《天下第一嫁》 章节目录 狱火 > 狱火 在人人都熟睡的暗夜,她已习惯醒着。 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摸索着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幽明的烛光映亮了屏风前的织机和半幅未曾织完的锦缎。 她扬手,数十条丝线飞出,色彩斑斓,在黯淡烛光下,映出七色虹彩。 她一手遥遥提花,一手临机织作。 机杼的声音,在暗夜里,唧唧复唧唧。 屏风上,映出她宛若泥塑木雕般的身影,只有双手在空中不断舞动,尚有几分活人的灵动。 一对鸳鸯的身影在锦面上渐渐成形,一只引颈击水,另一只伸出桔红色的嘴精心地为自己的伴侣梳理着华丽的羽毛。 干涩的眼睛盯着锦面,鸳鸯的样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渐渐幻化成一对临波照影的男女。 记忆的泡影,犹若水底的鱼儿般浮了上来。 那一日,他踏波而来,惊散了池中的鸳鸯,换来她满目的嗔意。他从背后揽住她的腰肢,低头俯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惊散那一对鸳鸯,是我的不是。我赔你一对如何?” 她回首望去,看到他黑而清的眼眸,如上好的宝石,宝光流转。她被他看得脸毫无预兆烫了起来,一把推开他,伸手道:“那你赔我。”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眸中光芒仿若敛尽了世间芳华。“我们不就是吗?”他低低说道,“愿娶卿,作鸳鸯。” “梧桐相持老,鸳鸯会双死。如果我死了,你也会随我去吗?”她追着塘中那对鸳鸯,笑吟吟地问道。 他亦步亦趋地追着她,正色道:“如果我们两个有一个人要先离去,那一定是我。有我在,你就不会先死。” 那时候,她望着身畔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即使有再大的风雨,但只要有身畔这个男子在,就一定不会吹到她身上。 可谁能料到,带来的风雨肆虐的,不是别人,却是他。 那些她以为,美好的曾经,原来只不过是悬在空中的海市蜃楼,只一个摇晃间,便倾塌得灰飞烟灭。 窗外一声厉响,梧桐树上的夜枭冲天而起。这声音犹若尖针,刺破了记忆的泡影。 屋内烛火忽然剧烈摇曳,飘忽不定,几欲熄灭。 她有所感应般骇然回首。 房门开合间,已经有两个人站在了烛火的阴影里。 这是两个戎装军士。他们穿着黑色的束身甲,外罩暗红色的大氅,腰间佩着长刀。从门缝里泻进来的风荡起他们的黑衣,张扬的影子映在屏风上,犹若群魔乱舞。 她从服饰上很快认出他们是谁的人,她抚了抚额前的乱发,冷冷一笑道:“他派你们来做什么?” 森冷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两人并不说话,其中一人跨前两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扔在她脚下。 她一眼便认出,这样的纸张,是张贴在城门口昭告天下的御诏,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窗外风声大作,呜咽的风声,好似无数冤魂哭号。屋内却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不闻。 她拿起御诏,先看了下右下角的朱红之印,确认是真的无误,这才去看上面的内容。视线掠过一个个熟悉的封号,她的身躯忽然抖得像寒风里最后一片落叶。 好似有一把重锤猛然击在她胸口上,猝然的疼痛让人喘不过气来。其后又好似有一把刀,从骨头里面开始,隐隐地,一点点地,从里往外将她整个人切开、撕裂。 她忽然拼了命般去撕那张御诏,一边疯狂撕扯着,一边嘶声说道:“假的,都是假的。别以为我不认识圣上的印章,这是假的!” “你明明知道是真的!”说话的军士冷冷说道,森冷的目光中暗含着一丝同情,“来时公子让我告诉你,他从未喜欢你,他心中另有其人,这一世他对不住你,倘若有来世,他自会回报你。” 她停止了撕扯,抬起惨白的脸望着军士。 死寂的屋内忽然响起了笑声,磔磔的声音好似夜枭的鸣叫。 过了好久,她才发现声音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多可笑啊! 原来她的痴,她的恋,她飞蛾扑火般去求的,只不过是利用。 那些她以为的美好,对他而,只不过是微尘,轻轻一抹便了无痕迹。 来世回报她!? 她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愤怒好似潮水开闸般涌出。 “去他娘的来世,你告诉他,我这辈子就要他血债血偿!”她嘶声喊道,从未想到,平生第一次骂人,竟然骂得是他! “恐怕这辈子,你没有机会了!”军士同情的目光中迸发出杀意,“黄泉路上那么多亲人陪着你,一定很热闹,一路好走啊!” 原来,他还要她死! 真是一出和话本子里那些俗的不能再俗的戏差不多,痴情的小姐遭遇美男计,被情郎利用完毕,就像扔掉抹布般将她扔掉了。甚至于,他都不屑于亲自动手。 她挣扎着走到织机前,胸口的闷痛让她动作有些滞涩。 她将织机上的锦缎取了下来,双手托着走到军士面前。 “这是我答应给他的,回去对他说,他虽负了我,我却死也不会欠他任何东西。再告诉他,来世,我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她轻轻地幽幽地说道,没有任何的爱恨,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可两名久经沙场的军士却忍不住听得心里发酸。 她说完,便默默转身,缓步向桌边踱去。 裙袂拖曳在地上,带着凄美的华贵。 两个军士在屋内洒满了灯油,然后扔出了火折子。大火烧起来前,两个军士身形敏捷地退了出去。 她摔倒在地上,头擦破了,鲜血染红了她的脸,看上去惨不忍睹。 她眼睁睁看着火焰很快烧到了她的衣衫,烧到了她的身子。 这宛若地狱烈火般的焚烧,这深入到灵魂深处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嘶吼出声。 烟雾漫了过来,早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双目竟被熏出了泪,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竟然是殷红的颜色。 她依然努力地睁着眼睛,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除了血红一片,依然是血红一片。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耳边只有一片空白,好像声音都被抽走了,可偏有一道声音穿过烈火传了进来。 “畏罪自焚!” 章节目录 妖女 > 妖女 你是狠辣的,无情的,也是凉薄的,你只会笑,不会哭,无人知道,你眼角那颗嫣红的泪痣,便是一滴风干的血泪。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官道一侧,轿外,有数十人在厮杀。 榴莲坐在轿子里,一颗心随着外面的打斗起起落落。他已经记不起这是一路上遭受的第几次刺杀了,也算不清他们这一拨人到底被杀了几个。只记得出发时,他坐的是华丽的镏金马车,马车后簇拥着二十多位骑马的侍从,而如今,除了抬轿的四个轿夫,就只余外面和刺客打斗的三个人了。 榴莲在轿子里挪了挪身子,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女子坐在轿内的锦绣团垫上,乌发斜绾成倭堕髻,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她顺着窗户缝隙看了会儿外面的厮杀,似有些厌倦般放下了帘子,伸手抚摸着怀里红嘴鹦哥儿的羽毛,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榴莲暗暗咬了咬牙,在心中骂道:“妖女,睡吧睡吧,一会儿外面的被杀光了,就轮到你了。”他只觉得在他活过的十七年岁月中,还从未这般煎熬过,甚至于家中出事,他沦为街头乞丐时都没有过。 这煎熬不是来自于外面的刺杀,而是轿中的女子。 试问,如果你日日和一个妖女呆在一个轿子里,时时担忧被她吃干抹净再杀人灭口,你也不会好受。 这种煎熬除了恐惧还有刻骨的厌恶。 榴莲从未这么厌恶过一个人,且还是一个女子。 “莲儿,你是否也想出去练练身手?”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玩味地凝视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榴莲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忙正襟稳坐,恭敬地说道:“奴才愿保护九爷,万死不辞。”说完,斟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递了过来,“九爷,这是奴才最后一次为您斟茶了。” 秦玖并不接茶,只是眯眼静静望向榴莲。 据说,她杀人时习惯眯眼,榴莲脑中忽然跳出不知从谁口中听到的话,手微微抖了抖,脊背上一股寒意慢慢升起。 他胆战心惊地凝视着对面这双眼。 略飞的眼角,密而长的睫毛。眼眸微眯睫毛翘起时,似乎挑起了所有的魅惑。左眼角边一颗嫣红的泪痣,又在邪魅狷狂中凭空添了一丝凄婉。 “莲儿如此忠心可嘉,为了你这句话,我也舍不得让你出去送死!”秦玖似笑非笑说道。她的声音并不清澈,也不娇美,反而似放久了的古琴,几许暗哑低徊,几许寂寞高寒,几许魅惑悠长。 榴莲心中一松,这才发觉脊背上全是汗。虽然被耍了,但终归暂时保住了命。他知道自己武功低弱,出去了便是送死。他不想死,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去迎合这个妖女。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停止,有人在轿外禀告道:“九爷,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 秦玖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既如此,进城吧,今日是上元节,进城后径直去天门街!” 榴莲没想到秦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游玩,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句“妖女不得好死”。 秦玖瞥一眼榴莲,慢悠悠说道:“每年上元节,朝廷都会颁下御旨,入夜后可在天门街尽头的青云楼前燃放烟花。丽京是三朝古都,号称云沧大陆最大的都市,许多国家的贵族、商人都不远千里,慕名云集丽京。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你不光能看到衣履各异的异国之人,还会看到来自大皑国的宝马羊毡,槃国的珍贵宝石,烨国的飞禽怪鸟和宝剑利刃,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云韶国的美女。” 榴莲从未到过丽京,听说有这么多的热闹可瞧,顿时打起了精神来,浑然忘记了一路奔波的劳累和方才遭受刺杀的恐惧。 “九爷,您曾经来过丽京?”榴莲好奇地问道。 秦玖敛下睫毛,缓缓道:“少时曾来过。” 轿夫一路疾行,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丽京城。 青呢小轿自宣德门直入丽京,经过德庆坊,穿过几条街,拐过东角楼,到了天门街。 秦玖掀开窗帘凝视着外面的人潮和花灯。冷风透过缝隙灌了进来,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正要放下窗帘,视线忽然凝住在一个花灯上面。 “轿夫,停轿!”秦玖曼声说道。 榴莲初到丽京,对什么都感兴趣,见秦玖要下轿,这正合了他的心意,忙不迭地过来搀扶她下轿。 秦玖扶了榴莲的手下了轿,便径直向那个花灯走去,她身姿曼妙,行动间带着入骨的优雅,一身石榴红的斗篷在人潮中分外显眼。红嘴鹦哥儿已经睡醒,停在秦玖肩头左顾右盼。榴莲和三名侍从不敢怠慢,忙追了过去。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尾随其后。 这一夜的天门街上,除了人最多,便是花灯最多,将整条街点缀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灯山火树,绚烂迷离,好一番盛世繁华。 秦玖面前是一座酒楼,酒楼名“玲珑阁”,楼前挂着许多彩灯,下面皆吊着谜面。 秦玖看到的那个花灯就杂在众花灯间。 那是一个六角的花灯,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是细看会发现与其他花灯皆不同。这个做花灯之人显然用了许多心思,骨架外面装裱的并非是纸而是白绢。绢上的画,不是印染上去的,也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绣上去的。 花灯六面绣得全是竹,却每一幅都不同。有风中竹,雨中竹,雾中竹,月下竹,日下竹,霜覆竹。 雨中之竹中的雨丝,是将丝线织在白绢中,被花灯里的灯光一映,便现出若隐若现的雨丝,那种铺面而来的湿意惟妙惟肖。雾中之竹的浓雾更巧妙,是用各种不同的织法,让整幅白绢现出厚度的不同,这种不同被光一照,便显出浓淡不同的雾气来。 每一幅画的意境不同,竹的形态也不同,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将竹子绣出这么多不同的风韵来。 榴莲看秦玖被花灯吸引,便也凑近看了看,看到灯上的织锦,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家之前也是富贵之家,但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织锦和绣品。 “太让人惊叹了,这个花灯,堪称珍品啊。帝都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做这盏花灯的女子,不知是怎样心思玲珑剔透的奇女子啊。”榴莲忍不住啧啧称奇。 秦玖冷笑道:“奇女子嘛?你去叫管事的过来,问问这盏花灯哪里得来的?可否出手?” 榴莲见秦玖脸色暗沉,猜她肯定在嫉妒这做花灯的女子。他心情顿时大好,一溜烟去找玲珑阁的管事。 玲珑阁的管事是一个年轻男子,就在楼前看大家猜谜,听榴莲说完,遗憾地摆手道:“不瞒你说,这盏花灯,今夜许多人要买了。只是你们就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是不能卖的。除了这盏竹灯,别的可以随意挑选。” 榴莲奇道:“为何不卖?” 管事的压低声音道:“实话说,这盏竹灯不是我们玲珑阁的,而是有人寄放在此处的,一会儿他便会来取。” 秦玖并不放弃,微笑着问道:“不知是何人寄存在此处的?我们想等一等,倘若他来了,我们再从他手中买走。” 管事的男子瞥了一眼秦玖,笑呵呵道:“我就直说了吧,那位客人肯定是不卖的。因他寄存花灯,也是为了取悦心上人。花灯摆在这儿,一会儿他会带意中人来买。所以,你还是别等了。” 榴莲知道,一些富家公子为了讨意中人欢心,常用一些非常手段。这种高价买走自己的东西,搏心上人一笑的,也是有的。 榴莲见秦玖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着说道:“我们等一等无妨。” 管事的朝前方一指,低声道:“他来了。” 章节目录 夺他的灯 > 夺他的灯 秦玖随着管事男子手指着的方向朝街道上望去。 天门街在丽京属于比较宽阔的街道,可容得下八乘并行。碰上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再是宽阔的街道似乎也不够用,马车穿梭,人流熙攘,人和马各自奔走,贵人和平民都到了街上,更不时有衣履各异的异国之人穿街而过。 秦玖在人流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他走在哪里,都能让你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他站在一盏莲花灯前,负手侧对她这边正在看灯。他身材很高,着一身玄锦镶裘边骑马装,外罩同色披风,披风上用金线绣了暗花,被灯光一映,灼然有光,贵气凛然。他足蹬黑色皮靴,腰间佩刀,手中随意缠握着的一柄乌金马鞭在灯下闪耀着暗金的冷光,如同主人一般,透着低调的华贵。 莲花灯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他的侧脸,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非常年轻而俊美的一张脸。似乎感知到有人在注视,他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 轩昂的剑眉,冷峭中透着逼人的英气。那双眼很深,透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锐利。 榴莲也在打量那男子,他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甚感疑惑:这样一个翩翩绝世佳公子,还需要费尽心思来博心上人一笑吗?那这丽京的女子,眼光得多高啊!再回首一瞧,见秦玖望着那男子目不转睛。 他想:妖女不会看上这男子了吧?倘若真是这样,倒是好事一桩,估计她便不会对自己下手了。但这个男子却实在可惜了。 这样一个冷峻的男子,不知会不会笑? 便在此时,玄衣男子侧头朝着前方微微一笑。 榴莲从未看到一个男子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莲花灯的柔和光芒与他脸上柔和的笑容交相生辉,耀得人目迷心荡,暖得人心底发涩。 这样温柔和煦的笑容,也只有冲着心上人才会有吧? 秦玖稍稍移动一下目光,便看到男子目光笼罩的前方,有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公子身材秀挺,只个头有些矮小,身着一袭绣着白牡丹的长袍,外披一件白色狐裘披风,墨发梳髻,簪着一支白玉簪。他肌肤白腻,容色绝丽,整个人宛若玉雕一般,有一段自然清冷的神韵。他似乎猜中了不少灯谜,手中拿着五六盏猜灯谜赚到的花灯,笑得很是欢快。 玄衣男子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花灯,交给尾随在身后的下人手中,微笑道:“我们到玲珑阁那边看一看。” 白裘公子笑得更欢快了,径直朝玲珑阁这边走了过来。 男子尾随其后,稳步而来。 榴莲看得都傻眼了。 他没想到,这个寄存花灯的男子的心上人也是个男子。 他早听说他们大煜国贵族中有龙阳之兴,有些贵族私下里偷着养男宠,只这种事情本是见不得光的。哪里想到,在丽京竟这般猖獗? 榴莲这边呆呆的正风中凌乱。 那两人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径直朝着玲珑阁前的花灯而去。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身前闪过,隐有暗香沁入鼻端。 秦玖眯眼瞧着那个身着牡丹绣纹衣衫的公子,只见他目光在花灯上一掠,便忽然凝注在那盏竹灯上。 “这盏竹灯当真别致!”裘衣公子目不转睛盯着竹灯道。 倒是有些眼光。 秦玖冷笑。 她早已瞧出来,这个身着牡丹纹绣衣衫的公子,其实是一个姑娘。不是秦玖眼厉,而是这女子并没有真心要扮成男子,只不过把女扮男装当做一种风雅而已。哪有男子的脸如此白腻?又有哪个男子的腰肢如此纤细,声音如此娇美? 这样的扮相,也只能骗一骗三岁的小孩子和榴莲这样的呆子。 早几年前,丽京的大家闺秀出门,就习惯女扮男装,且将其视为风雅之事。倘若不女扮男装,便会在脸上罩一块面纱。就是青楼里的头牌出门,也会罩一块面纱的。像秦玖这样什么也不罩的,多半会认为是小家小户的女子或是风尘中混到底层的娼女。 “喜欢吗?”玄衣男子问道。 裘衣女子点点头,伸手温柔地在竹灯上抚过,好似抚摸珍宝一般。 “你既然喜欢,那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求到。”玄衣男子低头温柔地说道,他转身问玲珑阁管事那位男子,“这盏竹灯要如何才能得到?是猜灯谜吗?” 玲珑阁管事的男子微笑着迎上去,躬身道:“不瞒公子,这盏花灯是难得的珍品,敝阁得来不容易。所以掌柜的立下了规矩,只要有人能在三百步外一箭射中悬吊竹灯的细绳,这竹灯玲珑阁就送于谁。公子不妨一试,这盏花灯至今还无人能射中呢!” “三百步?是不是太远了?”裘衣女子蹙眉问道。 玄衣男子勾唇笑道:“无妨,还难不倒我。管事的,请将弓箭呈出,本公子打算一试!” 管事的连声道好,忙命人将准备好的弓箭取了出来。 “这盏竹灯,我也喜欢的很呢!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那么,我们也可以试试了?”秦玖迈步上前说道。 朦胧灯光下,一袭石榴红的衣裙勾勒出她美轮美奂的身姿,鸦黑的倭堕髻低垂,衬托出她细致的面容,柔媚的眼中荡漾着迷人的笑意。 管事的男子有些惊讶,没有料到,这个女子对这盏竹灯如此执着。明知这灯就是玄衣男子的,也知道他是为了取悦心上人才这样做,她竟还要强求此灯。他为难地望着玄衣男子,不知如何是好。 玄衣男子也有些惊讶,似未料到有人和他争这盏灯。他眉梢微挑,慢慢转首,看到人群中的秦玖。清冷的目光在秦玖脸上流转一圈,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审视。 “无妨,既然姑娘喜欢,比一比也无妨。本公子让姑娘先请。”玄衣男子淡淡说道。 榴莲也没料到秦玖会这么做,颇有些惊讶。 这边的热闹引起了行人的注意,有人认出了玄衣男子的身份,低声说道:“哪里来的女子,竟然要和安陵王比射箭,这不是找输吗?” 榴莲吓了一跳,纵然他再孤陋寡闻,对安陵王的事迹却是如数家珍。 他们大煜国当今皇帝庆帝子嗣不多,只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大皇子颜闵,封康阳王。安陵王颜夙是今上第二子,十五岁之前,他都是默默无闻的。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初到刑部历练,便侦破了一宗大案,由此而闻名朝野。但他真正成名却是十八岁时,那一年西疆藩王张成佣兵造反,安陵王奉圣命领兵前去讨伐,当时李良将军围城数日,都不得破城,最后安陵王以智计诱敌出城,以一箭在乱军中射中敌首。自此,安陵王箭术闻名天下。 如今,秦玖却要和他比射箭,无疑是找输没错。况且,三百步基本上是一般弓箭的最远射程,而要在最远射程外射中一根细绳,那无疑是极难极难的。 榴莲不认为秦玖那三个侍从——枇杷、樱桃和荔枝有这样的射术。当然,他也不认为秦玖有这个能耐。他正想着,却听秦玖道:“莲儿,你站到竹灯下面去。” “为何?”榴莲疑惑道。 “我若射中细绳,花灯掉下来岂不会摔坏,你站下面接着去。”秦玖笑眯眯过去拿起了弓。 章节目录 妖女本色 > 妖女本色 榴莲顿时想哭。 他这才意识到秦玖是要亲自射。 不是他小看她。而是这太难射中了。他才不关心她能不能射中,问题是,为嘛要让他站在花灯下,倘若她一个射不准,射到了他的脑袋上……可迫于妖女的淫威,他又不敢不从,磨蹭着站在了竹灯下,胆战心惊地看着秦玖迈着婀娜的步子退到了三百步远的地方。 第一次,他诚心的为妖女祈祷:一定要射中竹灯上面的细绳! 秦玖在街道上站定,低头打量着自己手中的弓。 这弓是玲珑阁管事的男子拿过来的,是一张鉄胎大弓,这种弓的射程比一般弓要远,应该能射到三百步远,但这种弓却也比一般的弓沉了不少。 秦玖慢慢把箭搭在弓上,瞄了一眼四周。见越来越多的游人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过来,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这个女子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胆,敢和安陵王比射箭?” “不晓得,估计是京外来的,没见识过王爷的厉害!” “啧啧,太自不量力了!” 窃窃私语声随着风声不断地传了过来。 秦玖慢慢地举起了弓,两只石榴红色的宽大衣袖自然垂落,露出她莹白如玉的手腕。葱白的手搭在弓弦上,慢慢地瞄准。 她眯眼,眼角上翘,眼中含着妩媚的笑意。 这个瞄准的过程有点长。 那张弓左边瞄瞄,右边指指,上边挪挪,下边移移。 她一移动到下边,榴莲就额头冒冷汗,急得大喊:“太低了太低了!”不是瞄他的头好不好! 有几回,这箭头瞄到了安陵王的头部,秦玖看到了他微垂的侧脸,以及唇角边那柔和的呵护的笑意,他在低声对身畔的白裘女子说:“放心,这灯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这个时候,她就很想放手,让这支箭就这么飞出去。 过了好久,秦玖终于瞄准了花灯的细绳,准确地说,是瞄准了花灯的上方,到底指的是不是细绳,这就不是眼力能看出来的了。 秦玖的弓终于固定不动,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拉弦。 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终于归于静寂。都想看看,这个女子到底能不能射中,八成是射不中。 “阿臭!”在所有人的心神都吸引在弓箭上时,一道奇怪的声音出现。 发出声音的是秦玖肩头上的红嘴鹦哥儿。 这鹦鹉生得漂亮,乃是凤头鹦鹉,一身白羽,头顶上几撮鹅黄色羽毛飘飘,宛若带着一顶皇冠,它傲然挺胸站在秦玖肩头上,一对黑眼珠直直盯着榴莲。 鹦鹉会说话,这不是稀奇事。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这鹦哥儿为什么会喊:阿臭! 榴莲又想哭! 只有他知道鹦哥儿为啥会叫阿臭。 他跟了秦玖后,这个天杀的妖女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榴莲。起初他觉得这名字还不错,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和枇杷、樱桃、荔枝一样,是一种水果的名字,据说这种水果,会发出一种很臭的气味。后来,八成是妖女教了鹦哥儿这样叫他。它只要见到他就会喊:阿臭! 还有比他更更倒霉的人吗?主子欺辱他也罢了,连她的鹦鹉也欺辱他。 他咬了咬,喊道:“黄毛!” 鹦哥儿的大名叫凤凰,这名字是由它的凤头而起。它还有一个只有秦玖能喊的名字就是黄毛,因它头顶上有几撮黄色的羽毛。 “黄毛!”榴莲怒道。 “阿臭!”鹦哥儿拍翅膀叫道。 “黄毛!” “阿臭!” “黄毛!” “阿臭!” 玲珑阁的管事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前问秦玖:“姑娘,你还射不射?” 秦玖勾唇笑道:“当然射了!” 她伸手拍了拍肩头上的鹦哥儿,轻声道:“黄毛乖啦!” 鹦哥儿敛起扑腾的翅膀,昂起了头。 秦玖再次挽弓瞄准,夜风吹过,宽大飘逸的衣裙飘舞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朵夜色中随风招展的红色海棠。她眯眼,唇角优美的笑影不在,隐约,有酷冷的杀气在她身周流动。 榴莲的腿哆嗦了起来,心中想着,只要她一松弦,他就蹲下。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秦玖却放下了弓。 “这弓我拉不开!”她颇惆怅地说道。 围观的人哄的一声笑了。榴莲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他能说他不认识这个人吗。玲珑阁管事的男子气的说话都结巴了,“你……你……那你别射了。” 秦玖却哪里睬他的话? 她将弓“啪”地扔在了地上,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团扇大小的绣花的绷子,上面绷着一块白色寒绢,绣了一朵怒放的曼陀罗,娇美艳丽的似乎能让人闻见花香。 她微笑着将支撑绷子的竹条抽了出来,弯成弓的形状,在两头缠上了丝线。做成一张弓。将刚才那支箭搭在丝线做的弦上,笑靥如花地说道:“我用这个!” “你当这是小孩玩过家家啊……”管事的男人话还没说完,秦玖已经挽“弓”搭箭,也没见怎么瞄准,“嗖”就射了出去。 “啪嗒”一声,花灯落在了榴莲怀里。 围观的人都默了。 只有凤凰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在花灯上方落了下来,昂首开始踱步。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且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围观的人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秦玖在欢呼声中曼步走了过去,衣带当风,姿态曼妙。 “榴莲,拿好灯,我们走了!”她勾唇笑道。 “请留步!”身后一道清冽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玖眯眼瞧了过去,只见安陵王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不管走得多快,步子永远很稳,就好似他这个人,永远都成竹在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随着他的逼近,有酷烈的威压无形中迫了过来。 秦玖微微勾唇,这就是安陵王。 他似乎只会对心爱的人笑。 旁人眼里,他是冷面的判官,一旦确定了要诛灭你,他就永远不会放手,直至让你灰飞烟灭! “请问王爷有事吗?”秦玖翩然回身,头上的珊瑚朱钗的红色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华美中透着几缕幽艳。 颜夙微微挑了挑眉,冷声问道:“这盏花灯如今是你的了,不知你卖不卖?” “卖啊!”秦玖想也没想就说道。 “多少银两?”颜夙问道。 秦玖低眸看了一眼榴莲怀里的花灯,颇为踌躇地说道:“卖多少银两好呢?这么好的花灯。” 颜夙冷冷扬眉,准备接受秦玖的狮子大张口。 “可惜我不缺银两,只好不卖了!”秦玖摊手道。 “那你缺什么?”颜夙眯眼问道。 “我缺什么呢?”秦玖问身畔的榴莲。 “缺男人!”榴莲不假思索地说道。 秦玖睨视着颜夙,勾唇笑道:“听到了吗?王爷肯换吗?” 鹦哥儿在花灯上玩够了,忽地飞到秦玖怀里,学着她的话道:“王爷肯换吗?肯换吗?” 章节目录 扒他的衣 > 扒他的衣 倘若是一般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恐怕早就怒了。就连此刻那些围观的人们听到一人一鸟这样说,都有些愤怒。就连榴莲都在心里不断地嘀咕:妖女太无耻了,一个花灯就想换一个男人。可安陵王颜夙却不是一般的男人,听到秦玖这句话,连眉梢都未曾抬一下,只唇角的弧度轻扬,扬起一个嘲弄的笑意。 “抱歉,本王已有心仪的女子,怕是无法照顾你的生意,只这盏花灯,我是势在必得,你开个价吧!”他极缓极慢地说道,只是话语里却已经当秦玖是一个青楼的妓子了。 倘若是一般的女子,听到这句话,恐怕也早会怒了。只秦玖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抚摸着怀里鹦哥儿的羽毛,唇角上依然挂着慵懒的笑意,“人不能换,那就换王爷身上的东西吧!” 秦玖说完,便抱着鹦哥儿开始围着安陵王转圈儿。含波潋滟的美眸凝视在他身上,兴味的眸光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安陵王手中握着的乌金马鞭上。 “这鞭子不错!”她曼步上前抚摸了一下鞭梢。 安陵王眯眼道:“你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秦玖摇摇头,“哎……我不爱骑马,用马鞭没用。这把刀不错。”她目光一转,凝注在安陵王颜夙腰间配着的刀上。 这把刀的刀鞘是黑色的,透着古朴而酷冷的杀气。可以想象,里面那把刀一旦出鞘,会是怎样的冷厉。 “莲儿,你不是缺一件兵刃吗?这把刀你喜欢吗?”秦玖指着安陵王腰间的佩刀问榴莲。 榴莲冷汗如雨。 心说:姑奶奶,你能不能别扯上奴才啊。安陵王的刀是谁都能要的吗?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跟着这个妖女,早晚不是死在她手上,就是死在她的敌人手上。 “不喜欢!奴才一点也不喜欢。”榴莲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这把刀怕是你们要不起吧!”为安陵王牵马的侍从终于忍无可忍,上前说道,“这可是当今圣上赐给王爷的宝刀,这刀身上还雕刻着可以调动兵马的军符,你要得起吗?” “这样啊!”秦玖颇失望的样子,围着安陵王又转了一圈,眸中忽然一亮,好似发现宝贝一般,凑近安陵王身前,瞪大眼睛看他斗篷里那件玄锦镶裘边的骑马装。 她凑得很近。 头上挽起的发髻蹭到了安陵王的下巴,隐有女子身上的暗香沁入他鼻间,葱白的手指还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摸了摸。 安陵王颜夙忽然感觉到自己好似一个等待估价的货物一般。他厌恶地后退一步,一把挥开了秦玖的手,冷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秦玖轻扬唇角,缓缓道:“王爷这身骑马装很好看,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就要这身骑马装!我家莲儿穿上这身衣服也一定像王爷一样威风,” 榴莲已经被秦玖打击得麻木了,抱着花灯傻呆呆站着没说话。 安陵王冷笑道:“这好办,便是十套也没问题,请姑娘告知住处,明日我派人送到府上。” 秦玖玉手轻摇,眼底盈盈满带笑意,“王爷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只要你身上这一件,且现在就要。请王爷脱下,哦,方才忘记说了,里面的中衣也要的。” 鹦哥儿扑棱一声飞到秦玖肩头上,咕噜着黑眼珠,助威道:“中衣也要,中衣也要……脱光光,脱光光……”它也知道脱了中衣就是脱光光了,不仅学得兴高采烈,还一副很期待很兴奋的模样。 这会儿别说围观的众人,榴莲装傻也装不下去了,他几乎想跪下了。 安陵王的侍从忍不住想冲上去将鹦哥儿的嘴缝上,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安陵王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像湖面的冰一般,呈现出愤怒的裂纹。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 “姑娘确定要用我这身衣衫换?”他冷冷问道。 秦玖点点头,鹦哥儿也点点头。 安陵王不再说话,只是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扔给身后的侍从。然后,便开始解腰间的玉带。 “王爷,你不必这样,这花灯我不要了。”扮作男子的裘衣女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快步走到安陵王面前说道。 “无妨,我说了一定会给你的,你先退下。”颜夙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腰间的玉带,玄锦色骑马装敞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他冷笑着脱下,随手一扔,衣衫带着劲风向秦玖扑了过来。 这衣衫来势凶猛,夹杂着一丝怒气,吓得鹦哥儿怪叫了一声,浑身羽毛竖了起来。 秦玖伸手,红色的宽大袍袖里,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腕,随意一捞,化解了铺面的怒气,将衣衫搭在了肩头上。 安陵王再伸手,雪白的中衣如云朵般飘落而下。 “这样可以了么?”安陵王淡淡望着秦玖,薄削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长眸微阖,眸中锋芒隐现,周身更是散发着冷寒彻骨的气息。 但不管他如何的冷酷,也不管他脱得多光。 这都不能有损他是个好看的男子。 何止好看呢! 虽然只着一件白色里裤,但是他站在冬日寒冷的街上,丝毫没有畏冷之意。 各色花灯的灯光透过人流的缝隙如轻纱般倾泻而下,笼罩住他白皙修长的身体。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灯光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看上去柔韧而流畅。 他就那样自然而然站在那里,好似天经地义就应该站在那里一般,那样遗世而独立,丝毫不因自己衣衫不整而不自在。 他唇角挂着轻慢的笑意,长眸微眯,斜睨着秦玖。 秦玖望着安陵王,望着他。 多彩的灯光,熙攘的大街,与这一切融为一体的身姿…… 她好似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她只觉得心中虚空一片,隐有冷意弥漫而上。 鹦哥儿站在秦玖肩头,黑豆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安陵王,好似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秦玖伸手,“啪”拍了一下它的头,笑眯眯道:“黄毛儿,别忘了,你是公的!” 章节目录 吾心悦汝 > 吾心悦汝 黄毛被秦玖这一拍,犹若受了打击般,一头栽到秦玖怀里一动也不动。 秦玖伸手梳着黄毛翅上的白羽,一双妙目却在安陵王身上瞄了又瞄,撇了撇嘴,叹息道:“王爷还真没有幽默感,小女子只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脱了。不过,王爷这胸、这背、这腰、这腿……还真是……啧啧……真是美啊!这可比那盏花灯值钱多了!” 玩笑? 安陵王的侍从几乎要暴走了。他家王爷何曾被个女子如此戏弄过,又何曾被女子如此品评过! 安陵王扬了扬眉,脸上连一丝柔韧的线条都没有,明澈的眸中更是一片肃杀清寒,他伸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暴露的春光,斜睨着秦玖道:“这个幽默太冷了!花灯!” 秦玖妩媚一笑,“王爷牺牲色相也要得到的花灯,小女子自然不敢不给!”她拍了拍黄毛的鸟头,慢悠悠道,“黄毛,把花灯给王爷叼过去,记得哦,要完好无缺地,不能有损坏!”秦玖说着,葱白的手指在黄毛头上的几根黄羽上轻轻一拽。 黄毛浑身一激灵,从秦玖怀里“嗖”就飞了出去,转瞬就到了花灯前,伸爪一挠,这一爪当真狠,直接捅破了那面绣着“雾中之竹”的锦缎,顺便把里面燃着的蜡烛也推翻了。 在榴莲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怀里的花灯已经燃了起来。他吓得尖叫一声,随手就把花灯甩了出去。 一个火球就那样飘荡着,划了一道光亮的弧线,飞速朝着人堆里飞去。它朝着的方向恰巧是裘衣女子那边,人群一阵骚动,都忙着抱头鼠窜。唯有那裘衣女子却呆呆地一动也不动,望着迎面飞来的火球,低低道:“花灯!我的花灯!……” 安陵王脚跟一拧,身子前倾,伸手一兜,便把冲着裘衣女子飞去的花灯抓在了手里。他抓着燃烧的花灯,竟也不怕烧手。低眸扫了一眼燃烧的花灯,便抬头紧紧盯着秦玖,火球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变成了两簇跳跃不定的火光。 秦玖含笑的目光和他冷厉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中间,是燃烧着的火球。 两人谁也不说话,默默的对峙恰若一场无声的决斗。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开始一圈圈紧缩。 紧张的气氛,凝滞的空气,周围的喧闹似乎再也不闻。 花灯的火苗晃了几下,似乎被两人之间可怕的气势给惊怕了,骤然一黯,恐惧般颤动着,不一会儿便悄然熄灭了。 安陵王看了一眼手中已经燃烧得只剩下骨架的花灯,长眸眯了眯,极其不舍地将花灯的残骸扔在地下。 秦玖忽然嫣然一笑,道:“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一只鸟计较,我回去一定会收拾它,饿它三天三夜!” 安陵王漠然静静站立,夜风侵袭而至,他虽着一件斗篷,但那眸中的寒光却依然冷澈得彻骨彻心。 这是一个如神祗一样凛然难犯的男人。 “饿它三天吗?”安陵王冰冷的唇角边隐隐浮上丝冷笑,“不如姑娘把那只鹦哥儿交给本王,我一定替姑娘好好管教!” “王爷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您公务繁忙,实在不敢劳烦大人。”秦玖盈盈笑道。 “无妨!本大人的公务便是惩罚罪人,不劳烦!”安陵王一丝也不让地说道。 那边黄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处于危险的境地,正在和榴莲干架。 黄毛最宝贝头上那几撮毛了,刚被秦玖一拽,便发了疯,却不敢惹秦玖,只得欺负榴莲,撞翻了花灯后,便跳到榴莲头上乱抓乱挠,将榴莲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弄得像个鸟窝一般。 榴莲捧着头叫道:“黄毛,你下来,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黄毛一听,在他头上抓挠得更厉害了。 一人一鸟在那里正打得不亦乐乎。 围观的众人渐渐回复了心神,开始指点着秦玖窃窃私语。 就在这当儿正热闹的时候,忽听得头顶上的天空“蓬”得一声响动。 “放烟花了!”有人一声欢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天空中了。 秦玖仰首望向天空时,一朵银色的梨花正在墨黑的空中徐徐绽放。 那样绚烂到极致的绝美,让时间瞬间凝固,让世界失却了声音,让人的思绪在过往的美好中沉沉浮浮。 一个接一个的爆响,无数个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天早已全黑了下来,今夜没有星斗没有月轮也没有一丝云影儿,天空黑得如同泼墨一般。这便衬托得胜放的烟花格外灿烂美丽。 各色烟花在夜空中争奇斗艳,将墨黑的夜空渲染成五彩斑斓光影的海洋。 只是,正在众人兴致勃勃欣赏时,热闹的天空忽然归于沉寂。 “下一个烟花一定是今年的重头戏,那最美丽的火牡丹!” “一定是的!不知今年的火牡丹是什么颜色的?” “九爷,什么是火牡丹?”榴莲挤到秦玖身畔,好奇地问道。 秦玖笑吟吟道:“是一种烟花,爆开就如同绽放的牡丹一般,很好看!” “很好看!”黄毛站在榴莲头顶上说道。 “来了,快看快看!”人群一阵骚动。 众人翘首企盼着,仰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那束火龙般升上天空的烟花。 那束在全丽京城百姓的殷切目光中爆开,一点点绽放。 只是却不是什么火牡丹,也不是火树银花,而是一行字。 苏挽香,吾心悦汝!——玉衡。 这行字一出,全丽京城的人都默了。 榴莲也惊得愣住了。 “这……这……真神人啊!”榴莲惊叹道。 这丽京城果然是物华天宝、卧虎藏龙之地,他今日算是见识了。 方才安陵王以花灯取悦心上人,他尚觉得新奇。未料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更牛的神人在这里呢,他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叹佛如啊! 以烟花示情,让全京城人作为见证。如此浪漫,再是高傲的女子,怕也是要被折服的吧! 只不知那位幸运的女子是谁? “九爷,你不是少时在丽京呆过吗?那你一定知道这个苏挽香是谁吧?她是谁啊?如此幸运的女子!” 秦玖在灯影里转身,唇角含着淡淡嘲讽的笑意,懒懒道:“你觉得她很幸运吗?” “不是吗?倘若我是那个女子,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接受这份感天动地的示情。”榴莲羡慕地说道。 “那你知道玉衡是谁吗?”秦玖懒懒问道。 “是啊,他是谁?奴才正想知道呢,真是高人啊!”榴莲好奇地问道。 “当今圣上之七弟颜聿,字玉衡。封号严王,外号阎王。”秦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榴莲一听颜聿的名字,一张俊俏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喃喃道:“哦,呵呵,那,那这女子,还真是不幸啊!” 章节目录 阎王 > 阎王 榴莲虽然不是帝都人,但却知道皇叔颜聿,其实不止是知道,简直是如雷贯耳。他只是不知道颜聿的字是玉衡,如今听说颜聿就是玉衡,玉衡就是颜聿,他深深地为那位苏挽香姑娘默哀。 颜聿的名气,一点也不比安陵王颜夙小。说起来,皇叔颜聿也是大煜国“名动天下”的人物,在丽京城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这个名动天下和安陵王的名动天下却是有极大的不同的。正如天和地之别,南和北之差,正和邪之分…… 倘若,安陵王颜夙是丽京女子梦寐以求想要嫁的男子,那颜聿就是丽京女子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魔。 颜聿成名比安陵王颜夙更早,如果那也叫做成名的话。 他是先帝的第七个皇子,也是先帝最小的皇子,最得先帝之宠爱。颜聿也确实不负先帝厚望,自小便极聪慧,五名便能作诗,七岁便出口成章,且小小年纪便懂礼仪知进退。据说,当时教习颜聿功课的于太傅常赞他日后必成国之大器。 于太傅看人极准,却没想到这一次竟走了眼,说起来这大约是他平生第一次看错人。 在颜聿八岁那年,先帝偶感伤寒,原本只是小病,但先帝在寝宫养病时却猝然薨了。颜聿以弑君杀父之罪入了大牢,因先帝最后饮下的那碗药是颜聿呈上去的。先帝用药次次都有人试药,唯有这一次自己最小最疼爱的皇子端来的药,他没有让人试,但就是这碗药送了他的命。 弑君杀父之罪,这是多么大逆不道之罪啊。倘若是旁人,不光自己会被处极刑,九族也会被诛光。所幸先帝临去前免了颜聿死罪,颜聿才免于一死,被关入了刑部大牢。据说,他在牢中被关了数月。一直到新皇,也就是颜聿的大哥,现在的庆帝登基后,才为颜聿平反。据悉,那碗药里的毒并非颜聿所下,而是一个宫人所放。但就算是平了反,那一碗药终究是颜聿亲手奉上且一勺一勺亲自送到他父皇口中的,这弑君杀父的罪名也已在天下人心中形成,无论如何也是抹不掉了。其后,京中容不下一个弑君杀父的皇子。还未曾成年的颜聿便被庆帝封为严王,在北疆赐了封地。 颜聿的封地在麟关,那是一个荒瘠苦寒之地,他一直在那里待了多年,在十八岁那年,庆帝重病,颜聿被允许回到丽京探望皇兄之病,之后便留在了丽京。 据说,回到京都后的颜聿没多久便一跃而成为了丽京城中最有名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他泡戏园子捧戏子,逛妓馆包花魁,行径放肆不羁。 丽京是温柔乡富贵地,丽京城的世家公子中,行为放诞的也不是没有,但那样人纵然是敢做,也大多都是偷偷摸摸的,谁也及不上颜聿。他却是明目张胆的,庆帝也曾试图管一管这个皇弟,无奈当时病重,根本就没有精力去管束他。到了后来,颜聿竟还唱起了戏。他并非随意哼哼,而是跑到戏园子里,包了头、化了脸、着戏服,正儿八经地唱了几场。唱戏这个行当是属于下九流的,堂堂的皇叔,跑出来唱戏,那可是自甘堕落到极点了。 纵然是这样,丽京城喜欢他的女子还是不少,甚至也有些大家闺秀不顾父母反对,想要嫁给他。但自从出了一件事,那些想嫁他的女子们也绝了念头。 颜聿二十岁那一年,喜欢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叫白素萱,是当时四大世家之一的白家的千金。说起白素萱,榴莲也是知道的。 他家出事后,他在街头流浪,在酒楼里讨饭时,就听酒楼里说书的先生说起过这个女子。据说,见过她的人都惊为天人。说她不光容貌绝色,且还端庄贤淑才华横溢。当时庆帝因病无法上朝,白素萱在十四岁时便随着姑母白皇后上朝,协助姑母执掌朝政整整三年。 其实白素萱在更小的时候便显示出了惊世的才华,坊间私下里流传着许多她的手抄诗集。那些诗句光是念一念,都觉得口齿生香。 也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颜聿认识了白素萱。颜聿便铁了心要娶她,不惜强取豪夺,最后动用了他皇兄的圣旨。但可惜的是,白素萱还未曾过门,白家就出了事,白素萱也因此殒命。当时,人们暗中便纷纷传,说是颜聿命硬,克死了他父皇,克死了白素萱,甚至连白家全家都是因为和他攀了亲戚,才被克得家破人亡的。 自此后,颜聿便得了个阎王的称号,说他就是个勾人魂魄的阎罗王。 这样一个人,但凡被他看上的女子,自然不是幸运而是不幸了。 如今这个不幸的女子,就是苏挽香。 “只不知那个倒霉的苏挽香却是谁?”榴莲叹息一声道。 秦玖凝视着烟花绽放的天空,丹凤眼中似是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雾霭,遮盖住她眼神流转间流露出来的情绪,让她看上去有一丝缥缈。 榴莲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若是让妖女遇上阎王,不知会怎么样?最好妖女被克死,那样他便自由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苏挽香一样的可怜,都是被妖孽看上了。 “莲儿,你去把那盏花灯拾起来吧。”秦玖回过神来,脸上又浮起慵懒的笑意。 “都烧成那样了,还拾起来做什么?”榴莲虽然不愿意,却依然乖乖地遵照秦玖的吩咐去拿,他实在搞不懂妖女到底为啥这么稀罕这个花灯,烧成这样了还要,又不是她做的。 秦玖笑吟吟看着榴莲蹲在地上拾着花灯的残骸,眼角余光却瞥向了安陵王的方向。 安陵王颜夙也看了会儿天空,向来不沾情绪的眸中染上了一份讶异,最后他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就在此时,有三个军士穿过人群快步走到颜夙的身侧。那三个军士皆穿着黑色的束身甲,外罩暗红色的大氅,腰间佩着长刀。 秦玖一看到那三个军士,柔媚的长眸便眯了起来。 安陵王大约为了方便和裘衣女子私会,所以出行只带了一个侍从。如今这三个军士,便是他手下之人。三名军士中的一人垂首向安陵王禀告着什么,安陵王长眸微眯,蓦然向秦玖的方向看了过来,薄冷的唇边忽然浮现起一丝笑意,带着一丝嘲笑,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意。 方才,无论秦玖如何戏弄他,也未曾见到他眸中有杀意。她暗叫不好,接过榴莲拾起来的花灯零散的骨架,用手帕包好,交给身畔的枇杷收好,转身便朝停在街边的轿子走去。 “九爷,不看烟花了吗?”榴莲还没看够,慌忙问道。 枇杷冷声道:“再看命都没了,还不快上轿!” 榴莲愣了下,这个枇杷和他一样同为妖女的侍从,虽然说,这个面瘫男整日里冷着脸抱着剑一语不发,但不可否认,他是妖女的侍从中武功最高的。 他都这样说了,榴莲再回想一路上那几回惊险的刺杀,心有余悸,忙向轿子跑去。 黄毛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扑棱着翅膀追上了秦玖,径直钻到了秦玖宽大的袖子里。 章节目录 再次扒衣 > 再次扒衣 榴莲支愣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轿子似乎出了天门街,拐入到比较僻静的巷子里。他有些搞不懂了,倘若为了避免刺杀,应该是在人比较多的街上安全点吧! 他万分不解,非常担忧!遂试探着问道:“九爷,是有人要刺杀我们吗?” 秦玖斜睨一眼榴莲,似笑非笑道:“谁告诉你有人要刺杀我们了?”说完自顾自去逗弄肩头上的黄毛。 榴莲吊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正在疾走的轿子落在了地上。 榴莲的心瞬间又吊了起来,忙去看秦玖。 秦玖挑开了轿子的窗帘,漫天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有跳跃的光芒映入她眼中,显得她一双上挑凤眼灿烂如电。 这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好几次刺杀,秦玖都是慵懒地靠在轿中,不是逗弄黄毛,就是闭目假寐,好似人家要刺杀的不是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妖女面对刺杀如此有兴致。 榴莲的心吊得更高了。 这是一条僻静的街巷,几乎没有行人。街巷两侧屋宇中灯光稀少,想是住在这里的人家都到天门街看烟花去了。 有四道人影和枇杷、樱桃、荔枝缠斗在一起,他们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衣,脸上蒙黑巾,标准的刺客装束。 秦玖的目光越过四人,凝注在街巷一侧的树影下。 那里有一道人影。 他站在靠在巷子边的矮墙上,状似慵懒,一身黑色大氅将他连头兜住,看不清面貌,只看到高大的身形。 厮斗的杀气在小巷里弥漫,几片花瓣飘零着落下。 他一手按着佩刀,迈着凌迟人心的步子缓步前行。他的步子越来越快,黑色大氅在他身后烈烈飘拂。 在刀光亮起那一瞬,秦玖从轿子里疏忽跃出,衣袂翩翩如凤舞九天。 她左手执着花绷子,右手在花绷子上拨动,数道银光朝着来人飞去。 来人不知是什么暗器,慌忙歪头躲过,但手腕处一痛,有什么东西刺在了手腕上。低头一看,发现竟是绣花针。 他猛一抬头,眼前彩线牵动,数根绣花针又回到了绣花绷子上。 “王爷深夜追来,莫不是看上小女子了?王爷莫非还害羞么,竟想隐藏身份,既如此,这把刀也应该换过!”秦玖的目光落在来人腰间的佩刀上,笑得分外妖娆。 安陵王颜夙伸刀挑开头上的兜帽。 他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利刃,闪耀慑人的寒芒。而他寒星般的黑眸睥睨着秦玖,看着她,就犹若在看一件死物。 “本王要杀你,无需隐藏身份!”他唇角一勾,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但一笑间却全是晚春的馥郁香气。 寒芒乍起,冷漠而冰冷的刀锋夹着凛冽杀意,向着秦玖逼来。 “王爷这身衣衫也挺不错的!”秦玖笑吟吟说道,手指在花绷子上灵活拨动,数道带着丝线的绣花针飞了出去。 颜夙已经知悉这是什么暗器,忙闪身躲避。数根丝线却不是冲着他的身体而去,而是冲着他身后的大氅而去。 他略感迷惑,手下却不停,手中的刀闪着寒光向秦玖劈去。 秦玖却不直接去接他的刀,只是仗着轻功灵活,闪身躲避。同时袖子一扬,两头尖尖的梭子飞了出去,同时右手手指时屈时伸,手指上连着的丝线牵动着梭子。随着她手势的不同变换,梭子在丝线上飞动不停。 颜夙注意到她不断变换的手势似乎是织锦的手势,脑子蓦然一蒙。他似乎看到了和这双手同样纤细的一双手,也在做着这样的手势。 就在这一愣的瞬间,他忽觉得身后披着的大氅在慢慢变小。 他并未在意,两人继续游斗,直到他感觉到身上有凉意沁肤。 他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的衣衫在飞速变小中,再抬头,发现她手中那交错的丝线变得越来越密。 他忽然醒悟过来。 她将他身上的衣衫的丝线抽了出来,在织眼前的布。 颜夙太震惊了。 可他发现的有些晚了,身上的衣袍已经飞速地消失。 “脱光光,脱光光……”黄毛在轿顶上,适时地叫了几声。然后,刺溜一声,逃一般飞速钻到了轿子里。 颜夙伸刀去斩,竟是不能完全斩断那匹布。 “王爷,我这丝线里,可是杂有很珍贵的南海鲛丝,王爷这把刀怕是斩不断的。”秦玖忽然收线,天青色的布便卷在了手中。 而颜夙身上,再次剩下了一件里裤。 “多谢王爷这匹布,王爷若是喜欢小女子,尽管追来。”秦玖一招手,正在厮斗的枇杷和荔枝、樱桃会意地随着秦玖拐出巷子,向人多的地方逃去。黄毛和榴莲也忙不迭地从轿子里追了过去。 颜夙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身子,决定不去追。 他眯眼朝着秦玖消失的方向望着,忽然笑了,这一笑,绝丽的面容宛如无双明珠。 “天宸宗这次派来的对手,倒是值得一斗!” 章节目录 海枯石烂,相依相偎 > 海枯石烂,相依相偎 几名军士不约而同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衫朝着安陵王递了过去,也不敢直视自家王爷的裸—体,齐刷刷扭头假装欣赏空中的烟花。 颜夙领兵多年,常和手下军士厮混在一起,冬日里也曾命令手下军士脱了棉衣赤臂练兵,早已见惯了裸—体。只自己在手下军士面前裸着还是头一遭,说起来方才那一次还不算丢脸,好歹是他自己脱的。这一次却是被人家连外袍带里衣全部扒下来了,面子上确实挂不住。他伸手接过军士递过来的衣衫穿上,想到那个女子一夜之间扒了自己两回衣衫,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翻腾不已。 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女子如此厉害! 男人练武一般要强于女子,概因男子比女子力大,在习武方面有先天优势。女子若想胜过男子,必得付出比男子更多的时间和习练。此女子独辟蹊径,将女红技艺化入武功,当真聪慧到了极点。 ……我是快乐的分割线…… 秦玖知道颜夙没有追上来,却还是快速奔跑着,耳边风声快速掠过,好似小刀在刮着自己的脸。 她终于撑不住扶住街道一侧的白墙,弯腰“哇”地吐了一口血。左肩一阵抽痛,有鲜血冒了出来,她伸手捂住。右肋处同样的疼痛袭来,鲜血涌了出来,她又伸手捂住。左臂也有血淌了出来,她却再没有手去捂。 其实,她早就受了伤。只不过,石榴红的衣裙掩盖了鲜血的颜色,她才看上去没有那么凄惨,她才可以潇洒地笑着离开。 她原以为可以击败他的,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却未曾想到,和他的武功比起来,她还是差了不少。倘若不是她织锦时,他出了一会儿神,她想她根本无法将他身上的衣衫剥落。 枇杷很快追到了她身后,看到她身上的鲜血,满脸担忧地说道:“他没有追来,你又何必跑这么快。这一运动,血也不好止住了!你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撑得住!”秦玖强撑着笑道,“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天这么晚了,我们今夜怕是进不了皇宫了,如今到哪里去投宿?”她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枇杷凝眉环顾四周,也是一筹莫展。 秦玖抬头看了看,见这里正是自己方才比箭的玲珑阁。此刻夜已经深了,玲珑阁门前猜灯谜的游人已经散去了。 秦玖指着玲珑阁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说着,命枇杷搀扶着她向阁内走去。 玲珑阁不光是酒楼,兼是客栈。 榴莲心想:玲珑阁的管事怕是不会让妖女住在这里的,毕竟,妖女可是当众扒了安陵王的衣衫。 玲珑阁的管事正在指挥着阁内的小厮收花灯,看到他们几人去而复返,快步迎上来道:“各位要住店吗?楼上请!” 榴莲讶异地挑了挑眉,心想,自从跟了妖女后,他似乎变笨了,好多事情都想不通了。倘若是一般的店家,肯定不会放和安陵王作对的妖女住店的,难道这玲珑阁不似表面上那样对安陵王毕恭毕敬? 一行人要了三间上房,秦玖一间,榴莲和枇杷一间,樱桃和荔枝一间。另外,秦玖命枇杷付了银子将轿夫打发走了。 秦玖的房屋在三楼,从窗户里望下去,可以看到玲珑阁的后院。在幽淡的灯光照映下,可以看到后院里的一方巨大的池塘,因为天冷结了冰,闪耀着冰冷的微光。 樱桃端着热水,荔枝拿着伤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樱桃容长脸,身材纤瘦,模样俏丽。荔枝圆圆的脸,一双大眼极是灵动,模样可爱。 秦玖歪在卧榻上,任由樱桃将她身上那袭沾血的红裙褪下,再将她身上各处的伤口清理干净,洒上金疮药,这才止住了血。荔枝又拿出来一个细瓷小瓶,道:“九爷,也抹一点”无痕膏“吧,这是宗主特意吩咐,九爷受伤后一定要敷的,否则会留下疤痕。” 秦玖接过“无痕膏”,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自己抹,你们下去吧。” 荔枝目光微凝,小心地说道:“那九爷一定要记得抹,万一身上有了疤痕……” 秦玖凤眸一眯,淡淡道:“怎么,你还不放心?” 荔枝被秦玖目光中的寒意吓到,忙垂首道:“奴才不敢!”罢,和樱桃一起退了出去。 秦玖执着“无痕膏”,樱唇微抿,手中用力,几乎将瓷瓶捏碎。但最后她终究没有捏,只是随手将瓷瓶扔在了桌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抹。 更漏声遥遥传来,在暗夜之中,显得苍凉而悠长。 秦玖疲累之极,却毫无睡意。 她拿出榴莲捡回来的花灯烧剩下的几根竹条,在灯下摆弄着。竹条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焦黑异常。秦玖摆弄片刻,便沾了一手的黑渍。她拿起一块丝帕,沾了水将竹条一根一根擦拭着。 最后一根竹条擦拭干净,她轻轻抚触着竹条上的几行字出神。 竹条被焚烧,隐约辨得出那几行字是:君心如竹,妾心如锦。海枯石烂,相依相偎。 那是女子的笔迹,隽秀飘逸。 一笔一划,皆看得出是用心雕刻而成。 谁能想到,在这盏精致的花灯罩住的竹条骨架上,竟然雕刻着这样几行字。 章节目录 避无所避 > 避无所避 连日赶路,极是疲累,这一觉榴莲睡得很舒坦。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成了主子,妖女成了他的侍女。他舒舒服服倚在卧榻上假寐,妖女跪在他面前为他捶腿。 “舒服吗?”妖女笑靥如花地问道。 榴莲点点头,舒服得哼哼唧唧的。他指着右腿道:“这里,再往上。” 妖女妖媚的大眼眨了眨,忽然朝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夫君,这回舒服了吗?” 榴莲听到“夫君”俩字,在梦里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刚睁开眼睛,便和一只黑豆眼对上了,良久才明白是黄毛落在他胸前,歪着头看他。及至看到他醒了,黄毛伸出红嘴“咄咄咄”在他额头上连啄了三下。 “懒蛋,懒蛋……起来伺候爷!” 黄毛爪子攀着挂帐幔的金钩,倒挂着在榴莲面前荡秋千。早晨的日光从窗棂里透进来,映得黄毛一身羽毛彩光潋滟。 榴莲抚着被啄痛的额头泪流满面,想必梦里的捶腿和额头上那一吻,都是黄毛在啄他。 好吧,看在噩梦没成真的份上,他今天不和黄毛计较了。相较于做妖女夫君,他宁愿选择被黄毛啄。 榴莲迅速洗漱好,诚惶诚恐地出去伺候秦玖。自从昨夜见识了秦玖绣花针的厉害,榴莲觉得自己逃离妖女身边的打算更是成了泡影了。 榴莲看到枇杷站在秦玖门前候着,自己也忙过去候着。 片刻后,樱桃和荔枝端着净盆从门内退出,随后,秦玖也走了出来。 秦玖着一身胭脂红的宫裙,广袖阔带,红色的锦地儿上织绣了白色的花纹,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紫色的腰带勒紧细腰,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双肩上围着一条水红色貂裘,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流淌着动人的光泽,颇有波光流动之感。乌发梳成堕马髻,发髻中央缀了一朵嫣红的红玛瑙花朵儿。 风从长廊吹来,带来清新而幽冷的寒意。长裙随风散开,在她逼人的妩媚中平添了一种乘风归去的仙儿气。 秦玖淡淡扫了一眼榴莲,道:“今日枇杷和荔枝陪我进宫,樱桃和莲儿就留在玲珑阁。” 榴莲的目光触到秦玖嫣红的朱唇,忽然想起了早晨那个梦,脸莫名就烫了起来。他捂着脸道:“好,奴才留下。” 秦玖出得玲珑阁,乘坐马车一路向皇宫驶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天门街一向热闹,这时候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马车行驶的很慢,秦玖身上的伤口还在疼,虽说养了一夜,血是止住了。但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还是有些不好受。遂命令枇杷将天宸宫的标志物——一盏琉璃制的蔷薇花灯挂了出去。 “蔷薇灯!” “蔷薇灯啊!” 街上行人一见,纷纷躲避。 秦玖的马车因此得以一路通行,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宫。马车在宫门前停下,秦玖命枇杷将天宸宗的玉佩呈了上去,等了一会儿,便有景秀宫的太监前来引路。 皇宫内马车禁行,秦玖下了马车,随着引路太监一路前行。 她抬头,见得眼前巍峨的屋宇连绵不绝,飞檐翘角高低错落,于金碧辉煌的逼人富贵中,又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森然肃杀之气。 她随着引路太监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座典雅的宫院前,抬头只见匾额上高悬着蓝底黑字的“景秀宫”三字。 引路太监进去通报,秦玖便和枇杷、荔枝在门前等候。 这景秀宫的主子,是当今圣上庆帝的妃子惠妃,同时也是天宸宗的左使。 天宸宗是大煜王朝江湖上的白道领袖,从建立之初到现在,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了。 天宸宗的第一代宗主连司空,在大煜国是赫赫有名的英雄,几乎可以和大煜国的开国皇帝高皇帝齐名。据说,正是当年的天宸宗襄助,高皇帝才顺利推翻了旧朝,建立了大煜王朝。按说,连司空的功劳不小,但他却拒绝了高皇帝挽留他在朝堂的打算,只派了他一个弟子留在朝堂为高皇帝效力,自己依然去做他的逍遥宗主。后来,每隔二十五年,大煜国都会从天宸宗请一位弟子来朝堂效力。到了最近几年,天宸宗的弟子已经从朝堂上效力到了后宫中。 等了不一会儿,便有景秀宫的掌事太监出来将秦玖迎了进去。 秦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移步入了暖阁。铺面一股带着暖香的热气,秦玖抬眸,望向中间坐着的贵妇。 她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宫裙,外罩石青色貂毛褂。乌发挽成凌云髻,攒着五凤挂珠钗。肌肤细腻白皙,一双杏目不怒自威,于美艳中自有一股凌人的贵气。她左右两边站了数个太监宫女。 秦玖在惠妃犀利的目光注视下,施礼跪拜道:“天宸宗蒹葭门主秦玖拜见惠妃娘娘。” “你就是宗主新立的蒹葭门主?起来吧。”惠妃神色淡淡地说道。 秦玖起身站定,抬眼望向惠妃。一双凤眸眼角微挑,自有一股天生的柔媚,湛黑的眼珠清澈见底,莹润透着聪慧。 惠妃见了暗暗点头,显得非常高兴,“我得了昔儿的信,说是她不愿来丽京,让宗主改派你前来。虽然本宫和你之前并未谋面,但如今见了你,却是喜欢得紧。”说了拍了拍身侧的座位,道,“来来,过来坐。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秦玖浅浅一笑,在屋内站定未动,“秦玖谢娘娘厚爱,只是秦玖这一路疾行,路上遭遇多起刺杀,又感染了风寒,生怕过继给娘娘,还请娘娘原谅。” 惠妃惊道:“遇到多起刺杀?可知是何人所派?” 秦玖轻声道:“并未查清。不过,昨个儿在天门街,遇到了安陵王,他好似对我们天宸宗成见极大。” 惠妃暗叹一声道:“阿玖,到了丽京,不比在天宸宗,你要步步小心。若有事情,自管来找本宫,本宫会为你出头的。至于安陵王……他的确对我们天宸宗有些成见,你初来乍到,先避开他些。” 秦玖忙施礼应了。 惠妃又问道:“尚且不知圣上为你安排了什么职位,时候不早了,圣上想必是下朝了,本宫这就带你过去拜见圣上!”惠妃说完,便有宫女过来服侍着她穿了外罩,收拾完毕,惠妃携了秦玖,向庆帝的御书房而去。 一行人在宫中的御道上逶迤而去,在御书房不远处,只见一行人也快步前来。 秦玖抬眸一看,认出为首之人,正是昨日在天门街遇到的安陵王颜夙。 秦玖心想:有些人,怕是注定避不掉的。 颜夙今日不似昨夜,是一身骑马装,而是穿了一身朝服。 章节目录 比试 > 比试 显见得是刚刚下朝。 他在晨光里慢慢站定,朝着她们这边望了过来。那双笑起来很温暖很和煦的黑眸中,此刻蕴着冰霜。薄而优美的唇线却微微勾起,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 “拜见惠妃娘娘。”颜夙客客气气地对惠妃施礼道。 惠妃微笑着道了声免礼。 颜夙侧首,挑眉扫了秦玖一眼,挑高的眉梢显得莫测高深。他并未多,便率先向御书房方向而去。 惠妃脸色有些阴沉,唇角微抿,有些担忧地蹙起了眉头。 秦玖也不是不担忧的,因为她知道,今日在这里遇到颜夙,绝对不是偶然。 庆帝身边的掌事大太监遥遥看到惠妃銮驾,快步迎了上来。 “这是天宸宫的蒹葭门主秦玖,今日特来拜见陛下,劳烦李公公通禀一声。”惠妃道。 李公公躬身长拜道:“下臣叩见惠妃娘娘。安陵王和苏相及去岁的新科武状元正在御书房面圣,还请娘娘稍侯。”惠妃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小太监过来通传道:“宣惠妃娘娘,蒹葭门主觐见!” 秦玖尾随惠妃之后,入了御书房。绕过一道水晶石的屏风,便看到坐在龙案前的庆帝。他着一身明黄色盘领窄袖常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依然俊朗优雅,只眼角唇边隐有皱纹,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身体不是太好。屋内侍从并不多,只有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杯盏,一个正在研磨。 龙案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三个人。坐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安陵王颜夙,挨着他的是一位白须老者,秦玖略略一扫,便知他便是苏青苏丞相。另一位身着玄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是方才同颜夙一道进来的,新科武状元谢涤尘。 秦玖和惠妃拜见了庆帝,免礼平身,赐了座后。庆帝便问秦玖道:“不知令宗主可好?” 秦玖起身答道:“宗主一切都好,谢陛下挂念。” 庆帝颔首道:“我原以为,此番连宗主会派一位男弟子过来,不想竟是女子。” 颜夙起身道:“父皇,既然连宗主派了秦门主过来为朝廷效力,想必秦门主在文韬武略上有过人之处。儿臣也很想见识一番。” 苏相也颇感兴趣地说道:“陛下,虽然说我朝历来就有天宸宗弟子破格入仕的规矩,但这么多年都是破格录取,无需参加科举和殿试,究竟是否真的有才,老臣很想见识一番。倘若并不如传闻那样,陛下自可请天宸宗再行换人。” 谢涤尘也起身道:“陛下,方才微臣听殿下说起,昨夜他曾偶遇秦门主,当时因不知秦门主身份,两人无意切磋了一番。微臣也很想和秦门主切磋切磋,望陛下恩准。” 颜夙含笑道:“父皇就当这是殿试,倘若秦门主赢了,自可留下。倘若输了……” 颜夙并未说完,但秦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倘若输了,无外乎是领个闲职或者退回到天宸宗去。当然后者不太可能,毕竟天宸宗无论在朝在野势力都不可小觑,还是要给个面子的。 秦玖看着颜夙和苏相、谢涤尘三人一唱一和,凤眸微微一眯。显然,这三个人出现在御书房是有备而来。 昨晚的一场刺杀,自然不是切磋。那三个军士肯定是向颜夙禀告了她天宸宗的身份,颜夙才动了杀机。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对一个抢了他花灯的女子下手。如今,轻描淡写一句,刺杀便成了切磋。颜夙明明已经知晓她受了伤,如今却带了去年的武状元来考她,显见得是要将她逼退了。 惠妃闻,一脸不满道:“陛下,让阿玖和武状元切磋,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苏相冷笑道:“有何不公平,倘若无法胜过武状元,文韬武略岂不是妄谈!又为何要破格录取天宸宗弟子?” 庆帝哈哈一笑,道:“朕很久没有看到武试了,不如就切磋切磋,输赢无妨。” 皇帝已经同意,惠妃知道避不过了,无奈地看了秦玖一眼。 秦玖心下衡量着,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武艺,倘若她昨夜没有受伤,今日倒可以和谢涤尘放手一搏。只是,有伤在身,恐怕很难胜过了。 “陛下,不知可否将比试的日子推迟?民女一路赶来,身子略有不适,怕是无法全力应对。”秦玖低声道。 苏相和谢涤尘显然未曾料到秦玖会如此推脱,皆是一愣,抬眼征询颜夙的意见。 颜夙似笑非笑道:“秦门主,倘若敌军要攻城,难道你会因为身子不适不去应战吗?” 庆帝默默听着,轻哼一声道:“秦门主不必太过认真,就当玩玩好了。” 皇帝都如此说了,秦玖晓得自己实在是推脱不过了。倘若早知晓颜夙会有这么一招,她一定会养好伤了再过来觐见皇帝的。还是她思虑不够周全所致,怨不得别人。 “如此,就请谢公子手下留情了!”秦玖施礼道。 说是切磋着玩一玩,实际上皇上一声令下,常公公又指使着小太监在外面摆看台。如此大的动静,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也或许,早就有人提前传了话,总之,当秦玖到了比武之所时,便看到好些下了朝还不曾出宫的大臣在那里候着。 比武之所设在了御花园里。 花园前方是一大片平地,四周栽植着高大的树木,夏日里可以避暑纳凉。此时树木还未曾发芽,都是光秃秃的。 秦玖和谢涤尘相对着施礼后,便开始了打斗。 其实呢,这是一场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的打斗,或许说,一开始就注定了秦玖会输的打斗。 虽说如此,秦玖依然不肯怠慢,希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当她执着花绷子,将绣花针刺了出去时。这场景着实让围观的众人惊艳了一把,倘若是以是否惊艳为获胜的标准,那秦玖一定是胜者。 但是,两人游斗了没有多少招,秦玖的丝线就被谢涤尘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给削断了三根。 秦玖的力道比之昨日要差得多了,她不光受了外伤,其实内力也受了损伤。这种丝线是鲛丝做成,倘若灌入足够的内力,它可以将宝剑削断。但倘若没有足够的内力,便只是比一般的丝线要韧一点,还是很容易会被削断的。 秦玖心疼地捧着断了的几根鲛丝,这种鲛丝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当她还在心疼时,谢涤尘的宝剑便带着风声到了她的身前。 秦玖一拧身子,避开了。 “我输了!”秦玖举着花绷子说道。 她身上的伤口早已经裂开了,动一动都疼得厉害,她是个最怕疼的人。何况,她也不想再损失鲛丝了。 谢涤尘收起了剑,转首看去,秦玖已经开始举着花绷子开始数还剩下几根鲛丝。 “秦门主,你当真是玩玩啊?你还没输!”谢涤尘冷声说道。 秦玖眯着眼道:“我的兵刃已经没有了,怎么不是输?”难不成真要让她死在他的剑下才算认输?秦玖快步走到庆帝面前,施礼道,“秦玖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苏相苏青立刻接道:“陛下,看来天宸宗的弟子也并非都是出色的。” 庆帝眉头微凝,似乎在踌躇着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颜夙上前禀道:“父皇,儿臣观秦门主武功路数于织锦方面有些技艺,不如,先让她到司织坊效力吧!” 司织坊虽说不是一个闲职,但实际上和一个闲职没什么区别。去了那里,秦玖再有能耐,怕也翻不起风浪了。 庆帝颔首道:“如此也好。” 秦玖领了职,谢恩时问道:“陛下,不知微臣可否参加今年的春闱大试?” 庆帝愣了一下,没想到秦玖会提出参加春试。思索片刻,应道:“准了。” 章节目录 你是谁? > 你是谁? 司织坊的主事历来由宫人担任,但秦玖不是宫人,皇帝便为秦玖在丽京赐了住处。秦玖带着枇杷和荔枝在回住处前,刻意绕到了玲珑阁,打算将榴莲和樱桃、黄毛顺路带回去。 马车还未到玲珑阁,秦玖便看到榴莲耷拉着脑袋蹲在玲珑阁门前,黄毛攒着身子卧在他头上。一看到秦玖的马车驶了过来,榴莲和黄毛就好像被遗弃的流浪儿找到了爹娘一般扑了过来。 “九爷,你可算回来了。玲珑阁的管事说我们房费不够,将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早饭都还没有吃呢。九爷,你走的时候,怎地没有付房费呢?”榴莲拉长了苦瓜脸道。 秦玖蹙起眉,眼波流转,双眸中潋滟着看不出的情绪,忽然笑道:“房费不够只是借口吧。玲珑阁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待我们莲儿和黄毛。我听说玲珑阁的菜肴是丽京城最有名的,比皇宫御膳房做的还要好,今儿我们的午膳就让他们请了。” 榴莲听秦玖那意思是要去玲珑阁吃霸王餐了,忙道:“这……这不太好吧!”正说着,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引得黄毛一阵讥讽的怪笑声。 秦玖斜睨着榴莲,笑微微道:“莲儿,你当初是怎么做乞丐的,怎么没有饿死呢?” 榴莲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是做乞丐,自然是吃别人施舍的剩饭了。” 秦玖回首望着榴莲,漂亮的眉眼绽放出绚烂的笑意,好看得如同春花初绽,让人恍惚。可榴莲还不及恍惚,就听秦玖道:“原来莲儿这么喜欢吃剩饭,那一会儿,我一定让玲珑阁的管事多为你备些!” “吃剩饭,阿臭吃剩饭!”黄毛耀武扬威地说道。 榴莲气得默默在心里流泪! “我们上去吧!”秦玖宽大的红袖一挥,一人一鸟率先向玲珑阁而去。 “哎,姑娘,你们的灯!”马车的车夫提着蔷薇灯追了上来。 秦玖清晨去皇宫乘坐的马车是枇杷雇来的,那盏蔷薇灯还挂在那辆马车上,天宸宗的信物车夫哪里敢要,双手提着送了过来。 枇杷伸手接过。 榴莲看到了蔷薇灯,才忽然恍然大悟。想必是他们走时就挂上了蔷薇灯,玲珑阁得知他们是天宸宗的人,便借口房费不够将他和樱桃赶出来了。 原来玲珑阁也不喜欢天宸宗的人。 虽然被赶的是他,但是被嫌弃的却是天宸宗的妖女,榴莲觉得心情大好,肚子顿时更饿了。但他担心进不了玲珑阁,果然,一行人在门口被玲珑阁的管事拦住了。 “不好意思,酒楼客满了,几位到别处去吧!”玲珑阁的管事躬身客气地说道。 秦玖唇角含笑道:“二楼也客满了吗?” “实在不好意思,二楼被贵人包下了。”玲珑阁管事万分歉意地说道。 “这样啊……既如此,我们就委屈一点,勉强在你们阁主用饭的屋内吧。”秦玖眨眼道。 “这怎么行,没有这样的规矩。”管事的一脸平静地说道。 “没这样的规矩吗?”秦玖手一弹,一根竹条从袖中射了出去,只取管事的额头。管事的躲闪不及,竹条径直插在了他的发髻上。正是那被烧坏的花灯骨架,斜斜插在他头上,恰似一根竹簪。 管事的脸色发白,径直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有伙计出来将几人引到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漫步迎了上来。 他大约二十三四岁,或许更小一点,一袭非常普通的天青色长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青竹般素净挺拔。他唇角带着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笑意,确实是很欢畅的,就如同……入骨的思念蓦然得到了纾解。 他有一双星眸,很黑,他笑的时候,里面闪着点点细碎的星光,似乎能耀花人的眼睛。 他的模样不算俊极,但他的气质非常阳光洒脱,一举一动带着蓬勃的青春气息。 他的目光殷切地从几人身上划过。 一点一点。 及至最后,眸中的星光乍然黯淡,原本看上去非常阳光的他,好似忽然被阴云笼罩。就如同沐浴在阳光下的青竹,乍然被雨水淋湿,沾染上了忧伤的泪。 笑容还挂在嘴边,但眸中已经染上了重重刻骨的忧伤。 “想必这位便是阁主吧?”秦玖站定脚步问道。 男子皱眉淡淡说道:“在下正是玲珑阁阁主,慕于飞。” “慕阁主,今早你们阁内伙计将我们赶出了阁内,不知此事阁主如何解释?”秦玖弯唇浅笑,轻轻慢慢地问道。 慕于飞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十分客气地说道:“很抱歉,早上我们阁内伙计对各位多有无礼,还请各位海涵。本阁主已经备下佳肴,权作赔礼,请各位入席。” 慕于飞罢,率先推开一侧雅室的门。 “既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秦玖率先进了雅室。 这雅室布置的极是别致,古色古香,玲珑剔透。墙上挂着字画,榴莲虽认不出,但可以肯定绝对是名家珍品。 “各位稍坐,饭菜马上送来。”慕阁主含笑说道。 榴莲倒是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吃霸王餐,且还是阁主亲自招待。看来,方才他想错了,这玲珑阁并非讨厌天宸宗,而是对天宸宗极有好感。早上那几个赶他和樱桃走的小伙计定是抽风了。 这么想着,饭菜已经上来了。 一大盘香草炖羊排,热气腾腾,看上肉汁鲜美。一盘地锅鸡,既用耳朵铁锅炒鸡,在铁锅周边贴上面饼在炖制的过程里把饼子烤熟。就着带糊咯吱的面饼子,吃香辣的鸡肉。还有一盘茄汁大虾。一盘玉子豆腐,一砂锅鳝鱼粉丝煲,一砂锅罗宋汤,一大盘杏仁蜜桃酥,一盘清炖蟹粉狮子头,一盘黄金元宝饺。 玲珑阁的饭菜果然不愧是丽京最好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别说闻着味道了。 “菜已上齐,你们都坐下,今儿不用伺候我。”秦玖道。 樱桃和荔枝面面相觑。 榴莲望着佳肴垂涎欲滴,看了看枇杷,只见他抱着剑一动不动。 他们毕竟是做下人的。 秦玖莞尔一笑道:“慕阁主,麻烦你再开一间雅室,再备一桌菜,这桌让他们用,我在这里,他们会吃的不自在。” 榴莲觉得妖女做的有些过分了,人家请一桌就不错了,没想到慕于飞竟然答应了。 榴莲心中大喜,秦玖一走,他便忙不迭地执起竹筷,正要大快朵颐。 没想到黄毛煞风景的喊道:“吃剩饭!”猛地冲到他面前啄掉了他手中的竹筷。 榴莲:“……” 另一间雅室内。 慕于飞手中拿着方才秦玖簪到玲珑阁管事发髻上的竹条,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章节目录 备四个男人 > 备四个男人 这是间向阳的雅阁,日光充沛。 雅室内的陈设简约而典雅,有一架四扇的锦绣屏风,上面用双面绣了各色牡丹:嫣红如霞的珊瑚红,粉白娇嫩的童子面,灿烂如金的姚黄,紫红高雅的酒醉杨妃。 秦玖纤细的手指沿着屏风上的牡丹缓缓滑过,只觉朵朵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破绢而出。 屋内摆着一张梨木雕花的床,床头好大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架前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笔墨俱全,摆着一个绘着仕女扑蝶图的细瓷瓶。那瓶中插着的不是花,而是几支孔雀翎。翎羽已经有些念头了,失去了斑斓的光泽,但却没有一支折损。 书桌前有一个青玉案,摆放着红泥火炉,鹅毛扇子,茶盘,茶洗,水瓶,茶壶,竹筷,茶巾,以及一本摊开的书卷。 床尾靠东墙处摆着一个梳妆台,随意放着一支白玉点翠金步摇。 秦玖缓步走到青玉案前,伸手拿起了摊放在青玉案上的书卷,手指沿着书页轻轻抚过,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墨字,轻轻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她低低念完,抬头望向慕于飞。 时值正午,烁金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泻而入,将慕于飞的脸映照的辉光一片。他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可眉目间却带出了似有若无的焦躁。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将秦玖手中的书卷拿了过来,含笑再次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我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现任司织坊的主事。”秦玖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的书卷,“你这里私藏了逆贼的手书,不怕被人知晓吗?” 慕于飞皱眉敛下长睫,随后又扬眸望向秦玖,攥紧手中的书卷,含笑道:“纵然是逆贼,却也不能磨灭她的诗才。我仰慕她的才华,不怕被人知晓。” 秦玖挑了挑眉,“你不怕因此获罪?” 慕于飞呵呵笑道:“听说,你们司织坊到如今还保留着她当初独创的斜纹镂空织锦的技艺,为何不禁用呢?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 秦玖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上,低声说道:“宣离,你又何苦呢!” 慕于飞正将书卷放到桌上的抽屉里,闻听此,宛若被雷击了一般。 她叫他宣离。 宣离是他的字,从来叫他的就只有一个人。 他的手指僵住了,身子僵住了,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他慢慢转身,回望着坐在床畔的那个女子。 胭脂红的宫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广袖云朵般垂落至地。双肩上围着的水红色貂裘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华贵。 那个人,她从来都不会穿这样艳丽的衣服。 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柔媚到极致,只是细看之时,只觉那眼神背后,似乎蕴着无穷的心事。 那个人,也不是这样的眼睛,她的眼睛永远是清澈明丽的。 “你……你方才叫我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宣离,是我!”秦玖含笑望着他,“你手中拿的那根竹条,是我做的那盏六角竹灯的骨架,还是你到丽京郊外的九蔓山为我砍回来的老楠竹做的。你忘了吗?你说老楠竹做花灯的骨架最结实。” “啪”地一声,慕于飞手中的书卷落在了地上。 “这间屋子,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有一处改变,就是我离开时,这里插着的是朵夜光白。我喜欢在这花瓶里插孔雀翎,你嫌难看,每次都为我换成夜光白,你说夜光白的国色天香才配我。没想到我离开了,你却将这孔雀翎保存的这样好。” 慕于飞的手开始不可遏止地抖动,原本黯淡的星眸重新焕发了莹彩。 “这根白玉点翠金步摇是你送我的,你说我总带白玉钗,太素了。” “宣离,我回来了。”秦玖一字一句说道。 “大人,真的是你?”慕于飞蓦然转过身去,伸手伏在了桌案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肩头不断耸动着,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桌面上。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身,望向秦玖的星眸中水光一片。 他拿着那根竹条,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含笑道:“我看到这竹条上雕刻的这个花纹,就知道是大人你回来了。这世上除了大人,没有人能雕出这样的花纹。可我没想到,大人变了模样。” 秦玖抚了一下额前垂下的一绺秀发,笑道:“哦,我这样,是比先前要美了吧?” 慕于飞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锐疼。 他知道,她变成如此模样,一定受了非人的痛楚。可是她在笑,他就不能哭,他望着她良久,终认真说道:“大人这个样子,是比以前,额,妖孽了。” 秦玖:“……” “我两年前得到你的信,就一直在等待你归来。可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以天宸宗门主的身份而来,为何要以这样一个身份呢?”慕于飞问道。 “只有这个身份,才可以让我迅速地接近权力中心,且不会引人怀疑。宣离,我知道你恨天宸宗,可你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今日将我的侍从赶出去的事情,是你的主意吗?”秦玖静静问道。 慕于飞摇摇头道:“是我的管事杜月。” “你该好好管教管教,另外,”秦玖的目光在雅室内环视一周,慢慢说道,“这个房间,不要再留了。” 慕于飞一惊,万分不舍地摸了摸房内的屏风,点头道:“我将这里所有的摆设全部烧掉,重新换新的。大人偶尔来这里,总要有住处的。” 秦玖点点头,“记得把那本书卷也烧掉。” 慕于飞原本想将那本书偷偷留下,没想到被秦玖看破了心思。 “不过,我不会常来的。最好避免让别人知晓我和你熟识。我手下的侍从,如今只有枇杷和榴莲还可信,倘若有事,我会传他们两个过来联络你的。” “那,如今,可有事情需要我办?”慕于飞问道。 秦玖勾唇,似笑非笑道:“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办一下。” “何事?属下一定尽心为大人办好。” 秦玖抚了抚身上的伤口,虽然说,方才在来玲珑阁的路上,荔枝已经为她再次包扎了一回了,但是还是很疼。 “我要你为我找四个男人,要十七八岁的,童男子之身。”秦玖慢条斯理说道。 章节目录 奴才早不是了 > 奴才早不是了 慕于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话,“童男子之身”这种话,以前是绝对不会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他稳了稳心神,低声问道:“大人要找四个男人是做护卫的吧?我这里有的是,都是当年你要我培养出来的,个顶个武艺高强,做侍卫绰绰有余……” “宣离,我不是找他们做护卫,我要用他们练功。记住,一定要童男子之身,相貌美一点更好,相貌一般的我可看不上眼。”秦玖挑了挑眉,正色说道。 慕于飞僵住了。 他凝望着秦玖,目光灼灼,眼波如同利剑,在秦玖脸上来回逡巡,想要辨别秦玖这句话的真伪。那眼光所到之处,几乎能将秦玖身上戳个窟窿。最后,他万分失望地垂下头,似乎终于知晓,秦玖并非在开玩笑。 “大人,你……找四个男人,要如何练功?”慕于飞问道。 秦玖把玩着青玉案上鹅毛小扇,嫣然一笑道:“宣离,我现在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人家都叫我九爷。但我还有一个外号,你或许不知道,就是勾魂红衣。” 慕于飞听到勾魂红衣这四个字,感觉脑中嗡一下,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拖了一条椅子在秦玖面前坐下,将青玉案上原本置着的茶杯拿起,将里面放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他对于天宸宗蒹葭门主秦玖不太熟悉,可是天宸宗的勾魂红衣,他却是听说过的。 曾经,有一个来玲珑阁投宿的客商说起过勾魂红衣。那客商说,有一年,他带着商团途径凤县在客栈投宿时,遇到过一个红衣女子也在那家客栈投宿。那女子容颜绝丽,行动间也似弱柳扶风,自有一股魅惑人心的魅力。他们商团内有几个男子对红衣女子极有兴趣,多看了几眼。那红衣女子也毫不忌讳他们的目光,还朝着他们暗送秋波。他们商团的人走南闯北,见识不少,看出这女子不像良家女子,皆以为她是暗娼。 当夜,便有几个大胆的男子去那女子的睡房寻她,但那女子只对其中两名年轻的男子有兴趣。当时,他们商团的人都艳羡那两个年轻男子的桃花运。可是到了第二日,便再也无人艳羡了。只因那两个年轻男子竟然气绝身亡,而红衣女子不知所踪。此事惊动了官府,经过查验,确定是死于勾魂红衣之手。 这个客商这才知晓,江湖上有勾魂红衣这么一个人物。据说,勾魂红衣修习了一种奇怪的武功,这种武功具体叫什么他不清楚,只知道这种武功修习起来进境很快,能在两三年的时间内让一个从未练过武功的女子将内力提高到江湖上一流高手的水平。但这种武功的修习却很淫邪,据说,要靠吸纳童男子的阳气来修习。 勾魂红衣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貌美如花,让人一望之下,失魂落魄。她身姿窈窕,一夜风流,便能真正的勾走你的魂魄,让你下地府见阎王。 慕于飞当日听说这件事后,对天宸宗更加愤恨,对勾魂红衣这个狠辣的妖女更是鄙夷至极。但是,他从未想到,勾魂红衣竟然会是她!? 这怎么可能呢?他绝不相信! 他了解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你绝不会是勾魂红衣,我知道。”当心头的惊涛骇浪褪去,慕于飞抬眸静静望着秦玖。星眸中无波无浪,只是沉静一片的笃定。 秦玖笑了。 他早就知道他不会相信的,他太聪明了,也太了解她了。 “宣离还是太聪明了。你说的对,以前的勾魂红衣不是我,那个勾魂红衣已经死了,是练功走火入魔死的。我不是勾魂红衣,但是,我练的武功却和她的一样,现在人们都以为我就是她。” 慕于飞原本听到秦玖前半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及至听到后半句,心蓦然好似被揪了一把一样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练这种武功?”他嘶哑着声音几乎要喊出来。 “你知道的,以前的我没有武功。可我现在,必须要有武功。”秦玖懒懒地说道,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慕于飞沉默了。 他忽然伸手执起秦玖的手腕,望着她昔日织锦绣花、写诗作画的纤手。 这双手当初是多么的细腻白嫩,而如今却布满了细小的老茧。 他的手不可遏止地颤了起来,蓦然转身,问道:“那四个少年,你何时要用?” “今夜是十六,月亮升起时,为我寻一处隐秘的温泉。”秦玖轻轻说道。 “我这就派人去办。”慕于飞转身飞也似地开门离去。 “哎,慕阁主,让人上菜啊,再来一坛秋叶红。”秦玖朝着慕于飞的背影大声喊道。 房门开阖间,秦玖看到榴莲抱着黄毛张着大嘴立在门口,遂招手道:“莲儿,黄毛,进来!” 黄毛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径直立在秦玖面前的青玉案上。 榴莲还保持着抱着黄毛,张着嘴的姿势。 他被吓傻了,脑子里还回旋着他听到的那几句话。 “那四个少年,你何时要用?” “今夜是十六,月亮升起时,为我寻一处隐秘的温泉。” “阿臭,进来!”黄毛喊道。 榴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磨磨蹭蹭地进了屋,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向里走。 正在这时,玲珑阁的伙计开始为秦玖上菜了。 待饭菜上齐了,伙计又送来一坛秋叶红,拍开了封泥。 榴莲额头上的汗终于拭净了,他大着胆子过去,为秦玖斟了一杯。 “九爷,你……你喝酒。”榴莲哆嗦着说道。 秦玖接过酒盏,慢慢品了一口,忽然笑吟吟问道:“莲儿,你还是童男子之身吧?” 榴莲吓得手一抖,手中的酒坛歪了,胭脂红色的酒水开始外溢。 “九爷,奴才……奴才早不是了。”榴莲哆哆嗦嗦说道。 章节目录 白素萱已死 > 白素萱已死 “哦,真的?”秦玖玩味地直视着榴莲,唇边漾着一抹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我算算我家莲儿是何时破了童子之身的。” 榴莲苦着脸,哆嗦着将酒坛放在案上,他生怕一会儿不小心将酒坛打碎了。 秦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据枇杷的调查,莲儿是在三年前就流落到街头做了乞丐。做乞丐这三年,你又没有银子,肯定去不了青楼。估计也没有哪家女子看上你,所以一定不是那时候。枇杷带你入天宸宗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了,我没有动你,旁人知道你是我的人,自然不会动你。这么说来……”秦玖拉长了声音,一副惊讶的样子,“莲儿竟然是在三年前……你今年十七岁了吧,三年前,你十四岁。十四岁啊……莲儿,你十四岁就……” 榴莲一头冷汗。 “奴才不是!”榴莲气得反驳道。 “不是十四岁?那是十三岁?或者更小?”秦玖笑嘻嘻继续问道。 榴莲一头冷汗,满脸窘相,偏又不知如何反驳她。 他觉得他将酒坛放下是明智的,不然他说不定会砸到妖女身上。 “哈哈哈……”秦玖看到榴莲的傻样,忍不住仰面大笑。她斜靠在床榻上,捞起桌上的酒壶,优雅地仰面,高举的酒壶倾斜,醇红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澄澈的弧线,精准地落入到她的檀口中。她扬起的脖颈线条优雅流畅,如上等羊脂白玉雕琢成的尖尖下巴微扬,透露着矜贵的倨傲。 屋内光影流连,胭脂红的衣衫包裹的身影,是那样绝美而妖娆。 她略带沙哑的笑声,明明是那样放诞,却偏又那样荡人心魄。 榴莲望着饮酒的秦玖,再次呆住。 “九爷,喝酒,喝酒,黄毛要喝酒……”黄毛被酒香熏得忍不住了,跳到青玉案上,冲着秦玖讨要美酒。 秦玖嫣然一笑,执起酒杯倒满了,抬头一扔。杯子划了一道弧线朝着黄毛飞去。黄毛瞪着黑豆眼,扑棱着翅膀探头一接,正好将杯子叼在口中,然后一扬脖,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它喝完了,嘴一张,杯子掉在了案上。 “还要,还要。”黄毛扑棱着翅膀继续乞讨道。 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道:“这秋叶红虽然是出了名入口绵软,醇香甘甜,可是有后劲,你不能再喝了。倒是莲儿,也过来喝点吧。我以为你还是孩子呢,原来你十三岁就是男子汉了,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 “奴才哪有十三岁就……奴才没有,奴才到现在还没有。”榴莲苦着脸喊出了真相。 秦玖哈哈一笑道:“这就好说了,既然莲儿还是,那晚上就要委屈莲儿了。” 榴莲悔得想撞墙。 忽然一把捧起案上的酒坛,举起来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反正就要被妖女欺负了,反正活不过今夜了,他不如醉死算了。 秦玖淡淡望着喝酒的榴莲,只见半坛子酒下肚,他就开始晃悠了。酒坛顺着他身体滑落在案上,他满脸醇红地瘫倒在地面上。 黄毛原本好好地,这会儿也开始醉醺醺地摇晃,步履不稳地走了几步,最后一头栽倒在榴莲身上。 秦玖轻轻叹息一声,逗弄榴莲,可能是她如今灰暗的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了。 她将酒壶放在案上,翻身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嫣红的衣裙翩然垂落,好似冬日雪地里那最后一抹红。 身上伤口撕心裂肺般地疼痛,因为这两场厮杀,费尽心机蓄起来的内力,在她体内不听话地流窜。今夜,她不得不必须修习内力了。 庆帝赐给秦玖的住处在光宅坊,这处住宅是朝廷专门为历代进京效力的天宸宗弟子准备的住处,当初惠妃就曾在这里居住过。这处宅院占地不算太广,但布置得却独具玲珑匠心,飞檐斗拱,重楼叠阁,一重院落连着一重院落。轩榭廊庑,亭台楼阁,极其别致。 早在几日前,朝廷早已派人过来收拾了一番,所以,秦玖到了后,无须派人打扫,便直接住下了。 当夜,秦玖早早用罢晚膳,借口受伤要早点歇息,将樱桃和荔枝打发走了,她自己则带着枇杷从宅院的后门出去,乘坐马车直奔丽京的宣德门。出了宣德门,便沿着官道向九蔓山而去。 天色已黑,官道上除了秦玖这一辆马车,并无其他车马,周围一片幽静。秦玖倚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淡淡望向天空。墨黑的天幕中一轮满月已经高高挂在天边,在它的清光普照下,周围的星已经黯淡的若隐若现。 慕于飞为秦玖安排的温泉在昭平公主的别宫内。 昭平公主颜水璇是庆帝的第三个孩子,是安陵王颜夙的三妹。她在庆帝十二年时招了谢涤尘为驸马,在宫外辟了驸马府。原本夫妇和睦,琴瑟和鸣,但庆帝十三年,昭平公主不知为何,竟以体弱多病为由,向庆帝请旨和驸马谢涤尘和离。在获得庆帝恩准后,自己又自请到九蔓山别宫去养病。 秦玖抵达九蔓山时,遥遥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负手站在马车旁抬头遥望天边的人,正是慕于飞。他听到马车的行驶声,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秦玖还是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了慕于飞星眸中浓重的哀伤。 她认识慕于飞有六个年头了。 她记得他是一个阳光洒脱且沉稳睿智的男子。所以,她才放心地将玲珑阁及其他名下的生意都交到了他手上。也正因为这些生意都是记在慕于飞名下的,所以,当初她家出事后,这些生意才没有被朝廷没收掉。 她原以为他永远都是阳光洒脱的,可今日重逢的一日内,她几次从他眸中看到这样哀伤的情绪。她知晓他是在为她担忧,却没有办法。 她缓步下了马车,缓步走到他面前。 “大人,真的要这么做吗?”慕于飞最后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秦玖点点头道:“宣离,你知道的,这种功夫一旦开始练,便不能中途停止。” 慕于飞眼眸由原本的深幽变得更为黯沉,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不可喻的痛楚。 “大人随我来吧。昭平公主如今不在别宫居住,我着人去请示了她,拿了她这块玉佩。” “你没有把我的事告诉昭平吧?”秦玖问道。 慕于飞颔首道:“没有,我知道你不欲让她知道。” “你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世间已经没有白素萱,白素萱已死,如今活着的,是代替万千冤魂而活的秦玖。”秦玖一字一句说道。 山间的风极烈,吹起她的衣衫,在风里翻卷着,犹若无数怨灵在翩舞。 章节目录 被迫看 > 被迫看 因为她活着,不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是为了万千冤魂而活。 秦玖微微皱眉问道:“我记得九蔓山还有别的温泉。” 丽京城周围多山,但唯有九蔓山有温泉,大大小小四五处。秦玖记得,最大的一处温泉在庆帝的别宫,那里唯有皇帝和嫔妃才可以去。另外两处稍小的在安陵王颜夙和颜夙的大哥康阳王颜闵的别宫内。昭平公主别宫内的温泉并不算大,但她记得,山上应当还有两处和这差不多的温泉。 为了谨慎行事,秦玖不太想到昭平公主的别宫内去,虽然说到她的别宫比较安全,但万一昭平知道了此事,一定会怀疑她的身份。这个世上,知晓她和慕于飞关系的人并不多,偏偏昭平就是其中之一。当初她不想让人知道玲珑阁是她的,便让昭平公主一直在幕后暗助玲珑阁。 慕于飞知晓秦玖在担心什么,遂说道:“其他几处温泉已经被引至皇帝的别宫内,再没有我们升斗小民可以沐浴的温泉了。我知晓大人在担心什么,我向昭平公主讨要玉佩时,她并未细问我要做什么。倘若大人怕给昭平公主带来麻烦,我们可以翻墙进去,万一被宫人发现,再出示玉佩。” 秦玖思索片刻道:“既然要翻墙进去,就算被发现,我看最好也不要出示玉佩了。” 慕于飞点点头,让抬着四名少年的轿子先行过去,他领着秦玖和枇杷尾随其后沿着山路向上行去。拐过一道弯,便看到了掩映在林木之中的别宫。一行人绕到后门的白墙边,慕于飞先派人将轿内那四名少年送到了别宫的温泉内。 秦玖在进去之前,让慕于飞派人将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及那四名少年坐的轿子都藏好了。同时告诫慕于飞,无论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最好不要让旁人知晓她和他的关系。 慕于飞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秦玖带领枇杷翻墙到了院内,别宫内并没有宫人,想必都被昭平公主带回府内了。所以,他们进来时并未遇到人阻挡。她以前常来此处,对院内布局极是熟悉,带着枇杷在曲折的回廊穿梭来往。 不一会儿,便觉得迎面而来的风已经不再森冷,而是如阳春三月的杨柳风一般煦暖。她眯眼望去,眼前一间竹子搭就的宽大的房屋。秦玖命枇杷守在外面,她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方才慕于飞进来时,已经点亮了烛火,屋内灯火明亮。 秦玖一进去,入眼处便是冒着热气的池水,白雾蒸腾,一片朦胧缥缈。池子边放着许多盆花木,因屋内暖和,有的已经绽放。那星星点点的艳丽和暗香点缀得雾气朦胧的屋内犹如人间仙境。 弥漫的雾气中,秦玖看到那四名少年一字排开站在池边,有些惶恐地望着秦玖。 秦玖微微一笑,将足上的石青色羊皮小软靴踢落在地,赤着白玉般的足踏着微凉的大理石地面走向池畔,伸手探了探温泉的水温,冷热适宜,温度正好。她仰头望向天幕,从竹条搭就的圆弧形的顶棚缝隙中望见了圆月。 黑沉沉的天幕上,那一轮冰轮清光正好。 温泉,圆月,少年,修习“补天心经”的必备条件,缺一不可。 秦玖站起身来,慵懒地坐在一侧的竹凳上,望着四名少年,微笑着问道:“你们四人,想必已经知晓今夜到此是要做什么了。我问你们,可是自愿来的?” 四名少年忙点了点头。其中一名向前一步道:“奴才知道。奴才自愿献身帮您练功。”其余三名少年点头附和道:“奴才是自愿献身,纵死不悔。” 秦玖已经听慕于飞说起过,这四名少年都是他的属下,他曾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四名少年都是甘愿献身的。 “既如此,我自然舍不得让你们死!”秦玖嫣然一笑,从衣襟中掏出来四颗嫣红的药丸,“你们别怕,将这个药丸先吃下,会让你们更舒爽。”罢,优雅地挥袖,四颗药丸分别向四人飞去。 四名少年忙伸手接过药丸,捏在手中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片刻,终将药丸吞了下去。 “把你们的衣衫脱去吧!”秦玖伸指拔下头上用来绾发的珊瑚凤尾朱钗,如水似墨的青丝瞬间披垂而下,宛若墨色流泉一般淌至腰间。她纤细的手指一勾,身上披着的大红色缠枝勾莲纹。 镶白绒斗篷便褪落在竹凳上。她又慢条斯理极其地伸指去解束腰。 她的动作极慢,极雅,透着无边的魅惑。 终于,她解开了束腰,身上白底红花的中衣襟便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桃红色的抹胸,整个人看上去既狂放颓废,又香软馥郁得好似要溶在那里了。 她葱白的指掩在胸前,微微侧首。 只见四个少年已经将外衫脱了下来,披着中衣站在那里偷眼瞥她,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眸中皆是惊艳的神色,而脸上皆都已红透。 秦玖从竹凳上缓缓站起身来,长而黑亮的墨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她缓步向前走去,完美到近乎邪异的脸上挂着妩媚的笑意。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口中默念着:一,二,三,四,倒! 四名少年同时摇晃着扑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秦玖蹙眉望着他们,漆黑的凤眸深处划过一丝悲凉。 她站定,伸手撩开宽袖长袍,光滑柔软的锦绣衣衫便如云朵般堆落在脚边。 她伸指挑开抹胸,褪下底裤,皎白如白玉雕琢般的女子胴ti便暴露在空气中。 她跨过衣衫,走向池水中。 热气氤氲的水流过她纤细的足腕,漫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没过她胸前的娇柔,犹如绸缎一般柔软丝滑。 淡淡的明月清光透过棚顶的缝隙落在她光裸的肩上,她浮在水池中,闭目,吸气。 外间的一切都在刹那间隔绝开来,而自身的一切却格外地清晰起来。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淌,呼吸的吐纳,都纤毫毕现地让她感受到。一股暖流从丹田缓缓升起,在全身经脉开始流淌,而照映在她肩头上的月光好似生出了一股寒意,那股寒意慢慢向下开始散开。 温暖和寒冷,冰与火,内力中冷与热开始交缠。 “补天心经”是女子修习的一种内功,它奇在进境极快,但是必须在修习之时,同童男子同房,借他们身上的阳气驱走身上的阴寒之气。这种练法对女子无伤害,但却对男子伤害极大,有时不慎,会让男子丧命。 但另外还有一种练法,既用少年男子身上的血。这种方法相对而简单,且对男子没有太大伤害。但是,这种方法对女子的伤害却极大。也就是这种方法可以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极大的内力,但是却也让人的健康提前透支。 换之,这其实是一种自杀。 秦玖用的便是这一种方法。 没有哪个人会用这种方法,可是她必须要用。 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练武,可她必须要获得武功,但她不能伤害无辜的人。 她没有选择! 因为她活着,不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是为了万千冤魂而活。 没有人知道她用的是这种方法,包括枇杷。所以她给四名少年吃下的药里面有能产生幻觉的药物,他们昏迷前看到的一切,会让他们产生和她在一起的幻觉。这样,慕于飞也就不会怀疑。她不能让他为她无谓的担忧。 冷汗从秦玖的额头渗出,身上的血管一条条凸显出来,诡异地跳动着。她移动身子,慢慢挪至四名少年仰躺的地方,开始去褪其中一名少年身上的中衣,准备从他身上取血。 “哎呦,这是什么鬼世道,连睡个觉也要被强迫看活春宫吗?”一道慵懒邪逸的声音忽然从水池边传来。 章节目录 我目盲 > 我目盲 秦玖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本放在少年身上正在解衣的手猛然一顿。 电光石火间,她已经随手执起了放在地上的绣花绷子,猛然在水中一卷一甩,水花四溅中,她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扑去。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水面上纷纷溅起,再化作霏霏细雨飘落。缥缈蒸腾的雾气,犹若透明的轻纱在池水上袅袅飘荡。 一道绝美的人影破雾而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七彩的丝线,妃红、艾绿、月白、鸦青、黛蓝、流黄、明紫…… 其后便是一双妩媚的双眸,漆黑眸底的星辉映着室内烛火,燃烧着酷烈的杀气。 一头美丽墨发被真气激荡得在身后张扬着四散开,如一朵怒放的墨莲。 秦玖这一出击,原本是下了杀手的,但是她却突然收了手。 光裸的纤足在池壁上一点,她生生刹住了步子,飞扬的墨发流泉般前倾,再徐徐飘落在身前。 淡淡烛光流转,映出她出水芙蓉般夺目的风华。 她看到了那个人。 诺大的竹屋内再无一丝声音,只有池壁上冒出的泉水,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昭平公主这件竹屋很大,竹屋内除了中央这个白玉栏杆围着的浴池,屋内摆设还着实不少。池畔四周摆满了花盆,盆中花木有的只有尺许高,有的高盈三四尺。 在一盆红芙蓉后面,铺着一块厚厚的毛织毡毯,有一个人侧卧在毡毯上。 那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慵慵懒懒地以手支着下颌侧卧,一袭炫黑色绦丝织锦宽袍随意披在身上,襟口半敞,露出里面肤呈蜜色的宽阔胸膛和优雅的脖颈。未曾束发,一头漆黑的墨发随意地披散在身上,透着散漫的不羁。 修长的眉,绝美的眸,挺直的鼻,薄削的唇,这一切构成一张犹如白玉雕琢般精致到绝美的面庞。 庆帝的七弟,颜夙的七叔,阎王颜聿。 秦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地方八成和她犯冲。 当初,她就是在这里遇到颜聿的,没想到时隔三年,又在这里遇到了他。 他身侧放着一个小小的黑檀木案,上面放着一上好的白釉酒壶,一碟子糖醋花生拌熏干,一碟子泡椒凤爪,一碟子紫薯春卷。 那人手中执着高脚酒盏,盏中盛着橙红色酒液。 秦玖万万没想到,她那边赤身练功,调戏少年,这边有人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当看傻子般看戏。 他何时来的? 显见的人家已经沐浴过了,那一头墨发似乎都是半湿的。 秦玖可以肯定,他比她来得早,甚至比慕于飞来得都早。慕于飞来这里探察时,他可能躲开了,及至她来后,又出来了。 秦玖恨得牙痒痒,但手中的绣花针终究没有刺过去。 之所以没刺过去,一是因为此人着实杀不得。二是因为他那双极其漂亮的双目看上去竟然毫无神采,极其空洞。 很显然,他是瞎子。 秦玖不知他是何时瞎的,但他瞎了,也算老天开眼,不然不知这人还要祸害多少清白的女子。 颜聿大约听到秦玖跃过来的声音,修长的手一歪,酒盏中的水酒便倾洒在身上。他慌忙放下酒盏,伸手开始在地面不断地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秦玖的目光流转,看到距离他手掌不远处有一杆竹枝削成的长枪。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秦玖冷声问道。 她手指一弹,手中的十二根绣花针嗖嗖嗖飞了出去,刺中不远处秦玖脱下的衣衫。秦玖再一用力,衣衫隔着水池被拽了回来。秦玖一展臂,红衣翩翩披落在身上,将妖娆动人的身躯完全裹住了。 秦玖上前一步,伸足一勾,将那杆长枪踢到了颜聿身前。 颜聿摸到竹枪,舒了一口气,拄着竹枪从毡毯上慢慢站起来。淡淡灯光下,整个人好似从画里出来的一般,虽说双目并无神采,但眼角眉梢却处处都是魅惑的风华。他双眸微眯,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来,看上去……勾魂摄魄。 “来得不早,但足够听到一切不该听到的。”低沉邪魅的声音,带着难以名状的魔力。 秦玖气得挑眉,终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忽然想起,他看不见。这样他就不知自己是谁,管他听到了什么都无妨。这样想着,心头的怒气渐消。 “无妨,随你听多少!”秦玖淡淡说道。 “那个,姑娘,方才听你们的话音,似乎是要做什么风月之事。方才听那几个少年如此心甘情愿,感觉姑娘一定很美……其实,其实我也……”颜聿顿了一下,修长的眉挑了挑。 “你也什么?”秦玖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也是童男子之身!不知姑娘可否让我也……” 颜聿的话还未曾说完,秦玖气得几乎暴走。 我也是童男子之身!?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颜聿要是童男子之身,母猪也能上树了。 “对不住,你太老了!”秦玖压下心头的怒气,笑吟吟地说道,“本姑娘喜欢年龄小一点的童男子。” 颜聿叹息一声,“你确定不考虑我吗?” “确定!”秦玖黑着脸道。 “既如此,真是太遗憾了。虽说我目盲,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这大活人杵在这里总是影响你情趣的。这里是昭平的别宫,想必你是她的客人,我就不打扰了,你继续!” 颜聿说完,手持着长枪,梆梆梆敲击着地面向前摸索着走去。 “前面是水池,左转,向前,是竹门。”秦玖眼看着他一路向水池走去,原本眯着眼冷眼旁观,及至看到他真的还在向前走,竹枪几乎将池边的花盆扫落到池中,冷声开口提醒了下。 “多谢,请问姑娘,这里可有一盆紫牡丹?”颜聿微笑着问道。 这竹屋内很暖,昭平种了不少名贵的花木,其中包括春日盛开的牡丹。秦玖目光一扫,便看到不远处果然有一盆紫色牡丹。 “的确有一盆。” “可否麻烦姑娘帮我搬过来,昭平答应送给我的。”颜聿展颜一笑,笑容璀璨而动人。 秦玖只想着赶紧将这个碍眼的魔头打发走,好快些练功。方才猛然被打断,经脉中真气加速流窜,很是不舒服。她快步走过去,将花盆搬起来,送到了他手中。 颜聿抱过花盆,推开竹门走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枇杷看到里面出来一个人,吓得一激灵,隔着竹门问秦玖有事吗。秦玖淡淡说道:“无事,你好好守着。我马上就好。” 秦玖将屋内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无人后,便开始重新练功。 她用绣花针在少年身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扎破血管取了血,待到终于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快要练好时,忽听得外面人声喧闹,似乎有大批的人过来了。 极品腹黑男出场。 装傻扮瞎不解释。 章节目录 出水芙蓉 > 出水芙蓉 竹屋外,枇杷抱着宝剑守在门口,听到声音,一双原本就清冷的黑眸陡然迸发出冷冽的光芒。 在天宸宗,他像这样守在密室门口算来也有十几次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就极其难过,又极其警觉。他守在门口,从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尽管隔着一重门,他还是会怕细微的声音惊扰了她的运功。她究竟有多么不容易,这个世上,或许只有他最清楚。他只想尽一切能力,保护好她。 对于这乍然出现的声音,枇杷心中极是深恨,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让在内练功的秦玖走火入魔。 这竹屋建在昭平公主别宫的后院,昭平公主现今不在别宫住,后院原本只有朦胧的月光笼罩着亭台楼阁。 而此时,有一点灯光亮了起来,向着他这边移动过来。 然后是其后不远处亮起了第二点,第三点…… 那灯光很快一个一个地聚集,最后汇集成流动的光的河流,向着这边蜿蜒移动了过来。 距离一点点逼近。 枇杷终于看到了那些提着灯笼的人。 他们皆身着黑色的束身甲,外罩暗红色大氅,足蹬黑缎靴,腰间悬着长刀佩着宝剑。 枇杷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叫不好。他认得这些装束,这是安陵王麾下金吾卫的装束。昨夜在天门街上安陵王颜夙手下那三个金吾卫便是这般装束。 金吾卫到了,那么说,大人在此练功之事,恐怕也瞒不过安陵王了。 枇杷的手缓缓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一点一点地拉开,漆黑的眸子慢慢瞪圆,浑身上下杀意凛冽,好似一只随时出击的猎豹。 无论如何,绝不能放这些人进去,绝不能让大人功亏一篑。 那一行人很快到了眼前,明亮的灯光汇聚,映照得竹屋前亮如白昼。虽然说只有二十多个金吾卫,但浑身上下带着的煞气却让人胆寒。他们来到竹屋之前,很快散开,将竹屋包围的水泄不通。另有几个人凝眉伫立在竹门两侧,手中高挑着灯笼。 武状元谢涤尘从光影中快步走了过来,冷瞥了一眼枇杷,道:“这不是秦九爷的护卫吗?昭平公主的别宫何时换你来守卫了?还不赶快闪开?” 枇杷并不说话,只是缓步走到竹门前面,高大的身躯将竹门挡得严严实实,而右手更越来越紧地握住了宝剑。 “哦,怎么,王爷来昭平的别宫沐浴,什么时候轮到你拦着了?”谢涤尘的声音愈发冰冷。 枇杷依然不语。 谢涤尘冷哼一声,“莫不是这竹屋内有什么见不得人龌龊事?” 枇杷依然不语,只是一双黑眸却泛着血光,死死盯着谢涤尘以及他身后的金吾卫。 “来人,把这个夜闯昭平公主别宫的贼人拿下!”谢涤尘一声令下道。 “慢!”清冷的声音如流泉泻地。 枇杷瞪眼瞧着前方,只见安陵王颜夙从中间缓步踱了过来。 在他出现那一瞬,似乎无形的煞气和杀意蓦然消弭了。那从灯笼里映照出来的光轻飘飘散开,似乎也变得迷离朦胧了起来,人朦胧,夜朦胧。 从光影中走过来的他身上仿佛带着一抹光,让人错觉天上地下各有一轮月。 那人,一步一步,悠然踱近。 玄红色的绦丝织锦朝服,黑缎接袖,前襟绣四爪金蟒腾祥云,蟒眼犀利逼人,下襟滚海水江崖纹,贵气逼人。束发的金冠,倒映着朦胧的灯光,映得一张俊颜辉光一片。 他负手缓步走到枇杷面前不远处,负手而立。 深邃的眸光轻瞥过枇杷按着宝剑的手,忽笑道:“难得秦九爷有这么忠心的奴才。”低醇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却分明蕴含着一种力量,能让人不寒而栗,“也好,就看在你这个忠心的奴才面上,本王就等一等你的主子。” 枇杷额头上慢慢冒出了冷汗。 安陵王颜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他眼里是容下下任何奸妄之事的,此刻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眸中那倨傲的、厌恶的神色。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大人用童男子在练功,恐怕今夜之事很难善了。可如今又没有别的办法,他只盼着大人听到门口的声音,能够想法逃走,可他也清楚这似乎不太可能。 有一个金吾卫搬了椅子过来,颜夙悠然坐下。冷眸微眯,潋滟的眸中光芒掠动,灼灼迫人。 他打量着枇杷。 眼前这个护卫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一袭青衣,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低眉敛目,但浑身涌动的杀气却不容忽视。妖女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忠心的护卫,倒是令他有几分讶异。 枇杷有些心神不定。 安陵王堵在这里,他倒是很希望大人现在还没有练功最好,那样,大人不动那四个少年,安陵王就抓不住证据。 枇杷这边正胡思乱想,忽听得竹屋内发出“砰”的一声。 他心中一紧,忙敲门道:“九爷,枇杷可以进去吗?” 秦玖方才被外面的声音所扰,体内气血翻腾,吐了好几口血。她慌忙又运气调息一个周天,才将体内的流窜的真气压制下去。如今,体内的冰冷寒气已经渐渐蒸发,内力终于冲破了阻塞,只是体内还是有些微的余痛和冰冷。 到底是受到了外面的干扰,她急急收功,受到了影响。 她披了衣服从水池中起身,只觉得身上有说不出的倦怠和难受,竟然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她已经听出来外面来的是颜夙,她冷笑一声,强撑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挪到竹凳前坐下。方才懒懒说道:“枇杷,进来吧!” 枇杷一脸担忧闯了进来,看到秦玖无恙,这才快步走到她身后驻足而立。 一个金吾卫推开竹门,几个金吾卫提着悬刀佩剑率先走了进来,其后颜夙漫步走了进来。 原本雾气腾腾温暖如春的竹屋内,瞬间充满了冷肃之气。 颜夙冷锐的目光从秦玖身上掠过,再转到躺在地上的四个少年身上,剑眉微皱,黑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秦玖歪在竹凳上,一袭白底红花的衣裙半掩半敞,半湿的墨发披垂而下。她手中拿着那个团扇大小的绣花绷子,上面绣着一朵怒放的曼陀罗,娇美艳丽的似乎能让人闻见花香。而她的人比曼陀罗还要娇艳,整个人散发着出水芙蓉般的娇媚,娇软到似乎要溶在那里了。 章节目录 娇软 > 娇软 “殿下真是好兴致,这深更半夜风尘仆仆来到此处,莫不是打听到小女子在此沐浴,这么说,殿下对小女子真的有意了?”秦玖懒懒一笑,眉间眼梢都是令人迷醉的风华。只是,朱唇因为刚刚吐过血,竟然嫣红得令人心碎。 颜夙连看都不看秦玖一眼,冷声吩咐刚到屋内的谢涤尘道:“看看这四名少年可还有救?”他望着躺在地面上只着一件里裤的四名少年,俊美无双的脸变得极其难看。长眸中锋芒隐现,周身似有冷意迸出。 谢涤尘领命,俯身先探了探四名少年的口鼻,又派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有伤口,末了起身禀告道:“殿下,还有气息,似乎只是昏迷过去了,身上也没有伤口。” 秦玖淡淡挑眉,多亏了她用的是绣花针,针口又是在隐秘的地方,再是仔细怕是也看不出来。 “哦?”颜夙淡淡挑眉,似乎早就料到了。 秦玖笑靥如花地仰起脸,迎着黯淡的烛光,坦然望向那站在面前的人,“殿下莫不是以为小女子要害这几位小哥儿,你可真是多虑了,我哪里是这么狠毒之人!” 颜夙的目光轻轻扫过秦玖的脸,长眸中有潋滟的波光闪过,他微微地眯了下,下颌绷起,绷出一抹冷酷的线条,“我也希望秦门主是慈悲良善之人。”顿了下,他不经意地笑道,“今夜真正好兴致的是秦门主吧,这深更半夜偷偷到昭平的别宫来沐浴,又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四名小哥儿服侍,真正艳福不浅。” 颜夙微抿的唇很薄,黑眸狭长。 据说长了这样的唇和眸的人通常都很冷酷无情。 她原本不信,以为他终是有情的。如今方知,他自里到外,处处凉薄无情。 秦玖唇角的笑意缓缓隐退,她眨了眨水漾般的大眼,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垂下眼皮,目光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绣花绷子,慢条斯理道:“殿下真是说笑了。就这四个,也算如花似玉?倘若换了殿下,我才算是真正的艳福不浅。” 颜夙闻,不怒反笑了。 低醇的笑声里阴隐含的冷意却宛若冰箭一般刺向了秦玖,他扬了扬眉,用凉凉的淡薄的语气说道:“本王还想多活几年,秦门主这样的艳色,本王可消受不起。倒是要问问秦门主,这四名男子为何昏迷?”他笑容一收,剑眉深凝,凛凛的目光扫过秦玖,盯得她只欲窒息。 “他们啊?”秦玖抬指捋了下半湿的秀发,脸上绽开一朵白莲花般纯洁的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可一点也不纯洁,“自然是服侍我服侍累了。” “这四名男子为何昏迷,是否有性命之忧,本王还待调查。如今,麻烦秦门主随本王走一趟吧!”颜夙语调平静地说道,淡定自若似秋潮浣花。 “殿下的意思是要抓我了?我犯了何罪?”秦玖无辜地瞪大眼睛,仰着脸哀怨地问道。她刚刚沐浴过的肌肤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被屋内的灯光一照,整个脸庞细致而白腻,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愈发衬得眉眼黑得浓重,朱唇红得绯丽,而她左眼角那颗泪痣也显得更加嫣红如血,宛若相思子。 颜夙的目光移开,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秦门主虽初到丽京,但如今已是我大煜官员,虽说是小小的一个司织坊管事,但也应当遵守我大煜律法。我大煜律法里有一条,便是不允许伤害无辜者以习练邪功。” 秦玖将脸颊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软软的嗓音里隐隐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殿下是说我练邪功吗?” 颜夙横睨了一眼秦玖,眸光深奥难测,语气纵然平静,笑意却暗藏着咄咄逼人,“希望你不是!”他说完,以极慢的速度微微眯起眼,神色平静如水,一步一步缓慢走出了竹屋。 谢涤尘派人将那四名少年也抬了出去,回身弯腰伸臂请道:“秦门主,请吧!” 秦玖嫣然一笑道:“谢大人稍等片刻。”罢,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又慢条斯理地将墨发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这才起身将方才脱下来的软靴穿上了。 从方才她和颜夙的对话,她清楚地确定,颜夙知道她来这里是来习练邪功的,他也知道那四名少年的用途。所以她觉得颜夙不是派人跟踪她来到此地的,倘若只是派人跟踪,他不会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此地做什么。 从颜夙身上尚未换下的朝服可以看出,他是从皇宫直接过来的。这样说,就是有人给他传了信。 会是谁呢? 秦玖冷冷眯起了眼。颜聿?!她很快否定了,因为时辰对不上,倘若是他,颜夙不会来的这么快。 那么是谁? 秦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慢慢阖上眼睛,唇角溢出一丝沉重的叹息。 真是疏忽啊! 倘若她真的是用童男子的精血来习练“补天心经”的话,恐怕就很难脱罪了。 秦玖悄声示意枇杷去告诉慕于飞,不要轻举妄动,便漫步走出了竹屋。 屋外的灯笼朦胧的幽光下,负手背对着她而立的颜夙慢慢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即刻便有两个金吾卫走上前来。 秦玖冷笑道:“放心,我不会逃的!京府尹的大堂是个什么样,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呢!”罢,漫步向前走去。 章节目录 廷审 > 廷审 夜色诡谲而美丽。 天上明月并不因人世间的纷争而有丝毫黯淡,它散发着清冷的幽光,普照在每个人身上。 秦玖在金吾卫的押送下,沿着山道向山下而去。 山风从脸颊边掠过,发出犹若塞外胡琴鸣奏般的呜咽。空气是冰冷的,吸入肺腑间让人一阵心悸般的幽寒。 蜿蜒的山路被灯笼的光芒照映得亮如白昼,山路两侧黑黝黝的山石和光秃秃的数木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颜夙在秦玖前面控马慢慢前行,一头乌发和锦袍被山风吹得猎猎翻卷,恍若谪仙欲飞。他的背影挺拔而消瘦,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慑人气势,令人想要情不自禁地仰视。 秦玖眯眼望着前方,眼前这一道挺拔的背影和另外一道身影渐渐重合。 少年跨坐在照夜狮子白上,一身明紫色绦丝骑马劲装,腰间系着玉带,足蹬绦丝黑底马靴,披着同色的绣云纹的披风。少年眉目俊美,英气逼人,神采飞扬。手中拿着弓箭,眯眼,瞄准,拉弓。因为用力,衣衫下肌肉贲张,将身上的劲装鼓起。那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还闪耀着因为放马奔腾而沁出的薄汗。 那时候,她的心,似乎就是被这一箭给射中了。 “秦门主,请上马车吧!”耳畔传来谢涤尘的声音。 秦玖这才发觉一个恍惚间,已经下了山路,面前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一侧,颜夙勒马而立,回首朝着她看了过来,月光下,他明眸锋锐,淡漠清冷得令人窒息。 秦玖眯眼笑道:“我这样的罪犯还有马车坐,多谢殿下了。”秦玖微笑着钻到了马车中,倚坐在马车的团垫上,闭上了眼睛。 她着实累了。 明日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刻,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了。秦玖放松心情,迷迷糊糊地有了几分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开。 秦玖睁开眼睛,晓得这是到了京府尹的大牢了。 秦玖打了一个哈欠,从马车上漫步下来,在狱卒的押送下,入了大牢。她在牢中并没有待多久,便被提到了大堂受审。 其实,秦玖很清楚,她犯的案子,说起来不算大,但因她身份特殊,又犯在了颜夙手中,这案子便不算小。 辰时已过,朝阳高升。 京府尹大堂的大门洞开,衙役们分立两侧,随着一声“升堂”,衙役们高呼“威武”。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一波波传了出去,让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心头一阵阵发怵。 朱棱窗缝间漏下几丝若有似无的日光,化做云絮般丝丝缕缕的光点,淡淡渲染在玄黑色云纹石砖面上。 秦玖就跪在大堂下,眯眼研究着黑色石砖上的花纹。 堂上坐着的,是丽京城的府尹孟怀,和听审的安陵王。 孟怀是一个精瘦的老者,看上去五十来岁,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世故的光芒。 丽京城中多权贵,在京城做府尹,没有几分左右逢源的本事,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孟怀捋着胡须,望了望下面研究地砖花纹的秦玖,又望了一眼身畔脸色冷峻的安陵王,心中直打鼓。 他自然知晓安陵王和天宸宗向来不对眼。如今,这位新来的天宸宗弟子一到京城,便被安陵王抓了过来,罪名是奸淫良家少年习练邪功。倘若此事属实,天宸宗只怕颜面扫地,每隔几年派一个弟子为朝廷效力的制度怕也会因此而取消。只是,如今,天宸宗在朝廷势力正盛,宫中那位惠妃也不是好对付的,此案他办起来实在有些为难。只是,眼前这安陵王,他可是更加万万得罪不起的。 孟怀想了想,此案既然是安陵王亲自送审,只怕自己势必要严办这天宸宗弟子了。 他眯了眯眼,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道:“罪女秦玖,你逼迫良家少年,行奸淫之事,且还逼迫他们习练邪功。你可知罪?” 秦玖慢悠悠抬头,上挑的眼角扫了一眼孟怀,笑吟吟道:“孟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小女子只不过在昭平公主的别宫洗了个温泉,怎么就犯了奸淫之罪了?”秦玖的语气如沐春风,笑容纯洁如莲,可孟怀却隐约感觉到这双柔媚的眼中那暗隐的威压。 孟怀扫了一眼颜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继续喝问道:“好大的胆子,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来人,传人证。” 公堂上一阵脚步声,秦玖眯起眼回首望去,只见她的侍女樱桃被带了上来。 秦玖心内一阵冷笑,心想: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这是以为这次一定能将自己扳倒了吧! 樱桃是秦玖的侍女,她在天宸宗服侍了秦玖两年。一直以来,在秦玖面前表现的都极是忠心,但秦玖因了自身经历,很难轻易相信人,不久就发现,她其实是关雎门门主姚昔儿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细作。自己每日的一一行以及宗主待她的态度如何,都经由樱桃传到了姚昔儿的耳中。 此番来丽京,原本不是秦玖要来。 宗主派的是关雎门的姚昔儿。 秦玖知道,姚昔儿对宗主一片痴心,自然是愿意守在宗主身边,而不愿意到丽京来的。因为历年来到丽京的天宸宗的女子,多半都是会嫁给当朝权贵,进入到内闱之中,譬如惠妃。姚昔儿自然万分不愿意。 秦玖进入天宸宗,原本就是想经由天宸宗来到丽京,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遂趁着宗主闭关练功的机会,利用樱桃这个细作,将宗主对自己万分宠爱这个消息零零碎碎地传给了姚昔儿。 姚昔儿很快便以生病为由,求着右使将自己打发了过来。 这还不算,来丽京这一路上,他们遭到的几起刺杀,秦玖敢保证,一定少不了姚昔儿所派的刺客。恐怕在姚昔儿心中,自己就是最妨碍她的情敌了。 秦玖身边除了榴莲和枇杷大多都是宗主的人,所以秦玖也懒得回击。 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都杀光了才好。 这一路上樱桃也没少对自己做小动作,但最终都没有得逞。 如今,怕是姚昔儿下了最后通牒,樱桃才会趁着这次机会,借了颜夙的手,要除掉自己。 只是,她们想得太美了。 章节目录 好想戳瞎他 > 好想戳瞎他 樱桃低着头缓步走上前去,默默跪在了大堂下,俯身磕头道:“奴婢樱桃叩见王爷,叩见府尹大人。” “樱桃,你和秦玖是什么关系?”孟怀喝问道。 秦玖侧首望向樱桃,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回大人,奴婢是伺候秦门主的侍女,已经服侍秦门主两年了。”樱桃垂首盯着地面说道。 “昨夜,你家主子去温泉,为何没带你去伺候?” 樱桃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秦玖。秦玖挑了挑眉,回她一个疏懒至极的笑意。樱桃忙垂下了眼皮,娇俏的脸慢慢变得苍白。她俯身回道:“回大人,只因秦门主每次去温泉,都是带着年少男子前去习练邪功,所以,才不曾带过奴婢。” “你如何得知你家主子是去习练邪功?” “回大人。在天宸宗时,秦门主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温泉沐浴。且每次都是在月圆之日前去,后来奴婢无意间发现,秦门主功力增长的极快。我们天宸宗有一门邪功,就是需要在月圆之日习练,需要配合温泉和童男子之身的精血来习练。那时,奴婢便猜测,门主可能是在习练邪功。这邪功在我们天宸宗也是禁止习练的,奴婢虽然怀疑,但因门主每次去温泉都派人把守,奴婢并不能接近。奴婢手中没有证据,并不敢去禀告宗主。不曾想到,这一次到了丽京,门主因为在宫内和新科状元谢大人比试武功时受了内伤,昨夜很早就打发了我们。她自己却偷偷出了府,奴婢悄悄跟踪,才发现她是去昭平公主的别宫,奴婢听说昭平公主的别宫有温泉,且昨夜恰巧是月圆之夜,所以才怀疑她又是去练功了。大人如需确认此事,只需要确认那四个少年是否还是童男子,是否有精血流失,便可确定此事。”樱桃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你是说,这种邪功,需要在月圆之夜习练,且需要童男子的精血和温泉来配合?” 樱桃颔首道:“是的。” “在天宸宗时,秦玖每一次温泉沐浴,可曾召年少男子前去服侍?” “有的,有时是三人,有时是四人。” “事后那些少年都是什么样子的?” “习练邪功,这些童男子身上精血和阳气迅速流失,身体会迅速衰退,有时会严重到有性命之忧。在天宸宗,秦门主每一次沐浴完,那些服侍的少年男子都会人事不省,想必是活不了了。” 在天宸宗时,秦玖便开始了习练“补天心经”。她在天宸宗自然更加小心谨慎,因此事万万不能让天宸宗宗主知晓。樱桃说她在天宸宗便怀疑自己在习练“补天心经”,根本是在胡诌,否则,以姚昔儿的心性,就算没有证据,怕也早就到宗主那里密告此事了。倘若真是在天宸宗开始怀疑的,只怕也是在来临来丽京前才刚刚开始怀疑。 孟怀听罢樱桃所述,冷声喝问秦玖,“秦门主,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秦玖眯眼瞥了樱桃一眼,笑意盈盈地说道:“孟大人,这就是你所谓的证人吗?她可曾亲眼看到奴婢习练邪功?可曾亲眼看到奴婢奸淫那四名少年?难道说,每一个在月圆之夜去温泉沐浴又恰巧召了少年男子服侍的都是习练邪功吗?倘若如此,那岂不是人人都在习练邪功了。大人,难道你就没有在月圆之夜沐浴过温泉,没有召少年服侍?” 孟怀脸上一僵,冷声道:“本大人召人去,只是擦背而已,和你自是不同的。” 秦玖眯眼笑道:“小女子召那四名男子前去,也不过是擦擦背,搓搓腿,递个锦帕而已。这难道都不行吗?” 坐在孟怀一侧的安陵王颜夙,看到秦玖到了此时还在嘴硬地不肯承认。他缓缓侧首,日光透过窗棂,从侧面投射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得半张脸华美璀璨。他微微眯眼,眼波中闪过刺骨寒意。 “孟大人,昨夜之事樱桃虽然未曾亲见,但有一人却是看见了。孟大人,传本王的七皇叔吧!”颜夙慢条斯理说道。 “殿下说的是,这就传皇叔上堂作证。”京府尹孟怀毕恭毕敬地说道。 “传严王上堂!” “传严王上堂!” 随着衙役们一波波的声音传出去,秦玖的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 颜聿来作证? 她没料到颜夙传了颜聿作证,细细一想,昨夜颜聿走了后,八成在下山时遇到颜夙了。颜夙看到颜聿怀里的紫牡丹,肯定知晓颜聿也去过昭平的温泉了。 可是颜聿明明看不见的。 秦玖蓦地坐直身姿,眯眼朝大堂外望去。 大堂内极其安静,就连原本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都无人说话,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大堂门口。 过了好大一会儿,还不见那个被传唤的人露面,只听得低低的调笑声传了过来。 是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不是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好几个。 那一道道清脆娇音,莺鸣燕啼般,好不动听。 随后,那杯传唤的人终于慢悠悠地出现在大堂门口。 不是一个人,是五个。 秦玖待看清了中间那个被众星捧月般拥来的人,脑子里轰然一声,感觉到手不可遏止地颤抖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阻止住自己想要冲上去的念头。 好想,好想,好想,戳瞎他啊! 章节目录 叔的四大美人 > 叔的四大美人 一阵环佩叮当,颜聿被四个侍女簇拥着一步步悠然踱近。 那四个侍女,身着同款式的侍女衣衫,一色的绿衣,但绿得却不同,由浅到深,绿得分明。 那四个侍女,都很美,且美得也不同,深浅不一的绿衣,穿在她们身上,风韵各不同。 被她们众星捧月般拥簇着的颜聿,身着一袭炫黑色绣大红花纹的宽袍,腰间系金丝镶珠玉带,狷狂中透着华贵。 他徐徐而来,整个公堂上,似乎独他一人灼灼耀目。 秦玖眯眼盯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近,侍女再是如花似玉,主子再是俊美倾城,在此刻的秦玖眼中,都看不到,她能看到的,只有颜聿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略微飞扬的眼尾,带着一丝邪魅和狷狂。 眼底深而黑,比万丈深渊更深,比无月的子夜更黑。 最主要的是,那双眼很亮,堪比宝石璀璨,眼波流转间闪耀着令人无法形容的神韵,是那样的魅惑人心。 早已不是昨夜那般毫无神采,极其空洞。 有那么一瞬,秦玖的脑中是空白的。 倘若,此刻他是秃子哑巴,抑或是缺条胳膊断条腿,再或者头上长个犄角身后多条尾巴,甚至于,他全裸着出来,她觉得她都不会反应这么大! 居然给姑奶奶装瞎! 这样的一双眼,怎么可能是目盲? 昨夜在温泉里的每一幕犹如闪电般再一次在脑中飞速闪过,她忽然觉得自己犹如一个被点燃了的炮仗,随时都会爆开。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装瞎将她看光光,末了,她还好心地递给他那盆紫牡丹。然后,今天,他过来到堂上来证明她昨晚确实奸淫了那四名少年。 这世上,还有比颜聿更无耻的人吗? 有吗? 秦玖斜睨着眼睛望着颜聿,眼中好似能射出冰刀子,扑哧扑哧一刀刀似乎都戳在颜聿的身上。 颜聿却似乎根本就没有感受到秦玖目光中的杀意,他居然勾唇浅笑着回视秦玖。 两人的目光相遇,颜聿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说的还都是甜蜜语。倘若有人看不到秦玖的表情而是只看到他的神情,铁定会以为此刻的秦玖是含情脉脉的盯着颜聿的,铁定会认为两人正在眉目传情。 秦玖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呼了一口气,才压下胸臆间那股戾气。 颜聿走到秦玖面前站定,薄唇一勾,惫懒一笑,略带惊奇地说道:“原来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被抓了?” 秦玖努力地强迫自己垂下头,不去看他那双波光潋滟的双眸,她觉得她再看他一眼,手中的绣花针估计就会不听使唤地飞出去戳瞎他的眼。她还没有昏头,此处是公堂,倘若此刻和颜聿斗上了,吃亏的人只能是自己。但是,这笔账,她记下了,早晚会向他讨回来的。 “请严王堂前上座!”京府尹孟怀忙恭恭敬敬地说道。 颜聿却连眼睫都不抬一下,姿自顾自在秦玖面前俯身,凑到秦玖耳畔低语道:“你还嫌小王我老吗?” 颜聿不说还好,他这一说,秦玖又记起昨夜,他说自己是童男子的事。敢情到了此刻,这人还记挂着昨夜秦玖说“嫌他老”那句。 秦玖压下心头的怒火,抬首朝着颜聿微微一笑,这笑容如初绽的优昙,带着迷离的娇媚。 “王爷正值青春年少,自然是不老!”秦玖一字一句咬牙说道。 颜聿似乎对秦玖的话十分满意,他浅浅地笑了起来。倘若不知他的为人,肯定会被他此刻迷人的笑脸萌得神魂颠倒,可惜,秦玖早已经看穿了这无耻之人的本质。她此时宁愿去看一头猪笑,也不屑于看他一眼。 秦玖冷哼一声转过头。 颜聿这才满意地向堂前走去。 堂前早就为他备下了座椅,颜聿俯身盯着座椅看了一瞬,长眉皱了起来。 四个侍女见状,忙趋步上前,一女掏出帕子擦椅,一女拿出新的锦绣坐垫铺上,一女奉上茶盏,一女跪下为其捶腿。 “貂蝉,这公堂我们还第一次来,挺好玩的。”捶腿的一边捶一边说道。 “是啊,挺好玩的,玉环你说是吧?”奉茶的女子笑吟吟道。 “是呢。只不知这女子犯了何罪?” “听说是奸淫之罪。” “真的吗?昭君?” “听西施说的。” “哎呀,还有这样的女子啊!” 四个旁若无人地开始唠嗑,公堂上的肃穆威严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章节目录 九爷的拳头 > 九爷的拳头 貂蝉?昭君?玉环?西施? 秦玖侧目,这名字起的,足以看出其主子的为人,那该是多么的好色啊! 这四大美人在公堂上你一我一语,完全破坏了公堂上的肃穆气氛,连衙役都憋不住想笑。 这种状况,秦玖虽未曾料到,但并不曾感到多么惊奇。毕竟,主子的为人在那里摆着呢,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婢,还真是没错。 京府尹孟怀似乎根本未曾料到这种状况,他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几个美人收敛一下,谁知道他的咳嗽声根本压不过四女的说话声,没起什么作用。孟怀只得陪着笑脸向颜聿说道:“王爷,严王爷,您……” 颜聿斜靠在椅上,一手支着下颌,薄唇轻勾,一双慑人的魅眸中琉璃之光璀璨流转,他笑吟吟望着四个美人在那里玩闹,竟丝毫没听到孟怀的话,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 孟怀噎住了,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又不敢轻易惹恼眼前之人。 严王颜聿,外号小阎王。他这个外号,可不光是因为他命硬克死了人,更多是因为他本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是一个擅长惹是生非的魔头。他若是不高兴了,在家里咳嗽一声,整个丽京城都得风寒好几天。 孟怀偷眼望了望安陵王。 颜夙似乎早就料到请他这位皇叔前来,会是这种状况,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微微眯眼,深邃犹若寒星般的眸光自孟怀脸上凌厉地划过,孟怀额头上冒出了汗。 安陵王颜夙他更开罪不起了,忙抖索着执起惊堂木,啪地狠狠一拍。 “肃静!”孟怀冷喝一声。 “威武!”衙役们齐声喝道。 “七叔,这里是公堂。”颜夙淡淡说道。 颜聿慵懒闲散地哦了一声,脸上笑容一收,眯眼对四个美人斥道:“这里是公堂,你们不知道吗?再胡闹,回去仔细你们脸上的胭脂。”虽然是淡淡的调笑的语气,说的也是玩笑的话,但四个美人瞬间噤声,悄无声息地站在颜聿身后,一不发。 颜聿伸指在腿上闲闲敲了几下,薄唇一勾,惑人一笑,“夙儿,这一大早,让我来这公堂做什么?若是无事的话,我回去还要补眠,昨夜没睡好啊!” “七叔,正是要问你昨夜之事。昨夜在路上遇见七叔时,我见七叔马车中有一盆紫牡丹,是在昭平的别宫得的吧?你昨夜到过昭平别宫后院中的温泉吧?七叔当时还警告我不要到昭平别宫的温泉去,说是去了会污了眼睛,七叔可否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颜夙闲闲问道。 “不错,我昨夜确实去昭平别宫了,这紫牡丹之事夙儿可千万不要告诉昭平才是。” 颜夙唇角勾着风度翩翩的轻笑,问道:“七叔,此事我不会说的。七叔在温泉可曾遇见此女,当时她正在做什么?” 颜聿缓缓侧首,眯眼凝视着秦玖,唇边笑意渐渐扩大,望之有一股惊心动魄的味道,狭长的眸中,却含着嗜血的冷意。 “夙儿不说,我倒差点忘记了。昨夜在温泉,原本只想搬这盆紫牡丹回去,谁曾想到,遇到这个女人,害得我……差点丢了……嗯,差点被……这个女子强迫了。” 秦玖面色瞬间冷到了极点,胸口不断起伏,握拳压下心头的惊怒,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其实早就想到了他不会有什么好话,但听到颜聿这么诽谤自己,还真是让人……受不住啊。 秦玖冷嗤一笑道:“严王真当自己玉树临风潘安再世?你这种货色的,本门主可瞧不上眼。” 颜聿蓦然起身,快步走到秦玖面前,墨色锦袍上的血色花纹浓艳到极致,带着无以语的妖孽。他挑眉居高临下说道:“潘安是什么东西,本王比他有魅力多了。”说着俯身迫近他,贴近她耳畔,诱惑般低低说道,“怎么样,你若不嫌我老,我今日就救了你。” 秦玖慢慢地捏紧了拳头,回了他一个灿若娇花的笑意。 心想:这可是你给我机会的,怪不得我。 她蓦然出拳,砸向了颜聿的眼睛。 其实,这一拳早在三年前,她就想给他了。不过那时候她是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是丽京城第一才女,不屑于和他计较。可如今她是妖女,被扣了奸淫之罪的妖女,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秦玖原本冷着脸,眸中淬着冰。 这乍然一笑,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在一瞬间忽然盛放一样。何况,这朵笑容之花还侬艳娇媚,绝美至极。 颜聿猝不及防,被摄了一下心神。 也就是这一瞬间,秦玖的拳头到了。 “蓬”地一声,这一拳积攒了数年来的积怨和惊怒,挥出时,人们甚至能听到拳风掠过空气的声音。 沉闷的声音击碎了公堂上刚刚凝聚起来的肃穆和威严。 随着这一声,颜聿的鼻血流了下来。他一仰头,躲过了眼睛,却没有躲过鼻子。 这一拳倘若真的砸在他眼睛上,搞不好他真的瞎了。 “啊!”“哎呀!”“天啊!”“王爷!”…… 四大美人的惊呼声震天彻地。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女,你敢打我们王爷?”四女高声呼喊,几乎要和秦玖拼命。 公堂上瞬间又乱成了一锅粥。 秦玖冷眼望着这骚乱,胸臆间的怒气终于消淡了些。 她昨夜既然根本就没有把四个少年怎么样?她自然也用不着他来救! 颜聿浑然没料到他会受到这么一拳,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近在咫尺间,他漆黑的眸中好似点燃了毁天灭地的火焰和冰冷的怒意。但也就那么一瞬间,他冷眸一眯,便转为复杂难解的光亮。他一把夺过貂蝉手中的锦帕,伸手按住鼻孔,缓步踱回到椅子旁,慢慢坐了下来。 颜夙也浑然没有料到,秦玖到了此刻还敢发威。他瞥了一眼颜聿,薄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七叔,你没事吧?” 颜聿按着鼻孔,瓮声瓮气道:“没事。夙儿,这个妖女你一定要治罪。我告诉你,昨夜她不光想强迫我,还想强迫四名少年。” “秦门主,你还有什么话说?”颜夙眯眼问道。 秦玖慢慢抬起头,冷笑道:“请问严王爷,你哪只眼看到我强迫他们了?” “哦,夙儿,我没亲眼看到!我只看到她要去解那几个少年的衣衫。本来打算看一会儿的,但是,她忽然相中了我,我只好吓得跑了。”颜聿慢悠悠说道。 秦玖刚听到他前半句,有些稀奇地扬了扬眉。听到后半句,唇角漾起冷笑。 章节目录 你还有贞节吗 > 你还有贞节吗 但颜聿没有说亲眼看到她强迫那四个少年,倒是令秦玖有些意外的。原本以为她打了他一拳,他会在此处趁机报复的。 颜夙也有些意外,昨晚之事,在他心中,自然已经笃定那四位少年被秦玖夺了童男子之身以修炼邪功。而今日,他之所以早早派人去请颜聿过来作证,不光是因为他认为颜聿目睹了此事,更因为他知晓颜聿和他一样,深恨天宸宗。所以,对于颜聿方才说没亲眼看到,他有些不解。 “七叔,此事事关天宸宗,事件重大,你千万要考虑清楚,莫不是你记错了么?确定没看到吗?”颜夙直直望向颜聿,皱眉问道。他刻意加重了天宸宗三个字的语气。 颜聿低眸,唇边忽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还未隔夜,自然记得清楚,我确实没看到。” 颜夙伸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再看颜聿,而是转首问孟怀,“去问问那四名少年如今怎么样了?张御医可到了?”他原以为有了樱桃和皇叔作证,会很容易定罪,孰料,事情比他想象中难办,如今只希望那四名少年不要有事,能早点苏醒来作证。 孟怀忙命人去请张御医。 秦玖听到颜夙的话,微微一笑。原本孟府尹这里,应当有仵作的,没想到颜夙竟召了宫中御医过来,可见这次是决意要给她定罪了。秦玖眯眼笑道:“孟大人,既然请了宫里的御医过来,不如请御医查看一下他们的身体,还本门主一个清白。”男子元阳是否已泄,还是不是童男子,可以通过查看身体知悉。 秦玖这番话一出,不光孟怀惊讶,颜夙和颜聿也极是惊异。 他们不是没想到这个法子,而是此法对他们判定秦玖有罪无用。因他们已笃定秦玖之罪,早已断定那四名少年已非童男之身,所以检查结果若非童男之身,并不能证明就是昨夜因秦玖而失去元阳的,或许是早就失去了的呢。但反之,若四名少年依旧是童男之身,却足以证明秦玖无罪。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秦玖会提出要用这个法子。 颜聿轻扯唇角,似笑非笑道:“此法极妙,不妨一试!”孟怀望了眼颜夙,见他以极慢的速度微微眯起眼,抬头直直盯着秦玖,神色平静如水。 “如此甚好,孟大人,就请张御医前去查看。”颜夙静静说道。 有衙役得令前去传话。 斯时诺大的公堂上一片死寂,遥遥可以听到外面树上雀鸟的叫声。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张御医被衙役带了上来。他快步走到堂前,道:“老臣叩见殿下,叩见王爷,见过孟大人。” 颜夙淡淡问道:“张御医,把你查看那四名少年身体的情况一一道来。” 张御医沉声禀道:“殿下,微臣查看了四名少年的身体,发现他们皆是中了一种奇怪的药物,所以陷入昏迷,状若危急。老臣为他们服下醒脑丸,不到一炷香,三人俱都醒来。体内精力渐渐恢复,无丝毫异状。” 颜夙挑眉,眸底波光明明暗暗。 颜聿已经止住了鼻血,靠在椅子上慵懒问道:“那他们不是童男子了吧?” “禀王爷,四名少年俱都是童男子!”张御医沉声说道。 公堂上因这句话再次陷入到死寂中。 片刻后,颜聿闻抚掌而笑,笑声中有着令人不可捉摸的意味深长。 颜夙肃峻的脸上惊异的神色再次掠过,长眸中光芒极快地凝聚,似化作利剑向秦玖破空刺来。 秦玖缓缓站起身来,伸出葱白的手指弹了弹衣裙,迎视着颜夙冷峻的眸光,朱唇一勾,笑眸中一瞬间流光溢彩。她缓缓转首问孟怀:“小女子可以走了吗?” 孟怀不可置信地望着秦玖,看了一眼颜夙,再看了一眼颜聿,见两人均未有话说,只得草草说道:“既然四名少年已无事,秦门主自可离开。” 秦玖却站立不动,倘若她有如此好打发,她就不是秦玖了。 她唇边笑容隐去,冷冷盯着颜夙问道:“殿下,此番你这般大张旗鼓将本门主擒来,又在这里公开审案,早已对本门主的名节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要知道本门主尚未婚配,原本到丽京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此事一出,恐怕本门主不好嫁出去了。殿下,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颜夙长眸一眯,眸色幽烈深沉。 “秦门主的意思,是赖上本王了?” “小女子哪里敢呢。只求殿下还小女子一个清白的名声。倘若小女子名声就此坏了,若是嫁不出去,还要劳烦殿下做个媒呢!”秦玖侧眸挑衅地望着颜夙,笑靥如花道。 颜夙好似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唇角笑容若隐若现,却未有一丝漫到眼底,“你还有贞洁吗?早八百年前就没有了吧。勾魂红衣!你以为本王这次没抓到把柄,你就是清白了吗?” 秦玖听到勾魂红衣四字,唇角笑容忽冷。“殿下对本门主倒是知之甚多啊!”秦玖嘲讽道。 “孟大人,退堂吧!”颜夙淡淡说道。 秦玖漫步出了公堂,门外日光璀璨,映照在衣衫上。身上暖暖的,可心中却一片幽冷。 她轻轻叹息一声,知晓自今日起,昨夜之事必会传遍丽京,她的名节怕不会因为没有被定罪而稍有好转。 “你先别走,站住!”身后有人大喝。 秦玖慢悠悠转身,望着漫步而来的颜聿,笑吟吟走到他面前站定,“我站住了,你要怎么着?” 章节目录 杀鸡儆猴 > 杀鸡儆猴 颜聿垂眸望着面前的女子,她比他要矮多了,此时仰着头,戏谑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一双漂亮的眼睛笑成了弯月,显见得心情极好。这种赤裸裸戏谑的目光,素来只有他看别人,还从未被别人这样看过,尤其还是一个女子。 颜聿狭长的眼眸微眯,薄唇勾起魅惑一笑,声如魔咒,问道:“你想我怎么着?” 秦玖歪头,眨着眼睛状若思考,一对浓黑的睫毛扑闪如粉蝶的翅。她忽然悠悠一笑,抬起葱白的手指朝着颜聿脸上伸去。 颜聿猝然皱眉,不见如何动作,身子已经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秦玖满意地眯眼笑道:“我要你……就这样,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罢,她翩然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蓦然回身,抬手指着她自己的左脸颊道:“王爷,你这里有一点血没擦掉,倘若让你的苏挽香看到了,会心疼死的。” 颜聿的脸色瞬间变了,拿起手中的锦帕狠狠地擦着脸颊,一直到擦得脸颊都红了,依然没有擦下一点血色。 西施小声道:“王爷,你的脸干净着呢!” 颜聿长眸一眯,冷喝道:“你个妖女!”大约是喊得太用力了,这一使劲,鼻血又开始欢快地淌了起来,慌得四大美人又是一阵忙乱。 秦玖在不远处站定,唇角勾起冷冷的笑意。她方才提到了苏挽香,其实只是故意试探一下,没想到颜聿脸色忽变。看来,颜聿对苏挽香或许是真心的。 “九爷!”一辆青呢马车停在府尹衙门不远处,枇杷和榴莲站在马车前,喊话的是枇杷。榴莲抱着黄毛垂头站着,望着秦玖的目光几许飘忽。 枇杷显然在此等了多时,看到秦玖出来,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黄毛怪叫一声,展翅飞到秦玖肩头上站定。 “枇杷,你去传话让那四个少年自行离去吧,回来时,把樱桃带过来。”秦玖淡淡吩咐完,缓步登上了马车。 秦玖既然无罪,樱桃便还是她的侍女,这一点就是安陵王也无法改变。 榴莲在马车外磨蹭着不肯上车,求着枇杷道:“枇杷你到马车中,我在外面驾车。” 秦玖笑吟吟道:“莲儿,到车厢里来。”这声音娇美动听,但听在榴莲耳中,不亚于催命魔音。他额头上冷汗不断冒出,被日光一照,闪耀着微光。他哆嗦着抬起手,掀开车帘钻到了马车中,瞧准距离秦玖最远的位置,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 片刻后,车帘掀开,枇杷在外面请示道:“九爷,奴才将樱桃带过来了。”“带进来吧,我要亲自审。”秦玖淡淡说道。 车帘掀开,樱桃被枇杷拎了进来,紧接着马车开始辘辘前行。 秦玖掀开车帘,只见颜夙负手凝立在衙门门前,整个人冷傲如霜,玄红色织锦朝服被日光一照,闪着刺眼的光芒。但这光芒再是刺眼,也及不上他眸中那势如破竹般的寒芒。秦玖心头漫起无边无际的凉意。她缓缓放下车帘,侧首望向樱桃。 樱桃显然被枇杷封了穴道,此刻正僵直地坐在车厢内,唯有眼珠能转动。她死死盯着秦玖,漆黑的眸中一片血色。 秦玖微微眯眼,眼波中的刺骨寒意让樱桃瞬间苍白了脸。秦玖伸手拂开她的穴道,冷声道:“樱桃,你跟我时日不短了,你真当你做的事我毫无知觉?你是我的身边之人,我若是不了解你,那我岂不是自寻死路?你说,这进京的一路上,你主子刺杀了我多少次?真当我以为是朝廷派人刺杀的?哼……” 秦玖冷哼一声,忽见樱桃眸中闪过一丝凄楚之色。她心中一惊,忽然出手,伸指捏住樱桃的下巴,微一用力,便卸掉了她的下颌。 死寂的车厢内,这轻微的“咯”一声,吓得榴莲一哆嗦。 “想死?!哪那么容易!”秦玖冷冷一笑,抡起手臂狠狠打在樱桃左脸上。这一拳比打在颜聿脸上那拳一点也不轻,只听得一声闷哼,樱桃被打得偏过了脸,口中随之喷出一口鲜血。混在鲜血之中的,还有几颗牙齿和一颗包着纸的小药丸。鲜血恰好溅了榴莲一脸,那颗药丸好巧不巧地恰好落到了榴莲大张的口中。 榴莲跟了秦玖这么多时日,一直从别人口中知晓她多么狠辣,但从未亲眼见过。因秦玖对他,向来都是温和至极,此刻乍见她如此狠辣,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感觉那拳头似乎正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莲儿,吐出来!你想死吗?”秦玖转首慢条斯理道。 车厢内光线黯淡,榴莲盯着秦玖冷意凛然的双目,只觉得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一股冷意。他恨不得自己咬了这颗药丸即刻死去,那便不用再受妖女的折磨了。这颗从樱桃口中被打出来的药丸,无疑是毒药。可他哪里敢,哆嗦着手将药丸从口中掏了出来扔在车厢内。 秦玖侧首,如画的眉眼隐没在车内的暗影里,眸中寒意凛然,整个人如勾魂使者般让人胆寒。她伸手,将樱桃的下颌咯地一声接上,懒懒问道:“樱桃,我只问你,你如何得知我昨夜去了九蔓山,公堂上你说是跟踪所至,旁人相信,九爷我却是不信的。说吧,是谁给你透了风?你供出了他,我就饶了你。” 昨夜她说身子不适,早早歇息了。倘若无人透露风声,樱桃不可能知晓她会出去,更不可能跟踪她至九蔓山。倘若如此,以她和枇杷的功力,早就发觉了。 秦玖罢,不动声色地侧眸瞧了一眼榴莲,榴莲额头上冷汗果然冒得更快了。 秦玖故作温柔地冲着他笑道:“莲儿,你很热吗?怎么出了一头汗?” 榴莲飞快瞥了一眼秦玖,见她笑吟吟望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暴虐之色,心头更惧,抬袖抹了抹额头,颤抖着说道:“是啊,热……真是太热了!” 秦玖从袖中拿出来一块锦帕,递过去道:“莲儿别用袖子擦。”榴莲硬着头皮接过锦帕,只觉好似接了一块烫手山芋般,又不敢擦,又不敢扔。 “我不会告诉你的,要杀要剐随你便!”樱桃嘶哑着声音道。 “随我便?真的随我便?”秦玖侧目,微笑着说道,“我有许多杀人的法子,其中剥皮最是好玩了。据说是将人栽到土里,在头顶上划开一个口子,将水银灌进去,据说这样,人的皮和血肉便自动分开了。且,剥掉了皮人也不会立刻就死,而是最后痛上几日几夜再死。我们试试,怎么样?莲儿,届时让你来亲自动手如何?”秦玖说完,忽然回首问榴莲。 榴莲听得毛骨悚然,手中拿着的锦帕无声落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秦玖面前道:“九爷,别杀她,求你别杀她,是……” “妖女,你们天宸宗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饶过你们的!”樱桃忽然嘶声喊道。 章节目录 凌波踏步 > 凌波踏步 她显然已经被秦玖方才残忍血腥的描述吓坏了,脸色惨白如雪,但纵是如此,却依然截住了榴莲的话头。这让秦玖颇惊讶,更让她惊异的是,樱桃说天宸宗没有一个好东西。 天宸宗没有一个好东西吗? 秦玖讶异地挑了挑眉。 从连司空建立天宸宗传承至今,天宸宗不乏英雄辈出,在朝堂上建功立业的亦有不少,天宸宗的势力也越来越强。在大煜国,天宸宗是白道领袖,是很多人艳羡的一个门派。有不少子民是以能入天宸宗为荣的。而樱桃身为天宸宗的弟子,却说出这样一番话,秦玖极是诧异。 这有两个可能,一是,樱桃真的深恨天宸宗。二是,被她方才剥皮之说吓住了,要趁机激怒她,好求个速死。 到底是哪一种呢? 秦玖挑眉,慢条斯理道:“天宸宗没有好东西?嗯?” 樱桃望着秦玖唇角那抹春花般的笑意,再联想到这个妖女有可能将自己剥皮,只觉得心中的恐惧不断在滋长,身子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她猛然扑倒在地上,去捡那粒被榴莲丢在车内的药丸。她身子方动,便觉得双手手指剧痛,低头一看,只见十根手指的指尖皆被绣花针刺穿。都说十指连心,她微微一用力,就痛得厉害,哪里还拿得起东西。 那连着绣花针的丝线五彩缤纷,艳丽得让人心悸。 秦玖左手持着花绷子,伸出纤白如凝脂般的右手,在丝线上好似弹琴般轻轻拨弄几下,樱桃便痛得叫了出来。 “胆敢诽谤天宸宗,你就是叛逆,死十次都不够,看九爷我如何收拾你!”秦玖笑吟吟说道,“黄毛,好久没跳舞吧?来一曲凌波踏步!” 黄毛一听凌波踏步,兴奋地怪叫一声,扑扇着翅膀落到了丝线上,踩着十根丝线颤巍巍地跳了起来。 丝线随着黄毛的跳动,不时地下沉,勒紧了樱桃的手指。偏绣花针刺穿了手指,根本就无法拔出来。 樱桃疼得撕心裂肺地喊叫,榴莲在一侧都吓傻了。 “樱桃,你知道吗?我还有一种更厉害的杀人法子,黄毛,你来告诉她。”秦玖眯眼说道。 “织布!织布!”黄毛道。 秦玖温婉一笑道:“这织布可不是脱你的衣服,我对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而是,用你的血肉来织布,你信不信?我现在扔出梭子,它刺穿你的皮肉,将你的血肉和丝线凝在一起,你说,这匹布织完,你身上会成什么样子呢?现在你说,天宸宗还没有好东西吗?” 榴莲凝视着秦玖唇角的笑意,眼睛一翻,几乎要昏过来。 樱桃倒是硬气,嘶哑着声音道:“你就是将我杀了,天宸宗还是没有好东西。天宸宗早有了谋逆之心,当我不知道吗?你们最后都不得好死,会比我今日更惨。” 秦玖黛眉一凝,笑着对黄毛道:“黄毛,回来吧,你好像又胖了,这凌波踏步舞得像跳大神一样。” 黄毛被秦玖的话打击得不轻,扑棱着翅膀飞到秦玖肩头上,开始歪着头打量自己的鸟身。最后大概觉得自己真的胖了,心情郁闷之下,飞到榴莲头上开始练习舞步瘦身。榴莲早被吓得浑身发软,黄毛这一扑来,他承受不住,整个人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黄毛不满地狠狠啄他的脸让他起来。 秦玖朝着樱桃微微一笑道:“你倒是硬气,冲着这一点,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供出为你透露风声之人,我便饶你一死!” 樱桃凄然笑道:“没有人告诉我,我是猜到的。” 秦玖残忍一笑,冷声道:“看来你是一心求死了,也好,我便成全了你。” 秦玖说着,便从袖中将梭子掏了出来,正要掷出,就听得榴莲颤声喊道:“九爷,饶了她吧,是我告诉她的!” 秦玖侧首朝着榴莲宠溺一笑,“莲儿心肠太好了,这罪名可不是胡乱能认的。你对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怎么会背叛我呢。你要是不忍心看,就捂了眼睛,或者出去和枇杷作伴吧。去吧!” 榴莲不为所动,七手八脚从地上爬起来,好似突然得了力量一般,俊脸上一片狰狞之色,指着秦玖骂道:“谁说小爷我对你忠心耿耿了,那是小爷怕你。今天小爷我豁出去了,谁不知道你就是勾魂红衣,你用童男子练功,害了多少好男儿的性命。小爷我就是揭发你,利用安陵王除掉你,谁知道你昨夜竟然没有动那四个少年,算你命大,小爷我认栽。你不是要织人皮布吗?用我吧!你放了樱桃!” 秦玖噗嗤一笑,手指拨动,微一用力,十根绣花针便飞了回来。她真是没看错,在她每日里欺压恐吓下,这小子还保持着一颗纯真正义之心。 她憋住笑,做出一副极受伤的样子,直视着榴莲道:“莲儿,你在胡说什么?你可知道,你这番话会让你丢掉性命。九爷是真心喜欢你,才没舍得让你去陪我练功。可我最恨身边人的背叛,倘若你真背叛了我,我也只得忍痛下杀手了。” 樱桃捂着手指说道:“榴莲,我知道你是好人,但也用不着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我不用你救。” 榴莲坐在车厢中,脊背挺得很直,一字一句道:“小爷的罪小爷来担,妖女,你出手吧!” 那一副坦荡荡视死如归的样子,让榴莲的身上充满了一种正义的气质。 这个向来在秦玖面前唯命是从的少年,忽然间就变得高大了起来。 秦玖慢慢收起唇边的笑意,黑眸中凝起了冷冽的杀意。她慢慢抬手,车厢内想起丝线掠动的声音。 榴莲闭上了眼睛,等着绣花针刺在自己身上,过了不知多久,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壮着胆子慢慢睁开眼,看到妖女坐在美人靠上端着茶正在品。 榴莲一下子懵了,“你不杀我?” 秦玖的凤眸在水汽氤氲中微微一眯,道:“杀了你多没趣?我还要留着你的命好好折磨呢。我刚又想起一种新的死法……” 榴莲只觉得脊背后升起一股凉气。 其实,人有时候不怕死,怕的是等死。 那种折磨,只有体验过的才会真正那是什么样一种恐惧。 章节目录 暖绢 > 暖绢 回到光宅坊的宅院,秦玖派枇杷将榴莲和樱桃分别关押了起来。 秦玖没有再审问樱桃,因她早已知晓樱桃是在为姚昔儿作事,她欲杀她,也是在服从姚昔儿的命令。樱桃对天宸宗确实深恨,这一点秦玖已经确信。自然,这种恨,不光如她说那样,因天宸宗有谋逆之心,应当还有别的。既如此恨,何以对姚昔儿如此卖命呢?这件事,秦玖不能直接去问樱桃,因为樱桃尚不知秦玖已经知晓她是姚昔儿的人。 于是秦玖又让枇杷将樱桃和榴莲关在了一起,希望榴莲能从樱桃身上得到更多线索。 第二日,秦玖审问了榴莲。 “莲儿,樱桃的命如今是握在你手中了,我有事要问你,回答的好,我就放了她,让你做一回救美的英雄,如何?”秦玖问道。 榴莲经历一夜恐惧的折磨,今日明显见憔悴,早已没有了昨日在马车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眸中布满了惊恐,但嘴里却丝毫没有求饶,仍然不屑地说道:“小爷才不信你这奸诈狠辣的妖女的话。” 秦玖轻轻叹息一声,眸光一转,轻笑道:“原来莲儿是如此看我的。奸诈狠辣,既如此,那你更要如实答话了,倘若你说一句谎,我就让枇杷剁掉樱桃一只手,说两句,就剁两只,说三句,就手和脚一起剁去!” 这句话,榴莲信了。他满面恐慌,梗着脖子道:“昨日之事,都是小爷之错。小爷在玲珑阁醉倒在地,但没有完全迷糊,听到慕阁主告诉你,说童男子已备好,要你到九蔓山昭平公主别院去。我以为这童男子包括小爷呢,就打算偷跑,不想碰到了樱桃,我就把此事透露给樱桃了,让她和我一起逃。樱桃说我们逃不掉,她让我别怕,说她会救我的。樱桃只是为了救我,并未背叛你,你不能杀她。” 秦玖早猜到事情经过是如此,她微微一笑道:“榴莲小爷,如此说,樱桃为了救你,才要除掉我这个妖女了?那她说天宸宗那些坏话,又怎么说?” 榴莲冷哼道:“你们天宸宗看中了樱桃习武的资质,为了收她入宗,便将她全家杀害了,只留了她的弟弟。说若是她表现不好,就要对她弟弟下手。” 秦玖闻,脸色一白。 弟弟!弟弟啊!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一双黑眼珠灵动地转动着,奶声奶气地唤她姐姐。 秦玖的眼睛模糊了,她端起茶盏,借着茶水氤氲的水汽,敛去眸中的水汽。 这么说来,樱桃入天宸宗是被逼的,她的弟弟在姚昔儿手中,所以她才对姚昔儿听计从。 秦玖缓缓将茶盏放下,眯眼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宗主想必也不知道。倘若此事属实,我一定禀明宗主,再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榴莲闻,一双眸子顿时闪亮起来,急急问道:“那可不可以饶了樱桃?” 秦玖脸色一凝,沉吟片刻道:“也怪不得樱桃对我们天宸宗这么有成见,此事情有可原,一会儿你去将樱桃放出来吧。不过,你记得告诉她,倘若再有下次,她必死无疑。” 榴莲闻高兴得不知所措,“这么说,九爷,你……真的要饶了樱桃?” 秦玖一笑道:“莲儿,你今年也十七了。有些事,不要光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去看。” 榴莲惊讶地望着秦玖,品味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下去吧!”秦玖罢,懒懒闭上眼睛。 榴莲站在那里半晌没动。 “你……你也不杀我?”榴莲小心翼翼问道。 秦玖睁开眼睛,斜睨着他问道:“原来莲儿这么希望被杀啊。如此,我那个新想起来的杀人方法……”话未说完,榴莲跳了起来,大声说:“九爷,奴才刚才什么也没说。奴才这就下去。”罢,好似兔子般蹿了出去。 暖阁外的走廊上,黄毛正站在架子上晒着日光打盹。 榴莲心情好,忍不住摸了摸黄毛头上的毛。 黄毛一下子醒了,浑身羽毛竖起,歪着脖子说道:“滚开,别动小爷我的毛!” 榴莲傻了。 黄毛啥时候也成小爷了。 樱桃和榴莲之事,就这样被秦玖放了下来。至于樱桃要如何去向姚昔儿交代此事,那就是她的事了,但秦玖想,樱桃肯定会隐瞒此事。 秦玖伤好后,便每日到司织坊去作事。 司织坊分针工局,织染局,采买局。 秦玖为司织坊的掌事,统领下面三个局的管事。其中针工局和织染局的管事皆是宫中女官,一名宁淑,一名李湘容。采买局的管事是一名太监,名曹福顺。 司织坊三个局每日里都挺忙,但秦玖这个掌事确实是一个闲职,每日里只需去转一趟便可。 这日,秦玖到织染局转了转,在织坊内看到一匹正在织的白绢。 这匹白绢是双层丝线织就,布料厚实,其质地轻柔温软,色泽晶莹如玉。 秦玖对于织染刺绣可说是内行中的内行,一摸这匹白绢,心中微微一动,难道这匹白绢的丝线是出自云韶国的暖丝? 云韶国位于大煜南方,国内湖河纵横,气候温和,适于植桑养蚕,所以云韶国盛产丝绸。而这种暖丝,却是云韶国特产,是由一种生于湿热地带的暖蚕所吐,这种丝不似其他丝摸上去寒凉,而是带着丝丝暖意,最适宜做冬日的裙袄。但这种蚕极难养活,所以这种丝线产量极低,致使暖绢这种丝绢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也只有云韶国的皇室之人才有缘得到。 她天生畏寒,当年特别想得到这么一件暖绢做成的衣衫,可终究是无缘得到,没想到今日竟在织染局看到了。 “李管事,这匹白绢的丝线是产自云韶国的暖丝吧,不知采买局是如何采买到的?”秦玖有些惊异地问紧随在她身后的织染局管事李湘容。 李湘容年岁并不大,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生得柳眉杏目,看上去很是精明。听到秦玖的问话,忙清声答道:“秦掌事,这暖丝曹公公可没那个本事采买到,听说这是安陵王殿下送来的,要我们织染局织成双层白绢,再由针工局做件衣裙。” “原来是安陵王送来的,这么说,他定是要为他母妃裁制衣裙,你可要好好督促才是。”秦玖笑吟吟说道。 “秦掌事这次猜错了,娴妃娘娘一向礼佛,这种衣裙她是穿不着的,这衣裙安陵王是为苏小姐而作。正月二十是丽京有名的祈雪节,苏小姐是要上台祈雪的。秦掌事,你初到丽京,一定不知道祈雪节吧!” 秦玖眯眼,祈雪节,她太知道了! 章节目录 淌血的魔咒 > 淌血的魔咒 或许,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祈雪节了。 可是,她竟忘记了祈雪节快要到了。 那延绵数里的香雪海,已经开花了吗? 那蜿蜒绕过梅林的镜湖,此时还是冰封中吗? 才不过三年,一切,似乎都恍如隔世的烟云。 李湘容看秦玖神色有些恍惚,以为她没听说过祈雪节,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说起来祈雪节,也是丽京城一大盛事,它的由来,还有一个典故呢。” 秦玖侧首打量着李湘容,见她虽一脸神秘,但杏目中却含着一丝谨慎。 她微微一笑,故作惊讶地问道:“哦,一个祈雪节还有典故吗?说来听听。” 李湘容笑吟吟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典故。就是六年前,京畿一带自从秋收后便再不曾降雨,这年冬天,也是一冬无雪。上元节后天气愈加干冷,既无转暖也无转阴的迹象,京畿四野土地干裂,无一丝回春的迹象。九蔓山脚下有一大片梅林,往年这个时候梅花也该绽放了,那一年却迟迟不开。当今圣上极重与民休息,所以早在腊月起,便颁布了祈雪的告示,但并无效果。正月二十日那日,一位官家小姐出城到九蔓山脚下的梅林中抚琴一曲,那首曲子叫《悯民》,后来,你猜怎么着?” 后来怎么着? 秦玖自然比谁知道的都清楚,但还是微微一笑,故作惊异地问道:“莫不是后来便天降大雪了?” “正是。秦掌事猜对了。那官家小姐接连抚曲五遍,便有雪粒子从空中飘落,其后便转为雪片,纷纷扬扬下了一日一夜。而且,更奇得是,第二日一早,绵延数里的梅林竟悉数开花,当真是香雪如海。这消息引得京中贵族纷纷到香雪海踏雪赏梅。当今圣上听闻此事,龙颜大悦,遂将正月二十日定为祈雪节。每年这一日,让京中的大家闺秀到梅林去抚琴奏乐,久而久之,这一日便成了丽京城大家闺秀斗乐的日子。祈雪倒在其次,斗乐才是主要。” 秦玖抚摸着暖绢,缓缓说道:“其实也不过是巧合罢了,倘若琴曲能让老天开眼,这世间当会少一些冤魂。” “秦掌事说的是!”李湘容微笑着说道。 “这么说,祈雪节倒真是一场盛事。只不知那位官家小姐是何人?”秦玖还是装作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李湘容眼角一扫,谨慎地笑道:“这个人,秦掌事倒无需知道,只因她早已犯了重罪,在三年前已经畏罪自焚了,她的名讳,我们都是不敢说的。” 秦玖没想到,过了三年,京中人谈起她还是讳莫如深。 畏罪自焚! 这四个字就好似一个淌着鲜血的魔咒,牢牢吸附在白素萱这三个字上。 秦玖凝起眉头,微微眯眼,羽睫低垂处,清冷的眸中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哀凉。 “原来如此,那我是无福得见了。”秦玖淡淡说道,看到李湘容恭谦地笑着,似乎不欲再谈这个话题,遂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李管事说这匹暖绢是安陵王殿下打算送给苏小姐的,这位苏小姐是不是让严王烟花示情的苏相千金苏挽香?听说她也要登台?” “不错。正是苏相的千金苏挽香小姐。”李湘容说道。 秦玖再也没有想到,原来,安陵王颜夙喜欢的人,也是苏挽香。 这么说,在上元节他用竹灯来取悦的女扮男装的那位裘衣公子,便是苏挽香了。 果然是一个标致的人儿。 “难得安陵王殿下喜欢苏挽香小姐。我们做奴婢的,定要将这件衣裙裁制得漂亮别致。你们今日务必把这匹暖绢织好,尽快送到针工局去,两日后便是祈雪节了,别赶不及了。”李湘容吩咐织布的女子道。 秦玖闻听此,眸光一凝,笑吟吟问道:“这么说来,安陵王殿下还未曾得到苏小姐的芳心?” 李湘容道:“据说是呢,这位苏小姐才华出众,尤擅乐器和刺绣,京中无人出其右。这两年祈雪节上的斗乐,皆是她拔得头筹。可是她心气也极高,这两年到苏府求亲者快要踏平了苏府的门槛,可她谁都没看上眼。” 秦玖讶异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苏挽香如此出众,可当年怎地她从未听说过? 秦玖巡视完织染坊,便乘马车去了玲珑阁。 她没有直接去见慕于飞,而是在一楼的大厅中找了座位坐下,暗中命枇杷去向慕于飞打探关于苏挽香的消息。不一会儿,枇杷便悄无声息地回来对她说:“慕阁主说,苏挽香是苏相的三女,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寄养在苍梧山的庵堂里。五年前才从苍梧山接回来,但她因体弱鲜少出门。两年前病好后,才在京城崭露头角。” 苍梧山的庵堂。 秦玖微微苦笑。 她记的,颜夙的母妃尚佛,每年都会到苍梧山的白云庵去修行。 这么说,颜夙是在去白云庵探望母妃时认识苏挽香的。 这么说,他和苏挽香认识很久了? 或许是五年,或许是七年,甚至更久? 怪不得那两个金吾卫告诉他,说他从未喜欢过她,他心中早已另有其人。 秦玖唇边慢慢浮起一抹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 这一次的祈雪节,倒是很值得期待啊! 章节目录 可够味? > 可够味? 榴莲自从上次来过玲珑阁后,便对这里的美味佳肴念念不忘。此时坐在桌畔,眼巴巴等着秦玖点菜。秦玖原本到玲珑阁只想打探苏挽香的消息,看到榴莲的馋样,微微一笑,遂叫了小二过来,换到了二楼一间雅室。 秦玖点了玲珑阁最负盛名的几道招牌菜,又要了一坛秋叶红。 刚才在一楼的大厅内,她发现玲珑阁中宾客盈门,比之三年前还要热闹。当年,她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慕于飞,发现了他的经商才能。朝廷不允许官员经商,于是秦玖自己投了银两,瞒着家里人开了玲珑阁。这件事,除了昭平公主,再无人知晓。她建立玲珑阁时,从未想过用它会这么兴旺,更未曾想到,她会成为自己在这丽京城中,唯一可靠的落脚之地。 玲珑阁位于天门街最繁华的地段,但里面的装潢却以朴素静雅为主,极重视情调,这让玲珑阁在丽京城那些以豪华富丽为宗旨的酒楼中脱颖而出。当然,光是因为这些,玲珑阁也不会这么兴旺,酒菜一流才是王道。一入门,那飘浮在空气中,引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是最大的吸引。 一杯秋叶红还不曾饮完,就听得雅室门口有人说道:“怎么回事,这间雅室被人包了?你不知这是我家主子常来的雅室吗?” 小二忙微笑着赔礼道:“实在对不住,小的这就再安排间雅室。” “那怎么行?我家主子就要这间雅室,你速速让这几个人换走?”极是骄横跋扈的声音。 秦玖眉头轻皱,放下手中酒盏,扭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她们雅室门口。小二颇为难地走了进来,说道:“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有老主顾非要在这间雅室,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其实换个雅室不是难事,何况,秦玖还是这玲珑阁的主人。但是,她对这个来玲珑阁撒野的主子很感兴趣,遂笑微微对小二道:“不知小二哥说的老主顾是哪家公子?” “少废话,还不快滚!”那小厮大步走了进来,伸手在桌案上狠狠一拍,震得酒盏中的秋叶红溅了出来。 随着一个“滚”字方出口,拍在桌上的手还未曾收回来,小厮便觉得脖颈上一凉,有勃发的杀意透肤而来。他惊骇地低眸看着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再望向面前持剑的男子,只见他面庞白净,模样犹如女子般俊秀。只是,面色冷酷,漆黑的双眸中闪耀着迫人的辉光。 这小厮也是练家子,却根本就不知道这男子是如何出手的,对方的身手真是神鬼莫测。他虽极是害怕,可仗着自家主子的身份,依然嘴硬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你们敢动我根指头试试。这位姑娘,看你长得还不错,赶紧放了老子,老子一会儿在我家主子面前替你美几句,兴许,我家主子会收了你。” 枇杷冷眸一眯,正要给这小厮点苦头吃,却听秦玖轻笑道:“莲儿,你不是说这盘麻辣莴笋很好吃吗?来者是客,请这位小哥也品尝品尝。” 榴莲嘴里塞满了美食,正吃得津津有味,闻心领神会,他端起那盘麻辣莴笋,慢悠悠走到小厮面前,非常真诚地说道:“这麻辣莴笋真是辣得够味,小哥别客气,慢慢品尝。”说完,他将盘子一转,整盘的麻辣莴笋便扣在了小厮的脸上。脖颈上横着宝剑,小厮根本不敢动,汁水淌了一脸,又麻又辣刺激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黄毛得意地扑闪着翅膀问道:“可够味?要不要再来一盘?” 小厮哇哇乱叫着,就在此时,只听门口有人说道:“怎么回事?” 秦玖抬头望去,只见雅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一袭锦绣华服,长眉星目,模样英武,只是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却极是阴冷。他身后尾随着一位年轻的青衫文士。 看到此人,秦玖凤眸微眯,原来竟惹上了他,她回首示意枇杷将那小厮脖颈间的剑收了起来。 那小厮一见来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汁水,跪倒在地哭诉道:“主子,奴才说是您定的雅室,他们还赖着不走,根本就不将您放在眼里,他们还想杀了奴才。” 锦衣男子冷哼一声,眸中厉光一闪,一脚将小厮踢在地上,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小厮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锦衣男子阴冷的目光从秦玖的脸上扫过,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他唇角轻勾笑道:“家奴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秦玖知悉自己早晚得和他认识,今日既然碰上了,也没必要避开。遂端起酒盏,细细品了一口,笑吟吟道:“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天宸宗秦玖,如今在司织坊供职。” 锦衣男子闻眸光一亮,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秦门主,早就听闻秦门主大名,今日才有缘得见。” 锦衣男子身后的青衫文士也有些惊异地漫步上前,在秦玖面前施了一礼,微笑道:“在下是天宸宗李云霄,见过秦门主。”说着指着锦衣男子道,“这位是康阳王殿下。” 秦玖闻,放下酒盏站起身来道:“原来是康阳王殿下,失敬失敬。早知是殿下常来的雅室,小女子万万不敢来的。” 康阳王颜闵是庆帝的大皇子,他母妃早已故去,但他与出自天宸宗的惠妃走得甚近,就连手下的谋士都是出自天宸宗。庆帝虽还未曾立嗣,但他是长子,身后又有天宸宗支持,无疑是太子的人选之一。 康阳王颜闵呵呵笑道:“本王这家奴不懂事,方才得罪了。”罢,冷声对跪在地上的小厮道,“还不出去。” 小厮忙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章节目录 一掷千金 > 一掷千金 撵走了小厮,颜闵深深望着秦玖,道:“本王一直想去拜访秦门主,可叹这些日子事务繁忙,今日可巧儿在这里遇上了,说什么本王也要做东,希望秦门主不要客气。” 秦玖自然不会客气了,何况她知道,颜闵最是要面子了,他做东请客你若推辞,反倒会惹恼他。难得来了一个给玲珑阁送银子的,她自然不会错过。 秦玖懒懒一笑,不客气地扬眉道:“能得殿下做东请客,真是三生有幸。既如此,那就让小二将这桌菜撤下去,再上一桌新的。” 榴莲和枇杷早已从座位上起身,侍立在秦玖身后。颜闵踱步到秦玖身侧的座位上,撩起衣襟坐了下来。 “请秦姑娘随便点。”颜闵笑吟吟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秦玖歪头笑道。 榴莲看到秦玖的笑容,颇同情地看了一眼康阳王,真心为这个肥羊默哀。 “那就要玲珑阁最贵最美味的菜肴,只要菜单上有的,一样也不能少,就这样吧!殿下看如何?”秦玖扫了一眼菜单,慢悠悠合上道。 榴莲冷汗,早知道妖女会宰康阳王,怎么也没想到她将玲珑阁所有的菜肴都点了。 榴莲偷眼看可怜的康阳王,只见他脸色初时有些黑,难得他马上便神色如常,笑吟吟一拍桌道:“好,秦姑娘点的甚合我意,本王来过玲珑阁多次,都没有尝遍这玲珑阁的美食,今日托秦姑娘的福,本王要尝遍玲珑阁美食。对了,再上两坛子秋叶红,小二,还不传菜去!” 小二也冷汗。 这所有美味都上,百种也不止。别说这两个人,就是几十个人,怕也是吃不完的。要是寻常人点了这么多菜,他肯定不敢上的。但眼前之人是康阳王,不怕他付不起银子。 小二冷汗过后,便裂开了嘴笑,随后飞一般地去传菜了。 不一会儿,几个玲珑阁的侍女捧着各色美食陆续上桌了。 煎炸烹煮,生冷荤素,一样也不少。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钻的,一样也不缺。 有的菜秦玖感兴趣便尝一口,不感兴趣便径直给了榴莲和枇杷。每一盘菜都是随上随撤,不然这桌上可放不下。 颜闵几乎没怎么动菜,只一双漆黑的眸颇感兴趣地望着秦玖,唇角漾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这顿饭,九爷可还满意?”颜闵捧着酒盏,含笑问道。 只一顿饭工夫,颜闵对秦玖的称呼,已经从秦门主到秦姑娘,再到九爷了。 颜闵心中打的是什么注意,秦玖多少能够猜出来。 惠妃出自天宸宗,当年庆帝还未曾登基时,她便已经做了庆帝的侧妃。庆帝能够坐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恐怕也有天宸宗的功劳。颜闵如今已经二十有三,府中已经立有侧妃,但正妃之位却一直空悬。这一次,天宸宗原本是要派关雎门主姚昔儿到丽京。宗主和惠妃肯定是有将姚昔儿嫁给皇室的打算。但因事情有变,秦玖顶替了姚昔儿,惠妃和姚昔儿很亲近,对秦玖却不太了解,所以是否还有此打算,秦玖不太清楚,但颜闵有此打算是肯定的。 秦玖反手扣杯,抬袖举杯,笑靥如花道:“甚是满意,多谢殿下,我敬殿下一杯。” 颜闵眯眼一笑,仰面饮尽杯中酒。 秦玖优雅执杯,含笑慢慢啜饮。她侧目望向颜闵,脸颊淡红若胭脂轻敷,朱唇轻勾,笑容慵懒,眸光淡扫处,勾魂摄魄。 颜闵望着秦玖的笑容微微愣神,半晌说道:“一饭千金,能博九爷一笑,本王知足矣!” “殿下,这些饭扔掉太可惜了,不如请殿下做主,将这些菜肴和还未曾上桌的都赏给在外面乞讨的乞丐们吧。”丽京城虽然是京都,但在各酒楼饭庄门前,也不乏有乞讨的乞丐。 颜闵凝视着秦玖,见她吟笑浅颦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婉约柔媚,目光顿时有些痴迷。他扫了一眼用了没两口便摞在一侧的碗盘,笑道:“九爷当真不同凡响,你这个朋友,本王交定了。云霄,你去传本王的话,就说,秦玖秦姑娘说了,大家讨饭不容易,这些菜肴就都赏给他们了。” 青衣谋士李云霄深深望了秦玖一眼,领命而去。 “九爷,本王听说,父皇只给九爷安排了一个司织坊的职位,不知九爷在司织坊可习惯,日后可有何打算?倘若九爷待不惯,本王可上奏父皇,为九爷再谋一职位。”颜闵问道。 秦玖手中执着酒盏,随意把玩着,闻听此,笑吟吟道:“多谢殿下好意,我初到丽京,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司织坊还不错,很是轻闲,我觉得甚好。” “那样就好,本王听说,九爷奏请父皇,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大试?九爷当真要在朝廷效力吗?”颜闵目光灼灼地望着秦玖道。 颜闵话中的意思,秦玖可以猜的出来,他大约也想让她效仿惠妃。 秦玖故作不懂地说道:“我到丽京,原就是想为朝廷效力。幸好圣上恩准可以参加春闱,我不敢辜负圣上期望,自然是要参加的。” 颜闵淡淡一笑,气质阴沉的他,笑起来让人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那本王就提前预祝九爷科考顺利了。” 秦玖微笑着道谢,回首问榴莲道:“莲儿,枇杷,你们可吃饱了?” 榴莲的肚子早已经吹气般鼓起来了,要不是玲珑阁的菜肴实在太美味,他早就饱得吃不下了。 “奴才饱了!”榴莲打着饱嗝说道。 枇杷也点点头。 秦玖敛衣起身道:“多谢殿下款待,天色不早,我这就告退了。” 颜闵颔首道:“九爷慢走!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本王的,尽管来找本王,本王定鼎力相助。” 秦玖一招手,黄毛飞了过来,秦玖抱着黄毛,施礼向门口走去。 在门口,秦玖与匆忙回来的李云霄走了个对面。 李云霄垂首站定略略施礼,低声道:“秦门主,门外那些乞丐聚集着不肯走,说一定要谢谢秦门主。” 秦玖凝视着这个与她一样出自天宸宗的弟子,挑眉笑道:“我只说了一句话,花银子的可是殿下,他们应该谢殿下才对,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秦玖漫步出了玲珑阁,在大门口被一群乞丐们围住了。领头的乞丐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衣衫褴褛,手中拄着拐杖,看到秦玖出来,抱拳道:“这位便是秦姑娘?多谢秦姑娘赐饭!小的周胜,姑娘若有事,小老儿愿为您效劳。” 秦玖的目光从一张张沾满了脏污的脸上扫过,只不过一饭之恩而已,没想到竟让这些生活在饥寒中的人们如此感动。她颔首道:“不客气,这里有些银子,各位拿去花吧!”秦玖命枇杷将身上的所有银子都洒了出去。 章节目录 嫌弃 > 嫌弃 九蔓山位于丽京城西面三十里之外,山势虽然不算高险崎岖,但重峦叠嶂绵延数百里,是大煜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景名胜。 自古以来,九蔓山都是以温泉闻名遐迩。传说上古时期,曾有道家之人游遍此山,于温泉中沐浴,长吁叹惋此山应是仙人之居所。但近些年来,到九蔓山游玩的人,却多是慕山脚下那大片的梅林而来。 这处梅林绵延数里,绕林而过有一大片湖泊,此湖虽不似山上温泉那般暖,但却于三九寒天不结冰。每到正月,梅林花开,香雪如海,湖水如镜,娇花照影,因而这梅林得名香雪海,湖泊得名镜花水域。 每年祈雪节,用来斗乐的高台便建在镜花水域之畔。今年也不例外,早在一个月前,皇帝便命工部派员搭建而成。 倘若只是祈雪,丽京城中的百姓大半不会将之当回事儿,可伴随着这祈雪的,是各天朝贵胄家千金小姐的斗乐。因此,这祈雪节的盛况便不亚于上元节,概因烟花易赏,梅花不常绽。乐姬的乐曲再是千金一曲也可以求到,但天朝贵胄家千金小姐的乐曲,却是千金无处求的。 因此,正月二十这一日,在各条通往九蔓山的道路上,车马如织,人流不绝。 榴莲早在两天前听说祈雪节后,他就多次在秦玖面前试探,得到秦玖会带他们去的许诺后,他这两日很快活。但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眼看着日头已经升了起来,秦玖却还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坐在暖阁内绣花。 自从那日在车厢中对秦玖一番大义凛然的咒骂后,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厌烦她了。或许是因为她手下留情饶了他和樱桃的原因吧。他不知道樱桃是怎样的感觉,总之,樱桃瞧着比以前愈加寡了。 榴莲很着急,但没敢去打扰她。 他内心心急如焚,却还是故作淡定地跪坐在毡毯上,在黄毛的监视下为秦玖分丝线。 这七彩丝线极细、极滑,莹润而透亮,光溜溜的,拈起来很费劲。 榴莲记得以前他母亲绣花时,买的丝线颜色本就是分开的,不知道秦玖从哪里买的,这些丝线竟然是杂在一起的。 秦玖放着樱桃和荔枝不用,偏让他来干这女子的活计。还派了黄毛做监工,黄毛的黑豆眼好似火眼金睛,一看到他分错线便扑过来啄他,看到他手慢了也扑过来啄他。 榴莲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这双手怕是练得和女人一样灵巧了。他真怕妖女接下来要教给他绣花。 “九爷,我们不去祈雪节了吗?”眼看着日头升得越来越高,再不去怕是赶不及了,榴莲终于忍不住催促道。 秦玖懒懒睨了他一眼,挑起眉,显得很是悠闲,“莲儿在急什么呢?” “奴才听说去的晚了,会占不到前排的位子。”榴莲踌躇着说道。 秦玖弯唇浅笑道:“位子有人替我们占,且,还有人会来接我们去的。” 榴莲稍一想便道:“是康阳王殿下吧!” 自从那日康阳王在玲珑阁宴请了秦玖后,这件事便被当做佳话传遍了全丽京城。毕竟能一掷千金每样菜都点,只为了博红颜一笑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多。最关键的是,请的还是前几日刚刚偷入公主别院带领四男服侍的天宸宗妖女。虽说没抓到具体证据说明此四男已经被妖女蹂躏,但这比抓到了证据还引人遐想。 秦玖摇摇头道:“康阳王殿下会不会来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一定会来接我们。” “那是谁?”榴莲实在想不出来,除了康阳王还有谁愿意来接她。 他正绞尽脑汁地猜,就听得守在门外的荔枝大声禀告道:“九爷,安陵王殿下前来拜访。” 秦玖微笑着拈针,道:“莲儿,接你的人来了。” 榴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安陵王会来请秦玖,不是听错了吧?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一股大力掀开,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灌了进来。 颜夙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孔雀紫的常服,厚重的华服上纹绣着繁复错杂的图案,看上去幽暗而繁丽。他走得很急,在室内脚步骤停,紫色衣摆荡起的风凛冽作响。隔着一段距离,那冷风便顺着衣袖迅速浸到秦玖的手臂上。 秦玖盘膝坐在锦垫上,红衣委地,罗袖低垂,露出半截玉白的手臂,葱白的指拈着针线笑道:“莲儿,将门帘关好了。”侧眸望向安陵王,俏脸上笑容柔媚,好似一朵乍放的牡丹,“是什么风将安陵王殿下吹来了,荔枝,快上茶。” 芙蓉面,秋水眸,再配上这轻柔的笑意,绵软的语气,只怕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定会怦然心动的。 只不过,这个男人偏偏是颜夙。 他的目光犀利如剑,其寒若冰,眼眸开合处,天生一番不而喻的威仪。 “不用了。”颜夙一摆手,毫不留情地拒绝道,“秦玖,不用装蒜了,本王今日来,是要拿回那件暖绢做的襦裙。” 秦玖慢慢收起了笑,望着颜夙周身涌动着的山雨欲来般的气潮,微微颦起了眉。 两人对视了片刻,秦玖拈起手中正在绣的衣裙道:“我说殿下怎么得空来府上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你要的裙子在这里。我听说,这是你要为苏小姐送的礼,早就吩咐针工局日夜不停地赶工了。可殿下也知道,你这绢丝送来时,就已经不早了。光织这匹布就花了不少时日,昨晚上,针工局裁缝绣工们赶了一夜,才做成这件裙子。就最后还有几朵花没绣上,她们实在是眼睛肿痛的无法绣了,我无奈便亲手接了过来。这不,原本我是要去看祈雪节的,为了赶你这活儿,连去祈雪节都迟了呢,原本待绣完就给殿下送过去的,不想您亲自来取了,那就劳烦殿下稍等片刻,我马上就为殿下绣好。” 颜夙听罢秦玖的话,冷峻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有目光在接触到秦玖手中的襦裙时,犀利如剑的目光,才变得柔和了几分。 他昨日便派人到针工局去取这件襦裙了,针工局的管事宁淑说裙子还未曾做好,说明日一早便着人送去。他一早打发了人去取,却被告知裙上的花未曾绣完,且被秦掌事拿回家里绣了。他当时听了便勃然大怒。 这匹绢丝得来不易,他交给织染局时特意嘱咐过,一定要赶在祈雪节前做好。未曾想到,不仅没做好,还被秦玖这个妖女给拿回去了,而且,他莫非听错了,秦玖要在这裙子上绣花。她不是觉得秦玖的技艺不好,而是觉得,让这个妖女在罗裙上绣花,岂不玷污了这件襦裙。挽香若是知晓,肯定不会穿的。 秦玖知晓颜夙是在嫌弃她,心内微微冷笑。 颜夙啊颜夙,你的求妻路漫漫兮。 章节目录 祈雪节 > 祈雪节 颜夙眼眸中涌起暗沉之色,他将秦玖逼到司织坊时,可未曾想到有一日会在她这里吃暗亏。倘若这暖丝再早得一个月,他也不用送去司织坊了,光他府中的侍女也可以做好了。但如今事情到了这田地,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倘若是别的丝绢,这襦裙他就不要了,可这是暖绢,他特意给苏挽香求来的。 “不敢劳驾秦掌事,这件襦裙,本王这就拿走,还请秦掌事奉还。”颜夙轻瞥秦玖,长睫下掩映的墨色轻扫过她拈针的手,眸底沉冷的光泽疏忽而过。 秦玖提起手中的襦裙,指着裙角上正在绣的一朵芍药,轻笑道:“殿下是怕赶不上苏小姐登台抚琴时穿吧?殿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这朵芍药才绣了两个花瓣,这种绣法是我独创的,旁人也续不上。不如这样,我和殿下一起去祈雪节,这一路上差不多也就绣好了,又能赶上祈雪节呢。正好一举两得,殿下觉得如何?” 颜夙微微眯眼,冷哼道:“来人!” 门帘掀开,两名梳着双螺髻,身着淡粉衣裙的侍女走了进来。 颜夙淡淡吩咐道:“玉冰,粉雪,你们两个去看看,秦掌事正在绣的那朵花,你们能不能续绣。” “奴婢遵命!”两名侍女齐声应道。 两人转身对着秦玖屈身行了一礼,便缓步上前去查看秦玖正在绣的花。 秦玖保持着柔和的笑意,伸指将手中正在绣的襦裙展开搭在手腕上,举到两名侍女面前道:“是叫玉冰、粉雪是吧?你们可看仔细了!” 秦玖的目光从两女俏丽的脸庞上掠过,凤目微眯。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 玉冰!粉雪! 当初她随意吟了这句诗,颜夙便用作了这两名侍女的名字。没想到过了三年了,竟然没改。 玉冰和粉雪的目光专注地凝视在秦玖绣的花上,脸上闪过疑惑的表情。 “不知这种绣法是何绣法,看上去与旋针有些像,可又不是。”玉冰问道。 秦玖挑眉,笑吟吟伸指点着那朵花道:“确实不是旋针。这花瓣,是旋针和铺针相结合起来衍生的一种新的绣法,意在表现花瓣舒展的韵致。至于这花蕊,绣法倒不奇巧,只是这手法要巧,不然绣不出这花蕊的绒绒的鲜活效果。” 玉冰和粉雪微微蹙眉,面上浮出恍然大悟之色。两女回身面对颜夙,有些惭愧地说道:“殿下,奴婢技不如人,倘若续绣,恐怕绣不好。请殿下恕罪。” 颜夙微微眯起双眼,长睫掩映下的眸光微微黯淡。研判的目光掠过秦玖,似乎在臆测她这么做的意思。他自然知晓秦玖不会安什么好心,但她这样做的意图究竟为何呢?如今,他总不能送给将没有绣好的襦裙送出去,唯有看牢秦玖,让她无法耍花招。 “也罢,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秦掌事了。秦掌事,那就请上车吧,本王亲自带秦掌事去九蔓山。”颜夙轻描淡写说道,脸上保持着冷肃的神色,挑眉的眉梢显得高深莫测。 榴莲惊异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安陵王果然要送他们去祈雪节。 秦玖懒懒一笑,执着花绷子,命榴莲将盛放丝线的竹箩拿上,吩咐荔枝捧了衣裙,又从内室取了一个包裹命樱桃抱了,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枇杷抱着宝剑,连黄毛不甘示弱地叼了一根带着珠子的绒线边玩边飞,几个人谁也没空着手。 一行人鱼贯而出。 大门外,王府的马车停在那里。 马车很宽大,深蓝色华盖,深蓝色的车身,深蓝色帷幔款款遮住车身,看上去如颜夙的人一样,极是低调。倘若车身上没有雕刻着那些细致繁杂的龙纹,倘若拉车的四匹白马不是脚程极快的汗血宝马,倘若车前车后没有持枪的金吾卫,恐怕谁也想不到这是安陵王的马车。 王府的侍卫长颜瑞看到鱼贯而出的秦玖一行人,惊讶地挑了挑眉。 “让秦掌事上我的马车,其他人骑马。”颜夙凝眉命令道。 颜瑞也不多问,命人掀开车帘。 秦玖攀上了马车,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笑吟吟道:“我家莲儿还得为我分丝线呢。” 颜夙一皱眉,摆手道:“也上去吧!” 榴莲带着黄毛也爬到了马车上。樱桃、荔枝和枇杷则分别骑马跟在后面。 车厢内有一小几,上面放着一只玲珑精致的描金青铜鼎,镂空的盖子上,有袅袅香气溢出。颜夙斜倚在小几一侧,手中捧着玉冰刚沏好的茶水。袅袅蒸腾的水汽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唯有一双眸子犀利明亮如坠落凡尘的星子。 秦玖也不说话,只是坐在车厢的团垫上,玉指飞舞,手中绣花针上下穿梭在绢布间,绣出一瓣瓣花瓣。 车厢内异常寂静,气氛沉闷如绷紧的弦。 榴莲和玉冰都感到了一丝紧张,唯有当事的两个人似乎毫无所觉。一个悠然品茶,一个淡然绣花。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快到九蔓山了,榴莲听到外面越来越喧闹的人声。他扫了一眼秦玖手中的襦裙,最后一片花瓣就差几针就绣好了。 便在此时,就听得骑马跟在外面的王府侍卫长颜瑞道:“殿下,前面的路被昭平公主的马车挡住了。” 颜夙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茶盏,不悦地问道:“离镜花水域还有多远?” 颜瑞沉声禀道:“不到一里地了。” 颜夙冷声吩咐道:“把马车停在路旁,稍后我们骑马过去。” 颜瑞依而行,将王府的马车驶向路旁荒地之中,马车才挺稳,就听得马车外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二哥哥,怎么看到皇妹的马车你就躲开了,难道还怕皇妹不给二哥让路吗?” 话音方落,马车车帘被一只纤白的手掀开,外面明澈的日光笼罩下,一个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马车外。 她大约二十岁左右,身着一袭黄金底色的锦绣宫装,外罩着一件棕褐色的狐狸毛裘衣,脸上蒙着半透明的白色披帛。露在外面的额头肤白如瓷,眉若刀裁,眸如秋水。一头乌黑如炭的长发梳作乐游髻,发间偏簪一朵镏金的玉簪花。 她的眉目间带着愉快的笑意,温暖好似阳光,似乎非常快乐。但是,颜夙看到她,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章节目录 罪有应得 > 罪有应得 颜夙皱眉,缓缓问道:“璇儿,祈雪节快开始了吧,怎么你还不过去?”他的音质低醇,流泉般干净,清风般和煦,语气柔和,只不过,脸色却隐约浮现出了一些不对劲。 昭平公主颜水璇眨着慧黠的大眼睛,笑吟吟问道:“二哥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好不容易见面就要赶我走?二哥,你这么急惶惶得赶路去祈雪节,去看谁啊?” 颜夙抚了抚额头,原本和煦的脸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 “我只问二哥哥,没有了素萱的祈雪节还有什么看头?”昭平公主颜水璇静静问道,原本慧黠灵动的眼眸显出一丝凄楚,教人看了生出无比的心疼。 秦玖听到昭平公主提到了“素萱”二字,她飞针走线的手顿了一下,敛下睫毛,视线凝注在手中快要绣好的襦裙上。这是她此番回到丽京后,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已经成为丽京城所有百姓禁忌的名字。 颜夙长眸微阖,敛尽眸内摄魂绝色,冷如流泉的声音淡然流泻,“璇儿,别胡闹了,今日我没空和你周旋!” “胡闹?二哥,很不巧,我偏生就今日空闲得很,有的是工夫胡闹。”昭平公主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她妙目流转,视线凝注在秦玖脸上,冷笑道,“哎呦,我说二哥哥这么不耐烦,原来是我打扰二哥哥的好事了吗?我才听说二哥哥恋上了苏相的千金,怎么这会儿又换人了?” 颜夙斜靠在小几一侧,修长的手执起茶盏,慢悠悠品了一口,不再去理会昭平公主的挑衅,而是气定神闲地侧首问秦玖,“秦掌事,快绣好了吗?” “还差最后一片花瓣,请殿下稍等。”秦玖拈着绣花针,针尾上穿着浅红色丝线,飞针穿过锦缎。 “秦掌事?!”颜水璇目光一凝,勾唇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偷偷潜入到本宫别院去洗浴的天宸宗秦玖?” 慕于飞从昭平公主那里借了玉佩,但并未告诉昭平公主借这个是做什么的。秦玖后来没有用那枚玉佩,便特意嘱咐慕于飞,让他编一个玉佩的其他用途。所以,昭平公主并不知那夜慕于飞借玉佩是为了带秦玖去别院,所以也不知秦玖和慕于飞相识。 秦玖微微一笑道:“我初到丽京,并不知那处别院是公主的。倘若知晓,一定不会那样做,还请公主恕罪!” 昭平公主冷哼了一声道:“本宫今日没有闲工夫向你兴师问罪。”慧黠的眸光轻轻一瞥,凝视在榴莲身上,“这个小白脸就是你的男宠吧,你下来。还有玉冰,你也下来!快些给本宫腾地方,本宫和二哥有话说。” 榴莲正看得热闹,没想到战火忽然烧到了自己头上,还被骂成了小白脸。顿时哭丧着脸,道:“昭平公主,我不是男宠。” 黄毛偎依在秦玖怀里,听到男宠这个词很新鲜,一边玩着穿着珠子的绒线,一边说道:“男宠,阿臭是男宠!” “不是!”榴莲回首朝着黄毛凶神恶煞地吼道。 “男宠!”黄毛不屑地斜睨了一眼榴莲,继续说道。 榴莲气得挠头,昭平公主扑哧笑道:“小白脸,做男宠这么委屈啊,你赶快下车。” 于是,榴莲背着男宠的黑锅欲哭无泪地爬下了马车。玉冰望了颜夙一眼,见颜夙点了点头,便也钻出了马车。 昭平公主悠然上了马车中,在秦玖一侧的锦绣团垫上慢慢坐下,目光掠过秦玖正在绣的襦裙,漆黑的眸中乍然迸发出冷绝的光芒,她挑眉问道:“二哥哥,这件襦裙,是你要送给苏挽香的?” 颜夙俊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沉沉静静的,只脸色似乎因昭平公主的问话而微微泛起一丝铁青。他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昭平,眯眼道:“不错!”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昭平公主望着颜夙凄然而笑,起先是单个的一个音,其后便连成了一串,笑得眼泪几乎流下来,“二哥哥,你好!”这个“好”字,她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的。 “三年,素素才去了不过三年,你就另觅新欢了。这我不怪你,毕竟你也要娶妻生子。可你怎么能在这里,在这片香雪海中去送给另外一个女子这样的礼?又怎么能在这一天,在祈雪节这一天去讨好另一个女子?”昭平公主内心酸楚无比,话一出口,泪水便滚落如雨,顺着脸颊流下来,弄湿了蒙在脸上的披帛,“如果,你忘记了祈雪节每一年都是素素拔得头筹,如果你忘记了这个节日由来的典故。难道,你也忘记这里是你们初遇的地方,是你们定情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朵梅花,都见证了素素对你的痴情,而你,你竟然忍心,在这样的日子,在这个地方,去向另一个拔得头筹的女子去献礼?怎么能?二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颜夙脸色微微一变,他伸手想要去擦昭平脸上的泪珠,可终究未曾伸出手去,任凭她的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落。他眯起眼睛,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他张了张口,半晌慢慢说道:“璇儿,当着秦掌事,你就少说几句吧!”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淡漠的,就好似,这一切和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昭平公主扬起满脸泪痕的脸,秋水明眸狠狠瞪着颜夙,冷冷说道:“当着全天下人我也要说,颜夙,你……你无耻!” 颜夙潋滟的双眸中光芒掠动,他端起茶盏,敛下睫毛饮了一口茶,在水汽氤氲中眯眼瞧着昭平公主,漠然说道:“璇儿,二哥知道你和她感情好。可那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她也已经去了三年。逝者已矣,你这般闹又能改变什么?你明明知晓父皇不愿意再提当年之事,可你却总是念念不忘。为了当年之事,你甚至和驸马和离。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呢?璇儿,我劝你,忘了吧!白氏一门,终究是……罪有应得!” 秦玖的指尖乍然被绣花针刺中,一滴血珠慢慢沁了出来,有些刺痛。她将手指含入口中,用舌尖慢慢舔去沁出来的血珠。 她眯着眼,唇角慢慢绽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浅笑。 章节目录 袍袖猎猎 > 袍袖猎猎 昭平公主听到颜夙的话,眸中的泪水奇异般地不再流淌,可她的身子却开始抖了起来,就连发髻上簪着的发钗都颤抖起来。可她却倔强地仰起了头,那张沾满了泪痕的脸上,依旧是三年前她经常腻着颜夙撒娇时的模样,可是她的目光,却犹若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 这个人,是他的二哥。 她静静看着他。 看着他清隽如莲的俊颜,看着他散发着沉稳果决的挺拔身姿,看着他英气逼人的飞扬轩眉,看着他笑容里的优雅和淡漠。 他的身上依然蕴含着一种坚忍和劲秀的力量,就像泛着冷光的剑刃,将螫伏的力量潜藏在剑鞘之中,永远不显突兀。 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这样的他。 “我知道你眼里容不得任何阴暗污秽之事。你在刑部历练时,一月破案数宗,斩杀了三十七名罪有应得之人,下到狱中七十九人。就连江湖上的大盗悍匪,你也会抽调金吾卫前去剿杀。这样正义凛然的二哥哥,曾让我很崇拜。可是,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我就一直在恨你这样的你。就算白氏一门真的有罪,我也无法相信素素有罪!” “璇儿,当年的事证据确凿,且已经定案!你不甘又能如何?”颜夙拨弄着茶盏的盖子,拨去上面飘拂着的茶叶,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好!”昭平公主的脸色随着自己从唇缝中挤出的话语而变得苍白,唇角挂着凄楚的笑容,“我不会再和你理论,我只求你,不要在镜花水域去取悦另一个女人,这样可以吗?” 秦玖颦眉,她从未听昭平用如此低三下四的语气来乞求,就算是对他的二哥,也没有过。 在昭平公主的话语里,颜夙暗了眸色,他压低了语气,声音柔和地说道:“璇儿,只不过是一件裙子,你又何必计较。” 这意思就是拒绝她的请求了。 昭平公主终于在颜夙面前败下阵来,自小,她就知晓她说服不了他。她红着眼眶,紧紧抿着唇,睫毛轻颤,粉脸上透着一丝青寒。她本是想哭的,此时却死死咬牙忍着。 马车外面,颜瑞低声禀告道:“殿下,祈雪节已经开始了,请殿下移步过去!” 颜夙淡淡应了一声,侧首对昭平公主道:“璇儿,你还是早些回府吧,不要在外面游荡了。” 昭平公主依旧牵强而僵硬地笑着,那牵强的笑容看在秦玖眼里,只有无尽的空洞与渺远,墨彩的眸子里有着深深浅浅的琉光斑驳。 “我为什么要回去?我偏要去和那个苏挽香比一比去!”昭平公主愤愤说完,敛衣起身,便要下马车。 秦玖收了最后一针,勾唇笑道:“公主殿下慢走,这件襦裙,公主可喜欢?” 昭平公主收住了脚步,蓦然回首望着秦玖,冷笑道:“怎么,我喜欢又怎样,这又不是送给我的。” 秦玖娴静而温柔的笑着,柔媚的脸上,那自然的风韵竟让人错觉是雅致。 “公主若喜欢,这件襦裙,我就送与公主了。我的技艺拙劣,还请公主不要嫌弃。”秦玖抖开刚绣好的襦裙,刹那间,黯淡的车厢内光华潋滟。 这件襦裙的底色原本是梨花白,很素淡。如今,在梨花白的曲裾衣角上,疏落有致地绣着朵朵浅色芍药,也许是绣工精致也许是丝线颜色配得得当,总之,这件襦裙于素雅之中彰显华贵,看上去流光溢彩。 昭平公主忍不住心内赞叹。 听到秦玖说这件襦裙要送给自己,她诧异地扫了一眼颜夙,看到他脸色骤变。虽然还搞不清这件襦裙秦玖为何能做主送给她,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那多谢了。” 昭平公主伸手去接秦玖递来的襦裙,手还未曾触到,一只修长的手赶在她前面拦住了她。 颜夙伸手压住了秦玖手中的襦裙,抬眸瞥向秦玖,眼睫挑起,眸底闪耀着沉冷的光泽,他一字一句说道:“秦玖,你莫不是忘记了,这件襦裙是本王的,何时轮到你作主了?” 秦玖慵懒而笑,那笑容里带着孑然傲气,蚀骨一般地迷惑着颜夙的神思。 “殿下,这件襦裙我自然可以做主。因这件襦裙是我亲自购置的湘绢,由我亲自裁制亲自刺绣,我若做不得主,那谁人还可以作主?” 颜夙闻,如水似墨的黑眸中突绽逼人寒芒。他伸手抚过襦裙,细细摸了摸,脸色乍然而变。孔雀紫的衣袖如云般袭来,秦玖微微抬起的下颌在转瞬间便被颜夙修长白皙的手攥住了。他五指微微使力,迫使秦玖望向他。 两人眸光相对,秦玖清晰地看到他长眸中的凌厉和怒意。 “你竟敢骗本王?!” 冰凉的指腹在秦玖下颌上缓缓蠕动,手指再次用力,五指几乎陷入到秦玖肌肤之中。 痛!非常痛! 只不过,倘若一个人承受过超越人体极限的疼痛,那么,这种程度的疼痛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秦玖忍着痛,眼眸微眯,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笑微微道:“我哪里敢骗殿下,殿下那件暖绢做的襦裙确实是我拿回到府中了,只不过,我手中绣的这件不是而已。殿下的东西我们司织坊哪里敢怠慢,其实早在昨晚已经做好了。” 其实那件暖绢做的襦裙针工局昨日已差不多做好了,秦玖带回去扔给荔枝把剩下的做了。她自然是不屑亲自为苏挽香刺绣的。她手里绣的这件襦裙,和暖绢那一件颜色相同款式一样织绣一样,所不同的只是这是湘绢,而那件是暖绢而已。 颜夙冷冷一笑,笑里藏刀,“暖绢在哪里?说!” 秦玖不徐不疾地说道:“殿下那件暖绢,今日一早,我已经派人以殿下的名义送给苏小姐了。这会儿,想必苏小姐已经穿上了吧!” 颜夙这才意识到他被秦玖耍了,冷笑道:“你有这么好心?你最好不要再说谎!” “殿下倘若不信,自可去问!”秦玖淡淡说道。 颜夙五指慢慢松开,正要放开手,秦玖怀中原本正在打盹的黄毛浑身羽毛突然炸起,“嗖”地飞了起来,直直冲着颜夙的手背上啄去。 “黄毛!”秦玖惊惧地喊道,伸手便去拦。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得紫光潋滟,袍袖猎猎,袖风过处,黄毛被拍了出去。 章节目录 满眼皆是芍药衣 > 满眼皆是芍药衣 “嘎……”黄毛被颜夙袖风袭击,发出一声怪叫,直直向着车厢一角撞去。这一下若是撞上了,这小鹦哥儿就必死无疑了。 昭平公主都忍不住遗憾地啊了一声。 可谁也没料到,就在黄毛的头快要撞到车厢壁上时,这红嘴白羽的鹦哥儿不知如何忽然扭转了身子,双爪抵在车厢壁上,借力一蹬,整个鸟影如一道白虹般再次向颜夙的手腕啄去。 颜夙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未曾料到这样一只鹦哥儿动作如此灵巧。他冷冷一笑,伸掌就要再拍过去。黄毛似乎早料到颜夙这一招,翅膀一忽闪,竟是转头向他头顶上飞去。 与此同时,秦玖一晃手中的绣花绷子,妃红、艾绿、月白、鸦青、黛蓝、流黄、明紫,七色丝线带着锐不可挡的去势,向着颜夙的双手飞去。 颜夙伸手在身侧的青玉案上一拍,青玉案旋转着挡在身前,一阵咄咄声响,秦玖的绣花针皆射在青玉案上,在青玉案的旋转下,七彩丝线拧成了一股细细的麻绳。因为她这一出手,颜夙暂时无暇出手去收拾飞向他头顶的黄毛,只得低头躲避。他原以为黄毛要去啄他的眼睛,没料到黄毛的目标却是他头顶上。这一低头,黄毛趁势啄住他簪发的绿玉簪,一用力便拔了出来,忽闪着翅膀从窗子里逃之夭夭。 颜夙一头乌发瞬间犹若山间瀑布一般自上而下舒缓流泻,让原本清隽冷然的他看上去添了一丝柔和。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狼狈,反更显飘逸清隽,只是他一双墨黑的眸中,却闪耀出一抹灼亮的光,像极了一朵暗夜之花,在幽暗的车厢内灿然绽放,散发着逼人的冰冷…… 他未曾料到一个小小鹦哥儿竟如此奸诈狡猾,看身手似乎还是一只练家子。恐怕也只有妖女这样的主子才养得出这么无耻的鹦哥儿。 秦玖下颌被颜夙捏得生疼,白皙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子,她疼得忍不住颦眉。但看到颜夙冰冷的目光,生怕他再对黄毛不利,抚着下颌笑道:“我这小鹦哥儿就是淘气,它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模样俊美的男人。它定是喜欢殿下,所以才忍不住抢个殿下的绿玉簪做见证。殿下不要介意啊!” 颜夙剑眉一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吗?倘若是如此,本王是否也可以要它一个见证呢?”虽然语气平静,只那隐抑的怒气却是任凭谁都听出来的。 秦玖以绣花绷子掩面笑道:“好说好说,殿下想要什么呢?” “我要它全身的羽毛。”颜夙冷冷说道。 秦玖还未曾答话,就听得车厢上面传来黄毛愤怒的声音,“爷才不喜欢他,爷是公的!” 颜夙脸色微微一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昭平公主捂着嘴笑了。 二哥竟然吃瘪了,最有趣的是,对方是一只鸟,只是一只鸟啊。 黄毛一说话,嘴里叼着的绿玉簪便沿着车顶咕噜噜地滑下。榴莲站在马车外,本能地一伸手,便接住了绿玉簪。 榴莲执着绿玉簪教训黄毛道:“黄毛,乱拿别人的东西不好,知道吗?倘若掉下去摔坏了,拿什么赔人家?” 黄毛被榴莲教训得不高兴了,在榴莲手背上啄了一下,歪头道:“小爷就喜欢拿别人的东西。” 榴莲摸着手背上的伤痕,欲哭无泪。 秦玖眼见颜夙眸中的冷意越来越深,忙浅浅一笑道:“莲儿,将殿下的绿玉簪送进来吧!” “不必了!”颜夙冷冷扬起下颌,目光自秦玖脸上滑过,唇边倏然勾起一抹冷笑,笑容中的寒意合着从窗子里流泻进来的日光,映出冰一般的色泽,“它既然喜欢,就送与它吧!本王还不至于和一只扁毛畜生计较。” 他振衣而起,弯腰下了马车。 王府侍卫长颜瑞见状忙牵马过来,颜夙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一头墨发在日光下轻轻飘拂,宛若一匹上等黑缎光华潋滟,与他身上那件孔雀紫的长袍相互衬托。他在马上回首,居高临下望着秦玖,漆黑的眸中隐隐透出一丝冷色,端的是摄人心魄。 “秦玖,你最好所非虚,否则,别怪本王不留情!”罢,他一拉缰绳,带领金吾卫们纵马而去。 铁蹄铮铮,震撼大地,扬起烟尘无数。那一抹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秦玖淡淡收回视线,下了马车,将自己刚绣好的那件芍药衣送到昭平公主手中道:“方才听说公主今日也要参加祈雪节,这件衣衫倘若公主不嫌弃,就请公主收下吧。” 昭平公主原本以为这件衣衫是颜夙准备送给苏挽香那件,所以方才便答应收下,原是为了不让颜夙送给苏挽香的。此时知晓这件襦裙不是那件,便淡淡说道:“多谢了。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只可惜是天宸宗的。你这个礼本宫不能收。” 秦玖微微一笑道:“公主,这件襦裙,我是照着安陵王殿下送给苏小姐那件襦裙的花样做的,我以为公主喜欢。” 昭平公主闻心中一动,吩咐自己的侍女接过衣裙,道:“既如此,那本宫便收了。本宫不白收你的礼,就送你到镜花水域一程吧。”颜水璇说完,转身朝着公主府华丽的车辇走去,几名男装侍女拥簇着她上了马车。 秦玖执着绣花绷子,榴莲端着丝线箩筐、樱桃抱了一个大包裹,荔枝抱着黄毛,枇杷抱着宝剑,一行人坐在昭平公主后面那辆马车上,向着镜花水域而去。 路上宝马香车不断,车中坐着贵妇名媛。她们穿着华贵得体的衣裙,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半掀车帘,从车中窥探着行人。贵族子弟们都骑着高头大马,从马车边奔驰而过。 过了不多时,便有阵阵幽香扑鼻。 秦玖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便见前方正是一望无际的梅林。此时,正值花开,遥遥便能看到团团香雪粉绒般的梅花,越近香气越是沁人心骨。 她遥望着这片香雪海,犹若隔着时光在看自己的一个梦。 幽幽梅林,脉脉花香,风扫瘦枝,千古寂寥。 马车在梅林边停下,秦玖下了马车,别过昭平公主,带着榴莲,枇杷,荔枝和樱桃步行穿过梅林。 千树梅花,竞相绽放。花吐胭脂,香欺兰蕙。 从林中小径经过的行人,无人大声喧闹,似乎怕惊走了林中的花神。 静默中,一行人到了镜湖畔。 湖水静平犹若一片琉璃做的镜子,淡淡日光映照在湖面上,闪耀着碎金子般流动的微光,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临水的老梅树,遒劲的枝干临水曲斜,梅花的影子映照在湖面上,似真似幻,美不胜收。 镜湖对面有大片平地,搭着一个高台。 此时,祈雪节已经开始,那里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秦玖命枇杷前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枇杷回来说,他打听到苏挽香已经穿上了安陵王所送的那件暖绢做的芍药衣。 秦玖遂命樱桃打开她一直抱着的包裹,将里面的衣衫全拿了出来,里面是数十件芍药衣。 这些芍药衣和安陵王送给苏挽香那件款式花色皆一样,所不同的就是这些芍药衣上面的花朵儿却不是绣的,而是染上去。只因染色比刺绣要节省工夫,不过,乍看去,却是一样的。 秦玖命樱桃和荔枝将芍药衣给一些穿不起绫罗衣衫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送了过去。 章节目录 苏挽香 > 苏挽香 数十件衣裙很容易便送了出去。虽说,秦玖为了赶工,这些衣裙上面的芍药都是命织染局着色织染的,但秦玖选的不了极易着色,因花色搭配得当布料华贵,衣衫华美中透着雅致。平民家的女子很少有机会穿这么精致的衣裙,自然是欣喜收下。 这日的天色虽晴好,但空气却是冰冷彻骨的。那些女子们得了件新衣后,忙不迭地套在了身上,融入了人流中。 斗乐的高台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搭建好了,与这高台一起搭建的,是环绕高台的木棚。这些木棚是供皇室贵族们以及官员及其家眷们观赏斗乐所备,棚顶和四周皆围着毡毯,以抵御冰冷的寒意。 秦玖是司织坊掌事,她的地位还没资格坐在棚中。而棚外但凡落脚的地方,差不多都站满了人。 每年的祈雪节,这些天朝贵胄家千金小姐的斗乐都精彩至极。去年拔得头筹的是苏挽香,今年大家都想看到底谁能把苏挽香比下去,所以,来观看斗乐的人着实不少。 榴莲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秦玖道:“九爷,你不是说位子有人替我们占吗?在哪里?” 秦玖抚摸着怀中黄毛的羽毛,目光望向榴莲身后不远处,悠然笑道:“那不是已经来接我们了吗?” 榴莲回身,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侍从快步朝着他们走来。榴莲认得他,正是那日在玲珑阁被他泼了一脸麻辣莴笋的小厮,他是康阳王颜闵的侍从。他走到秦玖近前,一改之前飞扬跋扈的态度,毕恭毕敬地施礼道:“秦九爷,我家王爷在棚中为九爷备了酒水,特命小的前来请九爷小坐。” 秦玖唇角含笑道:“那真是多谢康阳王殿下厚爱了。” 一行人尾随小厮,穿过人流,很快到了康阳王颜闵的木棚中。 要说皇室贵族就是会享乐,只不过一个临时观看斗乐的棚子,里面也布置得花团锦绣,燃着两三个暖炉,暖意袭人,与外面的寒气凛冽天差地别。 地面上铺着猩红的毡毯,正中席地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矮桌,四面摆着金丝银线所绣的团枕靠垫。康阳王颜闵席地坐在正中位置,天宸宗谋士李云霄坐在他下首,两位梳着垂挂髻的侍女肃立在他们身后添茶倒水。 颜闵看到秦玖进来,脸上倏然绽开一抹笑容,似乎极是开心,“九爷到了,快请进。原本要去府上亲自接九爷的,听说九爷坐了二弟的马车,就没去打扰。方才我还担忧九爷不肯来,正要亲自去请呢。” 秦玖听得出颜闵话里的意思,他是生怕自己和安陵王走得近了。看样子有一个惠妃支持,颜闵还觉不够。她侧身脱下外罩的红色狐狸毛风氅,递到荔枝手中,缓步走到矮桌前坐下,道:“听到殿下传唤,我这不忙过来了,哪里敢劳驾王爷去请。”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听得方才引秦玖过来的侍从进来禀告道:“殿下,祈雪节就要开始了。” 康阳王颔首道:“打开门帘吧。” 侍从依将木棚的门帘掀开。 这木棚只搭建了三面,另一面则是毡毯垂挂,此刻一掀开,外面的景物则一览无遗。 前面正对着高台,只见丽京府尹孟怀站在高台上,将当今圣上御笔亲书的祈词朗声念完,祷告完毕,便将祈词焚化。其后便由巫师们在台上跳了一曲“竹枝祈雪舞”。 巫师们下去后,底下的人群开始沸腾了,秦玖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斗乐,就要拉开序幕了。 这种场面榴莲是第一次看到,眸中满是兴味。黄毛亦然,瞪着黑豆眼立在榴莲肩头,一人一鸟伸着脖子一起朝着高台上观望。樱桃和荔枝也满是兴味地望着高台,唯有枇杷站在秦玖身侧,注意力始终在秦玖身上。 苏挽香是第五个出场的。 当司礼官报了下一个出场是苏挽香时,底下的人群开始耸动起来,甚至有人高喊:“苏小姐,苏小姐……” 大煜人重织绣好乐曲,京都人尤甚。 如此欢呼,想必苏挽香琴艺确实不错。 “殿下,听说去年拔得头筹的便是苏小姐?不知,弹得如何?”秦玖微笑着注视颜闵,清声问道。 颜闵目露赞赏,有些痴迷地说道:“一曲《喜折梅》,听着热闹,实是愁怨,清如流水,涩如冰泉,令人如痴如醉。” 秦玖扬眉浅笑道:“殿下如此喜欢,听说苏小姐又貌美如花,为何殿下不和苏家结秦晋之好?” 颜闵神色一正,压低声音道:“九爷说笑了,苏相不将天宸宗放在眼里。苏小姐纵然貌美如花,本王又哪里看得上,更何况,她哪里及得上九爷之风采。” 秦玖闻,大声而笑,她的笑声张扬明媚,却丝毫无损于她的妩媚。 她隐约听得出颜闵话语里的酸意。 可见,这个苏挽香的确是男人的克星。 上元节那一夜,她一心对付颜夙,并未将女扮男装的苏挽香放在眼里,今日倒是要好好观摩下,苏小姐的风采。 看台下的喧嚣逐渐低了下去,渐渐静而不闻。 就在这寂静之中,一缕缥缈的琴音似从天边传来,在人们耳旁盘旋。 这琴音虽然低微,但却清澈纯净,如同山间的涓涓细流,令人心情愉悦明澈。微声逐渐高昂,琴音渐渐变得浩大起来。就好似小溪汇成了江河,隐约听得出其间的波涛汹涌之意。 随着澎湃的琴声,一道纤细的人影登上了高台。 章节目录 满台尽是牡丹香 > 满台尽是牡丹香 她一手抱着七弦琴,仅用一只手在琴弦上拨弄,便奏出了优美的乐曲。 待到她将琴放在琴案上,腾出双手来演奏,乐音顿时比方才更加繁复动听。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安陵王送给她的那件芍药衣。梨花白的底色,上面绣着朵朵芍药,或开或闭,或半开半绽,花姿各异。罗裙随风飞舞,裙摆上芍药摇曳,飘展出一身的清丽风华。 她肌肤白腻,容色绝丽,神色温婉清冷,正是上元节在天门街和安陵王在一起的女扮男装的裘衣女子。 上元节那日,苏挽香是女扮男装,扮相洒脱高贵,今日换了女装,于清冷高贵中又增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婉。只不过,她的身材有些单薄,站在高台上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脸庞也略显消瘦,称不上珠圆玉润,特别有楚楚可怜之姿。 她坐在琴凳上,十指轮动,琴音更加澎湃,似乎江河湖海都在呼啸着向大海奔腾而去。令听者的心犹若坐在一叶扁舟之上,随着琴音而起伏。 榴莲看到苏挽香一出场,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轻呼,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安陵王喜欢的那个男子吗?”随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苏小姐,原来她是女的啊,原来她扮成女装这么迷人啊!” 秦玖微笑不语,拿出一根银钎,开始细心地修剪起自己的指甲。过了一会儿,举起手问黄毛道:“黄毛,我的指甲漂亮不漂亮?” 黄毛飞到秦玖肩头上,歪头审视着秦玖的指甲,末了拍着翅膀聒噪道:“不够漂亮!再修修!” 旁人都在专心致志听琴,唯秦玖和黄毛一问一答,说得热闹。这自然影响了众人听琴,榴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黄毛,小声点,大家要听琴呢!” 黄毛不高兴了,“爷就要说话。” 秦玖听到榴莲的话,轻笑道:“看来莲儿也喜欢苏小姐了,不如,我将你送与她如何?相信苏小姐待你一定极好。” 离开秦玖这个妖女是榴莲的夙愿,可真的听到秦玖说要送走他,虽然知悉是在调侃他,但榴莲心中还是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舒服之感。 他撇嘴说道:“奴才怕是配不上服侍苏小姐这样仙子一般的人。” 秦玖眯眼道:“这么说,你只配得上服侍我,那我是妖女了?” 榴莲自知说错了话,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九爷才不是妖女,九爷也是仙女,是奴才更愿意服侍的仙女。” 秦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将手指举在眼前,反复审视着涂满蔻丹的指甲。终究觉得不完美,又开始继续修剪。 高台上,泠泠琴音铮铮流泻,由澎湃再次转为轻灵。 就在此时,秦玖清楚地听出了苏挽香演奏了一个错音。 榴莲跺脚叹息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出现错音呢?” 秦玖顺着苏挽香的目光望去,自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数十个身着芍药衣的女子混杂在人群中,若是身处人群之中,自然不易看到。但若是处在高台上,目光随意向高台下一扫,自然很容易便能注意到。 苏挽香想必是看到了那么多的女子和她身上的衣衫是一样的,心神难免受些震动,所以才会弹错了音。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镇静,琴音也趋于正常,那一个小小的错音,不精于抚琴者,绝对听不出来。 终于一曲而终,苏挽香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两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忙走到高台上,为苏挽香披了一件月白色镶纯白色狐狸毛边的风氅。 琴音一消失,高台下的听众便出声叫好,纷纷鼓掌赞叹。可见,这人群中真正懂得乐音者,也并不多。 颜闵饮了一口酒,低低叹息道:“苏小姐真是不同凡响啊,今年的琴音犹胜去年!比之当年的白……”此语一出,他慌忙顿住,悠悠道,“怪不得去年一曲后,她便名列当世丝竹四大家之一啊。” 要说当世的丝竹四大家大煜国占了两名,原本分别为皇宫中侍奉皇上的乐师萧乐白,以箜篌闻名。当年的白素萱,以抚琴闻名。而如今,白素萱已故,这四大家之一的空缺,便由苏挽香补上了。 秦玖悠然微笑,一边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一边道:“苏小姐的琴技确实不错,只不过,要名列丝竹四大家,却不一定够格,我就知悉,有一个人比她的琴技更高。” 康阳王颇诧异地问道:“真的,不知是哪位?” 秦玖斜睨了一眼直直盯着高台的榴莲,微笑不语。 两人说话间,忽听得外面传来轰然喧闹声。 秦玖诧异的扬眉,抬眸望向高台上。 只见严王颜聿大步向高台上的苏挽香走去。 他身着一袭炫黑色缎袍,上面绣着繁复的红色纹饰,华丽犹若日出时瑰丽的霞影。墨发梳成发髻,簪着一支白玉簪。 他邪魅霸气,优雅从容,狭长的黑眸中是一贯的烟行媚视,修薄的唇角是一贯的清浅魅惑。 他快步向苏挽香走来,手中捧着的是一个花盆,在他身后,尾随着六名侍从,手中也各端着一个花盆,里面清一色栽种的花是——牡丹。 牡丹原本开在四五月份,这个时候原本是没有牡丹的,而偏偏他们手中捧着的是牡丹,而且正在灿然绽放。 那是七盆品种不同花色不同的牡丹,冰清玉洁的“夜光白”,嫣红如朱的“状元红”,金如皇冠的“姚黄”,墨红如夜的“青龙卧墨池”,紫色高贵的“葛巾”,翠如碧玉的“绿香球”,粉白娇嫩的“童子面”。 那一盆紫色的牡丹,秦玖认的,正是颜聿从昭平公主别院的温泉里偷走的那一盆,还是秦玖亲自端了送到颜聿手中的。 想不到颜聿是为了送给苏挽香。 秦玖终于知晓颜聿为何夜里出现在昭平的别院了,想必就是为了偷这盆牡丹,他若是去向昭平要,昭平若是知晓她要送给苏挽香,是铁定不会给他的。 章节目录 纯善之人 > 纯善之人 最初的哗然后,高台下的人们归于默然。 如果说,上元节颜聿放烟花示情令人震惊。那么,今日颜聿送牡丹除了令人震惊外还多了份悸动。 先不说如今尚且寒冷,纵然是四五月份,要集齐七种不同颜色的牡丹也并非易事。更何况,这七色牡丹还恰巧在今日此时同时灿然绽放,芬芳吐艳。 这份心意,何其可贵。 倘若不是十分用心,又如何做的到!? 纵然颜聿是丽京城女子避之不及的恶魔,但看到他亲手捧着牡丹送至苏挽香面前,每一个在场的女子,心中无不艳羡万分。 “苏小姐收下吧!” “收下吧!”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高台上,颜聿端着牡丹站在苏挽香面前,唇畔漾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绚烂笑意,深邃的黑眸中,却流转着令人难以揣测的莫测高深。 苏挽香终于止住了咳嗽,拥紧了罩在身上的风氅。她抬眸望了一眼颜聿,便将视线凝注在颜聿怀里的牡丹上。 颜聿手中捧着的花盆中,栽种的是一株白牡丹。 三两朵灿然盛放,三两朵含苞待放。 绽开的花朵儿,花大如盘,色白如玉,在风中铺洒着绚丽,绽放着婀娜。 未绽的蓓蕾,若掩面含笑的美人儿,藏在碧绿的叶间,犹自暗吐芬芳。 苏挽香的目光从花朵儿移到绿叶上,只见片片叶子似乎有些萎顿,有一朵藏在叶间的蓓蕾,看上去也略显纤弱苍白,犹若水墨画的留白。她并未去接颜聿手中的牡丹,而是黛眉微蹙。 看热闹的人们原本都在等着苏挽香去接颜聿手中的花,遥遥看到她似乎神色不快,都有些不解。 “她为何不高兴啊?”榴莲不解地问道,“难道她不喜欢牡丹?” 秦玖执起桌案上的琉璃盏,慢慢饮了一口。琉璃盏轻轻滑过她的唇,朱红的唇色映着嫣红的酒色,衬得她愈发妩媚。 “或许,这位苏小姐是真正的爱花之人。”秦玖勾唇,一抹微笑挑起在唇际,明澈的眸微眯,漾出一丝锋锐。 “真正的爱花之人?”榴莲很快恍然大悟。这样的天气,那本该开在五月的牡丹,必是不胜寒冷的。苏挽香此刻不高兴,只怕是在怜惜牡丹。 果然,高台上,苏挽香捂着唇咳嗽了两声,也不去接颜聿手中的牡丹,而是随手解下方才侍女刚刚为她披上的风氅,细心地罩在了颜聿手中那株白牡丹上。 她退后两步,朝着颜聿微施一礼,“多谢严王。只是挽香却无法接受王爷这一片厚爱。相府内没有暖棚,也没有专门侍弄牡丹的花匠,这些牡丹花若是到了挽香的府上,不出今夜恐怕就会凋谢夭折。挽香喜爱花木,但从未拿花木当玩赏之物。花木有灵,王爷既然能在严冬种植出牡丹,想必用了极大的心思,王爷也是爱花之人,必也不忍见这些牡丹被寒风冻死。还请王爷速速将这些牡丹花移回到暖棚,挽香感激不尽。”苏挽香缓缓说道,眸间隐见一丝凄楚。 她声音不算大,但此刻四野一片寂静,这些话还是随风传入到高台下人们的耳中。 人群一片静默,谁也没料到苏挽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愣了片刻,很快便响起了掌声。 颜聿在众人的掌声里,绣眉舒展,黑眸直直凝视着苏挽香,眸中暗彩流转,瞬间绽放出灼灼情意。 苏挽香站在颜聿面前,寒风吹起她的水袖,愈加显得她身形单薄,整个人就像一朵开在枝头随时会被吹落的颤巍巍的花。她朝着颜聿再施一礼,便要退下。 颜聿却飞快跨前两步,高大的身形很快挡在了苏挽香面前。 他将手中的牡丹花递到身后侍从手中,将自己身上的风氅解了下来。 “牡丹花虽贵,却哪里及得上苏小姐。苏小姐怜惜花木,也要怜惜自己的身子才是。苏小姐的风氅既然给了牡丹,那本王这件风氅还请苏小姐收下,希望能为苏小姐遮挡寒风。”颜聿说完,上前便要亲手将风氅披在苏挽香身上。 苏挽香慌忙后退两步,微笑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男女授受不亲,王爷的风氅挽香不能受。”罢,她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快速下了高台。 颜聿捧着风氅,整个人就好似钉在了高台上一般。 寒风荡起了他的衣衫,他似乎丝毫不觉。灼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挽香,直到她下了高台。他才摆手命侍从们捧着牡丹花,随他下下去了。 木棚内,榴莲低低叹息一声,道:“没想到苏小姐竟如此纯善!” 秦玖笑吟吟饮酒不语。 李云霄道:“殿下,如此看来,皇叔对苏小姐,倒是一片真心。” 颜闵若有所思地颔首,眸中闪耀着一丝遗憾之色。 秦玖放下琉璃盏,笑吟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严王还是一位多情男儿,自然是真心了。只不过,看样子,苏小姐似乎对严王无意呢!我怎么听说,安陵王似乎对苏小姐也有意?” 颜闵听了,眉间隐现一丝郁色,他放下酒盏道:“这本王也听说了。老二这些年清心寡欲,没见喜欢过谁。如今竟恋上了苏挽香。本王倒是情愿苏小姐跟了皇叔,也千万别跟了老二。” 秦玖自然知晓颜闵为何会如此说。 苏相苏青原本就和安陵王颜夙走得比较近,倘若颜夙再和苏家结亲,自然更是亲上加亲,对颜闵更加不利。但若苏家和颜聿结亲的话,便对他影响不大。 “殿下不必担心,以小女子看来,苏小姐花落谁家,只怕还很难说呢!就让严王和安陵王去争吧,说不定,最后得利的……”秦玖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拈了一块糕点放在了口中。 秦玖虽未说完,颜闵也立刻会意。倘若两人谁都争不下,而他若是早一点登得大宝,或许,他也有机会。思及此,颜闵忍不住站起身来,在木棚内来回走动起来。 “多谢殿下款待,严王那些牡丹花怪好看的,小女子想过去看看。顺便为严王出出主意,不能让严王泄了气才是。”秦玖慢悠悠说道。 颜闵闻大喜,大步将秦玖送了出去,小声道:“有劳九爷了。” 章节目录 有人失意 > 有人失意 颜闵从秦玖话中听出来秦玖有意帮他,自然欣喜万分。秦玖微笑颔首,离开了颜闵的木棚。 颜聿的木棚实在太好寻了,秦玖很快便找到了。只因为颜聿的那四个大美人正在棚外伫立着,一色的绿衣,很亮眼。木棚前的帐幔此时是垂下来的,想必苏挽香演奏完了,颜聿觉得接下来也没什么可看了吧! 秦玖抱着黄毛在门前站定,榴莲忙上前说道:“我家九爷要见严王,还请四位姐姐通报一声。” 貂蝉瞥了榴莲一眼,捂着嘴笑道:“姐姐?谁是你的姐姐呀?玉环,我们何时有这么一个傻弟弟了,我怎么不知道。” 玉环温柔地浅浅笑道:“我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弟弟。” 西施冷声道:“我家王爷今日没空,九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昭君蹙眉,淡淡道:“想必秦门主找王爷确实有事,貂蝉,还是去通报声吧。” 看来昭君是这四个侍女之首,貂蝉闻,朝着榴莲做了个鬼脸,掀开帘幕进去通报了。片刻后,貂蝉走了出来,柳眉皱得紧紧的,冷声道:“我家王爷有请,不过只请九爷一人进去。” 枇杷闻皱眉,有些担忧地望向秦玖。秦玖笑道:“无事,不必担心。” 秦玖掀开垂挂在木棚大门的锦绣帐幔,里面竟还有一层厚厚的棉帘。 秦玖再掀开厚重的棉帘,入眼处,是大片盛开的牡丹。 在光线黯淡的木棚内,悄然绽放,仿佛一幅绚烂的织锦。 猩红、茭白、姚黄、墨青、明紫、碧绿、淡粉。不同的颜色,层叠的花瓣,重叠相映,绽放在桌案上、毡毯上、卧榻上、颜聿的怀里、颜聿的手畔、颜聿的唇边…… 秦玖是好不容易才从花海中看到颜聿的。 他其实就侧卧在木棚当中铺着的厚厚的手织毡毯上,怀里抱着一盆“绿香球”,手边放着一盆“青龙卧墨池”,紧擦着脸侧放着一盆“夜光白”。 一枚白玉簪斜斜坠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上,长发散落在肩头,被秦玖带进来的风撩起,他却浑然不觉。 牡丹花是美的,比花更美的,是人。 那人侧卧在那里,秦玖进来,他连睫毛都没抬一下,只是凝视着他面前那一株夜光白,那目光很深情,就如同在看着他最爱的女子。 那株夜光白开在颜色娇艳的花海中,显得格外的清高寂寥。 颜聿手中斜握着一尊雪白的云瓷杯,杯中盛放着嫣红的酒液。他睫毛低垂,看不清眸中的神色。但是他全身上下散发的颓废与寂寥,却是那样明显,令秦玖想要忽略都不能。 这木棚内比之颜闵那里要暖和多了,显见得是为了给这几盆牡丹保暖。在棚内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放着火炭盆,里面上好的木炭噼啪燃烧。 秦玖本能地想要离火盆远一点,可是这狭小的棚内,正当中躺着的这人,和那些花占据了整个空间,秦玖一时无法下脚。 “王爷可真有闲情逸致。”秦玖缓缓开口道。 颜聿懒懒瞥了她一眼,举起手中的云瓷杯,饮了一口酒液,垂首竟浇在了花盆里。 秦玖微微有些吃惊,颜聿竟用酒来浇花?! 花如何承受得住? 她向前再走了两步,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酒香,认出来颜聿饮的酒液是“相思”,由红豆酿成。据说,相思有多浓,这酒便能有多烈。秦玖曾经饮过,醉了好久。其实就算不是烈酒,也不可以用来浇花的。 “王爷对这些牡丹花倒真是用心,只是,用相思来浇它们,怕是它们承受不住吧!”秦玖悠然道。 颜聿懒懒瞥了秦玖一眼,勾唇一笑,说道:“九爷来找本王有何事,莫不是想念本王了?”他口中调侃着,手下却不停,自顾自地斟酒,饮酒,浇花。 他的语气是邪邪的,笑容是懒懒的,眸光是魅惑的,说出的话是无耻的。 秦玖完全怀疑方才看到的那个颓废寂寥的他,只是自己的错觉,绝对是错觉。 秦玖慢慢挪动脚步,走到里面放着一盆状元红的卧榻上坐下,深情万分地说道:“是啊,自上次一别,我就开始思念王爷。相思难熬,就忍不住过来瞧瞧王爷。”对付颜聿这种无耻之人,就是比他更无耻,秦玖只恨以前自己不懂这个道理。 颜聿从毡毯上盘膝坐起,唇角勾起不羁的笑意。他抬手从桌案上提起酒壶,这次却并未斟到酒杯中,而是从酒壶中直接浇到了花盆中。夜光白、绿香球、葛巾、姚黄……最后到了秦玖怀里这株状元红。 秦玖几乎可以看得出,这些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下去。她实在不解,颜聿为何要用酒浇花,这无疑是在给花浇灌毒药。 “王爷,这是为何?牡丹花浇酒,可要枯死的。”秦玖捧着状元红浅笑着问道。 “若不能博佳人一笑,要它们又有何用?”颜聿懒懒说道,唇畔邪魅不羁的笑意更炽,只是狭长冷魅的眸中,寒光如刃划过。 “不过,九爷若是喜欢,这盆花状元红倒可以为九爷留下。”颜聿斜睨着秦玖,深情地说道,“九爷你真是太美了,比这盆花都要美,这盆状元红倒是和九爷很配。” 倘若是以前的秦玖,为了保住这一盆状元红,只怕就将这盆花留下了,如今的她,不会! 秦玖捧着开得正盛的火红色牡丹花,嫣然一笑,也深情地说道:“我从不喜花花草草的。王爷不必为了我留下。王爷待我真是太好了。其实王爷才是最美的,这盆青龙卧墨池也及不上王爷万分之一的风采。”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了木棚外。 榴莲听得自己都脸红。 颜聿眯眼望着秦玖,薄唇勾出完美如雕琢的笑意。 秦玖却感觉有些冷。 要收集这些牡丹,再在暖棚中侍养,不知会费多少财力心力和时日。如今,颜聿说不要就不要了,倒真是舍得下。一旦不喜,便立即毁去。只是,他真的是因为苏挽香没有收下而迁怒这些牡丹吗? 秦玖眼睁睁地看着颜聿抬手,将酒壶中剩余的酒液尽数倒在了她怀中这盆状元红中。末了,颜聿摇了摇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液了,他举起酒壶便狠狠掷了出去。 酒壶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恰巧扔在了屋角的火盆中,细白瓷的酒壶“哐当”一声碎在了火盆里。碎片和火炭的碎屑四溅开了,有火星溅到了秦玖的如云般低垂的衣袖上。 章节目录 放手 > 放手 秦玖脸色忽白,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袖,熄灭了火星,但锦袖上还是留下了一个个烧灼的细小窟窿。 颜聿回身发现,戏谑地挑眉道:“九爷可真是艳光四射,连火星都喜欢九爷。” 秦玖叹了一口气,浅浅笑道:“只可惜我的衣袖承受不住这样的喜欢,瞧,烧坏了,王爷要如何来赔?”秦玖抬起手,水红色的宽袖垂落而下,上面以极细的火绒线绣着无数翩然飞舞的蝴蝶,如绢画般美丽。只是,这美丽此时却被那几个或大或小的窟窿破坏了。 颜聿慵懒地抱胸而立,一双墨黑长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秦玖的宽袖,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深黑如渊的眸底,却又有着睥睨天下的不以为然。 “难不成九爷也要本王身上的衣衫来赔?本王可是与皇侄不同,巴不得九爷将本王剥光呢!”那一夜,秦玖在天门街剥去了颜夙身上的衣衫这件事,早已传到了颜聿耳中。这也是他为何对秦玖有些兴趣的原因。这个世上,敢这样戏弄颜夙的人,并不多见。 “我哪里敢要王爷身上的衣衫,我只想……”秦玖嘴角渐渐绽放出一抹隐秘的笑意,目光流转,凝注在颜聿身后衣架上。 衣架上挂着的,是苏挽香方才用来罩夜光白的那件风氅。皎白如月的衣,上面镶着纯白色狐狸毛边,纯净而华贵。 颜聿的目光从风氅上掠过,马上了就领会了秦玖未曾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悠悠道:“这件风氅,不行!” 他抬手将风氅取了下来,搭在手臂上,伸出修长的手指从风氅上一点点缓缓抚过,眸底划过一丝幽光,他托着风氅慢慢走近屋角的炭盆边,蓦然松手,那件风氅如同方才的细白瓷酒壶一般,落到了炭火盆中。 火盆上方,腾起一股青烟,火盆中的火舌吞吐着变大,摇曳着在风氅上添了一个大窟窿。 秦玖再也未料到颜聿会舍得将苏挽香的风氅扔到火盆里,很是意外。 颜聿在火盆前倾下身,秦玖以为他终舍不得要将风氅拿起来。不想,他竟是将未曾燃着的边角全都拨到了盆中。炭火的光芒照进他的眸中,他慵懒的眸子宛若一面镜子,照出了繁花落尽时的苍凉。 不过片刻工夫,那件风氅便化为了灰烬。 秦玖眉头蹙了蹙,勾唇笑道:“王爷这是为何?我可没说要用苏小姐这件风氅来赔。就算是我想要,王爷若是不给,我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我还和王爷抢不成?好端端的衣服,就这么烧了,怪可惜的!” 颜聿眯眼,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不过一件衣服,有什么怪可惜的。九爷若是想要,司织坊还不是任由你做。那数十件的芍药衣你都做了,还有什么衣衫不能做!” 颜聿方才在高台上为苏挽香送牡丹时,只怕看到了下面人群中那些身着芍药衣的女子。只是秦玖未曾想到,颜聿竟这么快便知悉那些芍药衣是自己做的了。 秦玖心中微微一凛,唇角却漾起一抹醉人的浅笑,“原来王爷已经知道那些芍药衣是我做的了。其实,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帮助王爷的。上元节那一夜,王爷以烟花示情,那份痴情真是感天动地。所以,我自从知悉安陵王要送苏小姐芍药衣后,就在想着如何助王爷一臂之力。” 颜聿挑眉,像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忍不住长笑出声。片刻后,唇边笑容忽凝,虽依然抱胸恣意地打量着秦玖,只一双魅眸却如冰霜般冰冷。 “一直以来,本王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无耻之人,却未曾想到,遇到九爷是小巫见大巫了。九爷对皇侄有兴趣,想要阻断苏小姐与皇侄的姻缘,直说无妨,何必拿本王来当挡箭牌!”颜聿懒懒说道,唇角浮起一丝鄙薄。 秦玖有些不解。 将送给苏挽香的牡丹花浇灌了酒水弄死,将苏挽香的风氅烧毁。这匪夷所思的举动,像是颜聿做的,因他做事向来令人难以理解。可倘若他真的喜欢苏挽香,怎么会舍得呢?可是说他不喜欢苏挽香,却又不像! 秦玖怅惋一叹,俯身从怀里的花盆里拾起了一片花瓣,这株状元红的花瓣开始枯萎,已经开始凋零了。她拈着夭红的花瓣,美眸流转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我就承认了吧。我确实对安陵王有意。只可惜,我们天宸宗支持的却是康阳王,而安陵王又这么喜欢苏小姐。要靠我一个人之力,怕是难以讨得安陵王欢心。恰好王爷又这么喜欢苏小姐,我们联手,各得所喜,不是一举两得之事吗?” 颜聿眼眸倏然眯起,他走到卧榻一侧坐下,语气漠然地说道:“本王喜欢苏小姐不假。可谁告诉你,喜欢就一定要娶回来呢?苏小姐喜欢皇侄,我已决定放手!劝你也不要去破坏他们。” 我已决定放手! 秦玖听到颜聿这句话,无比震惊! 放手! 原来,他烧掉风氅,浇死牡丹,只因为他已决意要放手了。 好一个放手啊! 如今,为了苏挽香,他终于懂得,何为放手,何为成全了! 倘若当年,他也能放手,她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颜聿说完,便端起案上酒坛,径直将酒液倒入云杯中,仰面饮尽,凑近秦玖身侧,眸光肆意轻慢自秦玖朱颜上掠过,语气忽又变得慵懒轻佻,“九爷如此花容月貌,何必去喜欢夙儿那个不解风情的冰块,不如,我们两人凑做一堆如何?”说着,他端起酒坛,又倒了一杯酒,执着酒杯送到了秦玖唇边。 秦玖接过酒杯,将怀里的花盆和酒杯都放到几案上,浅浅笑道:“我倒不介意和王爷凑成堆,只是,王爷这么快就放手,日后难道就不会后悔吗?我怎么觉得,苏小姐并非喜欢安陵王。” 颜聿笑了笑,神色平静,只是眸中却有暗彩华光闪过。 “九爷此话从何得来?”他静静问道。 便在此时,就听外面侍立的昭君低声禀告道:“王爷,昭平公主上台了!” 章节目录 悯民 > 悯民 秦玖这才意识到,在她和颜聿说话这工夫,已经有好几个人登台演奏了,这会儿终于轮到昭平了。 颜聿并不答昭君的话,他的心意不在这里,他还在回味秦玖方才那句话,见秦玖不语,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漫不经心地再问秦玖,“九爷方才那句话,从何而来?” 秦玖柔柔而笑,慢慢说道:“只是凭我们女子的感觉。” 其实秦玖哪里知晓苏挽香喜不喜欢颜夙?但她心中却明白,要令颜聿相信,长篇大论反而更令他起疑。她若说出个事情证明苏挽香不喜欢颜夙,反倒也会被颜聿驳倒。 唯有这一句模棱两可的——女子的感觉,最是有效。 因颜聿是男子,他没有女子的感觉。 果然,颜聿微微皱眉,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命昭君等人将遮得严严实实的门帘尽数掀开,用钩子挂好。 门帘一打开,便看到外面斗乐的高台上,昭平公主颜水璇翩然而立。 昭平穿的衣裙,正是秦玖送的那件芍药衣。 这件芍药衣和苏挽香那件布料虽不同,看上去倒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为人不同,所穿出来的风韵也不同。 苏挽香偏于瘦弱,罗裙在她身上比较飘逸。 昭平比较窈窕,衣衫穿在她身上极是曼妙,更显风姿绰约。 而且,细看就会发现,昭平这件芍药衣上的芍药似乎更逼真,一阵风吹,会让人产生衣裙上的芍药花正在随风摇曳的错觉。 颜聿的视线掠过昭平身上的芍药衣,眉头跳了跳,眸底掠过一道异芒,他偏头望向秦玖,散漫地说道:“这也是九爷的杰作吧!?”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秦玖浅笑道:“难不成安陵王就不能也送公主殿下一件衣裙吗?” “会,只是不会送这件。”颜聿魅惑逼人的目光在秦玖脸上流转一圈,嗤地一声冷嘲道,“九爷倒真是用心了。” “谢王爷夸赞!”秦玖厚颜无耻地答道。 昭平这一现身,台下的人们都有些意外。 大煜皇朝出过不少公主,只是大多都刁蛮任性,高傲跋扈,娶了公主的人大多被践踏折磨。而到了这一代,庆帝却只得昭平一女。虽也极受宠,生得也极美貌,但难得的是,性子温柔娴静,没有一丝跋扈之气。昭平公主如今虽独身,毕竟曾嫁过谢涤尘,已不是未嫁女子。但这并不影响一些年轻的贵胄男子们对她渴慕。只是,她自从和谢涤尘和离后,这三年来,鲜少在外露面。 今日,难得露面的昭平公主竟然出现在祈雪节上,自然令人振奋。 昭平公主并不多,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支竹笛,开始吹奏。 曲子的前奏一出,令人群顿惊。 昭平公主演奏的曲子是——《悯民》。 这首曲子,是当年白素萱在镜花水域演奏的曲子。那时,丽京还没有祈雪节,只因为她这一首曲子,冬雪飘下,梅林花开。后来,才有了祈雪节。 这首曲子,已经是丽京城百姓耳熟能详的一首曲子,只不过,这三年来,这首曲子不再出现在祈雪节上,人们只在私下里演奏演奏。 谁也没料到,昭平公主会在祈雪节上吹奏这首曲子。 最惊愣的还是秦玖。 因为她知道昭平并不擅乐器,只能吹奏几支简单的曲子。而这首悯民,她竟吹得极好,不知她私底下练了多少遍。 清澈的笛音在镜花水域里悠悠回荡,低回的调子合着缓慢的音律,透露出无奈的悲怆,带着无法喻的忧伤,曼衍成曲。 这曲子,似乎能勾起了人心底深处最隐秘的伤痛,让人无法抑制地悲从中来。 榴莲听着曲子,眸中早含了一泡泪。 四大美人和樱桃、荔枝也有些动容。 颜聿唇角慵懒的笑意慢慢凝结,他坐在卧榻上,整个人在笛声中缄默了。他端着酒杯良久都没有动,似乎生怕惊扰了这低回悲怆的箫声。 唯有秦玖,面无表情地端着茶盏,唇角边挂着一抹笑意,好似天生镌刻到唇边一般。棚内的光线有些黯淡,左眼角那颗泪痣在阴影中嫣红如朱。 昭平公主一曲而终,颜聿眯眼望向秦玖。只觉此女子不愧为天宸宗之人,果然凉薄无情,堪比木石。 秦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淡笑着问道:“王爷觉得,公主殿下和苏小姐哪个会赢?” 颜聿转动着酒杯,慢条斯理道:“只怕昭平要输了。虽然昭平的笛音很动人,只可惜选的曲子不好。” 秦玖沉默,面无表情地望向外面高台上。 那里坐着的,是庆帝皇宫内的乐师们,其中为首的便是丝竹四大家中的萧乐白。 秦玖的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冷得像是一根刺。 昭平就算会输,她苏挽香也同样赢不了。 今日,或许,也该让煜国的人们见识见识别样的乐音了。 她瞄了一眼榴莲,这个傻小子,也该在人前露露面了。 秦玖撮唇一呼,正在榴莲肩头上跳来跳去的黄毛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秦玖抱着黄毛,抚摸着它头上的黄羽,诡笑着轻声问道:“黄毛,想不想听阿臭抚琴?” 黄毛歪头答道:“想!” 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道:“那就去告诉大家,阿臭的琴技是最高的。” 黄毛正要得令而去,黑豆眼忽然瞅住了颜聿。它扑棱着翅膀跳到几案上,踩倒了姚黄,撞翻了葛巾,最后跳到青龙卧墨池上。 这几盆牡丹原本就被颜聿浇得快要枯死了,如今又被黄毛踢倒了一片。 肥胖的黄毛站在那株青龙卧墨池的一朵正在枯掉的花朵儿上,花枝颤巍巍地一上一下的颤动,黄毛学着秦玖的语气道:“其实王爷才是最美的,这盆青龙卧墨池也及不上王爷万分之一的风采。” 颜聿冷不丁被一只鸟儿调戏了。向来无耻的他觉得很没面子,还不及反应,那只鸟儿已经展翅飞走了。 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高台上的斗乐已接近尾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是谁拔得头筹。 镜花水域一片寂静。 就在这寂静之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难听,难听,小爷我听过更好听的曲子。” 声音是从高台上传来的,众人皆抬首寻找说话者,可高台上除了那些乐师,再无旁人。 说话者到底是谁? 众人正疑惑间,又一道声音传来,“看什么看,小爷在这里。” 众人随着话音目光下移,这才看到高台上伫立着一只鹦鹉。 这鹦鹉生得漂亮,乃是凤头鹦鹉,一身白羽,头顶上几撮鹅黄色羽毛飘飘,宛若带着一顶皇冠,它傲然挺胸在高台上踱步。 众人绝倒。 章节目录 欢乐 > 欢乐 没想到说话者竟是一只红嘴鹦哥儿,怪不得方才看不到说话之人。 只不过,这鹦哥儿说出的话,着实惊世骇俗! 什么叫难听? 什么叫听到过更好听的? 还说自己是小爷!? 其实,自从榴莲那次和秦玖争执,一句一个小爷后,黄毛就学会了称自己“小爷”。 高台下有人觉得黄毛有趣,高声喊道:“小鹦哥儿,你说的弹的最好听的那个人是谁啊?” 那人其实只是想逗一逗黄毛,没料到黄毛竟然恼了,晃了晃自己凤头上的黄羽,鸟气十足地说道:“小爷不是小鹦哥儿,小爷是凤凰,凤凰。阿臭弹的曲子最好听!” 人群轰地一声笑了,没料到这只鹦哥儿这么有灵性,能和人对答如流,还说自己是凤凰。 “谁是阿臭啊?”有人又喊道。 榴莲囧了,他方才听到秦玖和黄毛嘀咕着说什么了,似乎隐约和自己有关,但没想到竟然是说自己抚琴,难不成妖女要让自己上台上抚琴? 榴莲回首惊异地看向秦玖,只见妖女笑盈盈地伸了个懒腰,朝着他诡笑。 榴莲冷汗。 妖女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抚琴的?他可没记得自己入了天宸宗后抚过琴。 妖女太可怕了,且够无耻。 大约是嫉妒人家琴艺好,而她自己不会抚琴,便拿自己出来去献丑。 黄毛优雅得意地在空中盘旋着,最后飞到榴莲肩头落下,拍着翅膀道:“阿臭,弹一曲吧。” 榴莲是站在颜聿木棚门前的,这边位置靠前且开阔,众人的视线很快便随着黄毛的飞翔落到了榴莲身上。 只见这是个清贵俊雅的少年,看上去还不到弱冠之年,身着一袭松烟色侍从服,个头不算高,显见得还没有长开。他的容颜十分俊秀,虽然神色有些呆呆的,但一双黑眸却清澈至极,带着逼人的正气和睥睨凡庸的傲气。 榴莲打小没被人们这样围观过,那些挤在后面看不到他的人,还跳着脚看。榴莲被看得心头发慌,忙摆手道:“我是会抚琴,不过,我不参加祈雪节的。” 但黄毛已经当众放了大话,将所有参加祈雪节的大家闺秀都得罪了。有几个女子不甘示弱,在丽京府尹孟怀面前,强烈要求榴莲上台演奏。 孟怀觉得这简直是胡闹,不过是一只小鹦哥儿说的话而已,如何能当真。 皇宫御用乐师萧乐白却淡淡说道:“那只小鹦哥儿是从皇叔的木棚里飞出来的。” 孟怀闻擦了擦汗,准许榴莲上台演奏。于是,榴莲只得硬着头皮上台去。他临去之前,秦玖叫住了他,淡淡挑眉说道:“莲儿一定会赢的,对吧?” 榴莲望着秦玖含笑的双眸,只得点了点头。 颜聿斜倚在卧榻上,炫黑色绣着夭红花纹的衣衫垂落,雪杯握在手中,尽是慵懒的风情。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未多,只是俊魅双眸微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秦玖,似乎要将她由内而外看个透彻。 榴莲慢慢登上了高台,坐在琴凳前,先是打量了一番七弦琴,调整了一下气息,先单手将七弦自上而下来了一番轮指,又自下而上弹弄上去。停顿片刻,他忽然双手一轮,将一串欢乐的乐音砸了下去。 榴莲在这一瞬间,犹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整个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乐音中,再没有一丝呆气,一双清眸灵气逼人,双手十指灵动异常,在琴弦上飞舞拨弄着。 而从他指下飞出的乐音流畅而华丽,又很欢快。 就像一阵熏熏暖的风轻拂过,眼前忽现满树琼花绽放,又像美人疾旋舞步时,那飞扬的衣袂。 乐音逐渐激荡,铮铮声犹若银河乍泻,溅玉飞花。 天上微云舒卷,林中花枝摇荡。 这琴声弹奏到酣处,人们已不知这琴声从何而来,仿若是从镜湖平静的湖面上,又像是从林间纷飞的花瓣上。 章节目录 萧乐白 > 萧乐白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一切似乎都陷入虚无,唯有那琴声是真实的,带着抚慰人心的欢乐,带着洗涤人心的纯净。 这一切都是琴声带来的。 榴莲一曲而终,却无人察觉到琴声已经停了下来,人们的神思还沉浸在琴曲之中,他们从未听过这么浸润心灵的乐音。 榴莲起身,冲着高台下的人群施了一礼,再转身朝着高台一侧的萧乐白微微施礼,然后,他缓步走下了高台。 然后,掌声在他身后响起。 再然后,有人开始悄悄议论,这个少年是谁?他原本是站在阎王的木棚前,那么他是阎王的人?皇叔那样的混世魔王何时得了这么一个纯净如莲的侍从? 萧乐白坐在高台一侧不起眼的地方,他身着一袭雪色衣衫,领口和袖口上皆绣着银色的花纹,腰间悬着一枚水青色玉佩。高台上有风,雪色衣衫云朵般轻舞飞扬。 他长得很好看,这种好看并非指的他的仪容。要说他的仪容并非多么出色,长眉细目,鼻直口阔,勉强称的上一般,不会令人惊艳,也不惹人讨厌。 这好看指的是他的气质,其人清傲,温润,皎洁如月,飘逸如风。 细长的目中,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过,这样的萧乐白指的是他清醒的状态下,一般人很少见到。只因他是很少清醒的,因为他嗜酒如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 有酒的地方不一定有萧乐白,但有萧乐白的地方,必有好酒。 他总是随身挂着一个酒葫芦,葫芦里总是有好酒。他喝醉了酒并不发酒疯,而是谱曲、奏乐、作诗。 他所作的几首脍炙人口的曲子,皆是他醉中所谱。 大煜人好乐,当今天子也好乐。并不计较他的孤高清傲,也不计较他的嗜酒,反而对他恩宠有加。 当今朝廷礼乐为太常寺所掌,共分两坊,分别为司乐坊和司舞坊。司乐坊又分雅乐部、鼓吹部、清乐部、鼓架部等,计有乐师一千五百人。 萧乐白便是司乐坊的掌事大司乐,官居四品。 此时,他手中握着一个精致的酒葫芦,眯缝着一双细目望着漫步下台的榴莲。他仰面将酒葫芦中的酒水饮尽,原本清醒的眸中便有了几分醉意。温润如风的气质不再,反而多了几分狷狂的孤傲之气。 他微醺的目光追随着榴莲,看到了坐在颜聿木棚中的一抹人影。 那人影身着一袭夭红色衣裙,就像天空中不期而至的霞彩,比枝头上堪堪绽放的胭脂色梅花还要艳丽。萧乐白的视线在人影身上停留了一瞬,慢慢举起酒葫芦,仰面饮了一口烈酒。 “好酒啊!”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大司乐,还请您和各位乐师商议一下这最后拔得头筹之人。”丽京府尹孟怀问道。 在孟怀的眼里,萧乐白这个乐官无疑就是整日里弄些靡靡之乐讨得皇上的欢心,因宠而贵,无疑是弄臣。但这个弄臣无意是最能揣测圣意之人。 眼下这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有三个人,一个自是苏挽香,另一个是昭平公主,还有横空杀出来的那个阎王棚中出来的,真正有实力的少年。 到底谁可以拔得头筹呢,孟怀着实庆幸,庆幸这个难题与自己无关。 萧乐白拎着酒葫芦,一指身后的乐师们,带着几分醉意,慢悠悠道:“苏小姐琴技精湛,昭平公主的笛音动人,但都不及那位少年的乐曲浸润灵魂,好的乐曲就应当是这样洗涤人心的。”人是醉了,话倒是不醉,没有什么犹豫,他点的是演奏得最好的榴莲。 其余乐师们自然唯萧乐白马首是瞻。 自此,这一年一度的祈雪节便落下了帷幕,拔得头筹之人,是在朝在野都默默无闻的榴莲。 此刻,人们已经得知榴莲为秦玖的侍从,侍从的琴技已经如此,那么主子的琴技不知要高到什么程度?只是太可惜,无缘听闻。 颜聿虽然他早已料到,倘若这妖女的侍从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妖女怕也不会让他出去献丑。但他真没料到,这小子的琴技如此之高,看来,这丝竹四大家,恐怕又要易人了。 他讶异地挑着双眉,脸上没一丝怒色,就连唇角边的笑容也越发深了。 “不愧是九爷的侍从,调教得果然出色。本王一直纳闷九爷何以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少年做侍从,却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个妙用,怪不得九爷对他宠爱有加。” 榴莲赢了。 倘若不是秦玖非要他赢,他绝对不打算赢的。 此时,他正在愧疚,觉得对不住苏小姐和昭平公主。听了颜聿的话,觉得他将自己说成秦玖的男宠了,心中更加不高兴,低声道:“我才不是她调教的呢。” 颜聿不动声色地笑道:“想必九爷的琴技更高了。” “王爷这却猜错了,我只会听乐,不会弹奏。”秦玖淡淡说道,“王爷不恼吗?我家莲儿胜了王爷的心爱之人。” 颜聿淡笑,一双似醉非醉的魅眸中波光璀璨流转,“苏小姐本是心性淡泊之人,是否拔得头筹,她不会放在心上。她不会恼,本王自然也不会恼。”他眯眼说完,薄唇轻勾,一笑惑人。 “原来王爷和苏小姐心意相通,这么说,王爷是该好好考虑我方才的话,王爷和苏小姐当真绝配,千万莫要错过。今日打扰王爷很久了,这就告辞。”秦玖抿唇浅笑,起身告辞。 秦玖起身后,颜聿恣意地伸出双臂舒展着枕在脑后,懒懒抬起睫毛地望着秦玖的背影,唇角挂着风度翩翩的浅笑,只眸中却含有一丝冷意,“九爷慢走!本王还是觉得,我们两个才是绝配,请九爷也认真考虑考虑。” 秦玖回眸笑道:“我一定认真考虑,也请王爷认真考虑。” 她缓步走出木棚,她知道,颜聿早晚会找他的。 章节目录 只如初见 > 只如初见 榴莲名声大震,当他随着秦玖向外走时,路被堵住了,人流潮水般涌了上来,他被挤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也有那好色的纨绔,不知天高地厚,挤在他面前,小声说道:“瞧这小子脸皮嫩的,都能掐出水儿来,又这般好琴技,啧啧……做一个侍卫可惜了,不如随了公子我吧!如何?” 也有那丽京城的小姑娘小媳妇羞羞怯怯挤在人群中对榴莲观望,有个女子被挤到了榴莲面前,大着胆子挺胸对榴莲道:“小哥儿,我爹有钱,你不如别做侍卫了,招赘到我家吧!”此女粗壮肥胖,挺胸在榴莲面前,胸前那波涛汹涌几乎将榴莲撞倒。 榴莲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下脸也红了,额头上汗也下来了。 他眸光流转寻找秦玖的身影,却见她抱着黄毛站在人群中兴味地看热闹。 黄毛还好奇地问道:“阿臭的脸怎么红了?” 秦玖微笑:“那是害羞,因为有人要嫁他。” 黄毛再问:“阿臭怎么出汗了?” 秦玖莞尔一笑:“那是高兴,因为要做新郎官了。” 嫁个头,新郎官个头。 榴莲几乎要暴走。 枇杷、樱桃皆同情地瞧着他,荔枝还掩唇而笑。 榴莲求助地叫道:“九爷,帮帮奴才!” 秦玖叹息道:“莲儿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也好,回去每日为我演奏一首曲子,我就帮你。” 这都是谁害的啊,还说他不省心。但榴莲哪里敢再和秦玖分辨,老老实实应了。 秦玖这才慢悠悠一扬手中的花绷子,七彩丝线射出,将靠近榴莲的人的手腕缠绕住,微一用力,只听得一阵惊呼声,离榴莲最近的胖妞和几个纨绔便如同傀儡般被丝线牵引着摔了出来。 绣着大红色曼陀罗的花绷子,在秦玖手中熟练地转动着。她抬起头,唇角扬着最温婉贤淑的笑意,迎着众人愤怒的目光,慢慢说道:“对,是我干的。” 人们望着这个模样绝美妖娆的女子,迈着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近,明明唇角的笑意那般温和,众人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丝丝惧意。在她走来时,人们如避瘟疫般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秦玖似乎很是满意这种效果,抱着黄毛率先而行,榴莲忙尾随而上。 因为秦玖这个妖女,众人不敢再去骚扰榴莲,只好望着他们的背影兴叹。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晦云脚在天幕上层层堆积。 秦玖微微一笑,看来榴莲运气不错,今日或许会有一场雪。她原本要回去,但榴莲却对梅林中景色十分流连,她不忍心拂他的意,便答应到林中去赏梅。 因为她爱梅的傲雪风骨,冰清玉洁。 这片香雪海很大,百树梅花竞相开放,芳瓣层叠,红朵添香。 以前的她,最爱赏花,赏牡丹、芍药、梅花…… 梅花是开在早春,纵然天再冷,她也会披上雪裘,捧着手炉,坐上软轿,在连天白羽中穿梭近一个时辰来到这片香雪海踏雪赏梅。 那个时候,随在她身边的是侍女紫绒和织夜,还有绣锦。 绣锦是她的义妹。是在她十三岁那一年,他爹爹白砚从外面救回来的可怜女娃。 据爹爹说,她是他一个至交好友的千金,她父亲因触犯圣意,已经被流放至北地,她全家女眷都要到掖庭充作罪奴。绣锦的父亲临去之前,不忍女儿在掖庭受苦,将绣锦托付给白砚。 白砚通过关系,将她从掖庭中救了出来。他不忍绣锦做她们家侍女,便收她做了义女,改姓白,就叫白绣锦。 其实绣锦本名不叫绣锦,这个名字,也是白砚起的,寓意自此后,远离劫难,前程似锦。 可惜的是,她终究没有得到什么锦绣繁华,得到的反而是更大的劫难。 大厦倾倒安有完卵。 因为白家,她反而被连累得丢了性命。如若早知如此,当初待在掖庭也是好的。 前面有几株红梅,开得极是俏丽,榴莲和樱桃、荔枝奔过去赏梅,秦玖对枇杷道:“你随他们呆在这里,我到那边去看看,一会儿回来寻你们。” 枇杷点点头,秦玖沿着蜿蜒通过香雪海的镜湖向前走去。穿过架在镜湖湖面上的汉白玉石桥,秦玖看到了那株遒劲的白梅树。 这一株白梅树是香雪海中最老的一棵梅树,它的花是多重瓣的,开得又大又艳。 那一年雪后,白素萱坐着软轿,带领紫绒、织夜和绣锦一起到这里画梅,便是选中了这株白梅作画。 那时,她坐在镜湖畔的石头上,紫绒为她摆好青玉案,铺好宣纸,织夜研墨,她开始作画。 一幅白梅图才作了不到一半,就听得前面林中一阵犬吠声遥遥,打破了梅林的寂静。 白素萱颦眉向前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跟着猎犬从林中奔了过来,前方一头黄色的野鹿跳跃着东躲西藏,一双鹿目中含着惊慌和恐惧,径直朝着她们这边逃了过来。那鹿儿慌不择路,一头撞翻了她作画的青玉案,吓得紫绒和织夜忙过来扶着她。 这时候,犬吠声愈盛,两只猎犬冲了过来。其后几匹骏马出现在视野之内,如雷般的马蹄声以及马上少年们的肆意喝笑声,将梅林中的寂静彻底打破,惊得林中鸟雀纷纷逃窜。 那几匹马从梅林中的小径上飞速奔来,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 白素萱看到当先一匹照夜狮子白上,跨坐着一个身着明紫色绦丝骑马劲装的少年,他腰间系着玉带,足蹬绦丝黑底马靴,披着同色的绣云纹的披风。少年眉目俊美,英气逼人,神采飞扬。 他手中拿着弓箭,眼看着野鹿被他们几人逼到了包围圈中,他在马上拉开了大弓,狭长的凤目微眯,瞄准了那只野鹿。 因为用力,他衣衫下肌肉贲张,将身上的劲瘦的骑马装撑得鼓起。那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还闪耀着因为放马奔腾而沁出的薄汗。 野鹿哀鸣着四处逃窜,每一次逃窜都被猎犬阻住了去路。 白素萱执着画笔,望着张开的大弓和快要离弦的利箭,惊呼道:“别射。” 章节目录 致命邂逅 > 致命邂逅 丽京城的高门贵公子们喜欢打猎,几乎日日结伴到这九蔓山斗猎相游取乐。眼下还不到春猎之时,遇到这样一头鹿着实不易。所以这些少年们喧嚣着、呼哨着,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喊声。 唯有那个紫衣少年似是听到了,他偏头朝白素萱遥望而来,狭长的凤眸中闪耀着琉璃般璀璨的笑意,在看清凝立在那里拿着画笔的她时,少年有些怔愣。 “你,能不能不射它?”白素萱也知道自己阻拦人家打猎似乎有些不妥,但那只小鹿求助哀怜的眼神让她心中不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鹿在她眼前殒命。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身着一袭纯白色衣裙,外罩雪色大氅的她,俏生生立在雪地之上,身后是闪耀着璀璨波光的镜湖和满树如红云般绽放的寒梅做背景,那样的她,冰清玉洁堪比白梅,又绝色出尘胜过仙子。 紫衣少年望着她,挑了挑墨黑的长眉,他不敢再直视白素萱那双似乎会说话的漂亮眼睛,而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唿哨声四起,尾随在后面的少年们也策马跟了过来,其中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少年搭弓也要去射。 紫衣少年阻止道:“涤尘,先别射!” 白素萱的心原本又提了起来,见紫衣少年阻止,心中这才微微一松。 那叫涤尘的少年会意地垂下手,瞧见了白素萱,惊艳过后,会意地眨了眨眼道:“二爷这是要讨姑娘欢心么?” 被称为二爷的紫衣少年俊美的脸竟有了一丝可疑的微红,俊目中忽然闪过一丝促狭之色,他将手中轻弓上的箭取了下来,在手中滴溜溜玩转了几下,忽从马鞍一侧取出了三支箭搭在了轻弓上。再次张弓搭箭,瞄准了四处奔走却无论如何都被猎犬和马匹阻住去路的野鹿。 白素萱脸色顿时白了,她原本以为紫衣少年不会再去射那只野鹿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出尔反尔。 这一下猝不及防,白素萱来不及阻止,那三支长箭已经射了出去。 紫衣少年的箭术精准,三支长箭分别射在野鹿的胸腹处。野鹿哀鸣着倾倒在地上,早有侍从翻身下马,过去将野鹿擒了起来。 白素萱以为野鹿已经死了,心中极是难过,跺脚狠狠说道:“哼,一群混蛋。” 紫绒和织夜早已将青玉案再次摆放好,白绣锦低声问道:“姐,还画吗?” 素萱哪里还有心情画画,扔下画笔道:“不画了,紫绒,织夜,把东西整理下,我们离开这里,免得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人,污了眼睛。” 紫绒和织夜掩唇而笑,却没有动手,就连白绣锦眸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就在这时,素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粗噶的声音,那是属于少年男子变声期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却分明很好听。 “姑娘,你喜欢这只鹿,那就把它送给你吧。” 素萱蓦然回首,视线撞到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眸中,那眸中闪耀着点点光华,温柔而迷人,还有一丝得意之色。 原来那紫衣少年已经下了马,牵着那只野鹿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那鹿竟没死,素萱很惊异。因为她明明看到那三支箭射在野鹿前胸的,但是此刻看去,这野鹿竟是毫发无损。 紫衣少年看穿了素萱的疑问,微笑道:“我那三支箭是折了箭头的,只为了擒住它。诺,这只小鹿,就送给姑娘你吧。” 素萱看到鹿没事,顿时感觉到刚才自己骂人家的话有些不妥。此时抬头看去,看到少年眉眼俊美,如琢如磨。一袭紫色骑马装在雪地里飞舞,通身的贵气逼人。 他殷切地望着她,咫尺之间,她甚至还能从他的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素萱白瓷般的脸上悄悄染上了微红。他恼恨少年方才骗了她,倔强地翘着下巴,弧度却分明柔和了,声音却依旧是硬的,“我才不稀罕要呢,谁要你的东西,还不快牵走!别影响了我作画。紫绒,研磨。” 白素萱傲气十足地再次坐到石头上,打算再作画。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斜睨了过去,见紫衣少年牵着野鹿的手僵住了,俊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哎呀,我说你是哪家的小姐啊,我家二爷可从来没送过任何姑娘东西。这只野鹿,可是二爷答应了要为他妹子猎了养在花园里的,如今肯给你,你竟然不收?”那个叫做涤尘的青衣少年说道。 “收下吧!哈哈……”其余的少年们打着口哨起哄。 梅林中皆是少年男子的喧嚣声。 “谢涤尘!”紫衣少年忽冷声说道。 谢涤尘立刻闭了嘴,那些聒噪的少年也住了口,林中顿时静悄悄的。 白素萱正在作画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想到这个叫涤尘的少年姓谢。谢家和白家都是大煜国的世家大族,谢涤尘这个名字隐隐有些耳熟,她细细一想,便知悉他是谢家的长孙。她知悉谢涤尘是在皇宫里做二皇子的伴读的,这个被他叫做二爷的紫衣少年,莫非就是二皇子颜夙? 怪不得他,通身的贵气。 素萱每年都会随着母亲白夫人进宫去觐见姑母白皇后,曾听姑母夸赞过二皇子颜夙,说他文韬武略如何如何出色。 素萱此时猜着了他的身份,却故意不去理睬他,只坐在青玉案前提笔开始挥洒。 她原本故意冷落颜夙的,但一提笔,便忘了周遭之事,她下笔或轻或重,磊落挥霍,如痴如醉。 飞白、沉墨、中锋、散豪,各种笔法变换着,在宣纸上画出遒劲的枝干,浓墨淡彩的梅花。 当天空中第一片雪花飘落到宣纸上时,素萱这幅画已然作好。 她低眸看去,淋漓的墨韵中,隐有雾气氤氲,墨华飞动。远山大气磅礴,笔锋嶙峋,近水静雅秀丽,笔锋恬淡,梅林浓墨淡彩,笔法颖脱。 她搁下笔才忽然醒悟到身侧还有人在看。 只见颜夙站在她身侧,手中依然牵着那只野鹿,但视线却定定地凝注在素萱的侧脸上,察觉到她看了过来,目光便移动到她的画作上。 他修长的身姿站得笔直,清冷艳绝的双眸中,闪耀着灼灼光华。 素萱故意不去理他,命绣锦将画收起来。 颜夙的唇动了动,似要说话,却忽然眼波一转,淡淡对谢涤尘道:“涤尘,你不是早就想吃鹿肉吗?今日这只小鹿的肉一定很嫩,你派人去烧火,我们这就烤鹿肉。我这里备了作料,一会儿一定好好烤,也分给这几个姑娘些。”说完,便将手中的野鹿交到了谢涤尘手中。 谢涤尘愣了一下,随即笑笑道:“是啊,好久没吃鹿肉了,还怪想念的。”说着,牵了野鹿,便要命人拿刀子来杀鹿。 素萱闻心中一沉,忙阻止道:“你们,不是说要养着的吗?” “谁说要养着的?本来要送给你的,你不要,只好杀了。”颜夙笑嘻嘻道。 素萱蹙眉道:“那,那就送给我吧。” 颜夙大踏步而去,命手下侍从在镜湖畔开始烧火,随风送来他的话,“这会儿不送了,要姑娘拿画来换。” 章节目录 冷落寒梅向雪开 > 冷落寒梅向雪开 “姐,你万万不能应,闺阁女子的画作可不能轻易传出去,倘若他是登徒浪子,拿了你的画作到处浑说,岂不败坏了姐姐的名节。”白绣锦压低声音道。 这个道理,白素萱如何不知,她并不理会白绣锦的劝告,拿了画作快步追了上去,冷声道:“这画作给你,鹿儿给我!” 颜夙回身望住她,唇角边笑意如春风般动人。他命侍从将野鹿牵了过来,亲自送到素萱手中。素萱接过拴着野鹿的绳索,回身交到白绣锦手中。 颜夙大步迎上去,伸手去接素萱手中的画作。 其时雪花漫天,颜夙背后的镜湖湖面呈现出天青石般的澄澈和色泽,衬着石桥和香雪海,仿佛一幅敷彩的山水。他大步而来,衣衫飘举的模样,让素萱想起一首旧诗,“水仙欲上鲤鱼去”。 白素萱如何不知他说杀鹿其实就是为了得她这幅画作,她歪着头嫣然一笑,就在画作即将递到他手中时,她却忽然抬手一扬,将那副寒梅图朝着他身后的镜湖扔去。 颜夙明显愣住了,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忽然一跺脚,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便向后跃去,想要去抓那副画作。 他们距离镜湖虽近,但依白素萱的力道,这画作根本就扔不到湖中。但有冷风肆虐,竟将那副画作飘飘摇摇吹到了湖面上空。 一幅画作,白素萱原本也没再当回事,扔了过去后,提了裙子回身便走了。她命白绣锦将那只野鹿脖子上套着的绳索解开,将那只野鹿放了,一直到野鹿奔入山中再不见踪影,她才回首望了镜湖畔一眼。 她看到他拿着她的那幅画,坐在湖畔的石头上。他身上那袭紫衣很显然得沾了水,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去理会,只拿着她的那幅画,微微低着头在看。似乎是感知到她的目光,他蓦然抬起头来,一双俊目紧紧攥住了她的视线。 白素萱望着他堪比宝石璀璨的双眸,只觉得心忽然慌乱了起来,忙转过身,逃也似地走了。 回忆犹若一碗黄莲药汤,散发着苦涩的药香。 三年了,秦玖已经习惯了遗忘。但自从决定再次踏入到丽京城,秦玖便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她不介意,再将所有的痛苦回味一遍乃至百遍。 时时刻刻将苦涩噙在唇边,久了,也许味觉就会麻木。 雪花不知何时飘了起来。 这天地间的至纯至洁之物,一片一片又一片,好似翩跹的白蝶,从云层中无声无息飘落。 寒梅映雪,更添清丽傲骨。 以前她也最爱赋诗,遇此情此景,必定诗兴大发。 如今,她却最厌这等附庸风雅之事,她也没有闲暇没有心情没有精力去做。 秦玖转身离去,行了不几步,隐约瞧见前方有一道人影,隐约还伴有低低的咳嗽声。她忙闪身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梅树后,不一会儿,便隐约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秦玖屏住呼吸,探头朝前方望了过去。透过枝叶扶疏的梅影,秦玖看到了身披一袭雪氅的苏挽香。只见她驻足在一株梅树下,抬头望着一树寒梅,低低吟哦道:“芳瓣共絮雪齐绽,白蝶映雪朵添香。瞧这一树白梅,开得多么艳丽!” 这句诗做得倒不错。 秦玖眯眼。 便在此时,又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颜夙出现在梅林中。 他身上穿的,依然是那袭孔雀紫的长袍,只外面却披着白色狐裘大氅,白色绒毛领扫过他线条优美的下巴轮廓,让他看上去如此温雅。他的眉眼很长,浓浓的墨色,好看到极点。 他绕过石桥,慢慢走近苏挽香。 不远处便是湛蓝的镜湖,那株遒枝老梅,似梦一般幽幽绽放,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馥郁沁冷到骨髓里。 梅树下,一男一女相携而立。 苏挽香正攀住一支开得最艳的枝桠,螓首微仰,凑近一朵花轻轻嗅着。看到颜夙出现,她慢慢地放开了花枝,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颜夙大步上前,一伸手便抓住了那根缀满了花朵儿的枝桠,道:“我折了你带回去插瓶。” 苏挽香忙摇了摇头,低声道:“难道因为喜欢便要折了它们吗?让它们在枝上自在芬芳多好。殿下约挽香来这里,可有什么事?若无事,挽香这就要走了。” 颜夙慢慢将花枝放开,大跨步便挡在了她面前,幽静的眸中深情如斯,“挽香,我是来向你致歉的。” 苏挽香唇角扬起淡淡的浅笑,慢慢说道:“殿下,你认识挽香也有不少时日了。何曾见挽香如此小心眼过。不过是几件芍药衣,别说不是你送的,就算都是你送的,那又如何。我只知道,你送我的是最好的就够了。” 秦玖遥遥望见颜夙唇角绽开如月华般清朗的微笑,墨色深瞳中那一抹暖意,似乎能将漫天飞雪融化,他低头说道:“那我送挽香回去吧。” 苏挽香仰首微笑道:“相府里有现成的马车,就不劳殿下了,挽香先走了。” 佳人说完,便沿着梅林中的小径慢慢去了。 只余下千树万树绚烂绯红,以及,树下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孤高而落寞。 秦玖沿着另一条小径寻到了榴莲他们。 其时榴莲正在和荔枝在争执。 荔枝要折梅回去插瓶,榴莲不许。樱桃是站在榴莲一边的,枇杷抱着剑保持中立的态度。 荔枝一看到秦玖来了,杏眸一亮,喊道:“九爷,这梅花好看,我们折几枝回去。” 榴莲大声道:“不行,糟蹋了花木。” 秦玖笑微微道:“莲儿,你难道不知,这些花木每年都需要修剪的,若是任由这些枝桠生长,梅树反倒长不高。就如那桃树,若是不修剪掉多余的花,满树的花便结不出大桃子。荔枝,你尽管折吧。” 荔枝朝着榴莲娇俏一笑,便攀到花枝,不一会儿便折了好几枝,有红梅,白梅。末了,榴莲被迫扛了一枝红梅,一行人说笑着穿过梅林。 乍然看到伫立在梅林边的人影,说笑声嘎然而止。 章节目录 畏寒 > 畏寒 梅林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边站着一个人,秦玖认出此人便是方才在高台上评乐的大司乐萧乐白。 参加祈雪节的人们看到天降瑞雪,皆以为老天开眼,纷纷感谢上苍后,大多都驱车四散离去了。也有些风雅之人留了下来,要到梅林中徜徉赏花。 萧乐白无疑是风雅之人中的风雅之人,他或许是要到林中赏梅花吧! 白素萱和萧乐白虽说曾同为丝竹四大家之一,但萧乐白却是在她出事后,才到朝廷效力的,所以秦玖并不认识他。 萧乐白倚在马车一侧,手中执着的不再是那个酒葫芦,而是一枝红梅,有两尺来高,五六尺长,其间小枝横逸斜出,疏密有致,极是美观。上面梅花红如胭脂,芬芳暗吐。比之榴莲扛着的那一枝,却是更美了几分。 他口中正在吟咏一首诗:“空山身欲老,徂岁腊还来。愁怯年年柳,伤心处处梅。绿蔬挑甲短,红蜡点花开。冰雪如何有,东风日夜回。”清雅醇厚的声音,伴随着风过,悠悠传来。 飞雪,红梅,花影,白衣。 这闲闲倚着车辕而立的白衣男子,恍似诗中倚桥而立的武陵少年,眉目温雅,带着一种不羁的风情。他身上没有常年练武之人那种凌厉之意,从外表看来,萧乐白就是一个温雅的书生。 秦玖来京后,对庆帝身边之人都一一打探过。 说起来萧乐白,他也算是近两年来,朝廷炙手可热的红人,是很多人巴结的对象。他除了嗜酒,为人还极傲气,对朝中权贵也不假辞色。据说,康阳王颜闵曾在寿诞那日向萧乐白求乐,但却被萧乐白拒绝,据说,是嫌弃康阳王俗气。连康阳王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着实太过恃才傲物,虽是弄臣,却也有几分气节。 倘若是以前的她,秦玖可能不会去理会他,但如今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她,自然不会无故去开罪萧乐白。她漫步走了过去,微笑道:“我说是谁在此吟诗,原来是大司乐,这枝红梅当真好看。” 萧乐白的目光从红梅之上转移到秦玖身上,唇角带着温柔尔雅的笑意,是那样宁和淡泊温润。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 秦玖道:“我是天宸宗秦玖,初到丽京没几日,如今在司织坊任职,还不曾见过大司乐。” “秦玖。原来,你就是近日名满京都的秦九爷。”萧乐白对秦玖回以宁静闲雅一笑道,声音低沉悦耳,语气隐有调侃,但并没有轻视之意。 说起来,秦玖确实算是名满京都了,不过,自然却不是好的名声。听到萧乐白调侃,秦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方才我还叹息这枝红梅虽美,却鲜有配得上之人。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这枝红梅,就送与九爷吧!”萧乐白一双细目淡淡凝视着秦玖,慢悠悠说道。 秦玖没想到萧乐白会将这枝红梅送与她,她妖娆一笑,伸手接过萧乐白手中的红梅,交予枇杷手中道:“多谢大司乐。只大司乐想必也是喜欢梅花的,这枝白梅就送与大司乐插瓶吧。”秦玖说完,示意荔枝将手中拿着的那枝白梅递了过去。 萧乐白倒未曾推辞,派侍从接过,微笑道:“九爷真是客气了,你们来时没有乘坐马车吗?不如在下送九爷一程。” 秦玖她们来时是坐的颜夙的马车,原本回去要雇辆马车的,只是没料到此时下起了飞雪,马车想必很难找。眼看着空中雪片飘得越来越急,而她身上越来越冷,几乎无法抵御这山野之中的寒气。 这些日子,秦玖隐约察觉到她每次修炼“补天心经”后,内力确实增进了不少,只是那股阴柔的内力,似乎也在侵蚀着她的身体。武功虽是提高了,只是不动用内力时,就感觉身体极易受寒。今日在山野吹了一日冷风,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抱紧了怀中的黄毛取暖,笑着说道:“那就有劳大司乐了。” 榴莲眼看着秦玖这么快又勾搭上了一个男人,且谁的马车都上,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妖女对于萧乐白这种容貌一般的男人她也有兴趣,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一行人上了马车,向山下行去,渐渐地离镜花水域越来越远。 就在马车快要行至官道上时,秦玖隐约听到前方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她如今耳力极好,已经分辨出是有人在厮斗。 秦玖扫了一眼萧乐白,只见他慢慢饮了一口酒,神色间满是惬意,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便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侍从禀告道:“大司乐,前面有打斗,似乎是相府中的马车遭到了埋伏,将道路阻住了。” 秦玖闻一愣,苏挽香遭劫?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衫,似乎还不能驱走身上的寒意,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感染风寒了。 萧乐白放下手中的酒葫芦,叹息一声道:“真是,想安安静静饮个酒都不行。” 秦玖蹙眉,示意枇杷出去打探一下情况。过了一会儿,枇杷回来道:“有三个人袭击了相府的马车,欲要置苏小姐于死地,如今,已经被安陵王的手下制服了。” 秦玖抚摸着黄毛身上的羽毛,心想:这光天白日的,谁会派人去刺杀苏挽香呢? “安陵王可查出是刺杀之人是何人?”秦玖淡淡问道。 枇杷沉默了一瞬,慢慢说道:“九爷,是天宸宗的人。都是死士,在刺杀前就服了毒,被抓后即刻便死去了。听那些人说,他们身上都有天宸宗的标记。” 秦玖蹙眉,竟是天宸宗的人干的?那会是谁派来的? 惠妃?她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去除掉苏挽香。 颜闵身边的李云霄?以颜闵对苏挽香的心思,绝对不可能是李云霄。 朝中其他天宸宗的官员?秦玖想了个遍,都觉得没有人会这样做。 “道路通了吗?”萧乐白淡淡问道。他似乎除了对乐曲和诗词以及酒有兴趣外,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赶车的侍从道:“已经通了,不过……我们的路被安陵王的人堵住了。” 秦玖微微一笑,慢慢地靠在了马车上,颜夙为何而来,她已经猜到了。 章节目录 你最好祈祷 > 你最好祈祷 萧乐白眉头一皱,细目中闪过一抹幽光,他侧首对秦玖道:“九爷,安陵王怕是来找你的吧?” 秦玖涩涩一笑,连萧乐白都猜到了。看来,她和颜夙之间的梁子结得是天下人皆知了。“大约是的,我这就下马车,不会给大司乐添麻烦的。”秦玖刚刚挪动身子,还不及掀开车帘,马车的车帘便被人挑开了。 外面的飞雪还没有停,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白。马车所停的山道位于一片凹地,两侧地势稍高,想必那三个刺客便是从上面跃下来的。此时,那三个黑衣人皆趴倒在山路上,身下一片凝固的黑血,显然已经毒发身亡。 秦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寒风夹杂着纷飞的雪片从敞开的车门吹了进来,真真是冷到了骨髓里。她挪动了两步,便停住了。 真冷啊!秦玖缩了缩脖子,出去会被冻死的,于是,她换了个姿势重新歪在了马车中。 十几个金吾卫已经如临大敌般围住了萧乐白的马车,他们保持着右手握刀鞘的动作,似乎刀随时都会出鞘。只不过,当他们寒意凛冽的眸光望向马车中时,都微微有些惊愣。 萧乐白的马车中,因为载了秦玖一行人,整个车厢差不多已经被她们摘下来的寒梅给塞满了。这些红红白白的梅花开在车厢中,多少为这种肃杀的场面增添了几分喜剧色彩。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秦玖看到颜夙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似乎是刚从苏挽香的马车车厢中出来,他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他走得凛然霸气,白色狐裘披风在风里翻卷着,卷起周身无数碎雪纷飞。走得近了,秦玖发现他披着的那件白色狐裘风氅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颜夙自然不会受伤,而刺客身上的血,也轻易难以溅到他的身上。这血毫无疑问是苏挽香的,否则,他不会这样冷冽。 是的,冷冽! 安陵王颜夙一箭在乱军中取敌首的狠绝和冷酷,她以前只是听别人说的。她却从未亲眼见过那样的他,而今日,她想她是见到了。 他唇角勾着一抹笑,虽笑,却无笑意,极冷,极绝。 而他的目光,看着她,就犹若在看一件死物。 死物啊! 秦玖真是有些忧伤了! 颜夙对苏挽香,真是当做自己的心啊肝啊眼珠子啊地在呵护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当自己的命呵护着。 “秦玖!这三个天宸宗的刺客,你作何解释?”颜夙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秦玖眉峰轻锁,美眸流转道:“殿下,这三个刺客是不是天宸宗中人,我不知道。但就算是天宸宗中人,就一定是我派人做的吗?我可是与苏小姐无冤无仇的。” 颜夙冷然而笑,他在刑部历练过多年,自然知悉那三个刺客已经死无对证,并未拿住秦玖任何证据。但他阻住她的马车,不是为了拿她。他长眸微眯,凌厉的目光流连在秦玖的眉间眼梢,倏忽而笑道:“秦玖,你最好祈祷挽香没有事,倘若挽香有任何不测,我必叫你犹若此花。”话音方落,他伸手凌空一拂,秦玖放在车中的那株红梅便被他的袖风裹了出去,外面有丝丝缕缕的雾气,那株红梅在空中滴溜溜打转之时,颜夙一掌拍在梅枝上。 刹那间,朵朵红梅在半空中如同燃放的烟花般蓦然爆开。 其后,一片一片的花瓣,从高处徐徐飘下,犹若下了一场花瓣雨。 这情景美得凄凉。 在秦玖眼中,这纷飞的花瓣飘落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 以至于她在漫天花雨中看到一张俊美的脸,唇角边含着潋滟的笑意:“素素,这梅花给你插瓶!” “天这么冷,你怎么又跑去镜花水域了。我说了,我不喜梅花插瓶,他们开在树上自在芬芳多好。再说了,这家里也有现成的梅树,哪里用你跑那么远去。” 秦玖摇了摇越来越晕的头,眯眼望着雪白的地面上,那已经被挫骨扬灰的红梅。 枇杷冷哼了一声,起身似要冲出去,秦玖一把按住了他。 她抬眸望着颜夙,眸心一簇火,映得面庞灼灼明艳,如怒绽的蔷薇。抱着黄毛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天气还真是太冷了,她觉得头也有些眩晕。 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地摊摊手,“苏小姐那样如花似玉的人儿,我哪里下得了手。殿下非要说是我干的,我也没办法。” 萧乐白扫了一眼秦玖,忽然淡淡对颜夙道:“安陵王殿下,请听在下一句话。祈雪节结束后,我就遇到了秦门主,她一直在林中折梅,并未有机会去吩咐什么人做什么事。殿下一直公正严明,这件事,还是要调查清楚才好,不能冤枉了人。” 颜夙冷冷一笑,转身匆匆去了。对他而,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是去陪伴受伤的苏挽香。 “九爷,你怎么样?”枇杷满面忧色问道。 秦玖摇摇头,头越来越重,身子却似乎飘了起来,她无力地睁开眼睛对着萧乐白虚弱一笑道:“萧司乐,不这次真要麻烦你送我们回府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梦了。抑或不是梦,而是曾经的现实。 她听到枇杷的声音,央求的语气,带着一丝哭腔,还伴有“咚咚”的叩头声,“求求您了,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一道轻淡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叹息,“你们能遇到我,也是你们的造化。我的确可以救她,只是,她如今这种情况,倒不如归去,何苦要受那炼狱之痛。” “不!您一定要救她。我们不是偶然遇到您的,我们在这山中找了你十天。她苦苦撑着,就是为了要活!”枇杷继续咚咚地叩头。 “要活?她真的已经撑了十天吗?”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人走上前去,开始查看她身上的伤势,末了,淡淡说道,“既如此,也罢,那我就救她一命。” 然后便是疼痛。 深入骨髓的疼痛。 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永无休止…… 熬了过久呢,她也不知道。 眼前似乎出现无数光点,秦玖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处是绣着鸟雀的烟罗云纹纱帐。 她动了动手指,手指是灵活的。动了动腿,腿也是灵活的。她舒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只是感染了风寒,并不是再次被包裹成了粽子。 她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才确信,方才做梦了。 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荔枝看到秦玖醒了,高兴地说道:“九爷,你终于醒了。” 荔枝的笑容是真诚的,这至少让秦玖明白,那个杀千刀的连玉人还没打算让她死。 章节目录 满楼红袖招 > 满楼红袖招 否则,她苏醒过来,荔枝也不会这么高兴。 秦玖撑起身子,便看到枇杷抱着剑伫立在床畔另一侧。烛火的光芒从他背后照映过来,将他抱剑守护的影子投在床榻上。看到她醒了过来,他僵直的身影才略动了动。 秦玖抚了抚还有些胀痛的头,问道:“荔枝,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荔枝忙往茶碗中倒了热水,递到秦玖手中道:“九爷睡了有三个多时辰,现在快到三更了。萧司乐送我们回来后,便派人到宫里请了御医来,那御医说九爷感染了风寒,开了一副方子。枇杷出去抓的药,九爷喝了一副,后来就发了汗。九爷,身上可还冷?” 秦玖感觉除了头有些胀痛外,身上的确爽利了许多,可见御医开的药还是极管用的。她饮了几口热水,放下茶碗道:“荔枝,我有些饿了,想喝碗米粥。” 荔枝忙应声道:“奴婢这就去做。”说完,替秦玖掖了掖被角,便快步出去了。 秦玖微微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对枇杷道:“我没事了,你早点去歇息吧。” 枇杷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他移步到床前,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黑眸中却闪耀着担忧之色,“你不是练了武,怎么还这么容易感染风寒?” 枇杷一直以为秦玖是按照“补天心经”的正常练法在习练,在昭平公主温泉中那一次,四个少年在廷审时被张御医查出还是童男子,秦玖告诉枇杷那是她预料到颜夙可能会来,所以还没有开始习练。当时枇杷半信半疑,但因他并不知“补天心经”还有别的习练方法,所以最后只得信了。如今,秦玖就怕他再起疑心。遂微微笑道:“我身子早就千疮百孔了,虽说练了武,身子毕竟不如常人强壮,感染风寒也没什么,这不是好了吗?” 枇杷依然僵着脸,皱紧的眉丝毫不显松动,反而更紧了些。 秦玖扬了扬眉,转移话题道:“枇杷,你觉得是谁刺杀苏挽香的?” 枇杷没好气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干。” 秦玖摇了摇头,她知道枇杷在怪她和颜夙闹得太僵,怀疑她对颜夙还有情。 “要真是我,就杀的不是苏挽香了。”秦玖勾唇道,“我知道你是怪我不该在祈雪节闹得太大,有些事我虽也不想,但我绝不能让颜夙和苏家联姻。所幸,苏挽香对颜夙态度暧昧不明,我正好可以借机和颜聿达成合作。颜聿……”秦玖冷笑,眸间闪过一道如刀锋般闪亮的光芒,“我就不信他对权势无心。” “那三个刺客,如果是假扮天宸宗中人,肯定瞒不过安陵王的眼睛,应是天宸宗中人无疑。先服毒再去刺杀,无论成败都唯有一死,这样的死士。”枇杷沉吟着压低了声音,“莫非是宗主出关了?恼你离开了天宸宗,倘若如此,我们日后更该小心行事。” 秦玖点点头,“如若我猜得不错,明日,严王那边应当会有消息过来。” 秦玖料得不错,清晨,秦玖刚用过早膳,正在屋内和黄毛逗着玩。严王府的请帖便送了过来,秦玖看完后,笑吟吟地扔给榴莲,道:“莲儿,你瞧瞧,严王约我们今日戌时去一个好地方呢!” 榴莲接过请帖,迅速看完,低低道:“无忧居?这是什么地方?” 秦玖妩媚一笑道:“莲儿,我当年该晚点遇见你,让你多做几日乞丐,你就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什么好地方吗?”榴莲凝眉,忽然福至心灵,“难道是,青楼?” 秦玖笑眯眯道:“原来,莲儿也知道青楼是好地方,那今晚,少不得带你去了。” 黄毛飞到榴莲肩头上,高兴地叫道:“青楼好地方,要去要去。” 榴莲的脸腾地红了,摆手道:“奴才不去,奴才没说那是好地方。” “不去么?”秦玖眼珠一转,为难地说道,“可严王约的地方是那里啊,我一个女子,要是到了那里被人家欺负了怎么办?” 榴莲哼道:“谁敢欺负九爷啊。”心里道:你巴不得被欺负吧。 秦玖道:“怎么没有呢,那里凶悍的人可多着呢。我倒不怕欺负,可是,你要不去,我就只得带樱桃和荔枝去了,她们两个,这样的如花似玉,可不能被欺负了不是?” 榴莲无奈,只得应了。 光宇坊是丽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位于丽京城的西北部。那里遍布酒楼、戏场、青楼和赌坊。其中青楼所在的那条街又叫绯衣巷,因妓子伶人多爱穿绯衣霓裳,是以得名绯衣巷。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出名的青楼,无忧居便是其中之一。 榴莲此刻便和秦玖、枇杷一起走在绯衣巷,街巷两侧矗立着高低不同的阁楼华院。此时华灯初上,隐约可以听到楼里传出来的优美动听的丝竹声。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这是一首《忆江南》,榴莲早就背得烂熟,但去从来亲眼见过“满楼红袖招”。今日,他总算是见到了,虽然说,那些女子的红袖招呼的不是自己。 榴莲目不斜视地慢吞吞地走着,如何可以的话,其实他不想来的。这种地方,以前他做乞丐时,都没有来过。但如今却被这妖女诱拐了来,他斜睨了身畔的秦玖一眼。 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玫瑰色的男式长衫,下摆处绣着大朵大朵的妖娆的曼陀罗,花瓣浅白流红,色泽深浅自然。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来,自头顶垂下来在背上荡来荡去,这模样倒像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只不过,人虽好看,表情在却太那个了些。 她凤目含春,眼冒桃花,唇角勾着魅惑人心的笑意。她眼里就像有钩子一般,还到处乱瞄,勾得花楼上的姑娘们纷纷将手中的帕子啊,花朵儿向着她掷了过来。 秦玖毫不脸红地受了,还朝着人家含情脉脉地飞眼。 榴莲心想,老天让她生为女子是对的,否则,就这风流浪荡样,不知道多少女子会遭殃。 她这样子,引得怀里的黄毛也跟着她学样,朝着那些女子们飞眼。 不一会儿,便到了无忧居。无忧居斗拱层叠,门窗剔透,极是华丽。门口迎客的龟公看到三人鲜衣华服,忙热情地迎了进去。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无忧居内华灯处处,玉烛交辉。歌姬舞浅唱曼舞,王孙公子笑语不绝。 三人方进去,无忧居的老鸨崔妈妈便迎了上来,她一身的锦袖花裙,翠钿金钏,笑意盈盈道:“这位公子是初次前来吧,可要老身给你介绍姑娘。我们这儿的姑娘啊,个顶个貌美如花,琴棋书画俱佳。” 秦玖微笑着指着榴莲道:“妈妈,我这位小弟喜欢静雅,要最雅静的房间,上最醇的美酒,要这里最美的姑娘作陪就是。至于我,我和严王有约,就不用找人伺候我了。小弟,你自个儿去玩吧!” 榴莲的冷汗立刻下来了。 章节目录 绝色花旦 > 绝色花旦 榴莲原以为自己来无忧居是当陪客的,谁知道一来就被妖女弄成了嫖客。 他慌忙摆手道:“妈……妈妈,不用给我找姑娘了。” 崔妈妈哪里听榴莲的话,转首朝着秦玖赔笑道:“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一会儿要陪着王爷唱戏,不如老身让水仙和杜鹃来陪这位公子吧,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可人最温柔的。” 秦玖微笑道:“既如此,妈妈安排吧,要温柔的好姑娘。” 崔妈妈便扬声道:“水仙,杜鹃,来伺候贵客。” 两个美艳如花的少女款款走了过来,两女朝着榴莲温柔一笑,一左一右,一个伸出白嫩的纤手牵住了榴莲,十指相扣,拖着他向楼上走去。另一个环住他的腰,半推半搡的。榴莲还要垂死挣扎下,伸手一推,谁知道竟推在两团肉乎乎软绵绵的物事上,榴莲霎时间觉得手指好似中了电般,酥麻不止,连带身上都有些酥软。 他瞬间不敢再挣扎了,生怕再碰上不该碰上的物事,就这样被水仙和杜鹃半推半抱着弄到了楼上去。 崔妈妈笑盈盈道:“公子爷是严王的朋友,真是贵客,王爷早订好了房间,请楼上雅室请。”崔妈妈说完,便亲自引着秦玖和枇杷向二楼而去。 二楼比之楼下大厅要寂静,房间装饰素雅精致,几盏琉璃宫灯散发着明亮的幽光,正中间摆着一张大紫檀木桌,四名梳着半翻髻的侍女侍立在桌畔,看到秦玖进来,忙迎上来为她脱去外面的披风。 秦玖眸光一转,看到室内并无颜聿,淡笑着问道:“妈妈,王爷何时到?” 崔妈妈笑着道:“王爷早就到了,不过,今日戏瘾发了,说要唱戏呢。爷不妨观赏观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呢。老身我先去忙了,你们几个,要好好伺候着爷。”说着,崔妈妈便告退了。 秦玖早就知悉颜聿会唱戏,当年就为这个唱戏,曾经把他的皇兄庆帝气得为此打骂过他。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别说富贵人家,就连一般的人家,若非迫于生计,也不会送子女去学戏。但颜聿作为皇室贵胄,不光学了,还跑到戏园子正正经经去唱,如今,竟然唱到了青楼中,当真是胡闹到了极点。 秦玖坐在了椅子上,四名侍女便犹若穿花蝴蝶般开始给她端茶倒水。 秦玖惦记着榴莲,给枇杷使了个眼色,道:“枇杷,你自己出去玩玩吧。”枇杷会意,抱剑退了出去。 秦玖坐在桌畔,闻得楼下月琴婉转的乐声从楼下传了上来,秦玖抬首,透过纱帘朝着楼下望去。 只见一楼的牙台上,红缎帘幕拉开,一小生,一花旦登上了高台。 琉璃灯影憧憧,小生和花旦色彩斑斓的戏服映得秦玖眼花缭乱。 她当年无缘看颜聿唱戏,没想到今日竟然凑巧撞见了,倒要看他如何胡闹。 秦玖的目光首先盯在那小生身上,只见他一袭蓝色戏服,勾头画脸,模样极是俊雅。她倒是没想到,这颜聿勾了脸穿了戏服竟是这样的秀雅贤良,真出乎她意料之外。 再看那花旦,此时却是背对着观众,唯见彩衣翩翩,背影修长窈窕,头上凤钗瑶簪,一绺秀发长长垂至腰间。她静默而立,飘渺清逸。 小生轻拂蓝色戏服,折扇轻摇,悲声唱道:“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眼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景萧萧,风淅淅,雨霏霏,对此景怎忍分离?” 小生唱罢,一声绵长悠远的哀叹。 他的声音苍凉而悲怆,倒是好听的很。 秦玖怔怔得想,原来,他真的会唱。 花旦“呀”的一声悲呼,水袖轻舞,曼声唱道:“蝉声切,蛰声细,角声韵,雁声悲,断肠处何处唱阳关。” 花旦的嗓子极好,魅惑中带着一丝清润,字字句句如玉珠落盘。 霎时间,台下喝彩声一片。 秦玖唇角含笑,心想:这么动听的嗓音,却不知那花旦生就怎样一副花容月貌。想起方才崔妈妈说,她们这最美的姑娘要陪着颜聿唱戏,想必这就是那最美的姑娘,她不由得心生好奇。 随着尾音的停歇,那花旦一甩袖,一旋身,面向台下。 宽宽水袖遮住了面容,在月琴低泣的乐音里缓缓下移,慢慢地,露出娥眉淡拂远山,露出妖娆秾艳的凤目,露出樱唇一点轻红。 秦玖心中打了一个突儿,果然是绝美,不愧是这里最美的。 那花旦浅摇碎步,水袖轻甩,伴着幽幽月琴婉转唱道:“若到帝里,帝里酒香花侬,万般景媚,休取次共别人,便学连理。少饮酒,省游戏,记取奴家语。且守空闺,把门儿紧闭;不拈丝管,罢了梳洗,专等着夫君好消息。” 她一双明澈的眼波里隐约有光华流转,素白的水袖甩开又寸寸叠起,举手投足间高华曼妙。 唱罢,和小生执手相望,一双清眸脉脉含情。 这出戏唱得是“长亭送别”,夫君要到京里赶考,女子长亭相送。万分不舍,却又不能耽误夫君求取功名,又怕夫君到了京里移情别恋,心情着实复杂的很。 那花旦唱得好,演得也好,将女子的一缕深情演绎的惟妙惟肖,听得台下众人痴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好一个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琴声忽烈,箫音高拔,弦急管破,水袖旋舞,小生终绝尘而去,只余花旦盈盈凝立,玉容惨淡,悲声唱白。那声音带着流水落花般的哀伤,纵然如花美眷,怎敌他似水流年,一切终究是挽留不住,风吹云散终无情。 秦玖随着花旦的唱白,自己的思绪也跟着忽远忽近的,莫名的悲伤了起来。她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问道:“妈妈说,陪王爷唱戏的,是你们这最美的女子。她叫什么?” 一个侍女道:“是盼馨姐姐。爷想见她吗?不过,寻常之人很难见她一面的。” 秦玖早就听说,青楼之中的女子,有些甚至比大家闺秀还要难见,她微微笑道:“这么说,这位盼馨姑娘寻常人难以见一面。只是,不知什么人能入她的眼?” 侍女道:“盼馨姐姐弹得一手好琵琶,唱戏又好,她最是赏识才情高绝的文人雅士,对寻常的王孙公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秦玖笑道:“这么说,我没有才情,怕是见不到盼馨姑娘了。” “谁说见不到呢?”只听得一声悦耳空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门被推开,一缕清雅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缓步走近,嗔怒道,“你们四个小蹄子,又说我什么坏话,九爷是王爷的贵客,我怎么会不见?” 秦玖望着眼前清雅的美人,问道:“你就是盼馨姑娘?方才唱戏的花旦?” “花旦?”盼馨掩唇而笑,低头不语。 章节目录 无耻到极点 > 无耻到极点 秦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这盼馨姑娘在笑什么。她打量这盼馨姑娘,见她卸了妆容后,脸上未施粉黛,仪容倒并非多么绝色。如云墨发梳成了半翻髻,一双剪水含情目,顾盼间如明珠生辉。 虽为青楼女子,难得的是,这通身却没有一丝青楼女子的放荡,倒是清丽脱俗,温柔高雅,比之丽京中的大家闺秀还要像大家闺秀,也怪不得她是无忧居第一红牌。 只是,秦玖打量了盼馨片刻,便觉得,方才唱戏的她和卸了妆的她有些不同。没想到入了戏,竟似变了个人一样。 盼馨柔柔笑着走到秦玖身侧坐下道:“王爷卸完妆习惯沐浴,就让盼馨过来先陪九爷。九爷初次到无忧居吧,我们这里的菜肴不错,我让她们先上菜。” 四个侍女答应一声,便开始上菜,及至菜上满了,颜聿也过来了。 他果然是刚刚沐浴过,墨发披散尚带着水汽,身上着素白色蜀缎长衫,皎白的衣衫愈发衬得一头墨发乌亮。他一进来,立刻便吸引了侍女们所有的目光。 盼馨见到颜聿过来,立刻起身挪到他身畔,笑吟吟揽着他的手臂道:“王爷,你可来了,洗了这么长久,让盼馨看看,是不是搓掉了一层皮呢!”说完,伸出素白的小手,便去掀颜聿胸前的衣襟。 颜聿揽住盼馨纤细的腰肢,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春风冶荡,他将他犹若雕凿般的精致下颌枕到盼馨肩窝里,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引得温柔的盼馨也忍不住咯咯娇笑。 秦玖自从练功后耳力特好使,她不想偷听的,可那句话还是入了她的耳:一会儿到床上让你看。 秦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冷笑。 颜聿果然还是混世魔王一个。 一方面在祈雪节上对苏挽香表现出情意绵绵的样子,另一方面,又在青楼里和妓子们打情骂俏。她怀疑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喜爱,或许在他心中,得不到的才是喜爱吧,就一如当年对她。否则,若他真的喜欢苏挽香,又怎么能在知悉苏挽香被刺伤后,还能如此逍遥。 颜聿拥着盼馨走到桌畔坐下,似乎才注意到秦玖一般,他魅惑一笑,道:“没想到九爷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玖勾唇一笑,道:“王爷约我来戌时来无忧居,我哪里敢怠慢,自然早早就来了。只是真没想到,恰巧遇见王爷唱戏,倒是让我一饱耳福啊。” 颜聿慢悠悠坐在秦玖对面的椅子上,挑眉道:“哦,原来九爷看到本王唱戏了,那九爷觉得,本王和盼馨比起来,哪个唱得更好?” 秦玖妖娆一笑道:“王爷和盼馨姑娘比起来,还是盼馨演的花旦更入神。” “盼馨演的花旦?”颜聿一愣,随即仰首大笑起来,“好,九爷,这是本王听过的最好的夸赞。” 秦玖一愣,望着颜聿那双犹若涵盖了世间所有精华的凤目,蓦然想起花旦的那一双凤目,再看了眼掩唇而笑的盼馨,刚刚吃到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弄错了,原来花旦是颜聿! 无耻啊! 无耻到极点了! 一个男人,唱戏也罢了,却扮成花旦。扮成花旦也罢了,还扮得那么美,唱得那么好,真真是妖孽。 “原来,花旦竟是王爷,当真是唱得太好了,我竟然没看出来。”秦玖拍拍黄毛的头道,“黄毛,方才那个美丽的花旦就是王爷呢!” 方才,黄毛盯着唱戏的花旦,看得目不转睛。如今听秦玖说颜聿就是那花旦,从秦玖肩头上蹦下来,用嘴啄起秦玖面前的酒杯,飞到颜聿面前,谄媚地放在颜聿面前,道:“请喝酒,请喝酒!” 秦玖掩唇而笑,“王爷,你就饮了这杯吧。难得我家黄毛这么喜欢你,就给鸟儿一个面子吧,要让我加鸟儿敬酒可是很难的。” 颜聿摸了摸黄毛的羽毛,望着小鸟儿痴情的黑豆眼,微微一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秦玖眼看着颜聿饮了一口酒,方才慢悠悠说道:“我家黄毛是公的,遇到喜欢的女子,通常都会敬酒的。” 颜聿闻,刚喝在口中那杯酒顿时饮也不是,吐也不是,敢情这鸟儿将他当成母的了。 盼馨在他身畔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颜聿慢悠悠饮下那口酒,眯眼道:“盼馨,你怎么能如此待客。九爷可是贵客,楼里不是有小倌吗?找最温柔最美的一个过来伺候九爷。”妖孽笑够了,慢悠悠坐在椅子上,吩咐盼馨道。 盼馨瞟了秦玖一眼,忙招手让身后的侍女过去叫人。 过了片刻,便引来了一位少年。看样子有十七八岁,和榴莲年纪差不多。这少年很美,清秀文雅,肌肤白皙,看上去楚楚文弱。 他径直朝着秦玖走了过来,抬手为秦玖斟了一杯酒,微笑着奉到秦玖面前道:“九爷,兰舍敬九爷一杯。” 秦玖有些发懵。 其实方才,颜聿命令盼馨,说要她为她找一个小倌过来时,她还不是很明白。如今才知道,这小倌儿就是青楼卖身的男子,她没想到这无忧居原来是男倌女妓都有。 而如今,颜聿善解人意地为她这妖女叫来了一位小倌儿。 秦玖凝视着兰舍笑意盈盈的眉眼,慢慢阖了一下眼,只觉得掩在袖中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着。过了良久,她才压下心头的惊愣,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兰舍奉过来琉璃盏。 那琉璃盏中的酒液是胭脂红的颜色,散发着醇厚的酒香,让秦玖恍惚觉得这是一琉璃盏血。 她接过琉璃盏一饮而尽,没有品尝到酒香,反倒品到满口苦涩。 兰舍!竟然是他。 秦玖放下琉璃盏,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拉住兰舍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畔,笑吟吟地问道:“兰舍,你在无忧居呆了多久?” 兰舍依着秦玖,微微笑道:“兰舍来到无忧居两年多了。” “这么久了?”秦玖握住兰舍的手,万分深情地望着这淡如孤梅冷月般的少年,“那,还是童子之身吗?” 盼馨喂了颜聿一杯酒,听见秦玖的话,笑意吟吟道:“王爷,九爷是看上了兰舍了。” 颜聿斜倚在椅子上,闻淡淡挑眉道:“我就知道,九爷喜欢这种类型的。” 盼馨笑道:“九爷,你若是喜欢兰舍,今儿个倒是来对了。兰舍来了两年多了,至今还未曾下海,崔妈妈定了今日为兰舍的好日子。九爷如果喜欢,今晚有机会成为兰舍的入幕之宾呢!” 章节目录 打赌 > 打赌 秦玖听盼馨说兰舍至今未曾下海,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一丝表情也不露,装出惊喜的样子,道:“姑娘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还是个清倌儿?”她抬手托起兰舍的下颌,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叹息道,“这么俊的小模样,倒真是让人又怜又爱,少不得一会儿,我要为你捧捧场了。” 兰舍眉尖一蹙,因秦玖离兰舍较近,所以看出了他的不乐意。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兰舍脸上便荡起春风般的笑意,让秦玖几乎怀疑,方才他的蹙眉只是错觉。到底要如何隐忍,才能将心底的情绪掩饰的这样好? 秦玖慢慢放开兰舍的下颌,笑饮了一杯酒。 兰舍执起竹筷,为秦玖夹了一筷子酥肉,轻声道:“九爷抬爱,兰舍感激不尽。” 秦玖张口将兰舍喂过来的酥肉吃了下去,慢慢咀嚼着。 盼馨笑道:“九爷果然对兰舍有意。只不过,我们这兰哥儿性子虽温柔,脾气却是倔得很。这几年,也不乏一掷千金的公孙哥儿看中了他,可兰哥儿从未应过,说是到了今年十七岁生日自找有缘人下海。今日,恰巧就是我们这兰哥儿的生日,九爷来得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为我们兰哥儿的有缘人呢!” 秦玖黛眉一蹙。 原以为,青楼中的男倌儿,是为了伺候富贵女子的,这时候才乍然明白,哪里会有女子来青楼享乐,这些男倌儿,自然也是为了让好男色的男人来赏玩了。 如此,秦玖胸臆间方才堵着的那口气愈发郁结了,心中,也越发如同猫爪一般得难受了。 兰舍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清澈的乌眸流转,轻声道:“九爷吃酒啊。” 颜聿神情慵懒倚在桌畔,对盼馨道:“盼馨,不如你奏乐,让兰哥儿唱一曲,也好让九爷见识见识兰哥儿的天籁嗓音。” 盼馨娇嗔地横了颜聿一眼,笑道:“也好,兰哥儿,你要唱支什么曲子?” 兰舍起身道:“王爷,九爷,不知可曾听过贺铸的《望湘人》?” 颜聿手中擒着骨玉瓷杯赏玩,薄唇微挑道:“倒是没听过,你只管唱来。” 兰舍向颜聿秦玖微微一笑,盼馨抱着琵琶,两人退到屋内正中央。 一轮琵琶的前奏过后,兰舍便开始婉转吟唱。一时间,诺大的斗室内,皆是轻灵优美的吟唱声。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果然是天籁般的嗓音,说起来,秦玖竟不知这小子的嗓音如此之好。 月满,花满,酒满…… 一室的水月镜花,天籁之音,让人心神摇曳。 可秦玖却不忍去看兰舍脸上春花般的笑容,侧过脸,端着酒盏,慢慢地品酒。可心中却并不能平静,似乎有一股苦涩悄悄地蔓延而上,梗在了喉间,似乎只要她一张口,便会喷薄而出。 颜聿倚在案旁,五指微曲,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打着节奏,薄唇轻勾,笑得极是惫懒悠然。 他倒是,自在悠然得很。 “今日约九爷来此,其实是有事要说。”琉璃灯火潋滟,映得颜聿面容俊美无暇。只是目光却有些深凉,自秦玖脸上轻轻扫过。 “莫非王爷是想通了我说的那件事?”秦玖饶有兴味地问道。 “本王是听说了苏小姐被刺之事。”颜聿侧过脸,眼角轻挑,俯身,在秦玖耳畔低低说道,醇香的酒气从他口中喷出,却不带一丝旖旎之气,反倒全是冷冽的气息。 “这么说,王爷也认为是我做的了?”秦玖执着酒杯笑了笑,颜聿为何约她前来,她早就猜到了。倘若不是苏挽香受了伤,他何以会急巴巴地约了她来,“我还以为王爷是个聪明人,却原来也和安陵王一样,是个愚钝之人!” “倘若我认为是九爷做的,你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了。本王知道,如果九爷要做,那挽香此刻焉有命在。”颜聿冷冷一笑,凤目一眯,目光在秦玖脸上冷冷一凝,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王爷这话说的,难道我在王爷心目中,竟是这么狠毒吗?” 颜聿放松身躯,斜躺在矮榻上,面上微笑如风,心中却冷笑,“虽然不是你做的,但是本王却知道其实你想做。所以本王想告诉你,你若是要想得到夙儿的心,你就不要动苏小姐一根头发,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了。” 秦玖笑了:“多谢王爷提点,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才不会动她,才想着将她和王爷撮合成一对。” 颜聿忽然笑道:“若要我答应也可以,今晚是兰舍的好日子。你不是看上了兰舍吗,本王也觉得他不错,倘若你能从本王手中赢了他,那本王就信你有能耐,听了你的话,如何?” 秦玖觉得,此生恐怕再难找到比颜聿更无耻的人了。明明对苏挽香有意,却又说什么放手,如今还要自己上赶着帮他追女人。 既然他说要赌,她自然不会示弱。 “王爷此话当真?”秦玖眯眼问道。 此时兰舍已唱罢了小曲儿,缓步走过来向秦玖一笑。 盼馨一曲奏罢,微笑着走了回来,端起酒盏吃了一杯,笑着对秦玖道:“九爷真的要和王爷打赌?要知道,兰哥儿可是对王爷有心的,倘若王爷真的好男色,说不定早就收了兰哥儿了。九爷要将他从王爷手里抢走,可是很难哦。” 秦玖瞥了一眼颜聿,淡淡说道:“王爷是盼馨姑娘的心上人儿,就算王爷是个怪物,恐怕盼馨姑娘也当成个宝儿。可怎么见得兰舍就喜欢王爷呢,九爷我的风采也不见得比王爷差呢?这个赌我赌定了!” 颜聿饶有兴趣地扬眉道:“倘若你输了,要怎么样?” 秦玖淡淡一笑,“倘若我输了,我的所有东西,包括我这个人,包括我的命,只要王爷想要,都可以拿去,如何?” 颜聿抚掌道:“好!九爷有气魄!这就一为定。” “一为定!”两人说着,便击掌为誓。 章节目录 炸毛 > 炸毛 颜聿虽然欣赏秦玖的气魄,但却觉得这个赌,秦玖是输定了。在打赌这方面,无论什么赌,怎么赌,他还从未输过,除非是他自愿输。不过,秦玖脸上那妖娆的笑意,让他还是有些警惕,不知秦玖届时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勾唇而笑,冷冽凤眼中闪过淡淡的幽光,他伸手拨开面前的酒盏,直接去摸放在一侧的酒壶。 谁知道,很意外的,竟然摸了一个空。 他低头眯眼,这才发现酒壶不知何时被移了位。 那一只黄毛白羽红嘴儿的小鹦哥儿不知何时将头伸到了酒壶中,正在喝酒。 颜聿伸出的手顿时僵住了,剑眉挑了挑,没见过这么可恶的鸟儿,居然偷饮他的酒。看它是个扁毛畜生,他不和它计较,它越发来劲了。 颜聿剑眉一挑,凤眸一眯,眸中波澜涌动,他一伸手便将黄毛从酒壶中抓了出来。 黄毛显然有些醉意了,摇晃着头,黑豆眼盯着颜聿道:“美人儿!美人儿来喝一杯。”虽然是醉了,但这小鹦哥儿口齿还清楚,居然说得清清楚楚,极是响亮。 “扑哧”一声,在身后侍候的一个侍女实在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盼馨以袖掩住了唇,目光流转,盯在了屋顶上,但显然是在忍着笑。 兰舍只是唇角勾了勾。 颜聿气得瞪眼,倘若他也是一只鸟,现在估计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好个鹦哥儿,竟敢偷喝本王的酒,看本王今日不拔光你的毛。”颜聿说着便去拔黄毛头上的黄羽毛,这几根黄羽毛看着实在太刺眼了。 秦玖一惊,忙道:“不可!” 但说得似乎晚了,黄毛头上寥寥无几的黄毛,被生生拔掉了两根。 秦玖叹息一声,颇同情地看着颜聿,她已经提醒他了,这不怪她。黄毛头上的几根黄羽毛就是黄毛的逆鳞,谁要是触了,可是没好果子吃的,况且,它如今又是在醉中。 果然,黄毛一激灵,低头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几根黄羽毛,全身的毛顿时炸了起来。 温柔可爱的小鹦哥儿瞬间化身为凶猛的鹰隼,黑豆眼中闪过犀利的幽光。 颜聿察觉到了不对,忙收回还要再去拔毛的手,心中暗叫不好。眼前忽然白影闪过,距离实在太近了,他慌忙偏头闭眼,但似乎晚了,只觉得眼角处一阵刺痛。 颜聿冷哼一声,眯着眼,伸手便去攥黄毛的脖颈。却不想这小鸟儿滑溜得很,扑棱一声,竟窜到了他的背后,似乎还不甘心,还想再在他后背上挠一下。 秦玖看得清楚,知晓黄毛在闹腾下去,俨有命在。手指一弹,几根红线飞了出去,好似一张编织好的网,将黄毛兜住,拉了回来。 黄毛还不甘心,在秦玖怀里挣扎着。秦玖俯身将落在桌面上被颜聿拔下来的黄羽放到它爪子里,黄毛望着那两根黄羽,这才安静了下来,黑豆眼中闪耀着凄婉的幽光。 颜聿有些愣然,看来,他和这只小鹦哥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妖女的小宠物和妖女一样,不好惹啊! 他要真和这妖女打交道,得想办法弄个什么东西制住这小家伙才行。 颜聿斜睨了秦玖一眼,伸手一摸,手上竟沾染了鲜血。 盼馨和兰舍不敢笑了,脸色早变得雪白,忙起身走到颜聿面前,担忧地问道:“王爷,没事吧!” 颜聿邪眸一眯道:“死不了。” 盼馨从袖中掏出白帕,在颜聿眼角的伤痕上轻轻擦了擦,黑眸中满含担忧。 秦玖眨了眨眼,看颜聿脸色虽不好,但似乎没动杀意,遂笑吟吟打趣道:“王爷,我这小鹦哥儿是太喜欢王爷了,所以在王爷眼角盖个戳,表示这是我所喜欢的,谁也别抢。你看我这眼角就有一个呢,也是她盖得呢!” 盼馨一下又被秦玖的话逗笑了,忙附和道:“是呢,九爷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呢!九爷这个戳还挺漂亮的。” 颜聿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盏,饮了一口酒,挑眉望着秦玖眼角的泪痣,冷笑道:“什么戳,你那是痣好不好?” 秦玖掩唇笑道:“真的是戳哦!” 不过不是黄毛啄得而已。 “兰哥儿,楼下客人等不及了,时辰也到了,崔妈妈让你过去呢!”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 颜聿淡淡哼了一声,扫了秦玖一眼,道:“你先下去,本王去整理下衣衫。记住方才的赌约!”说着,拍了拍兰舍的肩头,捂着眼角扬长而去。 一楼的大厅内灯影憧憧。 彩带飘飘。 秦玖坐在正中间最显眼的位子上,一身浅玫瑰色的长衫在灯光映照下极是艳丽。黄毛依偎在她的怀里,似乎还在难过之中。 秦玖拍着它的头笑道:“谁让你去惹这魔头的,被拔了两根毛还是好的。”黄毛伤心得不愿意说话,只是抱着两根黄羽发愣。 就在此时,方才颜聿唱戏的高台上,一个打扮成小丑模样的龟奴跳上高台,笑容可掬地说道:“欢迎各位爷赏光到无忧居来。今日是我们无忧居兰舍公子的好日子。有哪位爷喜欢我们兰舍公子,只要你能博得他的欢心,便可以成为兰舍公子的入幕之宾。” 每家青楼中总是有几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这其实只是青楼的一个小花样,不过是为了钓那些想尝鲜的恩客。 无忧居也不例外。 男倌儿在青楼普遍不如女妓红,但是,男倌儿极少,有的青楼就没有,无忧居也不过只有几个。而兰舍还是清倌儿,平日里以一副好嗓子闻名,所以,想要得到兰舍的人还不少。 龟奴的话一说话,便有好些人鼓掌响应。 “下去,快请兰哥儿上台!”有人喊道。 龟奴笑容可掬道:“大家别急,这就请兰哥儿上台!”说着,便扯高嗓子喊道,“兰舍!” 就听得幕后有人应道:“别催这不来了?” 这声音听来是如此的悦耳,可见得是苦苦训练才能得来的。方才唱曲子的天籁之音,秦玖便听得出来,他是下了功夫的。 红绸的帐幔拉开,秦玖望着走出来兰舍,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在宫闱之中哭泣的少年。 那个时候,他不叫兰舍,他叫兰庭。 而那时,她也不是秦玖,她是白皇后身边辅政的女尚书,官职和外朝的尚书令平级。 章节目录 愿赌服输 > 愿赌服输 庆帝病重,怀疑是天宸宗作祟,便将朝政交到了白皇后手中。白皇后仁明贤惠,且致力于肃清朝中的天宸宗之徒,便答应了此事。 为了保护白皇后的安全,白素萱在白皇后的默许下,在皇宫内院六局二十四司之外,又另外创了一局,由她直接统领。这一局名为素衣局,独立于六局二十四司之外。 素衣局中人数并不多,但都是武功高强的太监和宫女。因为,皇宫内虽然有许多武功高强的金吾卫,但是,很多时候,后宫之人,尤其是白皇后和白素萱,并不方便直接与侍卫过于亲近。 白素萱和白皇后两人都是都不会武功,所以自从创立了素衣局后,才保证了她们自身的安全。 白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自不用说,那大多都是素衣局中武功顶尖的高手,她们所精通的武功是剑器。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ling)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诗中所说的剑器便是秘传于皇宫之中的武功,适于宫女舞姬们习练,在江湖上并不多见。 秦玖如今的内功练的是补天心经,但是她用丝线做武器,其实就是融合了剑器和织锦的技艺。当初,她虽然没有学武,但是对于武功的招式却是专门钻研过的。 素衣局并非全是白皇后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组成。很大一部分人,白素萱选取的是最不起眼的不善于被人注意的太监和宫女,他们在宫中做的活计并不是多么显赫,可能只是御花园一名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可能是御膳房最不起眼的打下手的小太监,也可能是倒夜香的小太监。 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白素萱和他们有一套独有的联络方式,虽然宫中人知晓有素衣局,但是差不多都以为除了白皇后贴身的几名宫女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殊不知,还有许多不为人注意的太监和宫女,他们平日里和宫内的其他太监和宫女一样,甚至更不起眼,让人过即忘,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譬如:枇杷。 枇杷就是宫内侍弄御花园花草的小太监,一次因为他所负责的一株名贵的兰花枯死了,负责御花园的老太监说是因为枇杷浇水不及时,所以才致使兰花枯死了。老太监判了将他杖杀,当时,枇杷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几乎殒命,几个小太监拖着他往宫内的枯井内去投。 皇宫之内,每日里冤死的太监宫女不知几何,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太监,死了扔到京中也就完事。倘若不是遇到了白素萱,枇杷这条小命就没了。但他遇到了白素萱,她将枇杷从死神的手中抢了过来,并为他洗脱了冤屈,那株兰花,并非因浇水不及时而枯死的。 自此后,枇杷对白素萱忠心耿耿,白素萱命素衣局中武艺高强之人秘传枇杷武功,并让他入了素衣局,成为了白素萱最隐秘的暗卫之一。 倘若没有枇杷,白素萱早已死在大火之中。 譬如:兰庭。 如今,他叫兰舍。 兰庭是素衣局中为数不多的不是太监的男子。他是罪奴充入宫中,他死活不愿净身,宁死也要留下自己的命根子,在净身前逃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惹恼了掌事太监,最后他不再想净兰庭的身,而是想净兰庭的命。倘若不是白素萱,兰庭这条命也就没了。 之后,兰庭在宫中做了侍卫,并暗中入了素衣局。 白皇后出事后,白皇后宫内的宫女太监皆被杖杀,但是这些隐匿在御花园、御膳房中,不起眼的素衣局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却得以存活了下来。 这两年,秦玖命枇杷和他们联络上了,她手中源源不断关于朝中皇宫大事的消息,都是他们传出来的。 只是,秦玖未曾料到,兰庭竟然改名兰舍入了无忧居。 人们鼓掌的声音打断了秦玖的沉思,她抬头,看到绛红缎面的帘幕拉开,兰舍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秦玖记得不错,他今年才十八。 当年的他,仪容并不出色,如今却出落成了肢体舒展、腰身利落、眉目清秀的少年。 大厅内虽然还是很暖和的,但毕竟还不曾入二月,这样的料峭天气里,兰舍竟没穿上衣,赤着上身,露出了匀称的腰肢,他的肚脐上方,贴了一块碧色宝石,琉璃之光在绚烂灯光下极其璀璨,衬托得他光滑白皙的皮肤越加匀白细腻。下面穿了一条撒花红敞脚裤,裤子很短,露出了他精致的脚腕。他没穿鞋,赤着一双白皙如玉的美足。 墨发是束起来的,露出光洁的额头,额上双眉之间,贴了一块翠钿,与他肚脐上的碧色宝石交相辉映,衬得少年双目灼灼如星。 兰舍微笑着朝台下鞠躬,道:“多谢各位爷来捧兰舍的场子,下面,请各位欣赏兰舍的舞。”他说完,便命人开始奏乐。 大厅的顶板上挂着几盏明晃晃的琉璃灯,灯光无声泻入古朴的高台上。 少年开始轻挪慢舞。 没有舞衣,只有柔韧的身体。舞动着筋骨,舞动着躯体,舞动着灯光,舞动着乐音,舞动着喧嚣。 榴莲被水仙和杜鹃半是搀扶半是搂抱到了一间精致雅静的屋子内。 屋内罗幔飘扬如梦,案上的镂花香炉中烟气氤氲。屋正中摆了一张红木大桌,上面摆满了菜肴。 水仙扶着榴莲坐在榻上,杜鹃便斟了酒过来,凑到榴莲唇边。 榴莲哪里肯喝,虽未饮酒,俊脸却早已红了,站起身来,道:“两位姐姐,饶了我吧,我不是来玩的,我是陪着我家九爷过来的,我还要过去伺候她,请让我出去吧!”说着,便起身要跑出去。 两个女子哪里肯依他,杜鹃见他不喝酒,笑吟吟道:“公子不肯喝,不如让杜鹃来喂公子吧!”杜鹃自个儿仰首饮了一口,凑到榴莲身前。 榴莲眼看着女子朝自己压了过来,他望着这身材袅娜的女子,望着她明艳的眉眼,望着她微微敞开的销金衫子,望着她粉光白腻的颈项,他感觉到了口干舌燥。 水仙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在榴莲胸前不断地划着圈,吃吃笑着道:“想不到小冤家脸皮这么薄,还害臊了,冤家一定是初次来我们这儿吧,让姐姐好好陪你,保管你下次来就像猴子一样急。” 榴莲听着这娇柔软呢的声音,只觉得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明明没有饮酒,整个人却似乎有些醉意了,浑身竟是酥软得很。 他觉得自己不知都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遇到了秦玖这个妖女,竟这样的作弄自己。一想起秦玖,他也不知忽然从哪儿来了一股力气,猛然使劲一推一撞,竟然将杜鹃和水仙都推开了。 两女娇声呼叫着退开去,杜鹃踉跄了几步,故意软软倒在了地上,头发散乱了下来,却依然仰着美丽的脸庞望着榴莲,剪水双眸中含着泪花。 榴莲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他也不敢伸手去拉杜鹃,只是掩好了衣襟,喃喃说道:“两位姐姐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说完,如同躲瘟疫般朝着屋门口奔去。他拉开房门,便看到枇杷抱着剑站在房门口。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榴莲涨红着脸问道,想到他可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顿时觉得如果有个地缝就好了,自己便可以钻进去了。 枇杷面无表情地看着榴莲,淡淡说道:“随我走吧!” 榴莲觉得,枇杷简直就是一块木头,不会笑,而且,说话太简略了,好像多说一句舌头就会烂掉一样。 “九爷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多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她没想让你真和那两个女人睡觉。”枇杷扔下这一句话,便率先走了。 榴莲伸出手指数了数,三十三个字。 稀奇啊! 榴莲随着枇杷下了楼,来到了无忧居一楼的大厅中,看到了坐在大厅正中央的秦玖。 妖女实在是太惹眼了,身着华丽的浅玫瑰色长衫,怀里抱着黄毛,笑微微地盯着高台,高台上有一人正在起舞。 “害我在后面差点被两个女人嫖了,她却在这里自在。”榴莲在心内吼道。 他和枇杷一左一右站在了秦玖身后。他不敢去看秦玖,觉得枇杷一定会将他刚才的窘样告诉秦玖,秦玖就一定会取笑他。不过,他似乎猜错了。 秦玖没有问榴莲的情况,因为她知道,有枇杷在,榴莲不会有事,而此时的她,更没有心情去戏弄榴莲。她只是斜睨了一下榴莲,便侧首瞥了一眼枇杷,唇角挂着笑意,丹凤眼中却神色凝重。 枇杷的视线随着秦玖的目光移动到了高台上,他看到了正在起舞的兰舍,顿时愣住了。他俯下身,在秦玖耳畔低声道:“九爷,我并不知兰庭在这里。他未曾告诉我,只是每次都如期给我带来消息。没想到……” 秦玖垂下睫毛。 在忠心上,其实她一直以为,兰庭不如枇杷,却未曾想到,这个最是执拗的,最是孤傲的,即使舍命也不愿意净身的少年,会入了青楼,甘心去做一个被男人亵玩的男宠。 而这,只是为了要搜集更多的消息。 秦玖骤然愣住了,只觉得心血如沸,一股苦涩的郁气顺着脊梁爬上上来,再生生地被阻挡在了喉间,如同被阻碍的洪水,想要找个缺口喷涌而出。 高台上,兰舍已经舞入三折,他随着乐音唱了起来:“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清澈的歌喉伴着优美的乐音,厅中众人再无一人出声。 秦玖尽量压抑着心头的苦涩,静静地观看着。 终于舞毕歌休,高台下掌声如雷。 兰舍勾唇浅笑着施礼后,便退回到了帘幕后。 那个小个子的龟奴不知从哪里蹦到了高台上,大声宣布道:“兰舍公子说,他最是仰慕文采飞扬的文人雅士,还请在场的才子们为他方才这一舞赋诗一首,倘若能技压群雄,便可成为我们兰舍公子的第一个客人。” 今日是兰舍的好日子,所以,今日来逛无忧居的,有小半是好男色的。听到龟奴的话,自然点头称好,但也有几个不太会作诗的表示了反对。 一个锦衣男子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凭什么要作诗,要么用银子说话,要么用拳头说话,做什么劳什子诗?” 无忧居虽是青楼,但却是几个青楼中相对来而比较高雅的地方,当红的妓子们有时候看中的并非恩客的银子和权势,而是他的才华。 如今说话的这个男人,很显然是一个粗人。 这人身材生得倒是挺拔,看年纪有二十多岁,面目有些病态,一看就是风月场合中的常客,已经被掏空了身子。他身上穿着一袭葱绿色带白点的锦袍,腰间束着白色玉带。他气势汹汹地说完,便掳起了袖子,将佩在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不用作诗了,就比武,你们哪个若是胜了本公子手中的这把刀,再说比什么劳什子诗吧!”崔妈妈忙过来说好话,那人却并不买崔妈妈的帐,“我相中兰哥儿好久了,好不容易等来了他要下海,却要作诗?崔妈妈,爷我有的是银子,干脆什么也别比了,这就送爷我到兰哥儿房里吧!”那人说着便搓了搓手,脸上全是龌龊的表情,口中更是污秽语不断。 秦玖看到这种情形,长睫一挑,眸光一凝,她将黄毛送到榴莲的怀里,扭了扭手腕,将指节捏得咯巴咯巴直响。 榴莲看到了,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看样子妖女要发威了。 枇杷见状,忙道:“九爷,让奴才去吧!这哪里用的着你动手。” 秦玖唇角勾起了一丝阴森的笑意,懒懒道:“不用!” 本来胸臆间就憋着一股郁气,如今,天下掉下来个出气筒,她可不想让给枇杷。 秦玖漫步走到那人面前,微笑着说道:“这位公子,倘若你不会作诗,那我代你作一首可好?” 那人原本有些发怒,但看到秦玖的模样,以及她唇角的笑意,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一双色目在秦玖身上打量了一番,目中闪过惊艳的表情。听到秦玖要替他作诗,故作傲慢地仰头说道:“作来听听!” 秦玖淡淡一笑,懒懒道:“绿袍美丽疙瘩豆,大嘴一笑蝇蚊入。若要今年收成好,田里多多走几遭。” 秦玖话音一路,厅内众人“轰”地一声全笑了。再看男子那一身绿绸白点的锦袍,当真是应景。 “你……好啊,你小子敢骂爷是癞蛤蟆,你知道爷我是谁吗?”男子原本还有些得意,这首诗一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秦玖当然知道他是谁,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刚才你说了,你是田里那长了一身疙瘩豆的那什么,我如何能认的你?”众人听了,再次轰笑成了一团。 “爷饶不了你。”恶少的脸色青了又绿,“刷”地一声手中的大刀出鞘,色迷迷笑道,“看你生得更美,爷我勉强把你也收了如何?我要是田里那癞蛤蟆,你就是我口里的蚊蝇。” 秦玖挑眉扫视了一眼,再瞧他身后那七八个家奴,个个悍猛强悍,看上去不是等闲之辈。她懒懒一笑,道:“要比就赶紧上,我们还等着作诗呢。” 那人看秦玖穿了一身华贵的长衫,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不像是有武功的,遂咧嘴笑道:“你小子倒是有胆气,在下佩服。不过可说好了,爷要是打赢了,你和兰哥儿可都是我的了。”说着上前跨了一步。 厅内众人纷纷避让,登时在腾出一片空地来。 这恶少虽说身材略显虚浮,但武功着实不弱,身姿也灵巧,在厅内一边游走,一边抡起大刀向秦玖挥舞而来。秦玖知道他这种刚猛的武功不能和他硬碰,她闪身避过恶少的刀势,从桌上随手拿了一只盛酒的铜樽,迎了上去。她施展轻功,整个人如同穿花蝴蝶般一边躲闪着恶少劈来的刀,一边寻机在恶少头脸上偷袭。她专门朝着容易看到的地方打,两人不过斗了十来招,那恶少的双眼就成了乌眼青,半边脸也肿起老高,鼻孔里淌着鲜血。 榴莲张大嘴巴看着,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枇杷抱着剑,眉眼清冷,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恹恹的黄毛终于来了劲,在榴莲肩头上蹦跶着道:“九爷打得好!九爷打得好!再打!” 那恶少的几个家奴想上前助拳,还没走到近前,就觉得一股劲风袭来,一个个哎呦一声都摔了出去。 到了最后,恶少摔倒在地,秦玖一脚踩在他背上,让他动弹不得,俯身懒懒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说九爷我做的诗不好?”她的声音美如天籁,说话的语气也温柔动人,但听在恶少耳中,却不亚于是魔音入耳,他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太好了,我就是一个癞蛤蟆!” 秦玖笑得眉眼弯弯,猛然使劲,恶少疼得顿时杀猪般嚎叫了起来。 “还敢不敢再捣乱?”秦玖慢条斯理地问道。 恶少忙道:“不敢,不敢,不敢了。” 秦玖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脚来,冷声道:“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恶少慌忙爬了起来,捂着脸从人缝里钻了出去,一直跑到了无忧居门口,这才扭身吼道:“小子,老子饶不了你的。” 秦玖懒得再理他,伸出手弹了弹衣衫,漫步走到桌畔坐了下来,问道:“方才不是说要作诗吗,怎么无人将笔墨纸砚取来?” 崔妈妈哭丧着脸道:“这位爷啊,你知道这得罪的人是谁吗?他可是当朝惠妃的娘家侄儿,他爹是朝中有名的酷吏,我们得罪不起的啊!” 秦玖当然知道他是惠妃的侄儿,当年他可没这么嚣张。不过,虽然少不得要到惠妃那里解释下,但她还是下了手。看崔妈妈焦急的样子,秦玖挑眉朝着二楼努了努嘴,道:“你这妈妈是吓傻了吗?你这里不是还有尊佛震着吗?你说说,谁敢惹他?” 崔妈妈顺着秦玖的目光朝二楼瞟去,只见二楼一间雅阁的窗子半开着,隐约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站在那里。 崔妈妈一拍大腿,笑道:“哎哟,我怎么忘了他!怎是急糊涂了。你们,赶紧地将写字的用具拿过来。”几个侍女领命,开始在每个人的桌上放笔墨纸砚。 秦玖在桌前坐定,让枇杷研好墨,她将笔放到榴莲手中,笑吟吟道:“莲儿,你学问应当不错吧,今日,是到了考验你的时候了。记住,一定好好好作,至少要超过那个不学无术的阎王。” 榴莲觉得这个任务太重了,他苦笑着道:“九爷,你听谁说奴才会作诗的?” 秦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嫣然笑道:“这么说莲儿真的会作诗了?我只是猜的。方才你也看了兰舍的舞了,想必早就诗情大发了吧!” 榴莲执着手中的墨笔,踌躇道:“但是,这是青楼,奴才没有心情做。” 秦玖唇角一勾,眯眼道:“你要真不会,我就派枇杷去府中将樱桃和荔枝,她们两个应该会做。” 榴莲一听,忙道:“好吧。那奴才就做了。” 榴莲沉吟片刻,便提笔在宣纸上写道:“似九天云卷,恰四野霓垂。将云出东方,风摆柳徜徉。本无心以出岫,终寂寂而入世。遗诸世外而冷落,复入红尘近喧嚣。” 秦玖随着榴莲的书写,慢慢吟了一遍,细细品味,觉得确实很符合兰舍方才的舞姿。至少,榴莲从兰舍的舞姿里,看到了兰舍的寂寞和高洁。 秦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还不错!” “这首诗做得确实不错!”醇厚的声音,低沉宛若琴音,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拂来。 秦玖眉睫轻挑,只见一身白衣华服的颜聿已经走到了面前。方才被黄毛一闹,他显然又重新梳洗过了,换了这身广袖长袍,腰束着一抹绛红镶珠带,尤为鲜艳夺目,衬托得他越发挺拔飘逸,魅惑逼人。他右眼角边方才被黄毛啄伤的地方,也学着兰舍贴了一块豆粒大的红钿,恰巧遮住了那点伤痕,倒也看不出来。 秦玖唇角抽搐了下,这人得多自爱才能这样?不过一点伤痕,竟然还遮住了。敢情这半天在楼上,就鼓捣这伤痕了。 黄毛原本桌面上看榴莲写字,看到颜聿过来了,全身的毛又炸了起来,那样子,似乎准备随时都要袭击。 秦玖忙俯身将黄毛抱了起来,拍着它的头小声道:“今日你已经占了上风,若是再闹,就会吃亏呢!”黄毛恨恨地瞪了颜聿一眼,算是暂时饶过他了。 颜聿不以为然地挑眉,从桌上拿起榴莲刚写好的诗,垂眸看了一遍,遂放在了桌上,唇角轻勾道:“九爷方才打了恶霸,倒真是令人佩服。只是,这作诗,却让别人代笔,似乎不太好吧!原来,九爷也是和方才那个人一样,有勇却无才啊!” 秦玖知晓方才他在二楼透过窗子偷看他打人了,她扬眉,没将他的讥讽当回事。 下一瞬,颜聿指着秦玖写的诗,微笑着道:“你确定,就这么一首诗,就能赢得了兰舍的欢心?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表示了?譬如:金银珠宝。”在青楼要想讨得妓子们的欢心,金银珠宝无疑是必须的。 秦玖在身上摸了摸,蹙眉道:“原本是应了王爷的约,并未带多少银两。可就算我带了银两,又如何及得上王爷的财力,所幸便不出了,干干脆脆做一个风雅之人。” 颜聿勾唇轻笑,“你这句话,是堵本王的路了。也罢,既如此,本王就也只出一首诗好了。盼馨,研墨。” 盼馨上前,就在秦玖的桌面上,铺好了宣纸,研好了墨。 颜聿走到案前,卷起衣袖,执起墨笔,沾满了浓墨。秦玖、盼馨等人站在桌畔观看。只见他意态悠闲,落笔如风,笔走龙蛇,不多时宣纸上便写满了飘逸遒劲的字迹。他书下最后一笔,将笔一掷,似笑非笑道:“献丑了!” 榴莲在一侧伸着脖子,念道:“操枪戈兮披犀甲,车辗转兮短兵接;旗蔽日兮敌若云,刀剑交兮士争先;骨肉离兮心不惩,终刚强兮不可凌,身即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哎?这是写舞吗?”榴莲惊异,喃喃说道。 秦玖看到这首诗,却不由得神色一变。方才,她确实也从兰舍舞中隐约看到了这种悲壮的情愫,但似乎是兰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他本身并不想表达这种感情,但可能是心之所思,所以便流露了出来。 兰舍毕竟还是无忧居中之人,她想他这种情愫,兰舍也不愿被别人看出点破吧!但她实在没想到,颜聿这样的纨绔竟能看出来,并且还能诉诸于笔端。 秦玖伸手拿起宣纸,看了一遍,摇摇头道:“王爷这首诗,作得虽好。只可惜,恐怕不一定能赢得兰哥儿的欣赏。” 颜聿淡淡一笑,对盼馨道:“盼馨,派人将本王的诗给兰舍送去。” 秦玖也眯眼笑道:“枇杷,将我的诗也给兰舍送去。” 虽说,榴莲那首诗作得也不错,但颜聿却相信,自己这首诗说中了兰舍的心思,一定会赢得他的赏识。更何况,他本还有对兰舍的其他允诺。 其余的客人虽说知晓自己在阎王面前赢的机会甚小,但还是有不少人作诗送进去的。如此,过了盏茶工夫,兰舍便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对着高台下众人深深施礼,温和浅笑道:“各位的诗作都不错,但我独独欣赏九爷那一首,对不住各位了。”说完,他一双秀目从人群中掠过,在秦玖脸上停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掠了过去。 秦玖回首朝着颜聿望去,只见他长眉挑了挑,黑眸中掠过一丝不可思议,很明显是愣住了。 这个结果,一定让他很意外。 秦玖微笑着道:“王爷,我早就说了,你的诗不一定会得到兰哥儿的赏识。也不对,也不一定是诗的问题,也可能是个人魅力的问题。” 颜聿眉梢挑得更高了,魅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就在此时,无忧居的侍女过来在秦玖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红色的小珠花,代表喜庆。今日怎么说,也是兰舍初次下海,她和兰舍,在无忧居中也算是洞房夜了。 有两个男人一脸艳羡嫉妒的表情走过来向秦玖道喜。 一阵炮竹声在无忧居门外响起,先只是一声脆生生地开个头,然后便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漫天的红纸屑都被炸得飞了起来,再在各色灯光下落了下来,覆满了无忧居的门前。 颜聿坐在桌畔,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玖,但脸色却明显变得有些不好。 输的感觉,还真是讨厌。 最讨厌的,其实还是眼前这个人。 这个可恶的女子,穿着男人的衣衫,眼角眉梢皆带着得意的笑意,朝着他说道:“王爷,愿赌服输!” 她娥眉青黛,素腕雪肤,发髻上被人插了一朵嫣红的代表喜庆的珠花,衬着她明媚到刺眼的笑容,说不出的旖旎风流。 “王爷,我先去风流快活,请王爷不要艳羡。另外,兰舍是无忧居之人,我这可不是强迫少年修炼邪功啊!请王爷候我一会儿,我一会儿会来和你谈我们之间的赌约。”秦玖说完,这才翩然离去,玫瑰色的袍带因为她的转身而激荡开来,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走了没两步,秦玖又回头对颜聿道:“王爷,你似乎还没向我道喜呢!” 颜聿唇角抽了下,冷声道:“恭喜了!” 眼望着秦玖被众人拥簇着出了大厅,去向后院的雅阁。 颜聿慢慢放松身体,斜倚在椅子上,凝视着远去的秦玖,面上含笑,心内却冷笑数声。 章节目录 妖孽出浴 > 妖孽出浴 秦玖由两个侍女引路,出了大厅,沿回廊而行,转入“无忧居”最北边一间房。在房门口,秦玖从袖中掏出两个银锞子打发走了那两个侍女后,她推门入内。 屋内陈设精美,轩窗木雕,牙床软枕,薰香细细。 兰舍着一袭红色衣衫折着腰俯在地上,他的整个上身折下来,呈一种舞的姿势。听到门响,兰舍慢慢地抬起头。白皙的脸庞在灯光里,带着一种焕发的莹润,额头上有着细微的汗意,很显然是方才在舞。之前的兰舍,虽然总是浅浅的微笑,却给秦玖一种疏离的感觉。如今的兰舍,虽不笑,可秦玖却看得出,他似乎重新活了一般。 秦玖站在门口,凝视着兰舍那标准的练舞的姿势。 当年那个英姿飒爽带着豪气的小侍卫,那本该挺直的腰肢如今竟弯成这样不可思议的姿势。她压下心头的酸楚,朝着兰舍微微一笑,唤道:“兰庭。” 兰舍望着秦玖,漆黑的眸中慢慢涌起了水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呼不畅也吐不出。她望着秦玖陌生的眉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怆瞬间击中了他。 如果不是枇杷事先告诉了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白大人,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方才他知悉白大人回来后,他忍不住在室内开始舞,不能说出来,他只能用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激动。如今,真的见了她,他却怔怔坐在地面上。 他觉得自己心口憋得满满的,憋到最后撑不住,涌出来的,是眼泪。 秦玖走到兰舍面前,从袖中掏出来一块锦帕,擦去兰舍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这么大了,怎么就哭了呢!” 兰舍的泪水不断地流淌而下。 如果此时有人问他,什么是幸福。 他一定会说:幸福就是到此为止,幸福就是时光永留此刻。 “兰,这几年,你受苦了。我真的后怕,倘若我今夜不是凑巧来了这里,你就要接客了。幸好我来了,等明早,我就为你赎身,离开这儿。”秦玖淡淡说道,声音很柔和,听上去让人极其舒坦,但那种语气却是不容人抗拒的,一如当年的白素萱。 兰舍终于从这略带沙哑的声音中听出了和白素萱优美清澈的声音相似的语气。他含泪听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意思,及至看到秦玖坐在了一侧的矮榻上,凤目盯着他,等着他回话。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走!” “胡闹!”秦玖冷声道,语气加重了些,“不走做什么,人们都知道我看上了你,正好趁着这机会赎你出去,无人怀疑,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兰舍从地面上起身,走到她身侧,垂首道:“大人,我知道你回京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我心中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无论如何,我也要尽我的力量来帮助大人。这两年我在无忧居暗地里物色了不少探子,她们分布在这里的几个妓院里,也有不少被官员买到了府内做了姬妾,我必须留在这里,她们只能和我联络。况且,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和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而不被人怀疑。我不能走!” 秦玖眉头微凝,她知道兰舍说得有道理,只是,要他留在这里,她又如何忍心。 “兰庭,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秦玖蹙眉说道。 “大人的话小人如何敢不听,唯有这件事,我不能听!如果你担心我接客,那你不如就包了我吧!”兰舍出主意道。 秦玖叹息一声,兰舍的性子,还是那样的执拗。 “也好,那我就包下你。”目前,或许只有这个法子可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秦玖听到廊外有一丝异样的声音,她警觉地眯眼,朝着兰舍使了一个眼色。 兰舍心领神会,故意喘息着说道:“九爷,你真真是美啊!”虽是故意如此说,但这句话却是真心之语,早三年前他就很想说,可却不敢说。 秦玖情意绵绵地说道:“是吗。人家都这么说。心肝宝贝儿,你也很美啊!” 纵然知晓秦玖是故意这么说,兰舍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片刻后,他忽然故作惊讶地说道:“这肚兜可真鲜亮。你……你是女……”话音未落,他便做出“啧啧”的亲吻的声音,到底是在“无忧居”混的。 秦玖一愣,晓得他这样装,意思是她堵住了他的嘴在亲吻他。秦玖觉得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笑吟吟道:“难道宝贝你不喜欢女人?” 兰舍故作激动地带着哭腔道:“我……我以为,原来……你竟是女人,我真是高兴死了。” 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屋内只有喘息加啧啧的声音。 如此过了一会儿,秦玖听到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隐约有女子的笑闹声传了过来。长廊外那令人警觉的声音消失了。 秦玖和兰舍这才停止住了口技表演。 秦玖蹙眉问道:“颜聿经常来无忧居吗?” “不怎么常来,不过,盼馨是他的人。”兰舍低低说道。 “兰舍,你在无忧居中,是不是接近过颜聿,想从他身上挖到些信息?” 兰舍颔首道:“是的,不过,奴才并未刻意接近他。” 秦玖眯眼道:“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刻意接近他。盼馨说,你喜欢颜聿,我知道你是想从他身上得到消息。不过,你日后还是不要刻意和他接近了,他虽然放荡纨绔,但人却不笨。他是不是如表面那样,还有待观察。方才外面之人,或许就是他派来的。此人若非是真的纨绔,那便是在装,倘若这是真的,那他便是深不可测,绝对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从明日起,我包了你后,你不要再故意去接近他和盼馨!我的身份颜聿、盼馨是知道的。你要做出一副,其实你喜欢男人是故意装的,是为了在无忧居生存下去,你真正喜欢的还是女人。” 兰舍点了点头,他本来喜欢的就是女人。 一阵夜风袭来,无忧居中,处处鼓瑟吹箫,丝竹声不绝于耳。 原本秦玖还打算一会儿过去和颜聿见面,想到方才的人有可能是他派来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明日一早去找他也不迟。 枇杷和榴莲她方才已经让人为他们安排了屋子,如此,少不得,今夜,她要和兰舍一起在这间屋里歇息了。 兰舍将大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示意秦玖在床榻上歇息。他只在地下铺了被褥,吹熄了烛火,径自躺在了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秦玖听到了兰舍细微的鼾声,她起身望向床榻下,只见兰舍略带稚气的脸庞以及嘴角泛起一丝欣喜的微笑,纯净到无一丝邪念。 秦玖心中一软,幽幽叹息。 此时,在无忧居二楼的一间雅阁内。 歌舞未休。 彩衣广袖的舞姬踏着迷离的灯光曼舞,衣衫飘飞如云朵舒卷。墨发旋舞,飘曳凌风,水袖飘飞间倾尽了浮生万千。 颜聿轻衣白袍散着玉带,此时正斜倚在榻上,凤眼半阖,薄唇轻勾。盼馨依偎在他身侧,手中端着一盘已经剥好的柑橘,不时拈起一瓣送到颜聿的口中。 颜聿托腮看了一会儿歌舞,觉得甚是无趣,遂摆手让那个舞姬出去了。 “王爷,恐怕今晚九爷是不会来了。他刚得了兰哥儿,这会儿子只顾着风流快活呢,哪里还顾得上那个赌约?”盼馨柔声说道,“我方才派人去兰哥儿的房外盯了会,你猜他们偷听到了什么?” 颜聿闻一愣,他把盏在手,仰面饮尽,凤眼略抬,扫过盼馨娇美的脸庞,唇角轻勾,饶有兴味地问道:“听到了什么?” 盼馨微微一笑,“王爷竟然不告诉我,九爷是个女人,不过,我可是偷听出来了。” “如何得知的?”颜聿放下酒盏,眉梢微挑,睨视着她问道。 盼馨拈起一瓣柑橘送到颜聿口中,笑吟吟地学着兰舍的声音道:“九爷,你真真是美啊!说这话时,据说他是喘息着的。” “是吗。人家都这么说。心肝宝贝儿,你也很美啊!”盼馨又学着秦玖的声音道。 颜聿长眸一眯,冷声道:“真是无耻。” “这肚兜可真鲜亮。你……你是女……”盼馨说道这里停住了,摊手道,“就是这样知道她是女子的。” “然后呢?”颜聿嚼着橘子问道。 盼馨微笑道:“然后自然是,各种奇怪的声音了,你可以自行想象。不然的话,我找两个人来表演一下,咱们无忧居最不缺的会表演这种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妖女,当真是好色啊,不愧是勾魂红衣。”颜聿眯起长眸,慢条斯理说道。他的语气,三分慑人,三分霸气,三分蛊惑。 清晨的鸟鸣将秦玖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屋顶,想起自己是睡在无忧居兰舍的屋内。她忙翻身坐了起来,发现地面上兰舍睡觉的地方空无一人,就连被褥也收拾起来了。 她正要起身,便听得屏风外面传来兰舍的声音,“大人,你要起身吗?” 秦玖答应一声道:“兰儿,日后无论何时都不要叫我大人了,只叫我九爷,免得被人听到了。” 兰舍点头称是。 秦玖正要起身,发现夜里自己睡觉时未曾脱衣,身上的衣衫都压皱了。就这样穿出去肯定被别人看出端倪,于是让兰舍为她取了一套兰舍的衣衫过来。 秦玖穿好衣衫后,先去探望了枇杷和榴莲,再和兰舍一起用了早膳,梳洗装扮磨蹭了会儿,看日头升得很高了,她才去寻颜聿。 “无忧居”的人都是昼伏夜出。此时,楼里很安静,大多数姑娘们才刚刚起床,正在对镜梳妆。也有的因为昨夜饮多了酒,尚在酣眠。一楼的大厅内尽是果壳瓜皮,空气里充斥着香粉和酒精混杂的气味儿,让秦玖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攀上楼梯,在龟奴的指点下,径自朝着盼馨的房间而去。 她站在门前敲了敲门,一个从走廊飘身而过的姑娘打着哈欠好心提醒秦玖道:“你是秦九爷吧,这是盼馨姑娘的屋,昨晚严王留宿了。不允许人打扰的,这是王爷的规矩。” 秦玖闻,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不让别人打扰?! 那昨夜还去打扰她?!偷听人家房根这样的事情,也只有颜聿此人才能做出。 秦玖冷冷一笑,拍得越发使劲了。 房门很快打开了,盼馨披着长长的秀发站在门口,很显然也是刚刚起身,还未曾梳妆。看到秦玖,她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九爷,良辰美景,九爷怎么舍得这么早过来?” 秦玖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昨晚原本要见王爷,可是后来贪睡就没起来,失约了总是不好,所以才赶着过来见王爷,不知王爷可起身了?” “起身了,九爷进来吧!”盼馨让开路,招呼秦玖进去。 倘若是别个时候,人家男欢女爱刚刚起床,秦玖不会进去打扰的。但是,那个男的是颜聿,这就另当别论了,秦玖厚颜无耻地慢悠悠进了屋。 盼馨不愧是无忧居的红姑娘,待遇与一般的姑娘不同,她的屋子宽大雅洁,而且是分两个房间,一个外屋一个内屋,并不像其他姑娘们的屋子,只是用一道屏风隔开分成两间屋的。 外面这间屋很是宽大,布置得精美雅致,地上铺着红毯。通往里间的房门口,挂着一个绣着鸾鸟的丝绸帘。 秦玖环视外屋一周,没看到颜聿的身影,想必可能还在卧室酣眠。于是,秦玖便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等。 盼馨径自走到内室门口,朝着里间说道:“王爷,九爷来了。” 颜聿魅惑的声音从里面低低传来,“让她在外面等着吧!” 盼馨应了一声,端了茶盏过来,为秦玖沏了一壶茶,随后走到外屋的梳妆台前,拿起牛角梳开始梳头,“王爷习惯每日晨起沐浴,不让人打扰,也不让人伺候,还请九爷稍候。” 秦玖淡淡笑道:“无妨,那我就等王爷一会儿。” 秦玖再也没想到,这一等可不是一会儿。 一直等到盼馨梳妆完毕,又等了两盏茶工夫,盼馨忽然捂着肚子道:“哎呦,九爷,您自己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昨夜吃多了酒,如今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出去一会儿。” “盼馨姑娘自管去吧,无妨,我再等一会儿。”秦玖含笑说道。 盼馨轻移莲步出去了,秦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踱步到梳妆台前。铜镜之中,映出她明眸朱唇,眉目如画,以及,明眸中压抑的怒意。 原本,秦玖就猜测颜聿是在故意晾着她,如今,盼馨找借口一走,这个猜测就更加证实了。她抚了抚自己左眼角上的泪痣,丹凤眼微眯。 就在此时,秦玖听到了内室传来了撩水声。方才似乎是没有水声的,敢情此时才刚开始洗。 真当她秦玖是这么容易戏弄的?以为真会乖乖在这里坐着吃闭门羹吗? 秦玖托着腮,目光流转。 她想起自己曾经被颜聿看光之事,他还装瞎那件事。其实,这个仇早就想报了,一报还一报才是正理。 她本想也起身直接闯进去看看这无耻的妖孽的窘样,不过,她觉得这样不解气,最好是让他自个儿跳出来才解气。可颜聿正在沐浴,他自然不可能跳出来的。 秦玖琢磨来琢磨去,目光便锁定在桌案上的一盏灯。 这盏灯做得精巧,用黄铜做成了一只肥嘟嘟的鸟儿,从鸟儿的口中吐出来一个灯捻,但此鸟的肚子里却一肚子灯油。 秦玖执起鸟的脖子,听着卧室内正哗啦啦响的欢快,她悄然走到那屋子的门口,在地面铺着的红毯上,红木的桌案上,易燃不易燃的都倒上了灯油。然后,秦玖掏出火折子,燃着了,扔在了地面上。 做这一切时秦玖的动作很流畅,但她的脸却早已变得雪白。这几年,她虽然在极力克服对火的恐惧,但当看到火苗从地面窜起来时,内心深处埋藏的恐惧还是冒了出来,看到火苗已经燃起,她很快便从屋内奔了出去。 火从地面上铺着的红毯开始燃烧,因为洒了灯油的缘故,几条火箭奔腾,很快便蔓延到了临门的木质桌面上,接着便烧着了挂在内室门口的那绸缎帘上。 这火其实没有多么大,主要是烟气很大,不一会儿便有些呛人,因这内外室铺就的是相连的红毯,火舌很快沿着红毯就窜到了内室。 秦玖在门外看这情形差不多了,便站在走廊门口喊了一声,“不好了,起火了,大家快来救火啊!严王还在里面呢。” 无忧居的姑娘们此刻大多刚刚起了床,正在洗脸梳妆。 秦玖喊了这一嗓子,立刻就都端着洗脸水奔了出来,看到盼馨屋子的窗子里往外腾腾地冒着烟,端起盆子便泼了过去。 恰在此时,窗子里窜出来一个人。 章节目录 煮茶定盟 > 煮茶定盟 秦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怕火了,她也确实做得很好,至少没有尖叫,没有拔腿就跑。这毕竟又是她自己放的火,所以心理上有了准备,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倒没别的异样。只是,当她看到那从窗子里跳出来的人时,饶是她再平静镇定,唇角也忍不出抽了抽。 那跳出来的人,自然是阎王颜聿。 只不过他是赤条条光着的,身上一根布丝也没有,只有手中捧着一琵琶。 虽说,秦玖放火是为了将他逼出来,但她还是没奢望他真能裸着出来。 好歹,也穿一点啊! 就在颜聿跳出来那一瞬,救火的姑娘们的泼水的动作都僵住了,手中的脸盆“咣当”“咣当”,接二连三摔在了地上。 这、这、这! 美色当前,姑娘们忘了还在燃烧的火,忘记了她们是来救火的,齐刷刷目瞪口呆,望着眼前不着寸缕的身躯,一双双眼,只恨不得从眼眶子里就此弹出去,狠狠地黏在颜聿的身体上,一辈子不回来也没关系。 姑娘们的目光顺着颜聿的优美的颈部,向下移动。 宽肩窄臀,精壮健硕,极为动人的腰部,腰线惊心动魄地优美流畅。再往下,再往下,——啊,啊,啊,再往下……看、不、见、了。 再往下被颜聿抱在怀里的琵琶挡住了,不甘心啊。姑娘们恨不得自己的目光是实质的,这样就能透过琵琶看清琵琶下遮着的物事。再再往下,是笔直而修长的双腿,紧绷的感觉好似蓄满了力量。 姑娘们的目光来来回回在颜聿身上逡巡,不甘心啊不甘心! 颜聿的一头墨发刚刚洗过,瀑布般垂至腰间,为他莫名地增添了极致的媚惑。肌肤虽不是白皙的,但却呈很诱人的蜜色,让人很想凑上去尝上一口。 秦玖唇角一勾,不得不说,颜聿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裹着衣袍时尚且看不很出来,可是这么脱光了之后再看,全身的肌肉线条当真是优美匀称,犹若神之手最杰出的艺术品。这身材无疑是极好的,好到极点,仿佛有魔力一般,一半是清美如仙的圣洁,一半是妖娆如魔的蛊惑。 在众目睽睽之下,颜聿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旁若无人地赤身露体,抱着他的琵琶东摸摸,西摸摸,宝贝一般地检查着。末了,似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这宝贝琵琶没被烧着!”敢情他顾不上穿衣服,只是为了去抢出这琵琶来。 颜聿用手指抹了一下泼在胸膛上的水珠,放到鼻端闻了闻,对着泼他身上洗脸水的一个绿衫女子慢条斯理道:“阿翠,你脸上用的是茉莉粉啊,挺好闻的。” “是啊,王……王……王爷,是茉莉粉,挺好闻的。”阿翠喃喃重复着颜聿的话,目光还黏在颜聿宽阔的胸膛上。然后,忽然有两道嫣红的血线从鼻子中淌了出来。 阿翠这才猛然醒悟到自己流鼻血了! 阿翠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还真是丢人啊!正在尴尬,却见颜聿抱着琵琶的手中有一块锦帕,这锦帕是湿的。 颜聿好心地拿着锦帕径自去擦阿翠的鼻血。 秦玖在一侧看了,眯眼,颜聿绝对是故意的。他用擦自己身体的锦帕去擦人家的鼻子,擦来擦去,人家的鼻血流得更快了。 “你们,继续救火!”颜聿懒懒说道,姑娘们齐齐答应一声,这才想起火还没救,立刻飞奔了去端水。 颜聿将琵琶夹在了腋下,向着秦玖站立的地方走来。于是,秦玖就被迫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秦玖本想闭上眼睛的,她怕看了长针眼,但是这人却偏往她跟前凑,好似忘记了自己根本寸缕未着,不是忘记,是这人根本不在意。 还真是——寡廉鲜耻啊! 说起来,眼前的这一片大好春光实在太明媚,太诱人,不看确实有些亏。更何况,她之前却是被他看光的,而且,她现在是秦玖,似乎不看也是不适合的,所以秦玖便看了他一眼! 秦玖就这样被迫看了一会儿,末了,她对着颜聿灿然一笑,啧啧称赞道:“王爷这身材,还不错。” 颜聿却夹着琵琶朝着她冷冷一笑。 这样毫无风度的不穿衣服的冷冷一笑,和眼前的大好春光实在太不般配了,这笑容实在太冷了,犹若九天寒雪。那双漆黑的长眸中,寒芒毕现。自从这次回到丽京,秦玖还不曾看到颜聿在她面前呈现过这样的表情。 太慑人了! 他瞥了秦玖一眼,转身便入了紧邻着盼馨的一间屋中。不一会儿披了一件炫黑色锦衣出来,衣服里面显然没穿别的东西,只这一件薄薄的衣服围在身上,被风一吹,衣衫摆动,里面修长的大腿似露欲露,比之不穿其实还要诱惑。 “你进来!”颜聿淡淡说道,声如冷玉,冷冷的,懒懒的。 秦玖觉得颜聿有些不对劲,但还是随着他进了屋。 “九爷,你若是喜欢本王,自可直接说,本王又不是不让你看。为了看本王的身子,烧了房子,就太过分了吧!”颜聿蓦然转身,薄削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但眸底却深幽如渊如涧,深邃的无边无际,语气里的嘲讽也极是明显。 秦玖淡淡挑眉道:“王爷这么说就冤枉人了。我哪里是想看王爷啊,又不是我让王爷光着出来的。是您老自个儿毫无预警地突然从屋内蹿了出来,我没办法,不得不被迫看一看。说来说去,王爷您才是罪魁祸首啊!谁让您不穿衣服的啊!” 颜聿忽然仰首大笑,笑声里含着一种无法喻的苍凉。笑声忽然戛然而止,语调忽然转冷,声音阴森地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妖女!” 话音方落,颜聿忽然俯身向前,在秦玖毫无预防之下,将她推在了墙边,大手鬼魅一般,钳住了秦玖的脖颈。就犹若一支鱼叉,将鱼儿钉在船板上一般。 秦玖一怔,手迅速抓住了袖中的花绷子,微微一动,两根绣花针迅疾飞了出去。秦玖原本是要颜聿躲闪时松开他的手,可是颜聿却不躲不闪,任凭两只绣花针先后钉入到他的手腕上,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别说松开手了。 秦玖抬眸凝视着颜聿近在咫尺的黑眸,这双望着她的眼眸中,眼底掠过一丝异芒,那样的目光,就像一只在天空中觅食的鹰隼,乍然看到了猎物一般,凶狠、锐利、精准。 秦玖的心微微一沉,忽然就想起颜聿阎王这个外号来。 “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值得如此动怒吗?”秦玖眯眼淡淡说道。 颜聿长眉挑了挑,冷声道:“我最恨纵火之人,最好不要再让我看到还有第二次!”说着,他蓦地松开了手,一用力,便将秦玖钉在他手腕上的绣花针拔了下来,两串血珠子随着绣花针的滴落下来。 他连看都没看手腕上的伤痕,径自走到屋正中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秦玖听了颜聿的话,心中微微震动。他这句话,在她心底掀起了微不可辨的波澜。 “你不是要和我合作吗?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可以和我合作的!”颜聿漫步走到屋中的锦垫上,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纹路,懒洋洋说道。 秦玖摸了摸尚有些疼痛的脖颈,暗暗骂道:一会儿翻脸无情,一会儿又笑意盈人,变脸倒真是快。 秦玖缓步走到颜聿面前的锦垫上坐下,这才顾得上去打量这间屋子,发现这似乎不是姑娘们的闺房,而是一间茶室。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木案,上面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颜聿将水倒进壶中,放在了红泥小炉上。 此刻已经时近正午,淡淡的日光如潮汐般无声流泻在屋内,将地面照映得纤毫可见。屋内很静,隐约可以听见隔壁盼馨房中的喧闹声。 但这间茶室中却静悄悄的,颜聿只管低头望着火炉上的水壶。 秦玖忽然笑了笑,那边正在热闹闹救火,他们在安安静静煮茶,说起来倒是一件风雅之事。不一会儿,火炉上的汤水沸腾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徐徐冒出的热气将颜聿的面容氤氲遮掩,若幻似真。 颜聿提起水壶,将热水倒进紫砂若琛瓯中,然后娴熟的烫杯、洒茶。秦玖欣赏着他精巧别致犹若绣花般的动作,眯眼道:“原来王爷竟也懂茶道。” “略通一点。”颜聿懒懒一笑,托起茶盏放到秦玖面前。 秦玖端起茶盏,轻轻一闻,只觉得一股浓郁的茶香沁入鼻端。她慢慢品了一口,捏了捏脖颈,还觉得有一丝疼痛,遂叹息道:“方才,王爷那么狠,我还当自己快没命了呢。不过,如今喝了这样的好茶,觉得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颜聿闻,懒洋洋说道:“九爷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弄死的。”说着,抬了抬自己被秦玖钉中的手腕。 秦玖再浅尝了一小口,浅笑道:“不知为何,只是一般的茶叶,为何经王爷之手烹制后,就变得如此不同?”秦玖之前也曾略微学过茶道,但并不精通。 颜聿笑道:“这世上,做任何事,都是要用心的。烹茶也是。唯有用心,才能烹出好茶。”他从茶盒中捡起一片茶叶道,“每一种茶叶都是不同的,烹茶所用的水自然也需不同,才能将它们独有的味道烹制出来。有的茶叶需要用泉水,有的茶叶需要用井水,更有一种茶需要用清晨的露水。选定了茶水,最后在烹制过程中,还需要掌握水温。另外,每一种茶叶需要的水温也是不同的。所以,在烹茶过程中,要尤其注意掌握水温。最后,经过这样烹制出来的茶水,自然会不同。” 秦玖听着颜聿娓娓道来,微微有些诧异。她诧异的不是烹茶一道如此复杂,而是颜聿竟会用心去学这么复杂的一件事。 “王爷,你学习烹茶多久了?” 颜聿掸了掸衣襟,伸手端起一杯茶水。他的手修长,中指上戴着只硕大的绿宝石,就仿若一池绿水凝成的冰晶。他在茶水的氤氲水汽里缓缓笑了:“你只管喝茶,问这么多干什么?”“九爷说要帮我得到挽香,不仅仅是因为要得到夙儿的心吧!我们今日索性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如何?做为天宸宗的蒹葭门主,本王也不信你在丽京城就区区这一个目的!”颜聿懒洋洋地开口。 秦玖清眸微眯,漆黑的眸底在淡淡的日光照映下,如同被渡上了一层琥珀,几近透明的清澈中带着难以琢磨的深邃。她保持着闲适悠然的神色,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中的杯子,嫣然笑道:“王爷,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也许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但我相信,王爷是不会忘记的吧!” 颜聿长眉一凝,黑眸中忽现幽黯,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似笑非笑的模样:“九爷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听不懂么?那就听我来给王爷讲个故事吧!”秦玖笑吟吟道。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皇子。他的名字,是他的字,是北斗七星中最末的那颗星,却也是最亮的那颗星。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父皇对他是多么的宠爱。”秦玖刚开了个头,就看到颜聿微微挑起了剑眉,薄唇微抿,深邃闪亮的双眸中,有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 “王爷别急,这才是开头呢。这小皇子也很争气,聪慧伶俐,颇得朝中众官赞叹,说他是国之栋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也许将来是可以做皇帝的。只是可惜的是,在他八岁那年,他的大哥发动了一次宫变。” “小皇子的父皇身体健壮,原本是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也没有问题的。但是,他突然薨了。下毒的人,是他的小皇子。”秦玖慢悠悠说道。 “哐当”一声轻响,颜聿手中的杯子忽然碎裂开来,里面的热茶随即喷溅而出。颜聿的手,因为猝然用力,被茶杯的瓷片刺破了,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流淌了下来,与他中指上戴着的那颗湛绿的宝石形成鲜明的对比。 绿得刺目,红得也刺目。 秦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波澜,但清浅的如同月落双河,不着痕迹。 “自然,这小皇子的名声从此就坏了。不过,他没死,因为有人为他顶了罪。那个人,据说是一个宫人。”秦玖幽幽淡淡地说道,“可真是笑话了。一国之君的死,如何能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够背负得起呢。什么宫女太监害的皇帝,也不过是愚弄愚弄老百姓罢了。其实,最后出来定罪的人,是小皇子的母妃,一个没有背景的妃子。据说她是因为失宠,所以她在自己儿子呈给皇帝的药碗里下了毒。” 颜聿的脸色,虽然还没有更大的波动,但是秦玖却看得出来,他那双黑眸中一掠而过的戾气。 “这个故事,实在不好听。九爷没有更好听的故事吗?”他从桌案上,随手捡起来一条锦帕,捂住了手上的伤口。 秦玖灿然笑道:“王爷,手上的伤口可以愈合,心中愈合的伤口恐怕永远愈合不了吧。我听说,先帝的宠妃静妃,也就是王爷的母妃,最喜欢喝茶了。王爷学得这么好一首烹茶的技艺,恐怕还不曾为自己的母妃亲手烹过吧!” “呵呵。”颜聿脸上的面具迸裂了。如果说那邪魅的笑,那悠然的自在是面具的话。 此刻取而代之的,是狠厉。 他的眸子犀利迫人,深邃无尽的眸底划过一丝冷厉的刃色。而脸上的表情,可以说的上是狰狞。 秦玖感觉,他或许下一瞬,就会扑到自己身上,将自己活活地扼死。 “王爷以为杀了秦玖,曾经存在的事实就没有了吗?杀父弑君之人,究竟是哪一个,究竟是谁做的,我想没有人比王爷更清楚的了。你不愿意让你的母妃顶罪,其实,现在在天下人心中,还是以为是王爷你干的。因为根本没有人相信那个顶罪的宫人是真正的凶手。王爷不愿意为自己洗清冤屈,也该为自己母妃想想,难道让她一辈子在幽冷的帝陵中,不见天日地去赎那莫须有的罪吗?” 颜聿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秦玖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 此时的他,太冷静了。 她喟叹一声,黛眉斜斜地往上一挑,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实话和王爷说吧,我虽是天宸宗中的成员,但这次来丽京,却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目的。我这个目的,其实他的敌人,是和王爷的敌人,是一样的。就因为这一点,所以我说,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什么目的?” 章节目录 一石三鸟 > 一石三鸟 颜聿长眸微眯,不徐不疾地问道。 “除掉京师中的天宸宗。”秦玖开口,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样的话,无论听者是谁,只怕都不会相信的。 颜聿笑出了声,他凑近秦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斜飞入鬓的长眉蹙出一道深痕,“秦门主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秦玖镇定地回视着颜聿的注视,粲然一笑,“我知道王爷不会相信我的话。那么请听我说,当年,毒死先帝的幕后之人,王爷已经猜到是天宸宗做的,可却没有挖出来那人,对不对?王爷一直认为是惠妃,但却查不出她的证据。那让我来告诉王爷,那是因为,王爷或许一直都怀疑错人了。天宸宗在丽京的人,可不光是你们知道的那些。历年来,天宸宗表面上是派了一个人到丽京,但实际上却是两个甚至三个。也就是一明一暗,或者一明两暗。” 这些,也是秦玖入了天宸宗后,才暗中探听到的。那时,她才知道,当年,她的姑姑一直想要将朝中的天宸宗弟子铲除,为何最后会功败垂成,只因为背后,还有她们不知道的敌人。谁能料到,作为白道第一派,天宸宗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如此筹谋。 颜聿挑了挑眉,显然这个事情,他也曾经想到过,但并没有真正确认过。天宸宗隔几年派一个弟子到丽京之中,朝廷都会破例委以重任。所以,很少有人怀疑他们还会暗中安插人进朝廷。 “这些人,只有天宸宗的宗主知晓是谁。但是,上任宗主暗中派来的人,就连现任宗主连玉人都不知是谁。因为老宗主过世前,没来得及告诉他。这几年来,那些宗主无法掌控的人,似乎也有意脱离天宸宗,让我们宗主根本无法掌控。所以宗主特地命我前来,要我将天宸宗暗隐的势力清查出来。我想,这股势力,或许是和先皇当年过世是有关系的。但我若要查出来,恐怕会有很大的难度,所以需要王爷的支持,难道王爷不想查出来?” 天宸宗宗主连玉人自然没有派这样的任务给秦玖,他甚至连秦玖到了丽京都不知道。秦玖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要寻求一个和颜聿共同的目的,否则,他们又哪里有合作的理由?不过,天宸宗确实有隐藏的一脉在朝廷之中。 颜聿微仰着头,视线投注在秦玖身上,深深望着她说道:“如此说来,本王倒是很有必要和你们天宸宗合作了?” 秦玖慢慢端起茶盏,再品了一口茶水,妖娆一笑道:“不是有必要,是必须要。王爷,难道你就没想过,有一天要亲自烹茶给你的母妃喝?我想想,你该有十五年没有见过你的母妃了吧?唯有找出真正的凶手,你的母妃才可以从不见天日的帝陵中出来,要知道,那里可不是活人应该居住的地方啊!” 颜聿极慢地抬起头,黑眸若有所思地深深凝视着秦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原本醇厚魅惑的声音竟带着些微低哑,但却听不出其间暗含着何种情愫,“秦玖,只怕你除了要铲除天宸宗在朝中暗隐的势力,还有别的目的吧?” 秦玖低低一笑,执起茶壶,将澄澈的茶水缓缓倒入手中描着“鲤鱼戏荷”的茶杯中,看着茶水在杯子里面轻轻涌动,那两只鱼儿似乎要泳跃而出,她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懒懒说道:“自然不止这一个。我还有两个目的,不,这两个目的其实可以合为一个。那就是我喜欢安陵王,可是我不想让他做皇帝。你知道的,男人一旦做了皇帝,就会有三宫六院,而我秦玖的男人,自然只能有我秦玖一个女人。所以,我不能让他做皇帝。可是,看样子他想当,而他如今还没喜欢上我,自然也不会听我的话,去放弃做皇帝。所以,我只有自个儿想办法,让他做不得皇帝。” 颜聿斜睨着秦玖,唇角笑意渐渐扩大,看着秦玖,就如同看着一个多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果然是妖女啊,和常人确实不同。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他勾着邪魅的笑意说道,“本王是不是该庆幸,你喜欢的不是我?你若是喜欢夙儿,不是应该千方百计襄助他吗?你竟然会反其道而行之,夙儿被你这样的女人喜欢上,还真是——不幸啊!” 秦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深幽的眸底划过一抹讪笑,“王爷此差矣,我这全是为了安陵王着想。皇帝有什么好的,先皇不是就被毒死了吗,如今的圣上,我觉得他过的也不快乐。所以,可见这普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却不见得那么好坐。”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颜聿淡淡说道。 秦玖忽然嫣然一笑,话锋一转道:“所以,我在让安陵王坐不成皇帝的同时,想要襄助王爷坐上皇帝之位。” 让颜夙做不成皇帝和让颜聿做皇帝,其实差不多就是一件事。 颜聿扬起唇角,俊脸上凭添一抹迷人的笑,“九爷,你可知晓,你今日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只要有只片语传出去,你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秦玖自然知晓。 她今日说的话,每一句都惊世骇俗。但是,她也知晓,颜聿不会说出去的。 “我自然知晓!但我知道王爷不是那样的蠢人。对了,我顺便再帮王爷得到苏小姐的爱慕,当真是一石三鸟,这便宜买卖,不做当真是可惜!何况,”秦玖眉梢忽然一挑,笑吟吟道,“王爷如今可是皇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难道说,王爷你就当真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秦玖笑得像一个诱人犯罪的魔鬼,左眼角边的泪痣更是嫣红如朱,为她增添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而颜聿则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唇角眼梢满是迷魅的笑意,“你们天宸宗不是要扶植康阳王吗?现在又支持我,无论我和康阳王谁坐了皇帝,你们天宸宗都是功臣,这算盘真是打得好。只不过,我对皇帝之位确实兴趣不大,这个就免了,但另外两个目的很诱人,本王就答应你。” 秦玖浅浅一笑。 其实另外两个目的实现了,皇帝之位对颜聿而,差不多也算唾手可得了,但她并未道破。 “这么说,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秦玖含笑问道。 颜聿望向秦玖,正对上秦玖含笑的眼神,他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意,缓缓开口,“自然!本王说话,从来作数!只不过,有一点,就算这些目的达到,本王却不会对你,更不会天宸宗心存一丝感激,既然是这样,你还要做吗?” 秦玖明白颜聿的意思。 当初,这天下是因连司空襄助打下来的,正因为感恩连司空,朝堂内外才渐渐被天宸宗渗透。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再将自己限于天宸宗的掌控之中。 秦玖唇角慢慢勾起笑意,“王爷多虑了,我秦玖自然不用王爷来感激。但是对于天宸宗,我却知道我们宗主,他只不过是想将天宸宗做成一个江湖大派而已,并未有其他的雄心,所以这一点,也请王爷放心就是。” 至于到底有没有雄心,也只有连玉人晓得了。 颜聿挑眉,淡然而笑。 日光,从窗棂里淡淡流泻。 茶室中的地面是青石地面,日光照映在上面,就好似被冰给镇住了一般。 阳光是暖色的,可照映在地面上,竟像一块洗旧的、薄薄的、黄色的丝绒。 两个人坐在木案两侧,谁也不说话,似乎是被这正午的日光给凝住了一般。 两人端起茶杯,将杯中热茶如同饮酒般一饮而尽。 秦玖放下茶杯笑道:“眼下,就有一件棘手之事,需要王爷襄助。” “何事?”颜聿淡淡问道。 “王爷大约也发现我身边的侍卫榴莲并没有什么武功,可我却让他做了我的侍卫,王爷可知为何?”秦玖闲闲问道。 颜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懒懒道:“难道榴莲不是你的男宠?” 其实,没有武功的榴莲,倘若做别人的侍卫,或许早就引起了人们的怀疑。但是因为秦玖是妖女,旁人大多以为她是喜欢榴莲,而榴莲是她的男宠。 秦玖明知颜聿也会这么想,她嫣然笑道:“王爷这回说的可不对。我怎么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呢。更何况,以榴莲那傻乎乎的样子,我若真的对他染指,他早一头撞死了。实话和王爷说,我看上的,是榴莲的才干。” “才干?九爷的那个侍从很有才吗?”颜聿缓缓扬唇,一缕笑意从唇角透了出来。 “不错!他是大才,王爷听过他的琴声,也看过他做的诗。而且,难得的是,他心性纯净。只是可惜的是,他对我们天宸宗并没有什么好感,是我硬逼他入宗的。如今,我拿捏着他的短处,才让他能对我服服帖帖。”秦玖敛去唇角的笑意,正色地说道。她凝视着颜聿,注意到颜聿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九爷对我提起他,莫非是有什么事?” “王爷可能知道了。我这次到丽京,一来就受到了安陵王的排挤。他让圣上给了我司织坊一个闲职,可是你知道,这样的闲职是无法成事的。我向圣上提起了春试,但是,其实我本人没有什么才华,那个时候如此说,也是逞一时之勇。如今想来,如果我去考试,恐怕是落第无疑,难免丢天宸宗的脸面。所以,我想请榴莲前去考试,倘若他能做得了官,我掌控着他,也是一样的。这件事,还得请王爷襄助。”秦玖徐徐说道。 颜聿听秦玖说完,忍不住“嗤”一声笑道:“九爷,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说连玉人怎么会派你来丽京,他究竟是看上了你什么?” 秦玖听出了颜聿话语里的讽刺之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这难道王爷竟看不出来,我这样的天仙儿,宗主自然是看中了我的貌,让我来,是要我向后宫努力的。不过,谁能想到颜夙喜欢的是苏挽香,我也只好在前朝效忠圣上了。” 颜聿弧度完美的唇微微抿出更深的弧度,他细细打量着秦玖,惫懒一笑道:“非也,连玉人看重的,应该是你的脸皮!” 脸皮极厚的秦玖眨巴了眨巴眼,妖娆一笑道:“也许吧!” 转眼便到了春闱大试,颜聿果然不负秦玖所望,在皇帝面前进了。庆帝终于是点了头,同意让榴莲更名秦非凡,代替秦玖参加了春闱大试。不过,庆帝却说明,若是秦非凡高中,那就让秦非凡做官,再没有秦玖什么事了。 颜聿原本以为秦玖不愿,却不想秦玖欣然同意。 所以,榴莲更名秦非凡参加了春闱大试。 其实,包括庆帝,安陵王,严王在内的人们,都是不太看好榴莲的。但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半月之后,朝廷放榜,榴莲竟然高中,而且是一甲的头名状元。 放榜那一日,榴莲披红挂彩去游了一天的街,一直到了晚上,才在枇杷的陪同下,回到了府中。 秦玖还没有睡,她屏退所有人,将榴莲留了下来。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外面极是幽静。 两人都没说话,暖阁内一片寂静,甚至连琉璃盏内正在燃烧的蜡烛滚下泪来,顺着烛身流淌的声音也隐隐能够听见。淡淡的烛光柔柔地映照在榴莲的脸上,轻若蝶翼般,泛着暖暖的光晕,将榴莲的脸庞照映得纤毫可见。 秦玖望着这五官精致却有些稚嫩的脸庞,望着他越来越俊俏的眉眼,清澈的水眸,以及眸底的那一抹正色。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睁开,笑微微地问道:“莲儿,我让你代我考试之时,并未曾问过你,是否愿意去。那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此事,便不容更改。但现在,此事已成定局,容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榴莲仰头,望着灯影里的女子。 朦胧的烛火之中,他依稀看到女子容颜的妖娆,以及那双妩媚的双眸中的一点期盼。 他本该是恨这个女子的,他不晓得,她为何将他推上了会试的大门,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利用他做什么。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是提不起一点恨意来。 自小,家里人就聘请当世名儒教习他学业和各种技艺,但是,却不知为何,并不鼓励他去参加科考。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是热衷科考,可是都被父母亲以官场险恶为由拒绝了。后来,他自己也就慢慢地淡了这种心思,却不知,今日,却莫名其妙地达成了心愿。 他自然不信这妖女是有什么好心,知晓了他的心愿在帮助他。 所以,他认为,一定是妖女太差了,或许连做文章都不会,所以才不得不让他去。 其实他很想说,自己不愿意来打击打击这个妖女,但是,话到唇边还是咽了下去,正色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何让我去代替你考试。但其实我自己是愿意为朝廷效力的。以前,是我父母不让我参见会试,他们说官场险恶。如今,他们去了,我却违背了他们的心愿,因此,心中有点难受而已。” “你不必难过,你的父母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苦衷,谁不想让自己的子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官场确实险恶,但是,有我呢,你也不用怕什么。只管,尽心为朝廷出力,实现自己的抱负。” 有我呢! 榴莲讶异地抬头,望着灯影里的秦玖,只见她眉眼间皆是柔柔的暖意。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会保护他? “多谢九爷。只是,奴才还想说句话,那就是,奴才不会为天宸宗做事的,就算是你杀了我也不会!”榴莲想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了出来。 秦玖黛眉一挑,眸间闪过一丝欣慰,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冷声道:“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但是,你也要慢慢学会保护自己。你说什么,不会为天宸宗效力,倒是好气节,只是,如今你还在我的手心里掌控着,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咽在肚子里,有正气是好事,可也要学会审时度势,虚以逶迤。” 榴莲心中一沉,敛眸说道:“奴才知道了。” 秦玖唇角一勾,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奴才了,日后不用再以奴才自称。” 榴莲忙点头称是。 “你早点去歇着吧,明日晚间便是琼林宴,你好好休养。”秦玖轻叹一声,说道。 榴莲应了声,快步去了。 暖阁内,只剩下秦玖一人垂首沉思。黄毛早已倦了,蜷着身子在架子上安睡。 秦玖望着流泪的烛火叹息一声。 或许,她不该这么早将他推入到前朝之中,只可惜,时间是不等人的。 风雨很快就要来到,雏燕要早点成长为雄鹰,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覆灭。 章节目录 琼林宴 > 琼林宴 时令已经到了三月初,天气已有些回暖,路旁花木枝头已经发了嫩芽,遥看一片淡淡的绿意,处处都透着盎然的生机。 秦玖坐在马车中,带着枇杷陪同榴莲一同到了皇宫之中。今晚,宴请新科进士的宴会将在皇宫之中的崇仁殿中举行。 马车到了皇宫二门处,秦玖和榴莲下了马车,徒步向崇仁殿而去。此刻已是入暮时分,西天晚霞流彩,将半边天空晕染成丹霞色,远处宫殿连绵巍峨,富贵气派,仿若矗立云端。 秦玖在快要到崇仁殿时,却被人拦住了。来人是景秀宫的小太监,说是惠妃要见她一面。秦玖看了看天色,还不到酉时,距宴会正式开席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于是对榴莲道:“莲儿,前面便是崇仁殿,你自己先行过去,如今天色尚早,我有些事情要办,待会儿我自会到崇仁殿去寻你。” 榴莲无奈,只得点点头道:“也好,那我自己先去了。”榴莲转过身,穿过长廊,朝着不远处的崇仁殿而去。 秦玖一直目送榴莲进了崇仁殿后,便和枇杷一起随着小太监向惠妃居住的景秀宫而去。 惠妃正坐在屋内饮茶,看到秦玖进来,挥了挥手,命屋内侍候的宫女全部退下去。 秦玖抬眸瞥了一眼,看到惠妃脸色不太好,遂问道:“不知娘娘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惠妃冷哼一声,淡淡道:“听说,你让你的侍从参加了春闱大试,此事为何不事先同我商量。” 秦玖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只面上神色无常,定定道:“娘娘,当日我向陛下恳请要参加科考的情景,娘娘是亲见的。实在是当时因为比武落败,心有不甘,才逞一时之勇提出来的。但实际上,我却并不擅做文章。我怕仓促前去应考折了天宸宗的面子。好在我的侍从也是天宸宗之人,所以才让他去了。没来得及向娘娘禀告,还请娘娘恕罪。” 惠妃叹息一声,脸色稍缓。 “这样也好,既然你的侍从入了前朝,那本宫看,你也只有嫁入内宫了。当初,原本是姚昔儿要来丽京,本宫是打算将她许给康阳王的。换了你也无妨,本宫看,康阳王对你,倒是有几分意思。不知,你可愿意?” 秦玖闻,黛眉一蹙,沉吟片刻道:“我是宗中之人,自来丽京之时,便已将自个儿的婚事交到了娘娘手中。任凭娘娘安排,只是,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你。”惠妃脸色暗沉地说道。 “今年的祈雪节,我有幸遇到了康阳王,在他的锦棚内观看了整个祈雪节。我特意试探了几句,发现康阳王对苏相之女苏挽香心存爱慕之意。娘娘和苏相不对付,康阳王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如今并不敢求娶,但难保他日后大权在握,会违背娘娘心意,求娶苏挽香为正妃。到那时,他到底会听娘娘,还是会听苏相,就难说了。” 惠妃膝下无子,所以选择了扶植康阳王颜闵。但是,因毕竟不是亲子,所以有些事情,难免隔心。听得秦玖之,她眉头蹙了起来。 颜闵向来好女色,这些事她是知道的。他对苏挽香有些小心思,她也可以猜到。只是,她没想到,他竟胆大到有意日后纳她为正妃。如此一来,她扶植了颜闵当政,倒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事自然万万不可,颜闵的正妃,就算不是天宸宗之人,也绝对要是她安排的。 “当真有此事?”惠妃皱眉问道。 “秦玖不敢乱说,娘娘可以暗地里查问一下。倘若如今要我嫁给康阳王,他不敢违背但难保心中对娘娘有怨。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将我嫁给康阳王。而是如何让苏小姐尽快嫁给别人。我听说,安陵王对苏小姐极是爱慕,若是让苏家和安陵王结亲,是一件极不利于我们的事。”秦玖淡淡说道。 惠妃闻,将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木案上,冷冷哼了一声。 “苏挽香,听说是极难求娶的。以你来看,要将苏挽香嫁给谁,才是最合适的?”惠妃眯眼问道。 秦玖轻轻一笑道:“此事,最好的人选,自然是皇叔严王。” 颜聿放浪形骸,又无心政事,让苏挽香嫁给颜聿,自然是惠妃乐见其成的。 “此事恐怕不好玉成,据说,那苏小姐对于严王并没有什么心思。而且,严王克妻的名声在外,苏青恐怕不会将女儿嫁给他。此事,就靠你斡旋一二了。我在皇帝面前,也会多提此事。” “娘娘放心,我一定会促成此事。”秦玖欣喜地说道。 有了此事做由头,她和颜聿碰面就好说了。她在丽京,虽说可以自由行动,但是,顶头上最大的耳目是惠妃,必须把她稳住,让她不怀疑自己的行动才是。否则,她看到秦玖经常和颜聿见面,势必会做他想。更何况,若是惠妃在庆帝面前多提此事,虽说,颜聿现在已经不屑于强取豪夺,但皇帝若是有心,此事也就好办多了。 “既如此,你和颜闵之事,就先推些时日。”惠妃缓缓说道。 秦玖忙应了下来,看惠妃神色间有些倦怠,便起身告辞了出去。方出了景秀宫,便看到一人身着锦服快步而来。 秦玖一看到此人,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那人看到秦玖,一双厉目瞬间好似喷出了火。 “你这个……这个……贼……你怎么在这里?”那人原本出口便要骂人的,及至看到秦玖穿了一身女装,绯衣如火,笑靥如花,顿时呆住了。 此人正是秦玖在无忧居暴揍的那一位纨绔子弟,惠妃的娘家侄儿刘来顺。 “你又为何在这里,这禁宫之内,可是不允许男子自由出入的。”秦玖冷笑道。 刘来顺抓了抓头,嘿嘿诡笑道:“你,竟是个女人?我可不是乱闯的,我来找我姑姑。” 秦玖知晓此人的性子,但凡看到好看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迈不动步子。但此人也极怜香惜玉,对于女子,倒是不屑动手的。 秦玖没料到在此地遇上了他,想必他是来觐见惠妃的。于是朝着他嫣然一笑道:“是的,是我。我是女人,怎么着,这位公子,我记得你那日说要收拾我,我此时就在这里,你尽管来吧!” 刘来顺为难地摇了摇头,色迷迷笑道:“本公子不和你这女子一般见识。” 秦玖看着他一双色眼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顿觉厌恶至极。遂不再理他,翩然而去。 走了好远,还感觉到那一双目光热辣辣地盯着自己。 秦玖冷笑:此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秦玖到达崇仁殿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就等着庆帝到来后,便可开席了。她遥遥看到榴莲和一个男子聊得正酣,便没有去打扰,自己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殿内的木桌纵向摆作两排,木案不高,以锦绣团垫代替椅子,众位进士都是席地而坐。秦玖坐下时,她身畔两个男子也正聊得正欢,秦玖笑吟吟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人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过了一会儿,两人都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秦玖挑了挑眉,不禁笑了起来。 要说,天宸宗在朝廷中,也有些势力。有些人就算对天宸宗有成见,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 这两人之所以如此,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声了。这可真是拜颜夙抓自己廷审那件事所赐,稍微有点姿色的男人,好像都怕自己会强迫了他们一般,当真是可笑。身侧无人,秦玖倒是乐得清静。 等了一炷香工夫不到,庆帝便在康阳王和安陵王的陪同下驾临崇仁殿。 众人跪拜俯身高呼万岁,其后宴会正式开始。 一队宫女鱼贯步入席间,将精致的菜肴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 琥珀美酒夜光杯,当真是菜好酒好。 新科前三甲分别去觐见了庆帝。 今科的状元是榴莲,既秦非凡。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庆帝对这次的主考官于太傅道:“于爱卿,为朕引见一下近科的前三甲吧!”主考官于太傅忙起身行礼,将前三甲领到了庆帝面前,逐一介绍道:“禀陛下,这位是今科会试的一甲第一名状元,秦非凡。” 榴莲忙跪拜道:“秦非凡叩见陛下。” 庆帝盯着榴莲精致的眉眼,仿若是怔了一下。片刻后,他淡淡点头问道:“你便是秦门主身边服侍的那个小侍卫?” 榴莲忙颔首道:“禀陛下,正是。” 庆帝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不错,好。真是年少出英才啊,你今年有十八岁吗?” 榴莲颔首道:“禀陛下,还不到十八!” 其实榴莲是十七岁,但秦玖特意嘱咐了他,倘若能不说自己的岁数,就不要说出来,他家里毕竟是出过事情的。他的真实身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所以榴莲便这样含糊的答了一句,所幸庆帝未再追问。 章节目录 美玉落淤泥 > 美玉落淤泥 小小年纪的榴莲,第一次面见君颜,表现倒是超乎寻常的镇定。他敛眉恭敬地回答庆帝的话,神色间并没有畏惧之色。 要知道,庆帝可不是一般的皇帝,想一想当年他是如何上位的,便可知悉他是什么样的人。虽说病了几年,身子很孱弱,但是,那种天家的威严和冷厉的气势,却是能让近身者胆寒的。 秦玖心中暗暗欣慰,榴莲在她面前表现一向胆小,没想到到了正式场合,倒有些胆识。庆帝眯眼打量了一番榴莲,并未再多问,便接着去询问榜眼和探花。倒是另外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榴莲身上,那人是谢涤尘。 琼林宴除了有新科三甲的进士外,还有朝中重臣参加。谢涤尘是去年的武状元,如今是正三品的金吾卫统领。他正在和翰林院掌院元梓正说话,两人在谈话之余,目光偶尔瞥向榴莲,最后元梓正点了点头。秦玖虽未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却能料到是和榴莲有关的。 谢涤尘是安陵王颜夙的人,他对秦玖和榴莲的印象自然不好,这个时候想要排斥榴莲,那是必定的。 秦玖冷眼瞥了瞥坐在庆帝下首的颜夙,他身着朝服,一头乌发梳成顶髻,被金环箍住。他静静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杯盏,神色淡漠,眼尾高挑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冷然。偶尔和旁人交谈两句,纵然有笑意,也并不能达到眼底。 在这个世上,似乎除了苏挽香,再也无人能让他露出真心的笑容,纵然是坐在自己父皇身畔,面对着如此热闹的夜宴,也是不能。 当年的他,可并非如此样子。 那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历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以前,他告诉她,他最恨的便是耍手腕弄权术之人,他也无心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可事实呢?自从绊倒了白家后,他一直在向着那个位子在努力。 当年的她,是如此的傻啊!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相信!所以,才会落得到如此这种境地。 “陛下,今夜新科进士都是我们大煜国的少年才子,不如让各位才子们作诗,让萧大司乐派司乐坊的歌姬唱出来,岂不是美事一桩。”翰林院的掌院元梓正站起身来提议道。 庆帝闻,眉毛一扬,似乎也极其感兴趣,沉声道:“如此甚好。就从一甲的三位进士开始吧!” 秦玖一见元梓正让作诗,便忽然领悟了他要做什么。但她并未着急,只是淡淡看了榴莲一眼。那小子丝毫不知有人要刻意针对他,而是饶有兴趣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笔墨纸砚,预备作诗。 今年的新科前三名,状元是榴莲,榜眼叫云幕天,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书生。他模样清俊,但眉目间却透着一丝狷狂之色,但凡才子,多半都是有几分傲骨的。他眯了眯眼,便提笔写了起来。 探花郎名叫宋晨,他的年龄看上去介于榴莲和云幕天之间,他看上去为人极其稳重,他迟迟不下笔,一直在皱眉思索。 片刻后,云幕天的诗作已好,有宫女过来收了过去,送到了大司乐萧乐白手中。 萧乐白今夜依然着一身白衣,那如雪般的颜色在耀眼的琉璃垂晶灯映照下,皎洁如满月。他垂下眼帘,迅速扫了一眼云幕天的诗作,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很快将诗作交到了歌姬手中,盘膝坐在团垫上,开始拨弄箜篌的琴弦。 袅袅乐音从他指尖下流淌而出,这是他看了诗作后临时现做的曲子,舒缓而动听。歌姬便随着乐音,开始唱云幕天那首诗。 歌姬的歌喉动听,曲子的曲调美妙,只不过,那词却并不怎么好。 “十年苦寒窗,一朝中状元。……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 其他的词句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几句。 点出了人物是状元,事情是伺候邪妄之人。 秦玖原本以为谢涤尘让元梓正提议作诗,是想为难榴莲。却未曾想到,竟是让云幕天作诗讥讽榴莲。原来,这么快,云幕天便已经归在安陵王的麾下了。 这首诗很明显是在抨击榴莲和他的关系,将她视做了邪妄,将榴莲视做了她的男宠。 座上众才子都不是傻子,很快便知悉此诗说的是榴莲。原本,榴莲和她的关系很多人还不晓得,这么一来,倒是都知道了。 榴莲听了这几句,额头隐隐冒了汗,转首朝着秦玖望了过来。秦玖以目示意他不要紧张,榴莲的心似乎这才定了下来。 座上的庆帝闭着眼睛,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在假寐,手指却随着乐音在打着拍子,似乎并未察觉到诗句中的不妥。 颜夙安然宁和地坐在那里,手中握着杯盏,敛眸看向杯中酒液,眼睫都没有抬一下。坐在颜夙对面的颜闵神色就格外地值得人回味,他似乎很焦急,朝着秦玖望了一眼,又朝着榴莲望了一眼,似乎准备着随时站起来为榴莲说话,这样的装腔作势让秦玖很是讨厌。 这首诗作唱完了,满堂才子们无人说话,只因不知要说什么。只有一人打破寂静说了话,正是今科的主考官于宣于太傅。 于太傅学问极高,是各位皇子的授业恩师,在朝中德高望重,但是他为人耿直,对许多事情并不太了解,自然也不知道榴莲的来历,此刻听了这首诗,极是诧异地扬起花白的眉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状元郎在侍候谁?” 于太傅身畔一人立刻附耳告诉了他,于太傅眯眼朝着秦玖的方向望了过来。显然那人已经告诉了他,榴莲便是她的侍卫了,或者说得是榴莲是她的男宠。但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激怒了于太傅。他亲自阅的考卷,对榴莲的才华知之甚详,如今知悉这件事,当真是打击。他瞥了榴莲一眼,目光极其哀痛。 于太傅在席上立起身来,朝着庆帝道:“陛下,老臣实在不知状元郎是如此出身,当真是一块美玉落在了淤泥里。此子甚有才华,真是可惜。” 秦玖正饮了一杯酒在口中,听了于太傅之,口中酒水几乎喷了出去。 美玉落在淤泥之中,也亏这老家伙说得出来这种话。 秦玖放下酒盏,方要说话,就听得萧乐白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于太傅此语微臣不懂,这首诗微臣更是不懂了。什么叫侍邪妄?十年苦寒窗,一朝状元郎。……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秦状元十年寒窗苦读,自然是为了侍君,如何成了侍邪妄,难不成,云榜眼认为陛下是邪妄不成?” 秦玖闻,悠然品了一杯酒。 虽说,她不知萧乐白为何会帮榴莲说话,但这句话当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一下子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榜眼云幕天原本唇角还挂着讥诮的笑意,听到这句话,神色一震。其实这事倒也怪不得萧乐白,实在是他这首诗为了打压榴莲,作得太急了。 谢涤尘也微微有些变色,神色有些焦急。 云幕天忙离席朝着高座上的庆帝叩首道:“陛下恕罪,微臣这首诗并非指的是陛下,而是指的……” “指的是谁呢?”庆帝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深深落在了云幕天身上,“在如此宴会之上,竟作得暗讽之诗,莫非你便是凭借这种才华考的前三甲的?” 庆帝并未动怒,话语只是轻轻飘落。 但这已经足够了,云幕天脸色顿变,背后顿时汗出如浆。张口似乎还要再分辨什么。自然,以这个人这种胆识,这种轻狂的性子,不说些什么才是怪事。 就在此时,颜夙说话了。 “父皇,云榜眼想必是酒饮得多了,我们何必将醉话放在心上。不如,让他下去醒醒酒吧,父皇不要坏了心情。”颜夙缓缓说道,目光却如鹰隼一般,冷厉而锐利地落在云幕天身上。 云幕天顿时一僵,张开的口慢慢合上了,再不敢分辨一句。 庆帝长长一声叹息,抿唇看了云幕天一眼,挥袖道:“罢了,你下去吧。” 一场硝烟消弭于无形。 秦玖心中清楚,庆帝方才显然已经动怒了。无论云幕天说的是否是他,但是,在这种场合,他做出来“侍邪妄”这种句子,就算是庆帝明明知晓说的不是自己,心中难免也不舒服的。毕竟,下面无论哪一位臣子,都是侍候的君王。 更何况,榴莲则是他亲自恩准参加大试的。她就算在众人眼中品行不端,也算不得邪妄。倘若她是邪妄,那么同为天宸宗的朝中其他官员又是什么呢?那宫中的惠妃岂不是也是邪妄了?那皇帝如此宠爱惠妃,又算是什么呢? 所以,此事幸得安陵王颜夙及时阻止了云幕天的争辩,否则,最后被罚的,一定会是云幕天。 很快,云幕天被人带了下去醒酒。 萧乐白上前道:“陛下,可还要唱诗?” 庆帝显然失了兴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萧爱卿,最近可有谱新的曲子?” 萧乐白温柔闲雅地笑道:“禀陛下,微臣新谱了一首《江城子》。” “奏来听听吧!” 萧乐白点头称是。 章节目录 绝艳 > 绝艳 萧乐白从歌姬手中接过一个革囊,将里面的琴取了出来。 这是一把凤首箜篌。 萧乐白作为当世的丝竹四大家之首,拿手的便是箜篌。因当年的白素萱的琴技是排在萧乐白之后的。所以,秦玖闻听萧乐白要抚琴,便放下酒盏,凝神朝他望去。 萧乐白拿起手中的酒葫芦,仰面饮了一口,便抱着箜篌,席地坐在了铺在地面的蒲团上。他抬手调理了琴弦,指尖轻拨间,如水般的乐韵流淌而出。 这首曲子,起调平平,清清泠泠,似乎并没有什么特色。 新科进士们也都是久违萧乐白的名气,但却从未听闻他的演奏。当下都支起了耳朵,尤其是榴莲,更是耸耳细听。 秦玖托腮听着,她还不曾找着调子的时候,就觉得那调子好似先找到了她。 不用刻意去听,琴音便让你自己不知不觉去听。这种琴音,似乎能将你的心神吸附过去,这已经不是用好听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秦玖望着萧乐白。 殿内的灯光柔柔地笼罩住他,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到了曲子之中,神色温雅而宁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怀中抱着箜篌,流水般的长发半梳半扎,遮住了他半边脸庞。 这样一个人,怎么甘心到朝中做一个乐师? 他本该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怎么受得住宫廷的约束? 秦玖微微眯眼,就在这时,萧乐白朝着她这边望了一眼,那双并不怎么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皎皎笑意。 自从祈雪节上坐了他的马车后,秦玖还从谢见过萧乐白,而萧乐白似乎也对她并无成见。 秦玖执着酒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 终于,萧乐白的手指停止了拨动,乐音袅袅而至。但听者却觉得这首乐曲似乎永远地留在了自己心中。 高座上的庆帝闭目聆听着萧乐白的乐音,唇角勾着欣然笑意。最后睁开眼睛,脸上早一扫方才的沉郁,笑微微地说道:“萧爱卿的琴技越发高超了。张福,将朕新得的南海珍珠五枚赏给萧爱卿。” 萧乐白忙俯身谢恩。 庆帝似乎有些乏了,微笑着道:“我大煜又得了这么多栋梁之才,朕甚是欣慰!朕有些乏了,先回宫去了。”庆帝说着,便从高座上起身,在张福的搀扶下,起驾回寝宫去了。 众人一起跪倒恭送走庆帝。 此时,这场琼林宴对于这些才子们来说,似乎才刚刚开始。一些初认识的,便几人围成一圈,开始了划拳饮酒。有一些矜持的,仍然自己坐在那里慢慢饮酒。也有些擅于交际的,开始游走着互相敬酒。 这擅于交际的人之中,便包括了探花郎宋晨。他端着酒盏,从安陵王颜夙那头开始,一个一个人轮着敬酒。但终于到了秦玖面前时,秦玖方端起酒盏,他却一扭身,转向了秦玖对面的才子,直接把秦玖隔过了。 秦玖端着酒盏一怔,在旁人眼中看来,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她倒是没什么,微微笑了笑便把酒杯放下了。 身后的枇杷却是看不过了,闪身挡在宋晨面前,冷声道:“别走!” 宋晨一扬眉,唇角含笑,轻声问道:“做什么?” “敬酒!”一向不多话的枇杷冷森森命令道。 宋晨眯眼,视线扫过秦玖,唇角笑意极其讥嘲,“她凭什么让我敬酒,我就不敬酒,你奈我何?” 枇杷并不多话,只是重复道:“敬酒!” 那架势,就是不敬不行。 两人这么一争执,引起了殿内大多数人的注意,皆好似看笑话般瞅着事态发展。有些喜欢看热闹的,甚至想着,能打上一场才是好的。 新科一甲前三名,便有两位和秦玖不对付。 秦玖脸色微微一沉,唇角原本温婉的笑意慢慢凝住了。她慢慢起身,伸手端着酒盏,朝着和枇杷怒瞪的宋晨微微一笑,“探花郎,要你给我敬酒确实委屈,该我敬你才是。”说着,秦玖端起酒盏,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她翻转手腕,将酒盏放在桌案上,也不理会宋晨是否饮酒,便道:“枇杷,我们该走了!” 枇杷颇为不甘地眯眼睥睨了一眼宋晨,这才随着秦玖出了殿门。 身后,宋晨端着酒盏轮到了给谢涤尘敬酒。 谢涤尘接过宋晨奉上来的酒盏,一饮而尽,笑吟吟拍了拍宋晨的肩头,咧嘴笑道:“好个探花郎!”说着,朝着宋晨伸了伸大拇指。 秦玖未曾回头看,听到谢涤尘的声音,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慧黠的笑意。这笑容在迷醉的夜里,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绝艳。 秦玖漫步出了崇仁殿,也不知自己方才饮了几杯,竟觉得熏熏然欲醉,此时被冷风一激,寒意直透入骨髓,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夜凉如水,落月流白,将她的影子照在台阶上。 “枇杷,你守护好莲儿,我随意走一走。”秦玖低低说道。 枇杷知悉秦玖在想什么,便颔首答应了。 2、暗算 夜色黑沉如墨,巍峨的宫殿在远处连绵矗立,好似怪兽一般蛰伏着。挂在甬道廊柱上的宫灯,好似怪兽的眼睛。 秦玖缓步向前走着,三年前,她从未觉得这皇宫的夜晚是如此的阴森寒冷,那个时候的她,看这里的一切都是带着喜悦的心情。而今日,她只觉得彻骨寒意泛肤,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前面,拐过一个弯,便到了画意湖。淡淡的月光照在画意湖面上,平静的湖水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的月亮。 岸边栽种着大片竹林,清风吹过,氤氲水汽扑面而来。青青竹林在夜风里摆动着,发出簌簌的轻响。 秦玖记得,当年,这里栽种着许多花木,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开。 那一年,圣旨下,中书令白砚之女白素萱奉召进宫,封女史尚书,从二品,负责编撰诏书,草拟圣上旨意,赐金牌,可自由出入皇宫。可那时候,白素萱才十四岁。纵然已经扬名天下,也有人不服气。 自从担任宫中女史尚书后,她每日都要进宫去。皇上让皇后将宫中的画意楼安排给她居住,但只有无事,白素萱还是每日都会出宫回家的,只有偶尔太忙累了,便居住在画意楼。从画意楼看出去,便是画意湖,那时候是春日,湖畔开满了春日盛开的花。 海棠、迎春、瑞香、丁香、杜鹃、含笑、紫荆、白玉兰、琼花、棠棣、锦带、石斛……这些花虽说不如御花苑的花木名贵,但开得有朝气,她很喜欢。 那日晚间,她用了晚膳,屏退了服侍的小宫女,便独自在画意湖畔玩耍。或许只有在无人之时,她才像个十四岁的姑娘,而不是站在金銮殿皇后身畔的女尚书。 一簇盛开的琼花散发着沁人的幽香,白素萱忍不住俯下身子,闭目去嗅那簇花。这簇琼花原本是开在湖畔的,离水很近。不知为何,冷不防她的双腿膝盖一麻,她身子前倾,“噗通”一声栽倒到了湖水中去。 她掉入到水中时,目光微扫,看到湖畔花枝掩映处的小径上有人走了过来。 白素萱其实是会水的,但是她故意装作不会水,在水面上胡乱地挣扎着,声音微弱地喊着救命。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双腿忽然一麻,似乎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打中了,是有人故意要让她跌到水里,她虽然不会武功,但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猜想到的。 初春,夜晚的湖水还是很凉的,冰冷的寒气透过骨髓沁了进来,冷得彻骨。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冷眼湖畔。 不一会儿,便见到两道人影缓步踱了过来。 借着迷离的月光,秦玖清楚地认清了前面那个人,正是在梅林中打猎的那个紫衣少年,当时她就猜他是二皇子颜夙,如今在宫中看到他,果然是真的。而站在他后面的人,秦玖认得,是昭平公主颜水璇。 她每年都会进宫觐见姑母,所以和颜水璇见过几次面,两个女孩子很投机,所以关系很好。 “二皇兄,有人掉水里了。”颜水璇指着在水中挣扎的白素萱道。 颜夙负手立在湖畔,夜风将他紫色的衣角吹得翻卷起来,少年眯着眼睛,唇角带着笑意,静静说道:“哎呀,就是,这是谁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到了水中。” 白素萱一看颜夙的神色,便知事情是他做的,她憋了一口气,不再挣扎,身子慢慢向水下沉去。 “啊?二皇兄,我方才看她好像是素素,没听说过素素会游泳,你快去救她。”昭平公主颜水璇焦急地喊道。 颜夙皱眉道:“素素,你是说那个白素萱?那可不得了,虽然我不太会凫水,但是也要想法救她上来。”他说着话,飞身向湖面上掠了过去。 白素萱眼看着那人好似大鸟般掠了过去,原本在水面上奄奄一息挣扎的人,猛然伸手,便拽住了颜夙的脚。 颜夙原本是要将白素萱从水中拉出来的,却冷不防,水中湿淋淋的人冒了出来,将他拽了下去。他身在半空,不好使力气,就那样,被拽到了水中。 “噗通”一声,颜夙摔倒了水里,水花四溅。 白素萱似乎还觉得不解气,从水中翻出来,按住颜夙的头便往水里压。她没有武功,但水性却好。颜夙武功好,但水性却不好。 如此被白素萱按着喝了两口水后,白素萱才放开她,好似游鱼一般游到了岸边。 她浑身湿淋淋的,衣衫都贴在了身上,头发也早已散开了,湿嗒嗒从额前垂落,掩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喷火的眼睛,那清眸中的艳光和湖畔的那簇琼花一样令人惊艳。 她站在花丛边,掐腰笑道:“本小姐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颜水璇长大了嘴,指着白素萱的衣衫提醒道:“素素,你的衣服还是湿的。” 白素萱这才发现自己衣衫贴着身子,将自己身形都暴露无遗,她忙抱住肩,快速跑了。 第二日,朝会觐见结束,朝臣们都退出了御书房,白皇后忽然道:“素素,你去叫大皇子来御书房一趟,我和他有事商量。” 白素萱知晓姑母应该是有重要之事,否则不会让自己亲自去传的,遂不敢怠慢。出门问了太监,知晓大皇子颜闵出了琅廷殿,正要出宫去游玩。 秦玖怕误了事,忙一路小跑着追了出去,终于赶在二道门前拦住了颜闵。 不过,并不是一个颜闵一个人,和他结伴的还有二皇子颜夙和谢家的公子谢涤尘。三个人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白素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最惊讶的便是颜夙了,他怔怔看着素萱,脸色奇异地微微泛红。 因为刚刚奔跑,白素萱脸上绯红娇艳,但她看见三人后,神色沉静,不苟笑地走到他们面前,敛下睫毛,谁也不看,径直朝着颜闵福了一礼,道:“皇后传殿下到御书房,请殿下随我过去吧!” 颜闵颇惊讶,望着素萱道:“原来是女史尚书大人,不知皇后传本殿下有什么事?” 白素萱神色淡淡地说道:“本官并不知,还请殿下速速过去。” 颜夙这时候插话问道:“你就是白素萱?” 白素萱转身,素白的官服在她转身之际飘飞起来,荡起一股冷风。她冷冷望着颜夙,福了一礼道:“正是本官。” 颜夙望着素萱清丽绝艳的面容,登时哑然。素萱知道他昨晚暗算自己下水时,并没有看清自己,遂眯眼道:“二皇子,不知画意湖的水可好喝?” 颜夙脸上神色顿时僵住了。 谢涤尘不知画意湖的水有什么典故,一直追问颜夙。颜夙自然不会将这么丢人的事情告诉谢涤尘,那一日,少年脸上那种尴尬的神色,惹得她好久后想起来还会偷笑。 当年的画意湖是如此的美丽,如今,却只余一片竹林萧然。 岸边绽放的那些花已不见,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一如他和她之间的情意。 月上中天,光华如练。 秦玖觉得自己的酒意醒的差不多了,正要回殿唤了榴莲一起回府。 冷不防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抱住秦玖的腰肢,将她向竹林中带去。 章节目录 袁霸 > 袁霸 月上中天,冷风吹来,竹林中发出竹竿碰撞的声音和树叶被风吹动的簇簇声。也正是因为这些声音,所以秦玖才将察觉到的轻微的声音误认为是风吹树响,才很容易被人揽住了。 她被揽住的那一瞬,有些心惊,正要出手。 随即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低头发现揽着她腰肢的那只手衣袖纯白如雪,她即刻便知晓这人是谁,正是方才在大殿内抚曲的萧乐白。秦玖直觉萧乐白对她并无敌意,所以她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他却越箍越紧,心中想,倒是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越往竹林中走,柔纱一般的雾霭便越浓,缥缈迂回。 “大司乐,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秦玖浅浅一笑道。 腰间的手瞬间松开了,秦玖慢慢转过身子,月光下,正对上萧乐白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他手中提着酒葫芦,方才在大殿内抚琴时的优雅温润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烂醉如泥的狂傲。他眯了眯眼睛,口齿不清地问道:“哎?你知道我是谁?” 原来是醉了。听说,萧乐白酒品很好,喝醉之后,不会发酒疯,只会谱曲、抚琴,难不成传是错的?他喝醉后,还会袭击孤身女子? 秦玖慵懒一笑,掸了掸自己腰间的衣衫,“这世上,除了大司乐,还有谁的身上还会有这么大的酒味呢?大司乐,既然醉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萧乐白仰面再灌了一口酒,细目中醉意更浓,他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而是趁势往前倾,伸指挑起秦玖鬓边一缕发丝,唇角轻轻泛起一丝痴迷的笑意,慢慢靠向她耳边,低低说道:“秦玖,哦……秦玖!你的病好了吗?” 秦玖没想到萧乐白还挂念着她上次在祈雪节上感染风寒的事情,心中颇感动,笑微微道:“多谢大司乐挂念,我早就好了。”说完话,秦玖直觉萧乐白离自己太近了,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没想到萧乐白竟如影随形般也跟着向前迈了一步。他摇晃着手里的酒葫芦,醉眼迷离地说道:“病好了就好,方才,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秦玖离开大殿,自然不用向他专门请辞,除非是朋友。萧乐白此语,显然是将秦玖当作了朋友。 秦玖心中一动,方才在仁崇殿上,萧乐白一曲箜篌,让庆帝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可见,他这个乐师在庆帝跟前是极受宠的。若是能将此人收买为己用,对日后行事自然会有无穷的好处。 只不过,此人看上去对庆帝极是忠心,要收买他似乎也不是容易的事,但至少不能得罪他。 秦玖展颜笑道:“方才我并没打算离开,只不过是出来逛一逛,如今却是就要出宫,这次正式向萧兄辞别。” 萧乐白听到秦玖称呼他萧兄,似乎甚是高兴,伸手将背上的革囊取了下来。秦玖这才发现,他竟一直背着箜篌。 “方才忽然有了一首好曲子,正是为你而作,待我弹给你听。”萧乐白随意席地而坐,也不管地面上的土会否弄脏他的白衣。 这人酒疯上来,果然是抚琴啊! 只不过现在,在这黑沉沉的竹林里,纵然萧乐白琴技再好,秦玖着实没有心情来听他抚曲子。倘若引来了人,纵然她的清名早就被毁的没有了,但还是不太好。 秦玖忙阻止道:“萧兄,夜已深,你又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这曲子,我改日再听如何?”萧乐白哪里肯依,醉醺醺的眸中闪过一丝哀怨,“这曲子是我专门为你所作,你若不听,我还要这把箜篌有何用,不如砸了了事。”说着,举起箜篌来,就向地面上摔去。 秦玖直觉和醉酒之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眼看着箜篌就要摔落在地面上,她伸袖一拢,便将箜篌接了过来。轻轻抚了抚箜篌的琴弦,浅笑道:“萧兄怎么舍得砸琴,秦玖可担当不起。萧兄既然非要抚琴,那我就洗耳恭听了。”秦玖将箜篌递到了萧乐白手中。 萧乐白这才转怒为喜,坐在地面上,在光线幽暗的林中,开始抚琴。 他似乎根本就不用看琴弦,只凭着手指的感觉,一曲优美的乐音便流淌而出。 喝醉的萧乐白和清醒的萧乐白相差竟如此之大,秦玖叹息一声,仰首望着天空中的冷月,凝神倾听。 原本不过是敷衍着听一听。但是萧乐白不愧是萧乐白,醉后的乐音更加动听,犹若有魔力一般。 只不过,这首曲子,并无一丝欢乐之意,在空谷闲花,高天流云的飘逸境界之外,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怨和悲凉。 这是做给她的曲子。 秦玖闭目,这世上,难道能看穿她内心的,竟是这样一个陌生人? 一曲未终,就听到湖畔的小径声传来一声冷喝,“什么人在此喧嚣,还不出来!” 秦玖一怔,明白这是值夜的骁骑,耳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将这里包围了。 这片竹林占地不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要是逃跑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却要涉水而走。这冰冷的湖水,如今的她恐怕是经受不住那种寒意了。 秦玖笑道:“萧兄,看来今日是注定不能听完这首曲子了!” 萧乐白扬眸朝秦玖一笑道:“你先在这里待着别动,让我先出去引他们走。你虽然不在乎的清名,可我还是在乎的。” 萧乐白说完,抱着箜篌站了起来,漫步朝竹林外走去。虽说脚步依然有些踉跄,但看上去酒意似乎消了不少。 “原来是袁统领啊!方才酒意上来,便在林中抚了一曲,不想倒是给袁统领添麻烦了。”萧乐白醉醺醺地说道。 袁统领袁霸。 秦玖挑了挑眉。 说起来此人的名字,倒是如雷贯耳。 二十年前,他便是名震江湖的高手之一,后被先皇收为己用,作了骁骑统领。先皇薨了后,他的位子并没有动摇,对庆帝也极是忠心。如今,外城有谢涤尘的金吾卫守卫,但这整个宫城的安危,却是他来守卫的。此人不参加任何党争,只为庆帝所用。白皇后当年,也甚是欣赏他的耿直。只是他,却将白皇后视为了叛逆。 “竟是大司乐。天色已晚,大司乐怎么还不去回府歇息,仁崇殿的琼林宴结束了。定街鼓再过两刻钟便要敲响了,大司乐当知宵禁之令。”袁霸冷冷说道。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骁骑统领的服饰,身材中等,面容清瘦,气质沉稳如渊,一双眸子凌厉中带着一丝警告,整个人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刀。 “多谢袁统领提醒。否则宵禁了可就麻烦了,萧某这就回府。”萧乐白拱手谢过袁霸,便踉跄着离开了画意湖畔。 秦玖凝眉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得骁骑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了湖畔,她才快步出了竹林。 出了竹林,秦玖快步走了几步,便忽然凝住了脚步。 在竹林不远处的湖畔,一道人影负手凝立。 月色透过疏枝碧叶,在他脸上打下重重的阴影,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身上却透出一股镇定自若的气息,那是在强敌环伺下依旧波澜不惊的气势。 秦玖看颜夙凝立的样子,是来了很久了。 至少,他听到了竹林中的曲子,看到了离开的萧乐白和袁霸,但是,却很巧妙地没有让萧乐白和袁霸发现他。 秦玖忽然勾唇轻笑开来,她的笑容在夜色里绽放,好似一朵清绝秀雅的花,但却含着谁也觉察不出来的悲哀至极的意味。 “这么晚了,殿下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做什么,这边环境阴森,万一冲撞了鬼魂什么的,难道殿下不怕吗?”秦玖意味深长地说道。 颜夙原本似乎是没想搭理秦玖的,听到此话,猛然抬起了头,朝着秦玖漫步走来。 秦玖驻足,转首眯眼望着漫步而来的颜夙。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他的脸庞,这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冷肃,还是冷肃。但到了他面前,他却忽然勾唇而笑,笑容满带讥讽,如一朵带刺的花,透出一股耀目的风情。 他眸光如刀,灼灼生辉,逼视着秦玖道:“环境阴森?那九爷倒是真会挑地方,在这里和人约会。说起冲撞鬼魂,九爷不怕,我怕个什么,在九爷手中殒命的人怕比在本王手中也少不了多少吧!” 秦玖之所以说鬼魂,是因为这里拥有他和她的回忆,而她,其实在世人眼中是已经死了的。 “这么说,王爷果然是不怕了!”秦玖咯咯一笑,“果然是心狠手辣之人。” “彼此彼此!”颜夙冷笑着说道,“有一句话要奉劝九爷。” 秦玖挑眉:“什么话,王爷但说无妨!” “有些事情,本王奉劝九爷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费脑筋了!”颜夙说完,大踏步而去。 秦玖这次有些意外,心中微微一动,莫非颜夙说的是,宋晨之事? 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看出吧! 秦玖快步朝着崇仁殿走去,半路上,遇到了来寻她的枇杷和榴莲。 “莲儿,方才你一直待在殿内,谢涤尘和宋晨关系可融洽?”秦玖问榴莲。 榴莲想了想道:“开始时挺好,后来,谢统领似乎就不搭理送探花了。” 秦玖眯眼,果然如此! 探花郎宋晨其实是秦玖安排的人,在琼林宴上故意敬酒和她过不去,也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宋晨能够投入到颜夙那边。但没有想到,竟然只一回合就被颜夙看穿了。 她出殿时,记得谢涤尘确实很高兴地和宋晨打招呼了。 她不知道颜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玖眯眼,心微微向下沉了沉。想到榜眼云幕天做的那首诗,再想到宋晨没有给她敬酒后,枇杷的回护,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云幕天做那首诗讽刺她时,枇杷虽然恼怒,但并未发怒。但宋晨没给她敬酒时,他却出来和宋晨耗上了。或许就是这里,让颜夙看出了端倪。因为枇杷的性子,一向很沉静,没有她的命令,很少说话。 “怎么了?”榴莲看秦玖脸色微沉,试探着问道。 秦玖摇摇头,“没事,下街鼓快敲了,我们先回府。” 2、黄毛和黑猫 自从和颜聿定下了盟约后,这些日子秦玖一直忙着春试,还未曾约见过颜聿。 翌日,秦玖到司织坊转了一圈后,便坐了轿子,前去严王府。皇子成年后都会在宫外开府,颜聿自从几年前回京后,就一直居住在宫外御赐的王府。 颜聿的管家通报了后,便领着秦玖向王府后院而去。 一到了后院,秦玖看到的情景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这后院里没有树木花草,而是铺满了满院子的黄沙。院子里有马,有狗,有鹰,还有人。 就在黄沙之上,铺着一方华丽至极的坐毯,颜聿便坐在坐毯上,指挥着下人跑马,斗狗,熬鹰。 就是这种环境,颜聿也不放过享乐。 在他身畔,他的四大美人中的两位,叫做貂蝉和昭君的一人抱着一个琵琶,正在弹奏。 颜聿身着一身炫黑色宽松的长衫,一头墨发半梳半披,伸手抚摸着他怀里的小动物。没错,在他的怀里,卧着一只黑猫。十分乖顺地眯着眼睛,享受着颜聿的抚摸。 秦玖怀里的黄毛登时瞪大了眼睛,它似乎对于这个和它能够享受主人同等待遇的小动物格外感兴趣。扑棱着翅膀便飞了过去,在颜聿头顶上盘旋了一会儿,便落回到了秦玖的肩头上。 秦玖抚摸着黄毛,笑眯眯道:“那是一只黑猫,你不要惹它。” 自从上次,黄毛和颜聿发生了冲突后,黄毛一直对颜聿很是敌视。没想到,颜聿也不是吃素的,可能是觉得自己老和一只鸟过不去,有碍他的风度,竟然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黑猫。 真是阴险! “黑猫?!”黄毛重复道。 “乖啦,黑猫可是会吃小鸟的哦!”秦玖提醒好奇的黄毛。 章节目录 烤熟的鸟肉 > 烤熟的鸟肉 黄毛似乎对秦玖说的话并不在意,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乖乖趴在颜聿怀里的黑猫有多么的危险,它依旧歪着头,打量着颜聿怀里的黑猫。 管家快步走到颜聿面前,禀告道:“王爷,秦九爷过来了。” 颜聿似乎这才注意到秦玖,微微偏头,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耀目的瞳仁里,闪动着邪魅的笑意,他抬臂招呼道:“九爷,请上坐!” 秦玖扫了一眼他身前桌案一侧散落在红毯上的蒲团,心想,这样的座位也叫上坐?再看到那些马儿啊,猎狗啊,都被训得汗水涔涔,前面不远处还有马粪在冒着热气。这样的环境,颜聿也如此享受,这让她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原来他不光会唱戏、嫖妓,竟然连遛狗熬鹰这样的勾当也玩得挺上道的。 秦玖抱着黄毛,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黄毛扒着她的手臂探出头,依然打量着颜聿怀里的黑猫。颜聿这一招真的很管用,最起码,黄毛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彻底转移到黑猫身上了。 颜聿怀里的黑猫倒真是懒,这会儿还在那里舒服地眯着眼睛,看上去乖顺极了。 一股肉香扑鼻,秦玖低头,这才发现木案上放着一盘烤熟的鸟肉。 颜聿一伸手,从云靴旁拔出一把精巧的镶宝石的匕首,用案上雪白的拭巾擦拭了几下,扯过那盘鸟肉,利落地切割起来。 秦玖眯眼看着他,只见他侧颜如雕琢而成,轮廓完美至极,微抿的唇角漾着一抹促狭的笑意。 这个男人就像恶魔一样,完美到近乎罪恶。 “白耳,来,吃肉了,好吃的鸟肉哦!”颜聿将切割成一条条的鸟肉摆在了桌面上的小碟中,斜睨了秦玖怀里的黄毛一眼,吹了一声唿哨,招呼着怀里的黑猫。 黑猫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那双眼瞳竟是绿色的,它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方才踱着优雅的步子,从颜聿怀里钻出来,轻轻一跃便上到了桌案上,动作轻巧得无一丝声息。 这只黑猫除了两只耳朵是白色的,身上皆是黑毛。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了,竟是一双闪着灵光的绿瞳。秦玖一看这黑猫的长相,便知这是出自云韶国的灵猫,看它那双闪着灵光的绿眼珠便知没错。说起来云韶国,那真是一个好地方,盛产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黑猫似乎并未在意秦玖和黄毛一人一鸟在打量它,它优雅地低下头,开始吃小碟里的鸟肉。 “九爷,你家的黄毛要不要来一块?”颜聿薄唇轻勾,问秦玖,但是他的目光却是望着秦玖怀里的黄毛的。 黄毛歪头看了一眼碟子里的肉,一点也不感兴趣地说道:“小爷才不吃呢!” 秦玖知晓颜聿的用意,他是打算让猫吃鸟,以此来吓唬她家的黄毛。但他这个算盘打错了,对于黄毛来说,只要吃得不是黄毛,它管你吃的是鸡是鸟还是羊呢! “多谢王爷,只不过我家黄毛从来不吃肉。我记得猫喜欢吃的可是鱼啊,这只猫如此可爱,王爷为何不喂它最爱的鱼吃?”秦玖摸着鹦哥儿的羽毛,笑吟吟问道。 黑猫听见了,停止吃肉,抬起头来,朝着秦玖“喵呜”叫了一声,显然是同意秦玖的话。这只猫显然是训练过,竟然听得懂秦玖的话。 黄毛看着黑猫朝着秦玖谄媚地“喵呜”着,不高兴了,冲着黑猫叫道:“没出息,没鱼竟然也吃。” 秦玖按下黄毛的头,生怕它再惹事,抱紧它道:“这才乖呢,谁和你一样挑三拣四。” 黄毛大约有些不服气,自然是不敢惹秦玖的,于是冲着黑猫喊道:“你这个笨猫,你这个傻猫……”一边说,一边朝着黑猫鄙夷地拍着翅膀。 “喵呜”,黑猫不吃了,它大约知晓黄毛是在对它进行人身攻击,瞪着绿幽幽的眼睛,朝着黄毛叫了一声,转身就朝着黄毛扑了过来。 秦玖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一场架是免不了要打了。既然阻止不了,那么就为黄毛加油吧。于是,秦玖干脆地将黄毛放飞,喊道:“黄毛,打败白耳,回去有奖赏哦!” 黄毛得了秦玖的鼓励,顿时来了劲,她展翅在桌案上方飞着兜圈子,还不停地喊着:“笨猫,臭猫,傻猫……” 黑猫白耳倒是沉得住气,在桌案上立得稳稳的,一双圆眼珠紧紧跟随着黄毛转来转来,尾巴在身后慢慢地晃啊晃啊,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颜聿来了兴致,大约他早就想着让这一鸟一猫掐架,“白耳,赢了晚上有鱼吃。” 白耳一听,双瞳立刻开始放光。 秦玖瞥了一眼颜聿,笑道:“王爷,你这白耳这个名字,不会是跟着我家黄毛来的吧!” 颜聿颇鄙夷地哼了一声,“白耳多好听。你那黄毛,得是有多么不同凡响的品味才能起出这样的名字啊!” “小爷叫凤凰!”黄毛一边拍着翅膀飞扬,一边得意洋洋地反驳道。 黑猫白耳便瞅准了这个空挡,忽然一跃,从黄毛身上挠下来几根羽毛。黄毛也不是个吃亏的,不时地俯冲下来袭击黑猫,用嘴啄,用爪子挠。 一鸟一猫斗得不亦乐乎,引得那些斗狗遛马的侍卫们都忘了手里的活,开始观看这场大战。 “九爷,不如我们压个赌,看黄毛和白耳哪个会赢?”颜聿轻笑一声说道。 秦玖看了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到午时了,她淡淡笑道:“王爷这个主意甚妙,我也喜欢赌。不过,一鸟一猫打架赌起来太没趣,不如赌别的。”颜聿慵懒地倚着椅背,他的举止散漫得有些没心没肺,但他身上潜藏着的不可一世的倨傲之气却尽显无疑,“眼下,难道还有比赌这个更有趣的吗?” 秦玖眯眼道:“我赌王爷在午时之前会赶到苍梧山。” “倘若是赌这个,九爷不觉得自己输定了吗?”颜聿不慌不忙地询问,漆黑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去不去苍梧山的决定权在于他,但是秦玖忽然说赌这个,莫非是,相信笃定他一定会去苍梧山? 苍梧山。 对这个地名他很熟悉。 一如九蔓山以温泉著名,苍梧山是以寺院庵堂而闻名于世。 苍梧山距丽京不远,位于丽京城北几十里处,骑马的话,大约需要一个时辰。正因为距离丽京城比较近,所以,是丽京城贵族们最重要的修行问道之地。但颜聿却对修行问道无甚兴趣,他也不是颜夙,有一个尚佛的母妃,所以,苍梧山他以前从没有去过,以后也不打算去。但是,他却知道,秦玖此,恐怕并非是说说而已的。 “这个赌,本王和九爷打了,不知赢了能得什么彩头?”颜聿狭长的凤眸微眯,眼神中多了一缕从未见过的严肃,深沉难测。 秦玖微微一笑,道:“彩头嘛,就把白耳送我吧!” “换一个吧!”颜聿扬眉道。他好容易弄来一只能对付得了黄毛的黑猫,哪里肯轻易送出去。 “换一个也行,那就这样,如果你家白耳赢了我家黄毛,一个月不准吃鱼。如果你家白耳输给了我家黄毛,可以顿顿吃鱼。”秦玖笑得纯洁无害。 颜聿略略一愣,让他赢了罚输了赏,这以后白耳还敢赢黄毛吗?他唇角一勾道:“可以,就这样说好了。不过,九爷若是输了,要如何?” 秦玖坚定而冷然地说道:“这个没必要再说,因为我不会输。” “哦?”颜聿冷冷眯眼,“是什么事,让九爷笃定我一定会去苍梧山呢?” 秦玖沉吟了片刻,方徐徐说道:“看来,王爷对苏挽香小姐也不是多么势在必得啊,竟然连苏小姐的行踪都没有打听吗?莫非,王爷还抱着放手的心思吗?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我也就不必说了。”一听到事关苏挽香,颜聿唇角邪魅的笑容慢慢凝固,俊脸上明显染上了凝重之色,“九爷有话不妨直说,莫非苏挽香今日去苍梧山了?” 秦玖望了颜聿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苍梧山中的慈安观是苏小姐曾经的养病之地,这件事王爷一定知道。今日,据说苏小姐是去苍梧山的慈安观上香了。倘若只是苏小姐去上香,倒也没什么,但是,我听说,惠妃的侄子刘来顺也去苍梧山了。王爷当知道刘来顺为人,此人极好色,见到美貌女子或者俊秀的男子就挪不动脚步了。” “那日在无忧居他对兰舍那件事就可看出来。听说,他对苏小姐也是睥睨已久的,也曾求过姑母惠妃求皇帝赐婚,但惠妃并未应允,只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儿根本配不上苏小姐,皇上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因苏小姐是苏相之女,所以,刘来顺自然也不敢去动苏小姐。只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颜聿扬起眉梢,以凌厉的目光看着秦玖,耐着性子询问道:“如何不一样了,难道刘来顺他还敢来硬的?” “他自然不敢。不过,我听说,云韶国有一种情花,名”孽罗香“。此花极其美丽,但是却是致人迷幻的毒药。据说,孽罗香绽放之时,倘若你从花丛中走过,嗅了这种花的香气,眼前会出现幻像。假如此时有人在她面前,她会将此人看做自己心仪之人,从而在药力的催动下,会做出令人终生后悔之事。此毒于媚药本质不同,所以女子清醒后往往也不知自己中了药物,更查不出曾中过药物,所以只会以为是自己心甘情愿。孽罗香的花瓣晒干后,制成香囊,香味依然存在,且和花盛开时药效是一样的。” “因为此花十年才会绽放一次,所以产量极少,世人极少知道,是作为云韶国私下相传的宫廷秘药存在的。但是,我从惠妃口中得知,刘来顺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这种药物。恐怕,苏小姐此行会有危险!” “你说的是真的?”颜聿眸中“噌”地燃起了燎原的怒气。 “千真万确!看天色,苏小姐恐怕已经快到慈安观了,她上完香后,估计就午时了,再用了午膳,就是午休之时,恐怕……”秦玖话音未落,身侧颜聿已经猛然站了起来。 他唇角依然勾着完美如雕琢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却有着嗜血而邪妄的残忍。 “备马!”他冷冷说道。 早有人将院内最神骏的一匹良马牵了过来,颜聿也顾不上换衣,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马蹄如飞奔声如雷,踏云般掠过正在打斗的黄毛和白耳,径直朝着连通后院的后门而去。 颜聿贴身侍卫见状,忙一个个飞身上马,尾随颜聿而去。及至秦玖反应过来,只看到颜聿策马而去的一个背影。 秦玖眯眼笑了笑,扫了一眼早已停止了抚琴的貂蝉和昭君,摊手道:“你家王爷性子真急啊!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你们两个似乎也应该跟去,毕竟,出事的是苏小姐,她可是个女子。” 貂蝉和昭君闻,忙起身牵了马,纵身上马,追了出去。 幸好这后院里就是驯马之地,有的是马。 转瞬间,后院除了那些被训的狗啊,马啊,打架的猫啊,鸟啊,就剩秦玖和枇杷了。 秦玖撇了撇嘴,将面前的茶水饮尽,冲着黑猫道:“白耳,你也别打了。你家主子都走了,再说了,你要是赢了,可是一个月没有鱼吃的,还打个毛啊。” 黑猫似乎不甘心输,但是赢了要罚不能吃鱼,非常郁结。眼看着主人也走了,颇惆怅地收了爪子,迈着骄傲的步子,仰着头走了。 黄毛飞回到秦玖肩头上落下,叫道:“傻猫,笨猫,臭猫……” 秦玖敲了敲黄毛的头,道:“行了,不要得寸进尺了。” 她抱着黄毛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问身侧的枇杷,“卖孽罗香的小贩可顺利送走了?” “九爷放心,兰舍办事很妥当,不会让人追查到一丝线索的。”枇杷静静说道。 秦玖点了点头,清眸中闪过一丝锋锐。 章节目录 阎王本色 > 阎王本色 从丽京城到苍梧山,颜聿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在山脚下勒马驻足,一扬手,身后随行的侍从骤然停下,马匹累得重重喷着鼻息,原地刨蹄。 颜聿仰头望去,只见苍梧山山势不算高,但却幽深而神秘。此时正是初春,山上处处春意盎然,兰草芬芳。 颜聿并不知慈安观如何走,命侍卫找了一个知道路的当地人引路,一行人策马上了山。越到山上,山路越崎岖,马匹行走越艰难,到了最后,颜聿只得弃了坐骑,徒步上山。 终于抵达慈安观时,日头恰到了正午。那些侍从虽是练武之人,这一路马不停蹄奔走,又提气迅疾上山,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颜聿却不顾不得歇息,大步向慈安观而去。 大煜朝贵族之家大多都有家庙,这慈安观便是苏家的家庙。此观隐在半山腰郁郁葱葱的翠竹之后,建筑古朴而典雅。观中香火显然并不是很好,此时观门是紧紧关闭的。 颜聿微微眯眼,早有两个侍从上前,抬脚便踢开了观门。这一下动静不小,观内的一个小道姑急匆匆奔了过来,一看眼前的阵仗,顿时脸色惨白,以为他们是什么强人,结巴着刚要问什么人,一柄宝剑便架在了脖颈上。 小道姑早吓得面无人色,勉强挤出一抹胆战心惊的笑容来,颤抖着问道:“几位爷,你们要做什么?” “我问你,苏小姐如今在哪里?”颜聿单刀直入问道。他眸中闪过残忍的笑容,寒意和着日光映出血一般的色泽。 “在……在……苏小姐方用过午膳,便到后院她一直住的寝房内歇息去了。”小道姑颤抖着声音说道。 “带路!若有一丝怠慢,小心你的脑袋。”一个侍卫冷森森说道。 小道姑哪里敢怠慢,引着几人穿过前院,到了后院之中。穿过长廊,便来到了一间厢房门前。她指着厢房颤声道:“这就是苏小姐一直住的厢房,每次来观中上香,她都会在厢房内歇息。” 小道姑话音未落,便有几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在了他们面前。小道姑细细一瞧,这几人并非苏小姐的侍从,她并不认识,遂惊讶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进观的?” 颜聿看到这几人无声无息出现,心中顿时一沉。很显然,这正是刘来顺派来放风的侍从。 那几人看到颜聿出现,脸色微变,不知这魔王到底是如何从天而降的。颜聿长眸危险地一眯,一挥手,他身后的侍从快步上前,将那几人围了起来。 颜聿快步上前,推开了厢房的房门。 展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幕,和他一路驰马而来脑中一直闪现的那一幕差不多。但待到他真正的看到了这一幕,心头顿时好似被人重重夯了一拳一般。 苏挽香身着素衫,神情有些迷惘地偎依在刘来顺怀里,她似乎饮醉了酒一般,双颊潮红。清澈的丽目中好似泛着氤氲的水汽,迷离而朦胧。 刘来顺一手搂着苏挽香的腰肢,一手执着她的素手,俯首正在用嘴唇反复摩擦她幼滑的掌心,用力吸吮她纤秀的指尖。 颜聿原本就暗沉的脸在这一瞬变得更加铁青,目光更是森寒而带着嗜血的肃杀之意。只觉得怒火好似猛兽一般,从胸臆间咆哮而出。 他快步上前,一把揽住了苏挽香的腰肢。 刘来顺察觉到异样,猛然抬头,在看清眼前之人后,那双原本不大的眼睛就已经惊异地瞪大了。整张脸血色褪尽,扶在苏挽香腰肢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心知今日怕是已经不能成事,缓缓放开了搂着苏挽香的手,朝着颜聿一笑道:“哎哟,什么风将王爷吹来了,难道王爷也听说慈安观的玄女娘娘甚灵,所以来上香吗?” 颜聿沉着脸,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抬脚朝着他腿间猛然踹了一脚。刘来顺也是有武功的,那日在无忧居被秦玖暴揍了一顿,身上伤势才好转,冷不防又被颜聿踹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究竟有多大啊! 刘来顺的身躯竟被踢得如同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了下来。他被踢得头晕脑胀之下,还是很清楚地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顿时杀猪般嚎叫了起来,疼得抱着腿蜷在了地上。 “颜聿,你竟敢这样对我?”挨了一脚,刘来顺犹自不相信颜聿真的这样对他了。 颜聿却根本懒得管她,拦腰将苏挽香抱了起来,吩咐紧随其后进来的貂蝉和昭君端了杯冷茶过来,服侍着苏挽香饮了半杯子的水。又命貂蝉出去端了洗脸水过来,他亲自拿出贴身的帕子,湿了水细心地在苏挽香潮红的脸颊上擦拭着。 “来人!快来人!”刘来顺盛怒之下,高声喊道。 他喊了数声,也不见自己的那些侍从进来。 貂蝉冷声说道:“刘大公子,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已经先你一步去了地府。” “什么?你们竟敢……颜聿,你好大的胆子。”刘来顺怒气冲冲说道,“你竟敢如此待我!我姑母是惠妃,我父亲是吏部尚书。你不过是一个闲散的皇叔,你怎敢如此对我!?” 颜聿理都不理刘来顺,依旧细心温柔地为苏挽香擦拭额角、脸颊,看到她眸中神色慢慢清明了起来,似乎孽罗香的药力已经褪了些,这才放心地把苏挽香交到昭君手中。 他负手立了起来,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近刘来顺,墨玉般的冷眸中划过一丝隐晦,唇边笑意凛寒,“看来,你是要到你姑母那里告我去了,只杀几个侍从怎么够你告?本王再给你多一个理由告我!” 颜聿说着,一脚踏前,重重向刘来顺双腿之间踢去。 刘来顺也有些武功,可叹他一条腿刚刚被踢断,这个时候行动极是不便。而且,这个从来都是懒洋洋的王爷,出手竟然如何迅疾狠辣,是他绝没有想到的。所以,这一击,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躲过。下身处剧痛无比,似乎有湿热的东西淌了出来,那是暗红色的血。 这一下,刘来顺连惨嚎都嚎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的命根子恐怕是再也不能用了。 颜聿俯身盯着他,神色冷酷嗜血恰如森罗殿中的阎王爷,他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慢条斯理说道:“刘来顺,这下你可以告我了。” 阎王! 恐怕这才是阎王这个外号的真正由来吧! 刘来顺望着颜聿唇边森冷的笑容,感觉到内心深处的寒意慢慢滋生了出来,吓得他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颜聿眯眼看了一眼死猪一样的刘来顺,冷冷一笑,道:“暂时留你一命。” “阉了?” 秦玖靠在暖阁内的美人靠上,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正在嗑瓜子。黄毛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乌溜溜的眼睛瞪着秦玖的手。秦玖剥开瓜子,自己吃几个,冷不防就会扔一个给黄毛。每一次扔的方向和高低都不同,黄毛若是一个不留神,就接不住了。 “是的,阉了,就连刘来顺的侍从都全部杀了。”枇杷低声禀告道。 秦玖嗑开一个瓜子,扬手一扔,蹙眉道:“颜聿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那个苏挽香,她怎么样?” “她无事,据说只不过被亲了亲小手,听说,她清醒过来后,甚是感激颜聿。没想到,严王会阉了刘来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秦玖眯眼抚额,道:“是我估计错了,原以为颜聿对苏挽香的感情没这么深,没想到竟然……如此看来,他对苏挽香的感情并不比颜夙要少。颜聿若不阉了刘来顺,正义自然是在他这方,如此一来,倒是棘手了。不过,这样一来,苏挽香恐怕极是感激他,倒也没白做。” 秦玖原本是打算让颜聿英雄救美,颜聿肯定不肯善罢甘休,他若是告到御前,这案子到最后肯定会交到刑部。刑部是颜夙的天下,刘来顺欺负苏挽香,颜夙自然不会饶过刘来顺,肯定会重判。如此一来,将会打破颜夙和惠妃一党一直僵持的局面。 可她没想到,颜聿将颜夙的活也干了。 秦玖沉吟片刻,一扬手。 黄毛以为她要扔瓜子,却没想到她只是虚晃了一个动作,最后却笑着竟瓜子送到了自己口中。 气得黄毛大声叫道:“骗人,骗人!” “颜夙今儿几时能回京?”秦玖问道。 “已经查到了,按照他的行程,今晚酉时左右应会抵达丽京。”枇杷道。 这几日,颜夙恰好出京办事,他们也是算到了今日颜夙不在京,所以才让兰舍派人暗示了刘来顺,让刘来顺在今日下手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烧一把火吧!目前,可不能让颜聿和惠妃对上。”秦玖嗑着瓜子淡淡说道。 “九爷,要如何做?”枇杷问道。 “你悄悄去一趟玲珑阁,见慕于飞一面,这次需要他的襄助。”秦玖蹙眉道。 “好的,我这就去一趟。”枇杷低声说道。 章节目录 刻意放大 > 刻意放大 颜夙因私事出了一趟丽京,回来时天色已经入暮。 西天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夕阳的余晖将淡金色的光芒照在逶迤的城楼上,遥遥望去,让这座古老的丽京城看上去好似伫立在梦幻之中。 颜夙觉得似乎很久不曾这样欣赏晚霞了,所以他并不着急,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入了城。王府的侍卫长颜瑞带领数十名侍卫在他身后不远处悄然相随。 天门街上华灯初上,正是用晚膳之时,所以街上行人并不多。他从街上策马而过,看到对面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快速驶来,颜夙皱眉勒住了马。 这是一辆朱红色的马车,车辕上绣着细致而繁复的精致鸾纹,淡红色耀眼的帷幔遮住了车身,让人无法窥探车内的情形。车身上绣着鸾凤的马车并没有几个人有资格乘坐,其中几位都是在皇宫内很少出宫的,只有他的三妹昭平公主颜水璇有可能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马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果然看到身着湖水蓝色宫裙的颜水璇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出了马车,急匆匆朝玲珑阁而去。 虽说这两年,他和这个妹子一见面总是拌嘴,但他对这个妹子可是真心疼爱的。如今,见她入暮时分急匆匆到这里来,眉头不禁一皱。自从三年前白家出事后,昭平便很少出门。如今入夜到玲珑阁来,莫非是和人有约? 虽说,昭平和谢涤尘和离了,可是颜夙私心里还是希望妹子能和谢涤尘归于好的。当下,便纵身下马,将缰绳扔到颜瑞手中,他敛衣大步向玲珑阁而去。 刚踏入大门,玲珑阁的管事杜月便迎了上来。看到颜夙,一脸笑意道:“原来是安陵王殿下到了,快里面请。” 上元节那夜,颜夙因竹灯那件事,和杜月打过交道,所以认识杜月。 颜夙负手立在门前,朝着杜月微微点了点头,皱眉问道:“刚才有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进来了,她到哪间雅室去了。” 杜月低声道:“殿下指的是刚进去的那位吗?她是我们阁主的朋友,和我们阁主有约,到三楼听雨阁去了。” 果然是和人有约。 颜夙黑眸微闪,踱步向楼梯的方向而去。 杜月奔过去小心翼翼说道:“殿下,您是要到听雨阁找那位女子吗,不如让小的领殿下过去。” 颜夙眯眼看了杜月一眼,怀疑这人是要领先过去报信,冷哼一声道:“不用,杜管事自去忙吧。” “没事,小的不忙。”杜月笑眯眯道。 颜夙剑眉一挑,使了个眼色,身后尾随的颜瑞一挥手,命侍卫将杜月拦住了。颜夙快步向三楼而去,颜瑞望着自家殿下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殿下像是去捉奸的。 三楼听雨阁内。 颜水璇和慕于飞分别坐在青玉案两侧,一个茶奴跪坐在一侧,正在娴熟地煮茶、烫杯、斟茶。布置雅致的阁内茶香袅袅,极是怡人。 “你说什么,素素住的那件雅室被窃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都丢了什么?”昭平公主悲愤地问道。 方才,她收到慕于飞派人送过来的口信,说是事关白素萱的事情要告诉她,所以她才乘坐马车疾奔到这里。没想到,竟是听到这个一个不好的消息。 慕于飞脸色沉郁,悲声道:“常用的东西都失窃了,没有留下一点念想。公主殿下,您是知道小人的事情的。当年若非白大人施恩,慕某或许已经饿死了。若非还要经营她留下来的这份产业,慕某或许……唯有那些旧物,能让我心中好受些,可谁知道,竟然被人窃走了。此事我又不能报官,心中实在郁闷。我知道,公主殿下手中一定还有她的旧物,不知,可否送与慕某,好有个念想。” 昭平公主面色凄然,清眸中闪过一丝哀凉,她喃喃说道:“这世上,如此怀念她的人,或许只有我们两个了。” 她动手解下自己腰间配着的一个香囊,抬手递到慕于飞手中道:“难道你……对她,一片真情,这香囊是她当年绣的,你拿去吧!” 慕于飞抬手接过昭平公主递过来的香囊,看着上面绣功精致的花纹,忍不住眼窝一热。他正伸指触摸着香囊上的花纹,房门猛然被推开,有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颜水璇一惊,朝着门口看去。只见颜夙一袭紫衣华服快步走了进来。俊美的脸上神色冷厉,剑眉飞扬,薄唇微抿,长眸中闪过一丝冷然。 颜水璇不免有些惊慌,因为这玲珑阁是白素萱的产业,颜夙并不知道。这几年,她也没有告诉过颜夙,原因就是怕被他没收了去。此时看到他乍然来到,以为他已经知悉了玲珑阁的秘密,心中怎能不惊。 颜夙方才怀疑自己的妹子和人私会,此时见到他们俩。一个神色有些惊慌,一个攥紧了手中的香囊,顿时觉得自己猜测的没有错。 他们竟连信物都互换了吗? “二皇兄,你来这里做什么?”颜水璇定下心来,冷冷问道。 “皇兄若不来,岂不是要出大事?”颜夙不想在这里教训颜水璇,免得事情落入了旁人眼中,遂忍着气说道,“随我回去!” “你凭什么管我?”颜水璇冷声说道。 颜夙凤眼一眯,心中一痛。 三年了。 这个妹子和自己顶了三年了,他说的话她从来都不会听的。他深知自己若是用强,恐怕反而迫出她的逆反心理。当下也不动气,反而笑吟吟道:“不回也可以,既然这里这么流连忘返,莫非是这茶水的缘故,那本殿下倒也想讨一杯茶水喝。” 慕于飞忙站起身来,躬身请道:“请殿下上座。” 颜夙也不客气,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坐在了案前。 慕于飞亲自到一侧的桌面上,将未曾用过的新盖碗端了过来,放到茶奴身前。 茶奴接过杯子,利落地烫好杯,将煮好的茶倒入了盖碗之中。但不知这茶奴怎么回事,心中似乎有事,茶碗中茶水已满,他仍旧在倒着。 慕于飞一皱眉,冷喝道:“茶奴,你是怎么回事?做事这么心不在焉!?” 茶奴一惊,低头一看,盖碗中的水已经溢了出来。他惊得面无人色,忙起身跪到慕于飞面前,凄然道:“茶奴知罪,请阁主恕罪。” 慕于飞亲自走过来,将盖碗中的水倾倒掉,亲手倒了一杯,放到颜夙面前。这才侧首冷声对茶奴道:“你冒犯了安陵王殿下,竟还有脸求饶,从今日起,你不用在玲珑阁做了。” 茶奴忙跪下去梆梆磕头道:“求阁主饶了茶奴这次吧,求殿下饶了茶奴,茶奴还有老母要养活,若是失了这份工,老母和茶奴都会饿死的。方才之事,实在是事出有因的,求阁主和殿下听茶奴把话说完。” 颜夙放下手中的盖碗,淡淡说道:“慕阁主,我看这茶奴做事倒还伶俐,为这么点事,让他走人是不是有些重了。你不妨听他把话说完,或许真有原因也说不定。” “也好,看在安陵王殿下的面子上,我准你说完。”慕于飞冷声说道。 茶奴忙冲着颜夙磕头道:“谢安陵王殿下。是这样的,小的方才在另一间雅室伺候时,听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所以心中一直不安,才会出岔子。” “什么事情?”颜水璇挑眉问道。 颜夙端着盖碗,细细品了一口茶,果然觉得满口芬芳。这个茶奴技术还是不错,撵走太可惜了。 “是这样的。听说,苏小姐出事了。”茶奴轻声说道。 颜夙闻,猝然抬头,凤眼一眯道:“你说什么?” 茶奴吓了一跳,怯生生重复了一遍,道:“听说苏小姐出事了,是刘来顺那狗贼趁着苏小姐去慈安观上香,他尾随而去,要玷污苏小姐。我听了这件事,心里一直不舒服。我晓得殿下喜欢苏小姐,看殿下这样子似乎不知此事,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殿下,所以才失手将茶水倒溢的。还请殿下饶恕小人。” 颜夙手中的杯子啪地落在了地面上,登时摔成了碎片,浅绿色微烫的茶水四溅开来,溅到颜夙紫色骑马装的衣角上,迅速染成深紫色。 颜夙一伸手,一把便将茶奴从地面上拖了起来,一直拖到他面前,提着他的衣襟,冷声问道:“你将事情经过,再说一遍。” 茶奴战战兢兢道:“我是听那个客人说的,这事情京中还没有传开,消息被人压了下来。听说,是山中一个砍柴的樵夫在慈安观听说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婆娘,婆娘的亲戚又是在京中的,恰好在他家去探亲,听说了此事。回京后,他恰巧来玲珑阁饮茶,便和好友说起了此事,被小人听到了。他说,刘来顺在慈安观欲要对苏小姐行不轨之事。据说,苏小姐被马车载走了,在车上她一直哭个不停。那客人方才还在猜,刘来顺恐怕是得手了。小的就听到了这些。” 茶奴刻意没有说起刘来顺被阉割和被打之事,刻意放大了苏挽香的伤害。 章节目录 不得再动她 > 不得再动她 慕于飞扫了一眼颜夙冷厉的神色,朝着茶奴冷喝道:“茶奴,事关苏小姐名节,你可不要胡说!” “阁主,小的万万不敢胡说!”茶奴说道。 颜夙提溜着茶奴的衣襟,脸上神色又惊又怒,那双漆黑的凤目中,漫出了野兽般危险而冷酷的光芒来。良久,他竟是忘了松开茶奴,一直到颜水璇大喊了声“二哥”,他方才清醒过来,手一松,茶奴便跌在了地上。 颜水璇望着颜夙的样子,心下顿时冰凉一片。她一向深恨二哥辜负了素素,可现在,望着他眸中的惊怒和痛楚,她也不由得心中一痛。 “你说的那个客人如今何在?”颜夙迅速恢复了镇静,目光深寒地盯着茶奴问道。 “他,他已经走了。”茶奴断断续续说道。 “你还知道什么?”颜夙冷声问道。 “再……没有了。”茶奴小心翼翼道。 “今日听到之事,不可再声张,你能做到吗?”颜夙长眸一眯,淡淡说道。 他语气虽舒缓,但那话语里的戾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茶奴忙磕头道:“小的知道,小的绝不会透露出去。” 颜夙侧目,冷厉的目光从昭平公主颜水璇和慕于飞的脸上划过。 颜水璇唇角一撇,淡淡说道:“我虽然不喜欢她,但出了这种事,我也很同情她,放心,我还不屑说。” 慕于飞躬身道:“殿下请放心,这件事,慕某就当从没听说过,也会严加管教茶奴的。” 颜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径直负手去了。一出玲珑阁,他便召了颜瑞过来,冷声吩咐道:“去查,看刘来顺如今何在?倘若寻到他的踪迹,立刻通知京府尹孟怀缉拿。” 颜瑞一惊,看颜夙脸色,知晓有大事,忙问道:“以什么罪名?” 颜夙冷笑道:“他的罪名还少吗?随便找件最重的,让苦主到京府尹去告。” 颜瑞知晓颜夙手中有刘来顺作恶的罪证,但殿下之前一直没有动刘来顺,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要动他。他迟疑着问道:“殿下,您不是等着用他来绊倒他父亲吗?为何……” 颜夙眼神凌厉一扫,冷冷一笑道:“还不快去。” 颜瑞慑于颜夙积威,早不敢再问,策马自去了。 颜夙负手凝立在华灯初上的街头,紫衣迎风猎猎。天门街尽头处,金阙玉阁,巍巍高楼,闪耀着震慑人心的辉煌,那里正是巍峨的宫城所在处。他将目光缓缓投向那里,凤目危险地眯起,眸中裂天狂澜翻涌不定,绝美的面容冰冷而无情。他在街头凝立片刻,方才策马沿着天门街而去,身后数名侍从紧紧跟随。 相府位于锦绣坊内,这里是丽京城有名的贵族居住区,遥遥看去,可见灯火辉煌,屋宇连绵。不过,位于其中的相府虽说房屋高大,但失于修葺,显得并不巍峨显赫。 颜夙策马奔到相府门前街口处,便看到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有数名侍从策马立在马车一侧。他勒马而立,凝眸望了一会儿,便见相府的大门洞开,苏相亲自送了一个人出来。 相府门前的灯光很亮,所以颜夙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 明明是一袭很随意的炫黑色便服,便披在他身上,却穿出了颠倒众生的妖冶风情。 夜风吹来,衣衫飘舞,长发飞扬。 这样的不修边幅却依然颠倒众生犹若天魔临世的人物,全丽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 正是他的皇叔——颜聿。 颜夙的眉微微皱了起来。 颜聿在临上马车前,忽然朝着街口这边瞥了一眼,颜夙不确定皇叔是否看到自己了,只见他低头笑了笑,便钻进了马车中。 颜夙待颜聿的马车走后,他才纵身下马,将缰绳交到身后侍从手中,徒步到了相府门前。 相府的管家开门看到颜夙,吓了一跳,忙引了他进了苏相的书房。 苏青看到安陵王亲临相府,似乎并不意外,忙磕头请罪。颜夙伸手搀了苏青起身,负手坐到了屋内的椅子上,问道:“她现在如何?” 苏青面色沉郁地说道:“她喝了安神的药物,已经睡下了,殿下不必担心。” “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颜夙皱眉问道。 “殿下也知道,每月的今日,她都会到慈安观去上香,老臣每次都派得力的侍从跟随。可千防万防,也没想到竟会被刘来顺惦记上了。他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很奇怪的熏香,事先在她下榻的寝房内点燃了。据说此香不同于媚药,人中了后,会产生幻觉,将眼前之人看做心仪之人。所以……幸亏严王去的及时,否则……后果老臣真的不敢想啊!”苏青神色惶恐地说道。 颜夙慢慢呼了一口气,只是一直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丝毫松动。 “皇叔一向不去苍梧山,为何这么巧,今日竟去了?”他淡淡说道,眸中凌厉神色一闪。 “听说,严王踢了刘来顺一脚,踢得正是传宗接代的要害之处,刘来顺嚷着要去告严王。老臣觉得,不如殿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苏青捋着胡须说道。 颜夙剑眉扬了扬,冷声道:“本王已经决定了,刘来顺不能再留!” 苏青眉端隆起细纹,凝声道:“还请殿下三思!” “晚了!”颜夙负手站了起来,沉声道:“本王已经派人去缉拿刘来顺了。” 苏青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也好!” 秦玖和黄毛玩闹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倦怠。命荔枝吹熄了烛火,便上床歇息了。刚睡得迷迷糊糊时,便听到荔枝在门外禀告道:“九爷,严王来访。” 秦玖蹙眉,叹息一声,便披衣下了床榻。她点亮烛火,将一头墨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便迈着窈窕的步子,轻盈地走入前厅。 前厅内,荔枝已经点亮了琉璃灯,明亮的光线下,颜聿负手凝立在屋正中间,听到秦玖的脚步声,他蓦然转过了身,犀利的黑眸凝注在了她身上。 颜聿身上,穿着的还是今日秦玖在严王府后院看到的那身炫黑色衣衫,经过这一日的奔波,这件衣衫和他的人一样,沾满了仆仆风尘。 秦玖打了一个哈欠,翦水瞳眸流转间顾盼生妍,笑吟吟道:“看来王爷还不曾回府,奔劳了一日,何不早点回去歇息。” 颜聿的目光掠过秦玖松松挽起的发髻和迷离的水眸,轻扯唇角,似笑非笑道:“九爷倒是睡得好!” 秦玖浅笑似清水芙蓉一般绽放,“是啊,倘若王爷不来的话,我会睡得更好。” “你可知,有人今夜若是不吃安神药,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颜聿望着秦玖,咄咄逼人问道。 秦玖蹙眉,笑吟吟道:“哦,是吗,这世上睡不着的人多了,这又与我何干?” “真的与你无关吗?”颜聿跨前一步,唇角依然挂着魅惑人心的轻笑,只是微眯的凤眼中,却划过一丝冷色。 “王爷这样说,我就有些听不懂了。王爷说的,睡不着之人,是指的苏小姐吗?看来苏小姐是没事,否则,她可不是睡不着,而是活不了了。这样说来,她还应该感谢我呢!王爷说是吧!”秦玖从颜聿身畔若无其事地走过,径直去案前端起杯盏,倒了一杯酒,慢慢品了一口。 颜聿皱了皱眉,漫步走到桌畔,坐到椅子上说道:“刘来顺此人,我还是了解一点,他还想不出用这样的法子来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呢?” 颜聿眯眼,他想起自己在苏相府门口上马车时,下意识地往街口看了一眼。 在街头黯淡的光影里,他看到了颜夙。 当时,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他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颜夙紧盯着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灼亮和犀利,让他有一种感觉,就好似他抢走了他的心爱之物一般。 当年,他就曾经这样看过自己。 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这一次的英雄救美,似乎让颜夙极其不高兴。 从苏挽香出事这件事看来,他确实是得益了。 那么,这件事,是不是面前之人谋划的呢? 他不相信,刘来顺那样的蠢人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且安排得如此巧妙,竟能成功地将苏挽香的侍从全部放倒。 “或许吧!这世上能人太多了。无论是谁,只要指点一下他,他都会去做的。”秦玖淡淡说道。 “只是不知什么样的能人能做的如此滴水不露!”颜聿漫步走到椅子上,懒懒坐下道。 秦玖笑道:“这我哪里知道呢!我只是听惠妃娘娘说了那么一句,猜到苏小姐会有危险。没想到还真的让我蒙对了,看来,我是立了一功了。” “你确实是立了一功。”颜聿不冷不热地说道,“不过,你这个功劳立的当真是险。倘若你晚和我说一会儿,或者我的马在路上出点意外,又或者我在山路上迷了路,再或者,挽香上山早点,午睡早一点,你可知道,挽香她就会出事?!” 颜聿的语气,是冷厉的。原本魅惑的双眸,此时也夹杂了一丝霜雪之色。 “你可知道,贞节对一个闺阁女子而,是多么的重要?哦,我忘了,像你这样的……这样的……应该永远是不会体会到的。”颜聿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玖端着酒盏,忽然仰面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艳丽如夜花般猝然绽放。 她笑得恣意而张扬。 “什么时候,王爷说话也这般不痛快起来。你是想说,像我这样无耻放荡,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子,甚至比青楼的妓子还要无耻下流的女子,永远体会不到贞洁的重要,对不对?” 秦玖边笑边若无其事地说道,语气里那种深深的自嘲让人心中微微一刺。 秦玖仰面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幽淡的光线下,她身上浅红色的衣衫和水袖微微摆动着,杏色罗带束出的细腰更是不盈一握。 “啪”一声,酒盏内的酒水饮尽,秦玖将酒盏放在了桌子上,她似乎有了几分醉意,歪在厅内的美人靠上,懒洋洋笑道:“王爷可真是说对了,我的确不知道贞洁为何物?” 颜聿看到秦玖将酒水饮尽,皱了皱眉,望着秦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刺心,他慢慢说道:“我的意思不是其实那个。” 秦玖摆了摆手,妩媚地笑道:“王爷,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的。深夜来访,王爷是怀疑此事是我谋划的了?” 颜聿眉梢挑了挑,他的确是怀疑是她做的,只不过,他并未查到,也没有证据。 他静静说道,“不错,我确实有些怀疑。这件事,我猜刘来顺若是做,不会让惠妃知晓的,如果她知道,怎么这么巧又让你知道?” 秦玖懒懒一笑,目光移动到颜聿腰间配着的宝剑上,笑吟吟问道:“王爷,倘若此事是我做的,那么王爷,你这深更半夜来访,是打算要……要如何处置我?” 颜聿没说话,只是将腰间的宝剑慢慢抽了出来,放到了秦玖的颈侧。 秦玖望着脖颈前的宝剑,亮闪闪明晃晃,在烛火下映照出她眼角的那颗泪痣,是那样的妩媚凄美。 她朱唇轻勾,一笑惑人,“王爷当真舍得杀我?” 颜聿并不看她,只是淡淡说道:“我曾经说过,你不得再动她。” 秦玖挑眉,不以为然,伸出葱白的手指,随意拨开脖颈间的利刃,漫步走到桌案前,再斟了一杯酒,说道:“我也说过,我不屑动她。” 是的,她确实不屑动苏挽香。 所以,这事情虽是她谋划的,但是她事前也安排了人,若是哪个出了差错,都会有人出来救苏挽香。她当然知道,贞洁对一个女子,是如何的重要。 这些,她原本没打算隐瞒颜聿,原本打算和他坦诚后告诉他,但是,现在觉得也没有必要和他说了。 “王爷,夜已深,若是无事,我要歇息了。”她端着酒盏,漫步向内室而去。 “荔枝,送客!”她淡淡说道。 章节目录 处置 > 处置 事情正如秦玖所预料的那样,安陵王颜夙一回京就命京府尹孟怀派人前去吏部尚书刘栗的府上缉拿了刘来顺。可怜刘来顺从苍梧山被人抬回来还没有喘口气,便被抓走了。 当然,罪名并非是刘来顺在慈安观对苏挽香不轨之事。 到京府尹告状的,是一个老者。这个老者并非京中人士,而是从外地来的说书人。去年一冬,都和女儿小玉仙在酒楼说书,可是,去年腊月,他女儿却死于非命,后来老者便不知所踪。 如今,这个老者忽然冒出来状告刘来顺强行霸占了他的女儿小玉仙。小玉仙受尽羞辱,最后不堪蹂躏,便逃了出去。刘来顺怕自己所做的恶事败露,便派人杀害了小玉仙。老者后来被人所救,才免遭刘来顺的毒手,为了女儿,才苟活至今。 吏部尚书刘栗如今已经是暴怒了。 起先,刘来顺被人抬了回来,不光腿断了,且那里也被踢得惨不忍睹。他气得当场差点昏厥,正要到御前去告皇叔颜聿一状,京府尹的孟怀便派人前来将刘来顺缉拿走了。 刘栗中年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极是疼爱,如今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但他心中还是担忧儿子,生怕他在牢中伤情加重,小命不保,便立刻进宫去求了惠妃。 刘栗并不敢隐瞒,将刘来顺在慈安观所做之事,也一并坦白了出来。惠妃早晓得自己这个侄儿不争气,但所幸兄长管得严,刘来顺还不敢轻易去动良家女子。这会儿听说他不光对苏相的千金苏挽香下手,竟还杀害了一个说书女子,心中惊怒。但无论如何,兄长只得这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要保住他的。 有了苏挽香那件事,惠妃便知晓此事和颜夙脱不了干系。 小玉仙那件事是去年腊月间发生的事,当时苦主不告,却偏在刘来顺出了苏挽香之事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自然很轻易便想到了颜夙。 这几年,庆帝在立嗣上态度暧昧不明。 颜闵虽是长子,但出身并不高贵,其母早已去世,在世之时,也不过是个嫔位。颜闵外祖家也只是一介商贾,并没有势力。同样的,颜夙的母妃出身也不高,只是先帝妃子的一个宫女。 两人同为庶皇子,身份虽都不高,但是,颜闵却是长子。而且,颜闵极是伶俐,在自己母妃去世后,便自愿寄养在了惠妃名下。 说起来,颜闵比之颜夙在夺嫡上是要占优势的。 庆帝的态度,让这两个皇子明争暗斗势如水火。 如今,颜夙要插手此事,恐怕很难善了。 惠妃沉吟片刻道:“此事我已知晓,你现在就康阳王府,求康阳王帮你查探下小玉仙这件案子。倘若小玉仙之案属实,便唯有在慈安观这个案子上做文章了。” 颜闵听了刘栗回报,先不说小玉仙之事,听到刘来顺竟以孽罗香迷幻了苏挽香,欲行不轨之事。他的脸色先是沉郁了下来,负手在室内走了几圈,眸光冷寒。 刘栗一看颜闵神色,心下也是一沉。 “你真是养的好儿子!小玉仙之事尚且不说,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竟然去动苏小姐。这次被苏相和安陵王抓住了把柄,他们怎肯轻易罢手?本王若是强行庇护,一定会被苏相和安陵王揪住不放,到时候事情闹到皇上那里,恐怕本王也讨不了好!”颜闵冷冷说道。 刘栗一听,忙跪下咚咚磕头道:“王爷,看在老臣这几年尽力效忠的份上,殿下就救救小儿吧!” 颜闵虽说生气,但刘栗这些年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为他做了不少事,他自然不想让这个干将心寒。只是这件事,却委实让他发愁。 天宸宗的谋士李云霄听刘栗将事情说完,便皱眉开始沉思。此时见状进道:“殿下,微臣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颜闵停止踱步,站在李云霄面前,沉声问道:“你说来听听。” 李云霄思索片刻,方慢慢说道:“惠妃娘娘指出在慈安观案子上作文章,在下看可行。慈安观那件事,没有明确证人看到孽罗香是刘公子放到熏炉里面的。可以咬死说是刘公子只是去慈安观进香的,听说苏小姐在此,所以便前去拜见。他并不知苏小姐已经被熏香所迷,所以才会产生误解。不是说孽罗香可以让人致幻吗?假如苏小姐因为幻觉,将刘公子视为心仪之人,做出一些事,以至于让刘公子产生了误解。因为被严王撞见,所以才产生了误会。这样,这件事就成了刘公子被陷害。” 刘栗听完,细细一想,有些焦急地说道:“放孽罗香的人,都已经被严王在盛怒之下杀死了,已经死无罪证。如今最怕的就是,小儿是亲手从一个小贩那里买的孽罗香,倘若那个人被苏青寻来作证,就麻烦了。” 李云霄皱了皱眉道:“这件事好办,既然是令公子买的孽罗香,我们这边派人找那个人要容易的多。所以,我们先行将那个人找到,先控制住。” 刘栗点点头,道:“只是,这件事解决了,那么小玉仙那件命案呢?” 李云霄微笑道:“慈安观之事发生后,很快便有小玉仙之事。倘若慈安观之事被陛下视为是陷害,那么小玉仙之事陛下定也会怀疑是陷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倘若可以的话,我建议大人寻个机会,和告状之人接触一下,最好是许他以好处,让他撤了状子。其后,再不知不觉将告状之人灭口,如此令公子才可以高枕无忧!” 李云霄一番话说下来,颜闵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本王看云霄说的也可行。刘大人,你暗中先派人去寻那个卖孽罗香的小贩,稍后进殿到父皇面前告御状,将慈安观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刘栗颔首,谢恩后匆匆而去。 安陵王和康阳王两派掐得如火如荼之时,秦玖居住的府邸内,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秦玖将自己居住的院落取了个名字叫“蒹葭院”。 这蒹葭院内栽种着一棵老桃树,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冠高得都要触到滴水檐了,郁郁葱葱的枝条遮住了头顶上的小半个天空。 如今,天气日渐暖和,这棵桃树,叶子还未曾出芽,却已经开满了满树的花。 这日天色晴好,秦玖躺在软椅上,在院子里懒洋洋晒太阳。虽说暖和了,但是她身上依旧觉得冷,所以盖着锦缎棉被。 她托着腮,笑吟吟望着气势凌人的黄毛赶着榴莲到处跑。 这起因是黄毛见老树上桃花开得漂亮,便飞到树上啄了几朵下来,叼在嘴里玩。荔枝见了,对黄毛说,这桃花簪在榴莲头上一定很漂亮,而且,说不定会给榴莲带来桃花运。 黄毛便啄着桃花要簪在榴莲的发髻上。榴莲哪里肯依,抱着头在院子里到处跑。但黄毛就是不放过他,最后,勾得荔枝和樱桃的玩兴也上来了,帮着黄毛去追榴莲,两人一左一右将榴莲擒住。 黄毛叼了桃花过来,荔枝和樱桃相帮着插了榴莲一头。榴莲戴着满头花,虽说不情愿,但是笑得却很是开心。 秦玖凝视着玩闹在一起的几个人,眼眶渐渐有些润湿。 也许,以后,对于榴莲来说,这样的日子,都会是珍贵的回忆吧! 不知以后,他是否还能笑得如此畅快毫无心机。 “枇杷,樱桃这些日子怎么样?”秦玖淡淡问道。 自从那日温泉事件后,秦玖知晓了樱桃的弟弟关押在姚昔儿手中,于是便通过惠妃,让她襄助让姚昔儿放了樱桃的弟弟。惠妃为了笼络秦玖便答应了此事,让姚昔儿将樱桃的弟弟放了。 站在秦玖身后的枇杷闻,小声道:“九爷,自从你救了她弟弟后,她再未曾和姚昔儿联络。看来,她倒是真心厌弃天宸宗。” 秦玖点了点头,樱桃很是机灵,且嫉恶如仇,武功也不弱。最主要的是,因为榴莲上次以命维护过她,她对榴莲很是死心塌地。如今,榴莲不能时时和她在一起了,所以,必须派人保护他。除了安排素衣局的暗卫外,还需要一个侍卫。如今,让樱桃去做,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自从春闱大试后,榴莲这个状元郎便到了翰林院任职。翰林院掌事元梓正原本因榴莲是天宸宗中人,对他极其排斥,曾在琼林宴上刁难过榴莲。 但过了这些时日,他不免被榴莲的正直和才华所感化。又因榴莲有意无意也表现了对天宸宗的厌恶,所以元梓正对榴莲的观感彻底改观。 其实,秦玖早就知道,像榴莲这样一身正气,眸光清澈的少年,任何人和他在一起时日久了,都再难将他和奸妄联想在一起。但是,纵然元梓正再赏识榴莲,恐怕也难以提拔他。毕竟,像元梓正这样的纯臣,还是介意榴莲和天宸宗的关系。 另一方面,秦玖更不想靠天宸宗的关系去提拔榴莲,那样只会让榴莲和天宸宗的关系越来越难以割断。所以,接下来,秦玖要做的事情,就是需要找个机会,让榴莲去表现磨练一下,才有可能升迁。 秦玖眉心微蹙,抚了抚盖在身上的锦被,问枇杷道:“云韶国可有动静了?” 枇杷低声道:“奴才已经接到消息,他们半月前已经动身,算起来,十多日内便可到丽京了。” 秦玖低眸一笑,把玩着衣衫上的玉佩,“如此甚好,枇杷,你说,他会喜欢吗?”秦玖望着正在玩闹的榴莲,问道。 枇杷敛眸,低声道:“奴才不知!不过,奴才感觉他对樱桃似乎不错。” 秦玖眯眼,妩媚的凤目中闪过令人难以臆测的慧黠,“枇杷,你还是不懂他。你看他除了对我,对哪个女子不好了?他那窍还没有开呢!” 枇杷怔了下,看了下榴莲,道:“嗯,似乎是的。” 秦玖仰躺在软椅上,玉臂舒展,枕在脖颈下,抬眸望向天空。 只见头顶上的天空缀满了密层层的桃花,嫣红而艳丽。她再眯眼望着榴莲满头的桃花,心下轻轻轻轻一叹。 小子,你的桃花运就要来到了! 慈安观苏挽香小姐受辱一案,小玉仙被害一案,近日在丽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此两案先是在京府尹那里审过几次,后来便转到了刑部。具体是如何审的,坊间自然不知。但正因为不知,所以各种猜测议论。 有人说,刘来顺此人做不出这等巧妙之事,慈安观之事,八成是诬陷。而小玉仙之案,可能就属实了,因为去年腊月间,刘来顺经常在酒楼听小玉仙和她父亲说书。后来小玉仙忽然失踪,八成是他做的。 就在众人猜测得沸沸扬扬之时,刑部即将结案,而小玉仙的父亲忽然要求撤案,后来便不知所踪。 安陵王府内。 月上中天,清辉满地。 一人坐在院内的月光下,正在抚琴。清澈的琴声如清澈流水般在院内流淌。 颜夙负手凝立在庭院之中,清隽修长的身影逆着冷月,美好不似尘世中人。 谢涤尘踏着清澈的琴音迈步入了庭院,走到颜夙身侧说道:“殿下,小玉仙的父亲撤诉了。” 颜夙缓缓转身,凤目中掠过一丝笑意,近在咫尺间,谢涤尘却感觉到了他身上利刃出鞘般的锋芒。 “没想到,刘栗这老家伙,对自己这个独生儿子倒真是疼爱,这种事情他居然也做得出来。”颜夙冷冷笑道,“他既然敢这样做,那么他要派去的人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涤尘,这次恐怕要你亲自出马了,一定要当场抓获,决不能让他将小玉仙的父亲杀人灭口。为了以防万一,不要带太多人,万不能提前暴露了形迹。” 谢涤尘颔首道:“殿下,卑职明白,定不辱使命。” “去吧!”颜夙挥手命令道。 章节目录 骑马的少女 > 骑马的少女 这些日子,丽京城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刘来顺之案。 因为此案涉及到了苏相之女苏挽香,近两年,因为祈雪节,苏挽香已经成为丽京城闺秀之中的红人。有人竟对她欲行不轨之事,可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么?更何况,丽京城谁人不知道,苏挽香如今可是两个重要人物心坎上的娇娇人儿。所以,人们都在密切地关注着此案的进展。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这一日,一列远途而来的车马从丽京城的南门驶了进来。 起先,人们并未注意到这队车马,后来,礼部的官员亲自过来迎接后,人们才晓得,这竟是云韶国的使者到了。 云沧大陆上,分布着五个较大的国家,分别是煜国、烨国、槃国、大皑国和云韶国,其余小国不计其数。 在远古时期,云沧大陆是一片横跨东西大洋的广袤世界,有一个淹没在浩瀚历史中的名字。后来,据说,远古时期的人们因为自己的私欲,爆发了无数的战争,摧毁了耗尽了天地的精华,所以天神震怒,将整个云沧大陆陷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后来,有一只凤凰从海上瀛洲飞来,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焚烧了自身,化为了这片大陆。因此,云沧大陆的形状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大煜国和烨国分别位于凤凰的双翅上,槃国位于凤凰的身上,大皑国处于凤凰的尾部,是占地最广的国家,而位于最南部的云韶国,则恰好在凤凰的头部。 对于大煜国的子民而,云韶国是一个神秘的国度。 云韶国盛行巫术,而他们的皇帝则是女皇,据说女皇有三个公主。这一次,云韶国的使者前来,就是要和煜国联姻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顿时又多了一条,就是云韶国的三公主生得什么模样,她会嫁给皇族中的哪一个人。 这日晌午,秦玖在司织坊的公事一完,便到翰林院将榴莲拽了出来,到天门街上看热闹。 适逢云韶国的车马队伍过来,前面一阵骚动,街上的人流被分开,一队持枪的礼部侍卫开道,其后便是礼部的侍郎骑着马儿奔驰而过。再后面便是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的样式不同于大煜国的车辇。大煜的马车,偏于实用,就算是皇族的车辇,虽说华丽精致,但至少看上去也是稳当结实的。而这辆马车,则是精致华丽到让人感觉很是脆弱。 一对朱红的车轮,轮毂之上,竟镶着一串银制的响器。车轮滚动之时,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车厢则是芳帘珠幕,富丽而华贵。但是,这辆马车实际上行驶得却很快,也不知是拉车的那几匹马儿力气大,还是这车子本身有机关操纵。 那低垂帘幕偶尔被风卷起的一瞬间,人们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的风华绝代的身影。 秦玖和榴莲站在人群前面,尤其是榴莲,也伸着脖子朝马车中观看。他听说云韶国多美人,这个三公主定是更美貌,少年十分好奇,云韶国的美女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秦玖斜睨了榴莲一眼,问道:“莲儿,漂亮吗?” 榴莲笑道:“根本看不到。” 秦玖凤目流转,指着跟随着马车的一个少女,问道:“我不是问你车里的人,我是问你这个骑马的小姑娘。” 榴莲随着秦玖的目光,便看到了骑马的少女。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骑在一匹枣红的小马上,跳舞一般跟随在朱红的马车一侧。 这匹枣红的小马个子很矮,一根马尾却很长,结成了辫子拖在了地上。马上的少女很美,榴莲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明净如玉的姑娘,她的肌肤晶莹得好像是敷了胭脂,但是,敷了胭脂后却没有这样的柔和与自然的嫩红。少女的眉目清新如描如画,气质清新高贵出尘,一双明眸顾盼神飞,透着一丝狡黠。 少女的衣衫很是朴素,很显然是婢女的服饰,只是,这样的素衣也掩不住她的美丽出尘。她头上梳着许多发辫,每一根发辫都结着不一样的发绳,她在马上策马而来时,有一根发辫在鬓边淘气地翘起来,一颤一颤的。 榴莲瞥了那少女几眼,小声道:“挺漂亮的,婢女都这样漂亮了,不知那车里面的公主会是怎生漂亮?” 秦玖抚摸着黄毛的羽毛,笑吟吟瞥了榴莲一眼,道:“你关心人家公主的模样做什么?你又没有机会,这个婢女嘛,倒是有可能。” 榴莲怔了下,轻声道:“我只是想看一看,又不是想娶她。就是婢女,我也没想娶呢。” “哦?”秦玖挑眉,笑得莫测高深,“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是很少遇见的,难道你不喜欢这个漂亮的姑娘吗?” 榴莲望着那车队渐渐走近,微笑道:“漂亮的姑娘多了,我能都喜欢吗?再说了,我要是喜欢,能怎么样?难道九爷还真能让她嫁给我?”榴莲对于秦玖一得空就调侃他,表示不满,所以回了这么一句。 秦玖眯起眼,眸中慧光迸射,所有的妩媚在这一瞬间都化为狡诈,她勾了勾唇,道:“谁说不能呢,你要真喜欢,我自然会想法子让她属于你!” 榴莲冷汗,他一听秦玖说想法子让这姑娘属于他。不知怎么,脑中就想到她去温泉带的那几个侍卫。他觉得她能想出来的法子,不外乎就是霸王硬上弓。本来榴莲还想再反驳两句,但生怕秦玖一生气真的去撮合他和这个少女。于是,识趣地说道:“多谢九爷,真的不用,我还没想要娶妻。” 两人正说着话,那列车马队伍已经到了他们身前不远处,而骑马的少女恰好是要经过秦玖和榴莲身前的。 秦玖见状,扫了一眼身畔的枇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枇杷立刻会意,转身钻到了人群之中。 不一会儿,就在那匹小马儿驮着少女就走到榴莲身前不远处,这时候,那只小红马不知是怎么回事,大约是看到路上人太多,竟然受惊了,忽然驻足尥起蹶子,马上的少女猝不及防,竟然被甩下了马背。 秦玖微微一笑,朝着榴莲背后一推,榴莲便向前猛然冲了两步,刚刚稳住脚步,恰好将少女一把抱在了怀里。 “姑……姑娘,你没事吧?”榴莲此刻软玉温香抱在怀里,自个儿着实也吓得不轻。但他不想在少女面前失了面子,忙结巴着问道。 少女偎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朝着他瞧了瞧,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 就在少女落马的瞬间,马车中有人惊呼了一声,马车的车帘很快掀开了一道缝,一个清灵的声音冷声斥道:“你什么人,赶快放下她。” 榴莲吓了一跳,想不到这马车中的公主这么厉害,忙将少女放了下来。 “铃儿,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来马车上吧!”那声音随后变得柔和起来,招呼少女上马车。 婢女铃儿歪头看了看榴莲,朝着他巧笑倩兮,她大眼明媚,这一笑犹若晓露芙蓉,临风一绽。 榴莲不好意思地正好回笑过去,婢女铃儿却忽然两步到了榴莲身前,扬手在榴莲脸上扇了一巴掌,娇声道:“谁让你抱本……本姑娘了。” 铃儿说完,也不管那小红马了,掀开车帘,竟是钻到了马车之中。 黄毛见到榴莲被打,从秦玖肩头上飞起来就要想去啄那姑娘。虽说,它经常欺负榴莲,但是看到别人欺负,好似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竟然不愿意。 秦玖一把揪住它的尾巴拽回来道:“小姑娘是和阿臭闹着玩呢!” 榴莲摸了摸脸,倒是一点也不疼。 这云韶国的婢女都这么刁蛮吗?又不是他愿意去抱她的!这云韶国的人还真是不讲理啊! 朱红的马车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辗辗前行。 马车的窗帘掀开一条缝,少女铃儿探出头来,朝着榴莲娇憨地一笑。 秦玖瞧着榴莲脸上的尴尬之色,忍不住笑道:“莲儿,你也真是的,怎么就冲出去了呢,我本来要拉你的,竟然没拉住。” 榴莲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要拉我还是要推我啊!”他感觉到方才有人推了他一把,不是她还能是谁。 秦玖掩唇而笑,“我看那铃儿还是喜欢你的。” 榴莲皱了皱眉道:“有这样喜欢人的吗?” “打是亲骂是爱嘛!好了,为了安慰你受的伤,今日我们到玲珑阁用膳。” “真的?”榴莲眼睛一亮,对于玲珑阁的美食,他可是惦记得很呢。 此时正是晌午用膳之时,一楼大厅内坐满了人。 玲珑阁管事杜月看到秦玖到来,忙命小二引上了三楼茶室之中。 如今茶事风行,玲珑阁三楼新开了茶室,布置静雅,关上窗门,便听不到外面的喧嚣。可品茗、可听曲、可对弈,暖炉净几、黑白棋子,颇具风雅情事。 这也是秦玖从颜聿喜好煮茶后想起来的,所以命慕于飞新加的,没想到颇受京城中的文人雅士的青睐和追捧。尤其是今年新进的进士,无事之时,便会约上三五故交新知来此把盏叙谈。 秦玖和榴莲被小二引到雅室,坐到案前,对小二道:“将你们这里烹茶最好的茶奴请来。” 小二闻,有些为难。 秦玖虽然是玲珑阁的老大,但除了慕于飞并无人知晓。 小二踌躇半晌,笑吟吟说道:“您说要阿羽吗?不瞒您说,他如今在聆风阁伺候。不如,我为阁下推荐一个吧,手艺也是极好的。” 秦玖其实并不知最好的茶奴叫阿羽,既然小二说他的手艺最好,倒不妨等一等。其实秦玖就是想看看,这茶奴煮茶和颜聿有没有区别。 秦玖一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必了,那我们就再等等,莲儿你也饿了吧,不如我们先用膳吧。” 榴莲本就是来吃的,不是来喝的。虽说茶再好喝,可也不能顶饭吃。他自然同意。 当下,几人便先用膳。及至一顿饭用完了,那聆风阁的茶奴还没来。 秦玖蹙了蹙,亏了是她,假若是脾气暴躁的客人,说不定就要急了,得要好好和慕于飞说说,多培植几个好的茶奴。正这么想着,便见方才飞出去自个儿玩的黄毛从窗子里飞进来,对秦玖道:“美人儿在聆风阁。” “美人儿?”榴莲一愣,“黄毛你说的是谁?” 黄毛似乎对榴莲连这个都不知道,甚是鄙夷,瞪了榴莲一眼没理他。走到秦玖跟前,蹭了蹭她的肩头,“去找美人儿吧!” 榴莲冷汗,心想,黄毛不会是看到了俊俏的少年,所以来给秦玖牵线的吧。 秦玖摇了摇手中的花绷子,轻笑道:“黄毛是在说严王吧?对不对?你是惦记着美人呢,还是在惦记着美人猫呢?” 关于颜聿是美人这个典故,是那一夜在无忧居时,黄毛醉了后说的。当时榴莲没在场,所以对于这两人如此调侃阎王很是不解。 “也好,既然最好的茶奴在美人儿那里,那我们就去找他,正好有些事情要和他说说。”秦玖站起身来,黄毛稳稳地站在秦玖肩头上,两人率先出了屋。 黄毛在前面飞着引路,到了聆风阁,还用嘴敲了敲门。紧接着房门打开,颜聿的侍女昭君过来开了门,一看到秦玖,眉头蹙了蹙。 秦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径直进了屋。 聆风阁内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茶几。 一个茶奴跪坐在一侧正在煮茶,貂蝉、玉环和西施在一侧侍立在颜聿身侧,另有几个陌生的侍女和侍从也侍立在一侧。 在茶几两侧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颜聿,另一个人却是苏挽香。 秦玖忍不住心中喟叹,说起来,苏挽香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个奇女子。 倘若是一般的女子,遇到了刘来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没有真正受到伤害,面对全丽京城人们的猜测,也不会这么快恢复过来。而她却大大方方得出来到玲珑阁饮茶,果然是很想得开。其实,这样做,也是一个让流消除的很好的办法。 章节目录 压倒 > 压倒 来到丽京城一个多月了,秦玖除了在上元节和祈雪节那日遥遥看到过苏挽香外,并未真正近距离接触过这位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苏挽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秦玖不是特别清楚。但苏青是个什么样的人,秦玖却清楚得很。所以,自从来到京城,秦玖并不敢低估了苏挽香。 秦玖暗地里让枇杷不止一次打听过她的事情,但结果却是,她除了每月去慈安观上香外,并不常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相府内,足不出户,完完全全是一个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 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子,让当年的颜夙说出那样的话,他说他心中爱的另有其人。 偶尔,她脑海里也会冒出奇怪的想法,那便是倘若白素萱还在……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后,她就觉得很可笑!白素萱在又如何,当年,本就是利用! 那么,颜聿呢? 倘若白素萱还在,颜聿会喜欢上苏挽香吗? 会吗?那个当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强娶她的男人,是否是真心喜欢她呢? 她不确定! 当他几日前为了苏挽香将剑横在她的脖颈上时,她就不确定了。 秦玖低低喟叹一声,过往已经是一场梦,真情也罢假意也罢,与她,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苏挽香在低头品茶,只在秦玖进来那一瞬,轻轻瞥了她一眼,唇角勾着一抹纯净而清浅的笑意。 她梳着简单清雅的飞云髻,她似乎不喜珠翠满头,只斜插着一支白玉梅花簪,看得出是上好的白玉,润光流转。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白底撒花裙,衣衫虽素雅布料却华贵,如烟似雾笼着她,越发显得她华贵高雅飘逸出尘。 她低垂着头,下巴尖尖楚楚动人。而她握着杯盏的那只手,看上去柔若无骨嫩若春笋。 秦玖再瞧瞧自己,慵懒的堕马髻,斜插着丹朱含芳簪,披着浅红色水云暗花裙,榴红轻裙下露出的绣鞋上,也绣着繁复的花纹。 就这样站在苏挽香面前,秦玖真觉得自己不是妖女也被衬托成妖女了,她忍不住自嘲一笑。 说起来,颜聿果然是风月场中的高手,慈安观中救了苏挽香一次,这么快就将佳人约出来了。这么说,她倒是来得不巧了,只怪黄毛方才只告诉她美人儿在这里,没说还有别人。 如今,眼见颜聿和苏挽香在一起,秦玖自然不能说她是来找颜聿的。秦玖晃了晃自己手中绣花绷子,脸上的笑容就如同初绽的珊瑚红,冷艳动人,“看样子,我是来得不巧了啊!我听说这玲珑阁中手艺最好的茶奴阿羽在聆风阁伺候,等了好久他也不过来,一气之下,想过来瞧瞧是在服侍谁,不想竟是打扰了王爷和苏小姐了。” 颜聿扬了扬眉,看样子确实也觉得秦玖来得不巧,不过,在佳人面前,他似乎不想失了风度,勾唇浅笑道:“原来竟是九爷,真巧。”说着,侧首对苏挽香道,“挽香,这位是天宸宗的秦门主,如今在司织坊任职。” 苏挽香放下茶盏,侧首朝着秦玖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秦九爷,挽香有礼了。” 大名鼎鼎?只这四个字,秦玖就晓得,苏挽香对自己,其实是有成见的。或许,她也以为当日在祈雪节是自己派人刺杀她的吧! 秦玖懒懒一笑,叹息道:“我再是大名鼎鼎,也及不上苏小姐的名气啊!” 苏挽香目光淡淡瞥过秦玖,唇角依然含着笑,只是眸中神色却明显有些黯淡。自然,在这个关键时期,苏挽香很自然是将秦玖话里提到的名气想成了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慈安观那件事。 颜聿扬起眉毛,灼亮的黑眸盯住了秦玖,唇角含着笑,但那笑容里却有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九爷既然是来找茶奴阿羽的,本王就让阿羽随九爷去吧。阿羽,你不用在这里服侍了,去九爷那里吧。” 秦玖听出来颜聿这话是在赶人了。她好不容易撮合颜聿和苏挽香有了进展,自然也乐得见他们两人独处,所以很快借坡下驴,笑吟吟道:“这怎么好意思。既然王爷如此慷慨,我也不好推拒了,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苏挽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轻声说道:“九爷不如就留下了和王爷一起品茶。挽香本听说云韶国使臣要来,所以才出来看热闹,无意间遇到了王爷,如今,倒是破费王爷请挽香品茶了。天色不早了,我也想要回府了,不然,父亲大人会担忧的。” 苏挽香敛衣起身,清丽的面庞上神色淡然温婉,唇角的笑意如娴花照水般静雅,看不出她有丝毫的不悦。 “如此甚巧!”颜聿也懒懒地站起身来,薄削的唇角轻勾,“本王恰好有事也要走,正好要经过贵府,不如,我们就一道去吧,本王正好送一送苏小姐!” 颜聿的语气是一贯的低沉魅惑,但那双盯着苏挽香的黑眸却格外明亮。 苏挽香明显一愣,大约是没有见识过颜聿这种无赖的纠缠功夫,看样子有些招架不住。 “王爷,挽香如何敢劳驾王爷相送呢。”苏挽香浅笑着婉拒道。 颜聿笑得春花烂漫道:“本王正好顺路。”他哪里容得别人拒绝? 秦玖本以为苏挽香也已经答应了,却没想到,她还是婉转拒绝道:“王爷,我想起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暂时先不回府了。” 苏挽香说着话,便起身告辞而去。 颜聿迈步正要去追,苏挽香身后的一个侍卫上前一拦道:“王爷,请留步!” 颜聿犀利的目光横了那侍卫一眼,冷哼道:“也罢!” 难得他倒是适可而止的,秦玖还以为他要冲上去来硬的呢! 颜聿站在雅阁门口,一直凝望着苏挽香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一角,他才回过神来。漂亮的长眸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失落,只是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指着秦玖道:“九爷,你来得,可真是巧啊!” 他把“巧”字咬的很重。 秦玖睁圆眼睛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委屈极了。 “我要真知道苏小姐在这里,打死我也不会来讨您老嫌的。不过,我觉得就是我不来,苏小姐只怕也不会答应和你好的。这种事要慢慢来,王爷真是太心急了。慈安观那件事,苏小姐好容易对王爷有了感激之情,王爷可别逼得太急,把那点感激给消耗殆尽了。” 颜聿朗声一笑,对秦玖道:“九爷,你以为本王当真那样笨吗?本王自然知晓要慢慢来,只不过请她喝个茶,说几句话而已,如今被你撞见了,若是别人也好,偏偏是你,你说她会怎么想?” 秦玖目光一凝,淡淡说道:“怎么想?我都说了我是来找茶奴的,又不是来找你的!” “但愿她能相信!”颜聿懒懒说道,转身淡淡扫了秦玖一眼,低头去拂身上的衣衫。 秦玖忽然眯眼,只觉得一丝肃杀的风声从左侧方身后悄然掠来,眼角余光瞧见一抹银光,看那方向,是向颜聿的身上去的。 秦玖脸色忽变,足下一拧,上前一把抱住颜聿,将他推进了聆风阁门内。 两人原本是站在聆风阁门口的。 秦玖这一使力推开,恰好将半掩的房门撞开,将颜聿直接扑倒在地上。 颜聿的侍女和榴莲、枇杷方才没跟出去,其实是没法跟出去,颜聿和秦玖送了苏挽香出去,就堵在门口说话,他们只得站在门内倾听。 这会儿忽然见两人一不和,秦玖压倒颜聿扑了进来。 顿时,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榴莲不敢相信地伸手捂住了眼睛,心想:我不认识这人。 黄毛跟着榴莲学,也伸翅膀捂住了眼睛。 颜聿的四大美人儿反而瞪圆了眼珠,心想:这妖女,也太生猛了吧! 只有枇杷神色比较淡定,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俯身问道:“九爷,怎么了?” 秦玖冷冷说道:“有飞刀。从斜对过那间雅阁的窗子里射进来的,这人是冲着王爷来的。你去看看。” 枇杷的视线扫过刺在房门上的飞刀,伸手拔了下来,应声追去了。 颜聿躺在地面上,被方才秦玖那一扑,接着便滚倒在地面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感觉到身上温乎乎软绵绵压着一个人儿。脖颈间,有温热的呼吸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敏感的颈窝,他嗅着身上那人的淡香,似乎是花草的香气,幽幽淡淡的,很好闻。 “哎呀,九爷,快放开王爷啊!”貂蝉喊道。 颜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妖女压着,而他竟然还顾得上去品味妖女身上的香气。 “快起来!”颜聿反应过来,身体顿时一僵,冷冷说道。 秦玖一怔,眯眼瞧了瞧颜聿。她其实没想着将颜聿扑倒在地,谁知晓这使力过大。此时,感觉到她和他身体相贴,自己的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温热,秦玖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有些发烧。 为了掩饰,她低低咳嗽一身,趁势上前,伸指挑起颜聿鬓边的一缕黑幽幽的发丝,在指头上轻轻缠绕。一双波光潋滟的妩媚凤目,慢慢靠近颜聿面前,唇角轻勾,在颜聿耳畔低低说道:“王爷,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看我们都这样了,不如……” “九爷就饶了本王吧,你又不缺本王一个!”颜聿邪魅一笑,伸手一把将秦玖从他身上推了下去。这猛然的动作,秦玖猝不及防,指间还缠绕着他的一缕发丝,被他这么一推,竟扯了下来。 颜聿捂着头,眸中倨傲神色凛冽如火。他翻身坐了起来,斜睨着秦玖。 秦玖拍了拍衣裙,慢悠悠从地面站了起来,将手中那一小缕黑亮的墨发在手指上再绕了绕,妩媚地笑道:“王爷,你这是要送给我信物么,如此,我就收下了!” 颜聿原本正盯着她脸上的红晕,此时见她如此愉悦,凤目危险地一眯。他站起身来,伸手从秦玖手中掳下那缕发丝,收回到自己袖中,笑吟吟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可不敢轻易相赠。” 秦玖自然也没打算要颜聿的头发,望着空空的指尖,嫣然笑道:“王爷还真是狠心,我又没有想要嫁给王爷。” 颜聿脸色有些狰狞,蔑然笑道:“你是打算将本王当成你众多男宠中的之一,是吧!?” 秦玖一愣,随意笑微微说道:“王爷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可没那个意思。这么说,如果我让王爷当唯一的那一个,王爷是愿意了?” 颜聿眉梢轻挑,淡淡说道:“本王恐怕消受不起。”他负手走到桌案一侧坐下,抬手斟了一杯茶,仰头饮了下去。 秦玖晃着绣花绷子,漫步跟着他走到桌案旁坐下,笑靥如花道:“王爷,茶可不是这么喝的。” “九爷管天管地,还管本王如何喝茶吗?”颜聿饮尽了茶水,慢慢放到桌上,懒洋洋说道,“九爷可知道,小玉仙那件案子又有了转机?” 秦玖点了点头,“听说,小玉仙的父亲忽然撤了诉,刘来顺本来就快从牢中保出来了,结果,又出事了。听说,小玉仙的父亲在莱安县遭到了刺杀。据说,他撤了诉后,就悄然出了丽京城,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走的,去哪里了,不想竟在莱县遭到了刺杀。恰巧被金吾卫发现而救了,连刺杀的凶手也一并被逮了回来。” “九爷可知是谁指使的?”颜聿问道。 秦玖懒懒一笑道:“还用问吗?自然是吏部尚书刘栗!他威逼利诱让小玉仙的父亲撤诉,再等着小玉仙的父亲离开丽京城后,跟踪他再下手灭口。刘栗倒是沉得住气啊,竟然一直跟踪都莱县才出手,莱县距此可远着呢,不过,如此谨慎,竟还是被抓了。可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这件事,秦玖早就料到了。 她费了这么大周折,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让颜聿英雄救美,也不是为了除去刘来顺,而是为了除去刘栗。 颜聿望着秦玖唇角妩媚的笑意,眯眼道:“我怎么觉得,你才是黄雀?” 章节目录 你才是黄雀 > 你才是黄雀 秦玖淡淡一笑,敛眸瞧向茶奴阿羽。阿羽新烫了新的茶盏,倒满了茶奉到秦玖面前,微微施了一礼。秦玖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笑吟吟道:“果然烹的一手好茶,阿羽,你先下去吧!” 阿羽会意,将一壶烹好的茶水放在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莲儿,你也出去逛逛吧!”有些事情秦玖是瞒着榴莲的,所以不打算让他知晓。 榴莲应声也退了出去。 秦玖懒懒一笑道:“王爷不必管谁是黄雀,只消知晓,最后得益的是王爷就是了。” “怎么会是我?”颜聿懒洋洋问道。 “俗话说,两虎一斗,必有一伤,王爷坐山观虎斗,难道不是得益?”秦玖意味深长地说道,“更何况,康阳王此番失了一个吏部尚书,而安陵王……他虽然看似胜了,但是却也有失。金吾卫本是京城的守卫,却在莱县抓获了刺杀小玉仙父亲的刺客。你说,圣上会怎么看安陵王?” 颜聿闻,眉毛扬了扬。 这么说来,颜夙失去的,或许比颜闵还要多。很显然,他那位皇帝哥哥,会认为这些事情都是颜夙安排的套儿,虽然,他对两个皇子的态度并不明朗,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是,这样设套一定会让他那位皇帝哥哥忌惮,从而让颜夙失去了帝心。那么,接下来刘栗被免职后,吏部尚书空缺的位子,只怕既不会给颜夙那一派,也不会给颜闵那一派。 颜聿极慢地抬起头,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秦玖脸上,他薄唇微扬,露出看似和善的笑意来,“这么说,本王还要谢谢九爷了。” 秦玖粲然一笑,淡淡说道:“王爷不用谢我,我早就说过,既然合作,我会尽心为王爷办事。接下来,王爷只需觅得力刚正的纯臣,巧妙地荐给圣上吧。” 所谓纯臣,便是不参与党争的臣子。无论夺嫡之争是多么的激烈,总有一些清流的臣子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中。因为夺嫡之争,实在是一个很冒风险的活计,倘若选错了新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的臣子,是选择做壁上观的。这样的臣子并非没有能力,也不是胆小怕事,或者说他们更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不通过支持新君那样的捷径去获得日后的升迁,而是仅靠自己的能力在为朝廷办事。 颜聿颔首笑了笑,黑眸若有所思地深深凝视着秦玖,目不转睛。 秦玖被颜聿如此注视,敛了唇角的笑意,略略蹙眉,目光妖娆地迎视着颜聿研判的视线,声音惫懒地问道:“王爷如此看我,是不是很后悔方才拒绝了我?” 颜聿俊美邪逸的脸上漾着一丝浅浅的迷魅的笑意,不动声色地转着茶杯,悠悠说道:“九爷别误会,本王只是觉得九爷生得美,多看一眼就赏心悦目,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秦玖眯眼瞧着颜聿那双如渊如潭的深邃双眸,调侃道:“王爷还是千万不要这么看一个女子,容易出事!”颜聿那双漂亮而迷人的凤眼,那眸中令人迷魅的深情,很容易把一颗少女的芳心给溺毙的。 颜聿浅浅一笑,悠然说道:“九爷真这么觉得吗?可本王怎么觉得,无论本王如何看九爷,九爷恐怕都不会动心的。”那话语几乎是压着鼻音发出的,柔软异常,如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温情且暧昧。 秦玖唇角笑意一僵,凝眉道:“哦?王爷何以如此说?” 颜聿唇角微微上弯,鬓边的一缕发丝掠过俊美的眉眼,衬托的他几分不羁和邪魅,“这还不好猜,九爷心里不是装着一个夙儿吗?” “再装一个王爷也不多!”秦玖懒懒说道。 颜聿淡淡一笑,那邪魅的笑意带给人看似多情实际极其无情的感觉,“九爷当真花心!” 就在这时,枇杷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过来。他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玖沉声问道:“怎么样?可抓到刺客了?” 枇杷垂首禀告道:“禀九爷,奴才追进去后,并未在那间雅阁内发现刺客的形迹,不过,后窗子是开着的,奴才便追了出去,并未看到可疑的人物。方才奴才去店小二那问那间雅阁是否有人包,店小二说那间雅阁今日并没有来客。所以,想必是刺客事先得知王爷在此,所以在那间雅阁藏了起来,只待寻机会下手。” 秦玖黛眉微蹙,凝眸看向颜聿,问道:“王爷这些日子,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颜聿握着茶盏,微微摇了摇头,他忽然莞尔一笑道:“不是想不起来得罪过谁,实在是太多了,想不出谁会刺杀本王。” 秦玖微微一晒,笑道:“看那个刺客的样子,似乎只是吓吓王爷,否则怎么只动了一下手,就逃了。不过,这事情也不可大意,王爷日后出门最好还是小心为妙。” 颜聿展眉笑道:“今日多亏九爷了。如此,本王以茶代酒,敬九爷一杯。” 秦玖淡淡道:“举手之劳,没什么。”说着举起茶盏,品了几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云韶国的公主要和我大煜联姻,王爷既然心仪苏小姐,想必不会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颜聿懒懒笑道:“说的也是,本王要是去,若是被云韶国的三公主看上的,到时候就麻烦了。不过,这事情,只怕也是身不由己了。” “万一那位公主看中了王爷可如何是好?”秦玖试探着问道。 颜聿闻,笑得像一只奸诈狡猾却也魅惑迷人的狐狸,“九爷放心好了,本王宁死不从就是了。九爷担心什么,难道你也还要去凑热闹,九爷还好这口?” 秦玖嗤一声笑道:“王爷误会了,我只是替苏小姐担心罢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颜聿伸了一个懒腰,慢悠悠道,“本王要回府了,九爷慢用。” “美人猫儿呢?”黄毛站在秦玖肩头,在雅阁内寻了好几圈看不到黑猫白耳,终于插嘴问道。 颜聿一愣,这才醒悟黄毛说的美人猫儿是他养的黑猫白耳,他很快知晓这美人猫儿的来历八成是由他是美人儿而得来的,脸色忍不住一僵。扬了扬眉,咧嘴一笑,对着黄毛低低说道:“我家白耳既然是美人儿,自然不能够轻易出门了。”他低低说道,声音优雅动听,轻缓若流泉,听不出喜怒。 黄毛不明白为什么是美人儿了就不能出来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颜聿仰首狂笑而去,身后四大美人儿忙跟了过去。 不过片刻,聆风阁内便恢复了寂静。 秦玖坐在几案前,唇角勾着的笑意慢慢凝了下来,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她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蹙眉冷声道:“枇杷,你去叫慕阁主过来。” 枇杷神色一凝,轻声道:“九爷,你猜出来了?” 秦玖淡淡瞥了枇杷一眼,道:“以你的功夫,倘若追不上那个人,怎么也能瞥见他的身影,怎么会一点线索也没有?去吧,将他叫过来。” 枇杷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玲珑阁的阁主慕于飞便悄然到了聆风阁内。 秦玖眯眼望着他,轻轻放下茶盏,低声说道:“宣离,我记得你不是莽撞之人,今日为何要这么做?” 慕于飞知晓事情瞒不过秦玖,他敛衣坐在秦玖对面,星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大人,属下不是鲁莽,此事是三思后才行的。属下刺杀严王,只是为了让大人救他。既然你让他救了苏挽香,我想也让大人救一次他,好让他知晓你是他的恩人,你是在帮他。这样,严王对你,或许就不会那么无礼了。” 秦玖叹息一声,娇美的脸上,敛去了妩媚的笑意,看上去有一股优雅的清冷。 “宣离,这样的事,日后不要再做了。我可不想把玲珑阁牵扯进来,幸好颜聿并没有怀疑。我与他本就是合作,互取所需,没有什么真心可,你也不必为我难过。这样的无礼,我早已习惯了忍耐。” 慕于飞闻,心中一阵阵的绞痛。他点点头,视线掠过她那双似水如墨的眼睛,这双曾经很清澈的丹凤眼,如今竟是深不见底,让他无论如何也揣测不出她的心思。 “宣离,你经营这座玲珑阁也多年了,我不想将你卷到危险的漩涡里去。倘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宣离,我就会和玲珑阁撇清关系,你懂吗?”秦玖眯眼说道,淡若浮云的声音,却让慕于飞心中一沉,星眸中的水光慢慢黯淡。 “我懂!”慕于飞抿紧了唇角,低声说道。 他懂!他自然知晓她是在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可是她却不懂他,他眼睁睁看着她只身赴险,心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牵肠挂肚的滋味。 “好了,宣离,我还离不开你,很多事还是会需要你做的。”秦玖站起身来,拍了拍慕于飞的肩头,微笑着说道。 慕于飞微笑着抬头,凝视着秦玖眸间那抹飞扬的神采,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她。 章节目录 齐齐斩断 > 齐齐斩断 安陵王府也位于锦绣坊中,与苏相府相隔并不远。府门前是一条榆柳大道,正是三月间,柳枝在熏风里飞舞,柔柔得好似女子翩舞的衣袖。 王府的书房内,安陵王颜夙和府内的幕僚易师爷易子陵正在对弈。 昨夜,谢涤尘将刺杀小玉仙父亲的刺客抓到后,便交到了刑部,昨夜连夜提审,终于审出幕后指使人为刘栗。因为涉及到了朝廷二品官员,所以,刑部尚书朱玉秋便已经将审理结果上报了朝廷。庆帝果然震怒,免去了刘栗的官职,判流刑,而刘来顺依然判斩首之罪。 “殿下,你的棋艺是越来越高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不敢再和殿下对弈了。”易子陵盯着棋盘,思考了良久,才将手中的黑子放了下去。他身着朴素的灰色锦袍,年约三十,面容俊朗,目光璀璨。 颜夙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执着一枚白子,以极慢的速度放在棋盘上,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纹:“子陵又说笑了,本王盼着你不和我对弈呢。” 易子陵叹息一声,“殿下,刘栗这个吏部尚书怕是保不住了。” 颜夙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本王早已做好准备好安插人的准备,只是父皇那一关,不知可否过得去。” 易子陵呵呵一笑道:“殿下不必担心,圣上肯定不会安排康阳王的人了。那么,剩下的无论安排谁,对殿下都不会有害。” 颜夙点了点头,他脸上神色虽是淡淡的,眸中却闪过一抹璀璨之色。他已经看穿了棋局的死穴所在,但手中的棋子却并未落下,而是抬眸道:“子陵,要不要本王给你个机会,允许你收回这步棋。” 易子陵低头一看,眉头皱了又皱,摇头拒绝道:“不用,落子无悔。” 颜夙微微挑眉,唇角挑起一丝优雅的笑意,“子陵确定不悔?” 易子陵凝眸再看了一会儿棋局,虽然已经看出自己败局已露,但最终还是摇头留下两个斩钉截铁的字:“不悔!” 颜夙端起手边的白瓷杯子,饮了一口清茶,伸出手指,执着手中的棋子轻轻敲击着桌面,眯眼瞧着棋局,淡淡说道:“子陵不用这么认真,不过下棋而已,你倘若不悔,本王这下一步可有些为难啊!” 易子陵叹息一声道:“既然已经是死局,在下就认输了。王爷不必为难。下棋不悔乃原则问题,这世上可有很多事,是做过想悔也悔不了的。” 颜夙眉头一凝,缓缓说道:“其实,世事永远不如表象那般简单。就说这一局棋,其实细看,也并非死局啊!你又何必认输。” 颜夙执起手中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只不过一步棋,棋局上的局面便改变了方才近乎是死局的局面,使双方对弈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易子陵瞅了一眼变幻莫测的棋局,浅浅啜了一口茶,眸色一凝,微微颔首。 “殿下,云韶国要和我国联姻,听说,那三公主如今已经在驿馆下榻,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易子陵问道。 颜夙微微眯起双眼,淡淡说道:“这一场热闹,本王虽不能亲身去参加,但也不能平白便宜了别人。唯今之计,就是在官员中寻一个人品不凡的,去和颜闵争一争。” 云韶国位于大煜国南部,国家虽小,但国中却因盛产各种稀奇珍宝,在同各国通商中,获利极大,所以国力比较富裕。云韶国是女皇当政,两国一向和睦。云韶国这样一个小国对大煜没有威胁,但是,在夺嫡上若得到云韶国支持,至少会顺利些。 颜夙虽无心去求得,但是,却也不想让颜闵娶到云韶国三公主,从而让颜闵于天宸宗之外再多一个助力。 易子陵遗憾地敲了敲桌案,叹息道:“倘若殿下去争,康阳王势必不是殿下的对手。其实殿下何必如此……” 颜夙长眸一眯,眸中有波澜闪过,就像微风吹过荷塘,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知晓易子陵话里的意思,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抛,缓缓站起身,负手走到床畔,抬眸看窗外一片苍茫,“子陵,你知我心,何必再。” 易子陵微微叹息一声,望着颜夙的背影,许久都没有说话。 此刻,天已近暮,夕阳最后的一缕柔光浅浅地照映进来,笼罩着颜夙俊美的面庞,那淡冷至极的眉眼,此刻竟泛着柔光,而唇角的那抹笑,温柔至极。 天色方暮,云韶国居住的驿馆内,便悄然闪出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是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骑着枣红色小马的云韶国婢女铃儿。她身后带着两个侍从,出了驿馆,便沿街去了。 对面楼上,一直观看着驿馆动静的枇杷忙抱着宝剑下了楼,尾随那道身影走了良久,一直看到她去了丽京城的西市,对着怀里的黄毛说了几句话,放飞了黄毛。 秦玖方用过晚膳,今日觉得有些疲累,正要早点歇下。 黄毛便飞了回来,冲着她说道:“西市。” 秦玖蹙眉,淡笑道:“这小丫头还真能折腾,刚刚到丽京,也不嫌累。黄毛,你带阿臭去西市,让他买把剑去。” 西市是丽京城最大的夜市,一入了夜,这里便摆满了各种小摊,叫卖声不绝,极是热闹。 榴莲自来了丽京,也就上元节那一晚随着秦玖在天门街上看了会儿花灯,结果最后还逃命般跑了一趟,其后,夜里就不曾出来玩儿过。 今夜,不知秦玖为何忽然发了慈悲,竟让他带着黄毛到西市来买剑。 榴莲自小酷爱读书,却并不爱习武,所以武艺平平,今晚,秦玖忽然对他说,要他去西市买一把好剑,她要教给他习武。 榴莲心中其实不咋愿意,妖女的武功据说是和男宠修炼才得以提高很快的,是邪魔外道的武功,他怎么能跟着她学。但他不敢违抗秦玖的意思,只得带着黄毛到了西市。 西市上闹哄哄的,卖什么的都有,榴莲看得眼花缭乱。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卖兵器的。 那掌柜的见有人来,忙扯了嗓子唱曲儿一般道:“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这位公子,要看剑吗?这把剑很适合你。” 掌柜的一边说,一边递给榴莲一把漂亮而精致的剑。榴莲一看,这倒是像闺阁之中女子赏玩之剑。他摆摆手,指着一把古朴的剑说道:“让我看看这把长剑。” 掌柜的原本看榴莲一副贵公子模样,以为他只是拿剑充样子的,所以才那那种华丽而并不锋利的剑糊弄榴莲。如今看他指着这把剑,抚着胡子笑道:“公子好眼力,这把剑可是好剑,出自著名的铸造师萧明之手,名古意。公子不知道萧明没关系,知道安陵王吧,安陵王手中那把刀,便是出自萧明之手。安陵王用那把刀斩了多少奸妄之徒啊。利得很!” 榴莲本就对安陵王颜夙极是钦佩,听了掌柜的话,便问道:“这把剑多少银两?” 掌柜的朝着榴莲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榴莲问道:“二十两?那好,我买了。” 掌柜的笑了笑道:“公子会错意了,二百两。” 榴莲瞪大眼睛,道:“掌柜的,你开玩笑吧,一把剑二百两?” 掌柜的笑了笑道:“我刚才说了,这是出自著名的铸剑师之手,二百两已经很便宜的了。这样吧,我看公子也是真心要买,给你让到一百五十两,再少一文也不卖了。” 榴莲踌躇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看中了这把剑,想到兜中只有秦玖给的一百两,便伸出一个手指道:“一百两,我就买了。” 掌柜的叹息一声,极是痛惜地说道:“既如此,那我就赔钱给公子吧。” 榴莲觉得掌柜这个价位倒是适中,正要掏银子买,就听得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把剑也值一百两?它有什么好?” 榴莲回首看去,只见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少女。她穿着一袭粉色长裙,乌发梳成双丫髻,发髻上缠绕着白色的兔毛,看上去俏皮而可爱。细看她眉目,却正是自己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云韶国的婢女铃儿。 铃儿斜睨了榴莲一眼,并不理睬他,只是对着掌柜的问道:“这把剑有什么好,值得一百两纹银?” 掌柜的眼看就要成交,这半路却冒出来一个程咬金,脸色一沉,道:“小丫头,你就不懂了,我这把剑可利着呢。” “利不利,那是要试试的。”铃儿清声说道。 她随手将自己腰间配着的剑拔了出来,道:“我这把剑是二十两纹银买的,这么说是不如你这把剑了,我倒想试一试。” 掌柜的一惊,还不及阻止,就见小姑娘手起剑落,朝着他这把剑砍落下来。 无声无息,他那把剑连剑带剑鞘,竟被齐齐斩断了。 章节目录 赔我的宝剑 > 赔我的宝剑 铃儿瞥了榴莲一眼,抬手将手中的剑回插到剑鞘之中,对着掌柜的笑微微嘲讽道:“原来你这宝剑就是这样利的啊?” 掌柜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没卖出去反而被斩断了,冷笑一声,指着铃儿道:“你这个小姑娘,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无礼。你赔我的宝剑。” 云韶国的婢女铃儿闻,侬丽的大眼睛忽溜一转,那满街的灯光仿若都聚在她那双眼睛里,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就你这把破剑,别说一百两纹银,十两都不值。你这样做生意,可是有违诚心之本。” 掌柜的呸一声,怒气冲冲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这位公子愿意买,我愿意卖,怎么妨碍到你了。你说再多也没用,如今,你弄坏了我的宝剑,赶快赔银子来。我说值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一个铜板也不能少。”好歹也是在这条街上做了多年的生意,哪里肯饶过她。 铃儿吐了吐舌头,慢悠悠道:“可惜的是,我没银子。” 掌柜的彻底怒了,他不好和一个小丫头扭打,这会儿听她说没银子,便把矛头指向了榴莲,“你们俩是一伙儿的,对不对?是存心来找茬的,是不是?”到底是男人,不好去撕扯人家小姑娘,顺势扭住了榴莲的手腕,冷笑道,“那就你来赔!” 榴莲冷不防被抓住了手腕,皱眉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这剑又不是我弄坏的。”说着便甩了甩手。 但这掌柜的笃定他和那铃儿是一伙儿的,哪里肯放了他。 铃儿看榴莲在那里和掌柜的撕扯着,忽然朝着掌柜的喊道:“哎,你快看你的摊子,有人抢你的兵刃了。” 掌柜的闻回首去看,手上的力道在这一瞬便也松了,被榴莲一下子轻易便甩开了。 就在这时,铃儿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榴莲的手腕,扯着他就飞跑了起来。其实,榴莲没打算跑,他还想着,不然就赔给掌柜的银两吧,手腕却忽然被一双软乎乎的纤手抓住,被她扯着奔了起来。 身后,掌柜的怒喝声遥遥传来。 “哎,你们两个小鬼,别跑,给我回来!” 他越是喊,两个人就跑得越快,从街道上的人流中穿梭而过,一直向前跑。 这样猝然的奔跑,让榴莲觉得一口气突然冲进了自己的喉咙里,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似乎都在奔跑中向身后掠去。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跑过这么快过,身上的衣衫都猎猎地好似要被风吹去了。 这样和一个小姑娘手牵手得奔跑,其实是没有过的经历,榴莲觉得实在是有些疯狂,但不知为何也有些快活。 就这样跑吧,恣意于风中。 其实到了最后,他们已经早不是在逃了,而是单纯得在跑。 榴莲被这个小姑娘带着,跑出了西市,跑进了一条街,跑出了一条巷,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水光。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跑到了一片大湖边。 “我们这是跑到哪里了?怎么这里有个湖?”叫铃儿的云韶国小姑娘放开榴莲的手,问道。 榴莲不是在丽京城长大的,但是却听说,丽京城西北部有一处大湖泊,名叫丽水湖。这里大约就是了。于是回道:“这里,应该是丽水湖吧。” 铃儿眨了眨眼,奔到湖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笑吟吟道:“这里还挺美的,没想到在这京城里,还有这样一处湖泊。” 榴莲也跑得累极了,漫步走到湖畔,坐在了少女不远处。 地上的草软软的,流水在他们脚下,头上新发芽的柳条垂了下来,几乎可以拂到他们脸上了。 天上有月,水中也有月。 湖面上月色流离,波光粼粼,水色月光,相互辉映,静谧而美丽。 榴莲自从来到丽京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夜色了。他沉浸在这美景中,就在这时,身畔的小姑娘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榴莲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慢悠悠说道:“你就叫我秦非凡吧。” “秦非凡?你这人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要想半天?”小姑娘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 “那你叫什么?”榴莲问道。 “我叫……”少女铃儿眼珠一忽溜,半晌才说道,“我叫尚铃儿。” 榴莲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你还不是也想了半天。 他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歇息得够了,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下街鼓快要响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尚铃儿一把拽住榴莲的衣衫道:“你这个人,要不是看在你今日在街上你帮过我,我方才才懒得帮你。如今我帮了你,你怎么能就走呢?” 榴莲觉得奇怪,“我不走,难道还要在这湖边过夜吗?” 尚铃儿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能到这里来吗?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驿馆了,你就这样扔下我不管吗?” 榴莲这才明白,人家小姑娘是迷路了。而这个时候,榴莲才忽然发现,他也迷路了。 于是,这一夜,两个人就在街上兜兜转转。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两个云韶国侍卫紧随其后。 其中一个愁眉苦脸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去将公主带走吗?” 另一个道:“要去你去吧!” 另一个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他们实在摸不透公主的脾气,不晓得是公主想不想被他们带回去。 在两个侍卫的后面不远处的屋顶上,黄毛站在枇杷肩头上,说道:“阿臭走过去了。” 枇杷摸了摸黄毛的头,淡定地说道:“一会儿他还会走回去的。” 榴莲和尚铃儿已经在这里兜了好几圈了。 一直到天亮,榴莲和尚铃儿并肩坐在湖畔,看了一场日出。 其实,榴莲还是头一次在湖畔看到朝阳。 那朝阳在天空中升起,朝霞在日边横披开来,那样的霞光万道,光景辉煌。 其后,云韶国的两个侍卫将尚铃儿寻走了。 榴莲也被枇杷送去了翰林院。 蒹葭院内寂静无声,秦玖懒懒坐在窗前对着外面那株桃树发呆,手中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花绷子上的丝线,衣袖轻拂间,天际落花片片,柳絮纷飞。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辉光一片。 枇杷站在秦玖身侧,将昨夜的情景说了一遍。 秦玖悠悠叹息一声,“果然有些不开窍啊!” 秦玖早在一月前,就派人在云韶国打听了三公主的喜好以及相貌、脾性。她知悉这个小公主喜欢兵刃,每到集市,必去兵刃铺,所以才命榴莲去西市买兵刃。倒是机缘巧合,两人终于碰上了。只可惜,榴莲没开那个窍。 倘若是颜聿,秦玖想,这一晚时间,多半已经把小姑娘搞定了。 “九爷,这也要看两人的缘分。不过,昨夜我偷听到那两个跟随云韶国公主的侍卫的对话,发现我们漏掉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枇杷凝眉说道。 “什么消息?”秦玖缓缓抬头,淡淡问道。 “云韶国之所以要和大煜国联姻,其实主要原因是因为,因为那小公主仰慕安陵王。”枇杷说道。 “什么?”秦玖猛然抬头,错愣地说道。 当她听说云韶国要和大煜国联姻时,首先是想着如何将这个小公主配给榴莲,所以只派人打听了公主的喜好以及脾性,打算投其所好,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公主已经心有所属颜夙。 颜夙! 秦玖眯眼,果然是名气够大,不光迷倒了大煜国的女子,就连云韶国的公主都对他仰慕么? 秦玖忽然想起颜夙送给苏挽香那件暖绢做的牡丹衣。 那暖绢便是产自云韶国,这么说来,也许颜夙去过云韶国,所以小公主有可能见过颜夙。 秦玖低头冷冷一笑,白玉般精致的面庞上,那双妩媚的丹凤眼在日光映照下比之窗外的桃花还要璀璨,只是那璀璨的波光中,却泛出来一丝丝冷锐的锋锐。 如此说来,此事倒是棘手了。 “无妨,颜夙心中,如今只有苏挽香。就算这个小公主再是喜欢他,恐怕他也不会答应。所以,这个小公主注定只能是一厢情愿。但是,颜夙虽然自己不愿意,但是他一定会安排自己的心腹去争云韶国公主。他若不愿就不愿,却安排别人去争,如此恐怕会伤了小公主的心。这么一来……”秦玖冷冷一笑。 这么一来,或许榴莲是有机会的。但是…… 枇杷也会意地点点头,轻声道:“如此的话,我们还有机会。” “枇杷,按照我们事先的计划行事吧!”秦玖淡淡说道。 枇杷答应一声。 秦玖脸上却没有一丝欣喜之色,她仰起头,阳光透过窗纱细碎撒在脸上,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脸颊上暖暖的温度,心底深处,却一片冰凉。 就算有机会,对榴莲,是公平的吗? 她其实多想让他,得到一份纯粹的感情啊! 难道说,竟是这么难吗? 章节目录 夙”字 > “夙”字 庆帝对于两国联姻之事很重视,但是也有些为难之处。依照惯例,若是两国议定联姻,都是由皇帝指定某位皇子或公主,两国国君派人合过双方八字后,若是合适,此事便算定了。也由不得联姻双方本人是否愿意,因这本身就是政治联姻,作为皇家子女,也自小就有婚姻不能自主的意识。 但是,这次和云韶国联姻之事,却显然似乎不能如此做。 云韶国女皇既然让三公主亲自来到丽京城,显然是有意要让三公主自己选联姻对象的,云韶国女皇宠爱三公主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就算联姻,也是要三公主自己中意才行。 若是让云韶国三公主公开在煜国选夫,庆帝有些不乐意。后来和臣子们商议了一番后,也乐的给女皇一个面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由庆帝亲自来指定人选,他也非常为难不好抉择。于是,庆帝召来礼部尚书张年,最后拟定了一个方案,就是举行一场盛大的赏花宴,让丽京城的青年才俊以及大家闺秀都来参加,在宴会上举行演武、诗会等娱乐节目。这样,既能让三公主见一见大煜国的青年才俊,同时又做的不着痕迹,不会失了煜国的颜面。 赏花宴的地点最终定在了九蔓山中的皇家别院明月山庄中,日子则定在了三月十五。 榴莲如今也算得上是丽京城的才俊,也在被邀之列。秦玖虽算不得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天宸宗的门主,也在被邀之列。 十五日一大早,秦玖便坐了轿子,携枇杷、荔枝、黄毛,榴莲带着樱桃,两拨人一前一后,向九蔓山出发。 秦玖特意让轿子绕行从云韶国驿馆门前路过。 驿馆不远处的街角处,摆着一个算命的摊子,一个身着灰袍子的老者正坐在算命摊子前,手中摇着一把破扇子。算命摊子旁边竖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幅泛黄的布条,龙飞凤舞大书着三个字:李铁嘴。下面书着一溜小字:测字算命铁口直断。 这李铁嘴显然是算命挺准,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在算卦。其中,便有云韶国的尚铃儿。 云韶国流行占卜,每有大事,都必先问卦,测一测吉凶,无论信与不信,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 尚铃儿在从云韶国出发前,便测过卦,问过姻缘,结果并不是很顺。所以,才想着要再算上一卦。 尚铃儿挤进人群,只见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正在问卦,这位男子获悉自家媳妇即将临盆的消息,从外地刚赶回来,还不曾回家,看到算命的,便想先问个卦,看生的是男还是女。 对于这种问题,尚铃儿其实觉得回家看看才是最准的,但那男的却偏要算卦的算一算。他已经得了三个丫头,指望着这一胎生儿子呢。 李铁嘴让男子伸出左手,看看了男子的手掌上的纹路,笑眯眯掳着胡须道:“从你的手纹上看,你是子女双全的命格,这一胎必得贵子,真是好福气。” 男子大喜,付了银钱,正要回去,恰好被一个人看到了,扯着他道:“你可回来了,你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 尚铃儿看李铁嘴算得挺准,正犹豫着要不要算,听李铁嘴挥着手道:“今日再算一卦,卦数便满,便不再算了。”原来他每日只算五卦。 尚铃儿这下连犹豫也不能了,忙挤到李铁嘴面前,娇声道:“先生,帮我算一卦吧!” 李铁嘴抬起眼皮,淡淡瞧了一眼尚铃儿,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他以纸扇遮住半边脸,慢条斯理说道:“姑娘虽是下人,却颜貌龙章凤姿,颈项似彩蝶翩然,乃大富大贵之相。姑娘要问卦,想必是要问姻缘吧!?” 尚铃儿没想到一语便被李铁嘴说准了,便点了点头。 李铁嘴掳了掳胡须,慢悠悠说道:“既是如此,请姑娘测个字吧!”说着,便递过来一张泛黄的宣纸,和一支开了叉的毛笔。 尚铃儿提起笔,眉尖轻颦,实在不知该写哪个字,最后想了想,终究是写下了一个“夙”字,瞥了眼李铁嘴,生怕他看出来自己写的是他们安陵王的名讳,好在李铁嘴似乎并未察觉,于是便轻轻地将纸推到了李铁嘴面前。 李铁嘴抬起眼皮看着这个“夙”字,掐指算了算,便闭上了眼睛,脸色微沉。 尚铃儿看李铁嘴的脸色,心中也微微一沉。过了片刻,李铁嘴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好似能将尚铃儿心中所想猜透一般,眼睛一眯,说话的声音兀自低沉了几分:“这夙字,乃夙愿之意,说明姑娘心中有一人。但此字拆开后,里面却是个歹字,歹便是不好。不好,便非良缘。” 李铁嘴方说到这里,尚铃儿的脸色已经变了。但李铁嘴话锋又一转,道:“但这个字,若是去掉歹,加一个又字,却是凤。凤乃姑娘良配,但需姑娘放下心中执念。另外,可惜的是,此凤如今却在困顿之中,需姑娘慧眼方可觅到。” 尚铃儿皱了皱眉,尚且有些不解,那李铁嘴却继续又说道:“合起来说此签,姑娘的姻缘,虽是颇为坎坷,但必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姑娘日后姻缘,乃非凡之姻缘。姑娘,这一卦就送给姑娘吧。” 李铁嘴加重了“非凡”两字,说完后,也不看尚铃儿的神色,兀自开始收拾卦摊。 “今日课数已满,大家请改日再测吧。”尚铃儿还在思量李铁嘴话里的玄机,李铁嘴收拾完卦摊,提着袋子,挤出人群,隔着遥遥的距离,朝着秦玖轿子这边点了点头,便微笑着扬长而去。 秦玖坐在轿子里,素手掀开窗帘,一双妖娆的凤目看到李铁嘴融入到了人流之中,她放下帘子,磕了一个瓜子,扔到黄毛嘴里,淡淡吩咐道:“走吧!”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雨后的九蔓山看上去青绿如洗。山上绿树成荫,桃杏芬芳。小雨初晴,处处可见瀑布,在日光下飞落而下,犹若玉珠飞溅,源源不绝。 快走到半山腰时,便看到前面绿荫之中,挑出来一抹飞檐,再走的近些,便隐约看到绿树红花掩映中的屋宇楼阁。绕过淙淙流淌的小溪,便到了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是依山势所建立的一座皇家别院,占地颇广,庄中栽种着名贵花卉不下百种。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暖风熏熏袭人,庄内处处繁花盛开,姹紫嫣红,香气扑鼻。秦玖到了明月山庄后,便在宫人引领下,向花苑而去。 惠妃娘娘前些日子因为刘来顺之案,如今正在被禁足之中。所以,这一次的盛宴,庆帝便召回了在苍梧山礼佛的娴妃娘娘来主持。娴妃娘娘向来痴心礼佛,对于世事很少在意。所以她并未出面,只是在明月山庄坐镇,一切都交由礼部官员来主持。 礼部尚书张年便先安排了一场演武大赛,旨在让云韶国看看大煜国男子的武艺。演武场就在明月山庄的花苑里,那里有大片的空地,摆着兵器架子。 空地四周,搭了几个大凉棚,四周皆用纱帛环绕,女子们便聚坐在凉棚内,观看演武大赛。秦玖径自进了凉棚,寻了一个舒服的座椅坐下,眯眼朝着场上望去。 初春的风中带着晴暖的气息,日光透过嫩绿新发的叶片照映进来,也带着一丝鲜嫩的气息。花苑内的柳树在风中轻摇浅摆,桃树开了粉红灿烂的几树,与一侧雪白的梨花,红红白白妍丽而妖娆。如此美景,衬得到场的一众才俊个个风流而俊雅。可见,庆帝是真心要和云韶国联姻,所选的才俊并没有不入眼容色极差的。 其实,这次的赏花宴除了让云韶国三公主选夫外,也是这些年轻才俊们和大家闺秀接触的好机会。所以,这些才子们可并非人人都是冲着云韶国三公主来的,其中也有多半是冲着其他的女子来的。 秦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片刻,便看到了立在谢涤尘身侧的一位年轻的华服男子。 那男子眉眼俊秀,身姿挺拔,唇角含着儒雅的笑意,正是谢涤尘的二弟谢濯尘。 谢濯尘不但武功很高,且模样俊秀,而且,更难得的是,他没有心仪的女子,所以,被颜夙选作了最合适的三公主驸马人选。谢家是颜夙的得力心腹,云韶国三公主若是嫁给谢濯尘,无疑便会成为颜夙最强劲的支持。 秦玖扫了一眼谢濯尘,抚摸着怀中的黄毛,在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黄毛别的本事不说,学舌的本领还是不小的,秦玖说完,便将黄毛放了出去。 凉棚内莺莺燕燕聚于一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都在猜测着云韶国的三公主长的什么样子,她会选中哪一位男子。更多的则是在关注,不知道安陵王会不会看中云韶国三公主。 便在此时,只见前面人流一阵骚动,秦玖知晓是云韶国的三公主到了。 只见当先是数名侍从,其后便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护卫着一蒙着面纱的女子缓步而来。 章节目录 比武 > 比武 那护卫高大威猛,个头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来,他身着一袭黑色护卫服,腰间配着一柄极长的巨型长刀。身材虽高大,但走路的步伐却极轻巧,大步无声地伴随在云韶国三公主身侧,一看便是高手。 云韶国三公主身着一袭浅红色罗裙,云韶国贵族女子的衣衫很是华美,这件浅红色罗裙上,就用金丝绣着繁花朵朵,领口和袖口处皆花边重重,极是雍容而华贵。三公主头上戴着莲蕾形头冠,面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隐约能透出她姣好的鹅蛋脸,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扑闪着灵慧的光芒。 秦玖只看了一眼,便知悉她就是云韶国使臣入京时,跟在马车一侧骑马的那个婢女尚铃儿,真实身份则是云韶国的三公主尚楚楚,铃儿只是她的小名。 秦玖见尚楚楚在宫人引领下漫步而行,一举一动皆端庄优雅,但一双眼珠却咕噜噜瞄来转去,泄露了她灵动的本性。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最后当那一双剪水清眸凝注在一个方向时,秦玖也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便看到了坐在对面凉棚中的安陵王颜夙。 颜夙并不知被人注视了,在如此热闹的地方,他正半垂着一张脸,似乎在沉思什么,剑眉微凝,俊脸冷峻,衬着一身皓白云纹的锦绣长衫,如斯清冷。 秦玖笑了一笑,面容平静,心中却涌起一抹嘲讽之意。 这两年来,秦玖对颜夙的消息打探的也不少。他本就绝顶聪明,近年来又笼络了不少臣子,在夺嫡之路上可算走的顺风顺水,这两年,庆帝一直未曾立颜闵为太子,与颜夙大有关系。由此可见,他本就对权势有很高的欲望,却又偏偏惯会做出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清高姿态。 秦玖唇角挂着冷笑,将目光从颜夙的脸上移开。这时,跟随在三公主尚楚楚身侧的一位女官吸引了秦玖的注意力。那女子大约二十岁,身着淡蓝色罗裙,裙边和袖口皆用更深的丝线绣出了朵朵繁花。她容貌清丽绝艳,发髻梳成凌云髻,透出凌人的贵气,丽目中更是隐含一丝锋锐之气。 秦玖细细打量了女官几眼,淡淡一笑。 她派人到云韶国打探三公主尚楚楚的脾性和外貌时,顺便对云韶国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尚思思也打听了,这个女官的模样以及气势都很像尚思思。如此看来,女皇应是很清楚三公主尚楚楚的脾气,大约怕她到了煜国胡闹,所以暗中让二公主尚思思也跟来了。 三公主尚楚楚的目光在颜夙身上凝视了一会儿,大约得不到回应,便敛了睫毛,在宫人的引领下到了凉棚之中。 明月山庄花苑这处演武场很大,长宽都足有数百步,一色绿茵茵的嫩草铺地。演武场四周则有数个花圃,栽种着各种名贵的花木。分布在演武场四周的凉棚内此时都坐满了人,俱都是丽京城内数得上的人物,今日很难得凑在了一处。彼此熟识的,便聚在一起,等着演武正式开始。 礼部尚书张年上前宣布了比武的规则,由众人抓阄,排出彼此的对手,其后两两对决,最后再由胜者抓阄,继续对决,一直到最后决出前三位。 演武很快开始,第一场对阵的是两个年轻人,两人使的都是剑。一时间场地上剑光闪闪,绚丽辉煌,两人斗了几十招,就决出了胜负。 第二场,便轮到了谢濯尘上场。 秦玖所处的凉棚内不少是朝中官员的内眷,看到谢濯尘上场,有一个官家小姐颇为诧异地说道:“怎么,谢家二公子竟然也上场了,谢家的人,莫非都想做驸马吗?” 谢涤尘虽然与昭平公主颜水璇已经和离,但毕竟也是做过驸马的。女子说完,便将目光便瞟向了一位黄衫女子。 秦玖微微眯了眯眼,也看了那黄衫女子一眼。 这女子是洛阳王家的千金王玉珍。 丽京谢家,洛阳王家,都是大煜国的世家,王谢两家,历来结亲极多。偏到了谢涤尘这一代,先是谢涤尘退掉了王家的亲事,娶了昭平公主。如今,这二公子谢濯尘竟也来争云韶国的公主。 王玉珍虽不是曾被谢涤尘退亲的那位小姐,但毕竟是王家之人,脸色微微一变,淡淡说道:“只怕,云韶国的驸马不是那么好当的。” 云韶国的驸马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然,颜夙也不会让谢濯尘来争这个驸马之位。 不知为何,秦玖从王玉珍的话里听出了一点伤感的味道,但只是一瞬间便不见了。秦玖的目光移向了站在演武场中的谢濯尘,看到了他的对手,秦玖不禁微微一笑。 和谢濯尘对上的,是榴莲。 榴莲对云韶国的三公主没有什么兴趣,自然也没打算参加这个演武大赛。他是被秦玖逼着上去的,秦玖告诉他,不用他赢,只需要让他对上谢濯尘时,输给他即可。所以,榴莲才答应了上场。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谢濯尘。 秦玖的目光移到了云韶国的凉棚内。 她所在的凉棚和云韶国的凉棚是相邻的,中间只用一道纱帛隔开,秦玖透过半透明的纱帛,看到尚楚楚身体前倾,指着榴莲问了句什么。看来,对于榴莲,她不算是无动于衷。 此时,场上的对决开始。 榴莲的武功,是有正经师傅教过的,只因他天性不爱习武,所以没有下功夫去学,但是,招数使出来,还是像那么回事的。但也只是像那么回事而已,对上了谢濯尘这样的武功高手,便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 两人斗了差不多十招,就见谢濯尘身形诡异地窜起,人剑合一,从空中跃起,向着榴莲刺去。榴莲伸剑去格,只听得一声脆响,榴莲手中的剑断为了两截。就在此时,榴莲足下一个踉跄,而谢濯尘的剑势不减,指向的恰恰是榴莲的心窝。 秦玖斜睨了一眼尚楚楚,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隔着纱幔,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她口中那声低低的惊呼声,秦玖还是可以听到的。 演武场上,榴莲面色一白,伸出断剑去格,只听一阵金铁之声,他手中的兵刃落地,整个身子已飞了起来,落在了地上,而胸前雪白的衣衫上,则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白衫红血,惊心怵目。 有宫人过去将榴莲搀扶了下去,宫中原本就有御医在这里,这时被请了过去为榴莲看伤,秦玖忙命枇杷过去应付。 显而易见,这场比武,是谢濯尘赢了。但留在场中的胜者谢濯尘,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他觉得自己那一剑已经及时收住了,怎么还是刺中了,而且,还让对方留了那么多的血。 原本是点到为止的比赛,因为那些血,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血腥意味来。 “不是点到为止吗,怎么还伤了人?谢公子的武功明显要高于秦状元,要赢也不用这么惊险吧?就这么想做云韶国的驸马?”凉棚内一个女子悄声说道。 “是啊,谢二公子平日看起来多温文尔雅一个人,怎么下如此狠手?难道真是想赢想疯了不成?”另一个女子也轻声说道。 “秦状元还真可怜,一个文试状元,有那点武功也算是文武全才了,只是不知这一剑会不会要了他的命,那样就可惜了。” 秦玖听着凉棚内的议论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侧首望向尚楚楚,只见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只是身子依然僵直着,从尚楚楚的表现来看,就算谢濯尘演武大赛获得第一,只怕也是无缘驸马之位了。 倘若一个陌生人和一个你相熟的人比武,那个陌生人还差点杀死你熟悉的那个人,你不会去感叹他的武功多么高绝,只会担心你认识的那个人。 榴莲此时正躺在凉棚之中,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他比武前事先服下了妖女为他备的药丸,此时脉象很缓慢。那老御医非常担忧地皱眉,几乎将花白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他看过榴莲的伤势,觉得伤口不算深,并未伤到心脏,只是不明白为何流了这么多的血,而脉象又这样弱。他担忧地说道:“状元郎,你失血过多,老臣为你开些药,你要好好养着,你的体质异于常人,太容易失血,日后还是不要打斗为好。” 榴莲有气无力地点头,命樱桃接过药方子,躺在了临时搭就的简易床榻上。 体质异于常人,太容易失血。 榴莲一想到老御医这句话就想笑。 在胸口处事先装了一皮囊猪血,在谢濯尘刺过来时,故意将胸口对上去,造成谢濯尘要杀他的错觉。而且,一定要穿白衣。 如果不是秦玖再三告诉他,以谢濯尘的武功而,绝对不会误伤他,他还不敢做。 他虽然不明白秦玖为何要他这么做,但是,他倒是觉得挺好玩的。 一想到好玩,榴莲冷汗。 果然是近墨者黑,他好像快被妖女教坏了。 章节目录 近墨者黑 > 近墨者黑 榴莲这里正在为自己变坏了而发愁,只听得身侧老御医略带畏惧的声音:“殿下。” 他忙睁开眼睛,视线正对上安陵王颜夙那双清亮深邃的眼眸。 榴莲没想到自己只是落败了受了点伤,安陵王竟然会亲自来探望自己,忙俯身想要坐起身来。但当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胸前染血的衣衫时,意识到自己的伤在旁人眼里该是重伤,身子便一顿,又缓缓躺了下来。 颜夙今日身着一袭皓白云纹锦绣长衫,乌发高束,头戴金冠,看上去高贵而闲适。他扫了一眼榴莲胸前血淋淋的衣衫,唇角含笑道:“状元郎不必多礼,你方受伤,要好好养着。”他的语气镇定自若,口吻温宁淡定。 榴莲忙低声道:“下官谢殿下关心。”他不安地摸了摸方才匆忙间藏在衣衫内装猪血的皮囊,意识到它没有掉出来,这才放了心。 颜夙并不答话,目光在榴莲身上流转一圈,便凝在了老御医身上,眯眼问道:“状元郎的伤势如何?可有危险?” 老御医不敢怠慢,躬身禀告道:“殿下,状元郎伤势虽不严重,但是失血过多,脉象凝滞,需要静养,不过,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颜夙剑眉一挑,低声说道:“没想到秦状元身子如此之弱,日后更要小心才行。” 面对着颜夙关怀备至的目光,榴莲有些愧疚,他忙将视线移开,生怕自己忍不住说出真话来。 便在此时,枇杷快步到了凉棚内,见到颜夙,微微一愣,躬身施礼后,便快步走到榴莲面前,低声问道:“你怎么样?九爷很担心!” 她才不担心呢!榴莲在心里说道。 不过,枇杷的表情实在太凝重,让榴莲几乎怀疑他说的是真的。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无事,就是伤口很疼,你让九爷别担心了。” 颜夙似笑非笑望了榴莲和枇杷一眼,负手向凉棚门口走去,在门口处微微转身道:“秦状元,本王府内有几株老参,待到比武结束,本王派人送到府上去,秦状元好生养着吧!” 颜夙说完,便从容转身,负手去了。 枇杷望着颜夙慢慢离去的背影,薄唇紧紧一抿。 颜夙回到凉棚内,侧倚在竹椅之中若有所思,墨黑的眸中犹若覆了霜雪。 谢濯尘快步到了凉棚内,站在颜夙身侧欲又止。 颜夙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一圈,不紧不慢地拂了下衣袖,“濯尘,我方才注意到你那一剑本是可以收住的,何以竟刺了过去。” 谢濯尘道:“其实是收住了,我并没有察觉到刺入到血肉之中那种感觉。” 颜夙轻轻皱眉,谢濯尘也是随着他的金吾卫历练过的,不是没上过沙场的人,刺入血肉中的感觉,他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这是天宸宗妖女搞得鬼了。”薄冷的唇微微一勾,冷笑道,“我倒是低估了这个妖女的本领,原来她不光是放荡,还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倒真是不简单。竟然敢和本王斗,我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殿下,上一次刘来顺之案让惠妃失势,所以她才会急着出招,想是要为康阳王谋得云韶国的支持吧。”谢濯尘皱眉说道。 颜夙冷笑,“大哥要想得到云韶国三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濯尘啊,方才你那一剑,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去争云韶国的驸马之位了,这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之外,如今一时间本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去争了。” 谢濯尘低头想了想,扬眉道:“殿下,属下觉得,如今,只有殿下亲自去了。其实,殿下日后总不会只纳一个妃子,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呢,娶了云韶国三公主就是了。” 颜夙面无表情地斜睨了谢濯尘一眼,这一瞥中的光芒,比之刀剑还要凌厉几分,“濯尘,你听好了,本王日后只会有一妃,她只会是苏苏,不会是其他任何女人。” 谢濯尘望着颜夙俊美的侧脸,以及眸中的霜雪,沉默不语。 凉棚内一片寂静,唯闻演武场上的刀剑相击声和观者的偶尔叫好声。 在这渗人的寂静中,颜夙忽然剑眉一挑,面色忽冷,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谢濯尘脸上也一沉,他足下忽然一拧,身子一跃,整个人便从凉棚内跃了出去,动作快如脱兔。在跃出凉棚的那一瞬间,他瞧见凉棚顶上一道白影悠然飞走,他眯眼,隐约看到那道白影头上的几撮黄羽,在日光下闪耀着耀目的光芒,乍看去,就如同一顶皇冠。 谢濯尘利目环视,并没看到其他可疑之人,他转身回了凉棚,低声说道:“是一只鸟。” 颜夙凤目一眯,问道:“一只红嘴白羽的凤头鹦哥儿?” 谢濯尘一愣道:“确实是白色的,是不是鹦哥儿没看清楚。” 颜夙脸上表情平静的不可思议,只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演武场上的争斗此时已经进入了尾声,已经分出了前三名,皆是丽京城中的才俊。 秦玖看得相当无趣,正觉得无聊,便见空中一道白影闪过,是黄毛飞了回来。秦玖凤目一眯,微笑着招手,黄毛飞到秦玖的肩头敛翅落下。 秦玖将它抱到怀里,慢悠悠抚摸着黄毛头上的黄羽,听黄毛鹦鹉学舌了一番,她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低声说道:“黄毛乖,把你方才听到的话,大声再说一遍,那边的公主可是非常想听呢。” 黄毛扑棱着翅膀,在凉棚内飞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空椅子背上。 凉棚内的几个千金小姐原本看到黄毛站在座椅背上,看它生得可爱,都笑意盈盈瞧着它,王玉珍还凑过去逗弄道:“好漂亮的小鹦哥儿,说句话。” 黄毛斜睨了她们一眼,伸长脖子大声道:“大哥要想得到云韶国三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濯尘啊,方才你那一剑,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去争云韶国的驸马之位了,这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之外,如今一时间本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去争了。” 黄毛的声音虽然不像是颜夙的声音,但是那语气却是学得十足十的像,语气镇定自若,口吻温宁淡定。 说完后,黄毛又换了另一种语气道:“殿下,属下觉得,如今,只有殿下亲自去了。其实,殿下日后总不会只纳一个妃子,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呢,娶了云韶国三公主就是了。” “濯尘,你听好了,本王日后只会有一妃,她只会是苏苏,不会是其他的任何女人。”黄毛继续鹦鹉学舌。 黄毛惟妙惟肖地学完了这几句话,便得意地在凉棚内飞了起来。 凉棚内的几个女子,原本要都欧诺个黄毛的。孰料,它一开口,就是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吓得几人脸色都变白了。 秦玖一扬眉,冷声道:“黄毛,胡说什么呢?你过来。” 黄毛听到秦玖的话,敛翅飞到秦玖肩头上,瞪着黑豆眼有些委屈地瞧着秦玖。秦玖伸手扯着黄毛的羽毛,恶狠狠地说道:“不要听到什么就学出来,再胡说,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黄毛哆嗦了一下,说道:“没胡说,听到的。” “这位姑娘,你不要为难小鹦哥儿了。”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隔壁凉棚内传了过来,那声音中的寥落,就是秦玖想忽视也忽视不掉的。 秦玖抬头,见说话的是云韶国三公主尚楚楚,她微微一笑道:“请千万不要把鹦哥儿说的话当真,我这只鸟调皮得狠,惯会胡说八道。方才的话,一定是它胡说的。” 那边凉棚中有一阵子的寂静,过了片刻,三公主尚楚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鹦哥儿怕是编不出来那样的话,我方才注意到它是从安陵王的棚顶上飞过来的。” 尚楚楚心系颜夙,一直在注意安陵王那边凉棚内的动静,恰巧发现黄毛是从那里飞来的。 秦玖隔着纱帛清楚地看到尚楚楚低垂的头,显见得是伤心至极。 颜夙不喜她就算了,却让谢濯尘来争她,这对她而,显然是极大的打击。 “燕云舟,你去会一会大煜国的武士!”清冷而悦耳的声音冷冷说道。 这次说话的,是一直跟随着三公主尚楚楚的那位女官。秦玖从她说话的那种命令的语气,确定她是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 因为燕云舟这个名字,也不是普通的一个名字,他是云韶国女皇麾下云策府的第一高手,云韶国的大将军。能够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命令燕云舟的,除了女皇,便只有三位公主了。 秦玖没有想到,云韶国的使臣团,还真是人才济济。 秦玖曾注意到的那个高个子武士大步走了出去,他腰间配着的长刀随着他的走动而慢慢摆动着,刀虽然未出鞘,但那种肃杀的杀意,却已经弥漫而去。 很显然,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被激怒了。 章节目录 胆子当真是不小 > 胆子当真是不小 演武已经决出的前三名分别为:谢濯尘,袁舒,鲁岳。 燕云舟上去后,先挑战的是谢濯尘。 谁也没想到云韶国也会派人前来比武。 其实这场演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是为了让三公主尚楚楚见一见比武的男子,从中挑选出自己中意的人。眼看,前三位已经决出,演武也要结束了,云韶国的三公主却派出自己的武士前来挑战,而且,派的还是燕云舟,云韶国的第一高手,这……意欲何为? 有些人不明白,秦玖却能猜得出几分,只怕云韶国这两位公主是恼羞成怒,想要通过演武逼颜夙出场。 燕云舟站在演武场上,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日头,那把沉沉的挂在腰间的长刀,在暗影中散发着慑人的寒意。 演武场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观武的人心也慢慢提了起来。 燕云舟和谢濯尘执着兵刃相对而立,谢濯尘唇角含笑,说道:“阁下原来便是燕云舟燕将军,早听说将军是云韶国第一高手,请赐教!” 燕云舟并不答话,忽然踏前一步,半侧着身子,带着旋腰的力量将手中长刀拔了出来,璀璨的日光映照在长刀上,寒光逼人。一刀带着风雷之势,向着谢濯尘拦腰劈了过去。谢濯尘在同时拔剑,闪亮的长剑带着呼啸的风声迎了上去。 燕云舟的武艺走的是刚猛路线,一招一式皆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像燕云舟这种实打实自小练就出来的内力,比之秦玖靠“补天心经”这种捷径练就的内力要扎实稳当多了,且也不怕走火入魔。越是练的年数多,越是到了后期,进境越快。但是,走捷径的,一般到了后期,都会遇到坎坷,若没有坚强的毅力和心力,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 谢濯尘的武艺虽也是正途,但却是走的阴柔路线,一招一式看似轻若翎羽。 两人斗了数十招,秦玖便看出,谢濯尘已经只守不攻,虽然守得很稳,但若是不能反击,恐怕只能是输了。果然,又过了数十招,只见燕云舟睥到一个空挡,回身一刀,向谢濯尘胸前斩落。谢濯尘架起长剑,身子却向后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眉头一凝,抱拳道:“在下输了!” 燕云舟收了刀,一抱拳道:“承让了!” 谢濯尘退下后,燕云舟径直走到袁舒面前,抱拳道:“阁下是袁舒袁公子吧,请赐教。” 袁舒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对着燕云舟抱拳道:“请。” 袁舒是骁骑统领袁霸之子,他的武艺师从乃父,走得也是更猛路线。不过,袁舒年纪尚轻,功力明显不如燕云舟。两人斗了数十个回合,袁舒便败了下来。 燕云舟连赢两个高手,却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手中长刀一指鲁岳,眯眼道:“在下燕云舟请鲁公子赐教。” 鲁岳是中书侍郎之子,如今在兵部当差,武艺还算不错,但显然也不是燕云舟的对手,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 燕云舟连胜三人,场上场下之人皆极是震惊。但燕云舟显然还是意犹未尽,他拄刀站在演武场中,傲然说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大煜国为我国三公主找的驸马人选吗?未免太不济了。听说安陵王殿下武艺高绝,不知可否让燕某见识一番。” 他这句话是用了内力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盖过了场上场下的嘈杂声,传入到每一个人的耳内。 “燕将军,此差矣!”燕云舟话音方落,一道清冷优雅的声音响起。 秦玖抬眸望去,只见颜夙迈着优雅的步子悠然到了燕云舟面前。 他在燕云舟面前悠然而立,淡淡一笑道:“燕将军,贵国愿意和大煜国结亲,对于公主的驸马人选,我们并不敢怠慢。这些青年才俊,皆是武艺、容貌、出身上等的人选。倘若贵国公主只是要寻武艺高强之人做驸马,那就太简单了。承蒙燕将军看得起本王,只不过,本王并不愿和燕将军比武。不过,本王麾下,不敢说猛将如云,但要找胜过将军者,却也不是没有。” 颜夙一侧身,指着自己身后的两名武士道:“譬如这两位。” 秦玖看到颜夙身后那两位,唇角忍不住一抽搐。 秦玖晓得颜夙的性子,知晓若是燕云舟连胜那三名高手后,说不定他会亲自出面比武。毕竟,大煜国决不能让云韶国看低了,否则传了出去,说大煜国没有高手,难免会让其他国家产生了狼子野心。但,秦玖没料到,颜夙竟然会这么做。 那两位武士,身材高壮比之燕云舟也不差,满身结实的肌肉,发是披散着的,且根根竖着,似乎连风都不能吹动。那模样自然更不敢恭维了,你看了一眼,就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而且,最要命的是,两人还是双生儿,丑到一块去了。也不知,颜夙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两位。 颜夙眉眼含笑,望着燕云舟道:“燕将军,假若你们三公主只要武艺高绝之人,不妨让这两位和燕将军比试一番,倘若他们中有一人有幸胜过燕将军一招半式,不知三公主可愿意下嫁?” 颜夙轻袍缓带,眉眼温雅而笑,只是眸光却寒冷如霜雪。 燕云舟全然没有料到颜夙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回不过神,微拧着眉,不知如何是好。依照他的性子,早和这两个武士打在一起了,他就不信这两个蛮野的汉子,武艺一定会高过他。只是,事关三公主的婚事,他可不敢做主。若是万一这两人真的武艺高绝,自己若是败了,三公主是嫁还是不嫁? 燕云舟木立片刻,心中踌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迎视着颜夙唇角温和的笑意,一字一句说道:“罢了,这演武也着实没意思!” 燕云舟说吧,便提着长刀,转身快步向凉棚这边而来。 演武场下,一片欢呼声。 凉棚内,传来云韶国二公主冷冷的低哼声和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秦玖凤目一眯,黛眉微微蹙了起来。如今看形势,只怕颜夙已经确定谢濯尘是绝对获不得尚楚楚的芳心了。既如此,颜夙接下来,恐怕就是要竭力阻止云韶国和大煜国联姻之事了,他绝不会允许颜闵一方得到尚楚楚的。 如此对于秦玖而,倒是甚好。 秦玖侧过头去看颜夙,髻旁珊瑚钗轻颤着摇动,仿佛要摇出一刹灼灼其华。 颜夙在演武场上翩然转身,举手微压,场上瞬间一片肃静。他优雅一笑,白衫迎风而舞,他的俊脸貌夺花色,比他身后花圃中的百花还要夺目。他朗声道:“此番演武结束,接下来请各位移步后花苑,赏百花,饮美酒。” 凉棚中佳丽纷纷起身向外而去,便在此时,忽听得天上传来几声猫叫。 听到猫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声音竟传自天上。 猫又不是鸟,如何会上天? 众人忍不住仰头望天,秦玖也有些奇怪,原以为是黄毛学的猫叫声,不过黄毛明明是在她的怀里。 她也忍不住抬头望天。 只见天空一片澄净的蓝色,几朵洁白的云在空中飘着,而在白云一侧,正飞过一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很大,颜色鲜艳,做成了鹰的形状,淡淡的日光托着它的羽翼,在众人头顶上兜着圈子飞来飞去,如一只遨游九天之鹰。 秦玖眯眼,细细看去,发现在风筝之下,绑着一物,细看,却是一只猫。 秦玖刚看出那是一只猫,黄毛已经扑棱着翅膀飞了上去,叫道:“白耳。” 秦玖抬起手,手腕两只玉镯撞击在一起,发出叮铛的脆响,她将手搭在眼睛上,细细再看,风筝下那只猫的两只耳朵是白色的,果然是颜聿的那只白耳。她忍不住勾唇一笑,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颜聿会有闲情将一只猫绑在风筝上,放飞到天上。倒是奇怪,他那只风筝是怎么做成的,竟然连猫也能载得动。 那只风筝绕着演武场上空盘旋着兜圈子,引得人人都仰首望着,就连云韶国的两位公主也饶有兴趣地抬头望着。只是,扮作女官的云韶国二公主尚思思,脸色却似乎不太好看。 秦玖无意间注意到了,略有些奇怪。 就在此时,那只风筝不知为何,忽然疾转直下,一个俯冲,一头栽了下来,想来是放飞风筝的线断了。 黄毛本正围着风筝兴奋地转圈,看到风筝一头栽了下去,惊叫了一声。 那风筝因为托着一只猫,这一落下,来势便很快,转瞬间便冲到了面前,却是向着尚思思冲来。 这一变故猝不及防。 燕云舟本是守护在尚楚楚身畔的,离尚思思有些远。一个侍卫上前去拉尚思思,但不知为何,尚思思却一把将侍卫推开,想要去接住那风筝。 这只风筝来势如此快,若是没有武功之人贸然去接,只怕就会受伤。 一道人影如流星般跃起,接住了即将落下的风筝,翩然落在地上。 那人一身朴素的青衫,生得修眉朗目,唇红齿白,很是俊逸。只是他一双长眸中却泛着刀刃般的冷光,夺人心魂。他手中擎着风筝,卓然而立。 秦玖看到此人,也是微微一愣。她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并不记得自己所调查的京中人士中,有这样的人。她侧首望了一眼身畔的枇杷,枇杷也是微微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此人是谁?”秦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女子问道。 “这人莫非是聂仁聂大将军?”另一个女子疑惑地说道。 “也许是呢,听说,圣上最近有召他回京。若不是他,谁人有这样的气势?” “这么说,他也是来参加赏花宴的?只是,方才为何不去参加演武呢?”有人又奇怪地问道。 “或许聂将军根本就不想做云韶国的驸马吧!?” “希望是吧!”另一个女子有些兴奋地说道。聂仁? 秦玖一皱眉,此人秦玖是听说过的,是大煜国一员虎将,不过,他常年在外镇守,鲜少回京。秦玖也从未见过此人,倒是没料到此人如此年轻。再看他浑身上下那种肃杀的气势,正是在战场历练过才会有的。 那人并不理睬众人的议论,只是伸手将绑在风筝上的黑猫解开,随手将风筝扔在地上,抱着黑猫摸了摸,将它轻轻放在了地面上。黑猫伸了个懒腰,喵呜了一声,悠然去了。 尚思思望着那人,清眸中燃起一抹灼亮,她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要说话。那人却似乎并未注意到尚思思,侧身就要离开。 “哎呦,本王的风筝啊,是谁扔在地上的?”一道慵懒魅惑的声音传来。 秦玖眯眼,只见颜聿手中握着风筝的轴线,大步而来。 一袭浓郁到极致的飘逸玄红色袍服随风飞舞,映得人眼花欲盲。 他红衣乌发,犹若天魔临世,大步走到那人目前,懒懒说道:“是你将本王的风筝扔在地上了?” 那人的目光在颜聿身上流转一圈,冷冷一笑道:“在下聂仁,你莫非便是皇叔严王?” 颜聿薄唇轻轻抿起,惑人一笑,可漆黑的眼眸中,却呈现出一种醉人的黛青色,有着凛冽的光芒。 “原来是聂大将军,本王是严王没错。我问你,何以将本王的风筝扔在地上?” 聂仁唇角倏然上扬,冷然笑道:“早听说,皇叔不仅会唱戏,还善于玩乐,果然不假。这只风筝做得精巧,只不过,将猫儿绑在风筝上放飞,岂不是太残忍了?” 颜聿魅眸猝然一眯,眸中暗色涌动,懒懒一笑,指着聂仁道:“本王残忍不残忍,又干你何事了?本王不光要将猫儿放飞到天上,还会将人放飞到天上,那才好玩!” “你……”聂仁指着颜聿,脸色一暗,但想到对方毕竟是皇族,最终放下手来,低低说道,“纨绔!”说完,看也不看颜聿一眼,快步离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聂仁竟然敢说颜聿是纨绔,胆子当真是不小。 章节目录 出将 > 出将 颜聿纨绔,这个全丽京城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就是背后议论都小心翼翼,更别说当着颜聿的面说出来了。敢当面说皇叔颜聿纨绔的人,恐怕除了当今圣上外,聂仁绝对算是第一人了。 颜聿的四大美人闻围拢了过来,貂蝉朝着聂仁的背影娇斥道:“什么大将军,敢如此和皇叔说话,活得不耐烦了?” 玉环蹙着眉,曼步走过去,伸手将风筝拾了回来,向颜聿递了过去。颜聿并不伸手去接,却一掌向风筝拍去,那只形似老鹰的风筝就此被拍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围观的众人心中皆是一沉,看样子皇叔是发怒了,都颇同情地看了眼聂仁,生怕聂仁会落得和风筝一样的下场。 聂仁原本已经转身离开了,听到了声音便驻足回首看了看,清冷的星眸中闪过一丝嘲弄。 颜聿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愤怒的迹象,唇角依然挂着懒洋洋魅惑人心的笑意,人也斜斜靠在一棵树上,伸手招呼道:“聂大将军,就这么走了?” 聂仁挑了挑眉,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兵刃般的冷光,他淡淡问道:“怎么?王爷有事吗?” 颜聿似笑非笑地走到聂仁身前,将手中风筝的轴线交到西施手中,眯眼直视着聂仁清冷的星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纨绔?不愧是从修罗场上回来的人,有血性。今儿本王给你个面子,就和你比一比,若是你胜了,本王便自认是纨绔。如何?” 聂仁一愣,望着颜聿不怀好意的笑意,淡淡说道:“王爷真要和微臣比试?” 颜聿散漫一笑:“那还有假?不过,你若是输了,本王该怎么罚你呢?”颜聿托着腮,状似苦思冥想,目光掠过在花丛中玩闹的黑猫,眼眸若晨星般倏然一亮,“本王看你倒是挺喜欢这只猫儿,若你输了,那便趴在地上,学一学本王这猫儿的叫声,怎么样?”他的嗓音低沉优雅,说的话如此侮辱人,但语气倒似是在说情话,足以引人沉沦。 秦玖盯着颜聿眸中的波光,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聂仁刚从战场上回来,大约见惯了兵士们为了护卫大煜国而马革裹尸,而他们护卫的皇族之人竟然如此德行,而他又是一个有胆量有血性又正直的将军,看不惯颜聿是肯定的。只是如此得罪了颜聿,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她很好奇,颜聿要和聂仁比什么?像他这样的只会唱戏包养妓子的花花王爷,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及得上聂仁的武功。 聂仁无畏地笑了笑,眼眸中一片沉静,淡淡说道:“不知王爷要和微臣比试什么?” 颜聿飞扬的眉挑了挑,黑玉似的眸子扫过去,唇角半勾,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慢悠悠地开口道:“挑滑车!” 挑滑车?秦玖一愣。 挑滑车乃是如今著名的一出戏《出将》里的一个桥段。 《出将》这出戏的主角是小将李飞,他在戏中耍一把长枪,在一场著名的战役眠虎坡之战中,敌军掳走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一人单枪匹马攻上了敌军的山寨,一把长枪杀得敌军落花流水,逼得敌军启动了机关,将一辆辆尖头包铁的大车从山顶滑下,车子本身足有三百斤,再加上从上而下的冲力,加起来足有上千斤。李飞被逼在狭窄的山路中无处可躲,眼看着就要命丧车下。 紧急时刻,他用手中的长枪将铁滑车挑了起来,抛在身后。如此挑翻了六辆车,最后力竭,被第七辆车压死。他挚爱的女子也为了他殉情,这是一出让人唏嘘的悲剧。 这出戏很出名,当年在戏楼,秦玖也曾看过几次,每一次都为戏中的李飞而叹息不已。像她们这样的闺阁中的女子,谁没有一个英雄梦,谁不想遇到李飞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 当年就听说,《出将》这出戏,颜聿也是演过的,不过秦玖并没有机会看。她记得当年她听说后,还觉得甚是滑稽,颜聿这样一个花花王爷去演李飞这种重情重义的男儿,不是滑稽是什么? 今日听到颜聿提到了挑滑车,秦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戏子都是有真功夫的,虽说不是武艺超绝,但是其中的技巧,可能连一些武艺高手也不及的,颜聿提出来比赛挑滑车,倒有几分取巧。不过,真正的滑车可不是戏里的道具车,颜聿能挑起来吗? 聂仁一扬眉,淡淡说道:“挑滑车便挑滑车。王爷若输了,也学猫叫吗?” 颜聿悠然一笑,唇角漾起一抹傲然的笑意,“那是自然。这么说,聂大将军是答应了。貂蝉,你去通知张年,让他准备五辆滑车过来,这山上到处都是坡路,让他寻一处陡坡,本王这个纨绔要和聂大将军比试比试!” 貂蝉犹疑了一下,问道:“王爷,是要真的大车?还是,要戏里的道具车?” 颜聿眯眼道:“做什么用戏里的道具车,岂不是看不起聂大将军吗?去,准备真的铁车来,要五辆三百斤的。” 貂蝉忙应了声,快步去了。 众人一看又有好戏看,而这场好戏,似乎比之方才那一场演武还要热闹刺激,也没有人去后花苑用膳了,都巴巴等着礼部尚书张年派人弄铁车来。 秦玖微微蹙眉,觉得颜聿真是喜怒无常,自己日后在他面前,还是要悠着点,别真得罪了他,不然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颜夙眼见得颜聿这次玩得有些过,蹙眉走到颜聿面前,劝道:“七叔,聂将军是无心之语,七叔别当真,这挑滑车可不容易,若是被滑车压到,可不是闹着玩的,七叔还是三思啊!” 颜聿懒懒一笑,那笑容衬着他慵懒的身姿与俊美的容颜,有一种让人无法喻的绮丽味道。他挑高了眉,笑吟吟道:“夙儿,这次我是比定了。平日里任他怎么说,为叔都不会当回事,可今日当着这么多美人们说我纨绔,多丢我的面子,今儿正好让美人们都看看,我是不是纨绔?” 众人有些冷汗。 这还不是纨绔吗?正常的男人会做这样的事吗? 颜夙皱眉,知晓自己再劝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颜聿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在美人面前,尤其重面子。 挑滑车他在戏台上耍了多次,相信不成问题,于是,颜夙暗中命令礼部尚书张年,不要真找三百斤的滑车,要找轻一点的。 张年的动作倒也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从兵器库将滑车弄来了。张年又以外面陡坡不好寻为由,选中了明月山庄后花苑一处斜坡,不算很陡,但二百多斤的滑车加上斜坡,冲下来也有六七百斤的力道,要想用一杆枪挑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玖随着众人一起到了斜坡一侧不远处,那些大家闺秀也都饶有兴味地立在一侧观战。 “聂大将军,这是本王的绝活,还是请聂大将军先请吧。”颜聿薄唇微扬,露出和善的笑,神态轻松和煦,仿佛就连泰山崩于前,都不能改变那慵懒的笑容。 聂仁伸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长枪,抖了抖,试了试手力,道:“好,那微臣就不客气了,请放滑车吧!” 有宫人上到坡顶上,将一辆滑车推了下来。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滑车风驰电掣般冲了下来。 聂仁静静站在山坡下,手中擒着长枪,朝着滑车挑了过去,喝一声“停”,滑车的冲劲减弱,聂仁顺势一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枪杆断了。 滑车顺势冲了下去。 聂仁的脸色有些黑。 颜聿在一侧幸灾乐祸笑道:“聂大将军,挑滑车要用巧劲,可不是光有蛮力就行的,怎么样,枪断了吧!” 聂仁侧首,对宫人道:“再拿一杆枪来。” 宫人又递过来一杆枪,第二辆滑车又呼啸而至。这一次枪没断,但是脱手了。接着再来第三杆枪,这一次终于成功地挑了起来。接着是第四辆,第五辆。 五辆车,聂仁挑了三辆。 秦玖看得有些心惊,聂仁的武艺果然高绝,且只挑了两辆车便寻到了挑滑车的技巧,极是难得。恐怕颜聿也没想到聂仁能连着挑起三辆,如此一来,颜聿要想胜过聂仁,就要挑起四辆滑车才行。看来,颜聿输得可能性很大,秦玖倒是很想看看,颜聿输了学猫叫的样子。 “王爷,该你了。”聂仁退后一步,说道。 颜聿勾唇笑了笑,眯眼道:“看本王如何打败你。” 他慢悠悠走到坡前,伸了伸懒腰,舒展了臂膀,跳了几下。身上玄红色袍子拉风地招展着,他扬起袖子,朝着玉环摆了摆手。 玉环执着一杆长枪过来,交到颜聿手中。 这是一杆长枪,没有花哨的枪缨,枪颈是扭曲缠绕的缡纹,枪刃是乌沉沉的黑色,在日光照映下闪出淡淡的寒光。枪杆的前半截由精炼的黑色熟铁包裹着,枪杆是木制的,通体油亮,泛着浅浅的红色。 这支长枪沉静、森严、幽冷,看上去就像一只沉睡的龙。 这是一杆霸王枪。 这样一支枪,风格和颜聿本人极其不搭调。 在秦玖的想象中,颜聿的兵刃应该和他本人一样拉风才对。 颜聿在接过长枪那一瞬,整个人似乎有些变了,身上似乎有了一股说不出的气势,那杆握在他手中的长枪似乎也迸发出了深邃的森冷。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因为马上,秦玖就被颜聿的动作逗笑了。 他面朝着山坡的方向,两腿分开,半蹲下了身子,呈扎马步的样子。 练武的人,几乎每个人都会扎马步,因为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武学,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而且是练武之人必修的基础。不过,没有人见过颜聿这样的马步,因为他似蹲非蹲,比马步要高一点,双腿分开,脚趾抓地,上身微微弯曲。双手紧紧手中握着长枪,枪尖朝着地面,离地面约三寸。 他的动作看起来极是别扭,好在他人生得俊美,不看他的姿势,只去看他的脸,还是能看下去的。不然,这样蹲在那里,确实很可笑。其实也确实可笑,不过没有人敢笑。 而是,每个人都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了几步。 颜聿的动作太不靠谱了,使人们怀疑他会不会使枪,虽然他在戏台上挑滑车挺拉风的,但那毕竟是道具,且在戏台上他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动作。所以,都生怕颜聿长枪脱手砸到了自己。 颜聿的神色却极严肃,他握着手中的长枪,不断地变换着握枪的姿势和部位,终于觉得满意了,这才朝着山坡上微微一笑,懒洋洋说道:“放!” 放铁车的侍卫问道:“王爷,那我放了啊!” 颜聿挑了挑眉,不耐地说道:“放吧!” “王爷我真放了啊!”侍卫再问了一遍,生怕自己放下滑车,将这王爷压死了。 颜聿冷哼一声,一瞪眼,冷喝道:“再不放,本王削了你的脑袋。” 侍卫闻一松手,铁车滑了下去。 颜聿手中的长枪一摆,便迎了上去。从铁滑车的底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别进去,然后双臂一发力,铁滑车便被挑了起来,向后方甩去。 第一辆铁滑车被就这样被颜聿挑起来了。 猛烈的风声过后,铁滑车“蓬”地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好!” “王爷好功夫!” “王爷就是李飞转世,神功盖世!” “王爷,好样的,聂大将军等着学猫叫吧!” 叫好声是颜聿的四大美人。 其他人都还张着嘴没有反应过来。 颜聿摆了摆手,朝着坡上道:“再放!” 第二辆滑车又滑了下来,再是第三辆。 第三辆铁滑车挑起来是,众人都开始鼓掌了。不过,颜聿的力气似乎快用尽了。第四辆铁滑车挑起来后,他向后一甩。 后面是没有人的,但颜聿甩偏了,竟然甩到了斜后方。 斜后方是有人的。 章节目录 挑滑车 > 挑滑车 斜后方站着许多人,方才在演武场上观看演武的人们此时都移步到了花苑中观看颜聿和聂仁比赛挑滑车。 安陵王颜夙是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身侧桃花摇摇曳曳,光影交织,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花影。他的目光一直注视在颜聿的动作上,看到他挑滑车的动作时,他长眉轻轻挑了挑。 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虽然难看笨拙,但是却很实用。当霸王枪挑到滑车底部时,他体内的力气便在这一瞬间,恰好以脊椎为中轴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道,如喷泉般急冲爆发出来,也正是这一瞬间的爆发力挑起了沉重的滑车。而并非是颜聿的力气有那么大。 所以,这样的动作,练武之人多半不会去用,因为他们有浑厚的内力,就不会去琢磨这动作的细微技巧。而颜聿恰巧因为武功不怎么样,所以才会琢磨出这样的动作,可见用了心思。不过,这样用力,很快就会力竭。果然,当颜聿挑到第四辆滑车时,他的手一软,滑车的方向歪了,直直向着这边风驰电掣飞砸了过来。 二百斤多斤的铁滑车,被挑起后从空中坠落,若是被砸到,那个人焉有命在。众人齐齐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 铁滑车砸到的方向,正是云韶国三公主所站之处。 颜夙凤目一眯,电光石火间,他身形瞬间移了过去。 事出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命令手下人去救。方才,当云韶国派出燕云舟比武后,他便知晓云韶国公主对他有了成见。所以这样一个可以改善关系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但是他没有想到,有两个人也动了,其中一个便是聂仁,而另一个人,却是秦玖。 当秦玖看到铁滑车向着云韶国的方向砸了过去时,她便知道,这样一个绝好的救云韶国公主的机会,颜夙是不会白白放过的,所以,她不能让这个机会被他抢去。 当下,秦玖足下虽没有动,但双手却一弹,数条嫣红的丝线从袖中弹了出去。伴随着丝线飞出去的,还有一支两头尖尖的梭子。梭子在丝线上飞舞串走,不过片刻之间,根根丝线便织成了一块红色的大网。 熏熏的暖风飘荡,丝线织就的大网,如同一片红色的云朵儿,朝着铁滑车的方向兜了出去。 颜夙冲到了铁滑车前方,原本打算举起手将铁滑车托住扔出去,但就在他伸出手还不曾触到铁滑车时,红色的大网兜了过来。红网的另一端,就握在秦玖的手中。她朝着这边微微一笑,使劲一扯,被红网兜住的铁滑车改变了原来的方向,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弧线,向着无人处砸了过去。 在铁滑车即将落地前,秦玖手指微微摆动,也不知她扯了哪一根丝线,那红网在一瞬间破开了,沉重的铁滑车漏了出去,掉落在地面上,在地面上砸了一个大坑,这才消停了下来。颜夙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连铁滑车都没有触到一下,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比他的动作还要快。 千枝万朵的桃花在风里摇曳,繁华绝艳如一场幻梦。 秦玖站在树下,宽大的石榴红色袖子在风中狷狂舒展,飞扬的裙摆卷起无数花瓣飞舞。 红衣赤袂,临风飘举犹若天人。 秦玖望了一眼摔落在地面上的铁滑车,她慢慢抬头,朝着颜夙望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相接,秦玖眼角边的泪痣嫣红如血,唇角笑容妩媚,整个人宛若画卷中的花妖狐魅。 她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红网,随手扔到了枇杷手中,懒懒说道:“枇杷,把活结的接头找出来,把这个网恢复成丝线。”这红色的丝线是南海鲛丝,倘若是一般的丝线,她就直接扔了。 花影横斜在颜夙淡漠的脸上,他眉峰如剑,双眸如星,耸立原地的身姿仿佛插在山峦之巅上的一柄古剑,受日月精华,天地洗礼,风华内敛。他朝着秦玖淡淡扬眉,薄唇扬起弯弯的弧度,慢慢说道:“九爷果然好功夫。”他的声音温柔而冰冷,听上去似乎轻描淡写。 秦玖眸中笑意灼灼,懒懒道:“谢殿下夸赞,云韶国三公主千金之躯,我就是拼上了这条命,也一定要保护的。” 云韶国三公主尚楚楚惊魂未定,她望了一眼摔落在地面上的铁滑车,曼步走到秦玖面前,施礼道:“这位便是天宸宗的秦玖秦姑娘吧,多谢救命之恩。” 秦玖微笑着还礼道:“三公主不必客气。” “三公主,真是多有得罪,下一次本王一定会注意的。”颜聿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众人一听他说下一次,心中便一抖,还有下一次吗? 秦玖回首,只见颜聿在坡下又摆好了挑铁滑车的动作,准备要挑第五辆铁滑车。 “来,再放!”他吩咐坡上放滑车的侍卫。 负责放铁滑车的护卫说什么也不敢再放了,抖着声音道:“皇叔,您,您,您还要再挑吗?” 颜聿剑眉飞挑,薄唇勾出完美如雕凿的笑意,冷声道:“当然要挑了!你小子害怕什么,失败了又压不死你。” 颜夙悠悠道:“七叔,你已经连挑四辆,已经赢了。” 颜聿挑了四辆,虽然最后一辆挑歪了,险些出人命,但是也算是成功挑起来了。而聂仁却只挑了三辆铁滑车,很明显,颜聿赢了。 “本王赢了?”颜聿似乎才反应过来,“怎么不早说。” 他懒懒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霸王枪扔到玉环手中,皱眉道:“哎呦,真是累死本王了。” 貂蝉忙搬了椅子过来,颜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坐了下来。 四大美人围了上来,捶腿的捶腿,捏背的捏背,奉茶的奉茶,忙得不亦乐乎。身后桃花三两枝,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颜聿歪在椅子上,眉目艳绝如初绽罂粟,他品了一口热茶,一双魅眸扫了一眼聂仁,懒懒道:“聂大将军,真是对不住了,你看你输了,本王有心放你一马,可那样的话,别人又会说你不遵守诺,这可如何是好?” 聂仁快步走到颜聿面前,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大丈夫认赌服输,不就是学猫叫吗,微臣这就学来。” “聂大将军果然守诺,貂蝉,这地面上脏,为聂大将军铺个垫子,不然趴在地面上,将聂将军的衣衫弄脏了,可就不好了。”颜聿品了口茶,将手中的青瓷红梅茶盏递到身畔西施手中,慢吞吞说道。 聂仁面沉如水,冷声道:“微臣谢王爷好意,不用了。”聂仁说完,便弯腰趴在了地面上,低声学了几声猫叫。 颜聿托腮斜睨着聂仁,笑吟吟道:“哎呀,聂大将军,快起来吧!” 貂蝉掩唇笑道:“王爷,大将军学得倒是像猫叫,但是不像我们家白耳的叫声呢。你方才可是说要他学白耳的叫声呢。” 颜聿长眉一凝,冷声斥责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貂蝉委屈地说道:“王爷,方才你明明是这样说的。说若是聂大将军输了,便趴在地上,学一学我们家白耳的叫声。王爷说的是要学白耳的叫声,聂大将军也是答应了的,如今,聂大将军随便敷衍两声也不像白耳的叫声,这不是让聂大将军自毁诺吗?” 颜聿托腮想了想,笑得春花灿烂道:“哎呀,本王确实是这么说的。这可怎么办,只有让聂大将军再学一遍了。” 秦玖眯眼,这才记起来,方才颜聿的确是这样说的。 这完全就是设套让聂仁钻了,若是说学猫叫,倒好说。如今让学白耳的叫声,他们若是说不像,聂仁就得永远学下去。 聂仁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愤到极点了,他冷声道:“你们这不是故意刁难微臣吗?” 颜聿笑得愈发灿烂了,唇角的笑意如同月华般清朗和蔼,“聂大将军,你这就冤枉本王了,明明是你自己答应了的。” 秦玖摇了摇头,像聂仁这样正直之人,如何能斗得过颜聿?偏生颜聿和貂蝉一唱一和,聂仁也不得不学。 就在这时,云韶国二公主尚思思快步上前,朝着颜聿施礼道:“王爷,请放过聂大将军吧!” 尚思思的身份是云韶国三公主身边的女官,谁也没料到她会出面为聂仁求情,皆有些惊异。 颜聿似乎也有些意外,他眯眼打量了一番尚思思,慢条斯理问道:“哦,你不是云韶国三公主身边的人吗?这是我们大煜国的家事,你们也要管吗?” 尚思思淡淡一笑,道:“王爷,这的确是大煜国的事,但也不能说不关我们云韶国的事,因为,这位聂大将军马上就要成为我们云韶国的驸马了,难道说这不管我们云韶国的事情吗?” 云韶国的驸马?!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更是意外。 谁也没料到,这驸马之位,最后会落到聂仁头上。 “这么说,三公主选中聂大将军做驸马了?”颜聿问道。 章节目录 选中 > 选中 “不是三公主,是我。”尚思思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淡淡说道。 她说完,便漫步走到聂仁面前,半仰着头,轻声说道:“聂大将军,我是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对聂大将军很是仰慕,希望能和聂大将军做百年之好。” 此话一出。 众人呆了。 颜夙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颜聿诧异地眯了眯眼。 秦玖虽早猜到她就是云韶国二公主,却没猜到她竟然也会选夫,并且选的还是聂仁,也甚是惊讶。那些原本不知她是二公主的人,更是诧异至极。而最令人意外的便是,二公主尚思思毫无扭捏之态,竟然当众示爱。 反观聂仁,倒是所有人中最镇静的一个。 他侧眸望向尚思思,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皱眉,静静说道:“二公主,这个玩笑开得似乎大了些。” 尚思思抬眸看定他,缓缓说道:“我说得不是玩笑话,没有一句虚。难道聂大将军连儿女情事也不敢面对吗?也好,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便不会勉强你。” 聂仁愣住了。 他慢慢转头,迎视着尚思思逼人的目光,良久没有说话。 “聂大将军难道连不喜欢也说不出来吗?”尚思思不依不饶地问道。 聂仁转身不去看她,低垂着头,缓缓说道:“本将,不是不喜欢二公主,而是……”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既如此,那我选定你了。”尚思思截住了聂仁的话头。 不过是瞬间,她那双原本凄清的黑眸中已经漾出了欢欣的笑意。 聂仁没说话,只是秦玖眼尖地发现,他的脸自耳根处开始慢慢地红了。 “真没想到啊!”颜聿靠在椅子上,哼笑了一声说道,“往常只在戏里看到过,今儿倒是看了一出活生生的痴女慕俊男。二公主啊,你怎么看不上本王呢,本王岂不是比聂大将军有魅力多了!何况,本王挑滑车可是赢了聂大将军啊?” 尚思思面无表情地看向颜聿,一挑眉道:“皇叔确实魅力无边,只可惜本公主偏就喜欢聂将军。” 颜聿似乎深受打击,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惋惜的表情,宛若错失了一件珍宝,“二公主这话当真太让人伤心了。既然二公主看上了聂大将军,那本王就给聂大将军一个面子,不用再学猫叫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本王也饿了,不知午宴可开始了?” 礼部尚书张年忙答道:“午宴已摆好,请各位移步花厅。” 谁也没料到,一场挑滑车大赛成就了一对姻缘。 日光明艳,秦玖心头却涌上了一丝不安。 二公主尚思思选中了聂仁,看起来似乎是一见钟情。可她却觉得,尚思思不是尚楚楚那样情窦初开的年岁,似乎不会这么容易动情,她如此冲动便选中了聂仁,应当是两人之前就认识。 如今让人不安的就是,聂仁是否如表面那般,是一个不参与夺嫡之位的纯臣。 花厅位于园子中央,地势颇高,花厅四周,栽种着数种花木,如今已是花开季节,开得极是热闹。遥遥看去,恰如花海中的岛屿。众人在今春明媚柔和的阳光下,轻摆长袖,沿着长廊,向花厅而去。 早有宫女们在花厅内摆好了桌椅,看到众人到了,便忙着开始摆膳。 秦玖在迎客宫人的引领下,到了自己的位子落座。 花厅地势很高,从里面放眼望去,外面各种花木,皆收眼底,不失为观赏百花的好去处。不远处栽种着数株美人樱,满树的樱花开得如火如荼,红云一般。四周的柱子上,缠满了胭脂藤,正是花开季节,串串朱红色小花点缀在葱绿的叶子间,恰如美人唇上的胭脂,红得妩媚。 众人边用膳边赏花,果然是一个独特的赏花会。秦玖却无心赏花,虽知晓榴莲受伤实际不重,但毕竟不放心,匆匆用罢午膳,便带着枇杷去探望榴莲。 明月山庄虽是依山势所建,但毕竟是皇家别宫,占地颇广,亭台楼阁,几步一景,别宫中屋舍也颇多。秦玖知晓榴莲是被安排在了一处名叫“沐芳园”中暂歇,秦玖便带着榴莲寻了过去。 别宫极大,只秦玖以前随着姑母在此处居住过,对此很熟悉,当下沿着花间小径,寻了过去。两人经过一处瑞香花丛,看到不远处有一道粉蓝色身影闪了过去,秦玖认出是宫女的服饰,不禁微微蹙眉。快步走近了,看到一个身着粉蓝色宫装,梳着乐游髻的宫女正蹲在地上捡掉落在地上的糕点,想来是不小心摔落在地上了。她看到秦玖和枇杷,似乎吃了一惊,捡拾糕点的手微微一抖,忙起身施礼。 秦玖心内一叹,是不是自己这妖女的名头太大了,竟然这个小宫女惧成这样,貌似没有流传她会对女子下手吧!? 她微微一笑,问道:“这些糕点是往哪里送的?”花厅离此处颇远,往花厅中送糕点,无论如何不会拐到这里的。 宫女眸光一闪,很快平静下来,她低垂了头,低声道:“禀九爷,奴婢是为歇在沐芳园中的状元郎送糕点的,谁知走得匆忙了,不小心就摔倒了。” 秦玖笑道:“原来是要为状元郎送的,那你不必麻烦了,状元郎不爱这些甜点,你且去吧。” 宫女忙垂了头,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便提着食篮自去了。 秦玖和榴莲一进入沐芳园,便听到屋内有笑声传了出来,她听出是云韶国三公主尚楚楚的声音。她负手站在园中月洞门前,听着屋内的笑声,微微一笑,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翘,眼神温柔而妩媚。 “枇杷,没想到尚楚楚会来探望莲儿了,恐怕我们此番前来是多余的了。”秦玖望着一株开得正艳的紫荆花,笑微微道。 枇杷淡淡道:“奴才觉得九爷来得不多余,而是正好!” “你这样想?”秦玖哑然笑道。 枇杷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竟然还是此次春试的状元郎,真是想不到。”尚楚楚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公主,我也没想到你竟是云韶国的三公主。”榴莲低低的声音。 “我们是朋友,你不必叫我公主,就还叫我铃儿吧。”尚楚楚说道。 “那就太失礼了。”榴莲缓缓说道。 “难道我成了公主,你就不当我是朋友了?”尚楚楚嗔怪道。 “不是的,公主误会了。” “那你就叫我铃儿。”尚楚楚的语气里隐带霸道。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铃……铃儿。”榴莲略有些不愿的声音传了过来,秦玖可以想象榴莲微红的脸。 尚楚楚似乎很满意,舒了口气,道:“非凡,你既然是状元郎,那想必会作诗吧。” “勉强会做两首。”榴莲的声音里略带谦逊之意。 “那你为本公主做首诗如何?”尚楚楚说道。 “这个……三公主还是不要为难我了。”榴莲低低说道。 秦玖一蹙眉,悠悠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不是该作一首赞美三公主的诗吗? “不行,我们既然是朋友,你就作一首又如何,你若是不做,我就认为你不会做。”尚楚楚略带刁蛮的声音顺风传了出来。 “这个,不如我以花为题作一首吧!”榴莲踌躇着说道。 “不要,就以我为题。”尚楚楚似乎不高兴了。 枇杷侧首对秦玖道:“奴才说得对吧,九爷来得正好。” 秦玖哑然笑道:“确实来得不多余,正好。”她蹙眉思索片刻,一首诗已经在脑中一气呵成。她绕过紫荆花树,漫步走到屋前,曼声吟道:“空谷幽兰兮伊人清,火红蔷薇兮伊人娇,雍容牡丹兮伊人贵,出水芙蓉兮伊人傲。三公主,这首诗虽做的直白,但却将公主的美貌勾勒得很清楚呢。” 枇杷上前一步,为秦玖挑起软帘,她踏入阁内,微笑着说道。 雅阁内,榴莲正斜靠在软榻上,尚楚楚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有两个云韶国宫女侍立在她身后。 尚楚楚听到秦玖念出的诗句,知晓她听到了自己方才之,脸色微红,脆生道:“原来是九爷到了。这首诗本公主很喜欢呢,多谢九爷谬赞。”云韶国的姑娘倒是毫不扭捏,不客气地收了秦玖的夸赞。 秦玖摆手道:“三公主误会了,这首诗不是我做的。” 尚楚楚疑惑地转了转眼珠,目光在榴莲脸上停留了一瞬,问道:“不知九爷这首诗是何人所作?” 秦玖走到榴莲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神秘地笑道:“这首诗嘛,我也不知是谁做的。不过呢,我和状元郎皆出自天宸宗,这次来京中做事,是和状元郎住在同一处宅院的。状元郎有一日彻夜未归,回来后人就有些恍惚。前几日枇杷在院内拾到了一张信笺,上面就写了这样一首诗。” 榴莲眼角跳了跳。 一看到秦玖袅袅娜娜地进来,他就觉得心跳加速,不晓得这妖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忙摆手道:“公主别听她胡说,这首诗不是我做的!” 秦玖嫣然一笑,放松身躯,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我家莲儿就是脸皮薄,三公主,你看他脸都红了,竟然还不承认。” 榴莲的脸的确红了,不过不是羞红的,而是气红了。 尚楚楚瞥了榴莲一眼,嫣然笑了。她拂了拂衣衫,站起身来道:“和秦状元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好多了,不打扰状元郎歇息了。我这里有我们云韶国出产的金创药,对于外伤最是有效,送与状元郎疗伤吧!”尚楚楚说着,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个瓷瓶,递了过去。 榴莲红着脸道:“这么珍贵的药,我怎么敢收,请公主收回去吧!” 秦玖起身接了过来,笑道:“多谢三公主。莲儿就如同我的亲弟,我会照顾好他的。” 尚楚楚笑了笑,带领两名侍女自去了。 秦玖送了尚楚楚出去,回到阁内,只见榴莲已经烦躁的从软榻上下来,在屋内乱转。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气呼呼地问道。 秦玖慢慢坐在椅子上,摇着手中的花绷子,笑吟吟道:“莲儿,你可是受了重伤的,快坐下,别乱转了。” 榴莲愁眉苦脸道:“我到底是不是受了重伤,你还不知道啊?九爷,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说那首肉麻的诗是我做的?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没要做什么,自然是为了莲儿好啊。”早晚都要和他说的,不如直接告诉他是为了撮合他和尚楚楚。只是,秦玖又有些担心,怕告诉了他,他若是反对,和尚楚楚闹翻了就不好办了。正在踌躇,忽听得榴莲腹中传来“咕噜”的声音。 秦玖一愣,笑道:“怎么,莲儿还没用饭?” 樱桃在一侧,轻声道:“这都过午了,也不见送膳食的过来。” “我以为你们用完午膳了,可能是张大人忘记了吧。”秦玖说完这句话,忽觉得心中一跳,似乎有哪里不对了。方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小宫女说是要给沐芳园送糕点的。若是记得送糕点,自然不会忘记送膳食,因为糕点是正餐后用的。除非,那送糕点的宫女是说谎的。 为什么说谎呢?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秦玖心中一跳,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她起身对枇杷道:“枇杷,尚楚楚可能有危险,你速速去追。” 枇杷也是一惊,双眸内寒意忽现,厉色宛若利剑脱鞘而出,他淡淡说道:“九爷放心!”话音方落,他的人已经在屋内消失了。 榴莲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问道:“枇杷的武功已经这么高了。” 秦玖心中一酸。 枇杷的武功,和她如今习练的补天心经一样,也属于阴柔一脉,不是什么正道的武功。因他是太监,又很是勤奋,所以进境极快。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解释给榴莲。她微微笑道:“枇杷练武极勤奋,自然进境快!说起来,到底是谁,要对三公主下手呢?” “九爷,先不管是谁,你先去救三公主吧!”榴莲跺脚道。 “原来,你担心她!”秦玖慢条斯理笑问道。 章节目录 一丝忧伤 > 一丝忧伤 榴莲这会儿对秦玖的调侃也顾不上羞涩了,焦急地说道:“我确实担心她,她是一个好姑娘,可别出什么事。” “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说不定那个宫女不是刺客你。不过,既然莲儿如此关心她,那我也跟去看看吧。”秦玖其实也不是很放心,虽然枇杷的武功不弱,但她却不清楚刺客的实力。 榴莲也要去,秦玖一把将他按在软榻上道:“别忘了,你如今是重伤!何况,你去了又帮不上忙。”秦玖加重了“重伤”两个字的语气。 榴莲知道自己去了只会拖累秦玖,只得乖乖坐在软榻上望着秦玖袅袅娜娜去了。 秦玖沿着方才过来的路径寻了过去,走了不到一炷香工夫,便看到云韶国的两个侍女护着尚楚楚避在一株花树下,枇杷抱着刀站在她们身侧不远处的花丛一侧。而前方花丛外的空地上,谢濯尘正在和方才他们遇到的那个宫女在打斗。 看来,枇杷来晚了一步,英雄救美的戏码被谢濯尘抢先了。 秦玖冷冷一笑,眼底内的温柔妩媚不再,双目幽深得宛若无月的子夜,透着清澈逼人的清冷气韵。如果刺客是颜夙安排的,旨在让谢濯尘英雄救美,以博得尚楚楚的欢心,这戏码就太老旧了。 “公主没事吧?”秦玖快步走到尚楚楚面前,问道。 尚楚楚看到是秦玖,低声说道:“本公主无事,那个宫女欲要刺杀我,多亏谢公子恰好经过,及时阻止了她,不然,本公主的命怕就此丢了。” 秦玖嫣然笑道:“谢大人想获得公主的芳心,所以才恰好赶上这个机会,真是很巧啊!” 秦玖意味深长的话,让尚楚楚有一瞬的沉默,原本娇俏可人的脸上,掠过一抹挥之不去的凄婉。她已经知晓谢濯尘是颜夙一派的人,更知道谢濯尘是颜夙选中的欲要娶自己的人。这一次的刺杀,倘若是颜夙安排的,尚楚楚心中更加寒凉。她从树下向前走了几步,冲着正在打斗的谢濯尘喊道:“谢公子,你走吧,本公主用不着你来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以身相许!” 还真是直白啊,云韶国的两个公主皆是妙人。秦玖笑微微靠在树干上,打算看热闹。她的目光掠过尚楚楚身侧地面上的短剑,脸色忽凝。 在尚楚楚脚边的地面上,插着一把短剑,剑刃有半截是插在土里的,但是露在外面的半截剑刃,在日光照映下,竟呈现出蓝汪汪的颜色,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秦玖唇角的笑意慢慢凝住,暗暗抽了一口气。 很显然,这并不是颜夙导演的戏码,谢濯尘也确实是恰巧路过的。颜夙再怎么做,也不会用淬了毒的兵刃。 这个女刺客在兵刃上淬了毒,显然是要一击毙命的,可见幕后主人的狠辣。 如今,大煜国和云韶国眼看就要联姻,若是尚楚楚意外身亡,那么大煜国和云韶国多年的邦交之谊怕就此瓦解了。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花丛那边的打斗正是激烈之时,那个扮作小宫女的刺客看上去不起眼,但武艺却不弱,谢濯尘显然想要生擒她,所以还在和她游斗。女刺客原本是看到尚楚楚只带着两个侍女到了这边来,想要出其不意一击得手,如今眼看着大势已去,只想着要脱身而去。尚楚楚因为气愤,喊完不用谢濯尘帮忙,气急败坏之下,又向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女刺客看准了时机,袖子一扬,一道银光朝着尚楚楚这边射了过来。 谢濯尘原本一剑已经刺向了女刺客,见势不好,剑尖急收,身子向后跃去,伸剑去阻飞向尚楚楚的暗器。女刺客趁着这一瞬,疾速奔入了花丛之中。 谢濯尘匆忙去追,就见女刺客左手猛然挥出,只听“轰”的一声,红光乍闪,烟雾四溢,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四散弥漫开来。烟雾之中,隐约看到一道黑影朝着前方奔去。 谢濯尘既已插手此事,秦玖原本不想再惹麻烦,如今眼看着刺客钻入到了花丛中,忙对枇杷道:“枇杷,跟上去,别让她跑了!” 枇杷一声不响,沿着那道影子追了过去。 谢濯尘收了剑,轩昂的眉扬了扬,俊脸上神色安静。 “九爷不必着急,她逃不出明月山庄。”谢濯尘淡淡说道,“不知九爷和你的侍卫如何知晓公主会出事,莫非九爷有先知之明,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尚楚楚也疑惑地望着秦玖道:“是啊,九爷,你不是在非凡那里,如何这么快赶了过来。” 秦玖原本懒得解释,见尚楚楚也很疑惑,便道:“实不相瞒,我方才去沐芳园时,路过此处,看到这个扮成宫女的女刺客正在那边的瑞香花丛中捡拾糕点,说是糕点是要送到沐芳园的,她不小心摔倒了。当时我并没有起疑,方才听秦状元说,他还没吃午膳,既然礼部官员忘记给秦状元送午膳,又怎会记得送糕点,所以我便起了疑心。怎么,难道谢大人还怀疑是我要刺杀公主吗?” 谢濯尘一笑道:“哪里,我只是随意问问,九爷果然是心思敏锐之人。” 秦玖淡笑道:“多谢谢大人夸赞。” 谢濯尘神情严肃,忽然转过身朝着秦玖身后的花丛中走了过去。秦玖疑惑地望了过去,忽见风过之处,露出了一只粉色的绣鞋。 她心中安静,只见谢濯尘用宝剑分开花丛,脸色忽沉。秦玖和尚楚楚也跟了过来,待看到花丛中的情景,心中皆是一跳。 一个女子躺在落花丛中,身上穿着蓝粉色宫装,梳着乐游髻。她脸色白里发青,双目圆瞪。神色有些惊恐。让秦玖惊讶的是,这女子的模样,赫然就是方才女刺客的模样。 谢濯尘伸指探了下她的鼻息,摇了摇头。 这女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倘若这女子没有死,秦玖几乎以为是方才的女刺客躲在这里了。但显然不是,那女刺客逃离的方向不可能是这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方才那个女刺客,显然是害了这个宫女后,易容成了她的模样。假若她本人就是这赏花会上的一人,枇杷恐怕难以寻到她了。”既然女刺客方才是易容,烟雾遁走后,再恢复成真容,枇杷自然很难认出。 谢濯尘神色凝重,护着尚楚楚向花厅而去,秦玖也随着她们回了花厅。 此时,午宴已经接近尾声,但也有饮酒的,却是酒意正酣。 秦玖刚入了花厅,便听得席间传来一阵娇笑声。她循声望去,只见颜聿所在的案席四周,围了好几个女子,其中便有洛阳王家的王玉珍,皆是丽京城中的名门闺秀。被她们围在中间的颜聿,鬓边竟簪了一朵胭脂藤的红花,颜聿发色乌黑,乌发红花,格外妖娆。 王玉珍掩唇笑道:“这朵胭脂藤,真真和王爷极相配。” 颜聿笑着抚了抚鬓边的胭脂花道:“王小姐你别笑,一会儿你输了,也是要簪花的,胭脂花簪在王小姐发髻上,只怕更相配。” 王玉珍笑着说道:“王爷先喝了这杯罚酒再说吧!”说着执起酒壶,为颜聿慢慢斟了一杯,笑着推到颜聿面前道。 颜聿执起酒盏,笑着一饮而尽。他拉了拉领口衣襟,斜靠在椅子上,目光斜睨,朝着花厅一角望了过去。 花厅一角,坐着的是苏挽香。她着一件秋香色宫裙,乌发梳成凌云髻,簪了一支绿雪寒芳钗。她坐在席间,侧脸望向花厅外,柳眉似颦非颦,若有所思,只是在颜聿这边笑声极大时,她偶尔会回眸望一眼。 王玉珍顺着颜聿的目光望去,看见了苏挽香,即刻便明白了颜聿的意思。她唇角一弯,曼步走到苏挽香身侧,拉住苏挽香道:“挽香,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王爷方才说行酒令谁也赢不了她,瞧他得意的,不如挽香出马,非得输得他戴满一头花。” 苏挽香被王玉珍扯着袖子半推半就地起身,随着她到了颜聿的案席前,嫣然一笑道:“行酒令我恐怕也不是王爷的对手,不如,改联诗接龙。若是有那接不上的,罚酒三杯,簪花一朵,大家觉得如何呢?” 几个女子皆抚掌称妙。 颜聿唇角一弯,笑如春风,“这个主意甚妙,来来来,倒要看一看最后是谁簪花最多。”他坐正了身子,长长的睫毛微颤,漆黑的瞳仁里,闪耀着灼亮的光芒。 正午的日光正盛,隔着胭脂藤照映进花厅之中,颜聿沐浴在淡淡的日光之中,玄红衣衫鼓风飞扬,魅惑难。俊美绝伦的脸上,迷人的眼眸流转间夺人心魄。 秦玖在花厅中站定,望着这些笑闹的人们,感觉这情景有几分不真实。不知为何,她心情忽然觉得有些糟糕,不远处传来的喜庆的丝竹声,在秦玖听来,似乎也带了一丝忧伤。 章节目录 鸳鸯交颈 > 鸳鸯交颈 颜聿和几个女子玩起了诗句接龙,他们押的韵是七扬韵。 王玉珍起头,起了一句:“柳绿翠做堆,” 一个绿衫女子微笑着接道:“梨雪翻白浪。常羡人间春,” 苏挽香柳眉轻扬,轻笑着接道:“莫如琢玉郎。归来年愈少,”吟完,她神色淡淡地望向颜聿。 颜聿微笑着望着苏挽香,赞了声此句甚妙,长眸中流转着温柔的光亮,他慢条斯理接道:“衣带风尘香。试问流浪好?” 王玉珍眉头一凝,正要接这句,苏挽香已经抢先接道:“心安是吾乡。烟雨朱弦切,”吟完神色清傲地望向颜聿。 王玉珍和其他几个女子面面相觑,知晓苏挽香和颜聿是杠上了,心中虽然略有不快,但自从上元节烟花示情后,这京中谁人不知颜聿心慕苏挽香,便一笑视之。 “这句也好,挽香不愧是丽京中出名的才女。”颜聿歪在椅子上,眸中光芒慵懒似猫,顾盼之间,极是惑人。他敲了敲桌案,其他几个女子便起哄道:“王爷这句莫非是接不上来了吗?快些接,不然要罚酒的。” “别急别急,”颜聿微微一笑,一样眉道,“我有了。风月鼓瑟商。暮蝉尽黄昏,” 其他几个女子都不再接,只是瞧着苏挽香,看她如何接。苏挽香敛眸一笑,在桌畔轻踱两步,抬眸笑道:“皓月泻寒光。独自步池塘,” 颜聿淡淡一笑,眼神灼亮,似乎苏挽香诗句做得越好,他便越高兴。他的视线对上她闪亮的清眸,皱眉道:“哎呀,这一句……好难接。让本王好好想一想。” 一阵娇笑声扬起,王玉珍笑着将颜聿面前的酒盏满了,“王爷这次输得心服了吧,挽香的诗才可是京中闻名的,堪称诗仙呢!” 颜聿连连称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众女叫道:“王爷,该簪花了吧。”说着从胭脂藤上摘了一朵胭脂花过来,就要为颜聿簪上。 “等一等!”一直侍立在颜聿身后的四大美人中的貂蝉轻笑一声道,“簪花可以,但我们王爷可是输在苏小姐手上的,怎么着也得苏小姐来为王爷簪上这朵花才合规矩,对也不对。” 这边的热闹引得花厅内的人们皆望了过来,待明白了怎么回事,有几个多事的便起哄道:“是啊,输在谁手上,就得由谁来簪花,这是行酒令的规矩。都知道酒令如军令,可不能破了规矩啊。” “说的是啊!王爷这花的确该苏小姐来簪!”有人笑闹着说道。 秦玖和尚楚楚缓步走到一侧桌旁坐下,冷眼旁观这一场热闹。秦玖以前只是听说苏挽香诗才很好,今日终于算是亲眼见识了一番。倒确实是才思敏捷,所作诗句也俱是不俗。她环视一周,花厅内并不见颜夙的身影。她记得,初到丽京那一夜,苏挽香还被颜夙约走去天门街看花灯。自从刘来顺那件事她被颜聿相救后,倒是对颜聿另眼相待了。 苏挽香在众人的怂恿下,脸色微红,嗔怒地瞪了颜聿一眼,伸手接过了王玉珍手中的胭脂花,曼步走到颜聿面前,轻声道:“王爷,得罪了!” 颜聿似笑非笑望着苏挽香,目光几分痴缠几分缱绻,他挑眉道:“本王,求之不得。” 苏挽香轻咬下唇,抬起手来,秋香色宽袖滑落而下,露出了皓白的手腕,她抬手便将胭脂花向颜聿的头上簪去。 “这是闹什么呢?”清若流泉般的声音传来,苏挽香玉手微微一颤。 这声音秦玖分外熟悉,正是安陵王颜夙的。 颜夙喜欢苏挽香,这里的人们都是知道的。此刻他的声音传来,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变了,笑闹声和起哄声瞬间停止了,有一个挥手的男子举着胳膊僵在了空中,王玉珍和几个女子脸色微白,低垂着头默默无声地坐到了别的桌案旁。 颜聿的桌旁,就剩下颜聿和他的四大美人,以及正在簪花的苏挽香。 安陵王颜夙绕过缠满了胭脂藤的红木柱子缓步踏入了花厅。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康阳王颜闵和他的谋士李云霄。 颜夙一袭皓白色云纹长衫在春阳下分外夺目,他俊脸上神色冷凝,轩昂的长眉微蹙着,目光掠过苏挽香的手,好似覆了一层霜。他似笑非笑着走近,唇角轻勾,问道:“七叔,这是在作诗联句吗?莫非是七叔输了?” 颜聿修眉飞扬,斜飞入鬓,笑吟吟说道:“是啊,所以挽香在为我簪花。” 苏挽香淡淡瞥了一眼颜夙,脸色虽有些发白,但神色平静,她凑近颜聿,继续着方才的动作,要将手中的胭脂花簪上去。颜夙不动声色轻轻一笑,抬手握住了苏挽香的皓腕,浅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胭脂花,慢悠悠道:“苏小姐诗才这么好,那不如也和我来联句如何?” 这话里倒听不出别的意思,但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涩,很明显是打翻了醋缸。颜闵附和道:“不错,七叔和苏小姐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一起来玩。” 颜聿淡淡哼了一声,执起酒盏,唇角含笑,淡淡道:“我已经没有兴致了,你们爱玩就玩吧!” 苏挽香慢悠悠转过身,目光凝在颜夙身上,蹙眉说道:“殿下不是要和挽香比试吗?如此就来吧!倘若挽香有幸赢了,还请殿下不要插手挽香之事。” 颜夙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色,还不待他回答,苏挽香已经开口道:“燕语莺鸣月,殿下接韵吧。” 颜夙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挽香,一凝眉,慢慢接道:“风动柳条乱。雨收风也散,” 苏挽香目光微闪,接道:“留得云一片。曾经千般愿,” 颜夙:“不知何时现?芳草连天阔,” 秦玖蹙眉看着颜夙和苏挽香一来一去的联句,不过瞬间工夫,已经接了数十句。她盯着颜夙俊美的脸庞和双眸中那灼亮的复杂的光芒,心头一悸,忽觉不能呼吸。 此情此景,忒是熟悉。 眼前渐渐有些模糊,这一来一去对诗的两人似乎换成了她和颜夙。 那一日,颜夙因为不服白素萱做女尚书,将她踢到了画意湖中。第二日再遇到她时,发现她便是镜花水域他遇到的女子,自此后,便经常有意无意地来寻她。 彼时,她高傲地说道:“你不是对本官很不服气吗,那我们来对诗,倘若你输了,就离本官越远越好!如何?” 他们俩就是如此,你一句,我一句,一直斗得将“二萧”的韵差不多快要用完了。 到最后究竟是谁赢了呢?似乎是她。不过,他虽输了,却没有依照起先答应的那样滚得越远越好,反而有意无意,找她更频繁了。 “九爷,奴才忽然发觉,苏小姐和你以前很像。”耳畔,枇杷的低语声传了过来。 秦玖一回身,看到枇杷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她身后。她一蹙眉,轻声问道:“你说什么?和我像?哪里像?” 枇杷皱眉,轻声道:“说不上来,身材不像,比你以前瘦,而且还是病恹恹的。模样也不像,但是方才斗诗的那股劲头很像你。奴才这会儿细看,感觉她的眼睛,和以前的你,有三分相似。” 像她? 秦玖凝眸望向苏挽香,犹如着了魔般看着她。 枇杷这么一说,她果然感觉到和她以前有些像。 确实有些像她!但像得不是容貌,而是神韵和形事的风格。 竟像她么?不知为何,秦玖觉得极不舒服,就好似突然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觉得恶心和愤怒。 颜夙说他从来不曾喜欢过她,难道说,颜夙和她接近,只是因为她和苏挽香有些像?呵呵,秦玖想笑。 “青山断云远。池塘月夜清,”苏挽香娇声说道。 “鸳鸯交颈眠。……”颜夙一听到池塘,便不假思索接道。 “鸳鸯,你……你……”苏挽香脸色忽然红了,指着颜夙道,“殿下,这种诗句也亏你说得出来。”说罢一跺脚,扭身去了。 颜夙怔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苏挽香如弱柳扶风般的身影袅袅远去。 鸳鸯啊,他说鸳鸯。 记忆中,那副她被火烧前织就的鸳鸯锦,带着血色朝着她弥漫了过来。 秦玖忽然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清眸一弯,眼尾上翘。 颜夙回首,便看到秦玖的笑容,那笑容携着极媚的色泽夹杂着胭脂花的香风奔袭而来,让他心中没来由一滞。 “你笑什么?”颜夙冷声问道。 “池塘月夜清,鸳鸯交颈眠。殿下竟会喜欢鸳鸯么,要知道鸳鸯可是最无用的鸟儿了。就唯有一样,据说,一个死了,另一个就活不下去了,真是无用,应该活得更自在才是,伴侣没了,再找一个就是了,天下何处无芳草,对也不对?殿下竟会喜欢这种傻鸟,我猜严王就不喜欢鸳鸯。”秦玖淡淡瞥了颜夙一眼,却是对着颜聿说道。 颜聿含笑望着秦玖,长眉一蹙,悠然道:“知我者九爷也,本王喜欢鹰。” 章节目录 一只鸟骑着一只猫 > 一只鸟骑着一只猫 “严王爷其实更喜欢熬鹰吧!”秦玖望着颜聿微笑,从缠绕着藤蔓的天棚上映照下来的日光,在她脸上洒下了一片辉光,将她眸内隐藏的寒意稍稍驱散了。 颜聿靠在椅子上,看上去悠闲而慵懒,“九爷说得没错,我猜,九爷也不喜欢鸳鸯这种专情的鸟儿吧?!” 颜夙斜睨了一眼秦玖,衣袂一拂,在桌案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贴身侍女玉冰和粉雪忙走上前,命令宫女将颜夙面前方才别人用过的杯盘酒盏撤走,并轻声命令道:“我家王爷还不曾用膳,你速速去厨房再传膳,一定要上清蒸银鱼。另外,不是有从宫中运来的窖藏十年的”醺然“吗?先上一壶吧。” “来一坛吧!”颜聿懒懒说道,“好久不曾和夙儿、闵儿一起用膳了,机会难得,不如一起小饮几杯吧!再说了,有银鱼吃,总要多饮几杯的。” 九蔓山溪涧的银鱼在丽京是极出名的,方才每个案席上,都有一道清蒸银鱼,不过,秦玖没顾上吃。她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吃到清蒸银鱼了。 颜夙眉头皱了皱,并未出声反对,倒是颜闵,摆手道:“七叔邀请,本不该拒绝,可我又没什么酒量,不如我就算了吧。” 颜聿闻,不耐烦地挥手道:“既然如此,那闵儿自便吧,为叔不勉强你!” 颜闵面上浮起一抹笑意,施礼转身去了。却是朝着云韶国三公主尚楚楚所在的桌案而去。这半日的演武争斗,颜闵始终未曾有任何异动,原因是颜闵本人就想娶了尚楚楚,如今自然是忙着献殷勤去了。 颜夙淡淡哼了一声,俊俏而肃静的脸如莲萼一般,透着无瑕的白皙。他并未理睬颜聿和颜闵的对话,而是瞧了一眼秦玖,唇角勾起一抹无邪的笑意,“像鸳鸯这种专情的鸟,想必也不愿意让九爷喜欢的。”他表情淡然,说的话一点儿也不中听,怎么听都觉得像是一种不着痕迹的暗讽。 秦玖在颜聿身侧的桌案上慢悠悠坐下来,摇着花绷子,笑靥如花道:“殿下错了,你又不是鸳鸯,怎知它不愿我喜欢,说不定,它更不愿让你喜欢呢。严王爷,你说是也不是?” 颜聿淡笑着瞥了过来。 一瞥惊鸿,魅惑俱生。 “九爷,你是故意的吧,你真的是故意的吧!本王是人间的王爷,你非得将本王整成地下的王吗?” “我有吗?严王爷。”秦玖唇角轻挑,含笑说道。 他们这三人说不上是各怀鬼胎,但是却是心思不一,明讽暗刺,一会儿你斜睨他一眼,一会儿我冷瞥你一眼,这花厅虽说极大,但大多数人都不敢多,花厅中只闻三人的说话声。 到厨房传膳的小宫女空着手回来了,诚惶诚恐地垂首站在桌畔,不敢说话。玉冰正要问怎么回事,却见礼部尚书张年快步走了进来。他走到颜夙和颜聿面前,施礼道:“禀二位王爷,御厨正在做菜,要稍等片刻才能上。只是酒……醺然酒明月山庄这边已经没有了,不知换”冰红“可以吗?本官已命宫人速速到京中酒库去取了,只是一时半会儿却是来不了的,怕耽搁了两位王爷用膳!” 颜聿犹若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微微挑起嘴角,目光锋锐如刃地看着张年,慢条斯理问道:“张大人,你这不喝酒也醉了吗?怎么说起了胡话来,明月山庄不是备好了膳食,如何要现做?那”醺然“也有数坛吧,还用得着回京城去取,这么快便没了?张大人,你到底是怎么当差的?” 张年瞥了一眼颜聿,脸色有些怪异,他的目光从颜聿脸上移到秦玖脸上,又从秦玖脸上移到颜聿脸上,这才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决心说道:“王爷,微臣没说胡话。实不相瞒,原本,行宫内确实备了数坛醺然,也做好了不少膳食。只是,方才不知谁在厨房外面说了句失火了,引得厨房中的人都慌忙避了出去。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引出去的,待到醒悟过来回去后,发现摆在地上盛着醺然的酒坛都被打翻了,酒水流了一地。做好的清蒸银鱼也莫名失踪好几条了,没失踪的膳食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众人不晓得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来厨房偷食,后来,有眼尖的宫女发现,这是一只鸟骑着一只猫干的!” “一只鸟骑着一只猫?!” 颜聿和秦玖同时问道。 问完后,两人又对望一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样的表情,一眼的眼神,谁也没说话。 “是的,一只红嘴白羽的凤头鹦哥儿和一只黑猫!”张年补充说道。 “哦,”颜聿最先反应过来,唇角一勾,那双深黑的瞳眸明亮的异常夺人心魄,“不就是一只鸟和一只猫吗?算了,偷了就偷了吧,那你命厨房重做吧!那酒,不如就来冰红吧。” “是啊,是啊。”秦玖也点点头,随声附和道。 “王爷,九爷,还劳烦二位管好自己的宠物。”张年见这二位显然在装傻,只好苦着脸说道。 颜聿眯眼,视线移到秦玖脸上,挑眉道:“九爷,一定是你家黄毛教唆我家白耳干的。” 秦玖黛色的眼眸流转,淡淡开口道:“怎么可能?我家黄毛一直很乖,从不偷东西的,这才和你家白耳在一起,就学会偷东西了,自然是你家白耳教的。一定是你虐待白耳,不给它吃鱼,它才去偷鱼。” 颜聿哼道:“你没听张大人说,还偷酒了吗?你家黄毛是酒鬼你不知道?数坛窖藏十年的醺然啊,想起来就心疼。”颜聿捂着心口,一副心疼至极的样子。 秦玖忽然觉得甚是疑惑,黄毛和白耳初次见面时,明明黄毛对着白耳一直喊笨猫,一鸟一猫打得是你死我活,怎么一转眼就好得如胶似漆了,竟然还一同去作案,真是让她惊奇。 张年听着两人又斗了起来,只得微微苦笑。 周边众人皆忍着笑,看着两人斗嘴。只颜夙靠在椅子上,日光勾勒出他清隽的脸,轩眉修长,好似山峦清越,高旷风华呼之欲出。谢濯尘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方才他送尚楚楚进来时,颜夙并不在此处,想必他去寻颜夙没有寻到,又折回到这里来了。他快步走到颜夙身畔,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颜夙长眉一凝,他豁然起身,对颜聿道:“七叔,改日咱们再痛饮吧。”罢,他快步走到尚楚楚面前,低声道,“三公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尚楚楚见到颜夙,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晶亮的贝齿闪着微光,给她稚嫩娇俏的面貌平添了几分坚定。她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颜夙带着尚楚楚一前一后出了花厅,白衣广袖,很快融入到了满园花木之中。 秦玖猜想,谢濯尘和颜夙所提的,应该就是方才刺客行刺尚楚楚之事。此事,颜夙定不会罢手,肯定会去竭力追查此事。方才之事,极是惊险,好在尚楚楚还算稳当,并未将此事宣扬出去,倘若让二公主尚思思知晓了,就算尚楚楚此时安然无恙,恐怕也早闹将起来了。 “九爷,可以随在下去一趟吗?”谢濯尘对秦玖道。 秦玖纹丝未动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谢大人,听说清蒸银鱼是丽京的名吃,我来了后一直没吃上,严王爷要了清蒸银鱼,我等着吃了后,才能随你去。” 颜聿很煞风景地说道:“九爷,我有邀请你吃吗?” “我有让你邀请吗?”秦玖笑得温柔而狡黠。 谢濯尘无奈,只得垂首站在一侧等着。在他感觉,这等待的时刻似乎很漫长。 终于,有两个宫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托盘上的膳食一一摆在了桌案上,其中有一道便是清蒸银鱼。 秦玖拿起箸子,直奔清蒸银鱼而去。颜聿也伸了箸子去夹,秦玖一使力,将颜聿的箸子顺势拨开,瞅了个空子,挑了一箸子鱼肉。 只见鱼肉雪白,香气扑鼻。鱼肉极是酥烂,入口既化,味道鲜美而醇厚,与当年的味道一般无二,并未有丝毫改变。 只是,吃的人却变了。 秦玖的眸中渐渐浮上了一层水汽,为她那双原本妩媚的凤目添了几分迷离的丽色。 颜聿被秦玖的箸子拨开,眼见得秦玖抢先挑了一箸子鱼肉,吃得津津有味,丽目中还泛着水光。他伸着箸子,愣住了。 看着秦玖伸箸如飞,不一会儿一盘子清蒸银鱼便见了底。 颜聿望着秦玖,眯眼道:“方才,和黄毛一起到厨房偷食的,不是我家白耳吧?应该是你吧?” 秦玖却不理颜聿,执起桌上的酒盏,饮了一杯“冰红”,笑微微擦了擦嘴,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才拂袖起身,对着谢濯尘道:“谢大人,不是说有事吗?这就去吧!” 秦玖漫步而去。 园中垂柳新杨,满目都是玲珑的新绿,而走在其中的那一抹夭红之色,耀眼夺目的令人心惊。 章节目录 虎爪 > 虎爪 秦玖出了花厅,便随着谢濯尘沿着花间小径向前走去。她没问谢濯尘要带她到哪里去,枇杷也默默跟在身后没出声。此时,她的心情已经不再如方才那般起伏,苏挽香像她或者不像她,她已经觉得无所谓。只不过,就是觉得心中好似被刺了一根刺,有些不舒服而已。 一路花香袭人,满目都是醉人的春色。穿过花园,过回廊,拐过一处假山,便到了一月洞门前。门前除了站着数名金吾卫的守卫,还有数名云韶国的护卫。秦玖一看便知,尚楚楚还在里面。 方才的刺杀事件,谢濯尘有意压下了,暗中派人将那个宫女的尸首带走了。这件事,若是传扬开来,对大煜国和云韶国的联姻,绝对是不利的。 谢濯尘驻足,回首对秦玖道:“九爷,想必已经猜到王爷请九爷过来所为何事了。还请九爷配合王爷,将行刺云韶国三公主的刺客捉拿归案。” “那是自然,如此也好洗脱我的嫌疑!”秦玖慢条斯理说道。说颜夙不怀疑她,她是不相信的。至今,她还记得祈雪节上,当苏挽香被刺客行刺后,颜夙冷酷逼人的警告。今日,是不是也会是同样的一出戏? 谢濯尘沉吟一下,道:“九爷莫要误会,方才的事情,我细想了下,应该是和九爷无关的。虽然王爷并不喜天宸宗,但王爷绝对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的,请九爷放心。我先进去通报一声,九爷稍等。”谢濯尘说完,便快步穿过月洞门,向内而去。 秦玖眯眼一笑,谢濯尘比他大哥谢涤尘可爱多了。谢涤尘几乎完全被颜夙同化了,对于对她这个人的想法和颜夙一样。 她笑了笑,低声问枇杷,“枇杷,你是如何追丢那个女刺客的,可曾有什么其他发现?” 枇杷道:“奴才正要向大人禀告。方才那女子用烟雾遁走后,便从花丛中飞掠而去。奴才循着她的背影一直追了过去,后七拐八转,便追丢了。” “是在何处追丢的?”秦玖问道。 “奴才明明见她入了一处大院,进去了才晓得那里是明月山庄的厨房,宫女众多,皆端着盘子来来往往。奴才进去查看了一番,没有方才追的那名刺客。算时辰,她根本无法从那里出去,可就是没找到她的人。” 秦玖眉头一蹙,沉吟道:“她自然是混在那些宫女之中了,她先前的容貌是易了容,此时换了真容,你自然认她不出。是了,她方才也说是要去给莲儿送膳食的,想必这个女刺客便是隐在宫中御膳房的,这一次是一起调配到明月山庄的。回京后,你便传话给兰儿,叫他提醒蔡供奉私下留意并提防御膳房中的女子。”枇杷点了点头。 蔡供奉是素衣局中人,自从兰庭改名兰舍到了无忧居挂牌做了小倌,宫中的消息便由蔡供奉搜集。三年前,白家出事后,素衣局中比较重要的人物皆被铲除,留下的大多都是隐在暗中的不起眼的宫女和小太监,品级大多都很低。只有蔡供奉,品级相对高些。她专司调理皇家女子的饮食药物,和御膳房经常打交道。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医术高明,但是男女有别,对于女子难以说的隐秘疾病,就只能束手无策了。而蔡供奉和她手下的几名医女便是为皇室女子专门治疗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疾病。因为所司之职的便利,所以蔡供奉在各宫嫔妃宫中都有行走,消息极为灵通。 谢濯尘从园内出来,请了秦玖和枇杷进去。屋门前,颜夙的两名侍女玉冰和粉雪静静而立,看到秦玖和枇杷、谢濯尘缓步而来,率先打起了帘子。 秦玖缓步入内,只见颜夙和尚楚楚在屋内桌案两侧落座,桌案上摆着香茶和果盘。 尚楚楚握着一盏茶浅抿,秀目不时瞥向颜夙。颜夙则靠坐在椅子上,脸色沉静,听到脚步声,微微下垂的睫毛轻挑,眸光淡若浮云般掠过秦玖。 秦玖眉眼轻抬,凤目中好似噙着雾,有一种朦胧的慵懒和妩媚。颜夙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妖女!或者说妖孽更合适。 这样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是让人沉沦的,还是不自觉的心甘情愿的沉沦。 面对颜夙冷冷的目光,秦玖不以为然地一笑,笑容中透着一丝凌厉和淡漠,将眸中的妩媚驱散了几分,让人心中忍不住一凛。“请九爷来,是要了解下方才三公主被行刺的事情。请问九爷如何发现那宫女是刺客的?”颜夙淡淡问道。 秦玖走到桌案另一侧坐下,一笑道:“承蒙殿下看得起,方才如何发现那刺客我已经和谢公子说了。因为那女子说是要去沐芳园送糕点,但到了沐芳园我发现根本还未曾送膳食,这明显不合情理,恰巧又看到三公主在沐芳园,所以我才怀疑那人可能是要对三公主不利,没想到竟是猜中了。” 颜夙道:“那后来你的侍从追赶那刺客,可有何发现?” 秦玖执着手中的花绷子,慢悠悠绣了一针,回了颜夙一个灿烂的笑意,“殿下,倒是有所发现。枇杷是追到厨房追丢的人,那里人来人往,那女子之前又是易了容的,所以不好辨认。” 颜夙冷然一笑道:“令侍卫的轻功应当不错吧?” 秦玖拈着丝线的手一顿,冷然笑道:“殿下下之意,是枇杷故意将刺客放走了?这样说来,说什么也得将这个女刺客擒住了。想必王爷已经派人暗中将明月山庄围住了,此事虽不宜张扬,但依照王爷的能力,恐怕是就算一只苍蝇,也是飞不出去了。那么,这个刺客定然还在山庄之中,王爷何不将她擒来!” 颜夙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一顿,他扬了扬眉,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颜夙自然想查清此案,他也想知晓到底是谁愈要破坏大煜国和云韶国的联姻。他也确实怀疑天宸宗,因为天宸宗是有动机的,但假若真是天宸宗做的,秦玖和枇杷不可能凑巧出现在那里。所以实际上,他感觉即使是天宸宗中之人做的,应当也不是秦玖。之所以将秦玖叫来,是因为尚楚楚和秦玖关系似乎很好,他心中清楚,天宸宗是支持康阳王颜闵的,方才,秦玖已经成功地破坏了他的计划,让尚楚楚不可能看上谢濯尘。假若秦玖撮合了颜闵和尚楚楚,对他自然极不利。 所以,他将秦玖请来,意在通过模棱两可的怀疑,让尚楚楚对秦玖有了疑心。可未曾想到,秦玖竟要求抓住那个刺客。 他冷冷一笑,一脸兴味地问道:“听九爷如此说,莫非九爷能够擒住刺客?要知道,连本王都束手无策呢?” 秦玖将绣花针扎在了花绷子上,抬眸问道:“殿下真的束手无策吗?当年殿下在刑部,可是威名赫赫,这样一个刺杀,又如何能难得住殿下?” 秦玖如今已经明白,颜夙这次倒是没怀疑她,却是以此事来破坏她与尚楚楚的关系了。假若尚楚楚真的对她产生了怀疑,那么连带的对榴莲也会怀疑的,这样的事情她自然不会让它发生。 “我猜,是殿下不想破案吧?也许,这只是殿下安排的一场戏,只是为了让谢公子英雄救美,不然谢公子怎么去的那么巧?啧啧,殿下可真是下得去手啊,万一要是有个闪失,误伤了三公主,那可是……” 秦玖并不怕颜夙知晓她在和他作对,因为就算她不和他作对,他也是知道她和他不对付的。因为她毕竟是天宸宗中人,天宸宗是颜闵一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让他认为她在帮颜闵吧,这对于她也是好事。颜夙闻,脸上渐渐罩了一层寒霜,如水似墨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他冷冷一笑道:“九爷,我看你在是为自己开脱吧!本殿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说不是你安排的戏,那难道是你真的想要杀了三公主,殿下啊,你可这是心狠啊,三公主如此楚楚动人,你不动心就罢了,还安排你的属下前去争,这也罢了,得不到就恼羞成怒,可真是……”秦玖冷冷说道,唇角的笑容妖娆而清冷。 颜夙从来不曾见过,清冷和妖娆这样矛盾而极不协调的两个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明明知晓秦玖只是在为了激怒他,可是他还是怒了。 颜夙拂袖站起,缓缓步至秦玖面前,白衣翩跹,长眉一挑,冷冽的眸光如同锋芒,直直刺向秦玖。周身冰寒气息四散翻卷,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就在这气氛冷凝之时,尚楚楚霍地站起身来。 “安陵王,你太过分了!”尚楚楚笔直地站了起来,声音清冷地说道,“方才,你还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我二姐,原来,你是不想查案。罢了,我这就去告诉二姐。” 尚楚楚起身就要离开,却被谢濯尘拦住了。 颜夙冷冷瞥了一眼秦玖,快步走到尚楚楚面前,沉声道:“公主莫要因某些人的挑拨,就怀疑本王。我确实是有意撮合你和濯尘,因为濯尘确实是我们大煜国极其优秀的才俊。但是,不论公主是否愿意,本王绝对不会做如此下三滥的事情。三公主想一想,若是三公主有个意外,不光会破坏这次联姻,更会破坏我们两国的邦交之好。本王怎会做这样的事情!请三公主放心,这个行刺之人,本王一定会找出来,给云韶国一个交代。” 尚楚楚眼珠流转,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好,那我就等着,看那个刺客到底是谁?只是不知王爷要查清这个案子,需要多长时间?” 颜夙唇角微微一勾,望向秦玖道:“方才九爷说这个刺客能找出来,想必也是有对策的,那请九爷说出来吧!” 秦玖侧首,回他一个灿烂笑容道:“是王爷要洗清自己的清白,又不是我?” 颜夙冷冷一笑道:“九爷不肯说,那就是九爷有问题了。” 秦玖唇角一勾,笑容淡淡绽放,犹若红梅在万丈悬崖盛开,美到了极致,却也冷到了极点,“王爷一定要这样想,那就耗着吧,反正殿下的嫌疑比我要大。” 颜夙扬了扬眉,冷冷说道:“既然九爷不愿意说,那就罢了。我倒确实有可以破的此案,不过却是要依赖一个朋友。”他转身对谢濯尘道,“濯尘,你去告诉你大哥,让他到我府内,把虎爪请来。”说着,又在谢濯尘耳畔轻声嘱咐了几句。 虎爪? 秦玖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尚楚楚却不知所以地问道:“殿下,不知虎爪是什么?” 颜夙淡淡一笑道:“是我养的一只狗,对某些特殊的气味非常敏感。” 秦玖迟疑着说道:“王爷,我听说,狗能嗅出敏感的气味,但那须得有一件刺客遗落的物事吧,王爷该是没有的吧?那狗又如何能嗅得出呢?我看王爷不如该别的计策吧!” 颜夙淡漠地转身,转身之态带着从容华贵的优雅。 “九爷多虑了,本王虽然没有那刺客身上的物事,却也可以将她抓来。”颜夙清冷一笑道。 秦玖黛眉一凝,忽然记起方才谢濯尘和女刺客激战的地方,是一片紫荆花丛,那边并非小径,极少有人从那里经过,想必女刺客身上一定沾染了紫荆花的香味。 秦玖想起了这件事,心中这才有了主意。 颜夙接着便对侯在外面的玉冰和粉雪道:“你们两个,到厨房去传话,就说本王要在这里请三公主用茶,请他们做四十样精致的小点心,半个时辰后送来。记得暗中打听下,厨房那边有多少个宫女。” 玉冰和粉雪答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半个时辰后,厨房送点心的宫女来了,因为糕点的种类太多,所以,厨房的十八个宫女都来了,一色的乐游髻,粉蓝色宫装。 章节目录 亲热 > 亲热 半个时辰后,厨房送点心的宫女来了,因为糕点的种类太多,所以,厨房的十八个宫女都来了,一色的乐游髻,粉蓝色宫装。这十八名宫女将糕点摆满了一桌,便垂手侍立在一侧。颜夙这里有人伺候,她们原本送完糕点都该回厨房去的,但谢濯尘却派人拦住了她们。 “安陵王殿下有令,命你们侯在这里。三公主远道而来,还未曾尝过我们大煜国的糕点,你们轮流为三公主介绍下这些糕点。每人介绍两种,若是说的好,殿下有赏。”谢濯尘淡笑着说道。 宫女们一听,脸上神色各异,但大多数都是很兴奋的。 秦玖微微笑了笑,知晓颜夙是在找理由将这些宫女留下来,好待虎爪来了后,辨认刺客。她垂下头,在桌面下,将花绷子上的绣布拆了下来,悄然从袖中换了一块白布上去,玉指如飞,在白布上飞针走线。 颜夙夹起一块梅花形的糕点放在尚楚楚面前的碟子里,淡淡说道:“三公主,尝尝这个糕点。”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那抹笑太过轻飘和刻意,在室内幽淡的光线笼罩下,让人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这一次回到丽京,秦玖从颜夙脸上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笑,就好似镌刻在了他的唇角,那样的规律化。似乎只有在面对苏挽香时,他才会温柔地笑,在面对旁人,不是冷酷如面瘫,便是微笑如应付。 尚楚楚似乎对他这种刻意的微笑也极是不满,撅着嘴不去吃他夹来的糕点。 颜夙剑眉微微一皱,慢慢仰靠在椅子上,黯沉的深瞳恬然扫过宫女们的脸上,整个人犹如上好古玉,迷人却不炫目,含蓄却不容人忽视,引得几个小宫女目光偷偷掠来。他却冷冷一笑,眸光忽转为肃杀,吓得小宫女垂首哆嗦。 “公主不喜这枚梅花糕点呢,是谁呈上来的?” 站在最左首的小宫女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瑟缩着迈前一步,跪在地下,低声道,“殿下,是奴婢呈上来的。” “起来吧,那就从你开始,为公主介绍糕点吧。”颜夙淡淡说道。 小宫女这才舒了口气,开始低声讲述这梅花香糕的做法。 秦玖方才听过刺客的声音,此时侧耳倾听,希望能从声音上找出来刺客,这样就不用虎爪了。但是,待到十八名宫女都一一讲解完,秦玖并未听到那名女刺客的声音,也没有也没有听到明显用假嗓说话的声音,想必方才她同女刺客对话时,她用的才是假声,此刻用的是真声。 秦玖免不了有些失望,低下头,继续绣花绷子上的花。 颜夙目光轻轻瞥来,他早已从她的神色上知晓她在听宫女们的声音,看到她略微失望,知晓并无所得。他挥了挥手,“既已讲完,你们到庭院内候着吧,待我们用罢糕点,你们再来收拾。” 宫女们会意,便都施礼退了出去,在庭院内垂首侍立。 颜夙和尚楚楚一般饮茶一边等待,秦玖拈着绣花针,神情悠然恬淡,但桌下的手指却在飞快地动着,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朵朵花已经绽放在了花绷子上。 过了几盏茶工夫,只听得从月洞门那里传来几声犬吠,秦玖一蹙眉,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子,朝着枇杷望了一眼。枇杷瞧着秦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隔着竹帘,秦玖望见一只黄色的猎犬无声地出现在庭院内。 这是一条很健壮的猎犬,黄色的毛色在日光下闪着金灿灿的豪光,看上去犹若披了一件金色的袍子,华贵至极。它慢悠悠踱着步子,在庭院内逡巡着。 “这条狗好漂亮啊!”尚楚楚由衷地赞叹道。 秦玖不动声色地收了最后一针,笑靥如花地说道:“是呢,安陵王殿下的属下,包括殿下在内,没有不出类拔萃的。”说着,笑微微地瞥了一眼颜夙。 颜夙打心眼里是将虎爪当作自己的伙伴的,并没将秦玖的话当回事,但是尚楚楚却觉得有些别扭,秦玖竟将堂堂的王爷和一只狗相提并论,当真大胆。 虎爪绕着那些宫女转了几圈,不时地嗅来嗅去,引得那些宫女脸色变幻不定,不知这究竟在做什么。虎爪很快走到一名宫女面前,扯住她的裙角,将她拽了出来。 那名宫女状若惊慌地踉跄而出,张皇问道:“谢大人,不知,这是做什么?” 谢濯尘的大哥谢涤尘冷冷一笑道:“不做什么,你还是去向殿下解释吧?”说完,将帘子掀开,带了那名宫女进来。 那宫女十八九岁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面貌看上去和死去的小宫女截然不同。但是细看,便发现,她们的脸型很相似,眼睛虽不同,但都是大眼。一般人若是要易容成别人,自然要找容易易容的,一个小眼睛的,无论如何也易容不成大眼睛的。 那宫女神色有些惊惶,噗通一声跪倒在颜夙面前,连连叩头道:“殿下,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事?”颜夙神色冷肃,目光掠过宫女衣带上挂着的环佩,嗤一声冷笑划破空气,“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翠兰。”宫女低声答道。 “翠兰,今日午时三刻之后,一直到本王让你们来这里前,你都在哪里?在做什么?”颜夙慢悠悠问道。 翠兰目光闪动,低声答道:“奴婢除了在厨房忙碌,就是到花厅送膳食,再没有到过别处。” “你再仔细想想,你确定再没有去别的地方?”颜夙狭长的冷眸轻轻一眯,致命的肃杀之意迸发而出。 翠兰神色便有些惊惶,细想了下,道:“奴婢,确实再没去别处。” 颜夙冷冷一笑,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说道:“你可知,虎爪是如何将你从众人中找出来的?” 翠兰摇头道:“奴婢不知。” 颜夙冷笑不语,侯在一侧的谢涤尘冷然说道:“我带虎爪进来之前,让她嗅了紫荆花的香味。今日行刺三公主的刺客便是和濯尘在紫荆花丛中打斗的,你说你没去过别的地方,身上如何会有紫荆花的香味?” 翠兰闻,慢慢阖上眼睛,再睁开眼后,脸上的惊惶之色早已不见,反而一片恬淡之色。 “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我无话可说。只是可惜,我没有成功地挑拨了云韶国和大煜的关系。”她冷冷说道,声音里满是怨毒。 谢涤尘见势不妙,上前一步,一把擒住她的下颌,将她口中的毒药扒了出来。 “是谁指使你的?”颜夙眉峰紧蹙,冷冷问道。 “我死也不会说的。”翠兰惨笑着说道,忽一头向一侧桌角上撞去。猝不及防之下,谢涤尘阻拦不及,竟被她撞个正着,昏迷了过去。 明月山庄便有现成的御医,颜夙忙命人将翠兰抬到一侧的厢房之中,并派人去请御医。 尚楚楚站起身来,“既然刺客已经抓到,还请王爷要严惩不怠,我这就告辞了。” 颜夙点头道:“请公主放心,本王一定会严惩刺客,并早日查出幕后真凶,给云韶国一个交代。” 尚楚楚颔首笑了笑,便要带着侍从向门口走去。 秦玖看到虎爪还在院内逡巡,便问道:“这次殿下的虎爪可是立了大功,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奖赏它呢,是不是要放它在明月山庄玩耍?” 颜夙一笑道:“虎爪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放它玩一玩?” 秦玖笑了笑,看到院子里那些厨房的宫女们正被谢涤尘遣走,还有尚楚楚以及她的侍从,人流熙攘的,便起身道:“殿下,我也告辞了。” 秦玖和枇杷尾随着尚楚楚夹杂在众宫女中向外走去,眼角余光瞧见虎爪正在院内花丛中跑来跑去,并未看向此处,她心中微微一松。可就在秦玖快要出月洞门时,虎爪慢慢地转过了头。 它盯着秦玖看了一会儿,忽然撒开腿朝着秦玖奔了过来。到得秦玖面前,绕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在秦玖身上嗅来嗅去,尾巴不停地摇着,显然是兴奋至极。到最后,它后背一弓,向前一窜,竟然朝着秦玖怀里扑了过来,深褐色的眼珠闪着亮光盯着秦玖,长长的舌头早已伸了出来,要去舔秦玖的下巴。 虎爪来势很猛,窜过来的力道又很大,几乎将秦玖扑倒,她故意惊惶地“啊”了一声,便伸掌在虎爪身上一拍,力道恰到好处地将虎爪拍走,同时伸指在虎爪身上一戳。 颜夙将尚楚楚送出屋门,已经转过身要进屋,听到秦玖的叫声,忙转过身,恰巧便看到虎爪扑到了秦玖身上被秦玖一掌拍走的情景。他飞步而来,便看到虎爪瘫软在地上,委屈地“呜呜”叫着,身子却不能动。 颜夙忍不住蹙眉,虎爪一向高傲,鲜少发出这种委屈的声音,莫非是受了重伤?他忙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遍虎爪,发现它只是被点了穴道,这才放了心。虽说如此,颜夙心中还是极是愤怒,他负手站在那里,背着光,脸色神色阴晴不定,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眸中却闪过一丝怒色,他冷声问道:“九爷,这是怎么回事?” 秦玖捂住胸前,觉得自己一颗心仍剧烈地跳动着,她不忍去看虎爪那祈求委屈的眼神,慢慢抬起头,直视着颜夙,淡淡说道:“我还想问王爷是怎么回事呢?你的虎爪无缘无故就朝着我扑了过来,实话说,我不太喜欢狗这种动物了,就会狗仗人势。整日里身上脏兮兮的,说不定还有跳蚤,比我家的黄毛差远了。方才它向我扑来,我心中实在受不了它的气味,忍不住就手滑了一下。劳烦殿下赶紧将你的虎爪带走吧,日后可要离我远一点。若是下次它再向我窜来,我的手若再滑一下,这要是拍在它头上,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秦玖笑吟吟说完,低头掸了掸衣衫,看到衣角上沾了一根金黄色的狗毛,顿时眉头紧蹙,一脸嫌弃之色。 枇杷忙伸指过来,将那根狗毛拈了下去,秦玖这才脸色稍缓。 谢濯尘和谢涤尘飞步赶了过来,将虎爪的穴道解开了。虎爪从地上一骨碌翻身起来,作势又要向秦玖窜去,被谢涤尘一把抱住了脖子。虎爪跳动着,委屈地不断呜呜叫着。 颜夙幽冷一笑道:“九爷,我很想知道,我们虎爪为何要向你窜去,我可是记得,是濯尘和刺客在紫荆花丛总打斗的,你可没有去!” 秦玖蹙眉摇着花绷子,懒懒说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这虎爪的嗅觉失灵了。” 枇杷冷着脸,轻声说道:“九爷,你忘性真大。你虽没去紫荆花丛中去,可是你身上有件东西,是带着紫荆花的香气的,就是你的花绷子。” 秦玖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道:“我想起来了。昨日,我说要绣紫荆花,荔枝那个丫头便将我绣花的布浸在了紫荆花汁中,说这才应景。” 秦玖晃了晃花绷子,上面果然绣着一丛紫荆花。这正是她方才情急之下绣的,因她一早就猜到颜夙让虎爪认人就是通过紫荆花香味的。 颜夙的目光掠过秦玖的花绷子,方才他也瞧见秦玖花绷子上绣的花了,并未细看,此时仔细一瞧,果然是紫荆花。 秦玖见颜夙目光中的疑惑之色减消,便知晓他信了。她方才刚绣的紫荆花故意和方才原本绣的花乍看是一样的,所以颜夙看不出她是换了布重新绣的。 “殿下没什么疑问了吧?既如此,我便去了。”秦玖说完,便迈着袅娜的步子迅速离去,她刻意忍着,才没有回首去看虎爪。 虎爪朝着秦玖离去的背影“呜呜”地叫着,颜夙蹲下身摸了摸虎爪的头,眯眼道:“虎爪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涤尘道:“我们虎爪何时被人这样欺负过,一定是不甘心。方才我还以为虎爪也辨得出忠奸,所以见到妖女就咬了呢?” 颜夙冷冷蹙眉道:“也许是吧,看好虎爪,别让它再去惹那个女人。” 章节目录 温柔 > 温柔 虎爪被谢涤尘绑在了庭院内的花架下,气得虎爪狂吠了几声,虎爪自小都极乖觉,不会轻易咬人,也不乱跑,所以还从未被绑过。玉冰和粉雪心中极是不忍,便端了他最爱吃的肉排去喂它,不想它一脚将盘子踢翻,懒懒趴在地面上,谁也不理。 颜夙却早已无暇去理会虎爪,带了谢涤尘到隔壁厢房去看受了伤的刺客翠兰。厢房内光线黯淡,翠兰仰躺在床榻上,头上缠着白布,已经止了血。 颜夙淡淡问道:“她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 御医看到颜夙进来,忙起身施礼道:“殿下不必担心,总算是救治及时,没有性命之忧,头上的伤口老臣已经命宫女敷了药,只需养些日子就好了。” 颜夙点了点头,命玉冰将御医送了出去。 翠兰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听到颜夙的说话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来,抚额望着颜夙道:“安陵王,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杀了我吧!” 颜夙慢悠悠坐在椅子上,眼尾轻挑,透出深邃寒光,“是吗?我很想我杀你?既然你这么不怕死,那你方才为何没有碰的力道再大点?要知道,从方才到现在,你有很多法子可以死,可为何你还不死?” 翠兰手微微哆嗦,眉头微微一蹙,慢慢抬起头,目光微闪,忽惨然一笑道:“因为我要留着自己的残命,来杀了你这个负心人。” 她身形忽然从床榻上纵起,指间,有一道闪着银芒的寒光。 谁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暴起,谢涤尘反应极快,伸剑就向她身上刺去。 颜夙却冷冷说道:“不要杀她。” 谢涤尘闻,剑尖一斜,擦着翠兰的身子刺了出去。与此同时,翠兰手中的寒芒已经到了颜夙身前。颜夙似笑非笑伸手,伸指夹住了翠兰刺来的兵刃,却是一直银钗。 翠兰跌倒在地面上,谢涤尘极是恼怒,迈步上前,一把将跌坐在地面上的翠兰揪了起来。他正要责问,却听身后的颜夙问道:“你是素衣局的人?” 谢涤尘一惊,想起方才翠兰话语里那句:负心人。 这个翠兰说安陵王负心人,这个世上只有她的人才会称王爷为负心人的。而且,这个女子擅于易容,他知晓,素衣局中之人,大多都会一些隐藏自己的技艺。 谢涤尘慢慢放开抓着翠兰的手,回望了一眼颜夙。 幽淡的室内,颜夙脸上那双墨黑的眸中闪着灼亮的光泽。 翠兰喊完了那句话,脸色早已惨白,看到颜夙的神色,她退后一步,冷笑着说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原也没想活。”说着忽然拔下发上的另一个发钗,一错手便向自己脖颈上刺去。 颜夙足下移动,转瞬便悄无声息到了翠兰面前,伸手擒住了翠兰的手腕,一使力,将她手中的发钗夺了下来。他居高临下望着床榻上的翠兰,淡淡说道:“本王和素衣局势不两立,怎能让你轻易就死?” 他负手踱到椅子上再次坐下,冷笑着问道:“你是哪一年入宫的?如何进的素衣局,宫中还有谁是同党,都一一招来。” 翠兰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目中好似能喷出火来,盯着颜夙嗤笑道:“当年,素衣局被连根拔起,一个不漏地杀害,我哪里还有同党?若非我当年有事出宫,又怎么能躲过一劫?这两年,我为了复仇,再次设法入宫,今日好不容易让我寻到了机会。” 颜夙眯眼道:“你为何要杀尚楚楚?” “我就是要大煜和别的国家都反目成仇!”翠兰冷笑道。 颜夙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漫出一抹凄冷的笑意。良久,他慢慢睁开眼睛,冷冷说道:“好一个素衣局,胆子不小。你以为凭你们几个跳梁小丑就能颠覆了我朝?说吧,当年,你是如何认识白素萱的?” 翠兰冷冷一笑道:“殿下,我是如何认识白大人,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得你和白大人当初是如何认识的吗?” 颜夙慢慢转头,凝眸一瞬地盯住了翠兰,“本王想知道,她认得你吗?当年素衣局中那么多人,她还会认得你吗?” 翠兰有些惊愣地抬起眸,望着颜夙唇角边的淡漠笑意,猝然笑道:“白大人自然认得我,只是,我想,若是白大人复活,她多半不会认得你了吧。” 颜夙唇角一勾,冷笑着站起身来,对屋内的侍女吩咐道:“看好她,别让她死了,本王留着她的命还有用。” 他负手出了屋,快步走到庭院内站定。 日头渐渐西移,院子里斜阳脉脉,颜夙站在庭院内,长久地望着院内的一簇白色蔷薇,漠然不语。 谢涤尘慢慢走近颜夙,低声说道:“殿下,看来她当真是素衣局之人,没想到,素衣局中还有人活着。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是想要安排让她跟着苏小姐吗?” 颜夙望着白蔷薇,良久方慢慢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谢涤尘道,“只是,要如何安排此事呢?”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向云韶国交代,如今,这个翠兰可是还犯有重罪,倘若本王不处置,不说尚楚楚和尚思思不同意,便是父皇也不会同意的。稍后,你先派人将她收押到刑部大牢中,命人好生照看着,千万不能让她自杀了。”颜夙淡淡说道。 谢涤尘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赏花宴就要结束了吧。”颜夙望着西斜的日头,淡淡问道。 谢涤尘点头道:“娴妃娘娘方才吩咐过,说一会儿她会去花厅,不如,殿下去接娘娘吧。娘娘明日便要回苍梧山了,殿下要再想见娘娘,恐怕不知到何时了。” 颜夙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淡淡说道:“也好!这就去吧。” 谢涤尘晓得颜夙心情沉重,打趣道:“殿下是怕娘娘唠叨吧,要说起来,殿下也确实该纳妃了,这都二十有二了,再这样耗下去,怕是圣上就要给你赐婚了。” 颜夙轻瞥一眼谢涤尘,慢悠悠说道:“还说我,你不也是吗?你该多去昭平那里,早日让她解开心结。” 一句话,好似点了谢涤尘的哑穴,他再不吭声了。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叹息一声。 一场热热闹闹的赏花宴在日暮时分落幕,这次盛宴不光撮合了尚思思和聂仁,还成就了其他几对有情人。 暮色四合时,娴妃娘娘在颜夙和昭平的陪伴下,出现在花厅内。 这一次的赏花宴,本就是娴妃主持的,但因她极是好静,便一直没有露面。秦玖还以为见不到娴妃了,却未曾想到,她竟然出面了。 在秦玖的记忆中,娴妃似乎只是一个淡淡的身影,因娴妃常年不在宫内。当年白素萱在宫中行走,也只是遥遥见过娴妃一面,看得并不真切。 令秦玖有些诧异的是,昭平竟然搀扶着娴妃。以前,昭平和娴妃走得并不近。她记得曾听昭平说起过,她虽然喜欢颜夙这个二哥,却并不喜颜夙的母妃娴妃。当时她还问昭平为什么,记得昭平说,不喜就是不喜,没有为什么。 秦玖早就对娴妃此人很感兴趣,她很诧异,一个帝王的嫔妃,是如何耐得住寂寞,在庵堂中一住就是多年,既不争宠,也不夺权。 她细细打量着娴妃。她已经年过四十,虽是帝王嫔妃,打扮得却极是素净,身上只着一袭淡青色素纱裙,一头乌发仅用一支玉簪挽起。乍然一看,和庵内的道姑打扮极是相似。大约是常年吃斋念佛的缘故,她脸色白皙,身形有些削瘦,不过,容貌极是端庄美貌,目光流转间,有一股说不出的逼人丽色,让人遥想当年的她,是如何的丽色无双。 娴妃和惠妃同为庆帝嫔妃,秦玖忍不住拿她和惠妃比较了一番。她发现,娴妃在容色上不一定比惠妃要美,但是,娴妃贵在柔和,而惠妃却是更凌厉逼人一些。 娴妃在昭平公主的搀扶下,缓步走到花厅内上首座位上坐下,待众人施礼后,微微一笑道:“本宫已经听说了,二公主和聂大将军成就了良缘,本宫极是高兴,稍后回宫后,会向圣上禀明此事。” 娴妃声音轻柔,听着极是柔和,就算是发号施令,也带着抚慰人心的安宁。 的确是温柔而慈爱。 聂仁和尚思思上前施礼谢过娴妃。 娴妃清柔的目光扫过聂仁的脸,笑吟吟道:“聂大将军,你镇守边关劳苦功高,今日又适逢你的大喜,虽说陛下一定会有封赏,只是,本宫也想略表心意。这件玉如意价值连城,便赐于将军吧。” 聂仁大步上前接过玉如意。 娴妃微微一笑,目光在人群中掠过,片刻后,凝在尚楚楚身上,笑吟吟问道:“三公主,不知你选的是哪一位?” 尚楚楚一愣,上前说道:“多谢娴妃娘娘关心,本宫没有选中任何人。” 章节目录 七叔 > 七叔 娴妃微微一笑,并不语,倒是站在她身侧的一个嬷嬷轻声说道:“娘娘,奴婢私下里听人嚼舌,说不定三公主是有了心上人,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呢。” 娴妃脸色微微一凝,轻瞥了一眼说话的嬷嬷,低低说道:“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说话的嬷嬷立刻噤声,退后了几步。 秦玖冷冷一笑,若是没有娴妃的授意,这样的场合,就是借十个胆儿,这位嬷嬷怕是也不敢多嘴的。 “楚楚公主,方才方嬷嬷说的可是真的?公主若是真有看中之人,只管说出来,本宫为你作主。”娴妃温柔地望着尚楚楚,含笑说道。 尚楚楚明媚的眼波朝着颜夙望去,却见颜夙唇角噙着清冷的笑意,目光清澈如冰地扫了她一眼。尚楚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有些幽怨地低下了头。 “皇嫂什么时候也有兴趣做媒了,不知何时给我也说一个?”颜聿慢条斯理走了出来,他维持着一贯的悠闲自在,慵懒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娴妃目光柔柔地盯着颜聿,笑微微道:“玉衡啊,你还用得着说媒吗?” 颜聿走到娴妃近前的椅子上,随意坐下道:“皇嫂是不知,喜欢我的多是烟花丛中的女子,这真正的良家女子都不想嫁我呢。” “玉衡又说笑了,是你不想娶吧。”娴妃含笑道,口气又轻又柔,罢转首对尚楚楚道,“楚楚公主,你有话就尽管说吧。” 二公主尚思思见状,蹙眉上前一步道:“不瞒多谢娴妃娘娘,我妹妹确实有中意之人,请娘娘容我私下和娘娘一叙来龙去脉。” “二姐,不用了。”尚楚楚忽抬起头,眼底浮现出一种浅浅的寂寞和决绝,“我这次来,确实是想要在大煜选一个夫君。大煜天朝文化源远流长令周边各国信服,我这里有一道题目,想和各位才子墨客交流一下,若是哪位公子能够答出来,今日本公主就选谁做夫君。但若是一炷香内无人答上,本公主这一次就不再选夫了。” 花厅内众人闻俱是一惊,都未曾想到,尚楚楚竟要用一道题目来决定自己的姻缘。 娴妃似乎也没料到,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秦玖却很能了解尚楚楚的心情。 她钟情于颜夙,但颜夙却心系苏挽香。虽说尚楚楚大胆而泼辣,但是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意中人的拒绝,难免心灰意冷。娴妃虽说了为她做主,但少女的那颗心却是高傲的,不愿意要强求来的姻缘。可她却又舍不得放弃,所以才想出来以题目来选婿,这其实算是最后对颜夙的试探,也是最后给颜夙的一个机会,倘若颜夙不去答这道题目,那么她便会就此绝情。 秦玖猜想,这道题目,必定是极难的,一般人一炷香内绝不会答出来,能答上来的,只有颜夙一个。应该是,三公主知晓颜夙会这道题目,不然她不会用这道题目来决定自己的姻缘。有可能这道题目就是尚楚楚和颜夙相识的机缘。 尚思思原本想要阻止,但看到尚楚楚决绝的目光,轻叹了一声,站在她身侧不再语。秦玖眉梢一挑,悄声吩咐枇杷道:“你速去沐芳园,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将莲儿弄来。记得,万不可告诉他这题目是为了选夫的。” 枇杷点点头,自去了。 “既如此,那就三公主出题目吧。方嬷嬷,你点香吧。”娴妃淡淡说道。 方嬷嬷答应一声,在花厅的桌案上,燃起一根细香。花厅内顿时归于一片寂静,众人皆望向尚楚楚,不知她究竟要出一道什么题目。 尚楚楚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轻轻一笑,将系在腰间的一个香囊解了下来。她将香囊打开,倒处几颗龙眼大的珍珠。珍珠颗颗大小均衡,晶莹圆润,在光线幽淡的花厅内闪耀着璀璨莹润的光泽,极是华美,一看就是极品珍珠,直叫人移不开目光。颜聿的看到珍珠,眼中笑意闪烁,“三公主,这些珍珠莫非就是题目么,若是答上来,是不是要连着珍珠一起奉送?” 尚楚楚眯眼笑道:“不错,严王猜得很对。这几颗珍珠便蕴含着一个题目,若有人能将这几颗珍珠在一炷香内穿成一串,那本公主就嫁与此人。” 尚楚楚话音方落,花厅内一阵唏嘘声。 原本皆以为尚楚楚会出多么难的题目,却没料到竟是穿珍珠。要知道,男子虽不做女红,但穿珍珠毕竟不是绣花,只要有手就能做到。但每人皆知道这题目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一个男子上前问道:“不知这些珍珠可有孔,倘若没有,我们又如何能穿的起来?” 尚楚楚高傲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有孔,否则就不是出题而是为难了。” 男子闻,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想试一试,我虽然不会做女红,但手指灵巧,这穿珍珠还难不倒我。” “请便!”尚楚楚冷笑道。 小宫女端来针线箩,里面放着各色丝线。男子拿起一根丝线,拈了拈,便向珍珠中穿去,只是不知为何,那丝线在珍珠的孔中受阻,无论男子如何使力,都穿不进去。男子脸色顿时涨红了,不得不摇了摇头,黯然退了下去。又有人抑制不住好奇心,上前去试,最后皆以失败而告终。 “三公主,这珍珠之间虽有孔,但却不是通的,我们如何努力恐怕也无法穿起来!”有人不满地说道。 尚楚楚冷冷一笑,懒得看那人一眼,傲慢地说道:“自然是通的。” 颜聿走上前去,伸指拈起一颗珍珠,走到花厅之外,举起珍珠,朝着西边的夕阳望去。只见日光照映在珍珠上,将里面的孔洞映了出来,却是九曲十八弯,显然是由能工巧匠加工而成的。再是巧手的女子恐怕也无法穿成一串,这个题目委实难了些,显然用常用的法子是做不到的。 秦玖也已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处,她黛眉轻蹙,瞧了一眼颜夙,只见他神色淡漠,显然早已知晓答案,却并不打算说出来。娴妃娘娘如此关心尚楚楚的姻缘,想必是想要撮合颜夙和尚楚楚,如今看来,娴妃的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一柱香很快便燃了多半,厅内众人无人答出,便在此时,枇杷和樱桃搀扶着榴莲走了进来。 榴莲一进花厅,便高声说道:“那道题我可以答出。”秦玖吃了一惊,榴莲还不曾如此彪悍过,怎地尚不知什么题目,便如此大不惭呢。 众人脸色各异地望向榴莲。 榴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尤其是看到桌案上首,坐着的娴妃娘娘。他虽没见过娴妃,但听枇杷方才说起过,一路上心急如焚,竟是忘记了,忙垂首向前施礼。 娴妃娘娘淡淡问道:“你是何人?” 榴莲道:“微臣在翰林院供职,是今科状元秦非凡。” 娴妃轻哦了一声,蹙眉道:“你说你能答题,你可知道题目?” 榴莲脸色顿时有些红,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微臣不知题目,但不管是什么题目,微臣一定要答出来。” “好大的口气啊!”站在娴妃身侧的昭平公主轻笑着说道,“娘娘,不如就让他答题吧,看他是不是吹牛,一炷香工夫也快要到了。” 娴妃瞥了一要燃到底的香,淡淡道:“也好,那你便去答吧。” 秦玖蹙眉问枇杷,“你是如何将这个呆子骗过来的?” 枇杷低声道:“我告诉她你在这里吹牛,说能答上题目来,结果却没答上来,娴妃娘娘要处死你,若是有人能代你答上来,娴妃就会饶了你。” 秦玖微微一晒。 怎么也没料到枇杷会这么说,自然,更没想到榴莲会这么焦急。 “这臭小子。”她嘴里淡淡说道,心中却一暖。 榴莲问清了题目,伸指拈着珍珠,便朝着夕阳一映,待看到珍珠内的玄机,他眉头皱了起来。 秦玖凝眸看到桌案上那柱香快要燃完了,黛眉一皱。她目光流转,心中便有了主意。她迈着婀娜的步子朝着颜聿走了过去。 颜聿的位置,距离那柱香最近,秦玖走到他身侧,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搭在颜聿肩头上,缓缓垂下浓密的睫毛,唇畔浮起妩媚的笑意,带着欺骗世人的无辜,“王爷,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喜欢你的女子都是烟花女子,没有良家女子?你可晓得你的这句话,让人家多伤心吗!” 颜聿起初不知秦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虽然知晓秦玖无耻,但,这一日她都没来勾搭他,此时忽然如此举动,定有玄机。待到看清秦玖扶在桌案上的手,他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秦玖确实是另有目的。秦玖扶着桌案的那只手,在宽袖的隐藏下,暗中用了内力,将真气将那柱香护了起来。 章节目录 嗤笑 > 嗤笑 那柱香眼看着就要燃完了,就算榴莲想出了办法,怕是也来不及做出来了。秦玖用真气将这炷香护住,使周遭的风无法吹到燃烧的香上面,这柱香就会燃得很慢,可以为榴莲争取更多的时间。 夭红色的宽袖因内力而悄无声息地鼓胀,看上去,就像是被风吹起的,并不会引起人怀疑,只有离秦玖最近的颜聿心有所觉。 他自然知晓秦玖为何襄助榴莲,当初榴莲去参加春试,还是他从中斡旋的。秦玖与他定盟时曾说过,榴莲是大才,她是看中了榴莲的才干,所以要扶植榴莲做她的工具。颜聿起初还有些怀疑,自从榴莲考中了状元,他倒是相信了。 如今妖女襄助榴莲,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他没料到,秦玖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倒让他刮目相看。颜聿挑眉望着搭在他肩头上的手,从红色袖口里探出来的这只手莹白如玉,指甲上涂着朱红色的蔻丹。他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女子的指甲涂蔻丹,不过,眼前这只手的指甲修剪的很短,虽说让他有些讨厌,但还可以忍受。纵是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懒懒说道:“九爷会为了本王伤心吗?本王觉得荣幸之至!” “真的吗?”秦玖嫣然一笑,似乎极是开怀,眼底眉梢都是不羁的风情。目光却是望向榴莲,只见他在樱桃的搀扶下,坐在了一侧的桌案上,拈着珍珠思索了片刻,便在樱桃耳畔悄声说了句什么。 樱桃转身出了花厅。 尚楚楚凑到榴莲跟前,眼波清澈,目光轻柔,“秦非凡,你想到法子了?” 榴莲点了点头。 “你真的能穿起来?”尚楚楚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就在这时,樱桃从外面走了进来,在桌上摊开手,从手心里爬出来几只黑色的小蚂蚁。榴莲并不说话,只是神色专注地拈起一只蚂蚁,将丝线绑在蚂蚁腰间,将它放在珍珠孔洞的一端,又在另一端抹了些蜂蜜。蚂蚁便顺着孔洞爬了过去,将丝线也带了过去,用如此法子,不到片刻,几颗珍珠便被榴莲穿成了一串。 在花厅内观看的其他人,原本是打算看榴莲的笑话的,不曾想,他这么快便穿好了,皆有些目瞪口呆。只有秦玖唇角一翘,眸中闪过一丝欣慰。她早就知晓,榴莲不会让他失望的。这样的题目,对他而,不过是小菜一碟,他自小不光爱读书,也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 榴莲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抬眸瞧了一眼已经快要燃尽的那柱香,手脚麻利地丝线两端各打了一个结。要说起他的手指如此灵活,还要得益于秦玖每日里让他分丝线。 他将穿好的珍珠捧到娴妃娘娘面前,施礼道:“娘娘,微臣已经将珍珠穿好。” 黄昏已至,斜阳透过花厅顶棚的藤蔓,映照在榴莲的脸上,面容清纯的少年,乌眸中闪耀着清澈逼人的亮光。这种清澈透人肺腑,好似一面镜子,能照出来人心的丑恶。 娴妃柔和的眼波掠过榴莲,轻声说道:“没想到一花厅的人,竟只有秦状元解出了这道题目。秦状元果然不愧是今科状元,当真是聪慧至极啊!” 秦玖悄然将扶在桌案上的手抬了起来,没有了秦玖内力的保护,那一炷香很快便燃尽了。 颜夙的目光掠过已经燃尽的香,眉头微微一蹙,忍不住看了一眼秦玖。 秦玖歪头淡淡扫了他一眼,丹凤眼中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冷魅光华。 颜夙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来。 颜聿眼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秦玖在和颜聿眉来眼去,魅眸一眯,看她似乎没怎么在意,猛然把头靠在她的颈窝边,低声道:“九爷,原来你是要让榴莲做三公主的驸马,难为你这么费尽心机的周旋,想必,榴莲和谢濯尘交手时,榴莲也是故意受伤的吧,这也是你的主意吧?” 低沉魅惑的声音就响在耳畔,而那种痒痒的感觉,让秦玖几乎跳了起来。她强忍着脖颈间他温热的气息,感觉脖颈间的汗毛似乎根根竖了起来,她僵硬地将头转了过去,收回了搭在颜聿肩头上的手,懒懒笑道:“榴莲是我的人,也就是王爷的人,他娶了三公主,对王爷可是大有益处的。” “说的也是啊!”颜聿懒洋洋低声说道,眸内闪过一丝复杂难解的光亮,与他此时悠闲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那本王少不得要为此事推波助澜了。”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薄唇微扬,仍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对娴妃道:“皇嫂,本王今日很郁闷。二公主嫁给一个面瘫,三公主嫁给一个书呆,像本王这样的人反倒没人睬,真真是不公平啊。” 娴妃笑道:“姻缘自有天定,玉衡不必着急。”说着,目光淡淡扫过还正捧着珍珠的榴莲,只见他神色略有迷茫,果然是个书呆子。其实,榴莲此时的心思都在秦玖是否会被处死上,见娴妃并不提这事,正想着要如何问一问。 娴妃笑吟吟道:“今日的赏花会就到此结束吧,本宫回去会向圣上禀明今日之事的。”说着,她站起身来,在宫女的簇拥下,自去了。 众人恭送走娴妃,便也各自散去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赏花宴终于在日暮十分落下了帷幕。云韶国的两位公主也各自寻到了自己的姻缘,聂仁和榴莲瞬间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 不时有人过来恭贺榴莲,但榴莲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以为大家都是在恭贺他答出了题目,谦虚地笑着抱拳道:“多谢,多谢!” 看到娴妃就那样走了,也没有去接他穿好的珍珠项链,想必是不再为难秦玖了。他捧着珍珠项链走到秦玖面前,问道:“九爷,这就没事了吗?” 秦玖笑意盈盈道:“莲儿,这珍珠项链可是三公主的,你还不赶快还给三公主。” 榴莲闻听此,忙又捧着项链走到尚楚楚面前,“原来这项链是三公主的,还给公主吧。” 尚楚楚此时还没有从即将嫁给榴莲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原本,这个问题,她以为除了颜夙不会有人答出来,就算真有聪慧之人,也不可能一炷香工夫做出来。所以,她觉得万无一失。怎么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秦非凡。 她瞧着榴莲手中捧着的珍珠项链,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非凡,这个,我可以不……”尚楚楚原本要说,我可以不嫁给你吗?一开口,她便愣住了。 非凡?! 那个算卦的李铁嘴的话忽然回荡在耳畔。 “这夙字,乃夙愿之意,说明姑娘心中有一人。但此字拆开后,里面却是个歹字,歹便是不好。不好,便非良缘。” “但这个字,若是去掉歹,加一个又字,却是凤。凤乃姑娘良配,但需姑娘放下心中执念。另外,可惜的是,此凤如今却在困顿之中,需姑娘慧眼方可觅到。” “合起来说此签,姑娘的姻缘,虽是颇为坎坷,但必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姑娘日后姻缘,乃非凡之姻缘。” 非凡之姻缘。 非凡,秦非凡。 难道说,她和颜夙注定无缘,而她和秦非凡,却是良缘天定? 她来到丽京,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他! 那一夜,她在街上游逛,遇到的人也是他! 而今日,答出问题的,又是他! 她抬头瞧着榴莲一脸微笑的样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项链,快步奔了出去。 榴莲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不解地望着尚楚楚的背影。 颜夙负手走了过来,淡淡轻笑道:“秦状元,伤这就好了吗?本王竟不知,叶御医的医术竟如此高明,看来,本王得禀告父皇,可要好好嘉奖他。” 榴莲心中一沉,他虽然不愿意伪装,却也知晓此事颜夙已经怀疑,绝不能让他拆穿此事。他忙捂住胸口道:“殿下,御医的药确实管用,只不过,伤口虽深,却并未刺中要害,只是有些疼而已。若非是为了救九爷,我也不会如此匆忙赶来。”榴莲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说道。 “为了救九爷?”颜夙凤目微微一眯,斜睨了一眼秦玖,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有些人真是无耻啊,连这么纯真之人都要利用。本王佩服!”颜夙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笑容可掬地离去。 “九爷,安陵王是什么意思?”榴莲问道。 “哦,”秦玖瞧了瞧天边的落日,对枇杷道,“我们该回府了,不然天黑前怕是赶不回府内了。” “九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榴莲又问道。 秦玖侧首对樱桃道:“樱桃,莲儿受了重伤,你好好搀着他。”转身便欲走。 “秦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榴莲脸色都白了,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到秦玖面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哎呦,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黄毛呢,黄毛去哪里了?”秦玖大声道。 嗤一声,却是还未走的颜聿忍不住笑了出来。 章节目录 你不累吗? > 你不累吗? 他不得不承认,看上去似乎是榴莲在被秦玖欺负,但实际上,他看得出,那其实表示秦玖在乎榴莲的感受,所以才不敢将真相立刻告诉榴莲,才会顾左右而他。 他的笑声,引来秦玖一记嗔怒的眼波。 “哎呦,我倒是忘记了,黄毛是和严王爷家的白耳在一起的,严王爷,你还我们家白耳来。”秦玖立刻再次转移了话题。 阎王爷啊! 颜聿不爽地笑了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道:“九爷啊,我还要找你要我家的白耳呢,你倒找我要起黄毛来了!说起来,九爷也该好好管一管你家的黄毛了,日后不能再来勾引我家白耳了。” 秦玖掐腰笑道:“黄毛可是好孩子,不会随意去勾引别人的,尤其是那只黑猫。” 颜聿挑眉道:“既然如此,他们俩是怎么好的?”他懒洋洋地拉长了尾音。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秦玖也颇为疑惑。 颜聿的那只黑猫显然也不是个善茬,第一回见面还和黄毛掐得你死我活,第二回就合伙去作案了,着实令她费解。 榴莲见秦玖和颜聿你一我一语,当他这个人是透明人一样,气得头脑发晕胸口闷痛。原本就没有用午膳,虽说受伤不重,但毕竟不如平日里,他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跌坐在花厅内的地面上。 秦玖一惊,脸上笑意顿时凝住了,抬脚迈了一步,及至眼光微扫,看到颜聿幽幽的黑眸中闪动着的光芒,她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 樱桃忙走过去,将榴莲搀扶了起来。 秦玖妖娆一笑,“我差点忘记了,莲儿还伤着呢,我们也该回去了。” “九爷不寻你家的鹦哥儿了?”颜聿慢条斯理地问道。 秦玖懒懒笑道:“不找了,它玩够了自会回去的。”黄毛认路,无论走多远,它最后都能找回去的。 此时已经迟暮,夕阳晚照,映红了半边天空。 一行人出了花厅,沿着花间小径,漫步向外走去。斜阳倾洒着淡淡的光晕,将一丛丛花木浸染出一片朦胧的轻红,带着说不出的媚色。 前方一丛蔷薇架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众人心中微微疑惑,待到转过花架,便看到一只红嘴鹦哥儿和一只白耳朵的黑猫,正斗得难舍难分。 黄毛的样子有些惨不忍睹,身上似乎被白耳挠了一爪子,白羽上沾染了血迹。白耳也很狼狈,头上一道伤口,看样子是被黄毛啄的。 秦玖有些不可置信,她原本以为会看到黄毛和白耳两个其乐融融,一起吃它们偷来的东西,没想到却是这种情景。 颜聿显然也没有料到,他诧异地挑起眉梢,唇边凝聚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哟,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莫非是分赃不均?” 黄毛一看到秦玖来了,不再恋战,扑棱着翅膀飞到了秦玖肩头上,扬起自己的翅膀道:“疼死小爷了。” 秦玖抚了抚它的白羽,查看了下它的伤口,笑道:“不碍事,一会儿给你上点药。” 白耳昂首挺胸立在一根树杈上,朝着黄毛傲慢地喵呜了一声,不过,因了猫头上那道伤口,样子有点滑稽。 “你们两个,方才不是一起去厨房偷鱼偷酒了吗,我以为你们好了呢,怎么一转眼又打起来了,难道真是分赃不均?”秦玖用帕子擦了擦黄毛身上的血迹,将它抱到怀里问道。 黄毛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白耳,道:“小爷才不和笨猫好呢,小爷刚才只是和它合作。” 白耳又喵呜一声,一脸虎视眈眈的样子。 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笑道:“原来如此。”她就疑惑呢,黄毛和白耳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原来是这样。 合作啊,就像她和颜聿。 明月山庄的赏花会就此结束,所有人都乘了马车络绎离去。 秦玖也抱了黄毛,坐到了马车上。 车轮辘辘,徐徐碾过血红的一地残阳,九蔓山在她身后越来越远。 马车里,榴莲抱着黄毛,秦玖为黄毛敷药。她将金疮药洒在黄毛的伤口上,用白帕子为黄毛将伤口缠住。收拾停当后,秦玖斜睨了一眼榴莲,问道:“莲儿,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榴莲清隽的脸上一片惨白,薄薄的唇紧紧抿着,黑眸中神色黯淡。说起来,榴莲也算是一个小美男,虽说没有颜聿极品,没有颜夙绝代,但却自有一种风华。只不过,他因为年龄稍小,正处于发育期,看山去身量稍稍单薄了一点。但是,他倔强挺起的胸膛,倒是显出了几分掩藏不住的傲气。 这傲气正说明,如今的他,在生秦玖的气。 他已经抱着黄毛,好久没说话了,连黄毛都无法逗引他说话。 “莲儿,今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了。”秦玖叹息一声说道。 榴莲抿着唇不说话,那张精致的脸庞,淡淡青涩的气息之外,分明还有一丝难的倔强之意。 “其实,我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秦玖慢慢说道。 “这么说,方才,穿珍珠不是娴妃娘娘在为难你,而是,三公主在择婿,是吗?”榴莲终于开口说话,但声音里却夹杂着说不出的怒意。 原来,没有人告诉他,而他也已经猜了出来。 秦玖心中微微一痛,慢慢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榴莲猛然抬起头,清澈的眸光逼视着秦玖。 “那一日,在天门街,三公主从马上跌了下来,是你做的手脚吧,当时我就感觉到似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将她接到了怀里。那一夜,你命我到夜市上去买兵刃,也是早就料到三公主会到夜市上去的,就是为了安排我遇上三公主,是不是?”那声音有着成年男子的低沉,却也混合着稚气少年的清,同时还隐含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怨。 “你这么苦心设计,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娶三公主。是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榴莲漆黑的眸中闪耀着令人心碎的凄凉。 秦玖慢慢转首,不忍心去看他。 马车中一片沉闷的气氛,就连黄毛也感染了他们的情绪,乖巧地一动不动,只是瞪着眼睛,一会儿看看秦玖,一会儿看看榴莲。 “你说为了我好,可是你知道我觉得什么是好吗?我将来只想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榴莲低低说道。 秦玖心内一阵难过。 她费尽心机安排榴莲和尚楚楚相识,原本就是打算让他俩能够心生爱慕,却未曾想到,一切都是徒劳。方才,在沐芳园中,当榴莲知晓尚楚楚可能有危险时,确实是紧张的。当时她以为他已经喜欢了尚楚楚。却忽略了,他本就善良,就算是不相干的人遇到危险,他也会紧张的。 “莲儿,你说的对。我们都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这个愿望却往往很难实现。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你的姻缘由不得你自己作主。”秦玖像是倦极,靠着马车车厢,慢慢闭上了眼睛。 “由不得我自己作主?我偏要自己作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只知道,自从出了天宸宗,来到了丽京城,你就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去参加春试,这个我无所谓。反正我是你的奴才,我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可如今,你却又利用我和云韶国结亲。秦玖,这些日子,我有时候会感觉到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对一个人的好暗藏着那么多心计,你不觉得累吗?”榴莲低声说道,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嘶哑。 累吗? 怎么能不累呢? 累得不光是身体,还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早已累极倦极。 可是,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她怕自己再不能爬起来。 秦玖缓缓地睁开眸子,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榴莲,漆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泪光。她伸出手,慢慢抚上榴莲的肩头,却被榴莲猛然一甩,手砸在了车厢壁上。 秦玖皱了皱眉,漆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在幽暗的车厢内,格外逼人。她微微眯眼,冷声说道:“司徒逸!”她叫出这个名字时,是咬着牙根,似乎用了千钧之力,才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榴莲,是秦玖为他起的名字。 秦非凡,是秦玖为他取的官名。 但实际上,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从小就叫司徒逸,据说,逸这个字,是他母亲为他起的,因为他母亲希望他一生安逸。 这个名字自从三年前,便再也没有人叫过了,他从未想到,秦玖会知晓他的这个名字。所以他吃惊地望着秦玖,目光逼人,似乎想要在她脸上戳一个洞。 “你……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只有我的亲人才可以这么叫我。”惊异过后,榴莲很快恢复了冷静,毫不留情地说道。 秦玖微微眯眼。 今日,也许是到了不得不为榴莲下一贴猛药的时候了。 章节目录 别怕 > 别怕 “亲人!?”秦玖低低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凤目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波澜,她慢慢抬起头,伸指撩开了马车的窗帘。 落日已经西沉,唯留下一片晚霞孤独地在西天滞留。 秦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最终竟是冷酷至极,“你,还有亲人吗?” 榴莲凝眉,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她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厢上,身子藏在阴影里,脸上除了冷酷之色,还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好似寒冬夜里的那一抹月色,有着力不从心的惨淡的白。 榴莲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他不认识这样的秦玖。她的神色太凝重,让他的心无端地发怵。 “我自然有亲人了,谁没有亲人呢?”榴莲低低说道。 他的家虽然倒了,父母虽然获罪,但只不过是发配,如若不是因为秦玖将他抓到了天宸宗,他早就去找他们了。 “你没有!你的家人,都已经死了!”秦玖坐直了身躯,美丽的面容上散发着罕见的决绝。 她是一字一句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浸着血。 榴莲愣住了。 他吃惊地望着秦玖,他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会诅咒别人的全家。他望着她的眼睛,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道:“你的家人才死了,你全家都死光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秦玖的表情。 她周身上下笼罩着一种悲伤,她明明没有哭,可是他却觉得她是在哭。不光是眼睛,不光是脸,而是整个身体似乎都是在哭。 她的身体在颤抖,虽说很轻微,很难以发觉,但的确是在颤抖,痉挛一般在颤抖。 “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榴莲颤声说道,“你别难过啊!” “你没有说错,我全家确实都死光了!”秦玖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怀里黄毛柔软的羽毛,很快定下了心,慢慢说道。 榴莲再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在他眼里,就算妖女全家死光了,似乎妖女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对不起!”榴莲握紧拳头,心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沉重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是感染了她的悲伤吧。 “你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方才说的没有错!你的家人,确实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年,你家中出事后,你就到了天宸宗,所以后面的事情你并不知道。向边疆发配,只不过是你家人安慰你所以才那么说的,他们怕你担心他们。所以才暗中将你送走了,他们其实都不在了,而且,你,司徒逸也死了。替你死的,是你从小到大,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那个侍卫。”秦玖凝视着他,缓缓说道。 榴莲彻底惊住了。 他根本不相信秦玖的话。“你胡说,你在骗我!”他嘶声说道。 可是,他看到秦玖的眼睛,那深重的悲悯之色。 如果说,方才秦玖说他全家都死了,榴莲以为是诅咒,而此刻秦玖再说,虽然他不承认她说的是真的,但内心深处,竟奇异般地觉得,她没有骗他。 “他们是冤死的,作为人子,你现在做的,就是应该为他们雪冤。而你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在朝中立足。但为了更快能在朝中立足,你就必须要有背景,所以,你要娶三公主尚楚楚。”秦玖继续说道。 榴莲望着秦玖,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一种浓重的悲伤在心中弥漫开来。白日里胸臆间受的伤,此时,竟一下一下狠狠地痛着,好似有人在猛烈敲打着他。 在心伤和伤痛的冲击下,他渐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秦玖伸出手,慢慢抚摸过榴莲略带稚气的俊脸,低低说道:“逸儿!” 西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犹若一件美丽的霞披,温柔地披垂向大地。山风透过车窗吹了进来,并不冷,暖暖的,且带着桃花的香甜之气。 但在此刻的秦玖眼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美好。只觉得那风好似阴风,无情地穿过她的魂魄,像是一把把无比锋利的尖刀,在她身体里不停地锯着血肉一般。 固然不能承受,但却永不及她的心疼。 “逸儿!原谅我,你这一生,是注定不能安逸了。但无论刀山火海,都有我陪着你!别怕!”她柔声说道,转首望向窗外。 在黯淡的天光里,眼角边的泪痣嫣红如血。 颜聿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一勾弯月,散发着柔柔的清光。 他下了马车,缓步入了王府正门,穿过回厅和长廊,入了他所居住的梦园。 貂蝉和昭君上前,替他将外罩的披风解去,将外罩的玄红色衣袍换了下来,为他着上一件浅白色宽袖丝衣。玉环端来面盆,颜聿净了手脸,接过西施端来的面巾拭了手脸,便漫步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小丫鬟送来了夜宵,四大美人在桌案上一一摆好,便施礼退了下去。 颜聿慢慢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将今日在明月山庄的事情理了一遍,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对劲。他揉了揉额角,慢慢睁开眼睛,无意间瞥了屏风后一眼。 颜聿的屋内布置的华贵而奢侈,一架水晶的大屏风摆在屋内,在幽淡的灯光下,隐约看得见一道人影。 他低低叹息一声,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他忽然伸了个懒腰,拈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自自语道:“这糕点真是好吃,貂蝉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话音方落,他手中糕点便朝着屏风那里弹了出去。 “来者是客,也请品尝品尝。”颜聿懒洋洋说道。 屏风后的人影朗笑一声,快步转了出来。 颜聿看清了来人,挺拔的身形忽然从椅子上跃起,轻飘如鸿毛般,向那人飘了过去。 那道人影见状,不敢大意,也挥掌朝着颜聿攻去。 诺大的斗室内,灯光缭绕,洁白的墙壁上,映出两道酣斗的人影。 拳风呼呼,掌风刷刷,室内强劲的真气飘荡,激得室内淡紫色的窗纱不断地飞舞着。 不过片刻工夫,两人已经斗了数招。 到了最后,只听得那人一声淡笑,那道人影收拳凝立,朝着颜聿一施礼道:“王爷,冒犯了。” 颜聿懒洋洋一笑,坐到了竹椅上,靠在椅背上,说道:“阿仁,多日不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了。” 在灯影之下,卓然伫立的,正是白日里和颜聿比赛挑滑车的聂仁聂大将军。此时,他身着一身紧身黑衣,完全是夜行人的打扮。 他望着颜聿,唇角含笑道:“王爷谬赞了,可我还是和王爷相差甚远。”说着,便自行走到桌案一侧,坐了下来,从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慢慢吃着。 颜聿慢条斯理地微笑,“不是说,让你没事别来这里吗?若是让别人发现了,那本王今日在明月山庄岂不是白与你比赛挑滑车了。” 颜聿白日里和聂仁闹翻,自然是为了让旁人认为他两人不和,不会怀疑聂仁是他的人。 “难道是在明月山庄没吃饱,到我这里找食吃了?”颜聿眯眼又道。 聂仁嚼了几口,将糕点咽了下去,意犹未尽地咂了咂舌,浑然没有一丝白日里那严谨的将军样子。 “王爷,我又不是猫!”他笑吟吟说道,皱了皱眉头,为难地说道,“属下冒昧前来,确实是有事。” “说!”颜聿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轻轻摇晃着转椅,慢悠悠问道。 聂仁脸色渐转凝重,慢慢说道:“王爷,属下真的要娶云韶国二公主吗?” 颜聿斜靠着椅背,伸指转动着手中的碧绿色扳指,懒洋洋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聂仁脸微微一红,慢慢说道:“王爷,可是……她喜欢的却并不是属下,倘若,她知道了当初那个人其实是王爷……” “你不说,她又如何会知道?”颜聿打断了聂仁的话,定定说道。 灯光下,狭长邪魅的眼睛黑如墨画,薄削的唇角微微勾着,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属下觉得,这样对思思公主不公平,她其实喜欢的是王爷,可是我却李代桃僵。”聂仁万分为难地说道。 颜聿微微眯了眯眼,良久不说话。 灯光照进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黝黑而深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唇角的笑意敛去,原本魅惑慑人的面容,此刻看上去俊冷而凝重。他一挑眉,淡淡说道:“阿仁,这个世上,难道不公平之事还少吗?你这样喜欢她,她能嫁给你,是她天大的福分。倘若是嫁给我,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聂仁沉默不语,良久低声问道:“王爷,你确实,一点也不喜欢思思公主吗?当初你遇到她,可是在白姑娘之前的。难道,王爷没有一点动心吗?” 颜聿一抬手,止住了聂仁的话,“聂仁,感情之事,是不分认识先后的,当年我的确很欣赏尚思思,可是并没有男女之情。你放心就好。我意已决,再无更改,阿仁不要多说了。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只要你不说,尚思思是不会知道的。” 聂仁慢慢点了点头,只是脸上却神色纠结。 颜聿起身,负手走到聂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阿仁,本王从今日的情况看,尚思思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聂仁皱眉,“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你。” 颜聿勾唇,眸中幽光潋滟,语气邪魅地说道:“阿仁,你觉得尚思思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吗?” 聂仁叹息一声,凝视着颜聿,慢慢说道:“玉衡,你这是何苦呢?” 颜聿在封地麟州时,结识了一帮兄弟,聂仁便是其中之一。他们相识于微时,情如兄弟,当年,颜聿所受的苦,聂仁是清楚的,他们私下里一直是直呼其名的。 过了片刻,聂仁忽然问道:“王爷,三公主尚楚楚要嫁给秦非凡,此事有些意外,不知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这件事情,我也觉得意外。”颜聿忽然眯眼,慢慢说道。 秦玖如今是在和他合作,她的人和三公主结亲,自然对他是有利的。只是,他觉得有些意外。尚思思能看上聂仁,可以说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可是,尚楚楚能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没有身世背景的小小状元,当真是奇怪。倘若这一切是秦玖所安排,那么,他倒是不得不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 “秦玖,九爷,当真是不简单啊!”颜聿闲闲把玩着手指上扳指,唇角倏然上扬,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爷说的是勾魂红衣?以前以为她只会祸害少男,没想到竟这么有心计?”聂仁沉声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灯光映照着他俊美的面容,唇角边划过一丝凝重的笑意,“吏部尚书刘栗便是被她设计下台的。可怜颜闵失了一个有利臂膀,却还以为一切是颜夙所为。” “阿仁,”颜聿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凝眉道,“你早些回去,若是无重要之事,最好不要再来王府了,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联络。” 聂仁点了点头,“那属下告退了。”他推开屋门,漆黑的身影迅速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颜聿坐在竹椅上,头靠着椅背,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他发现,秦玖对榴莲,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到底是哪里不寻常,他虽然说不清楚,但是还是觉得异样。秦玖显然很重视他,但他觉得,并非是仅仅因为榴莲的才学。 秦非凡,或者说榴莲,他真的只是天宸宗一个小小的侍从吗? 颜聿从桌案的碟子里拈了一粒花生米,食不知味地吃了,扬声道:“来人!” 昭君应声而入,问道:“王爷,什么事?” 颜聿眯眼道:“昭君,你派人去查一查秦非凡的底细。” “是!”昭君应声退了出去。 颜聿放松身躯,慢慢地靠在了竹椅上,唇角挂着迷醉的微笑。 章节目录 设计 > 设计 这些日子,丽京城内大事不断。 起先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入京,上元节当夜,严王颜聿当众向苏相之女苏挽香示情。其后便是祈雪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夺魁之人竟是天宸宗一个小小侍卫秦非凡,在其后的春闱大试中,他又高中状元。 另一件很重大的事件便是,苏挽香苏小姐在苍梧山差点被刘来顺非礼之案,因为这件案子,吏部尚书刘栗被削职,宫中一直得宠的惠妃娘娘失宠被禁足。这件案子,则是牵扯甚多,让人议论纷纷。惠妃和刘栗都是颜闵一党,朝中官员大多都看出来,这牵涉了夺嫡。 这件事情后,便是云韶国和大煜国的联姻之事。赏花宴后,聂仁聂将军和云韶国二公主尚思思,秦非凡和三公主尚楚楚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一些人有心人早已看出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自天宸宗的秦玖入京后开始的。 那一个妖娆明媚的女子,是不是真的是不吉的象征? 总之,人们都已经意识到,朝廷的局势再不似这两年那般平静,已经开始了波动,宛若沉寂了许久河水,随时都会掀起巨浪来。 不管外面是如何议论,身在局中的秦玖,这两日心情却不太好。因为榴莲自赏花宴回来后,就病倒了。病势倒不算多么严重,让秦玖担忧的是,榴莲自从那日昏倒苏醒后,就变了。这种变化,从表面上很难发觉,因为榴莲依然会和黄毛在一起嬉闹,也面对秦玖的调侃时也会脸红,但是,只要你仔细去看榴莲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种以前所没有的东西。 这种东西,你可以叫它沧桑。 沧桑,是一种经过了痛苦的磨砺,才会产生的东西。每当秦玖看到榴莲那尚带着稚气的俊脸上浮现出的这种沧桑,她就会忍不住难过。 她总是会这样安慰自己,逸儿长大了。他不再如以前那般纯真而无忧无虑了,他变得冷静内敛、沉稳持重了,这是好事! 榴莲也没有再问秦玖关于他父母那件事,似乎,他晓得秦玖不会骗他。他也没有再反对与尚楚楚的亲事,虽然秦玖看得出来,他不快活。 已是仲春,已是牡丹花盛开的时候。 祈雪节上,颜聿的牡丹是在暖房中养着的,所以开花较早,但却毕竟不是当令绽放,所以一遭遇寒气,便很快枯萎了。 丽京人对牡丹极是偏爱,甚至可以用狂热来形容。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到了这个时节,街巷园林皆是牡丹绽放,处处都是看花人。但赏花人流最多的,却属于几座有名的寺院。其中,又以华恩寺为最。到了牡丹盛开之时,这里堪称游人如云,车马若狂。 秦玖听说华恩寺的牡丹已经绽放,便对枇杷道:“你派人去给严王送封信,就说华恩寺有一株罕见的牡丹,苏小姐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枇杷问道:“这样说,严王会去吗?” 秦玖勾唇笑道:“你放心,只要提到苏挽香,他一定会去。你还记得上一次苏小姐在慈安观发生的那件事吗?” 枇杷点了点头,当日,苏小姐便是在苍梧山出的事,因颜聿及时赶到,才幸免于难。若是提到苏挽香,颜聿一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肯定会去的。 “让莲儿约上尚楚楚,我们也去华恩寺凑凑热闹。”秦玖慢悠悠说道。 建于丽京郊外的华恩寺,本是前朝一位贵族的别院,极是华丽。大煜建国后,将其改为了寺庙。这寺庙里的和尚很会种牡丹,花开时烂漫绮丽,所以便成了丽京春游的胜地。 距离华恩寺不远,还有几座府邸,与华恩寺一样,也曾是前朝贵族官员的别院,如今,庆帝赏给了朝中几位重要的官员。 秦玖一行人坐了马车,从南门出去,行了不久,便到了华恩寺。她一下马车,便是一愣。 遥遥望去,只见寺院东廊下牡丹花开,人流如织。透过幽香重重、中人欲醉的繁花,她瞧见了颜聿。 仲春的阳光在嫩绿的树叶上闪烁,明媚却不刺眼。颜聿负手凝立在那里,身着一袭家常的炫黑色袍服,手中却握着一把乌金的马鞭,身侧不远处,他的侍卫牵着马儿巍然肃立。 在这样花开绚烂的繁华胜景中,颜聿一袭黑衣便极是显然。 秦玖一下马车,他便抬眸望了过来,似乎等得就是她。 颜聿的俊脸在柔和的日光下,闪耀着辉耀人心的明亮,但双眸中却隐含着跋扈之意。 秦玖看得出,颜聿是接到秦玖的信儿后,没来得及换衣服,便骑马过来了。大约是以为秦玖早就到了,生怕她对苏挽香不利,所以才会如此着急。 秦玖懒懒一笑,抱着黄毛朝他翩然而去。她整个人在柔和的日光中,散发着纯粹美感,那一种明媚而柔美的魅力穿越无边繁华而来。 她在颜聿面前站定,笑微微歪头,乌黑的发髻上,那支珊瑚簪摇动着柔和的日光。 “没想到,王爷这么愿意与我一起赏花,这么快就到了。这是在接我吗?” 颜聿略微皱眉,定定问道:“秦玖,明人不说暗话,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语气里的质问是那样明显。 “严王爷,你想多了吧,我只是单纯地请你赏花而已。”秦玖定定说道,语气极是真挚。 “为何会提到苏小姐?”颜聿眉梢挑起道。 “我不是说有一株花极配苏小姐吗?”秦玖说着,从他身侧走过,乌发因为随她的走动而温柔起伏,如缎如瀑。夭红色的衫裙,束着宽宽的腰带,腰带上挂着缕空金质香球,在风里轻轻摇摆,淡淡留香。 颜聿伸手一把抓住秦玖的手,这只手柔软无骨,只是手心处却有些粗糙,似乎是练武留下的老茧,“哪一株?你根本就还未曾赏花,如何知晓?”秦玖若是早就到了华恩寺,事先赏了花,如此说,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根本还没有看。 秦玖一笑,指着东廊下一株白牡丹道:“那一株不像吗?这么多株牡丹,总有一株像苏小姐的。” 颜聿哼了一声,但他来到这里后,已经打听到苏挽香今日并未来华恩寺,所以不再担心,便决定和秦玖耗下去,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他懒懒一笑道:“那不知哪一株与九爷比较相像。” 秦玖嫣然笑道:“王爷觉得哪一株像呢?” 颜聿正眯眼打量着丛开的牡丹,就听身侧游人的议论声,“听说了吗?附近的一处别院内,有几株牡丹开得奇大,比华恩寺这边的牡丹要大上一倍。听说,还有一株粉白色的牡丹,原本是白色的,今年不知怎么回事,花开后,红艳艳如同胭脂一般。” “不知是真是假,我们也去瞧瞧。”两个女子说着话从两人身畔走了过去。 很快,这附近有一个别院内的牡丹比华恩寺的牡丹开得还要大还要美的消息在游人中传遍了,游人纷纷转而向那里去赏玩。 秦玖和颜聿、尚楚楚、榴莲也随着人群去看热闹。 到了那处别院门前,发现这处别院是刑部尚书朱子秋的别院。守门的管家看到这么多游人都要进府去赏牡丹,一脸的惊慌,他摆着手拒绝道:“没有的事,府内的牡丹哪里有华恩寺的美,更没有变色的牡丹。” 只可惜,游人太多,其中也几个有些权势的纨绔子弟,哪里有肯听管家的话,便半闯半求道:“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马上就会出来,请老管家方便方便。” 老管家无奈,便由了他们进去,有人开了头,后面的游人便跟随着进去了。 刑部尚书朱子秋这座别院虽然不算小,但布置的却很简陋,后园里的亭台楼阁,也都是失于修葺,很是破败。白墙斑驳脱落,屋顶也缺瓦少檐,透出一种古老的年久失修的迹象来。看得出,自从庆帝将这座宅子赐给朱子秋后,他并未修葺过这里,显然也很少来这里居住。 前来观赏牡丹的游人由不得赞叹道:“朱大人果然是清廉的好官,这别院都破败成这样了,也不说粉刷修葺一番。” “是啊,朱大人在丽京居住的府邸都很简陋,这别院自然更不会修葺了,他也极少来这里住呢。”有人说道。 秦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官吗?或许真的清廉,但好不好就难说了。 众人穿过破败的长廊,转过一座假山,便看到了后园内的牡丹花。 花并不多,只有十几株,花开得很艳,明丽的阳光流泻在枝头鲜润的花上,那朵朵花儿,红得艳丽,粉得娇嫩,白得耀目。确实很美,却不像传的那样,比华恩寺的大许多。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就在此时,有人看到一处假山旁边的一株牡丹,惊声道:“说的就是这株牡丹吧,花……果然好大啊!” 章节目录 又利用本王? > 又利用本王? 这株牡丹茎高约六尺,枝叶繁茂,枝桠上缀满了灿然盛放的花朵,约有百余朵儿。每一朵儿牡丹都比之普通的牡丹要大许多,色泽嫣红,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芳香酷烈。 不光是这一树牡丹极美,每一朵儿也都极美。花瓣重重舒展,每一片都好似天女巧手剪出。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赞叹道:“这株牡丹,果然极美啊!看来今年的牡丹,当属这株为最。” 丽京人有一个风俗,就是每一年牡丹花开时,在赏花之际,也会品评各处的牡丹,最后选出其中最美的前三甲。毫无疑问,今年的花中之魁,当属这一株红牡丹。 “这一株牡丹果然是倾城绝色啊!”颜聿目光划过一丝惊艳之色,不过,很快他的长眸便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是,本王观这株牡丹的品种明明是夜光白,何以开出的花竟是珊瑚红的颜色?莫非,当真是变种了?” 秦玖微微一笑,颜聿能够一眼从牡丹花的叶子和花的形状,看出它的品种来,看来,他果然没有白白为苏挽香培植牡丹。 “王爷真是好眼力。不过,我却瞧着不像是变种,若是变种了,应该连花朵儿和枝干也变了形状吧。”秦玖懒懒说道。 “本王恰恰对夜光白比较熟悉罢了。”颜聿一笑道:“九爷说的对,应该不是变种,莫非是染上的颜色?” 颜聿分开人流,走到牡丹花树前面,伸指在距他最近的一朵牡丹花上摸了摸,再看了看手指,并未沾染上红色,显然并非是人为的染色。 看守别院的老管家,此时也是万分惊异。 “这……这……这,老奴明明记得,去年这株牡丹还开得是白花,今年怎么变成红花了?” “这么说,去年确实是白色的,今年变成红色的了。莫非是佛祖显灵,老伯,去年这株牡丹,也开得这么大吗?”有一个少女挤到老管家面前,好奇地问道。 老管家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显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摆手高声道:“老奴不记得了。这是私宅,大家既然已经观赏到了牡丹,还请就此离开吧。” 人们显然还没有看够,聚集着不肯走。 秦玖瞥了一眼颜聿,笑道:“王爷,这样漂亮的牡丹,你不想让苏小姐也见识见识吗?” 颜聿负手站在牡丹花树前,目光从一朵朵红牡丹上掠过,他伸手攀了一朵牡丹,只觉得酷烈的芳香袭来,淡淡说道:“这要是白色的,她一定喜欢极了。不过,红色的也确实漂亮,只是,她今日没来。” 秦玖移步到他身畔,一笑道:“王爷真是的。苏小姐没来还不好办,将这株牡丹移到苏相府不就是了。” 颜聿正陶醉般地闻着花香,听到秦玖的话,慢慢放开了手中的花枝,回首凝视着秦玖。他的目光长久地在秦玖脸上凝视,最后,他蓦然一笑,懒懒地低头理了理自己腰间挂着的丝绦,淡淡说道:“本王上次已经送过挽香牡丹了,同样的伎俩本王不屑再用。” 他说完,便负着手,风度翩翩地从秦玖面前过去,从人流中穿过,自行去了。 秦玖看着他闲适的样子,顿觉心头火大,她凤目一眯,快步追上去,拦在颜聿面前,含笑道:“王爷,你当真不送给苏小姐?” 颜聿两眼望定秦玖,俊美的面上隐带着笑意,眼睛里却一片冷清,“九爷,虽然不晓得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本王却知道,你,又要利用本王了!” 秦玖愣了一下,没想到颜聿这么狡猾,她定了定神,嫣然笑道:“瞧王爷说的,哪里是利用。只不过是合作罢了。” “那你怎么着也得让本王晓得你到底要干什么?”颜聿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玖微微一笑,才低声道:“王爷说的是。如果可以用别人,我肯定不让王爷来做。但纵观这丽京城,也只有王爷才能把挖花这样的事情,做的合情合理。若是换了别人,圣上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的,王爷说对吗?” “是啊!九爷说的对。”颜聿懒洋洋拉长了调子,语带自嘲地低声说道,“别说是挖花,就是挖祖坟,本王做了,人们也一样觉得合情合理,没有人觉得奇怪!” 秦玖蹙眉,目光扫了一眼四周,见并无人注意他们,才轻声道:“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我可是费尽心机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可都是为了王爷好呢。” 颜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忽然换上了一副温柔的语调,凑近秦玖道:“好吧,既然如此,本王就将这株红牡丹挖了送给九爷吧!相信九爷也是喜欢的。” 秦玖弯起唇角笑道:“多谢王爷,不过,还是送给苏小姐比较可信。” 颜聿下巴微抬示意,身侧不远处的侍卫忙到了近前听令。他挑眉笑吟吟道:“这株红牡丹本王极是喜欢,你向老管家开个价,就说本王买下了。你们几个,去拿铁铲,将花挖走。” 侍卫点头称是,分头去行动。有的去和老管家打招呼,有的去驱赶围观的人群,有的自到园子一角,拿了铁铲,便去挖花。 果然不愧是颜聿的侍卫,无论他下的是多么奇怪的命令,他们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颜聿的胡作非为,他们早已经见惯了。倘若换了榴莲,秦玖想,他一定会阻拦,不然就会问,这么漂亮的话,为何要挖了啊? 秦玖这么想着,便瞥了一眼榴莲,只见他站在人群外面,看着颜聿的侍卫驱赶人群,眉头虽微微皱了皱,但却并没有说话。还是变了不少啊! 倒是尚楚楚奇怪地问道:“九爷,这是要做什么啊?” 秦玖笑吟吟道:“阎王爷看上了这株花,要把它挖了送给苏小姐。” 尚楚楚歪着头,眼珠一转,摇着身侧榴莲的手臂,指着大片花丛中的一株粉色牡丹,道:“非凡,我喜欢那边那株粉红的牡丹。” 榴莲扭头看了一眼尚楚楚,淡淡“哦”了一声,便继续去看花,看天,看树。 秦玖眯眼向榴莲示意,榴莲淡淡扫了她一眼,才悠悠说道:“这种粉色牡丹,九爷居住的府内也有,回头给你移一株。” 尚楚楚嘟嘴道:“我喜欢这株嘛!” 榴莲淡淡道:“这是别人家的,挖了总归是不好。”尚楚楚放开榴莲的胳膊,扭身到前面去看侍卫挖花。 围观的众人看到颜聿命他的侍卫去挖这株红牡丹,早已司空见惯了,只是有几个人摇头叹息道:“不知道这株牡丹移了地儿后,还能不能开得这么漂亮。” 老管家看到颜聿命令侍卫挖花,老泪纵横地过来求颜聿,“王爷,求您了,若是您挖了这株牡丹,朱大人知道了,一定会砍了奴才脑袋的。” 颜聿的侍卫有人为他在园中的树下铺了一块锦席,他坐在席上,手中执着茶盏,饮着热气腾腾的清茶,听到了老管家的哭诉,淡淡说道:“你家大人是清廉之官,又是刑部尚书,就这点小事,怎么会杀你的头呢。更何况,本王又不是白挖,给你出的价足够你再买十株这样的牡丹了。” 老管家磕头道:“求求王爷了,求王爷手下留情吧!” “留情?”颜聿抬睫扫了老管家一眼,吹了吹手中热茶,漠然问身侧的侍卫,“我和他有情吗?” 侍卫摇了摇头,道:“没有!” 颜聿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四月的流光里格外魅惑,但老管家却觉得这笑容分明是恶魔的笑容,只听得他慢悠悠道:“我和你留什么情?交情,奸情,亲情,还是爱情?都没有啊!” 老管家还要再求,却被他这句话噎了个半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好歹还留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就听得围观的人群忽然有人一声尖叫,“这是什么啊!” 人群四散开了,有人又小声道:“看着像是人的骸骨。” 老管家刚刚喘过来一口气,听到这句话,“嗷”地一声,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了。 尚楚楚原本在坑边看侍卫们挖花,此刻也瞧见了坑里面白花花的骨头,细看果然像是人的骸骨。吓得浑身一激灵,忙跑回到榴莲身边。 一个侍卫快步跑过来对颜聿禀告道:“王爷,牡丹花下面,有一具人的骸骨。” 颜聿闻,挑了挑眉,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秦玖,懒懒一笑道:“怪不得呢,本王说这花开得这么妖异,想必是有异常,原来是花肥好啊。继续去挖吧,那个人倒是命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游人听到这句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也叫命好吗? 侍卫们继续挖,一直从那株牡丹花下,挖出了四具尸骨。有的已经腐烂成白骨,有的刚开始腐烂,显然受害的时间不一。 游人议论纷纷。 都说,怪不得牡丹开得这么异常。白花变成了红花,想必是死者怨灵作祟,又或许是因为人血浇灌的缘故,总之,各种论炒得沸沸扬扬。 章节目录 勾魂 > 勾魂 颜聿虽猜到秦玖让他挖牡丹花是别有目的的,但怎么也没料到这花下埋有尸骸。朱子秋的别院内的牡丹花下有尸骸,这事情果然有意思。 他微微抬眸,呼吸着牡丹花的香气,若有所思地望向秦玖。 她就站在他不远处,他侧首便能看到她娇美的侧脸。 她唇角挂着浅笑,幽深的瞳眸中,闪耀着复杂的光芒。那目光扫过一具具尸骸,睫毛闪动间,透着一丝讥诮和毁虐般的神色。 日光在她身上跳跃着,处在光影中的她,不知为何,竟是给颜聿一种错觉,觉得她好似从幽冥中而来,那夭红色的裙袂艳丽而夺目,犹若绽放在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 这一瞬间,颜聿想起了秦玖的那个绰号。 勾魂红衣! 果然是能勾魂啊,不光是让人失魂,还会让人丧命啊。 “王爷,我们要去报案吗?”一个侍卫上前问道。 颜聿冲着秦玖倾国倾城一笑,墨黑的瞳仁在日光下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光晕,端得是勾魂摄魄,“九爷,你说呢?要不要到京府尹衙门去报案?” 秦玖眯眼笑道:“自然要报案了,只不过,怕是轮不到我们去。”她笑着朝园子的月亮门望去。 只见康阳王颜闵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外,李云霄站在他身侧。只见颜闵对李云霄说了几句,就见李云霄转身走了,想必是去报案去了。 这处别院的主人是刑部尚书朱子秋,是安陵王颜夙的得力干将,如今有了绊倒朱子秋削弱颜夙势力的机会,颜闵自然是不会客气。 颜聿眯眼,自从秦玖入京后,先是铲除了支持颜闵的吏部尚书刘栗,今日这出戏,又意在支持颜夙的朱子秋,她不动声色便让颜夙和颜闵斗得你死我活。 此时,颜聿有些庆幸,秦玖如今是在和他合作,倘若她与他作对手,也算得上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了。 康阳王颜闵将围观的人群驱散,派人将现场封锁了起来,便朝着颜聿走了过来。 “原来七叔在此,方才我听游人说这里出了命案,便匆忙赶了过来。”颜闵脸色凝重地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懒洋洋说道:“闵儿来得真及时,倒是省了本王去报案了。” 颜闵躬身道:“七叔,今日之事,还请七叔到时能做个见证。” 颜聿懒懒挑眉道:“好吧,如果本王心情好的话。” “王爷,这牡丹花还要吗?”侍卫带着那株红牡丹走了过来。 颜闵望着红牡丹满脸嫌恶,摆了摆手道:“这还用问吗?好好的一株牡丹花下,埋着这么晦气的东西,七叔哪里还会要?” 颜聿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绕着红牡丹转了几圈,伸指抚过一朵红牡丹妩媚的花瓣,笑道:“这么美丽的花,就算沾染点晦气又如何,抬回到府中吧。” 秦玖很诧异。 原本,她以为发现了尸骸,颜聿便不会再要这株牡丹了,她打算待人多无人注意时,派人将这株牡丹销毁。怎么也没料到,颜聿竟然根本不介意。如果被颜聿带走,总比留在这里要强。若是颜夙过来,查出了这株牡丹花的玄机,必定会以此为证据,说这一切都是旁人设计来陷害朱子秋的。 她淡淡笑了笑,对颜聿道:“身为严王,怎么会在乎这个呢。” “相信九爷也不在乎,反正这株花送给挽香,她必定不要了。不如本王就将此花送给九爷吧,这牡丹倒是和九爷极相配。”颜聿说着,便命人将那株牡丹一直抬出了朱子秋的别院,放在了停在门外的秦玖的马车上。 樱桃和荔枝忧愁地看着占一半车厢的牡丹花发愁。 秦玖微笑着钻入到车厢内,几朵盘口大的红牡丹在她眼前绽放着,酷烈而馥郁的香气充斥着马车。她伸指掐下来一朵牡丹花,在手中把玩着道:“当真是国色天香,多谢阎王爷了。” “九爷客气了。”颜聿负手微笑。 秦玖招呼着榴莲上了马车,朝着颜聿挥手作别。 马车辘辘,待到距离朱子秋的别院越来越远,秦玖从衣袖中取出来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水洒在牡丹花的根部。 马车行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前面有马蹄声响。 榴莲掀开车窗帘子,只见数名金吾卫骑着快马从前方奔驰了过来。到了秦玖的马车前,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骑士正是金吾卫的统领谢涤尘,他一拉缰绳,控马走到马车前,高声道:“听说,九爷是从朱大人的别院出来的,还在那里得了一株罕见的红牡丹,据说花朵儿极大,圣上听闻,十分稀奇,特命本官将红牡丹送到宫中,让圣上一观。” 秦玖闻,一边冷笑,一边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 颜夙果然是一听到这边出事,便晓得了事情的关键所在是这株牡丹花,即刻便派了谢涤尘过来,只是可惜的是,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这株牡丹花,是被秦玖派人浇灌了一种药水,所以花才开得如此异样,才引得众人去围观,以便能当众挖花,发现尸骸。 若是颜夙得了这株牡丹,查出是因为被浇灌了药水,必定会使得庆帝疑心,从而认为朱子秋别院的尸骸是陷害。 “谢大人的消息当真灵通啊!”秦玖眯眼笑道。 她的目光流连在红牡丹上,只见被她再次浇了药水的牡丹花,花朵儿、叶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只不过,谢大人来晚一步了,这株牡丹花,自从被移出来后,便开始蔫了下去,如今,已经枯萎了。”秦玖罢,便命枇杷将车厢的前帘掀开,“我正要让他们扔掉呢。” 车帘开处,秦玖望见马上的谢涤尘,双眸盯着她车厢内的已经枯萎的牡丹,脸色暗沉。 这桩“牡丹花下死”的案子,因为发现者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因为目击者众多,更重要的原因是,发现的地点是朱子秋的别院,所以,朝廷极是重视。被列为了大案之首,庆帝严命京府尹孟怀一月内破案。 此案是在朱子秋别院发现的,朱子秋毫无疑问便是嫌犯,他这个刑部尚书是京府尹孟怀的上司,所以孟怀自己根本无法审理。若是往常,庆帝定会派安陵王颜夙前去协助审案,但颜夙和朱子秋的关系,庆帝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派他去。当然,也不能派颜闵去,因为派他去,定会失于公正。 最后,协助孟怀破案的任务便落在了颜聿颜玉衡和榴莲的头上。 派颜聿去,倒是在意料之中,虽然他浪荡惯了,从不理朝中之事,但因这件案子需要皇族之人压阵,所以派了他,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派榴莲倒是有些意外,不过,细一想,便不难揣测出庆帝的意思。榴莲如今和云韶国三公组尚楚楚算是结亲了,庆帝势必是要封赏他的,派他到刑部破案,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案子在五日后公开审理,十日后,案情大白。 朱子秋的别院内,不光有一个老管家看门,还有老管家的儿子。 孟怀将这两个人带到公堂上,经过审理,很快便从这两人口中得出来,朱子秋一年内确实会有一段日子在这里小住,但他们从未见他带过外人进来,所以死者是何人,他们并不晓得。 经过仵作验尸,发现死者都是男性少年,皆是受虐而亡。 榴莲觉得,若是朱子秋杀人,且是好几具,显然不是偶然杀人,而是有预谋的,说不定会有密室。他命人将别院掘地三尺,不出所料,终于发现了一间密室。 从这件密室之中,找到了许多在审理案件时才会用到的各种刑具,那些刑具上面都带着黯淡的血渍。这些刑具在这里担任的并非行刑的工具,而是施虐的工具。 原来,朱子秋有一个隐秘的嗜好,那就是男色且喜欢施虐。这件事,除了他的个别心腹,无人知晓。多年来,他保持着清正廉洁的形象,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种欲望越是压抑,越是强烈。最终,他大着胆子,暗中派人在外地采买少年,养在别院密室内。 事后,朱子秋怕事情败露,便将这些少年杀人灭口,埋在后园。 朱子秋此事做得极是隐秘,连在这里看守别院的老管家和他的儿子都知道的并不清楚。 秦玖知晓此事,却是兰舍派人打听得来的。 朱子秋的一个心腹,一次在无忧居中醉后露了口风,自此,兰舍便暗中开始注意朱子秋。他派人经过一年多的暗查,才摸清了朱子秋有此恶行。 秦玖便借助牡丹花,将此事揭了出来。 那株红牡丹,也是秦玖暗中向花根处浇了药物,才使它花开异常的。 案情大白后,朱子秋被下到天牢,刑部尚书的位子也空了出来。而颜夙,因此失去了刑部的势力。 章节目录 包庇 > 包庇 朱子秋之案让庆帝龙颜大怒,也让朝臣们心怀忐忑,更让丽京城的人们议论纷纷。因为朱子秋不光是朝中重臣,而且还是安陵王颜夙在刑部势力的重要人物,他的倒台无疑会影响安陵王的势力。同时,众人也都在猜测着,刑部尚书这个空缺,会由谁顶上。 说起来,今科的状元秦非凡此次破案迅速,其思考事情缜密,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机敏和冷静,若非是没有官场历练的经验,倒是一个好人选。 就在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的时候,秦玖正在自家府中的院内晒太阳。 日光在花叶上闪烁,明媚而温暖,让人恹恹欲睡。 秦玖也确实有些困倦,最近她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异样,虽然功力增进迅速,但身体似乎却越来越弱,嗜睡怕冷,这真是让人十分忧伤的一件事。 更忧心的是,今日她感觉格外的不舒服,虽然暖风熏人,她却感觉到手脚冰凉。她虽然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身上却盖着一条锦缎棉被,手中执着花绷子,半天都没有绣出来一片叶子。 荔枝半跪在她身侧,为她捶着腿,看到秦玖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九爷,要不要歇息一会儿,我扶你到屋内吧。” 秦玖睫毛闪动了下,放下手中的刺绣,打了个哈欠道:“也好,这太阳晒得我总是犯困。” 荔枝蹙了蹙眉,忽然道:“九爷最近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原本懒洋洋的秦玖,闻漆黑的凤目中像结了一层冰,妩媚中透着一丝寒意。 “没有啊,我觉得好的很。不过,今日有些犯困。荔枝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大惊小怪去禀告宗主,他如今正在闭关,若是因此打扰了他练功,你也知道宗主的脾气,恐怕你没有好果子吃!”秦玖淡淡说道。 荔枝抿唇不语。 “何况,又不是我一个人春困。”秦玖说着,朝着在架子上打盹的黄毛指了指。 只见黄毛垂着头,显然刚睡着,头一点一点的,亏得它是鸟,早习惯了在架子上睡,倘若是人,这样非得从架子上栽下来不可。 荔枝瞧着黄毛的睡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秦玖唇角的笑意却慢慢消失,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再明媚的日光似乎也温暖不了她冰凉的手,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没有时间浪费了。她叹息一声,慢慢坐直了身子,身上锦被滑落,荔枝去拿锦被时,触到了秦玖的手,顿时好似摸到了冰块上。 荔枝心中一惊,失声道:“九爷,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秦玖眉头一舒,修习补天心经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过,今日的异样,感觉似乎确实是感染了风寒。 “荔枝,你让枇杷去请一位郎中过来。算了,你先扶我到屋内,……”秦玖眉头一凝,“你去叫枇杷过来,让我自己说吧。” 枇杷听说秦玖犯了风寒,匆忙过来问道:“怎么又感染风寒了?” 秦玖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烧得红艳艳的脸,有气无力地说道:“人吃五谷杂粮,怎能没个病。你去宫里,请蔡供奉过来为我瞧瞧病,对了,记得托惠妃的门路,别让人知晓我们和蔡供奉的关系。” 枇杷一皱眉,“九爷,为何要蔡供奉来?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秦玖抚了抚发烫的脸,慢悠悠道:“不是,我找蔡供奉另外有事。” 枇杷飞身去了。 于是,在午后明媚的日光里,一顶红呢小轿停在了府门口。一直在门口等候的荔枝快步上前,将轿帘掀开,一个宫装妇人从轿内缓步走了出来。 她身材高瘦而平板,既没有女子的丰腴之美,也没有女子的削瘦之美,乍看就如一根竹竿戳在那里。她梳着光滑的发髻,脸上隐约有细细的皱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她站在轿子旁,将背挺得笔直,睥睨着荔枝,慢悠悠道:“除了皇族之人,我从不给别人看病,今日看在惠妃的面子上,我来给你家主子看病,怎么她竟如此不知礼数,只让你一个丫头来接我。” 荔枝忙道:“蔡供奉,我家主子实在是病得厉害……” 蔡供奉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是快死了吗?” 荔枝一下子被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不是快死,就请她来接我吧!”蔡供奉仰头望天道。 荔枝晓得,医术高的人,总是有些怪癖的,正要回去禀告秦玖,就听得大门内传来秦玖的轻笑声:“多谢蔡供奉屈尊前来为我看病,失礼了,请蔡供奉进来。” 秦玖站在门洞内朝着蔡供奉微笑。 一阵清风,将她的衣衫吹得随风飞舞,越发显得身子单薄。 蔡供奉眨了眨眼,犀利的目光在秦玖身上打量了好久,久到荔枝以为她是不是有毛病。最后只见她伸出手指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冷笑着说道:“原来不是快死啊。” 秦玖唇角划过一丝苦笑,“若是蔡供奉不来,大约就离死不远了。请!” 蔡供奉面无表情地明亮自己的两名医女上前搀扶了秦玖,几人一道入了府内。 蔡供奉医病一向不喜人打扰,所以闲杂人包括两名医女都被请了出去,屋内只剩秦玖和蔡供奉两个人。 “躺下吧!”蔡供奉语气平板地说道。 秦玖依躺在床榻上,蔡供奉伸出手指,按在秦玖的手腕上。 屋内光线黯淡,秦玖抬眼只能看到她漠然的神情和紧抿的唇角,她半垂着眸,眉头蹙得越来越紧。秦玖心中一沉,脸上绽出一抹轻笑,用讨好般的语气道:“蔡姑姑……” “闭嘴!”蔡供奉冷声喝道。 蔡供奉和她的姑母虽然情同姐妹,但她为了隐蔽身份,常常装作和白皇后关系不和。私下里,她曾为秦玖看过病,但都是偷偷摸摸的,秦玖若是不配合,为了节约时间,她常这样命令她。 时隔三年,她终于再次听到了这种熟悉的语气。秦玖不敢再说话,只能任由蔡供奉为自己把脉。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离开了她的手腕,伸指到她胸前,将她身上的衣衫解开了。 秦玖忙按住蔡供奉的手,道:“蔡姑姑,你干什么?” 蔡供奉冷声道:“我要看看,你将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她说着,便将秦玖的衣衫褪了下来,看到她后背和胸前的疤痕,她眸光一凝。 “这是什么?”蔡供奉问道。 秦玖掩住衣衫,漆黑的凤目中闪过若无所有的痛楚,她半垂头,低声道:“连玉人很可怕,为了免于他的荼毒,我才,故意留了这些疤痕。因为这个,他才没有碰我。”这些事情,她知道瞒不过蔡供奉,所以,索性实话实说了。 “因为这些疤痕,我保住了自己的清白,是不是很合算!”秦玖低垂的眼睑内闪过一丝哀怨,当她抬起头时,那抹哀怨已消失无踪,脸上重新又挂上了温婉的笑意。 蔡供奉闻,伸指抹了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天宸宗的宗主连玉人究竟多么可怕,她也是有耳闻的。秦玖能在天宸宗混到蒹葭门主的位子,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她恐怕是想象不出来的。 “你是修习了邪功吧?”蔡供奉眯眼道,“如果还想要命,就趁早停止修习。” “恐怕已经晚了。”秦玖微笑着道。 蔡供奉站起身来,转身不再看秦玖,无数的波光闪过她的眼底,化作深深浅浅的痛楚,她仰高了头,慢慢道:“风寒的病好治,今日来,你不光是让我来治病吧,还有别的什么事,赶快说吧!”她的声音依然冷凝,但是语气却微微颤抖,显然是心情格外不平静所至。 “我听说,袁霸的夫人最近也感染了风寒,我想请你去为她医治,顺便,将十五年前的那件旧事抖出来,让袁霸知晓。”秦玖慢悠悠说道。 “你要做什么?”蔡供奉心中一惊,转身问道。 袁霸骁骑统领,同时也是庆帝的心腹,这个皇城的安危都握在袁霸的手中。倘若秦玖要招揽袁霸,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谋反而准备。 “姑姑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一定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法子,洗清我白家的冤屈。我另有目的,你不必担忧。”秦玖细致的眉微微蹙了起来,慢慢说道。 这些年庆帝也过得够好了,就让他最信任的臣子与他离心,让他的儿子们为了夺嫡而互斗,让他也尝一尝寝食不安的滋味。 “姑姑,御膳房的那个翠兰,可查出是何来历了?”秦玖问道。 “她的来历很清白,进宫也有五年了。如今,她在牢中,所以不好跟踪查探。不过,我听说,她刺杀三公主的罪名,如今已经查明是抓错了人。可能不日,就要被从牢中放出来了。” 秦玖闻一愣。 颜夙包庇翠兰? 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了解颜夙,他不会放走任何一个罪人的。刺杀云韶国三公主这么大一件事,他竟愿意将凶犯放了? 章节目录 清白 > 清白 秦玖着实有些奇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蔡供奉却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她冷冷说道:“这两年,安陵王行事有些反常,倘若翠兰是一个对他而极为重要之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会派人继续盯着这件事的。” 她坐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两个方子,递到秦玖手中,“这两个方子,一个是医治风寒的,一个对你修习邪功引起的身子不适有帮助。” 秦玖接过药方,点了点头。 蔡供奉又漠然道:“我回去会马上特制一种丹药,备你随时服用。但是你要知道,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你一定要自己保重。否则……”她瞪了秦玖一眼,“不用你自己死,我便先掐死你了。”说完便转身快步去了,她怕自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哭出来,或者会忍不住真的会上前掐死这个不爱惜自己的人。 秦玖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原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竟现出了几分佝偻。秦玖心内微微叹息一声,她知晓蔡姑姑的脾气,她表面冷漠,为人严苛,遇事冷静,思虑周密,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一个薄情的人,但其实不然,她内心其实是极易感的。 秦玖因为身体实在困倦,所以没有多留她,且因为她如今,也实在不宜在她的住所久留。秦玖叫了荔枝将蔡供奉送了出去,自己闭目养了会儿神。 枇杷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看着秦玖喝完了,服侍她歇下了。 骁骑统领袁霸近日心情不太好,因为他的夫人因出外赏花频繁,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吃了几服药后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袁霸与夫人感情甚好,所以极是忧虑。 这日,他在宫内当值时,偶尔听到两个小宫女在议论蔡供奉如何如何的医术高明,说是近日宫内也有不少嫔妃感染风寒,都是蔡供奉医好了。 袁霸和蔡供奉同在宫内当差,倒是偶尔会碰面,虽没有什么交情,但点头之交还是有的。他知道蔡供奉是专司皇家女子的饮食药物,医术也是极好的。但是,他也知道,蔡供奉此人,性子古怪,在皇宫内不和任何人亲近,对于皇帝的嫔妃皆一视同仁。正因为她如此古怪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她没有牵扯到任何宫闱争斗中去,反倒得以保全了自身。 如今,他去找她,不知她可肯为他夫人医治。但为了他夫人,袁霸还是亲自前去请蔡供奉。 蔡供奉听到袁霸的来意,她淡淡扫了袁霸一眼,语气淡漠地说道:“难得袁大人如此看得起我,竟亲自来请,那就请袁大人说一说尊夫人的病情,若是我能够医治,一定会走一趟。” 袁霸一听,忙道:“夫人的病情我恐怕说不好,还是麻烦蔡供奉亲自走一趟。蔡供奉不必担忧,你只要去了看看她的病情,就是治不好也是不要紧的。” 蔡供奉淡淡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吧。不过,我今日不能出宫,只有明日趁着出宫去药房拿药的机会,才可以顺路到袁大人府上。” 袁霸点头道:“那明日我和夫人在府内静候蔡供奉。” 蔡供奉点了点头,第二日一早,她在药房拿了药后,便乘轿子到了袁府。 袁夫人居住的屋内药味极浓,显然这些日子吃了不少中药。袁夫人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不时地咳嗽。蔡供奉上前为袁夫人把了脉,蹙眉道:“夫人确实感染了风寒,可否将夫人现在正服用的药物的药方拿来一看。” 侍女将先前御医开的药方取了过来,蔡供奉看了眼,蹙眉道:“这个药方也确实对症,只不过,夫人身子较弱,这味柴胡药性较重,夫人怕是承受不住,所以病情才未见好转,若把这味柴胡改为桔梗就好。”蔡供奉说完,便提笔开了副药方交到侍女手中,侍女自去熬药。 蔡供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桌案上的水果盘,皱眉道:“袁大人,这水果便是产自云韶国的密蒲果吧?” 云韶国位于大煜国南部,气候终年炎热湿润。密蒲果适合在温暖的环境下生长,在大煜国是无法成活的,所以在大煜国极少见到。每年这个季节,云韶国女皇都会送来几车,只有皇室之人才会得到赏赐,袁霸因是骁骑统领,每年都会得到几个。 “不错,正是密蒲果,请蔡供奉品尝品尝。”袁霸抬手道。 “不必了。不知尊夫人可曾吃过密蒲果?”蔡供奉神色凝重地问道。 袁霸心内顿时有些惴惴不安,他犹疑地说道:“吃过的。因这种水果味道清甜,吃起来极是爽口,所以夫人很是爱吃。” 蔡供奉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道:“袁大人,尊夫人的风寒迟迟不见轻,和食用密蒲果也有关系。密蒲果虽然吃起来爽口,但实际却属性热水果,世人贪恋它的清甜美味,却不知它的伤肝害脾之害处,若是风寒病人长期服用,则会肝火上升,引起肺热,使小小的风寒转为大病。尤其是治疗风寒的药物药性和密蒲果相冲的话,更为不利!” 袁霸闻脸色顿变,皱眉问道:“蔡供奉此话当真?那什么药物和密蒲果药性相冲呢?”蔡供奉语气清冷地说道:“柴胡,紫苏。所幸袁夫人服用的药物里并没有这两味药,而且,袁夫人食用密蒲果较少,并无大碍。袁大人不必担心,尊夫人只要按时服用我开得药,不出三日,风寒便会见轻。我不宜在此久留,这就告辞了。” 蔡供奉说完,便施礼离去。袁霸命人将蔡供奉送走后,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蔡供奉方才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尤其是最后一句:“尤其是治疗风寒的药物药性和密蒲果相冲的话,便更为不利。”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但袁霸去始终不能忘怀,因为那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他没能保护好先帝。 先帝对他,不光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他钦佩先帝的为人,仰慕他的才华,所以心甘情愿放弃了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入宫辅佐他。从他开始做他的骁骑统领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可是,他却没有做到。 他记得,先帝当年,就是感染了风寒,原本只是小病,先帝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起先还带病上朝,后来,病情竟是越来越重,开始咳嗽,发热,就此缠绵病榻一月之久,到了最后还偶尔会吐血。当时,负责为先帝看病的御医们急得团团转,好多治疗风寒的药方都用上了,却迟迟不见病情好转。 当时,身为太子的庆帝日日入宫去探视先帝,为了先帝的病情,他急得也几乎病倒。先帝不想用膳时,他就会将密蒲果做成羹,喂先帝服下。密蒲果味道清甜,先帝极是爱吃,服用了很长一段时日。 回忆,让袁霸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当年的事情。 当初,每当想起庆帝跪在先帝面前,一勺一勺地喂先帝密蒲果,他便为这父慈子孝的场面而感动不已。而今想起来,竟是觉得浑身发冷。 密蒲果,长期服用,对风寒之人真的是致命之物吗? 庆帝当年,知不知道密蒲果这个害处呢? 颜聿呈上去的那碗药,真的有毒吗? 袁霸坐在屋内思绪万千,一贯凌厉的黑眸中,竟是迷茫一片。他记得,先帝的确是服用了颜聿端来的那碗药后,当晚就薨了。所以,都以为是那碗药有毒,事后也确实在碗底查出了毒药。但是,这件事,却不排除先帝本就病情严重薨了,而那碗药里的毒,只是事后有人在碗底的残渣内下的毒。 这件事,看来,他该查个清楚了。 袁霸越想越觉得可疑,他慢慢站起身来,双眸中,一片凌厉的幽蓝。 夕阳下,整座皇城都笼罩在落日的余晖里,无数的琉璃翠瓦在日光下闪耀着瑰丽奇幻的光辉。 庆帝在御书房内批完了最后一个奏折,便在总管太监李英的引领下出了御书房,向寝殿而去。 御书房外的月亮洞门外,袁霸肃然凝立,看到庆帝过来,他忙施礼。 庆帝负手缓慢走近,皱了皱眉,温道:“袁霸,天色不早了,你早日回府吧。” 袁霸垂首慢慢道:“陛下,臣今日来,是……是来求陛下赏赐的。” 庆帝微微一笑,对身侧的李英道:“你瞧瞧他,每次我要赏赐他东西,他都是不要,这次却主动向朕要起赏赐来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李总管白皙的面上漾着一抹笑,“陛下,想必袁大人确实是急用的东西,否则,以袁大人的性子也不会来讨陛下的赏赐。” “说吧,是什么?”庆帝笑道。 章节目录 难测 > 难测 袁霸沉声道:“贱内今日感染了风寒,汤水不进,唯有陛下赏赐的密蒲果还勉强能够下咽,所以,微臣斗胆向陛下求些密蒲果。” 庆帝闻,转首对身侧李英笑道:“李英,此番云韶国进贡的密蒲果,还余有多少,派人取来都赐给袁霸。” 李英忙应了声,吩咐小太监去传令。 庆帝对着袁霸,叹息道:“朕就是欣赏你这重情重义的性子,你回去照顾夫人,稍后,朕派人将密蒲果送到府中。” 袁霸忙施礼谢恩,自去了。 当晚,庆帝派人送了八枚密蒲果到袁府,加上袁霸府内原有的密蒲果,不过才十几枚。密蒲果为贡品,在大煜国极为稀缺,若非袁霸亲自去庆帝处讨要,怕是也集不齐十枚以上。 不过,十几枚,让一只狗来服用,怕是也足够了。 袁霸吩咐侍女道:“去,把公子饲养的那只宠物小犬抱到这里来。” 侍女并不知袁霸此举何意,因为袁霸一向不赞成袁舒饲养宠物的,这让抱来,是要做什么呢?! 夜色阑珊,更漏将残。 夜风自镂空的窗棂间吹入,屋内烛火摇曳不定,层层帐幔随风翻卷。 秦玖靠在床榻上,将身上夭红的外裳褪了下来,换上了一袭纯黑色衣衫。她将一头长发细细地盘成髻束在头顶,最后戴上面罩。原本就要出门,但是她想了想,将拿了一把宝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觉得还顺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朦胧的月光下,也是一身黑衣的枇杷肃然而立,看到秦玖,皱眉道:“伤寒刚刚好,一定要今晚去吗?” 在服用了蔡供奉开的药十多日后,她的风寒已经悉数好了,虽然身子还是有些弱,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去做。她轻轻一笑道:“我就是劳碌命,算算日子,差不多袁霸家的那只狗恐怕死了。今晚,我们必须走一趟。” 枇杷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悄然出了府,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一路向西飞跃,不多时,便到了袁霸的府邸外。 袁霸的府第也筑在锦绣坊内,不过,到底只是统领府邸,相对于安陵王府和严王府,显得简陋了些。秦玖和枇杷站在统领府的白墙外,看到四处无人追踪,这才翻身入了墙内。 袁霸坐在书房内,听到侍女禀告说,那只狗已经死了。他的手微微一抖,端在手中的茶盏倾泻,热茶溢了出来,烫到了他的手指。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深沉的眸中神色变幻,额头上青筋直暴。 那只狗,他命人用密蒲果和医治风寒的药物在喂养,没想到,不过几日,果然是死了。 袁霸负手在屋内踱了几圈,如一只困兽一般,一连转了十几圈,他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就向外走去。 夜色之中,一道剑光伴随着强劲的罡风凌空而来。 袁霸大惊。他方才心情烦乱,以他的武功,竟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院中。他冷笑一声,身子向一侧越开,躲过这致命一剑,却冷不防,另一侧也有一道剑光刺来。 袁霸心中暗叫不好,就在这时,却见那原本向他刺来的那一剑,似乎被什么打中,“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这才躲过这一剑,在廊前站定,这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有大批刺客涌来,皆是黑巾蒙面,看上去有十几人之众。 袁霸身为骁骑统领,武艺高绝,并未将这些刺客放在眼里。但是,和这些刺客一交手,他发现,这些人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一个个出招狠辣毫不留情,显然是要他的命来了。 他冷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来我府内刺杀,今夜,我就让你们一个个来得了走不得!”袁霸动了真怒,出手也毫不留情。 这些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并无人说话,他们摆成一个方阵,将袁霸围在了圈子之中,互相配合着,闷不吭声地一剑接着一剑地向袁霸身上刺去。 袁霸身为骁骑统领,府中也有府兵,袁霸自诩武艺高绝,从不让府兵夜里巡逻,所以,这些府兵都已经睡了。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虽然这些刺客每一个武艺都和袁霸要差一大截,但是,他们联起手来,布置了阵法,袁霸对付起来就有些吃力了,渐渐地袁霸已经落了下风。 袁霸书房外的院子内,栽种着一棵桃树,夜风吹来,落英缤纷。 秦玖负手站在树下,眯眼瞧着院内的打斗,又抬首望了望头顶上的夜空。 夜空深邃而广袤,几点星辰在天幕上闪烁着,越发衬托得漆黑的天幕深不可测。 这个世界上,深不可测的,不光是头顶上的夜空,许多的事情也是深不可测的。 但最深不可测的,秦玖觉得,还是人心。 人心难测,天威难测,命运难测。 倘若她和枇杷今夜不来袁府,袁霸的命运,将会怎样? “枇杷,你去助袁大人一臂之力吧!记住,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不必留活口。”秦玖淡淡说道。 枇杷拔出宝剑,整个人向前飘了下去,身法绝奇,竟似一抹烟影。枇杷的功夫,进境也真快。他冲到阵中,整个人东奔西突,黑影翻飞,青光吞吐。袁霸也精神一震,两人相互配合着出击,只听得“嘡啷”之声不绝于耳,同时夹杂着呼痛之声。 有一个刺客发觉己方处了弱势,悄然后退,就要遁走。 他刚逃至树下,便看到桃花树下立有一人,那人负手而立,看上去身形纤弱,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一袭黑衣飘逸,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刺客越过此人,便要越墙遁去。却见那人向前迈了一步,刹那间,刺客只觉得一阵凌厉的真气若有似无笼罩而来。 刺客心中一惊,他蓦然抬头,只见月色和灯光交相辉映下,隐约面前黑衣人面具下的双眸中寒意如冰雪乍泄,摄人心魄。 刺客一惊,幸得他身手敏捷,转身一刀砍向黑衣人。 黑衣人冷冷一笑,伸出手轻轻一挥,曲指一弹,正中刀身。刺客只觉得腕上一麻,几乎拿捏不住手中的刀,心中大骇,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淡淡月色之下,秦玖长身而立,黑衣迎风轻轻飘动,犹若幽兰出于深谷,但那通身的气派,却又是光风霁月。她冷笑道:“要知晓我是何人,便让我写给你看吧!” 她右手手腕疾动,以剑为笔,在空中划动。她气定神闲,似在闺中习字般,动作行云流水,高雅至极。待到那人方看清那几个字似是“勾魂”二字时,秦玖的剑已经挑到了他的两手手腕,只听得“当啷”一声,他手中之刀落地,双手手腕鲜血直流,已是被秦玖挑断了手筋。 再看秦玖,她依然翩然静立,好似从未出手过。 枇杷和袁霸也已将围攻他们的人击败,袁府中的府兵听到动静,已经赶了过来。 秦玖收剑在手,指着被自己挑断了手筋的人地枇杷道:“此人是首领,带他进来。”说着带着枇杷径直退向袁霸书房内,“袁大人,我等不方便让人看到,还请袁大人见谅。” 袁霸命府兵们将地上的尸首收拾掉,屏退府兵,铁青着脸走向书房。 烛火摇曳下,只见两黑衣人一坐一立,可以看得出,二人是主仆。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下,跪着方才擒住的刺客首领。 袁霸抱拳问道:“多谢二位相救之恩,不知二位是何人?” 秦玖一笑道:“袁大人不必急着问我是何人,且先问问这位是谁人派来的吧!” 袁霸目光转到跪在地上的刺客身上,双目一眯,冷声道:“说,是何人派你们来的?否则,本大人即刻将你投入到监牢中。” 刺客满脸惶恐道:“大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并不知金主是谁。听主子说,是因为江湖上的恩怨,不知大人可曾得罪过江湖人。” 袁霸多年前在江湖上走动,倒是有不少恩怨,闻皱了皱眉头。 秦玖笑着说道:“袁大人信吗?没有用刑,我是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招供。” 秦玖说着,手指间出现了数根银针,他一扬袖子,银针刺入到刺客身上各处要穴之中。刺客浑身开始哆嗦起来,脸色扭曲,似是痛苦至极。 秦玖气定神闲地笑道:“袁大人,我等方才拼力救护大人,受了些惊吓,不知可否喝杯茶压压惊。” 袁霸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秦玖面前。 秦玖端着茶盏,慢慢吹了吹,妖娆的目光凝注在刺客脸上,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 那人求死不得,终于受不了,哀求道:“我招了。主子说,是宫中有人要买袁大人的命,听说,杀了袁大人,要派其他人替代袁大人的统领之位。” 袁霸原本铁青的脸,更是冷了几分。他今日刚刚知悉一个天大的秘密,宫中竟有人来要他的命? 章节目录 咄咄逼人 > 咄咄逼人 他大步走到刺客面前,冷声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不——敢——有半句妄!”刺客哆嗦着说道,终究是忍不住折磨,祈求道,“请——给我个痛快吧!” 秦玖懒懒笑了笑,“那怎么行呢?我最厉害的手段还没用呢!” 刺客已经被折磨得受不住了,做他们这行的,原本都是经过严密训练的,若是任务失败,便会自尽。他原没料到秦玖武艺高强,这才着了道,被擒住连自尽也不能。更未曾想到,此人的手段狠辣,折磨的他难以忍受,到了此时,竟说还有更厉害的没有用上。顿时心惊胆战,声音嘶哑地祈求道:“我招了,我所知道的都招了,就给我个痛快吧!” “做你这行的,你到底杀了多少人,还记得吗?这就是你的报应,就算是到了阎罗殿,也不会给你痛快的。”秦玖冷冷说道。 最后还是袁霸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大步上前,伸指点在了刺客的死穴上,结果了他的性命。 秦玖微微一笑,“袁大人,既然是宫内人派来的,看样子,你这个统领的位子,宫内有人睥睨上了。” 袁霸心中一沉,若是往日,他自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因为和庆帝有了嫌隙,所以心中不免忐忑,有些怀疑这些刺杀之人就是庆帝派来的。 屋内想起低低的笑声,秦玖望着袁霸神色不定的脸,慢悠悠道:“大统领,这些刺杀之人,不会是圣上派来的,他若要杀你,何必这么费事呢,一纸圣旨,便能让你家破人亡。” 这话让袁霸心中一惊,怎么也没料到心中所想会被秦玖瞧了出来。他神色一敛,面色平静地抬头,犀利的目光凝视着秦玖,似乎要看穿她覆面的黑巾。 “让你们撞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抱歉。阁下深夜造访,想必是有事吧?不妨直。”袁霸不愧做了多年骁骑统领,虽说心中惊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皱眉冷声问道。 “袁统领不怀疑是我们指使这些人前来刺杀,又故意出现救了袁统领吗?”枇杷淡淡问道。毕竟他们也蒙着面巾,深夜前来造访。 袁霸坐到椅子上,沉声道:“演戏还是真的刺杀,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倘若是假意刺杀,哪里能逃得出袁霸的眼。这些刺客们人数众多,出招狠辣,显然是要他命来的。 秦玖朗声一笑,“袁统领眼力过人,佩服。实话说吧,我们今夜造访,确实是有要事。” “今日两位相助之恩,日后我自会报答。但无论你们今夜要和我谈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一个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人,是不会让人信任的。夜已深,请!”袁霸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枇杷冷冷一笑,“主子,我就说了,以袁统领固执的性子,怕是不会和我们合作的,看来我们是白来一趟了。” 秦玖轻声一笑,“袁大统领误会了,我们今夜来,本就打算和大统领开诚布公一谈的,之所以覆面,不过是怕一些宵小之辈看到了我们的真容。”她说着话,便伸出葱白的玉指,将覆面的黑巾慢慢扯了下来。 烟绯色烛光透过灯罩,轻飘飘地散开,笼罩在秦玖的脸庞上。 明媚的笑容在朦胧的光线中绽开。 “是你?天宸宗的秦九爷?”袁霸不可置信地扬眉。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秦玖,天宸宗的蒹葭门主。 秦玖对于袁霸的了解,不光是她多年的观察,还有她姑母白皇后的评价。 袁霸此人,武艺高强心胸宽阔,做事光明磊落,不屑于勾心斗角,明大义,圣上得他护卫,乃一生之幸事。只是,这样的人,一般极难降服。 “不错,是我!我知道袁大统领一向不喜和天宸宗打交代,因为你认为天宸宗有谋逆之心。不错,大统领猜得不错,不过,实话和袁大人说,我虽为天宸宗之人,却并没有为天宸宗办事。”秦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却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袁霸神色一凝,嘴里却不无讥诮地说道:“这么说,九爷不是天宸宗之人,而是朝廷的人了?” 秦玖冷然一笑,“大统领可还记得白皇后?” 袁霸猛然抬头,望着秦玖,黑眸中的惊愣之色是那样明显。白皇后是逆犯,寻常人绝不会轻易提起,这个人莫非和白皇后有关?思及此,他厉声说道:“我自然记得白皇后,不过,她已经伏法三年有余,九爷提起她,却是为什么?” 秦玖并不答话,而是伸手,不慌不忙地从身上摸出来一粒白色棋子放在桌面上,低声道:“大统领,这枚棋子你可还记得?” 袁霸的视线落在白色棋子上,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慢慢捏起了这枚棋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棋子的表面,心内霎时间惊涛骇浪,但是面上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神色,慢慢问道:“不过是一枚棋子,随处可见,有什么奇怪的?” 秦玖嫣然一笑,从袁霸手中接过棋子,举起来,对着灯光一照,只见,在棋子上,隐约有一道弯曲的裂纹。 “大统领,难道你不记得了?你曾经和白皇后在御书房弈棋,当时,白皇后的黑子将你的白子逼入绝境,你捏着棋子思索时,一时用力过度,便将棋子捏得出现了裂纹。诺,就是这一粒。当时,白皇后赢了你一局,说是要你日后答应她一件事,若是需要,她便会派人拿着这枚棋子前来,大统领,你当真不记得了吗?”袁霸自然是记得的。 方才之所以装傻,就是为了试探秦玖,如今听秦玖将内情说了出来,原本的疑惑方才解去。 这裂纹确实是当年他捏的。 当日,他有幸和白皇后弈棋。他的棋技虽不算高,但是能将他逼得将棋子差点捏成两半的人,当真是少有。不得不说,白皇后是一个奇女子,她的棋技,当真了得。而在庆帝重病那段日子,白皇后上朝听政,那份气魄和行事的手段,也让他极佩服。所以,对于白皇后谋反,当年,他是半信半疑的。但是,证据确凿,他也不得不信。 “你,是白皇后的什么人?”袁霸一字一句问道。 寻常之人,自然不会拥有这枚棋子,就算是拥有,也绝对不会想到,白皇后的这枚棋子会和他有关系。 秦玖微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当年跟随在白皇后身边而已。” “这么说,你是辅佐白皇后的素衣局成员了。你故意隐在天宸宗,是有别的目的吧。但白皇后是逆犯,你也应当受到株连,今夜,你找我来,就不怕我抓了你?”袁霸慢条斯理说道。 “你不会!”秦玖眯眼笑道。 倘若是前几日的袁霸,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会这么做。而如今的他,绝对不会。 “因为白皇后是冤枉的!”秦玖直视着袁霸道,“这一点,当年的案子,想必大统领心中也是有疑惑的。”袁霸心中微微一动。 当年他就半信半疑,如今,经历了密蒲果之事,他有些相信了。 “那么,你找我来,想要我做什么呢?” “大统领,我并不想让大统领做违心之事。如果我记得不错,先帝对你有大恩,你也曾发誓要护先帝周全,但先帝英年早逝,你就不想查一查当年先帝之死的真相吗?你真的相信是严王害死先帝的吗?”秦玖一字一句问道,虽然面上带着笑意,但是,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袁霸闻,呼吸急促了起来。 先帝之死,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既然你深夜来访,一定有了计划,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袁霸慢慢问道。 秦玖微笑着站起身来。 “我记得,帝陵是大统领派人看守的吧?先帝的宠妃,静太妃,不知在帝陵中,可还活着?” “你要去帝陵?”袁霸皱眉,不可置信地问道。 秦玖摊手,笑吟吟道:“放心,大统领,我有不是去盗墓,只不过去见静太妃一面。当年先帝之死,据说是静太妃指使颜聿下的毒,事隔多年,我想,说不定静太妃说不定会有别的话说。” “不行,进帝陵太危险。” “难道大统领还有别的办法?” 袁霸皱眉,最终下定了决心道:“好吧!我来安排。不过,静太妃真的会告诉我们吗?” 秦玖眉眼含笑道:“她或许不会告诉我们,但一定会告诉他的儿子。” 袁霸再次挑眉,“你要让颜聿也进去?” “为什么不呢?大统领,严王爷多年没见生母,想必一定思念得紧,他一定会承你的情的。” “可是,严王,他可靠吗?万一,他告诉了圣上,那我们岂不是……”袁霸对颜聿表示了极度的不信任。 秦玖微笑着道:“大统领放心,严王爷或许有些不靠谱,但是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章节目录 任她摆布 > 任她摆布 秦玖其实不太喜欢去无忧居这种地方,但是,没办法,因为这个地方是颜聿出没之处,除了这里,似乎就只有戏园才能找到他。 上次秦玖到无忧居,穿的是男装,这一次,她懒得装扮了。在丽京,她也算小有名气了,虽不说人人认识,但走在街上,偶尔也有人能认出她来,再女扮男装无疑是掩耳盗铃了。 无忧居守门的龟奴看到秦玖风姿绰约而来,原本要拦着不让她进去,待看清了秦玖的面容后,忙不迭地躬身请她进去。上次,她在无忧居包养了兰舍后,也算是无忧居的客人了。 崔妈妈刚看到她,起先也一愣,因为能来青楼闲逛的女子,丽京城还真不多见。崔妈妈笑着迎上来道:“原来是九爷,上次九爷走后,兰舍就日日在盼着九爷来,这可把九爷您盼来了。” 秦玖上次包养兰舍时,虽是女扮男装,但后来因为她名气太盛,都知晓是她的身份了。 崔妈妈亲自引着秦玖到了无忧居后院,这里高台芳树,花林曲池,极是幽静。临水有几座轩舍,是只有贵客才到的华美轩舍。 风里送来悠扬的丝竹之声,还有女子的喧闹声。 秦玖笑道:“崔妈妈,这间轩舍中如此热闹,不知招待的是哪位贵客?” “九爷,这位贵客你也认的,是严王。” 秦玖挑眉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今日来,原本也是要找他的。烦请妈妈一会儿让兰舍直接来此处找我就好。”说着,她便和枇杷一道朝着轩舍走去。 珍珠白的帘幕被春风吹起,隐约看到一座水墨画的屏风,屏风后浮现出一道优雅而高贵的身影。 秦玖和枇杷沿着长廊漫步,走廊尽头,是一座华丽的大厅,她方踏入大厅,便听得颜聿邪魅的声音传了过来,“啧啧,瞧本王这手牌,盼馨,看来本王马上就知道你今夜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肚兜了。” 秦玖转过水墨画屏风,这才看清了眼前情景。 颜聿坐在锦垫上,身上只着白色里衣里裤,手中握着一把叶子牌。他对面或坐或立有七八个女子,其中有颜聿的四大美人,中间一人正是盼馨,不过,她身上没穿裙子,只着一条白色里裤,上身是鹅黄色抹胸,几乎是半裸。 盼馨身后的一个女子捂嘴笑道:“王爷要看馨姐的肚兜,待会儿到床上看就行了,我们现在要看王爷里裤里面的纨裤是什么颜色。” 颜聿勾唇,笑得勾魂摄魄,“那就亮牌吧!”说着,将手中的牌甩在了桌案上。 几个女子凑到前面一看,顿时笑得喜笑颜开,“王爷,你输了,快脱快脱。” 颜聿在几个女子的怂恿下,懒洋洋将白色上衫脱了下来。 灯光轻飘飘散开,笼罩着颜聿挺拔的脊背,不算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呈现出蜜色,让人有一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 秦玖皱了皱眉,在心中唾弃了一声,无耻。 她漫步走近,扬声道:“好热闹啊,严王爷,你们这是玩什么呢?” 颜聿闻声背脊一僵,慢腾腾地转身,凤目微眯,朝着秦玖微笑道:“九爷来得可真是巧,怎么,也来玩一把吧。本王对九爷肚兜的颜色也很感兴趣呢。” “原来是在玩叶子牌啊?”秦玖笑吟吟说道,“只可惜我对王爷的里裤颜色,甚至王爷的身子都不感兴趣。”上次已经被迫看光光了,都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这次,她可不想再看一次了。 叶子牌,她以前和昭平也玩过,输者一般要在头上簪花,到得最后,谁簪花最多,谁便输了。像颜聿这样,谁输了谁便脱衣,这种花样,她想都没想过。 颜聿端起茶盏饮了一杯,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怎么看怎么都欠揍,“说起来,九爷的身子,本王也看过了,实在也没什么兴趣再看了。” 盼馨早已腾了位子,秦玖径自坐了过去,眯眼朝着对面的颜聿笑道:“王爷,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一局大的,谁输了,今夜就任凭另一个摆布如何?” 颜聿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裸着精壮的上身,伸出手指拨拉着桌面上的叶子牌,凤眼乜斜着她问道:“你的意思是,在床上摆布?” 秦玖勾唇,目光优雅地从颜聿光裸的前胸掠过,笑吟吟道:“王爷怎么想就是什么吧!”龌龊的人,就是总会有龌龊的想法,她在心中嗤之以鼻。 颜聿瞥了秦玖一眼,脸上欠揍的笑意慢慢加深,“九爷这么给面子,那就赌一把吧!盼馨,洗牌。” 两人玩叶子牌的个中高手,摸完了牌,便玩了起来。 窗外月色迷离,室内笑声盈盈。 不一会儿,一局结束,秦玖赢了。 她拈着叶子牌,笑得优雅而妩媚。 “王爷,你输了!”她瞥了一眼盼馨和其他几个女子道,“你们出去吧,倘若兰舍来了,就说今夜是王爷陪我,要他不要来了。” 几个女子朝着颜聿施礼退了出去,枇杷也退到了门外。 颜聿坐在锦垫上,裸着完美宽阔的胸膛,朝着秦玖媚眼如丝笑道:“九爷,莫不是你说的摆布真的要在床上。” 秦玖似笑非笑道:“看样子王爷还挺期待,只可惜,要让王爷失望了。虽然王爷也有几分姿色,只是,我说的不是床上,是——”她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墓地里。” 颜聿怪叫道:“你要到墓地里,那种地方我看没兴趣。” 秦玖并不答颜聿的问话,目光一扫,便在大厅一角看到一个梳妆台,她漫步过去,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妆台上。这个包裹是她从府中带过来的,枇杷方才出去时,递到了她手中。她从里面掏出来两套黑色服饰,一套女子紧身衣,一套是男子衣衫,她将男子衣衫扔到颜聿身上,“严王爷,春夜风凉,裸久了会得风寒的。”她一边说着,转到屏风后,将那套女子紧身衣换上。华美的女子衣裙被抛在厅内一角,这身紧身衣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了出来,带着一丝妖娆,却又潇洒敏捷如猎豹。 颜聿的目光在秦玖身上流转了几圈,俊美的面容上有了一丝波动,似笑非笑道:“打扮成这样,莫非真的要去盗墓?” 秦玖侧首,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不是任我摆布吗?” 颜聿勾唇一笑,掂着衣衫,懒洋洋说道:“连本王的衣衫也备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啊,那好,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摆布我。不过,本王穿衣从来都是四大美人服侍的,你叫她们都出去了,不如你来服侍我。” 秦玖一愣,没想到此人厚颜无耻到此种境界,不过,今夜有事,实在没有工夫再和他周旋了。她缓步走到他身侧,秦玖的个子比颜聿要低很多,还不及他的肩头。她在心中暗暗咒了一句颜聿,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她将黑色的衣衫披在他身上,这件衣衫是黑色的,在肩头和手肘处,都镶有皮革。秦玖又绕到他身前,将衣衫的扣子一粒粒给他系上。 颜聿低头便能看到秦玖低垂的脸庞,那侧脸很美,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妩媚而俏丽,只是,她的目光从他健美的胸膛扫过,漆黑的凤目中一点波动都没有,好似幽潭死水般。颜聿心头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说起来,他这样的身材,看在她眼里怎么像是石头? 他低低咳了一声,眯眼笑得戏谑,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怎么样,本王的身材还不错吧!” 秦玖抬头,原本静若幽潭的眸中,漾起颠倒众生的笑意,她伸出手指在颜聿胸前锁骨处点了点,“王爷这句话还用问?” 她滑腻的手指在颜聿身上一点,一阵异样的感觉在颜聿心头升起。 秦玖注意到颜聿唇角方才那戏谑的笑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衣衫的扣子系好后,她伸手将腰带在颜聿腰间缠了一圈,猛然用力一拉。 “嗷。”颜聿正陷在莫名的思绪里,如此一下,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怎么了?”秦玖笑眯眯抬头,唇角挂着春风般温柔的笑意,手下却一点也不温柔,狠狠地将腰带勒紧了,手指麻利地再打了一个死结。 秦玖踮起脚跟,拍了拍颜聿的肩头,慢悠悠道:“王爷,今夜出去,可能有点危险,可不能让别人认出来你的身份,所以,要穿紧身衣。” “紧身衣,要勒这么紧吗?”颜聿哼道,喘息着伸指便去解腰带。 可惜秦玖打得是死结,他忙活了半天也没有解开。 秦玖在他身前抱着手臂,嫣然笑道:“王爷这腰可真细啊!如果王爷来无忧居挂个牌,这头牌一定是王爷的。” 颜聿解了半晌,没有解开,终于放弃了努力,快步走到桌案一侧,将一把匕首拿在手中,一把将腰带割断了。他盯着秦玖,眸色漆黑如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字一句道:“九爷啊!你可真狠啊!” 章节目录 我让你依靠 > 我让你依靠 秦玖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点失态,黑眸中一缕幽光掠过,不再去看他,快步走到窗畔,猛然打开了窗户。 清新而冰凉的空气流入,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感觉到整个肺腑似乎都被洗涤过了,这才纵身一跃,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颜聿自个儿慢条斯理将腰带整理好,抬头一看,嗤一声笑道:“九爷,门在那里。” 秦玖在窗外回首,面上神色难得地凝重:“王爷,今夜我来找你,是有要事,我们需要偷着离开,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上一次秦玖来无忧居,便知晓了颜聿若在无忧居留宿,夜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她就想到,从无忧居遁走,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会有人怀疑颜聿夜里出去了。而今夜这里有她作陪,相信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了。 颜聿玩味地笑了笑,慢腾腾走过去,也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枇杷早已在窗外接应,看到两人都出来了,便领着他们绕过院中调情的一些恩客,从无忧居的后门偷偷摸了出去。 无忧居外是一条小巷,一辆黑蓬顶的马车静静地停在无忧居后门不远处。夜风拂来,吹动着从白墙内伸出来的花枝,几朵夭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车轮一侧,为这夜里惊险的旅程添了那么一抹暖色。 秦玖四望无人,伸手一拽颜聿的衣袖,这厮还踱着王爷步慢悠悠负手在走,她将他拉到马车前,笑靥如花道:“上车。” 颜聿瞥了一眼拽着他衣袖的秦玖的细长的手,微微地皱了皱眉,勾唇笑道:“九爷,你这是要掳走我吗?”嘴里说着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拉车的马。虽然经过长时间的等候,但并没有降低了这匹马的警觉性,它不时地抽动着鼻翼,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颜聿眯眼,看得出,这拉车的黑马可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北疆挽马,是军马,这丽京城里,也就骁骑和金吾卫才会有这种马。他的目光又扫过驾车的车夫,见他穿着一袭带兜帽的长衣。 骁骑和金吾卫? 颜聿笑了笑,他对今夜的旅程越来越感兴趣了。他掀开车帘,弯腰钻到了马车中,秦玖随后也钻了进来。枇杷上了前面车辕,和车夫一道。 几人坐稳后,马车夫一甩鞭子,黑马扬起四蹄,在夜色中奔了起来。 颜聿坐在秦玖身侧,瞥了她一眼,浅笑着低眸靠近,附耳问道:“九爷,你到底要到哪里摆布我?” 秦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懒懒靠在车厢上,手中把玩着绣花绷子,唇角含笑道:“不是说了吗,到墓地里。” 颜聿唇角微抿,抬眸看来。 车险内光线黯淡,但秦玖却能清楚地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内,闪耀的灼灼光芒。 严王爷是何等人,虽然放荡些,但可不代表他是傻子。秦玖明白,他心中多半已经猜到他们是要去帝陵了。不过,她现在就是不打算告诉他。看着颜聿张口似乎要问什么,秦玖打了个哈欠。 虽说,自从吃了蔡供奉的药丸后,她的身子最近好了些,不再弱得时不时犯困,但是今夜事情重大,路上不妨睡一觉,好养精蓄锐。她朝着颜聿眨了眨眼,“长路漫漫,我要小睡一会儿。” 闭上眼睛前,她看到了颜聿有些受挫的表情,她心里顿时觉得极舒爽。 这一觉,秦玖睡得也很舒服,或许是马车的摇晃有助于小憩吧。不过,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了颜聿的肩膀上,一只手还搂着他的胳膊。 秦玖怔了怔,她怎么能靠在他身上?她强忍着想要推开他的冲动,慢慢抬起头。 虽然是光线暗淡的车厢内,但颜聿的脸还是俊得耀目,看到秦玖醒来,他朝着她浅浅一笑,霎时间艳光四射。 秦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生怕闪瞎了自己的眼。 颜聿坏笑道:“你口水把我的衣服弄湿了。” 秦玖脸色一变,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唇角,并没有摸到口水。她低眸,在他衣袖上扫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哪里润湿了。不过,对面那人的脸色那样不爽,秦玖还是伸手去摸他的衣服,从肩头一直摸到袖子,没觉得哪里湿。她冷冷一笑,一把将他的胳膊甩开了。 颜聿狂肆一笑,丝毫不加掩饰地看着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说吧,带我到帝陵做什么,去见我母妃?” 秦玖赞赏地拍掌,凤目妖娆地深深看着他,“早就知道王爷绝世聪明,果然猜到了。” 颜聿下巴朝着窗口处一抬,“我要是再猜不到就太蠢了。” 秦玖掀开马车窗帘一看,只见一片明净的光辉在她眼前晃动着。 夜光下,光滑明净的龙吟湖呈现在眼前,湖光和月光交织成一片潋滟的光影,不远处是高高矗立的帝庙高塔。 原来,她睡了这一觉,已经是到了。 在这大片的龙吟湖尽头,便是龙吟山后山,帝陵就在龙吟山脚下,依照风水师的说法,这叫依山傍水。 秦玖掀帘张望了一会儿,驾车的马夫已经跳了下来,他是袁霸骁骑内的亲信,他掀开车帘,低声道:“九爷下车吧,大统领已经在湖畔山石后备好了船只,你们乘船穿过龙吟湖,到了那里,自有人来接应。” 颜聿冷声问道:“帝陵在前山,穿过陡峭的龙吟湖,就是后山高达数丈的峭壁,如何能进帝陵?”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大统领只吩咐将你们送到这里!”马车夫说道。 秦玖率先跳下了马车,回首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乘船去。”其实到底怎样进帝陵,秦玖也不清楚,但是她相信袁霸。 颜聿随着秦玖下了马车,他望着龙吟湖,面上虽神色淡淡的,但心头却好似滚开的水,不断地冒着沸腾的泡泡。 帝陵一向由袁霸统领的骁骑看守,守卫极是严密。自从颜聿回到丽京,这几年来,他不是没打过帝陵的注意,有一段时间,他想进帝陵的念头是那样强烈,在他脑中反复纠缠,就像虫豸吞噬着他。他乞求庆帝,没能成功。派人偷偷潜入到帝陵附近,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他也曾试图收买袁霸,但是袁霸此人对庆帝极是忠诚,而对他,似乎有着极深的成见,从来不屑和他说话。在他以为此事无望时,怎么也没想到,今夜,竟然有了进入帝陵的机会。 他侧首望着秦玖,湖光山色下,她翩然凝立的身影好似一道剪影。 方才在车厢内,当她睡熟后,竟是靠在了他肩头上,起先他以为她是在故意勾引她,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到了一旁。但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又靠了回来,他原本要再次推走她的。但是,低头间,他看到了她的睡颜。 睡着的她没有了魅惑的笑容,没有了凤目中妖娆的波光,看着竟少了妩媚的风情,添了一种柔婉恬静的味道,就好似收敛了爪子的猫,看着很舒心。而她轻蹙的眉宇间,那若有似无的郁色又让他心中一动。 颜聿颇有些意外,他想,或许,她也不是天生放荡的吧!? 所以,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排斥,但他还是将他的肩膀借给了她依靠。 此时,望着伫立在湖边的她,有一个瞬间,他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傲然浩气,隐有俯瞰天下之势。不过,下一瞬,她便回首媚笑道:“我们走吧!” 马车夫带着他们绕到了一片山石后,那里果然泊着一条两头尖尖的蚱蜢船,一个骁骑兵士坐在船上,手中拿着船桨。见到他们,打了个手势,秦玖和颜聿枇杷悄然跳到船上,小船在月色下,向湖中心飞速划去。 扑面的夜风里,有着淡淡的水汽。 秦玖环视四周,四野一片幽静,这里是后山,根本就无法进入帝陵,所以,守卫极松散。况且,袁霸应该也是事先做了准备,所以看不到守卫的骁骑。 秦玖的目光在环视一周后,落在了颜聿身上。他坐在小船的另一头,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他肩头,好似覆了一肩清霜。他脸上难得的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唇角也没有笑意,漆黑的长眸中,隐含着一种不易觉察的期待。 他和他母妃,分开有十几年了吧。 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就离开了他,说起来,也是很可怜的。 秦玖想到这里,不禁想到了她的母亲,她慢慢地埋下了头,心头一阵酸涩。 小船上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水流声,和夜鸟的叫声。这个划船的骁骑技术不错,不一会儿便到了龙吟山后面的峭壁,他放下了船桨,将手放在唇边,学了几声鸟叫。 过了片刻,秦玖听到距离小船不远处的水面“哗啦”一声,有一个人从水中露出了头,低声道:“下水吧!” 秦玖心想:莫非水下有密道? 她游水的本事不太好,正在犹疑着,只听“扑通”一声,颜聿已经跳了进去。 秦玖笑了笑,和枇杷一起跳到了水中。 章节目录 要相亲相爱 > 要相亲相爱 水下并非漆黑一片,前面不远处隐隐约约有灯光指引着几人游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个气死风灯,橘黄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方才接应他们的骁骑将风灯摘下来,将一侧的岩石推开一条缝隙,几人忙闪身而入。 谁又能想到,这龙吟湖下,竟有通往帝陵的暗道呢。而这里,为何又会有这么一个密道呢,秦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石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水道,湖水随着他们一道涌了进来,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这是一道以机关控制的石门,制作得很精巧,闭合之后,四周和岩石完全吻合,湖水根本无法渗入。 水道下积满了水,水道又极其狭窄,秦玖摸着岩壁,踩着水洼,慢慢向内挪动。方才下水,她身上的衣衫全都湿了,原本就很紧身的衣衫,此时湿漉漉全部贴在身上,湿冷黏滑得极不舒服,胸口冰冷的凉意能冷到心里去。她打了个哆嗦,倘若早知道要下水,她应该再带一件衣服的,原本就怕冷,不知对她的身体有没有影响。这一次回去,应该到温泉里再多修习几次补天心经了。 几人挤过狭窄的水道,前面又出现一道石门,领路的那个骁骑启动机关打开了石门,回首对秦玖和颜聿道:“这道石门,只有在外面才能打开,等你们一会儿出来时再来开门。你们进去后,沿着甬道直走就行。”说着将手中的风灯递到了枇杷手中。 枇杷提着灯率先走了进去,秦玖和颜聿也跟了过去。 墓道内没有风,重重的黑暗包裹着寒冷弥漫了过来,似乎是来自于地狱的无数冤魂在四周飘动。风灯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的青石地转,此外所有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了。 他们沿着甬道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甬道里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手里也提着一个气死风灯,正是袁霸。 几人快步走了过去,袁霸提着风灯看了看颜聿,面庞上表情冷凝。隔了好久,他方开口慢慢说道:“今夜助你们几人到帝陵,是我一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冒险。可我不得不做,因为我要知道真相。严王,你现在在帝陵,你敢对着你父皇的陵墓,对着你颜家的列祖列宗发誓,你父皇他不是你毒死的吗?” 颜聿并不急着回答,目光如锥,在袁霸脸上缓缓逡巡着,看得能让人心中发毛,就在秦玖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散漫轻狂,端得是暧昧而玩味,“袁大统领,你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去毒死宠爱他的父皇吗?”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沉痛和愤怒,反倒轻飘飘的,好似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袁霸盯着颜聿,冷冷道:“那么,请你问一问你母妃,是不是她?倘若不是她,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颜聿浅笑着道:“我会的。” 袁霸又道:“你们只有两柱香的时辰,没有工夫叙旧,问清楚就请快些出来。当我打信号时,你们若不出来,就会有危险。” 颜聿并没有问危险是什么就随着袁霸走了过去,秦玖却有些疑惑,但没有工夫去细问,因为很快就走到一座墓室改造的石室前。 颜聿的母妃,先帝最宠爱的静妃,就住在这间石室里。 秦玖难以想象,一个活人能在墓室里生活十几年却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逼疯,没有变呆傻,真的是不可思议。 墓室门前没有人,很显然,伺候静妃的宫女都已经被袁霸支走了。 颜聿静静站在墓室门前,秦玖看到,他的手在不可遏止地颤抖,而他,还以为她没有察觉,竟朝着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可秦玖分明看到,他漆黑的长眸中,那一抹惶恐和期待,竟像是一个孩子的目光。 无论他掩饰得多好,他还是一个期待见到母亲的孩子。 秦玖伸出手,将他颤抖的手握住了,伸出微带薄茧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手,嫣然笑道:“严王爷,难道你也会怕?” 这略带讥嘲的语气让颜聿的手奇异般地不再抖了,他淡淡扫了秦玖一眼,甩开她的手,眯眼笑道:“笑话,本王我何时怕过?” 他推开门,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这间墓室地面和墙壁都是由玉石砌就的,反射着烛火的光影,看上去很是明亮。里面生着火炉,并不冷。但是,秦玖一进去,第一感觉就是凉,凉冰冰的,没有人气的凉。 这座墓室,有桌有床有几,但是,就算改造成了居住的屋子,但还是给人一种棺木的感觉。 一个女人坐在地面上,埋首在掌心,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直下,露着雪白后颈,显得一双肩膀消瘦而荏弱。藕荷色罗衫轻委于地,长发垂在地面上,和白玉地面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这墓中的岁月,悠长的岁月,一个女人,守着自己的影子。 颜聿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地面上的女人。 女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慢慢抬起了头,仰望着站在门口的颜聿。 烛火的微光照在她脸上,她那张脸,苍白而细腻,却美丽至极。精致的眉目,天然静好,如描如画。就像绽放在黑夜里的花,在夜色来临时悄悄绽放,静婉而华美。 或许是上苍的眷顾,墓室的岁月好似凝固了一般,并没有赋予她苍老的皱纹。 她看着颜聿,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很平静,并没有意外或者惊异,似乎,这么年,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似乎,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到。他们两人离得不远,不过是短短的十几步,但隔着的却是十五年的光阴。 隔着十五年的光阴,母子俩对望着。 到了最后,静太妃的目光忽然变得急切起来,那目光是灼灼的,殷切的,似乎眼睛里也伸出了手,要急切地拉他进去。 颜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娘。” 她是他的娘。 没有了令人艳羡的身份,她不再是他的母妃,她只是他的娘。 静太妃的眼泪淌了下来,她伸出手,说道:“聿儿,你长大了。” 颜聿大踏步走了进去,一把抱住了静太妃。静太妃虽然是他的母亲,但个子娇小,瞬间就淹没在他的怀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所有的语都是苍白的,唯有泪水纵横,诉说着十五年的牵挂。 秦玖闭了闭眼,转过来头。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静太妃的声音,“你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是啊,她错过了颜聿从八岁到二十三岁十五年的时光,错过了他从一个孩童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过程,错过了他的悲伤,欢乐,错过了他的一切。 或许,她日日都在盼着他会来看她,这份漫长的等待,就是她熬过黑暗冰冷的墓室生涯的动力。 母子俩细细地说着些似乎不相关的话,哪怕回忆的是一些伤痛,也让这屋内不再那么冰冷,有了一丝生气和活力。 秦玖凝眉倾听着,她实在不忍心在此时打断他们,可她想起了袁霸的话,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两柱香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袁霸方才提到了危险,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可她明白,袁霸不会胡说的。 秦玖轻轻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颜聿。静太妃听到响声,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望着秦玖,丽目忽然一亮。 “聿儿,她是……她是谁?”静太妃抱着颜聿的手一松,她转身朝着秦玖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温柔地打量着秦玖,从她的眉眼开始,一直往下,来来回回打量,看得秦玖心中发毛。 “这孩子,生得当真是好。聿儿,她是你的王妃吗?你带了你的王妃来看我吗?你都娶了王妃了吗?你真的长大了。”静太妃的话语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浓浓的欣喜。 儿子带着媳妇来探望她,她自然是欢喜的。 虽然是一连串的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秦玖囧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静太妃会这么想。难道,她脑门上刻着颜聿之妻? “静太妃,你误会了。我……我……”秦玖正要出口拒绝。 颜聿却微微一笑,接话道:“是的,娘,不过,她还没过门,脸庞薄,会害羞的。”他说完,便漫步走到秦玖身侧,伸出手臂揽住了秦玖不盈一握的腰肢。 秦玖听了颜聿这句“脸皮薄,会害羞的”,忍不住有些恶寒,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经常说她“妖女无耻”的。 她默默抬头,正对上颜聿微眯的俊眸,眸里隐有祈求。说起来,这一次回京后,秦玖还是第一次看到颜聿对她展露这种祈求的小眼神。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静太妃已经笑靥如花了。她将手腕上的一只翡翠玉镯褪了下来,递到秦玖面前道:“孩子,你们大婚,我怕是不能去观礼了,这只玉镯,是娘的一份心意。日后,你和聿儿,一定要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说着,她眼中又有泪滴了下来。 秦玖不想要的,这是静太妃给儿媳备的见面礼,她这个假冒的自然不能收。而且,这个镯子翠绿翠绿的,水头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敢收。但是,静太妃哪里容得她拒绝,她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将玉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秦玖侧首望了一眼颜聿,见他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没有再推辞,想着出去后,直接还给颜聿。 静太妃触到秦玖的手腕时,脸色一凝,“孩子,你的手这么凉,冻坏了吧,这衣服还是湿的,去换件我的衣服吧。”她说着便推着秦玖去换衣。 秦玖忙道:“不用了,一会儿还是会湿的。”反正一会儿离开时,还得从水中过,再说,没有工夫耽误了。她说着朝颜聿使了个眼色。 颜聿眯眼,过来拉住静太妃的手,低声问道:“娘,十五年前,我没有下毒,父皇不是我害死的。你也没有下毒,是不是?你承认了下毒,只是为了替我顶罪,是吧。” 静太妃脸色瞬间就变了,原本她在墓室中,不见日光,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惨白胜雪。她慢慢转身,莲步轻移,一直走到床畔,在床榻上坐了下来,伸手捂住了脸。 颜聿和秦玖缓步跟了过去,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等着她说话。 静太妃一直捂着脸,他们看不到她的神色,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过来片刻,她微微抬起头,静婉的脸庞上,神色平静。 “聿儿,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你一定会问我的。”她眼神沉凝如渊,声音低哑,“聿儿,我知道毒不是你下的,我承认下毒,并不是为了替你顶罪,而是,那就是我做的。” “不对!”颜聿蹙眉道,“母妃,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你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会踩死,又怎么会去杀人,你也知道我不会杀父皇,但是你却顶了罪,那你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不是?你在替他顶罪?他是谁?颜廷吗?” 静太妃闻,霍地抬起头来,一把捂住了颜聿的嘴。 “你胡说什么,他如今是皇上,你不能这样妄。”静太妃脸色苍白地说道。 颜廷正是当今圣上庆帝的名讳。 颜聿慢慢拉开静太妃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低低说道:“他对我很好,当初,如若不是他护我,我早就死了,是他免了我的罪,让我到麟州做了闲散王爷。四年前,他重病,我回京探望他,他便将我留在京里了。我的要求他从来没拒绝过,就是当初,我抢了颜夙喜欢的女子,他也答应赐婚给我。娘,他为何对我这么好。因为你替他顶罪,作为补偿,他好好待我,是也不是?” 静太妃蹙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他是你大哥而已,哪里会有别的原因!” “娘,那你说,我父皇,究竟是谁害死的?”颜聿皱眉,不依不饶地问道。 章节目录 投怀送抱 > 投怀送抱 “我承认,毒确实不是我下的。当时你被嫁祸,我若不替你顶罪,你就逃脱不了弑父的罪名,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背上这样十恶不赦的罪名呢。”静太妃凄然说道。 “那娘可觉得,有谁是可疑的?”颜聿问道。 静太妃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怀疑当今圣上,的确,当时他是储君,你父皇若出事,得益的便是他。但那一段日子,你父皇怕过病气到我身上,再由我传到你身上,一直不让我亲自伺候他。但我还是去探望过你父皇几次,每一次去,都见你大哥守在病榻之侧,亲身侍奉。这份孝心,不会有假。” “太妃娘娘,你可知道,那一段日子,先帝的饮食如何?”秦玖忽开口问道。 静太妃颦眉道:“饮食很差,寻常食物都不爱吃,偏爱一种水果,叫……似乎叫密蒲果吧,每日必食。我记的,大煜国不盛产这种水果,得来很不容易。” 秦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早就知道,静太妃不是凶手,庆帝才是凶手。今日,让袁霸和颜聿来,一是为了确定此事与静太妃无关,二,当然就是为了确定与庆帝有关。有些事情不用她说明白,聪明人自会抓住可疑的线索。 “密蒲果?”颜聿一挑眉,“这么说,我似乎也想起来了,当时我还吃过。” 秦玖笑了笑,颜聿果然是聪明人,如此,他对庆帝的怀疑,怕是很快就会有了证据。 门口忽传来了叩门声以及袁霸的催促声,“王爷,九爷,请速速离开。” 秦玖想起袁霸方才的警告,说若是出来的晚了,就会有危险,忙对颜聿道:“我们得走了。” 颜聿似乎并不乐意这么快与母妃分开,他一拉静太妃的手腕,神色凝重地说道:“娘,随我走吧,我决不能让你再在这地底下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静太妃不知为何,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颜聿的话,或许听到了,没有时间去领会他的意思。她只是抱住颜聿的臂膀,那架势似乎是要把他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眼神里饱含着万分不舍和恐惧。不过,很快,她便猛然一放手,将颜聿推到秦玖身畔,万分决绝地说道:“聿儿,你们两个,赶快走!记得,离开后,再也不要再回来看我了。今日见你们一面,娘已知足,走吧,你们两个,以后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白头偕老。” 她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殷切的期盼。 “为什么要赶快走?难道会出什么事?不管如何,要走一起走!”这些年,他多次想进帝陵,可不是为了仅仅见母妃一面,而是为了将她救出来。 屋门忽然被推开,袁霸出现在门口,他冷冷说道:“有人来了,如果还想顺利出帝陵,就先请王爷和九爷出来,赶快找个地方避一下。” 静太妃语气忽然变得凄厉,“聿儿,记住,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便会活的好好的。你若是出了危险,我就会立刻死去。” 颜聿怔住了,在秦玖的拉扯下,迅速退出了静太妃所住的墓室,在袁霸的指引下,与枇杷一道沿着墓道向来时的路而去,但袁霸却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了墓室门口。 秦玖在转弯前,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墓室门前忽然多了好几个人,皆是黑衣。而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头上戴着风帽,他在将风帽摘下那一瞬间,秦玖看到了他头上闪着金光的头冠。 秦玖的心一沉,这算不算今夜意外的收获。她终于知晓,为何袁霸说他们走的晚了,会有危险。 袁霸早就知道庆帝会来帝陵,或许,他们今夜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进帝陵,也正是因为庆帝要来,所以,作为大统领的袁霸事先过来安排,才能趁机接了她和颜聿进来。倘若平日里,庆帝不来帝陵时,怕是袁霸也不会这么容易能进来。 庆帝在深夜会来帝陵探望作为罪人在帝陵赎罪的静太妃! 虽然素衣局所搜集的信息里面不包括这一项,但这并不代表庆帝是第一次来,只能说明,这件事庆帝做的够隐秘,所以,秦玖很快推断,庆帝和静太妃关系匪浅。 方才,她和颜聿进来的那条暗道,也许是为了方便庆帝进来而设置的。很庆幸,今夜庆帝没有走那条暗道进来,而是从前山进来的,不然,他们恐怕不能这么顺利的退走。 秦玖不知颜聿是否看到了庆帝,墓道太狭窄了,方才她将颜聿推到了墓道里,所以他是走在她的前面的。原本,颜聿是不愿意离开静太妃的,走得很慢,是被秦玖推挤着走的。而此时,他却根本不用秦玖推,自顾自走得很快,根本不去扶着狭窄的墓道两侧的石壁。他的肩膀和手臂不时地蹭到石壁上,所以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很明显,他一定是看到了。 秦玖难以想象,颜聿此时的心情是如何复杂。她微微蹙眉,就在这时,她发现,颜聿走错了方向。帝陵内墓道岔路很多,方才他们进来时,是直走并没拐弯,所以秦玖记得来路,颜聿此时走的方向很明显不是出去的那条墓道。 秦玖忙快步赶了过去,想要拦住颜聿,便在此时,墓道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秦玖心中一寒,不知此人是袁霸的骁骑还是庆帝的暗卫。倘若是袁霸的骁骑,将他们抓到袁霸那里,或许还有转圜之机,但倘若是庆帝的暗卫,就不妙了。她心中正在思索,来人已经拦在了颜聿面前。 “严王怎么在这里?”那人冷声问道。秦玖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袭黑衣,正是庆帝暗卫的服饰,心知,此人怕是不能留了,他们都没有蒙面。 若是庆帝知道颜聿来帝陵,他知道他是来看他的母妃,但若是庆帝发现她牵扯其中,那会是什么后果。她冷冷一笑,黑眸中掠过一道厉光。 她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再一次沾满鲜血了。 颜聿扶住了石壁驻足,邪邪答道:“怎么,这里我不能来吗?本王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跟谁来的?”他语气里的戾气极重,在这冰冷的墓道中,听得秦玖心中不寒而栗。 暗卫沉声道:“严王,对不住,这帝陵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恐怕,你得随我去见圣上一趟了。” “本王偏不去,你待如何?”颜聿一字一句,吐字如咒,声音如利剑般。 “那奴才就不得不得罪了。”暗卫慢慢说道,将手中的剑抽了出来,这是要用强了。 秦玖凤目一眯,漫步走到颜聿身侧,伸手攀在颜聿肩头,朝着暗卫一笑道:“这位大哥,你放心,我会劝严王去见陛下的。”话音未落,搭在颜聿肩头上的手轻轻一弹,一根绣花针带着丝线飞了出去。 暗卫一惊,忙伸手去挡,就在此时,那一根绣花针却蓦然爆开,散作了十二根绣花针,分别朝着他身上要穴刺去。 这一招是秦玖的杀招。起初的一根绣花针,其实是十二根绣花针黏在一起的,在到了敌人面前再爆开,向不同的方向刺去,令人很难提防。 墓道岔路很多,倘若这个暗卫改变主意,转身回去向庆帝报信,这么狭窄的墓道,颜聿又在她前面挡着,她可没把握能追上。所以,秦玖一出手便是杀招。 暗卫果然中招了,被刺中多处穴道栽倒在地。 秦玖拽着颜聿从枇杷身侧挤过去,对他道:“你去将他身上被刺中的地方再补上几剑,不要让人发现是被绣花针刺中的,我带着严王先出去!” 枇杷明白,秦玖是怕别人从伤口判断出兵刃来,答应一声,依过去。 秦玖拽着颜聿向外冲去,黑暗之中,只听头顶上传来颜聿低醇邪魅的声音,“好狠啊,不愧是勾魂红衣。”秦玖妖娆一笑道:“狠?” 是啊,狠辣、无情、妖孽、无耻,甚至下贱,这就是她——秦玖。 秦玖拉着颜聿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到了第一道门,外面的骁骑开了门,她和颜聿走了出去,从狭窄的积满了水的过道向第二道门走去。 她的脚踩到了冰冷的水洼里,一阵冷意从脚心里沿着腿向上蔓延而去,和她体内的真气冲撞在一起。 秦玖刚才杀那个暗卫时,刚刚用了真气,此刻,体内的真气还没有平息,被体内的寒气一冲,便乱窜起来。加之身子方才在湖水中泡过,已经受了寒,又在阴冷的墓室中待了这么久,身体早已受不了。 秦玖暗叫不好,怕是走火入魔了。 习练补天心经原本就最易走火入魔,原本打算待回去后,再找温泉习练,如今可好,怕是来不及了。胸臆间好似有一万根银针在刺着她,秦玖难受至极,实在承受不住,腿一软便扑倒在颜聿身上。 “怎么,九爷,你这是要在墓室中投怀送抱吗?”颜聿邪魅一笑,伸手将她推开,语带轻嘲地说道。 章节目录 亲吻 > 亲吻 颜聿此刻心情很糟糕,秦玖此时靠过来,无疑让他很反感,所以手上的力道便有些大。本来以秦玖的武功,这点力道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她眼下还比不得常人,被颜聿一推,便朝着身侧石壁碰去。首先碰过去的便是头,“咚”一声,在寂静的墓道内,这声音分外响亮。 这一下撞得很严重,秦玖痛呼一声,捂住了头。她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另一只手扶着石壁才勉强撑住了身子。 颜聿听到声响,不由得吃惊地望去。 狭窄的过道内,前来接应的骁骑手中的气死风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这光芒足够照映出秦玖狼狈的姿态以及痛苦的表情。 颜聿心中一沉,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缩,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懒懒问道:“怎么,这又是什么招,欲擒故纵?还是故作柔弱?” 秦玖慢慢抬起头,望着他优美的薄唇一开一合,却怎么也听不清他的话,疼痛让她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满额都是冷汗,身上也渐有冷汗透衣而出。 “带……我……离开……这里……求……你……”秦玖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晕过去。她知道她一旦晕过去,恐怕很难出去了,在墓室这样阴冷的环境中,她的走火入魔只会越来越重。 枇杷还没有过来,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颜聿。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所以,她现在必须离开这墓室。 秦玖挣扎着,伸手抓住颜聿胸前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颜聿,苍白面上凄艳一笑,“带我走!好吗?” 女子明眸朱唇,眉目如画,只是脸色惨白如雪。一对浓黑的睫毛扑扇如粉蝶的翅,漆黑的眸底透着一种狠厉的祈求之色。 是的,狠厉的祈求之色。 可以说,这是一种威胁性的祈求。 似乎,只要他敢吐出一个“不”字,她就会掐死他一般。虽然,她此刻这样子根本没有能力掐死他,但是,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了。 颜聿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这感觉让他很讨厌。 他伸手扶住了秦玖,无疑间触到了她的手,顿时好似触到了冰块之上一般。这种冷意顺着他的手一直冰到了他的心里,他的心莫名地打个了哆嗦。 这哪里是活人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简直就像是从墓穴中爬出来的死人的手。 这个时候,他知道她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故作柔弱了。 他心中万分震撼,不明白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原本不想理她的,因为她那狠厉的语气。但是,手似乎不听使唤,径直伸过去,拦腰抱起了她。 无论她出了什么事,他们得先离开这里。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或许是平日里习惯穿侬艳的红衣,让他错觉她很丰满,但其实她原来很单薄,抱起来轻飘飘的。不过这轻飘飘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刚刚抱起她,她便搂住了他的脖子,搂得很紧,似乎是怕他反悔了再丢下她。 颜聿垂眸看了看她苍白的唇色,长眸眯了眯。她急促呼吸喷出来的气息,弄得他脖间痒痒的,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她冰凉的衣袖拂在他脸侧,带着沁鼻的暗香,有些撩人心魄。 这个妖女,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勾引人的本钱。 颜聿暗咒一声,抱着秦玖大踏步走到石门前,垂首问道:“你还可以憋气吗?” 怀里的人眉头蹙得很紧,勉强点了点头。 骁骑将石门打开,湖水冲了进来,颜聿抱住秦玖的腰肢,快速游到了水中。他一手揽住她纤细,另一只手带着秦玖向外游去。 龙吟湖的湖水冰凉刺骨,秦玖乍一到水中,真气流窜的更快了。她一个不小心,轻呼了一声,很显然,她是不能顺利闭气了。 昏暗的湖水中,颜聿并不能看清秦玖的样子,但是他感觉到她开始挣扎了。 他微微一皱眉,想也没有想,就低头向她的唇上吻了过去。 她的唇冰冷,比之夜晚的湖水还要冷几分,但是却很柔软,软软的好似羽毛轻拂着他的心。他伸舌顶开了她的舌,将气息一口一口地渡给了她。 秦玖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听天由命地贪婪地呼吸着他渡过来的气息。她这种强烈索取气息的样子,好似她在强吻他一般。 颜聿一度有推开她的冲动,但想到她可能会因此溺死,他便强忍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哗啦”一声,眼前月光满湖。她轻喘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胸臆间疼痛加剧,她终于承受不住,迷迷糊糊昏迷了过去。 这一晕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玖再次苏醒过来时,体内流窜的真气不再流窜,疼痛不再,寒冷不再。 她惊异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张俊美的脸,乌发披垂,玉面修罗。正是颜聿,他似乎已经睡着了,长睫毛在脸上垂下一道扇形的阴影。 秦玖醒过神,发现自己躺在他臂弯里,身旁火堆燃得正旺。她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他们是在一个山洞之中,头顶上都是石壁。她脑中有些晕,想起昏迷前自己是走火入魔了,但是为何现在恢复正常了?是谁救了她,是颜聿吗? 她抚了抚额头,慢慢地坐起了身子,原本盖在身上的衣衫从肩头上滑落而下,她蓦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身上是赤裸的,而躺在她身侧的颜聿,也是半裸的。他们身上盖着的,是颜聿的外衫,而她的衣衫,正架在篝火一旁烤着。 秦玖脑中“嗡”地一声,似乎所有热血在这一瞬间都涌到了她头顶。她想也没想地抡起胳膊朝着他脸上扇了过去。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到他的脸时,原本沉睡的他蓦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山洞内篝火的火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密而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绝色的墨瞳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灼灼生辉。 “怎么?九爷,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唇角邪邪勾起,声音低沉而魅惑。 秦玖心中一凛,许多念头在脑中划过,头脑渐渐有些清醒了。 “莫非,九爷以为本王轻薄了你吗?”颜聿懒洋洋笑了笑,攥住她手腕的手越发扣得紧了,“本王还没有口味重到去非礼一个冷冰冰像死人一样的人,况且,” 他顿了一下,挑眉道,“这个冰冷的人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疤痕,实在是……要不是我们有盟约在先,我才懒得理你,你刚才浑身冰冷,本王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暖热了,现在本王冷得很,看来你也不需要我,把这衣衫拿来,我要穿上了。” 颜聿盯着秦玖慢慢说道,他唇角挂着笑,眸色却是暗沉的,如同无月的子夜,看得久了,就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秦玖很快恢复了冷静,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发怒,她压下狂乱的心跳,眼看颜聿要去拽覆盖在她身上的衣衫,她忙一把拽住了,掩住了自己的身子,笑吟吟道:“王爷,我方才刚醒过来,头脑有些不清楚。” “你这算是道歉吗?”颜聿淡淡轻笑开来,语气冷寂。 秦玖又拉了拉衣衫,低声道:“我方才有些不对劲,你是怎么治好我的?”她方才确实浑身发冷,但真正的病根却是体内乱窜的真气,绝对不可能只是暖一暖就能好的。 颜聿慢慢松开扣住秦玖的手腕,悠悠笑道:“真没想到,原来你真的是在修炼邪功,方才我诊了你的脉,感到你体内真气乱窜,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我就输了些真气进去,将你乱窜的真气压制住了。不过,只是暂时压制,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复发,你得想办法赶紧疏导,或者,停止修炼邪功,不然后患无穷,到时候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火光照耀下,他完美妖娆的俊脸上似乎染上了一层暖色。 颜聿的真气竟然能将她的压制住?秦玖没想到,颜聿的内力会这么强大。 “王爷说这话,是在关心我吗?”秦玖挑眉,似笑非笑。 颜聿勾唇,笑得极是愉悦,“就当是吧!” 秦玖笑睨着他道:“那就多谢王爷了,不过,这功夫却是不能半途而废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王爷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九爷误会了,我的真气能压制住你的真气,并非是我的内力深厚,而是因为我修习的是正宗玄门内力,恰能对付你的真气而已。”他懒懒伸了个腰,看了眼燃烧的篝火道,“天色不早了,估计你的侍从已经从帝陵出来了。方才你昏了过去,我只好找到这个山洞来医治,现在,我们也该回去了。那个被杀的暗卫若是被发现,附近肯定会展开大搜索,我们怕就不容易离开这里了。” 秦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披着颜聿的衣衫,将自己的衣衫取了回来,走到篝火照映不到的黑暗之处,背过身,利落地穿了起来。 章节目录 永远不会成为情人 > 永远不会成为情人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颜聿说的不错,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真没想到,九爷还怕看!不过,现在才躲是不是有些晚了?”颜聿懒懒说道。 秦玖妖娆一笑道:“王爷既然不稀罕我,我自然不能白白让王爷看。” 她利落地穿好衣衫,从阴影中婀娜走出来,将原本披着的颜聿的黑衣扔在他肩头,“王爷还是快些穿上吧,我可是稀罕你的,你要是再露着,我就不客气了。” 颜聿莞尔一笑,“九爷果然还是清醒时比较招人爱,方才差点给我一掌时,可是一点都不可爱,让本王以为自己一点魅力也无呢。”他口中调笑着,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将衣衫穿戴整齐了。 秦玖不再理颜聿,快步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外面漆黑一片,夜风极冷,有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好似雨丝织成的网,而山洞中快步而出的秦玖,就好似一只迷途的鸟,撞到了雨丝织就的网上。 虽然方才,她和颜聿可以脸不变色地调笑,但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脸,颤抖着身子蹲在了雨里。 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走火入魔? 为什么,醒来后又和他裸裎相见? 为什么? 只能说,人生有太多的意外! 总是有她掌控不了的事情会在意外的时候意外地发生。 心头荡漾着复杂得让她也搞不清楚的情绪,身后响起颜聿的脚步声,她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来,仰面向着天空,让凉凉的雨丝飘在她脸上,这冷意让她波动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哦,下雨了?”颜聿将篝火灭了,从山洞中快步走了出来。他负手站在洞口,修长身姿站得笔直,举目向山下眺望。夜色之中,他完美妖娆的容颜看上去清冷而艳绝。他的眸光之中,有着类似于刀锋被月光照耀而泛起的冷冽光,但是他唇角,却挂着笑意,令人惊心动魄的笑意。 她们所在的山洞并不是位于多么高峻的山顶上,而是位于龙吟山腰处一处凹地里,周遭都是茂盛的林木。四野一片黑暗,只有不远处的龙吟湖,在夜色之中闪耀着粼粼的波光,就像黑夜里的明珠。 四周很安静,显然庆帝还没有从帝陵离开,还未曾发现那名暗卫的尸体。枇杷是在他们后面的,他出来看不到他们,估计先回无忧居了。 今夜之事后,庆帝有了防备,怕是这条暗道就会被庆帝封住了,而颜聿,要再见他的母妃估计就更难了。因为半路杀出来的庆帝,秦玖怀疑,颜聿是否还想再看到他的母妃。庆帝和静太妃显然关系匪浅,这也让他们确信,静太妃承认下毒,就是为了维护庆帝。 “这个世界可真是奇妙,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在发生,你永远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无论如何,都很感谢你今夜带我来这里。”颜聿怅然说道,他的语气,让秦玖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当他端了一碗要给他的父皇,毒死了他的父皇,那时候,他应该也是这样的感慨吧。 “九爷,当初我们定盟时,你说你有两个目的,一个是铲除天宸宗在朝中暗隐的势力,一个是不让颜夙做皇帝。你说你会帮我三件事,一件是帮我查出杀害我父皇的凶手,一件是帮我得到苏挽香的心,另一件是襄助我坐上皇帝之位。当初,我说我只要前两个,对第三个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这第三件事,也很诱人呢!”他负手而立,语气慵懒像拉家常一般,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大逆不道的。 他们定盟时,颜聿确实说了对皇位不感兴趣。或许,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些迟疑的,但是,今夜,秦玖可以肯定,他是下了决心。 秦玖蹙眉,她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人返回无忧居时,天色已然微明,细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他们从马车上下来,依然从后门翻了进去。无忧居后院一片寂静,几株玉兰花在细雨之中绽开了花苞,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清香。 他们玩叶子牌的那间轩舍还亮着灯,枇杷正焦急地向外走来,迎面恰巧碰见秦玖,这才舒了一口气。 颜聿和秦玖为了掩人耳目,再次回到轩舍之中,假意在屋内睡了一夜。两人换下夜间所穿的黑衣,派枇杷悄然烧掉。 秦玖换了一身胭脂色的锦缎宫装,裙摆上用金线和银线绣满了重重花叶,裙摆上缀着晶莹圆润的珍珠,行走之际犹如春水波光。上身罩一件浅色披帛,上面用火绒线绣了几只或飞或停的美丽蝴蝶。她坐在妆台前,将黑发披散下来,用梳子理顺了,便开始绾发。 颜聿斜倚在妆台一侧,眯眼瞧着她,狭长眼尾微微上翘,带着迷魅的风情。 秦玖被他瞧得绾发的手微微一抖,停住手道:“严王爷,你要为我绾发吗?” 颜聿抱臂依着妆台没动,只是唇角含笑瞧着她。 “有话请说!”秦玖略颦一下眉头,雪白手指捏着乌色木梳,衬得她指若春葱。 颜聿懒洋洋笑了笑,由衷地赞叹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 秦玖抿唇一笑:“这么说,王爷对我动心了?” 颜聿摇了摇头,眸光深邃地盯着她道:“即使我再钦佩你,我们也永远不会成为情人。” 秦玖梳头的手微微一顿,撇了撇嘴,故意嗔怒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故意奚落我吗?” 颜聿微笑着继续道:“你这么厉害,可惜我们不能成为情人。当然,我也不想和你为敌,与你为敌应该会很可怕,不如,我们做兄弟如何?” 秦玖嗤一声笑道:“做兄弟?”她双手灵巧地将长发中分,梳成两条光滑的辫子再盘成发髻。由于辫子的巧妙结发,发髻呈现出一种精雕细琢的层次感,松松坠下去,看上去俏丽而慵懒。 “和严王做兄弟,我感到非常荣幸。”她将发髻盘好,拿起桌面上放着的珊瑚钗,便要簪到发髻上。 颜聿伸手制止了她,转身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桌案走去。桌案上放着一个白瓷绘美人的细腰花瓶,里面插着数枝牡丹,其中一朵刚刚绽开。他用剪刀剪了下来,执着花朵儿走到秦玖面前。 这朵牡丹有拳头大小,花瓣重重,花色嫣红,开得浓艳而美丽。 颜聿站在秦玖身后,将红牡丹簪在秦玖的发髻上,铜镜中的人儿顿时容光焕发。 秦玖朝着铜镜中的人笑了笑,一双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 “王爷真要我做你的兄弟?那我是否可以称呼你玉衡?” 颜聿微一勾唇,挑眉笑道:“自然可以。”他的目光掠过秦玖眼角的泪珠,“那我可不可以称你泪珠儿?” “泪珠儿?”秦玖一愣。 “你这颗泪痣,实在太像一滴泪了。”颜聿声音低沉地说道。 秦玖心中微微一痛,似乎自己的痛苦被旁人窥见了一般,极不舒服。 “这样随便起绰号不好吧,那我叫你阎王或者判官,你会喜欢吗?”秦玖淡淡说道。 颜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我就是觉得泪珠儿很好听。” 秦玖撇了撇嘴,抬起袖子,抚了抚发髻。夭红的宽袖云朵般垂落,白皙的手腕上,碧绿的玉镯格外醒目。 颜聿目光一凝,伸手攥住了秦玖的手腕,笑道:“这手镯,你还真打算收下吗?” 秦玖一怔,她原本就打算出了帝陵,再将玉镯还给他的,一时竟没想起来,这会儿听他提起,略带讥诮地说道:“怎么,这可是静太妃送我的,你想收回去吗?” “这可是她送给儿媳的,你不过假扮了一会儿,莫非还想当真吗?”颜聿低笑着说道。 秦玖伸手将晚上玉镯捋了下来,放到颜聿手中,斜睨着他道:“给你!” 颜聿伸指握了握玉镯,将玉镯收了起来,动作小心翼翼。 秦玖冷眼旁观,知悉他心中对静太妃虽有不满,但其实,还是非常牵挂她的。否则,对玉镯也不会如此真爱。那毕竟,是他的母妃啊。 “泪珠儿,你说她到底为何那么喜欢你?”颜聿收好玉镯,抬眼对秦玖道。 这称呼还真让秦玖浑身不舒服。 她知道颜聿口中的她指的是静太妃,厚颜无耻地答道:“自然是因为看我端庄贤淑,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你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你吗?”颜聿轻嘲道。 秦玖不答他的话,反问道:“你这玉镯,是打算送给苏小姐吧?” 颜聿微微蹙了蹙眉,淡淡道:“我还没想好。” 秦玖倒没想到颜聿会如此说,因为在她看来,他似乎是早已认定苏挽香了,他对苏挽香做的那些事,完全看得出是源自一片倾慕之心。 颜聿坐到椅子上,长眸微眯,目光深邃:“因为,我对她还不确定。有时候认定我要的就是她,有时候又有些怀疑。” 秦玖对这样的回答极其困惑。 什么意思,有时候认定喜欢她,有时候又不确定自己的心? 章节目录 情敌 > 情敌 或许,像颜聿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这样吧,很难真心去喜欢一个人。无论他对苏挽香是什么样的心意,她都无暇去关心他的感情。 她梳妆完毕后,天色已经大亮,崔妈妈派人送了早膳过来。两人一道用了早膳,颜聿径自回府,秦玖又去探望了兰舍。 自从秦玖包下兰舍后,他不需要接别的客人。但兰舍心中清楚,秦玖是为了护他,可是他若日日在无忧居闲着,只等待秦玖一个客人,崔妈妈早晚会心生不满。且不论这个,他也需要和客人多接触,来获取更多的消息。所以,兰舍还继续为客人跳舞和抚琴。 秦玖昨日的行动,兰舍也是知晓的,昨夜担忧一夜,此时见秦玖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兰儿,康阳王可曾到过无忧居?”秦玖问道。 兰舍摇摇头,“大煜国有官职的人通常是不会到青楼之中来的,就是要听曲子,一般也是请乐姬到府中去演奏。康阳王身为亲王,就算他生性风流,也不会贸然到这种地方来。” 秦玖点了点头,颜闵确实生性风流,只不过身边有惠妃指点,又有天宸宗的谋士李云霄,他行事倒是很少有差池。 “兰儿,我之前让你在素衣局中物色一个精通玩乐之道的人在康阳王身边,他可得到了康阳王的宠信?”来到京师不久,秦玖便让兰舍从素衣局派了一个人进了康阳王府。 兰舍微微一笑:“安武也在青楼厮混过,对于吃喝玩乐一道比我还要精通,他原本只是在院门伺候,因他为人极是机灵,懂的事情又多。如今,他已经做了康阳王的侍从,只等大人的命令便可行事。” 秦玖蹙眉,“让他什么事也不要做,只需要好好待在康阳王身边,也不需要他刺探情报,只要他能得到颜闵的完全的信任,诱使颜闵依照本性去放纵自己便可。”这些年,天宸宗一直支持颜闵,但颜闵本性风流,李云霄作为他的谋士,必然是事事监管,恐怕颜闵也不是没有怨气的。一个人若是长期压抑自己的本性,积攒到一定时期,必定会爆发。 “这一次传话后,你们两个就再不要联络了,免得被人识破。”秦玖又吩咐道。 兰舍点头答应。 秦玖交代完了,笑道:“难得来无忧居一次,好歹我也花了大价钱包了你,不如就抚琴一曲给我听吧。” 兰舍明白秦玖的意思,他们若是只聊天,怕是无忧居中有人会起疑。于是,便命人抱了琴过来,抚了一曲。 秦玖在兰舍房内盘桓到巳时,方带着枇杷离开。 过了几日,恰逢十五,秦玖便命枇杷再去玲珑阁,让慕于飞安排温泉练功。入帝陵那一夜,她真气乱窜,只是被颜聿的内力暂时压制住了,所以必须设法再次疏导通畅,否则,她这段时间很难再用内力打斗。 枇杷并不知秦玖走火入魔之事,秦玖也有心隐瞒,并未告诉他,只说需要再次练功。 因第一次温泉练功被颜夙撞见上了公堂之事,后来秦玖练功再没到昭平的别宫内,而是让慕于飞在九蔓山搜寻,看是否还有隐秘的没有被皇家发现的温泉。也是运气好,在九蔓山北麓山腰的一处隐秘的小山坳内,发现一处温泉。这里山势陡峭,人迹罕至,所以这处温泉才没有被皇家发现。 十五日夜,秦玖和枇杷以及慕于飞悄然上了九蔓山。她已经在这里修习过一次“补天心经”了,这一次她刚刚经历了走火入魔,便让慕于飞多找了几个少年。当夜,她修习了一整夜,终于将被颜聿压制住的真气疏导通畅。 帝陵之事,庆帝发现有人潜入帝陵,极是震怒,但最终却因没有线索追查而不了了之。庆帝对于袁霸的失职严厉责罚了一番,却并未怀疑到是他监守自盗。 这些日子京中很平静,但朝中却非风平浪静。 庆帝经过数日考虑,又因多名官员举荐,竟破格提拔榴莲为刑部尚书,并赐了府邸给他,榴莲带着樱桃搬了出去。秦玖并不放心,暗中派了素衣局之人保护榴莲的安全。 吏部尚书刘栗被撤职后,庆帝也一直没有派人继任,这一次,也是破格录取了吏部一名小官员韩几道。此人是一个纯臣,并未涉及到颜闵和颜夙的夺嫡之争中。 秦玖成功地削弱了颜闵在吏部的势力,也成功地改变了颜夙在刑部一手遮天的局面。 这些日子,司织坊很忙碌,因为到了五月初,就是大煜国一年一度的耕织节。 大煜国重耕织,每年到了这个节日,皇帝会亲自带领百官到农田去劳作一日,而后妃们,则带领朝中官员家眷,裁布做衣制成新袍,赠到贫寒地区的人们手中,以彰显朝廷的亲民。这个节日,因为皇帝的重视,所以相当隆重。丽京城的百姓在皇室的号召下,也会家家户户裁制新衣,一同捐赠过去。 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大煜国的一个传统。 巧手的姑娘都会在新袍上绣花,于是,这个节日,便也演变为女子比赛刺绣的节日。 司织坊采买局的管事曹福顺,最近忙碌着采买布帛,织染局的管事李湘容则带领局中人日夜将布料染色,以便到了五月初六能顺利的发放到后妃手中。后妃们裁制新衣都是司织坊发放的统一的布料,自然,这样也便于辨别谁的绣功要高,后妃们在这件事上,比民间姑娘们的攀比更是严重。 秦玖白日里在司织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日晌午,她待织染局最后一批布料染色完后,正要回府,便见云韶国的两位公主尚思思和尚楚楚带着侍从到了司织坊。 秦玖微笑着将两位公主让到了屋内,派人斟了茶。 “两位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司织坊了?”秦玖微微笑道。 尚楚楚一双灵动的大眼打量了一番秦玖的屋子,“秦姐姐,我们就不能想你,所以来看你吗?” 秦玖抿唇笑了笑,“当真,那不如我们出去玩乐,在这里,可是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 尚楚楚羡慕地说道:“秦姐姐这个职位真好,每日里不怎么忙碌,平日里想玩就玩,我听说,秦姐姐还包了无忧居的一个清倌呢,令我当真佩服的紧。” 秦玖婉然一笑,没想到在旁人眼里,她是如此轻闲自在,“三公主说笑了,倘若有莲儿那样的人真心待我,我也不会如此。三公主当珍惜自己眼下拥有的,我这种日子,只是醉生梦死罢了。” 尚楚楚闻眨了眨眼,不再说话。 二公主尚思思自来后就一直没说话,她今日着了一身素净的蓝衣,翩然坐在那里,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整个人犹若一块美玉,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秦玖觉得尚思思似乎是有心事,她神色间带着些许落寞,这让秦玖很是不解。她在大煜国得了如意郎君,按说,应该欣喜才对。而尚楚楚心仪颜夙,却没有达成心愿,应该落寞才对。然,尚楚楚倒看上去没什么事,尚思思倒是心事重重了。 尚思思注意到秦玖在打量她,柳眉微蹙,“九爷,我们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听说,过些日子,便是贵国一年一度的耕织节,我和楚楚也想参加,今日特地来取布料。” 秦玖一愣,“原来两位公主也想参加耕织节,这有何难。这里第一批布帛已经染好色,两位公主尽管挑便是。其实,派人来说一声,我派人送到驿馆便是,还劳驾两位亲自跑一趟。”说着,便命织染局的李管事过来领了两人过去挑选布帛。 尚思思随着李湘容漫步去了,尚楚楚却并不急着走,而是凑到秦玖面前,眨了眨眼,低声道:“秦姐姐,听说,苏挽香绣功极好,你们司织坊可有她的绣品?” 秦玖扬眉问道:“怎么,你要苏小姐的绣品做什么?” 尚楚楚低声道:“不瞒秦姐姐,我二姐要参加耕织节,其实就是为了赢苏挽香。听说,每年耕织节,会选出绣得最好的三件新袍,我二姐只想赢苏挽香。所以,我想事先找一件苏挽香的绣品,襄助我二姐。” 秦玖倒是不知,这两年,耕织节多了新花样,还要选绣得最好的新袍。她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苏小姐的绣品,不过,说不定,安陵王和严王手里会有。” 尚楚楚闻一脸失落之色。 秦玖明白尚楚楚为何这样,因为要她去向颜夙要绣品,她是决计不会去的。但是,安陵王那里她不会去,可是颜聿那里,她应当没有什么顾忌吧。 “二公主,你何不去向严王讨要件苏小姐的绣品?”秦玖淡淡说道。 “二姐是不会让我去的。”尚楚楚蹙眉道。 秦玖心中不解,“这是为何?”更不解的是,尚思思为何要赢苏挽香? 章节目录 魅力太大了 > 魅力太大了 尚楚楚也是玲珑心窍,自然知晓秦玖为何疑惑,她眨了眨眼:“秦姐姐,实话说吧,我二姐她……对严王有些意思,但因为严王喜欢苏挽香,所以她才……” 秦玖更疑惑了。 说起来,尚思思和聂仁郎才女貌是极般配的,且聂仁还是二公主尚思思亲自选的,怎么这才转眼没多久过去,尚思思就移情别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颜玉衡的魅力也太、太、太大了吧。 尚思思看上去绝不像会随意移情别恋的人。她容貌清丽,性情沉静,是极有决断之人。这种人,当是很难动情的,但一旦动情,该是很执着的,绝对不会是朝三暮四的墙头草。 尚楚楚揽住秦玖的胳膊:“秦姐姐,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被我二姐知道了,她又会让我禁足的。” 秦玖亲昵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你二姐怎么会对严王有意,那个人的名声可不太好呢!” 尚楚楚眨了眨眼,垫脚俯在秦玖耳畔低声道:“秦姐姐,严王虽然风流浪荡,又不务正业,毛病虽多,但你没发现,其实喜欢他的女子还真不少呢,我想若不是因为他沾了那个克妻克家人的不好的名声,不知有多少姑娘抢着要嫁他呢。” 克妻克家人! 秦玖差点忘记了,嗯,当初,她算是被颜聿克死的。 “你二姐连这个都不嫌吗?”如果她记得不错,云韶国可是最崇尚占卜之术的。如果尚思思连这个都不嫌,那就更奇怪了。 尚楚楚摇了摇头:“我二姐不太信那个,她说一切皆在人!” 尚思思的确不像是信奉神灵的人,秦玖勾唇:“走,我带你去挑布料,苏小姐的绣品,我会想办法为你弄到的。” “那太好了,谢谢秦姐姐。”尚楚楚笑得极欢畅。 秦玖心中明白,其实不光尚思思想要超过苏挽香,恐怕尚楚楚也有此心。毕竟,她喜欢颜夙,而颜夙却心仪苏挽香。女子对这种事情,总会有诸多的不甘,对于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常会这样问自己:她到底哪里好,他喜欢她而不喜欢我? 当初,她也曾这样问自己。当她第一次知道他另有喜欢之人时,就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她不会那么傻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你哪里都好过另一个人,他还是不喜欢,你又能怎么样?当年的她,可是一点也不比苏挽香差呢! “铃儿,又在那里嚼什么舌,布料拿过来了,你过来看看!”尚思思漫步走了过来,看到尚楚楚的样子,板着脸说道。 她身后的侍从捧着两匹素色布料,燕云舟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尚楚楚俏皮一笑,忙到侍卫手中翻看起布料。 尚思思走到秦玖面前,淡淡一笑,丽目中清光潋滟:“九爷,今日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姣好的面容在日光下呈现着莹白的淡光,当真是肌肤如玉,容颜清美,只不过神色依然有些清冷。 秦玖嫣然一笑:“二公主不必客气,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司织坊取。” “多谢九爷了!”尚思思浅浅一笑,转身自离去。 尚楚楚朝着秦玖挥了挥手,忙跟了上去。 秦玖抱着黄毛眯眼沉思了一会儿,低声对身侧的枇杷道:“枇杷,你让蔡供奉将这几年搜罗的绣品派人悄悄送到府中,我要亲自再看看。” 枇杷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吩咐。” 秦玖抚着黄毛的羽毛,忽然一笑道:“枇杷,你说,颜聿手中,有苏挽香送的绣品吗?” “奴才怎么知道。”枇杷淡淡说道。 “不如我们去严王府问一问吧,也许她如今绣的,和之前绣得不一样呢。”秦玖懒洋洋说道。 蔡供奉这几年一直在搜罗绣品,寻找会织“浣花流水锦”,会用“惊鸿纹”绣法的女子。因为当初,为了陷害白家造反,有人在白家放了一件龙袍,龙袍的布料便用的是浣花流水锦,而上面的龙,便是用的“惊鸿纹”绣的,因为这种织法和这种绣法,是白素萱独创的。 有一次,她在溪水之中浣手,一阵风来,垂落溪边枝头的落花,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在溪水之上。碧水映花影,触动了她的灵思,于是,她摒弃了前人的织锦织法,别出心裁,以浪花纹和花瓣纹的织法,夹杂着织入到锦中。于是,在细密平滑的布帛上,便出现了流水的涟漪和偏偏花瓣隐约飘浮其中,这种布帛典雅别致,美好的令人无法用语形容,所以一问世便得到了丽京百姓的交相称赞,许多布匹庄都来求白素萱将织法相传。 她并不吝啬,便将织法说出。但是,布庄中的“浣花流水锦”并未有问世的机会,因为她们家出事后,这种布料,便没有人敢织了。 可是,她明明已经将织法传授了出去,这丽京城并不止她一个人会。而“惊鸿纹”也是她独创的,比“浣花流水锦”还要早,这是一种刺绣的绣法,这种绣法她倒没有传出去,但是,她曾穿过用这种绣法绣着花纹的衣服,被有心人学了去也是可能的。 但当时朝廷却不信,所以,当这件龙袍被搜出来后,这独特的“浣花流水锦”和独特的“惊鸿纹”绣法,便成了白家谋反的有力证据。 这件事,也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每当想起来,就好似掀开了血淋淋的伤口,痛得不能呼吸。因为,她内心深处,常常认为,她是罪魁祸首,她是白家毁灭的罪魁祸首。 她不该独创织锦的织法和刺绣的绣法,那样,或许朝廷就找不出陷害的法子,白家或许就没事。 她苏醒后,她很久都不捏不住绣花针也不会织布。 可是,偏偏,她学武,所修习的“补天心经”用细小的武器发挥的威力会更大。所以,她强压着心头的痛,每日里强迫自己去绣花,时时刻刻拿着花绷子绣花,直到再次将手指练习的灵活起来。 那个人,那个会织“浣花流水锦”的人,她一定会将她找出来的。 而她怀疑的对象,毫无疑问,便是苏挽香。 严王府除了后院的跑马场,还有一处布置的不错的花园。原本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物,园内栽种着品种不同的花木,但自从庆帝将这个府邸赐给颜聿后,这里就只剩一种花了,那就是牡丹。 这园子的名字也被他起名“国色园”。 尚思思在一名青衣侍从的指引下,一步步寻进园中来。她一边走着,一边惊叹,她是第一次看到只有一种花的园子。幸亏她在来之前,将尚楚楚和自己的侍从都打发走了,否则,不知尚楚楚该怎样惊讶呢。 此时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尚思思从花丛中穿过,忍不住被牡丹妖娆的风姿所吸引。花丛中隐隐夹出一条天然的路径,曲曲折折地穿过花丛。尚思思沿着小径走到花丛尽头时,更是惊讶。 眼前伫立着一座大棚,通常,要培育世间少有的花草,都会建造“温汤棚”,就是以竹子和纸建造的花房,引来温泉之水浇灌,再将土中混以牛粪马尿,如此,便四季皆春,常年开花,才能顺利地培育珍贵品种。 尚思思完全没想到在颜聿的府中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侍从将她引到花房门前,施礼道:“王爷在里面,请二公主进去。” 尚思思慢慢推开花房的竹门,缓步走了进去。 这花房有一座正殿大小,沿着四周有一圈水渠,里面似乎是温泉之水,冒着氤氲的热气。在正中间围成的空地上,种着许多花木,有的是盆栽,有的是在地面上栽种着,枝繁叶茂,层层叠叠。 尚思思原本以为这里栽种的是别的花木,却没想到依然是牡丹。不过,这些牡丹品种似乎很珍贵,都是世间很难见到的品种,花开妖娆,极是艳丽。尚思思也听说了,祈雪节上,颜聿送给苏挽香的牡丹,原以为他是花大价钱从别处买来的,如今看这样子,竟像是他亲自培育出来的。 这花房的顶,是用几块巨大的白绸做成的幕,此时,那幕是半卷的,有淡淡的日光透了进来,若是到了冬日,这白绸应该就遮盖的严严实实了。 尚思思环视一圈,没有看到颜聿,她向前走了几步,一不小心踩进了水中。水中栽种着珍惜的牡丹品种,花盘极大,颜色艳丽,有透明的鱼儿从水中游过。 尚思思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了蹲在花丛中的颜聿。 这尊贵的严王爷,正卷着袖子,在给花木施肥,他拿着一个花铲,将马粪洒在花木的根部。花房之中,除了淡淡的浓郁的花香,还有淡淡的粪臭味。 尚思思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当然,如果你去拜访一个人,而这个人却在满是臭味的花房之中招待你,你的脸色肯定好看不起来的,可见,在这主人眼里,他是多么的不待见你。 尚思思快步走了过去,站在颜聿面前,望着这个垂首忙碌的人,望着他优美的侧脸,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可她心中明明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她要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她要问他,不告而别也罢了,为何又忽然派别人去冒充她。五年前,她第一次出宫游历时,不幸遇到了盗贼。她记得,那天的雪很大,她趴在雪地上,当敌人的兵刃就要斩落到她身上时,她听到一声轻笑。 那声音如魔魅一样,其后,她便看到了迎风飘飞的玄色风氅,她不能仰头,趴在地上看着一双沉稳有力的脚慢慢走到她身前不远处。不过一个闪眼间,那些盗贼便被他斩杀光。 他走到她身前,将她从雪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 于是,她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却能感觉到,他一定很俊美。 因为他唇角挂着的笑意,是那样的魅惑,而他的身影,在雪地上挺拔而立的身影,被一圈雪光环绕,竟是风华绝代的令人心惊。 后来,她便约他在云韶国游玩,他们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日子,便是在那段日子里,她深深地恋上了他。 她抛弃了女子的自尊,要他留在云韶国作她的驸马,他却说:我不是你的良人,永远不要爱上我。 后来,他便消失了。 他留给她的唯一信息便是,他是大煜国人,他之所以不愿以真面目见她,是因为他没有自由之身,不能随意到处游逛,所以出来才戴着面具。 一直到了今年,他忽然又来到了云韶国,这一次,她决意要看一看他的相貌,便使了诡计将他灌醉,揭开了他的面具,结果,看到的便是聂仁的脸。 她看到了他的脸,却不知他的名姓,而他,又再次离开了她。 于是,她便陪同三妹一道来到了大煜。在赏花会上,她认出了他,知悉他叫聂仁,是大煜国的将军,她以为他便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可很快她就发现,他不是。她便逼迫聂仁,他冒充的是谁。聂仁自然是不肯说的,于是她便说,若是他不说,她便告到皇上那里,说他是假冒的,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聂仁不得已只好招了。 此时,她就站在日思夜想的人面前。 而那个人,却在侍弄着花木。 章节目录 亲还是没亲? > 亲还是没亲? 他侍弄花木的样子太认真了,动作温柔,眼神专注,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拍着土。 尚思思神色复杂地望着颜聿,她来丽京后,听到过太多关于颜聿的传,比如作为皇室之人自甘堕落去唱戏,比如包养妓子,比如喜怒无常……太多太多,这其中自然是没一句好话的。赏花宴那一日,她和聂仁杠在一起时,她便对他有极深的印象,及至知晓她就是她曾经爱慕的那个人,她的心忽然痛了。 她与他最初相识时,他可不是这么放荡的男人。 她寻了他这么多年,终于站在他面前,他却当她是透明人。她实在不能忍受,终于低声开口:“夜璨。”她认识他时,他说他叫夜璨。 夜璨,黑夜之中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可不就是星吗? 颜玉衡,七星之中最亮的星。 颜聿抬起头来,朝着她轻轻嘘了一声,俯身在他面前那株牡丹翠绿的叶片上凝视着,他伸出手指,将一条正在蠕动的虫子捏了下来,扔在脚边。 尚思思脸色顿时有些白,她一脚踏在地上,将那条虫子踩死,伸手一把将颜聿的袖子抓住了。 “夜璨,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让聂仁去骗我?”一向沉冷如水的尚思思终于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颜聿看了看拽住她袖子的尚思思,凤目妖娆,薄唇勾起一抹笑意:“二公主,我原本要侍弄好这株花,净了手再和你说话,你这么急摸了过来,我身上可是有粪味的。” 尚思思脸色更难看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她仰着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而他那双迷人的眼中,满是邪魅的浪荡之意。 “夜璨,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尚思思压抑着心中的波动,静静问道。 颜聿双手拄着铲子,唇角笑意渐浓:“隔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发现聂仁不是我的?”一双墨色瞳仁闪着波光,直直逼视着尚思思,眸光似有火花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定。 尚思思平静无波的脸上划过一丝波动,她的脸慢慢染上了一丝晕红。 “因为吻!你我之间的那个吻!”尚思思有些怨气地说道。 当年,她吻过他。 因为喜欢,所以便主动去亲他,但是他却推开了她,说让她永远不要爱上他。自从这一吻后,他就离开了。 但是,聂仁不知道,她和聂仁在一起时,她问他:“你还记得那一吻吗?”其实她是想说,那一吻是她主动,且还没有得逞,所以现在想要讨回来,让他来吻她。 聂仁说:“记的记的,就是我亲了你嘛!” 她当时就懵了,或许是时间太久,他忘记了吧,她再问:“是你亲的我吗?” 他疑惑:“不是吗?” “亲了还是没亲?”她再问。 这一次聂仁皱了皱眉:“时间太久,我忘记了。” 她当时就起疑了,总感觉不对劲。 她又诈他道:“好,这个不记的没事,那你应该记的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是在哪里吧?” 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在一起,如果他说没有,那她或许就不会再怀疑他。如果说在一起了却不知在具体在哪里,就铁定是假冒的了。但是,聂仁听了这句话竟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蹦了起来:“你们……你们都睡在一起了?” 你——们?! 尚思思心下一沉,冷着脸问道:“聂大将军,你这句话中的你们,一个指的是我,另一个指的是谁?” 聂仁终究抗不过她的逼问,招了。 “我就是这样知道的!”尚思思咬牙道。 颜聿叹息一声,当初,他第一次遇见尚思思时,聂仁也是跟着他的,但是他没露面。后来,他知悉聂仁对尚思思有意,这才有意撮合他们。谁能料到,聂仁对尚思思有情,只这么一诈,就穿帮了。 他和尚思思之间的事,差不多该说的他都告诉聂仁了,唯有这一吻,他不愿意让聂仁知道,因为,他是要撮合他们的,这种事不说还是比较好的,更何况,不是光彩的事,是人家姑娘主动去亲他,挺丢脸的。谁知道,就因为这个没说,竟坏了事。他哪里想的到,尚思思竟主动去提起这次让她丢面子的一吻呢! 颜聿勾唇一笑:“二公主还当真是聪慧!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该知道我为何会说那句话了吧?我是个不祥之身,和我亲近的人都下场不好。聂仁真的很喜欢你,你和他很合适!”他放下手中的铲子,走到沟渠一侧,蹲下身子,净了净手。 尚思思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帕递了过去,颜聿却不接,而是拿起摆在一侧竹凳上的帕子擦了手:“我这双手,不知摸过多少女子的身子,刚才还摸了粪,二公主不怕污了你的帕子吗?” 尚思思的性子,算是极沉得住气的,但也被他这句话气得身子抖了起来。 “你……”她拿着帕子,声音也抖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她才平静了下来,指着他道,“你何必自甘堕落,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和聂仁明明是好兄弟,你却和他在赏花会杠了起来,我猜这个京城里,没有人知道你和聂仁的关系吧?当初,你到云韶国,恰巧遇到了我,我以前还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那是你的计策吧!你接近我,为的是我手中那云韶国的一半兵权吧,你利用我,我不怨你。可是你,到底因为什么,改变了注意,让聂仁代替你呢,你连利用我都不屑自己亲自利用了吗?” 尚思思望着颜聿,脸色沉凝,眼神幽怨。 颜聿一愣,他走到尚思思面前,低头望着她,浅浅一笑:“思思,你说的对,当初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那个时候我不懂,不懂一个人在情感上受了伤,会有多痛。所以伤害了你。但后来我懂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也知道聂仁喜欢你,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 尚思思挑眉冷笑:“不!颜玉衡,你还是不懂。你觉得般配,可我偏不觉得。” 她仰着头,丽目中闪耀着夺目的波光:“玉衡,你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我不会坏你的事,不会和聂仁闹翻,在旁人眼里,我们依然会是一对。我喜欢你,我也相信,你终究会喜欢我的。你现在不就是喜欢苏挽香吗?我会让你知道,我比她还要好!” 她仰望着颜聿,唇角漾着固执的笑意。 颜聿抚了抚额:“思思,你不要执拗!” 颜聿一把抓住尚思思的肩头,俯身看着她,风目中一片深凝。 “思思,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好姑娘,我也喜欢你,但永远不会成为那种感情!我心里,这辈子已经有人了,容不下一点地方给你了。”颜聿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的决绝犹如金石掷地。 尚思思抬头,目光陷在了颜聿漆黑的眸中,一颗心顿时战栗不定,悸动莫名。她并没有去听颜聿的话,她只知道,她总会得到他的。 她踮起脚,伸手便要去抚摸颜聿俊美的脸庞。 颜聿慌忙后退了一步,一把提起了粪桶。8888888888 秦玖到了严王府,侍从便引着她到了后花园。因为颜聿吩咐过,只要她来,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见她。 后花园中花开正盛,有一座汉白玉石的亭子,四周围绕着各色牡丹。娇滴滴的柔粉、胭脂般妖冶的大红、清丽淡雅的淡绿、不着一点凡尘之气的仙子般的纯白、高贵典雅的洒金色…… 秦玖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多种色泽的牡丹开在一处园子里。倘若是以前的她,恐怕早就拿出画笔开始描画起来,为绣一幅国色图而准备。只是,如今,她却没了这样的心情。 全是牡丹啊,在赏花上,颜聿还真算个专情的人。秦玖伸出手指,抚摸着一株开得正灿的夜光白。 “九爷,王爷在花房中,容我去禀告一声。”侍从低声说道。 秦玖浅浅一笑,与侍从一块向花房走去。 颜聿真是个怪胎啊,这座花房想必就是为苏挽香栽培牡丹的花房了,秦玖微微一笑。 侍从在花房门口扬声道:“王爷,九爷来访!” “进……进来!”颜聿的声音有些怪。 秦玖推开竹门走了进去,花房内极大,各色花开得正盛,一片姹紫嫣红。但秦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房中间的颜聿和尚思思。 颜聿挽着袖子,手中提着粪桶,而粪桶却是提在身前,向着尚思思的。尚思思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蹙眉看着他身前的粪桶,那架势,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将粪桶一脚踢翻了啊! “九爷,你来了啊!”颜聿看到她,浅浅一笑,艳光四射。 尚思思见秦玖来了,眸光复杂地瞥了一眼颜聿:“王爷,本公主就不打扰你侍弄花木了,告辞。”经过秦玖身边时,尚思思朝着秦玖施了一礼,便快步走了出去。 颜聿勾唇一笑道:“泪珠儿,来帮本王提着粪桶。” 章节目录 欢喜之初 > 欢喜之初 秦玖真没料到颜聿会亲自侍弄花木,瞧他穿着一袭朴素的布衣,宽袖高高挽了起来,腰间随意束着一条宽宽的衣带,倒真和山野农夫一样。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种生活,她以前倒是不曾向往过,但如今,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当真美好,可她也知道,于她而,那就是遥不可及的梦。这种遗憾,别有幽愁暗恨生啊!不过,如今,能感受一下这样的生活,她是极其愿意的。 她没有应他的话,只是回了他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朝着他漫步走去。银红的裙袂拂过怒放的花朵,身上环佩铮然叮铛。 “你这是在为即将带来的耕织节做准备吗?不过,鬼王大人发话,我怎敢不从命?”阎王音同严王,叫阎王实在不够解气,所幸阎王是群鬼之王。这鬼王大人秦玖叫的是亲热而顺溜,谁让他随意给她起外号了。她对泪珠儿这个称呼有些本能的抵触,这三个字就好似饱含着她所有的苦难,所有隐在心底深处的痛。如此被他轻轻巧巧唤出来,就好似内心深处的隐秘被人瞧了出来一般。 颜聿哑然失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亏也不吃啊!好在不管是阎王,还是鬼王,亦或是魔鬼,他都不在乎。他将粪桶放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漫步走近。 秦玖走到颜聿面前,将袖子也高高挽了起来,再将裙摆撩起来掖到宽宽的腰带中去,原本裙袂翩飞此时便极是清爽利落了。她扬起笑脸来看他,伸手便去接他手中的粪桶。 自然,他本来是没打算让她真的提粪桶的,这主要是他不相信她会真的心甘情愿来帮他提。看她如此诚意地来接,他扬了扬眉,有些不可置信。 秦玖接过粪桶,神色自然地问,“鬼王大人,要施到哪一株啊?” 颜聿一瞬不瞬地望住秦玖,他依然不相信,她会乖乖地帮他施肥。他伸手随意指了一株花木,秦玖看了一眼,说道:“这株明明刚刚施过粪了,是该这株了吧。” 秦玖提着粪桶到了他身后,将粪桶倾倒,将里面马粪倒出来一点,拿起一旁的铲子,开始一株一株地往花根处放马粪,神情比他方才还专注认真。 颜聿惊讶归惊讶,但看她干的认真,便跟在她身后,将她铲到花根处的马粪拍散,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一会儿将一排花木都施了粪。 颜聿直起腰,似笑非笑:“九爷当真令我刮目相看啊!” 这句话,他是由衷说出来的。要知道这种脏活,没有女子愿意干的。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玖一扬手中的铲子,有东西被扔在了他的靴子上,黏糊糊的。他低头看去,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他就知道,妖女是不会这么乖顺的。大约之前那么顺从地帮助他给花木施粪,也不过就是为了最后给他这么一铲子马粪吧!?亏得他还真心地赞赏她! 他抬起头去看她。 却见她站在花丛中,手中扬着铲子,笑得春花灿烂。 一袭银红色丝缎衣裙裹着她玲珑的身子,像一抹不期而至的霞彩,那银红的衫裙裙角撩起,露出底下素白色的裤来。云鬓如雾,松松挽成堕马髻,斜插着一支八宝钗,两个相思豆大小般的耳珠在光线有些黯淡的花房内折射着光,一枚掐丝孔雀石垂在鬓边,那是由八宝钗上垂下来的。 被各色花朵儿包围的她,一点也没有被娇艳的花夺去了风华,相反却相得益彰彼此衬托! 他盯着她银红衫裙上暗镂着的细密的折枝图案,再看她那灿烂纯净的笑意。 纯净! 他觉得她一定是眼花了,才从她的笑容里看出纯净的错觉。 不过,这个笑容真的好像是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太欢畅了,和她平日里妩媚的妖娆的笑都不同,此时的她也和平日里有些不同,这个笑容惹得颜聿心中痒痒的。 就好似有一滴泪珠儿跌落到了他的心中,让他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种极其细微的心潮涌动,这种莫名的欢喜,不光不易觉察,且太难描述。秦玖笑够了,瞧着颜聿靴子上的马粪以及粘在衣角上的马粪,她眨了眨眼。本以为他会发怒的,不过,看他的样子却很奇怪。 他脸上浮现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惆怅,明明弯着唇角,可是那笑意里却有几分无奈。他径自走到一侧的竹凳上,将脚上的靴子换了下来。 “你今日来,不是没事吧?”颜聿一边换了干净的靴子,一边问道。 秦玖在沟渠中净了手,将衣角和袖子放了下来,坐在他身侧的竹凳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快到耕织节了,我也去凑个热闹。不知道,你手里可有苏小姐的绣品。” 颜聿换上靴子,跺了跺脚,长眉一蹙,“怎么?你也想参加?也想赢挽香?但是,很遗憾,我手中没有挽香的绣品,就是有,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你不是这么偏心吧?你不是当我是兄弟吗?这样重色轻友可不好!”秦玖疏懒一笑。 颜聿唇角绽开一抹笑意,“你倒是会拿话压我,不过,我告诉你,你就是赢了挽香,安陵王也不会对你有心的。而且,挽香的绣品我虽没有,但是却是见过的,她曾给尚佛的娴妃送过一幅观音图,我凑巧见过。她绣功很好,你要赢她,只能独创一种新的绣法了。” 秦玖其实来之前,就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不过,颜聿说到观音图,秦玖颇感兴趣。 “独创新的绣法?我恐怕做不来,不过,有人倒可以!”秦玖淡淡说道。 颜聿颇感兴趣地问道:“谁啊?” “就是刚才从这里怒气冲冲离开的尚思思公主啊,她和尚楚楚今日到司织坊去了,取了些布料,说是要参加耕织节。我很奇怪,便从尚楚楚那里套了话,这才知道,尚思思独创了一种绣法,据说比之当年白家……”秦玖压低了声音,“王爷一定知道吧,就是白家的那位。据说尚思思独创的绣法比之她当初独创的惊鸿绣还要复杂,绣出来的绣品更加平滑绵密。听说尚思思是憋着劲要赢苏挽香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颜聿神色蓦然一沉,眸中掠过一丝黯淡,“这个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秦玖心下暗笑,你知道的很清楚吧,人家尚思思移情别恋上了你,刚才恐怕就是来示爱的。 秦玖不再说话,她起身走到沟渠便,弯腰撩了一下水中的花瓣,几条小鱼刺溜一下从她指缝中溜走了。她逗弄了一会儿小鱼,起身道:“既然你没有苏小姐的绣品,那我就不打扰了。哦,方才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更不能告诉苏小姐,万一被尚思思知道是我说出去的,那可不太好。” 秦玖嘴里如此说,但是她心中却清楚,颜聿一定会去告诉苏挽香的。这是他讨好她的一个机会,他不会不利用的。她就是要他将话传到苏挽香耳中。 颜聿含笑抚摸着一朵儿牡丹的花瓣,“那是自然。” 秦玖抚了抚衣裙,蹙眉道:“我走了,我得回去洗洗身上的臭味。”说着,便径自离去了。 她穿过花园中的汉白玉亭子时,眼角掠过花丛,眉头皱了皱。 花丛中明显有人在潜伏,这让她很惊异,这人应该不是尚思思,她应该早已经由侍从引着离开了,绝不会鬼鬼祟祟藏在这里。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暗中来见颜聿,而那个人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秦玖心下微微一沉,终于不动声色地离去。 颜聿枕臂躺在竹凳上,剑眉拧起一道不太明显的结。秦玖走后不久,花房竹门一响,聂仁走了进来。 “王爷,尚思思是不是来过了?”聂仁大步流星走到颜聿面前,有些无奈地问道。 颜聿狭长魅眸猝然一眯,眼眸中波澜涌动。 “你不必自责,她不会说出去的。你可听说,尚思思独创了一种刺绣方法?”颜聿问道。 聂仁摆手道:“不曾听说。” 颜聿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你说,独创刺绣的方法是不是很难?一般人很难做到?” 聂仁一皱眉道:“应该是吧,要不人人都会独创了。” 颜聿点了点头,从竹凳上起身,“看来,得把有人要独创绣法的事情传出去,给京中女子们一个压力,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也会独创绣法。” 聂仁含笑道:“恐怕就算是会,也没有人会这样做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颜聿勾唇笑道,“今日你既然来了,就与我一道用膳吧,九爷刚走,或许他注意到了你也说不定。你还是夜深了再离开吧!” 聂仁点了点头。 秦玖的确是很想知道那个暗中来见颜聿的人是谁,她特意命枇杷派人暗中盯着,却始终没有见人从严王府中出来。 这些日子,她越来越觉得颜聿并不像表面那样了,或许,日后,他会成为自己的劲敌。 章节目录 神仙姐姐 > 神仙姐姐 康阳王颜闵最近日子过得不太好。说到底,当初,吏部尚书刘栗那件事,还是让庆帝对他不满了,刘栗与他的关系,庆帝是知道的,所以,禁足了惠妃后,对他也有些冷淡,许多原本派他做的事情,如今都不再交给他,这让颜闵不免对庆帝有些怨恨之心。 算一算日子,到了耕织节,惠妃就该解除禁足了。倘若,庆帝能让惠妃出面主持耕织节的织绣大会,那么,他就再有希望讨得父皇欢心。毕竟,惠妃是庆帝的嫔妃,又是天宸宗的元老级人物,所以在夺嫡上,惠妃是他有力的后盾。 天宸宗李云霄是他的智囊,知悉他的想法,说道:“殿下,惠妃刚解除禁足,圣上让惠妃娘娘主持耕织大会的可能性不太大,除非,殿下能做一件让圣上心悦的事情,待圣上心情好时,好请求圣上。” 颜闵负手踱步,他容貌俊美,只气质阴郁,此时眸中更是闪出一丝阴霾之光,“只可惜父皇最近什么事都不给本王做,本王要如何立功?” 李云霄瞥了颜闵一眼,淡淡一笑:“殿下,不是要到耕织节了吗,不如殿下做个表率,做些利民之事!” 颜闵转了几圈,咬牙不舍道:“只有捐出些金银了。” 李云霄抬手道:“不光这些,最好殿下亲自出面,亲力亲为,做些利民之事。” 颜闵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其后几日,每日下了朝,颜闵便亲自带领康阳王府中的侍卫和府兵到丽京城外的农田去劳作,他身着布衣,亲自动手耕地,更是从府中取出银子,每日里在府门外命人熬粥发放。 此事很快传到庆帝耳中,他很是欣慰,毕竟是自己的皇子,想到这段日子自己因刘栗之事迁怒于他,似有不妥。颜闵极会察观色,看到父皇对他态度有所好转,立刻趁势求他。庆帝略一沉思,便允了命惠妃主持织绣大会。 这件事传到秦玖这里时,她正在府内和榴莲说话。 榴莲自从做了刑部尚书,他人极聪明,于诉讼刑案渐渐上手,但对官场上的行事之道还是白丁,少不得秦玖经常提点。榴莲每日里极其忙碌,人也日渐稳重,只有沐休之日,到秦玖府中才偷得半刻轻闲,也只有此时,他才露出少年人应有的神采。 “莲儿,你和楚楚最近关系如何?”秦玖抱着黄毛,在装丝线的簸箩里取了一根红绒线,一边抚着黄毛的头,一边偷偷地将黄毛头上的几撮黄羽毛用红绳扎成了两个辫子,顺势将红绳打了一个蝴蝶结。 “我们是朋友。”榴莲低低说道,瞧见黄毛头上的小辫,瞬间直了眼。 秦玖颇为头疼,撮合他们两个怎么就这么难,什么时候榴莲那个情窍才能开,“光是朋友可不行,以后,你要多到云韶国驿馆去走走。” “哦,哦!”榴莲呆呆地盯着黄毛的头,神色诡异。 黄毛大约感觉到不对劲了,从秦玖怀里飞了出来,跳到榴莲肩头上问道,“阿臭,你为什么看我的头?” 榴莲慢吞吞说道:“我没看你的头!” “你明明看了。”黄毛叫道,头上的红头绳一翘一翘的。 “我真的没看!”榴莲很无奈地摊手。 “你就是看了。”黄毛不依不饶。 “我真的没看你的头,我在看你头上的毛。”榴莲神色淡定,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荔枝站在秦玖身后,憋不住笑出了声。 樱桃掩唇而笑。 一向面瘫的枇杷嘴角抽了抽,唇角上扬。 秦玖捂住了肚子,笑得双肩乱颤。 黄毛被笑蒙了,跳到几人肩头上,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终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于是学着众人的笑声“哈哈,哈哈!”了两声,引得众人笑得更欢畅了。它却浑然不觉,径自顶着红头绳飞到树上玩去了。 只要榴莲和黄毛在一起,秦玖觉得,无论榴莲是做到刑部尚书还是丞相,都会制造出让人捧腹的对话。 她笑够了,便打发荔枝和樱桃去煮茶。 院子里只剩下秦玖、枇杷和榴莲时,秦玖脸色一凝问榴莲,“我让你在刑部查三年前白皇后那件案子的卷宗,你可找到了?” 榴莲点了点头,“只是这些卷宗都已经封了起来,就算我是刑部尚书,也轻易不能去查看。” “那就偷着去看。”秦玖眯眼,伸出手指敲了敲身侧桌案,缓缓说道。 榴莲点头,秦玖已经告诉他,他全家获罪,正是因为白皇后一案,假若白皇后一案得以昭雪,那么他们家的案子也便昭雪了。不知为何,近日来,他最近越发觉得秦玖不似陌生人。可是,他搜遍自己的记忆,发现在自己过往的人生中,并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子,甚至连和她相似的人都没有。他自小接触的女子本就极少,除了他的母亲,唯一接触比较多的一个女子,便是教他抚琴的那位萱姐姐。 母亲说她是他们家的远方亲戚,是专程来为他过生辰的。 那一日正是他十岁的生辰,午后,母亲忽然派人传话让他到后院厅堂去见一个人。于是,他见到了她。彼时,她身着轻绡,手执团扇,端坐在厅内的绣墩上。 十岁的他,对于美丑还没有特别的概念,可是他看到她,却觉得她身上无一不美,她梳的发髻,她戴的发钗,她穿的衣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好看,好看得让他忍不住屏息静气,好似怕出一口气,眼前这仙子一样的姐姐就会消失一般。 在他眼里,她就像是笼在重重光影中的仙子,不该在人间出现的。但要他说出来这姐姐究竟美在哪里,到底有什么好,只怕就算是现在的他见了她,也是说不出来的。 他那个时候的样子,一定是像丢了魂一样。因为他听到母亲咳嗽了一声,他似乎这才回过神。那位姐姐也静静瞧着他,秋水一般的眸中有晶莹闪过,接着她浅浅一笑,从那宛若流云幕卷一般的云袖中,伸出皓白如玉的手腕,朝着他招了招手,“这是逸儿吧,竟然这么大了,过来让姐姐看看!” 这姐姐的声音也是美如天籁一般,婉转轻盈,语气又温柔又充满了疼溺。 榴莲感觉自己当时就像被招了魂一般走了过去。 神仙般的姐姐摸着他的头问他读了什么书,都会些什么。 这位姐姐的年龄,看着也不过比他长了三四岁,但说出来的话就像大人一样。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最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小孩了,更别说摸他的头了。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而她摸他的头的手有那样滑腻,他宁愿一辈子被她这样考校功课,就算摸他的头他也愿意。 他不知自己都答了什么,到了最后,那位姐姐说:“逸儿,我叫阿萱,以后你就叫我萱姐姐好吗?我很喜欢你,很想为你画一副画像,要是姐姐走了,想念你的时候,就看你的画像好不好。姐姐画的人可像了,我家里的长辈也想看看逸儿是什么样子的,逸儿让姐姐画好不好?那位长辈还给逸儿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一会儿姐姐都给你,好吗?” 就算不给他东西,他也愿意让这位姐姐画。于是他乖乖地坐在厅堂内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一眨也不眨。 萱姐姐却嫣然一笑,对他说道:“逸儿,你不用坐在椅子上,我要将逸儿画的姿容生动,活灵活现,所以你不用坐在那里不动。你可以随意走动,可以诵书,可以抚琴,可以逗猫,可以写字,不拘形式,任意而为。”他曾经见过别人画人物像,被画的人都是一动不动一连一俩个时辰,这位姐姐竟然让他随意动,可见她的画功不知多高明。 她轻轻吩咐了一声,她带来的两名侍女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将作画的用具一一摆在了桌面上:有雪白的细绢,各种大小粗细不一的画笔,磨墨的砚台,油烟墨以及松烟墨,还有各种颜色的颜料,石青色,豆绿色,赭石,白垩,花青,胭脂,还有调色用的瓷盘…… 如此摆满了一桌,萱姐姐便站在桌前,一边让他自行走动,时而还和他聊上几句,而她手中的画笔却开始在细绢上慢慢游走。 时而舒缓,时而恣意。 他也按照她说的,抚了一会儿琴,又读了一会儿书。 萱姐姐不时地换着画笔,点染着不同的颜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萱姐姐放下了画笔,轻轻说道:“画好了。” 他忙放下自己手中的书卷,奔过去看。 素白的细绢上,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男孩子,手中捧着书卷,正在读书。 他模样乖巧,眼神清澈灵动。 这就是他。 他每日里在镜子里都能看到的他。 萱姐姐将他画得那样像,又是那样灵动,看着这幅画,让人似乎能听到他的读书声一般。 容他看够了,画的墨迹也干了,萱姐姐命他的侍女将他的画像收了起来,又派另一个侍女送了他好些玩物,是他在所居住的偏僻小镇从未见过的小孩子玩的稀罕物。 “逸儿,我刚刚听了你的琴声,觉得弹得非常好,萱姐姐也会抚琴,我在这里住几日,每日里教你抚琴如何?”萱姐姐微笑着问道。 他自然是愿意的。 其后几日,每日里萱姐姐便指点他抚琴。他平日里都有一个师傅专门教抚琴的,他一直以为师傅弹得是最好的,及至听了萱姐姐的琴声,才知道什么叫天籁之音。 他在萱姐姐的指点下,琴技进步很快。但是萱姐姐却在他家住了没几日就离去了,并说来年还会来看他。要他努力练琴,勤奋读书。所以,自她走后,他就会努力练琴读书,同时,日日期盼着来年快点过来。 其后几年,萱姐姐每年都会来看望他一次,也每年都会给他画一幅画像,同时带来许多好玩的好吃的东西。 每一年他生辰前后的那几日,都会成为他最快活的日子。 可是这样快活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四年就结束了。自从他家里出了事,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他想,她定是又去找过他,只是,恐怕再也找不到他了吧! “莲儿,你在想什么?”榴莲想的太投入,秦玖这句话就好似从梦中传来一般,惊醒了他的沉思。 他忙说道:“去查看卷宗的时间,我会安排的。”他如今才知道,秦玖绊倒了刑部尚书朱子秋,为的就是让他顶上朱子秋的位子,顶上这个位子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去查看当年白皇后之案的卷宗。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着想不到的深意,面对这样一个人,榴莲觉得有点恐惧。他觉得她在他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的,似乎他想什么,她都会知道一般。 “我知道,我是问,你方才在想什么你,这么入神?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这样子可不好。”秦玖蹙着眉头,轻声问道。 榴莲低下了头,想了想,抬头望着她,“我其实没想什么,就是,我的生辰快到了,在想还过不过。” “你的生辰,哦,原来你的生辰快到了。”秦玖纤长的黛眉扬了扬,凤目中闪过一丝波澜,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那是自然要过了,你如今是刑部尚书了,想必要来为你贺生辰的人定是不少,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其实,他又没有让她为他过生辰,不过听到她这句话,还是觉得心里挺不舒服的。他低低“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想了想,忽然又问道:“九爷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秦玖幽幽叹息一声道:“我都好多年不过了,都快忘记什么时候生辰了,如今想起来,大约是和你差不多的日子吧,也是这牡丹花开的时节。” 不知为何,她那轻轻的叹息,让榴莲极是忧伤,他很想说,不如今年我们一起过吧,但是想到她方才的话,他终究没有开口。 章节目录 媳妇儿 > 媳妇儿 黄毛在枝头上飞了一会儿,忽然朝着秦玖和榴莲道:“媳妇儿来了,媳妇儿来了!” 秦玖一听,知晓是尚楚楚到了,黄毛站的高,所以看得远。今日榴莲来这儿,她特地派人请了尚楚楚前来玩儿。因她之前和黄毛说起过,尚楚楚是榴莲未来的媳妇儿,黄毛学会了,如今一见到尚楚楚,必叫媳妇儿。 这声媳妇儿叫的榴莲背脊凉飕飕的,淡淡瞥了一眼在枝头上啄花的黄毛一眼,眼神似乎想从黄毛头上拔一根毛下来。榴莲这会儿的眼神和方才不同,忒是犀利,黄毛很快就察觉到了,歪着头道:“阿臭,你又看我的头。” 榴莲沉着脸:“我看了,又怎么着!” “不许看。”阿臭在枝头上跳来跳去,跳落榴莲一身的花瓣。 榴莲勾唇,“我就是看。” 一人一鸟正在拌嘴,就听得尚楚楚灵动如碎玉般的声音在蒹葭院月洞门口响起。 “你们说什么呢?” 黄毛从枝头上飞了下来,落在榴莲肩头,朝着尚楚楚说道:“媳妇儿,后晌好。” 黄毛没在媳妇儿前面加上“某某的媳妇儿”,导致了尚楚楚一愣,她何时成了这只鸟的媳妇儿了。不过,她顾不上和这只鸟较真,因为她看到了鸟头上的红绳。尚楚楚指着那根红绳笑了起来,“黄毛,谁给你扎的辫子啊,哈哈哈,真可爱。” 黄毛这次没有傻傻地跟着笑,而是飞到院子里的水缸前,在水里照了照自己的倩影,待看到头上的红头绳以后,左照照,右照照,觉得极是新奇。它仰着头使劲地去啄,想要啄一啄头上的红头绳,可这又哪里够得着,它越是仰头,红头绳就离它越远,最后一不小心,摔在了地面上。但黄毛马上又飞起来,继续啄。 黄毛的样子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黄毛被众人笑得不高兴了,便扑棱着翅膀飞到榴莲头上。榴莲忙护住了头,黄毛非要在榴莲头上跳舞,这好一番热闹,最后以黄毛凯旋而告终。 榴莲的发髻乱了,尚楚楚笑了一会儿,便说道:“非凡,不如,我给你梳头吧!” 尚楚楚虽是公主,但因云韶国民风开放,所以与大煜一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同,与订了婚的夫婿会面,也不扭扭捏捏,说话大方爽快。 只榴莲听到尚楚楚要与他梳头,忙护住了头,比之方才黄毛要在他跳舞护得还要急。恰好荔枝和樱桃端着茶水出来了,榴莲忙朝着樱桃使了一个眼色,又对秦玖道:“九爷,若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府中还有事。”说着就急匆匆走了,樱桃放下茶盏,向秦玖告别,自跟了去。 尚楚楚无奈地一笑道:“秦姐姐,非凡这是怎么了?” 秦玖笑吟吟道:“没事的,他只是不好意思了。三公主不是我们大煜国人,可能不晓得,我们这里,一旦订了亲,男女是不得见面的,更别说你要给他梳头了。他这是害羞呢,没事,三公主坐吧!”秦玖看得出来,尚楚楚如今对榴莲倒是很上心。 “是这样啊?!”尚楚楚低低说道,但眉间忧色却丝毫不减。 秦玖眉头轻蹙道:“那日,本答应要帮你求一幅苏小姐的绣品,可她的绣品实在很难求,据说她曾经给娴妃娘娘绣过一幅观音像,但这我们是不可能得到的。” 尚楚楚幽幽说道:“秦姐姐,我今日来,也正要和秦姐姐说,不必再求苏挽香的绣品了,就是求到,想必也是没用的。” “这是为何?”秦玖淡淡问道。 “听说有人要在耕织节上独创新的绣法,不知道是谁,但倘若是苏挽香,我二姐就是得了她往日的绣品,也是赢不了她了。” 秦玖惊讶地问道:“竟有这等事?倒是许久未听说有人会独创绣法了。” “是啊!”尚楚楚一脸忧色道。 秦玖不由得一笑,“你二姐绣功应该很高吧,说不定她也会独创绣法呢,你就不用担忧了。” 尚楚楚呵呵笑了起来,“秦姐姐,我二姐绣功是不错,但是要创一种绣法,可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的。我看,二姐这次输定了。” “楚楚公主,你这么想赢苏小姐啊!”秦玖戏谑道。 尚楚楚闻脸色一窘,说心里话,她确实想让二姐赢了苏挽香。 秦玖心下清楚,尚楚楚如今虽然对颜夙死了心,但那种感情怕不是那么轻易没有的。她展颜一笑,“其实独创绣法确实需要长久时间的琢磨,但是,若是经人提醒了关键之处,怕是一两日也可以琢磨出来的。” 尚楚楚沮丧地说道:“秦姐姐说的是,可谁会提醒呢,这样的人又哪里找去。” 秦玖嫣然一笑,扬起手中的花绷子,“公主,我这个花绷子可不光是个摆设的。” 尚楚楚转过头,望着秦玖,眼神明亮,“既如此说,秦姐姐是不是新创了绣法,是不是可以提醒我二姐?” 秦玖点了点头,“只不过,你要保证,绝对不要把我说出去,令姐是一个心高之人,倘若她知道了,怕是不会再用的。你要让她觉得,是她自己独创出来的。你只需要在她冥思苦想时,将我告诉你的方法,打乱了,无意说出来一两句,隔两日,再说两句,相信以你二姐的智慧,定能想出一种新的绣法。” 尚楚楚欣喜若狂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秦姐姐你人真好。” 当下,秦玖将刺绣的法子告诉了尚楚楚。尚楚楚连连点头记清了,高兴地告辞而去。 枇杷看到尚楚楚终于离去,遂上前悄声告诉了她惠妃即将主持耕织节织绣大会之事。他对惠妃再次获宠表示了强烈的担忧。 秦玖懒懒地轻拂衣袂,她知晓枇杷为何如此。惠妃在天宸宗中,位尊左使,在她这个门主头上。而惠妃在丽京,又是庆帝之妃,权利自然要比她大。当初到丽京,秦玖策划了刘栗之案,成功地让惠妃禁足,自此行事便方便多了。如今惠妃再次掌权,怕是她又要受到禁锢了。 秦玖微微一笑:“枇杷,你怎么忘了,颜闵身边有安武,要让颜闵出错是早晚的事。欲取之,先与之,如今,正好让颜闵得意一下,下一次,我们便一举击溃他。颜闵一垮,惠妃便也得意不起来。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去拜访一下久不见面的惠妃娘娘了。” 惠妃昨日刚刚解禁,一大早,庆帝让她主持织绣大会的旨意就来了,宫中的风头一向以庆帝的态度所左右。所以整整一日,后宫中的妃子都络绎不绝前来恭贺。 其实,庆帝于女色之上并不怎么看重,如今这后宫,妃以上的只有两位,那便是惠妃和娴妃。九嫔的位子上倒是有五位,其中庆帝较为宠爱的是林昭媛,再下头婕妤美人也只聊聊数十人而已,算起来,他这后宫也不过才十几位嫔妃。 秦玖到了景秀宫时,这位林昭媛娘娘正在景秀宫小坐,惠妃娘娘便让秦玖拜见了林昭媛。 秦玖对着林昭媛行过礼,便后退一步,站在了一侧。 林昭媛甜美的声音淡淡说道:“免了吧。” 秦玖谢了一声,抬眼看到林昭媛俏生生的脸,她年纪还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脸庞下巴略尖,一双清澈的丽目,流转间风华无限。双眉间贴着一朵梅花花钿,在眉间殷殷地红着,带着一丝娇俏之意。一袭淡紫色衣衫,身材极是婀娜。 秦玖总觉得这个林昭媛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可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秦姑娘真是玲珑人哪,生得又这样好。”林昭媛站起来笑了一声,她的声音甜美又温柔,极是好听,“我就不打扰姐姐和秦姑娘叙旧了,告退了。” 惠妃命身边宫女将林昭媛送出了景秀宫,便含笑对秦玖道:“玖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说着,让宫女端了茶过来。 秦玖在一侧的宫椅上坐了下来,捧过茶杯,黄橙橙的茶,微微散着香气,“娘娘说哪里话,我倒也不辛苦。康阳王身边有李云霄,我倒也不用费心。只是这段日子,娘娘禁足,很多事情不能前来觐见。我便自己做了主张,将刑部尚书朱子秋除去了。为了寻他的错处,我门下的弟子倒是费了不少心神,好在我运气好,听说了他一件密事,这才侥幸除了他。” 惠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做的甚好,这些年,安陵王把持着刑部势力,我们根本无暇插手。如今,你推上去的那个秦非凡,倒确实有些才华,他可信得过?” 秦玖点点头,“自然可信。”她抿了一口热茶,“也只有在娘娘这里才能饮得这种极品的君山银针了。” 惠妃笑了笑,“你若是喜欢,一会儿走时,我让宫女给你包点。” 秦玖忙摆手道:“多谢娘娘,不用了。” 章节目录 没有不可替代的 > 没有不可替代的 惠妃唇角上扬,一双秀目中笑意盈然,“你这孩子,怎么和我还客气呢,我这宫里的东西,只要你喜欢的,尽可拿去。这些日子,我一直禁足,也不知宗主出关了没有,他可有与你联络?” 秦玖摇了摇头,“我来时宗主说过,要我尽心襄助惠妃娘娘,并未专门派人和我联络。”说起连玉人,秦玖心中便微微一沉,她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不知连玉人如今出关没有。她是代替关雎门的姚昔儿来的京城,虽然这件事是她利用设计了姚昔儿,但是恐怕骗不过连玉人,倘若他出关后,知悉她来了京城,怕是会有一番动作,这么久没有风声,想必是他还在闭关。 惠妃对秦玖的态度甚是满意,姚昔儿是她门下,与她关系比较亲近。她当然想让姚昔儿来丽京,但姚昔儿心慕宗主,自己不想来她也没有办法。秦玖是新入天宸宗的,与她并没有交情,甚至之前都没有见过面,她原本生怕秦玖难以掌控,如今看来,倒是很得她心。 “玖儿,当日你初来京城,不想入后宫,想在前朝做事,我并没有反对。如今,既然秦非凡已经官至刑部尚书,你不如还依照我的建议,嫁于闵儿如何?有你在闵儿身边谋划,我也放心些。”惠妃想要秦玖嫁给颜闵,这件事秦玖早就知道,且惠妃也不是第一次提起,当初她向秦玖提起时,秦玖以颜闵喜欢苏挽香拖延住了。原以为惠妃不再提,不想她竟还惦记着。 “娘娘,我原不该拒绝的,可是,康阳王心仪苏小姐,上次娘娘也说过,要撮合苏小姐和严王,以此断了康阳王的执念。如今,苏小姐和严王还没有在一起,王爷必不会死心,若是此时提起让我嫁给他,恐怕他不会乐意。”秦玖低下头,故作为难地说道。 惠妃秀眉微微一颦,笑道:“玖儿,你两次拒绝闵儿,不会是自己另有心仪之人吧?” 秦玖心中一惊,但她早已练就了心惊但面色不变的沉静,是以抬首望着惠妃一笑,凤目似嗔似怨道:“娘娘,我就是不想在他心中有别人时嫁给他!” 惠妃微微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你便放心,这一次的耕织节,假若苏小姐在刺绣上拔得头筹,我便趁机向陛下提起严王和苏家的亲事,倘若陛下心中一高兴,说不定会准了此事。还有你,玖儿,我看你的绣功也不错,织绣大会,你也参加吧,你和闵儿的亲事,我也会同时提起的。闵儿日后若是得了皇位,你便是皇后,这天大的好事,你就不要推脱了。” 秦玖面上柔柔一笑,心内却是冷笑连连,日后谁做皇帝还轮不到惠妃来定。原本,她是打算稍晚些时候再动颜闵,如今看来,怕是要在对付颜夙之前先对付他了。 “娘娘,若是康阳王不愿,岂不是太丢我们天宸宗的面子。”秦玖蹙眉说道。 惠妃一笑,“玖儿,你不要想太多,你比苏挽香一点也不差,闵儿会喜欢你的。再说,由陛下下旨,闵儿不会不答应的。” 看样子惠妃主意已定,秦玖不好再推却,不然若是惠妃对她起了疑心,就不妙了。她恭敬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听娘娘安排就是。时候不早了,我便告退了,娘娘早点歇着吧。” 惠妃点了点头,命人包了两包“君山银针”,秦玖伸手接了过来,施礼告退。 仲春的午后,日光柔柔的。 秦玖和枇杷沿着宫中的石板路漫步而行,遥遥看去,金瓦红墙的宫殿隐没在青翠的草木间,似隐若现,琼楼殿宇,参差错落,勾心斗角,在日光照耀下隐现一股醉人的光彩。 秦玖一路而行,过了前门,便看到了一池碧水,正是画意湖。 湖面碧波荡漾,粼粼水光与日光相互辉映,好似洒了层细碎的金色流沙。湖中有红色的锦鱼,一群群,一簇簇,宛若开在水中的红花,映着碧水白石,分外亮丽。 细细清风,混着缕缕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秦玖惊异地发现,湖畔竹林之畔,不知何时又栽种了各种花木。海棠、迎春、瑞香、丁香、白玉兰……虽然不如当年花的品种多,但是开得却一样灿烂。 秦玖心中疑惑,她明明记得,琼林宴那一晚,她从这里经过,明明看到的,只有竹林,没有这些花。 有清幽浩渺的琴声悠悠传来,秦玖蓦然一惊,侧首望去,看到了湖中心的亭子,孤零零浮在碧水中,重檐飞角,犹若飞鸟的翅。而在亭中,一人紫衣翩然,坐在石凳上,正在抚琴。 秦玖慢慢在湖畔驻足,清风漫过,碧水粼粼,竹影婆娑,花香脉脉。 时间犹若静止了一般,而那琴声,也犹若从天边传来般。 琴声犹若流泉碧波般空灵清越,水墨烟云里瞬间氤氲着缠绵悱恻。 “素素,这曲子是为你而做,为你而弹!”少年深沉清湛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间的洪流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直抵她内心深处。 “我觉得不好听呢!”那时候,她故意凝着脸说道,心中却是甜得开了花。他抚琴,一般弹奏的都是杀伐决断的曲子,那一日却为了她,弹了一曲情意绵绵的曲子。 此刻,秦玖却觉得心中痛得不能呼吸。她的所有痛苦和悲伤,似乎都在这琴声中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她有一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她转过身,快步离去,大步疾走间,衣袂飘飞。 前方不远处聚着几名小宫女,如痴如呆地听琴。 “原来,安陵王殿下的琴技也这么高,这琴声真好听。”一个小宫女悄声说道。 “那是自然,不看殿下和谁好了那么多年,就算是耳熏目染也该会了。”另一个小宫女低低说道。 秦玖沿着湖畔而过,忽听得琴声戛然而止,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眯眼望去,看到颜夙垂首望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弦断了! 心若乱,弦必断。 秦玖倒是不知,颜夙心中会因何而乱。 她冷冷一笑,径自出宫而去。她和枇杷是骑马来的,她牵着马她沿着宫墙走了一会儿,正想上马而去,便听得身后马车辗辗的声音,一辆豪华的马车从身畔驶过,朱红色的纹理盖子,四角各自垂着璎珞。 马车从她身侧驶过,在前方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朱漆华盖车上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那只手掀开重重帷幔,露出了一双狭长清湛的眼眸。 秦玖走到车畔,笑意盈然道:“原来是安陵王殿下,怎么停车了,莫非是要载我一程吗?” 颜夙的目光淡淡扫过秦玖的脸,缓缓说道:“九爷,多日不见!我倒是很想载你一程,不过我要去司乐坊,恐怕不和九爷顺路。” 秦玖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恰好想去玲珑阁呢,正好顺路。” 颜夙双眸微微一眯,水墨色瞳眸中,顾盼之间,有锋芒隐现,“既如此,那九爷请吧!” 秦玖不客气地登上了颜夙的马车,车厢极宽大,中间放了一张茶几,坐着颜夙、秦玖,空间绰绰有余。枇杷在后面骑着马跟随,这车厢里还有一个侍女在伺候,正是玉冰。 玉冰朝着秦玖施了一礼,便打开马车内的暗格,从里头取出各色小点心和温好的茶水出来,林林总总竟是摆满了茶几。秦玖不客气地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 颜夙抱着琴,不时地拨弄着琴弦,瞧见秦玖的吃相,淡然道:“九爷倒是放心,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秦玖勾唇一笑,“殿下又不是我会上你的马车,怎么会事先下好毒呢,除非殿下时时刻刻想着除掉我,不过我想殿下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颜夙面色淡然,唇角向上些微一勾,算作笑意,“九爷错了,我确实想除去你,只不过我不屑用这么卑鄙的法子。” 秦玖被糕点噎住了,忙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顺了顺气,嫣然笑道:“殿下果然是光明磊落啊,只是不知,殿下打算用什么样的光明磊落的法子除去我吗?” 颜夙的目光落在秦玖身上,眸色深沉不可探究。 秦玖晒然一笑,“殿下不说,让我来猜猜,听说殿下一直对我们天宸宗极其有成见,想必殿下是要除掉我们天宸宗了。天宸宗被除掉了,我自然也就被除掉了。我说的对不对?” 颜夙扬了扬眉,面色泰然自若,只是信手拨弄着手中的琴,发出袅袅的琴音。 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讨厌的人,从来都不屑交谈。 秦玖的目光掠过他面前的琴,发现琴弦断了三根。 “这琴弦断了三根,殿下是要去司乐坊找大司乐续弦吗?”秦玖问道。 颜夙淡淡瞥了秦玖一眼,漠然道:“不错!” 秦玖唇角轻勾,漾起一丝笑容,“确实。弦若断,恐怕也只有换掉了。”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章节目录 永不能复制 > 永不能复制 颜夙颇有些奇怪地看了秦玖一眼,她脸上那瞬间迷惘的表情,以及她手指轻轻捏着花绷子倚在车厢中的柔媚如水、荏弱如草的风姿让他的心微微滞了一下。 “该换时自然要换掉!”颜夙盯着秦玖淡淡说道,“莫不是九爷在为这即将被换掉的琴弦而伤感?” 秦玖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勾唇道:“是啊,我的确在为那几根琴弦伤感。” 颜夙隐在暗影里的狭长眼睛闪过一丝怅然,“纵然被换掉,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不能复制的,九爷又何必伤怀。” 秦玖心中一颤,被他的话击中了内心。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可是,有些东西,就算可以替代,却也永远不能复制。 譬如,那一段年少光阴,青葱岁月,正是有了他,才是那样的光辉灿烂。 秦玖眯眼望向他,车厢内黯淡的光影映出他线条冷硬的下巴和鼻梁,隐在暗影中的狭长眼睛则予人深沉难测之感。这样一张俊美的脸,锐气和练达、冷漠和正气被奇异地糅合在一起,让人一见之下,禁不住想要畏惧和敬佩。 秦玖慢慢转头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车厢内寂静极了。她伸手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到马车已经行驶到繁华的天门街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两侧的店铺都已经挂起了灯笼,照得街道上光华潋滟。 秦玖凤目一扫,看到了骑马跟在一侧的枇杷,令秦玖意外的是,樱桃不知何时来了,正在和枇杷并马说话。秦玖觉得很意外,樱桃最近一直是随着榴莲的,秦玖嘱咐过她,要时刻跟随着榴莲。如今她出现在这里,定是有急事。她遥遥看到玲珑阁的大红灯笼以及招牌,回首笑道:“殿下,我到了!” 马车在玲珑阁大门口停下,秦玖从马车中下来,朝着颜夙挥了挥手。 华丽的马车停留了一瞬,便快速向前驶去。穿过天门街,再向右拐,便是一条僻静的大街,司乐坊便位于此街上,由太常寺所掌管,萧乐白是司乐坊的掌事大司乐,平日里便居住在司乐坊。 眼见颜夙的马车已走远,樱桃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秦玖面前,低声道:“九爷,姚昔儿来丽京了。” 秦玖心中一惊,慢慢眯起了眼睛。姚昔儿是天宸宗关雎门门主,她很早便入了天宸宗,一直熬了多年,才争到了门主之位。所以,对于到了宗中不到三年便得了门主之位的秦玖极是不满。姚昔儿对天宸宗宗主连玉人极是迷恋,而连玉人对秦玖的关注却比她要多。在天宸宗,姚昔儿是将秦玖当成死敌的,所以当初派了樱桃到秦玖身边,想要抓到秦玖的错处,以除掉秦玖。谁料到,后来连玉人要将她派到京城,她趁着连玉人闭关修炼,便设计让秦玖来了,秦玖是将计就计,因她原本就打算来丽京。 如今,姚昔儿忽然到了丽京,让秦玖心中涌起了不祥之感。 樱桃抬首望着秦玖道:“九爷,奴婢什么也没跟姚昔儿说,我从来就没当她是主子,当初也是她抓了我弟弟,所以我才听命于她。自从九爷救了奴婢的弟弟,奴婢就一心当九爷是主子了,请九爷要相信奴婢。”樱桃生怕姚昔儿的到来,让秦玖对她起了疑心,所以慌忙澄清道。 秦玖淡淡一笑,摇着手中的花绷子,斜睨着樱桃,“樱桃,姚昔儿不是好人,我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与她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既然用了你就不会怀疑你,我也不会用你弟弟的命来逼你办事。但是,倘若你有一点背叛我之心,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自有人会除去你和你弟弟,你可明白?” 樱桃忙点了点头,“奴婢明白的,奴婢绝不会背叛九爷。” 秦玖一笑道:“你好好跟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还你自由之身的。”她相信樱桃,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完全放心她,她和枇杷毕竟不同。 “奴婢谢九爷。”樱桃垂首道。 “她可有说什么?”秦玖凤目向四周一扫,淡淡问道。 “她约九爷今夜在玲珑阁见面。”樱桃垂首说道。 “她倒是会挑地方,那便去吧。”秦玖冷冷一笑,快步向玲珑阁而去。 前来迎接的小厮过来引着她到了二楼雅座,说是有人事先帮她定好的。 秦玖也不客气,姚昔儿选在玲珑阁见面,倒是可以让她栽一次,她拿过菜单,尽点了些价格昂贵的菜。 “秦妹妹,好久不见了?”门口传来一道甜甜的声音。 秦玖微笑着回首,只见姚昔儿带着两名侍女快步进了雅阁。她身着青碧色衣裙,头戴一顶碧色风帽,帽沿上垂下了数层雪白色轻纱,遮住了她的面目。她这副打扮,倒是和那些出门的大家闺秀一般无二,一点也不突出。她走到秦玖对面的座位上落座,掀起面纱,朝着秦玖一笑道:“妹妹不欢迎姐姐来吗?” 这是一张很美丽的脸,白肌青瞳,明眸朱唇,只是,两弯娥眉略微上挑,为她平添了一丝凌厉之感。黑玉石般的瞳眸中,有一股阴冷的邪气。 秦玖斜眼看着姚昔儿,嫣然笑道:“怎么不欢迎呢,早就盼着姐姐来了。这丽京待着实在没有意思,我还盼着姐姐何时来能将我换回去呢!” 姚昔儿抚掌笑道:“要我将妹妹再换回去可是不能了,这个算盘妹妹就不要打了。我听说,妹妹到了丽京这么久,还没有将自己嫁出去,当真焦急万分。要知道,我们天宸宗派到丽京来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所以姐姐就专程赶了过来,在惠妃娘娘那里求了半日,娘娘才答应在耕织节上为你选一个夫婿呢,到了那时,姐姐做了妃,还回天宸宗做什么。” 秦玖不禁冷笑,怪不得惠妃忽然那么有主张,非要让她嫁给颜闵,原来是有人吹了耳边风。看来,姚昔儿对连玉人势在必得,自己都到了京城了,还不放心,非要自己嫁了人她才放心。秦玖不会忘掉,她从天宸宗到丽京,一路上遭受了多次刺杀,这里面可是有不少是姚昔儿派来的。如今,见她活的好好的,便想要让她赶快嫁给别人,可是,她当真是对连玉人没兴趣啊。 “姚姐姐一来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可要我怎么回礼呢。看姚姐姐这春风满面的样子,莫非是宗主出关了?宗主若是出关,我若见了,一定撮合姚姐姐和宗主。”秦玖望着姚昔儿,笑微微说道。 这一句话戳到了姚昔儿的痛处,她拈起一片糕点放入口中,唇角挂着笑,眼里却含着怨。 秦玖看在眼里,便猜测连玉人八成还没出关,不然姚昔儿也不敢来丽京。 “姚姐姐如今住在哪里呢?我那里很宽敞,不如,姚姐姐就住到我那里去吧,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我就不麻烦秦妹妹了。玲珑阁膳食也不错,住着挺舒适的。”姚昔儿挑眉道。 “玲珑阁在丽京是数一数二的酒楼,膳食自然不错,我当初也在这里住过的。”秦玖妖娆一笑,“姚姐姐这个时候到丽京,莫不是也想参加耕织节?” 姚昔儿冷笑道:“我对那个没兴趣。” “那姚姐姐此番前来,是宗主下了什么任务吗?”秦玖淡笑道。 姚昔儿眯眼笑道:“是啊,宗主听说你没嫁人,也很着急的,所以才派我来襄助你。” 秦玖笑了,她已经可以肯定,姚昔儿是偷着出来的。 “不知宗主是想要我嫁给谁?实话和姚姐姐说,我最想嫁的是康阳王,要知道,康阳王在我们天宸宗的襄助下,早晚会是皇帝,那我岂不就是皇后了?一国之母,姚姐姐你说是不是?就算是宗主还有姚姐姐,你们见了我是不是也得要跪拜?” 姚昔儿脸色有些僵,眼神变幻。 秦玖心内很清楚,姚昔儿喜欢连玉人,那自然不光是因为她迷恋连玉人这个人,还有连玉人的权利,她知道颜闵只是天宸宗的傀儡,就算是做了皇帝,也得听天宸宗的。只是,除非连玉人做皇帝,不然,这皇后,她姚昔儿还是坐不到。她若坐不到,自然也不会想让自己坐上,她可是当自己是死敌的。 姚昔儿面色尴尬地笑了笑,“说的是呢!” 秦玖冷眼看着姚昔儿,心下冷冷一笑,“只是,我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嫁给康阳王的,听说,康阳王心仪苏相之女呢。” 姚昔儿勾唇一笑,“妹妹不用担心,凭她们什么小姐,也是抵不过妹妹的风华的,时候不早了,这一桌的膳食妹妹尽情享用吧,姐姐已经付了帐。只是我还有别的事,却是不能陪妹妹用膳了。” 姚昔儿说着,便站起身来,带着两名侍女急匆匆而去。也许,又是去宫里找惠妃了吧。 秦玖淡淡一笑,将枇杷叫到跟前来,吩咐她去通知袁霸,等到姚昔儿见过惠妃后,在出宫时,务必拿下她。 章节目录 讨要香囊 > 讨要香囊 大煜国重视耕织,而耕织节也由来已久,早已成了大煜国的传统。历代皇帝也都分外重视此节,到了庆帝自也不用说。 耕织节当日,庆帝便携了几位王爷以及众臣乘车辇到了丽京近郊的农田劳作。皇宫内,辰时一过,便有官员家眷乘车到了前门外,那里事先早已摆好了一排排姑娘们的绣花架子,旁边则摆着装线的筐子。年轻的姑娘们分别在各自的绣花架子前落座,打算赠到贫寒地区的新袍早已事先裁好缝制好,如今要绣的,自然便是最后要拿来比较的绣品。 几年前,白皇后主持织绣大会,只是大家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赶制一些新袍,并没有绣花,因绣花太费工夫。如今,既然多了绣花,裁制新袍就放在事前私下先做了。 秦玖原本是不想参加的,但惠妃既然发了话,她自然不会去驳她的意,所以一大早,便也乘坐马车到了宫中。 秦玖坐下不久,尚思思和尚楚楚便到了,看到秦玖,尚楚楚主动过来,坐到了秦玖右侧,俏皮地笑道:“秦姐姐,你今日要绣什么?”说着,朝着秦玖眨了眨眼睛,显然是已经将秦玖告诉的法子不露声色地透露给了尚思思。 秦玖含笑道:“我打算绣——一只猪!” 尚楚楚一听,扑哧笑出了声,“秦姐姐,你真的要绣猪,那我们可是不谋而合了。” 秦玖挑眉道:“你要绣什么?” “我要绣几只呆鹅。”尚楚楚抿嘴笑道。 秦玖不禁莞尔,绣花大多都喜欢绣花草鸟鱼,绣动物的也多半是威武神骏的,譬如:虎豹马。像绣猪羊家禽之类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尚思思也随着妹妹,坐在了秦玖左侧。她面色看上去还不错,丽目中眸光坚定,显然已经胸有成竹。方坐那儿,便命侍女开始分丝线。 秦玖抬眸扫视了一圈,便看到苏挽香带领两名侍女徐徐而来。因这节日的特殊,为了让宫闱中的女子体会百姓的不易,所以无论织绣都是要身着布衣荆裙的。苏挽香今日着一袭月色布裙,乌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仅插了一根木钗,看上去朴素而端庄。她在秦玖前排一个绣花架子前落座,尾随在她身后的侍女一个将布帛绷在了绣花架子上,另一个弯腰开始蹲下身分线。 片刻后,惠妃身着轻便衣裙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与庆帝的几位嫔妃一道,坐在最前排的绣花架子前,亲自刺绣。 辰时后,诺大的广场上便再无人说话,众女皆垂首开始绣花。 荔枝已经将丝线分好,秦玖拈了绣花针,开始绣了起来。 绣花是个精细活,是极费工夫的,晌午时,惠妃命御膳房在崇仁殿摆好了膳食,留大家用膳。用罢膳,众闺秀歇息了一会儿,便又过去开始绣。 一直到了午后申时,秦玖才终于绣好。她绣的是一只猪,用的是粉嫩色,猪的前面,是一丛墨兰。她用的是双面绣,正面看是猪,背面看却是一只火红狐狸和一丛黄色野菊花。憨态可掬的猪和狡猾的狐狸,正反面颜色绚烂,对比鲜明,极是别致。 双面绣虽不是什么新奇的绣法,但是,却极难掌握,一般皆是绣比较简单的物事,能绣出秦玖这样的,也不多见。 尚楚楚绣的是几只大白鹅戏水,她也已绣完,看到秦玖绣好,便凑了过来观看。 “秦姐姐,我原以为猪没什么可绣的,却未曾想到你竟绣得这般可爱。我蛮喜欢的,秦姐姐何时再绣一只送给我。”尚楚楚啧啧称赞道,最后忘不了开口讨要。她巧笑倩兮,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像两汪白水银里养着的黑水银。 秦玖勾唇笑道:“你堂堂一国的公主,要什么样的绣品没有,这也值得你巴巴来要。” 尚楚楚伸出手指摸了摸秦玖绣的粉色小猪,双眼放光,“秦姐姐,我实在太喜爱这只小猪了,从来不知道,它也可以这般讨人喜爱。” 秦玖瞥了一眼尚楚楚绣好的那几只白鹅,意有所指地说道:“看上去很憨很呆的有时确实很可爱的。你若喜欢,我回头给你绣一个香囊。” “太好了,谢谢秦姐姐。”尚楚楚高兴地一笑,双眸弯成了月牙儿。 “九爷,可否为本公主也绣一个香囊?”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秦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昭平公主颜水璇的声音。她心中忍不住一惊,回首望去,这才发现昭平公主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绣架子前。 她身着一袭天青色布裙,梳着飞天髻,斜簪着一支银钗,她手中拈着绣花针,但面前的绣架上,只绣了一朵菊花,显见的还没有绣好。 秦玖不是没注意自己四周的人,她记得之前自己身后明明无人的,谁知道用了一趟午膳,昭平不知何时竟坐在了她后面,也不知昭平是何时过来的。按说,她如今和昭平算是没有什么交情,就是在祈雪节上见过一面。以昭平的为人,绝对不会向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去要这种只有闺中好友才会互赠的荷包香囊。尤其是,她还是让昭平不待见的天宸宗中人。 难道说,她看出来什么了? 秦玖不免有些心惊,但细细一想,她似乎没有做什么可能会引起昭平怀疑的事。 秦玖起身朝着昭平公主施了一礼,抚了抚额前绣发,朝着昭平妖娆一笑,极是客气地说道:“承蒙公主看得起我这点微末技艺,公主若喜欢,别说绣一个香囊,就是绣一架屏风也是使得的。” 昭平公主盯着秦玖的脸怔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本公主觉得九爷能将这么普通的俗物绣得这么招人喜爱,极是厉害。我想请九爷为我做一个绣满了无忧花的香囊,不知九爷可愿意?” “能为公主效劳,我自然求之不得。”秦玖微笑着答应了,便坐回到绣架子前。 昭平公主所要的绣满了无忧花的香囊,她之前曾经送给昭平一个。如今,她忽然向自己要,显见的方才自己绣花时,做了什么动作,让昭平觉得熟悉了。 她绣花时,有一些习惯性的动作,譬如拈着绣花针的手指的动作,虽然这两年改了不少,但一旦身心投入时,便不免会流露出来。这也是昭平,换了旁人是万万看不出的,因为她经常和昭平在一起绣花。 秦玖虽有些担心,但很快便释然了,如今她绣出来的东西,可是和以前决然不同了,就再为昭平绣一个香囊,她也看不出什么。 “公主,你要一个什么样的香囊?”秦玖侧首问尚楚楚。 尚楚楚扑闪着一双大眼,歪头道:“我就要一个绣小猪的。” 秦玖一笑道:“也好,不过,你得为我绣一个呆头鹅的。”她好转送给榴莲。 尚楚楚也是一个玲珑的,一听就知道秦玖打得什么注意,脸色微微红了。 时辰差不多了,一众闺秀差不多都绣好了。因时辰有限,所以选的都不是大的绣品,所以绣起来也快。有宫人过来,将每个人的绣品收了上去。由宫中的刺绣女官聚在一起,评出了前十位。 令秦玖出乎意料的是,前两位是并列的,分别是苏挽香和尚思思。据说两位都用了自己独创的绣法,第二位便是秦玖了,据说她能得第二,却是因她绣的是小猪,极是新颖,绣功也好,又因这是耕织节,所以作为农家家养的猪很是应景,所以便给了她第二名。尚楚楚的大白鹅在第三名。因庆帝的嫔妃们不在参选之列,所以后面几位皆是朝中大臣千金的绣品。昭平公主没有被选上,因为她那一丛菊花并没有绣完。 庆帝的銮驾已经回宫,此时已到了崇仁殿,惠妃便派宫人将前十位的绣品呈了上去,不一会儿,庆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李英过来传话,说是圣上请她们几位过去领赏。 崇仁殿内,庆帝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他右首的椅子上,坐着几位朝中的老臣。左首的椅子上,坐了几位王爷。正中的案席上,摆了几道菜肴,都是农家百姓用的粗茶淡饭,显得见,庆帝是要让他的臣子不光体验百姓的耕种之苦,还要尝一尝他们平日里的饮食。 秦玖进去后,随着众女一起给庆帝施礼后,偷眼瞄了一眼,瞧见严王颜聿手中捧着一只地瓜,皱着眉头,仰着脖子,正在极其艰难的下咽。站在他身后伺候的小太监,有些惶恐地小心翼翼帮他拍着后背。另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茶盏,悄声道:“王爷,您喝口水顺顺吧!” 颜聿瞪了那太监一眼,瓮声瓮气道:“用不着。” 秦玖几乎想要笑出来,不过,她很费劲地忍住了。站在她前面的尚楚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庆帝脸色沉了沉,皱了皱眉头,冷冷哼了一声,“严王!” 颜聿答应一声,忙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乱点鸳鸯 > 乱点鸳鸯 天色尚未全黑,但崇仁殿却早早燃起了宫灯,照得整个大殿灯火通明。庆帝身着一袭布衣常服,虽说冷声斥了颜聿一声,但唇角随即便勾起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惠妃坐在庆帝一侧,面带喜色道:“陛下,臣妾今日可是开了眼界了。这几位的绣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尤其是苏小姐和云韶二公主,皆是独创的绣法,臣妾从未看过呢。” 庆帝眉梢一挑,讶异地说道:“是么?那让朕与众卿也开开眼界。” 坐在庆帝左下首的颜聿也饶有兴趣的眯起了眼睛,颜夙倒是不动声色,但是长眸中掠过的波澜泄露了他的心思。显然,对于独创绣法什么的,不会绣花的男子也是很感兴趣的。 惠妃微笑着命宫女们将尚思思的绣品和苏挽香的绣品一起抖开,然后一人拽住一角,铺展开来。 大殿内明亮的灯光照在光华潋滟的绣品上,让人眼目顿时一亮。 左侧是苏挽香的绣品,绣得是一幅芙蓉梅花图。翠绿的枝叶疏密有致,浓淡相宜,两朵绽开的芙蓉,那秀雅清淡的风姿犹若国色中的隐士,天香中最淡的一缕。此绣品名叫芙蓉梅花图,但是绣品上只有芙蓉,并没有梅花,在众人讶异之时,手持绣品的宫女将绣品转了个方向,于是,在灯光照映下,再去看这幅芙蓉图,却已经换成了一幅梅花图。 秦玖在心中暗暗抽了一口气。 这样的绣法,确实是独创,因为在大煜国,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绣法,也无人见过这样的绣品。 一幅绣品换一个角度,便换成了另一幅图。这种想法,当年,她曾设想过,私下里尝试了多次,但并没有成功。这三年来,她也多次琢磨过,终于让她琢磨了出来。这一次,她暗中让尚楚楚教给尚思思的,便正是这种绣法。这种绣法用的是套针、叠针、斜针……多种绣法,绣线相接时不露痕迹,自然,还要求绣者奇巧的构思,挑选丝线也是最最重要的。 尚思思经她指点后,果然是会了这种绣法。她所绣的,是桃李图。正面看,是桃子,光线一转,便是李子。 和苏挽香的图比较起来,尚思思的桃子和李子较为简单,因她才掌握这种绣法,绣太复杂的图样,怕是绣不出来。 苏挽香的芙蓉图也其实也不复杂,只有两朵芙蓉。但这种绣法本身太过新奇,早已压过了绣图本身简单的缺陷。 庆帝震惊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两幅绣图,正面却看不出来。” 苏挽香上前一步,温婉一笑,“禀陛下,此绣法虽要求阵法精妙,但最重要的还是构思和配线,要将梅花图的轮廓恰和芙蓉图的轮廓重合,再配以精妙的绣法,从正面便不易发觉梅花图。” 庆帝连连点头,微笑着侧首瞧了一眼苏相,“苏爱卿,你当真好福气,有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儿。” 庆帝的目光又在尚思思的绣品上流转一圈,颔首道:“云韶二公主的绣品也极是精妙,你们二位这第一是当之无愧的。” 相对于苏挽香的淡然温婉,尚思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好不容易熬了几夜,想出了这么一个奇巧的绣法,原本是要压过苏挽香的,如今却和她并列,心情自然不好。 秦玖心中也是连连叹息。她实在没想到,苏挽香竟也独创了一面双图,当真是不谋而合。 “这种绣法,叫什么名字?”颜夙身着绛紫布衣,坐在案席一侧,琉璃灯之下,一张不染尘色的清冷俊颜,虽则苍白如雪,但目光却灼灼如火,好似黏在了绣品上一般。 苏挽香微微一笑,娴静若娇花照水,“禀殿下,此绣法臣女不才,还不曾起名。” “不如叫一面双图绣。”颜夙低低说完,侧首望向苏挽香,目光在苏挽香身上一寸寸移动。 秦玖微微苦笑,一面双图绣啊!当初,她便是打算为这种绣法起名叫一面双图绣的。按说在庆帝面前,是轮不到颜夙为这种绣法命名的,可他就是竟然不顾礼法,竟然擅自命名。 “夙儿,这名字可不好!” 耳畔疏忽传来一声轻嗤声,颜聿低醇极具磁性的声音传来。 秦玖侧目望去,只见颜聿坐在椅子上,薄唇轻勾,笑得些许惫懒,“一面双图太过直白,不如叫做双影变幻。”罢,他反手扣杯,举手将杯中酒水饮尽,长睫深敛。 庆帝淡淡一笑,“你们两个,命个名字也要争一争,这绣法是苏小姐自创的,自然应该由苏小姐来命名。”罢,目光凝注在苏挽香身上。 苏挽香似乎颇为难,庆帝的意思是要她从这两个名字中选一个,她又如何不知。她踌躇了一下,敛眸道:“王爷和殿下所起名字都甚好,无需臣女再起,不如,请陛下酌情则一吧。” 秦玖微微凝眉,其实这种绣法不能算是苏挽香独创的,因尚思思也用此法绣了。不过,这些人似乎都忽略了一点。尚思思明显不高兴了,她上前一步,淡然一笑,“陛下,我有一语不知当说不当说。” 庆帝这次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尚思思,怎么说,她也是云韶国的公主,颔首道:“云韶二公主有话请讲。” 尚思思微微一笑,“我方才听陛下说独创,这种绣法不该说是苏小姐一人独创的吧?那我的绣图也是用此法绣出来的,是不是我也有命名权?” 庆帝顿时有些尴尬,他呵呵一笑,“那是自然,那这名字就由你们两个商量着命名吧!” 尚思思淡淡笑了笑,转首对苏挽香道:“命名倒是不急,我只是好奇,苏小姐,既然你会独创一面双图,那么,想必,你不光独创了这种绣法吧?不知还会些什么绣法?” 秦玖凝眉,尚思思说的不错,既然苏挽香能独创出一面双图绣,想必当初龙袍上的惊鸿绣,她也必会的,那种绣法,比一面双图绣可是要容易多了。 苏挽香抬眸看了尚思思一眼,复又垂下,淡淡敛去眸中神色,朱唇轻启,“二公主见笑了,别的倒也是想过,只是其他的都是较为简单的,不值得一提。” “苏小姐可否说一说?”尚思思淡淡说道。 庆帝蹙眉,有些不悦,轻轻咳了一声。 惠妃见状,忙笑着指着一幅绣品故意问道:“这幅图当真可爱,是谁绣的?” 众人随着惠妃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看到的便是秦玖绣的那幅猪拱墨兰图。 “哈哈,这小猪确实可爱。”有人捧腹而笑。 这幅图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就连苏挽香和尚思思都望了过去。 相对于方才的芙蓉梅花图和桃李图,这幅图似乎更让人感兴趣。就连一向很少说话的于太傅也掳着胡须点头道:“能将猪这种平凡的俗物绣得如此惹人怜爱,可见绣者心胸宽阔,有着包容万物的仁心。不错!” 秦玖愣然,心中暗自好笑。 于太傅也算是老古板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琼林宴上,他听说榴莲是自己的侍从后,目光中那种哀痛的神情,她也清清楚楚记的,于太傅当时对庆帝说:“老臣实在不知状元郎是如此出身,当真是一块美玉落在了淤泥里。此子甚有才华,真是可惜。” 如果于太傅知晓,这个绣小猪的,就是当日他说的淤泥,不知道他的胡子会不会翘起来。 秦玖正这般想着,惠妃朝着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将小猪图翻了个面,背面,那一只在菊花丛中嬉戏的火红狐狸便出现在眼前。 众人又齐齐说道:“原来是双面绣,当真不错!” 颜聿瞥了一眼火红的狐狸,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撇嘴评说道:“这狐狸倒绣得惟妙惟肖,看上去自有一股天生的狡诈之气。一憨一狡,对比分明,这颜色又是粉猪墨兰,红狐黄菊,很鲜亮。” 惠妃笑吟吟道:“双面绣是极难绣的,能将两种截然不动的动物用双面绣呈现出来要求的技法也是极高的,而且,针法讲究的是平、齐、细、密、匀、顺、和、光,这幅绣品掌握的很不错。” 庆帝也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何人所绣?” 秦玖上前一步,笑意盈然道:“禀陛下,是微臣所绣。” 颜聿一见,唇角的笑意宛若暗夜之花,开得那个灿烂。 “原来,秦门主便是太傅所说的,心胸宽阔,有着包容万物的仁心之人。”说着,斜睨了于太傅一眼,果然看到于太傅的胡子气得吹了起来。他还是首次看到于太傅吃瘪,而且,还是自己把自己绕到圈里的。 庆帝微笑道:“原来,秦门主有如此绣功,当真是不错。李英,赏!” 总管太监李英领着小太监端着赏赐到了几人面前,一一将赏赐发放了下去。最后,庆帝将尚思思尚楚楚等人禀退,只留下秦玖和苏挽香两人。 秦玖心中知道,庆帝是要点鸳鸯谱了。要说,这种当着女子的面赐婚的,她是首次遇到,这是不打算给拒绝的机会了。 章节目录 赐婚 > 赐婚 惠妃希望她嫁给康阳王颜闵,虽然,昨日她已经给姚昔儿吹了风,但她可不敢保证姚昔儿能够说服惠妃。假若没有说服,那么惠妃必定还是向庆帝进,要将自己嫁给颜闵。至于庆帝是否会依着惠妃的心思,秦玖倒觉得不一定。 庆帝此人,除了身体不太康健,近年来也疑心渐重。当年,他重病,将朝政交给了白皇后,而当白皇后势力渐大时,他又心生忌惮,有如此重的疑心,那么他对天宸宗并不是没有忌惮之心,否则,惠妃在宫中多年,却为何没有子嗣呢,只能说明,庆帝也不想让出身天宸宗的惠妃有了子嗣后,而趁机来争夺大煜的储位。恐怕,他也不愿意让身为天宸宗的秦玖做未来储君的正妃,可是,天宸宗势大,庆帝并不能直接反对,所以,这指婚对庆帝而,也不是那么轻松。 “苏爱卿,令千金今年芳龄几何?可曾定亲?”庆帝微笑着问道。 苏青上前答道:“禀陛下,小女今年已双十年华。只因自幼体弱,多年来一直在苍梧山庵堂修行,所以还不曾婚配。” 双十年华便是二十岁,与秦玖年龄相同,大煜国女子到了这个岁数,大多都已婚配,苏挽香倒是一个例外。 庆帝还未曾开口,惠妃勾唇笑道:“陛下,臣妾听说,上元节那一夜,严王烟花示情都传遍了丽京城。严王若是娶了苏小姐,当真是一段锦绣良缘。” 庆帝眯了眯眼,沉默不语。就在这时,颜夙起身淡淡说道:“父皇,苏小姐虽然没有定亲。但是,苏相却曾经说过,要将苏小姐许给儿臣的。今日,儿臣请父皇赐婚。” 颜夙说罢,起身走到庆帝面前,跪倒在地。 颜聿的目光掠过颜夙,将手中的玉箸慢慢放了下来。他深深凝视了苏挽香一眼,这一眼里面包含的东西,太过复杂。颜聿缓缓起身,从容走到庆帝身前不远处,一撩衣襟跪下道:“臣弟也愿娶苏小姐!” 庆帝低头望着跪在地下的颜夙和颜聿,脸色微变,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或许,这样的事情,是庆帝最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却再一次发生了。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弦慢慢地绷紧。这种境况,在几年前也曾经出现过,历史,再一次重演了。 当年,秦玖虽然没有亲见,但是却听姑母和她说起过,当年大殿上,为了求娶她白素萱,颜聿和颜夙似乎也是如此跪下求娶的。 就在所有人以为庆帝会雷霆震怒时,庆帝却笑了起来,他愉悦的笑声在殿内回荡,“真是想不到啊!” 他笑完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踱步走到颜聿和颜夙面前,轻叹一声,“夙儿,朕知悉你喜欢苏相之女,朕心甚悦。” 这句话,饱含着浓浓的说不清的意味。 在场之人却都是明白的。 颜夙这几年来一直清心寡欲,他为何如此,包括庆帝在内的人们都是清楚的,不是没人担心过,他或许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子了。如今,他对苏挽香情有独钟,这至少表明,颜夙忘记了白素萱,父子俩之间曾经因白素萱而造成的隔阂,也会慢慢消淡的。所以,庆帝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至于颜聿,颜聿不管喜欢谁,人们心中或许都不会替他欢喜,因他实在太容易喜欢一个人了。 颜聿一直以来就是风流浪荡,这个性子,导致当年他喜欢白素萱时,有人还为此设赌局,赌他能喜欢白素萱几个月。虽然最后,白素萱已经和他定亲,名义上已经是他的妻子,但最后白素萱出事时,没有人以为他会多么难过,都以为最难过的,该是颜夙。而他,不久后,果然也不负所望地重新开始风流浪荡。他喜欢苏挽香早在上元节,丽京城人都知道了,自然,这一次,人们也没觉得他喜欢苏挽香会比喜欢白素萱要长久。 庆帝在两人面前踱了一会儿步,重新回到桌案一侧的龙椅上坐下,“苏爱卿,夙儿和聿儿,一个是朕的皇子,一个是朕的皇弟,这件事朕不能再插手,就由你来做主吧!” 庆帝撂挑子了,将事情推给了苏青。 秦玖微微一笑,庆帝的态度,显然是颜夙。因为由着苏青选,他十有八九会选颜夙。可见,他并没有听取天宸宗的意见。由此也可以看出,在选储君上,庆帝对于颜闵和颜夙虽然都不大满意,但是,偏向的还是颜夙。颜闵和天宸宗亲近,庆帝自然不喜。而颜夙,这个皇子虽然难以掌控,且因为三年前的事情,和他不太亲近。可这一次赐婚,他如了颜夙的意,说不定父子心结就此可以解开。 惠妃心中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就在苏青即将开口时,她淡淡说道:“陛下,虽然说,我们大煜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但既然苏小姐本人就在此,不如就让苏小姐选吧!” 惠妃一个“选”字,让庆帝的脸色顺间沉了下来。本来是要苏青做主,如今,从惠妃口中一说,倒成了他的皇子和皇弟是任由苏挽香挑选了。 苏挽香自然也看到了庆帝的脸色,她款步上前,跪倒在地,静静说道:“禀陛下,臣女自小体弱,被父亲托庇在庵堂得以成人。臣女曾在菩萨佛前许下诺,要常伴青灯二十载,如今,还有一月便会期满。臣女恳请陛下,恩准臣女期满后再议亲。” 庆帝声音温和地说道:“朕准你期满后再嫁,不过,今日还是就把亲事定下来吧。” 苏青忙上前一步,叩首道:“多谢陛下恩典,臣感激不尽,臣愿将小女嫁于安陵王。” “好!”庆帝点了点头。 颜夙叩首谢恩。 庆帝从龙椅上起身,迈步走到颜夙和颜聿面前,俯身先将颜聿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聿儿,既然苏爱卿做了主,日后,朕一定为你选一门可心的亲事。” 颜聿凤目低垂,眼神幽深,只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臣弟多谢皇兄。” 惠妃见大势已去,便不再关注,微笑着说道:“陛下,既然夙儿的亲事定了,那闵儿的亲事今日是否也一道定了?” 庆帝眉头不动声色地一皱,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还是被秦玖捕捉到了。庆帝知晓惠妃想要将秦玖嫁给颜闵,但庆帝怕是不太乐意。 惠妃唇角笑意盈然道:“玖儿德容绣功皆是上上之选,是宗主刻意调教出来的。陛下今日也见玖儿的绣品了,太傅也说了,玖儿是心胸豁达之人,必会成为闵儿的贤内助。” 于太傅的胡子再次吹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幅小猪绣品是秦玖绣的,如今,又被惠妃拿了自己的话来说服皇上,当真气得不轻。 庆帝抚了抚额头,他今日方为颜夙赐婚,若是不理颜闵,那实在说不过去。于太傅快步走到庆帝面前,“陛下,这位秦门主绣功确实不错,只德容……德容实在欠佳。微臣听过不少她的传闻,实在是不堪入耳,如何能做的王爷正妃。” 秦玖真想谢谢这个老头啊! 惠妃柳眉一竖道:“于太傅,你也说是传闻了,当不得真。” 于太傅道:“陛下,此事还请三思,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若是真是传闻,那便让秦玖参加今年九月的秀女之选,倘若她入了选,陛下再将她指给康阳王也不迟。” 秀女之选极是严格,有一项是验身的,若是传闻是真,秦玖自然过不了这一关。 惠妃怒道:“我们天宸宗派来的女子,自是身家清白,从来没有参加过秀女之选。” 殿内原本还有出身天宸宗的臣子,见状自然声援会惠妃,眼看着双方臣子就要跳着脚吵起来了。 庆帝眉头一皱,目光向着秦玖扫了过来,显然在想应对之策。 秦玖不动声色踏前一步,侧脸扫了一眼殿内的琉璃灯,左眼角的鲜红的泪痣便暴露在了灯光之下。庆帝双目一亮,冷声道:“秦玖,你眼角这颗泪痣,生得可有些不好。” 于太傅那一方闻声而知意,立刻顺势道:“这就是颗克夫痣,如何能嫁入皇家。惠妃娘娘,你们天宸宗是想要克死康阳王吗?” 秦玖这颗泪痣确实是故意点在这个位置的,也确实是克夫痣,不光是让她记住当年的冤屈,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事任人摆布。 惠妃登时无语,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秦玖眼角的那颗泪痣。看来,只有从天宸宗另外再派人前来了。 秦玖无辜地眨了眨眼,退后一步跪在地上道:“微臣谢陛下和娘娘厚爱,是微臣福薄。” 庆帝叹息一声道:“这泪痣也是天生的,你也无错。今日这事一宣扬出去,你怕是不好嫁人了。李英,赏!” 庆帝虽不想秦玖嫁给颜闵,但也没想着让秦玖一辈子不嫁人。 “陛下,微臣不信克夫之说,愿娶秦门主!” 章节目录 玉衡,拜托 > 玉衡,拜托 秦玖刚刚说服庆帝,惠妃也备受挫败地坐在那里不发一,显然已经黔驴技穷。此时忽然冒出来一个人要娶她,秦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个来搅局的吧,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玖真的很想用绣花针扎他! 不过,她回过头看到萧乐白时,就觉得手中的绣花针恐怕是扎不出去的。不是因为这种场合不适合扎,而是,她恐怕根本下不去手。 萧乐白原本是在阶下与乐师们跪在一起奏乐的。此时,他缓步行来,虽是朝着庆帝说的话,但是目光却是朝着秦玖的。 他微扬着脸,殿内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为他那张很平凡的脸添了一丝丝的暖色,而让秦玖真正感到温暖的,是他的目光。温暖,柔和,除了这两个词,秦玖想不出用别的词来形容他的目光。 他一点也不俊美,但是气质是那样的温和和宁静,给人一种安定的呵护的感觉。 这一瞬间,秦玖甚至想,嫁给他的女子,应该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吧。只可惜,她此生配不上这样的人。她注定不得善终,而她,不能把别人拉到黑暗之中去。 对于萧乐白忽然的请婚,惊讶的不光是秦玖。 庆帝也很惊讶,他曾经想给萧乐白指婚,且对方都是名门闺秀,但萧乐白拒绝了。如今,却要求娶秦玖,一个名气不怎么好的还可能会克夫的女子。 “萧爱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庆帝皱眉,不大相信地问道。他刚刚说了秦玖是克夫之命,他竟然要求娶? 萧乐白跪倒在地,重复道:“陛下,微臣不信克夫之说,愿娶秦门主,求陛下赐婚。”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寂静无声的大殿内回荡。 秦玖忽然觉得事情不妙,凤目微微眯了起来。当然,她心中是有些感动的。她不知萧乐白为何会要娶她,似乎,从第一次见到她,他便对她很好。但是,她觉得他应该不是喜欢她,毕竟,自己可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啊。 她思绪着该怎么去拒绝他,她觉得自己亲口拒绝不太好,也许会让庆帝和惠妃怀疑自己谁都不想嫁的事实。她侧首望向颜聿,恰巧颜聿也正望向秦玖。他神情有些闲闲的,目光却有些怪异。 秦玖以唇语向他求助,“我不想嫁他,帮我解围。” 颜聿慵懒倚进靠椅,唇角闲闲绽开一抹魅惑的笑意,这笑容当真又痞又邪,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他也以口型无声地说道:“挽香嫁给了夙儿,你就嫁给大司乐吧!” 秦玖明白颜聿的意思。以前,她答应替他将苏挽香追到手,原本苏挽香对他已经生了好感,如今庆帝一赐婚,可说是前功尽弃。她没有帮颜聿办到,而她告诉过颜聿,说自己喜欢颜夙,如今,自己要嫁给萧乐白,颜聿自然幸灾乐祸了。 秦玖面上却绽开一抹笑意,以口型说道:“玉衡,拜托了。” 这句话是无声的,秦玖面上也并没有显现出祈求的意味来。但是,颜聿心中却不知为何忽然一滞。 玉衡,拜托了。 这句无声的“玉衡”,虽然没有听到,但是不知为何,让他心里极是受用。这一瞬间,他忽然特别想听到,从她口中叫出来“玉衡”到底是什么样的语气又是什么样的声音。又好似一片花瓣落入心湖,荡开一圈圈波纹,莫名地波动。而她的笑容,那艳丽妩媚的笑容中,竟然让他品出一种一朵花即将开到酴醾的哀伤之感。 他原本在桌面上懒散轻点的修长食指微微一顿,唇边随之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殿内众人注意力都在萧乐白身上,但有一个人还是注意到了秦玖和颜聿之间的“眉目传情”。自然,在旁人眼里,他们之间这真算是眉目传情了。 这个人便是安陵王颜夙。 在萧乐白请婚后,颜夙的目光便凝注在了秦玖脸上。看到她向颜聿求救,他冷冷扬了扬眉。在他心中,他认为秦玖不愿嫁给萧乐白是必然的,因为他觉得秦玖不愿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因为,这样浪荡一个女子自然不愿意被一个男人拴住。不过,秦玖竟然向颜聿求救,这让颜夙蓦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颜聿也和天宸宗走的如此近了,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颜聿却并未察觉的颜夙的异色,他淡淡一笑,起身向萧乐白走了过去。 “皇兄,臣弟有句话,想和大司乐私下说一说。”颜聿站在萧乐白面前,微笑着对庆帝说道。 庆帝愣了一下,皱眉笑道:“聿儿,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 萧乐白也淡淡笑道:“严王叔有话但说无妨。” 颜聿微微一笑,薄唇如削,带着致命的诱惑,“我觉得还是私下说比较好。” 萧乐白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颜聿温雅一笑,“严王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想娶秦门主,因我喜欢她,就算那些谣是真也无所谓。” 萧乐白是个聪明人,颜聿一说话,他似乎便料到颜聿想要说什么了。他这么一说,颜聿真不好说什么了。他原本是想私下里告诉萧乐白,秦玖在无忧居包养了小倌。可是看萧乐白执着的眼神,显然就算是他说了,他也是不在乎的。 颜聿顿觉牙酸。 萧乐白就这么喜欢秦玖?喜欢到,她和别的男人睡了他也不嫌弃?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萧乐白是这样一个奇葩呢! 看来,从萧乐白这边是走不通了。 颜聿顿觉为难,于是转向了庆帝。 “皇兄,臣弟有一件急事,必须要和皇兄私下说。”颜聿目视庆帝,低声说道。 “稍后再说不行吗?”庆帝双眸一眯,淡淡说道。 “皇兄,万分火急,耽误不的,大司乐和秦门主的婚事,还是日后再议吧!”颜聿急急说道。 实际上,庆帝也觉得萧乐白要求娶秦玖之事有些棘手。毕竟,方才刚说了秦玖克夫,马上就赐婚给萧乐白,太自然不太好。颜聿这一闹,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庆帝当即宣布日后再议,将众人屏退了。 秦玖在众人之后,步出了大殿。 殿外夜色已降临,一弯新月挂在树梢,阶下落花飘飞,萧乐白站在一棵树下,月色照在他身上,雪色缎服犹若雪光般清冷,衣衫似水舒卷间,有种超脱的矜贵与优雅。 他似乎在等人。 秦玖本想绕道走,但萧乐白很快看到了她,柔声唤道:“九爷。” 秦玖答应一声,漫步走近,琉璃灯下,一张姣好容颜,明珠美玉般无暇。 “大司乐!”秦玖笑了笑。 身畔有官员陆续走了过了过去,不一会儿阶下便只剩下秦玖和萧乐白。 秦玖觉得,躲避怕是躲不过了,唯今之计,有必要和萧乐白说清楚,她是绝不会嫁给他的。 “大司乐,是要回府吧,我们不如一道走吧!”秦玖微笑着说道。 萧乐白点了点头,两人一道沿着宫中甬道漫步而行。 两人的侍从分别在身后不远处不徐不疾地跟着。 萧乐白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九爷,夜黑天冷,披上挡挡风吧。” 秦玖确实感觉有些冷,但是,这披风她觉得还是不披的好,摇首道:“多谢大司乐,我并不冷。” 萧乐白笑了,细长的眼睛在月色下,绽放着温柔的辉光。说起来,萧乐白不醉的时候,当真是一个可靠的男人。 “不用跟我客气,又不是要你披上我的披风,就必须要你嫁给我。”他有些自嘲地说道,抬手将披风披到了秦玖肩上。 “我是真心喜欢你,但我绝不会逼你嫁我的。今日我请婚,也是实在不忍心看你被克夫之名所累。”萧乐白勾唇笑了笑,“其实,我在请婚前就知道的,你不会这么轻易嫁给我的,幸福哪里那么好求来。” 他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哀伤之感,让秦玖觉得自己极是歉疚。 她展颜笑道:“大司乐,我着实配不上大司乐,还请大司乐另觅佳偶。大司乐如此才华,丽京的闺秀怕都抢着要嫁呢!” 萧乐白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九爷何必如此说自己,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我便是喜欢这样的你。我是不会死心的。”他说完,便顿住脚步,在月光下低头望着秦玖。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秦玖觉得,自己心中一寸一寸的疼。 这样的她,还有人喜欢吗? 她仰脸,望着面前的男子。 没有精致的眉眼,却有着温和的气质和宠溺的眼神。不论萧乐白到底是真喜欢她,抑或别有目的,但在这一刻,她的确是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可是,这并不表示,她会因为他的真诚和喜爱接受他。 萧乐白慢慢伸出手指,正要抚上面前这张吹弹则破的脸。 “呦……大司乐,九爷,你们还没走?这是在等我吗?”身后不远处,颜聿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 章节目录 凤鸣 > 凤鸣 秦玖正在想如何劝说萧乐白不要再对她有那种心思,所以,浑然没有察觉到萧乐白的手指想要抚上她的脸。但是,匆匆赶来的颜聿却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方才在殿中,好不容易得了庆帝的保证,说不会将秦玖赐婚给萧乐白,这才快步出了大殿。他原本是要出去追赶颜夙的,谁想好巧不巧,偏巧便看到了这一幕。 迷离月色之下,只见萧乐白含情脉脉地伸出手指欲要抚上秦玖皎白的脸。而秦玖,似乎正在想什么,银牙微微咬着唇,宫灯正好照在她脸上,让颜聿清楚地看到她唇瓣漾出的一点红痕,在白皙的脸庞衬托下,宛若雪上胭脂,说不出的别样的妩媚。 颜聿怔了一下,倘若,方才秦玖没有拜托他让她阻止萧乐白的请婚,大约,这个时候,他会把眼前的情景当做是郎情妾意。这种境况是很刺眼的,最刺眼的是,秦玖身上披的还是萧乐白的披风,他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出声惊散了他们。 萧乐白收回了即将伸到秦玖脸上的狼爪,回首朝着颜聿一笑,“严王叔,我们不是在等你。”萧乐白对秦玖温柔,但不代表他对别人温柔,其实他为人极其孤傲的,一般有才华的人都是这样,恃才傲物嘛。 倘若别人听到萧乐白这句话,大约就知趣的走了。但颜聿不会,反而更无赖地站在了两人身前,眨了眨眼道:“我们?大司乐,本王怎么记得,方才皇兄并没有赐婚给你们两个,怎么一转眼工夫你和九爷就成我们了?九爷和你,怕还称不上我们吧?是不是九爷?” 秦玖正盘算着怎样说服萧乐白,颜聿来的恰是时候,她唇角邪魅一勾,“大司乐,多谢你喜欢我,我也很高兴。只是,我不想嫁人,而且,”秦玖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喜欢年纪小一点的少年,或者,像严王叔这样的有魅力的男子。” 颜聿挑了挑眉,走到秦玖身边,伸手将她身上披着的萧乐白的披风解了下来,手一扬扔到了萧乐白身上。 披风之下,秦玖只着一袭浅红色布裙,今日耕织节,她也尽量穿的极朴素,裙摆暗绣繁复花纹,藕荷色宫绦系出纤纤细腰。 颜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罩在了秦玖身上,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肢,淡淡勾唇,似笑非笑,“大司乐,你听到了吧!” 萧乐白温雅一笑,眉眼间依然柔情似水,雅静如波,他慢慢地开了口,“听到了,但我不信!我还是不会死心的!”说完,他解下腰间酒葫芦,仰面饮了一口,径自而去。修长的身影逆着冷月而去,寂然有出尘之致。 秦玖轻叹一声,她对于各式各样的爱慕者早已习以为常,但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来拒绝别人。最后还没成功,着实有些失败。 颜聿皱了皱眉头道:“还真难打发,不过,皇兄已经答应不会为你和他赐婚,你可以放心了。” 他慢慢放开揽住秦玖腰肢的手,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一起向前走去。 秦玖侧首望见他淡薄的侧脸,问道:“王爷,你心里肯定不大舒服吧!?”一直喜欢的女子,就要嫁给别人了,以颜聿的性子,秦玖觉得他似乎不该这么淡定的。 “你心里舒服吗?”颜聿淡淡问道。 秦玖摇了摇头。 夜色之中,有琴声乍起,飘忽杳渺,如清秋暮雨,缠绵婉转。大约是哪个宫中的妃子在奏乐吧,这乐音却恰好合了二人心境。 “我们去喝一杯如何?”颜聿忽道。 秦玖苦笑了一下,颜聿还真当她是他的兄弟了。不过,他们两人如今也确实是有些同病相怜的。 “去哪里?”秦玖问道。 “跟我来就是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想你应该没有去过。”颜聿领着秦玖快步向外走去,两人出了皇宫,乘坐马车到了凤鸣阁。 秦玖原以为颜聿会带她到无忧居去,没想到他竟带她到了凤鸣阁。 凤鸣阁是一个戏园子,早在几年前,是一个极不出名的戏园子。这几年,却一跃而成为丽京城最出名的戏园,它的出名倒不是因为它的豪华气派,而是因为颜聿颜玉衡在这里登台,且只在这里登台。 他登台只是因为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来这里玩一玩,也不要收银两的。也无人点阎王的戏,自然那是因为点也点不到,也无人敢点。他唱戏全凭心血来潮,所以,戏园子也并不在外挂招牌,说今儿阎王会登台。因为你挂了招牌,可能他不会到,不挂招牌时他反而来了。 当年,秦玖和昭平公主听说这个新来丽京的王叔会唱戏,且在凤鸣阁登台唱,这件事将庆帝气得不轻,但却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很想知道这个王叔是怎么唱戏的,两人曾经女扮男装来这里包了二楼一个包厢,守了几日,也没见到颜聿登台。 “本王今日先请你看戏,再请你喝酒!”颜聿懒懒说道。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时,就会唱戏?”秦玖从马车上下来,仰望着面前灯光璀璨的戏园子,以及高高悬挂着的金漆匾额上的遒劲大字。 戏楼外头的街上,摆着许多卖小吃的摊子。秦玖目光一亮,朝着跟随在后面的枇杷招了招手,枇杷会意地过去,买了一大把吃食。 颜聿皱眉,幽黑的眸中闪过一抹星芒,“这些东西,你一个人吃的下?” 秦玖眯眼笑道:“心情不好时,就能吃得下。” 两人还没进凤鸣阁的大门,早有守门的小厮看到了颜聿,先是一惊,然后是满脸狂喜,小跑着奔了过来,躬身施礼,“七爷,您好久没来了。大家都念着您呢,今儿,您要登台吗?” 在凤鸣阁,颜聿命大家叫他七爷。 颜聿背着手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将》”。 小厮高兴地答应一声,命人去准备了。 秦玖随着颜聿进了凤鸣阁,原本,戏台上正演着一出《夜奔》,但是,他们一进去,戏园子里一多半的人都舍了戏扭头看颜聿和秦玖。 颜聿的邪魅倾城,秦玖的绝美妖娆,绝对比戏台上的戏要养眼。 “带九爷到二楼包厢。”颜聿唇角挑着邪魅的笑意,淡淡说道。 小厮答应一声,便领着秦玖和枇杷向二楼而去,而颜聿自去后台化妆。 “今儿严王叔要唱《出将》,太好了,今日可来对了。” “王叔好久没来了,也好久没唱《出将》了,我还以为王叔不再来了呢。” 窃窃私语声,带着难的兴奋。 颜聿在这里,还是一个名角。 小厮领着秦玖到了一个包厢,这个位子是最好的,正对着中间的戏台。座位前面还摆着一张窄窄的几案,上面摆着数盘糕点,一壶清茶。 秦玖方落座,便听得“锵”的一声,好戏要开锣了。 上回在无忧居颜聿扮的是花旦,她没认出来他,倒是一直瞅着盼馨扮的小生看了个够,今儿倒要好生看一看颜聿是如何唱戏的。 这出戏是《出将》,颜聿演的是李飞,手中耍一杆长枪,表演的便是挑滑车。 当初,颜聿和聂仁所比赛的挑滑车,便是这戏里的一个桥段。 这出戏,是一出悲剧。 敌军掳走了小将李飞心爱的女子,他一人单枪匹马攻上了敌军山寨,一把长枪杀的敌军落花流水,逼得敌军启动了机关,将一辆辆尖头包铁的大车从山顶滑下,车子本身足有三百斤,再加上从上而下的冲力,加起来足有上千斤。李飞被逼在狭窄的山路中无处可躲,只得用长枪将铁滑车挑了起来,挑了六辆,但是最后,李飞还是因为力竭而被第七辆铁滑车压死,他没能救出他心爱的女子。 秦玖原以为以颜聿这样一个花花王爷怕是演不好李飞这种重情重义的男儿的,但是,她似乎想错了。 锣鼓铿锵中,小将李飞出场了。 起先只是一个背影,一袭银甲,手中执一杆长枪,和着乐音耍着长枪。 突然一缕笛音吹透,有小卒过来报李飞的心上人被掳,李飞“呀、呀、呀……”地发出一连串的悲音。 这声音,就好似失了伴侣的孤雁的哀鸣,手中的长枪掉落在地上,其人手臂颤动不已。 虽然还没有开唱,秦玖却已经被这悲音镇住了。 随后,李飞转身一个亮相。 明亮的盔甲下,一张勾画的脸,俊美中带着逼人的英气。 秦玖见过颜聿扮的花旦,绝美而倾城。她没想到他扮的李飞,竟是如此的,坦荡、洒脱、英气。 月琴声起,颜聿开始唱了起来。 毫无疑问,他的嗓音是极好的,浓烈而不失清润的沙音,穿透戏院重重的人群,带着那股渗透人心的悲伤,清清晰晰地钻入到秦玖耳中,让她几欲落下泪来。 章节目录 那凉凉的东西是什么 > 那凉凉的东西是什么 “听闻她被敌军掳去,一颗心顿时碎了又碎,三千贼寇我不怕,取长枪,牵骏马,快马加鞭,赶到她身边,”一口气没有停顿地唱了下来,字字句句宛若流珠落在玉盘内,到得最后尾音,那长长的调子在戏院内绵延不绝,带着无尽的悲伤,就在秦玖以为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时,他猛然一顿,唱道,“——誓要救她出贼手——” 戏台上,悲愤交加的李飞拄着长枪,漆黑的凤目中那一抹冷丽刹那间能叫人失了魂,落了魄。 枇杷为秦玖买的那些吃食,她又哪里顾得上享用,此时只是摊在了桌面上,做了华丽丽的摆设。及至到了挑滑车的那一段,当颜聿挑起了那一个又一个作为道具的滑车,当戏台上那个扮演李飞心上人的女子在不远处凄声悲唱,当颜聿挑了六辆铁滑车,最后因为力竭,被滑车压倒在戏台上时…… 秦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起来,而自己的脸颊上,那凉凉的东西是什么? 似乎好久没有哭过了吧!? 是因为演得太好,还是因为这出戏触动了她心灵深处的伤痛?她只知道,自己看戏还从未这么揪心投入过。 颜聿躺在戏台上,被铁滑车压住的情景,让她有些胆战心惊。好久,颜聿都一动不动,秦玖这才醒起,此时,他在戏里,已经算是死了的。 这一瞬,秦玖都不知,她看到的到底是一场戏,还是一段人生。只能说,颜聿演得太入戏了。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秦玖却嫣然一笑,起身道:“看了这么好的戏,我们也该去后台瞻仰瞻仰名角儿七爷的风采,走吧,枇杷!”她仿若无事人一样,自顾自起身走了。 到了后台,这才知道,要瞻仰颜聿的人,当真不少。从扮装的屋子门口,到整个走廊,都挤满了人。秦玖想要过去,却也有些寸步难行。 戏园中的小厮站在门口,扯着嗓子说道:“你们也晓得,七爷从来不会见你们的,还是快些走吧,不然,惹得七爷恼了,我可救不了你们。” 阎王的威名,谁不怕啊!他若真恼了,只怕会有人会遭殃的。但是,这些挤满了走廊的人,多半是女子,大多都是戴着面纱的,能到戏园子来看戏消遣的女子,自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虽说是有些怕,但因为方才颜聿演的实在太好,那样的英雄人物,是每一个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所以还是撞着胆子不走。 一个女子问道:“小哥儿,我们看到方才七爷被滑车压到了,以前这出戏,不都是假装压到的吗,这次似乎是真的,不知有没有事,心中实在担忧。若是七爷安好,我们自可放心离去。” 小厮笑眯眯道:“无碍,无碍,咱七爷怎么会被道具滑车压伤呢,你们没听说,当日在明月山庄,咱七爷和聂大将军比赛挑滑车,连实打实的滑车都挑了呢,不用担心,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依然恋恋不舍地盯着门口,虽晓得要见阎王是不可能的,但还是不舍得散去。 秦玖摇着手中的花绷子,慢条斯理问道:“是谁想要见七爷的,随我来吧!” 众女闻惊喜地“哇”了一声,待回首看到秦玖,顿时全部噤声了。 秦玖笑靥如花地站在那里,面上笑容一分闲雅二分慵懒七分妖媚,“是哪位要见七爷的?我带你们去!”她摇着手中的花绷子,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绣花针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密密麻麻插在花绷子上,遮住了花绷子上原本绣好的花。随着她的摇晃,绣花针似乎随时都会从花绷子上飞出来。 这些人之中,大多没见过秦玖,不过,就算没见过,但也多听说过秦玖的事情。此时一见她手里的花绷子,便知晓她是谁,顿时都识趣地自动后退贴在了走廊的墙壁上,给秦玖让出了一条路。但也有那不晓事的,傻头傻脑地说道:“我想去看看七爷,你能带我去?” 秦玖听了,笑得愈发灿烂了。 “可以,不过要见严王叔可是有条件的,我要你这双眼睛,你舍得吗?” 女子顿时满头冷汗,“怎……怎么说?” 秦玖嫣然一笑,手指一弹,花绷子上有两根绣花针牵引着红艳艳的丝线飞了出去,只取那女子的双目。 走廊中“啊”一声惨叫,那女子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眼皮上瞬间好似被蚂蚁叮了一下般,她急忙闭上眼睛,凄声叫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闭着眼睛当然看不见了。 “随我去见王叔吧!”秦玖温柔和蔼地笑道。 那女子捂着双眼,早跌跌撞撞地扭身跑了。其他人见状,悄没声地后退,然后狂奔而走如见鬼魅。不过一瞬间,走廊内除了秦玖枇杷和那小厮,一个鬼影都见不到了。 秦玖莞尔,这些人,当真还不禁吓。 小厮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秦玖,战战兢兢施礼道:“九爷,请……请进!” 秦玖淡淡哼了一声,摇着手中的花绷子,方要说话,小厮已脚下生风,溜之大吉。 后台内颜聿坐在妆台前,一女子正在为他卸妆。这女子自己也是勾了脸的,秦玖一看她勾画的模样,竟是方才戏台上演李飞心上人那位。秦玖再细看她的眉目,竟是认了出来,原来竟是无忧居颜聿的老相好盼馨。 “原来盼馨姑娘不光是无忧居的第一红牌,还是这凤鸣阁的名角儿啊!”秦玖淡然轻笑,眸光灼灼。 盼馨温婉一笑,“九爷说笑了,我哪里称的上凤鸣阁名角儿。虽然我出身戏班,但唱功并不好,后来不幸到了无忧居,多亏遇见了王爷,他知悉我爱唱戏,便让崔妈妈准许我偶尔来这里串串戏。” 原来盼馨和颜聿一样,偶尔可以到这里串串戏的。 “方才九爷可是耍威风了!”颜聿瞥了秦玖一眼,还不曾卸掉的半张脸庞,英姿飒爽得让人无法说。 原来,他在里面竟听见了方才外面的动静。 秦玖低头瞥过自己手中的花绷子,笑靥如花,“这当恶霸的感觉,真是不可喻的美妙。” 颜聿接过盼馨递过来的锦帕,沾了水,将脸上油彩细细擦掉,侧首对她笑道:“那是自然,本王早就体会到了。” 那一双幽深绝美的凤目,方才还在戏台上李飞的故事了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此时,却穿过迷离灯光,满室萧索,朝着秦玖凝视而来。 只不过片刻,李飞那满身寂寥一腔悲愤在他身上竟消失殆尽,不带一点余韵。 当别人还流连在戏里时,这个罪魁祸首却早已脱身而出,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着你。 秦玖觉得,要说天下第一凉薄冷漠之人,只怕是颜聿莫属。 要说天下第一会演戏之人,也是颜聿莫属。 “九爷,今晚怕是不能请你吃酒了。”颜聿将锦帕扔到盆中,懒懒靠在椅背上说道。他此时已经脱去了盔甲,只着一身白袍,看上去很是闲适。 秦玖的目光掠过颜聿的双腿,不动声色一笑,“天色已晚,怕是酒楼也关门了,再说,我方才看了这么好的戏,吃不吃酒倒无所谓了。” 颜聿眯眼笑道:“那可不行,总归是欠了九爷一次。改日定会补上的。” 秦玖嫣然笑道:“那我就等着了。天已晚,这就告辞了。” 随着秦玖的离去,凤鸣阁的后台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颜聿原本漾满了笑容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修眉一蹙,伸手掀开了衣襟,将里面的里裤向上挽高。 只见双腿之上,一大片青紫,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丝,显然是方才铁滑车所压。 盼馨秀眉一凝,手中拿了膏药,“王爷方才到底是怎么了,从来没有出过的岔子,向来只是假意被压,何必要这么实打实被压住。方才,班主也极是担心。” 凤鸣阁之所以出名,还因为这里有一个很出名的唱戏班子常年在此,就是回春班。回春班许多年前,是在大煜国四处奔波演戏的,并没有固定之处,自从几年前到了丽京后,倒是在这里的凤鸣阁固定下来的。 颜聿面无表情,淡淡说道:“盼馨,回去!” “可是,王爷你的伤……”盼馨不太放心地说道。 颜聿清冷一笑,“这也算是伤吗?” 盼馨不敢再反驳,将膏药递到了颜聿手中,施礼告退。 颜聿将膏药草草抹在伤口上,慵懒倚进靠椅,长眉入鬓,薄唇微抿,凤目中散发着深凉的哀痛和慑人的冷漠,只那张脸,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淡淡的灯光映照在屋内衣架子上色彩斑斓的戏服上,一室的光华潋滟。 秦玖出了凤鸣阁后,才发现身上还披着颜聿的披风。方才在包厢看戏时,原本已经脱下来,去后台看颜聿时,觉得有些冷,便顺势又披上了,方才一说话,竟是忘记还给他了。秦玖让枇杷在凤鸣阁外等着,自己又折身返了回去。恰遇到盼馨从楼里出来,她竟连妆都没顾上卸,就匆匆出来了。 章节目录 你当本王是沙包啊 > 你当本王是沙包啊 秦玖心中一动,闪身躲在了楼梯拐角的阴影之中。不知为何,她此刻不太想和盼馨遇上。盼馨并没有看到秦玖,她从秦玖身前不远处漫步下楼,戏园的迷离灯光侧照到盼馨的半边脸庞上,那脸上胭脂红粉,遮住了表情,但那双秋水般的瞳眸中,明显有丝哀伤。 秦玖觉得,盼馨的哀伤,大约是来自于颜聿。她刚才出来时,其实就看出来颜聿不对劲了,因为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一直没有动。方才看戏时,当颜聿扮演的李飞被铁滑车压在戏台上时,秦玖就觉得颜聿可能会受伤。铁滑车虽说是道具,但还是有些斤两的,被直接砸在腿上人肯定受不了,何况,颜聿的武功也不咋地。秦玖觉得颜聿应该是伤到了,所以也没多说便径自离开了。 如今看到盼馨这个样子,秦玖感觉自己没猜错。但是,让她意外的是,这个时候,盼馨不是应该在颜聿身边伺候的吗,怎么这就离开了?莫不是颜聿的四大美人来了?说起来,颜聿出行,不是美人当道,便是侍从如云,排场极大的。 秦玖上了楼,走廊间静悄悄的,她方才的余威还在,到了此时还无人敢来这里,颜聿的侍从也不知被他打发到哪里去了。 秦玖推开了屋门,在颜聿方才坐的椅子上,没有看到他。只有一盏孤灯,在屋内灼灼燃烧。 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颜聿,便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搭在他方才坐的椅背上。夜风有些大,呼啦啦地吹过来,将窗户吹得咯吱作响。秦玖不自觉朝着窗户望去,这才发现梨木镂空的排窗全部敞开着,而颜聿就坐在窗台上。 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头低垂,双手抱着膝。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尽管头顶已经绾了一个漂亮的髻,但披散的青丝还是长及腰际,随风飘荡着。 悲怆、辛辣、寥落…… 秦玖很奇怪自己竟看着颜聿的身影,想起了这样的字眼,她感觉他又回到了戏里李飞的角色,和方才面对她时的凉薄淡漠截然不同。她原本以为,颜聿受伤,或许是意外,但此时却觉得,或许不是意外,也许,是他故意受伤的。看来,苏挽香和颜夙的婚事,还是让他很受挫。 或许,他只是用身体上的痛来缓解心中的痛。 秦玖淡淡冷笑,这招没用,她早就试过了。 想用身体上的痛来缓解心中的痛,只能是痛上加痛。 “泪珠儿又回来做什么?”颜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唇畔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倨傲而灿烂。 秦玖看着颜聿有些无赖的笑容,秦玖心中只浮上来一个想法,那便是:此人真没白学戏,乃是戏子中高手中的高手。 这变脸的功夫当真是高。 秦玖淡淡一笑,嫣然若花,“我来还你的披风。”她其实有些不悦,就他们两人时,颜聿老喜欢称呼她泪珠儿。她多次反对,他多次不答应。如今,她也习以为常了。 “这夜间风冷,九爷披着就是了,何必再还。”颜聿懒懒说道。 “我可不敢欠判官的东西,为一件披风被抓到阴曹地府可就不值的了。”秦玖促狭地说道。 颜聿闻,仰面大笑。 他的嗓音本来低醇而魅惑,但笑声朗朗,嗓音浑厚,听起来是似乎是真的高兴。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如水泫然的笑声,仿若濯濯清流,在原本沉闷的室内荡开。 大约是笑得高兴了,忘记了腿上的伤,颜聿翻身竟从窗台上跃了下来。足下顿时一软,站立不稳。秦玖原本离颜聿并不近,见状疾步走了过去,想要扶他一把。 窗台边,竖立着一个戏服架子,秦玖不小心碰在了架子一角,那架子顿时开始摇摇欲坠。另一边颜聿一个站立不稳,干脆整个人撞在了架子上。 于是,戏服架子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成功地倾倒在地。 那上面除了五彩斑斓的戏服,还挂着一些头面,如此被撞翻,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络绎不绝。及至声音停歇,再去看地面,只见得满地华衣潋滟,彩珠流转。 两人面面相觑。 一高昂魅惑一低雅妖娆的笑声同时在室内响了起来。 虽声线是不同的,但笑容一样是灿烂的,笑声一样是愉悦的。 秦玖只觉得一整夜的郁结似乎都在这一笑里无声无息消散。 室内的灯烛,不知被两人的笑容所惊,还是灯油燃尽,爆了两下灯花后,华丽丽地,灭了。 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两人的笑声因突如其来的黑暗而顿了一下,其后,越发笑得畅快。 秦玖边笑边道:“严王叔,你到底有多坏,连灯都见不得你笑,被憋灭了。” 颜聿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说的对,也许是被本王憋灭的,但并非因为我坏,而实在是因为本王的笑容太过倾城绝代的缘故。” 这人到底有多自恋啊! 过了片刻,秦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而从窗口映照进来的月光,映亮了满地的珠光。那是头面上镶嵌的珠翠钗环发出的亮光。戏服不怕摔,但是这些头面却是怕摔的。 “你惨了!你真的惨了!回春班的班主极吝啬,这些头面怎么也得值几百两银子,九爷等着赔偿吧!”颜聿忽敛住笑意,正色说道。 秦玖撇嘴道:“是你惨了吧,我怎么记的,是你撞的。” “明明是你撞的嘛!”颜聿憋着笑道。 秦玖眯眼,“就是你撞的!” 两人正在争执,走廊外响起了一道高旷粗豪的嗓音,“怎么回事,严王叔走了吗?这灯怎么灭了?” 两人同时噤声。 秦玖一听这声音,就晓得是唱老生的。 颜聿一勾唇,“九爷,你跑不了啦,班主来了。” 秦玖眼珠一转,瞧见大开的窗户,嫣然一笑,“王爷,是你跑不了了才对。对不住,我也要先走一步了。” 她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地向窗台纵去。颜聿离窗台较近,但是他腿受了伤,怎么也赶不上她溜得快。何况,他现在是坐在地上的。 秦玖眼看着即将跃上窗台,低眸处,瞧见了被月光映亮的颜聿半仰的面庞。 他的脸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绝美的令人惊心。而他唇角带着的那一抹玩味的笑意,是狡黠而邪魅的,在这朦胧月色下,似乎散发着妖气。 秦玖暗叫不好,颜玉衡怕是要使坏。 果然,秦玖一只脚方跃到窗台,另一只脚的脚腕便被颜聿握住了。幸好,她双手极是攀住了窗棂,这才没有被他拽下来。 此刻,秦玖双手攀着窗棂,一只脚踏在窗台上,一只脚被颜聿拽着,以极其古怪的姿势挂在了窗边。 秦玖正考虑着要不要一脚将颜聿踹倒,就听颜聿慢条斯理说道:“你要是打算踹我,我就将你的绣花鞋扒下来,让你光着脚跑。” 秦玖考虑到光着脚在街上跑太冷太不雅,有损她九爷的形象,于是眯眼一笑,问道:“你想怎么样?” 颜聿淡淡一笑,低眸望了望秦玖的脚腕,“九爷的脚丫长得可真是玲珑秀气。” 秦玖咬了咬牙。 “我可不想留下来赔银子,怎么着也得一人一半,撞翻戏服架子你也有份。你要跑,就带我也跑。”颜聿慢条斯理道。 “带你跑可以,你的腿行吗?” “当然能动,又不是瘸了!想不到九爷还挺关心我呢!”颜聿从地面站起身来。 秦玖从窗台上跃下,瞥了他一眼,双手在颜聿腰间使力一推,便将他送到了窗台上。她探头瞧见枇杷正等在大街上,便毫不犹豫再在颜聿背上送了一掌,将他推了下去。 “枇杷,接住!”秦玖冷冷喊道。 颜聿哼道:“你当我是沙包啊!” 当然,沙包是不能反抗的,径直被抛到了大街上,枇杷适时过来,在他双脚落地前,在他脚上轻轻一拍,一股大力托来,他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 虽是毫发无损,但腿还是有些疼。 秦玖随后跃了下来,扫了颜聿一眼,“王爷,让的侍从们带着你走吧,告辞了。”秦玖上了马车,径自离去。 颜聿负手站在街上,定定瞧着秦玖的马车远去。 “王爷,人已经走远了!”身后有人沉声说道。 颜聿转首,身后站着一白胡须老者,正是回春班的班主。 颜聿笑道:“廖师傅。” 廖师傅掳着胡须道:“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这么笑过。” 颜聿转过身,眯眼道:“是吗?我真的没有这么笑过?” 回春班的班主点了点头,“假若她能让王爷这样多笑一笑,就算是妖女,倒也无妨。” 章节目录 设局 > 设局 耕织节过后,当日裁制的新袍便由户部派人运送到偏远贫瘠之地。这件利民的好事自然值得人们称道,但对于丽京城百姓而,最值得关注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件,便是苏挽香和尚思思竟然心有灵犀都独创了一种绣法。这种事情,在白素萱之后,还从未有过,人们对这种新奇的绣法充满了好奇。一时之间,京畿内外的女子,兴起了一股学习一面双图绣法的风潮。 另一件事便是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的亲事。庆帝在耕织节上当着臣子的面亲自许了婚,第二日又派太监总管李英到苏青府上下了正式的旨意。因苏挽香在苍梧山慈安观许的愿还未到期,所以亲事便定在了三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份。而尚思思和聂仁、尚楚楚和秦非凡的亲事,因为涉及到云韶国,所以还不曾定下日子。颜夙和苏挽香的亲事后来居上,定在了他们之前。 这消息在李英到苏府宣旨后,便传了出来。因当事之人颜夙在丽京城名望甚大,这亲事便传得格外快。没多久,就连丽京城大街小巷的小孩子都晓得了。 人们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超乎想象,所以当秦玖在西市的胭脂铺子挑选胭脂钗环时,不时能听到人们关于这件事的议论。 要说心里一点也没有感觉,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人非草木,就算冷了心绝了情,有时还是不免会难受的。 “真没想到,竟是安陵王和苏小姐订了亲,我怎么之前没听说安陵王中意苏小姐,只知道严王中意苏小姐。”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一边挑选胭脂,一边低声说道。 她身边的绿衣女子笑道:“是啊,我之前也不晓的。不过,安陵王既然和苏小姐订了亲,想必是极喜欢苏小姐的。毕竟距离白小姐出事都三年多了,他想必也那段情中走出来了,我也替安陵王高兴,希望皇叔这一次不要来破坏他们了。” 粉衣女子调笑道:“你不是喜欢安陵王吗,他娶了别人,你还替他高兴?” 绿衣女子一脸羞红,左右看了看,瞥了一眼秦玖,伸指掐了一把粉衣女子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粉衣女子撇撇嘴,“怕什么,我就喜欢严王,不怕人知道。” 绿衣女子笑道:“那你怎么不托了媒人去,说不定严王就娶了你呢。” “你胡说什么,哪有女子去求亲的。”粉衣女子作势去掐绿衣女子,两人笑闹在一起。 要说起来颜夙和苏挽香的亲事这么受关注,主要还有颜聿的原因。知道颜聿喜欢苏挽香的,比知道颜夙喜欢苏挽香的人要多,毕竟,上元节颜聿那么高调地示情,想不知道都难。 秦玖挑选了三盒胭脂红粉,两盒唇膏,今早起来,她感觉自己脸色愈发苍白了,倘若不拿胭脂遮住,早晚会被人看出端倪。掌柜的将胭脂包好,枇杷付了银子,上前接过了胭脂。 这个胭脂铺子位于西市,要说,丽京城最繁华鼎盛的街道是天门街,放眼望去都是酒楼客栈,珍珠玛瑙、金银财帛的店铺,但丽京城最热闹的所在却不是天门街,而是西市。 踏进西市,那些大酒楼客栈渐渐绝迹,书画铺、布帛铺、糕点铺、胭脂水粉铺和小件玩物的摊铺令人目不暇接,胭脂水粉的清香和糕点的甜香在空气里悠悠弥漫。 秦玖出了胭脂铺,便拐到了街对面的金记糕点铺。这家糕点铺是丽京城闻名的,掌柜金大做得一手绝妙糕点,所以这家店铺很是兴隆。当年,就连她和深宫中的昭平公主都听闻了这家铺子的名气,乔装过来买过几次。秦玖最爱的是这家铺子的芙蓉糕,据说做法很复杂,宫中的御厨也做不出。 多年不曾吃过了,那种带着清甜的芙蓉香味,色泽淡红呈芙蓉花形状的糕点,是让秦玖无法抗拒的食物。但昭平就极不喜欢吃,因为她说这味道怪。 枇杷瞧了瞧天色,问道:“怎地昭平公主还不曾来?” 秦玖微微一笑,“既然蔡供奉说了,昭平公主今日会出宫买糕点,那就一定会来,我们再等等。” 秦玖站在金记糕点铺外,回味起芙蓉糕的味道,她想着要不要再去买点别的东西,扮作在西市逛了很久的样子,便在此时,忽瞧见一道袅娜的身影在糕点铺中闪过。她忙快速转身,拐到了一侧的书画铺子。 秦玖假意欣赏着铺子里的一幅画画,眼角余光却扫向了糕点铺子,不一会儿,只见苏挽香云鬟素裙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从金记糕点铺中袅袅走了出来。 那两名侍女一人手中捧着两盒糕点,秦玖的目光从苏挽香身上扫过,便凝注在跟随她身后的一名碧衣侍女身上。 这个侍女秦玖认的,正是翠兰。当日在九蔓山的皇家别院明月山庄中,正是她试图刺杀尚楚楚未果。但是,在刑部审理时,翠兰翻了案。其后,这个翠兰便从皇宫发放了出来,后被苏挽香遇见收留,自此便跟随在苏挽香身边,翠兰武艺高强,自此便成了苏挽香得力的侍女兼护卫。 “姑娘,这幅画可喜欢?”书画铺的掌柜暧昧地说道。 秦玖的心思本不在画上,只是借着观赏书画而打量外面的动静,此时被掌柜的问起,便颔首道:“我很喜欢,请掌柜的帮我收起来,枇杷拿银子。” 枇杷看向秦玖的目光有些古怪,但秦玖却并没有在意,因为她的注意力依然在外面。 一辆华丽的车辇缓缓而来,几名男装侍女骑在高头大马上,簇拥着马车。车辇前的珍珠帘子半垂着,金色流苏随风飞舞,隐约看到里面一道婀娜的身影。车辇在金记糕点铺前停了下来,一袭男装的昭平公主缓步走了下来。 以前,昭平和她乔装外出时,那是相当低调的,总是生怕旁人知晓她们的身份,看出她们是女扮男装,怕她们外出的消息传到庆帝和白皇后耳中。 不想过了几年,昭平公主倒是一改往日的作风,变得高调了起来。说起来,昭平如今不在深宫居住,虽说已和离,毕竟已经出嫁又是自己开府居住,庆帝想必不大管了吧。 街上行人很多,但昭平公主这么大阵仗地出现,熙来攘往的人群立刻起了骚动,纷纷闪避在一侧。倒是苏挽香看到了昭平,上前施了一礼。 昭平公主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苏挽香,便从她身侧走过,向金记糕点铺而去,不过,她经过苏挽香的两名侍女身边时,却忽然驻足。 秦玖看到昭平公主的目光在苏挽香所买的糕点盒子上扫了几眼,脸色有些讶异。 “姑娘,你看看还有别的喜欢的画吗?”书画铺的掌柜笑吟吟问道。 秦玖微笑着道:“多谢掌柜的,我再看看。” 掌柜的做成了一宗生意,心情很愉悦。要知道,秦玖方才买走的那幅画,可是价值不菲的。他引着秦玖坐在椅子上,将店内的书画铺在桌上,让秦玖观赏。 苏挽香和昭平公主寒暄了一会儿后,便乘坐马车离去了。昭平公主进了金记糕点铺,过了片刻,昭平公主和几名捧着糕点盒子的男装侍女从店中走了出来。 秦玖见时机已到,便从书画铺中漫步走了出来,装作和昭平公主偶然相逢的样子,微施了一礼。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公主,公主是到这里来买糕点的吗?”秦玖微微一笑,问道。 昭平公主初见秦玖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道:“当真是巧,方才刚遇到苏小姐,这会儿竟又遇到九爷。我来买桂花糕,九爷也是来买糕点的吗?” “我是来买胭脂水粉的,偶然看中了一幅画,便也买下了。”秦玖流转秋波,示意枇杷将自己方才在书画铺中买到的那幅画打开给昭平公主看。 枇杷一向对秦玖听计从,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抱着画轴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没有看到秦玖使的眼色。 秦玖蹙了蹙,好在昭平公主并无意去观赏那幅画。 “公主,那日你说想要一个绣满了无忧花的香囊,我不知公主想要什么颜色的,今日恰在这里遇到公主,我晓得有一家店铺的布帛甚好,距这里不远,公主可有空与我一道去挑选布料?” 昭平公主笑道:“九爷客气了,司织坊应当有很多布料,倒是让九爷费心在店铺挑选了。既如此,那也好。” 当下,秦玖和昭平一道穿过街道,走到西市的尽头,这边有一条小巷,外面皆是布帛铺子,但是,巷子里面,却是普通小民聚居的场所,粗砖陋瓦,极是寒酸。 秦玖引着昭平公主进了一家布帛铺面,选了一块湖绿色的布料,这种色泽的布料搭配金黄色的无忧花,绣出来必是极典雅。两人从布帛铺出来,经过小巷时,便看到巷子里面聚满了人,极是热闹的样子。 章节目录 七珠王冠 > 七珠王冠 “这地方有什么好瞧的,何以这么热闹?”昭平是个爱热闹的,忍不住问道。 “说不准有什么好东西售卖呢,不如过去瞧瞧。”秦玖说着便打发枇杷过去瞧瞧是什么情况。片刻后,枇杷回来禀告道,“禀公主,九爷,此处是一个贩卖珠宝的摊子,里面的珠宝倒并非多么贵重,就是……” 昭平一听是贩卖珠宝的,没多大兴趣,她贵为公主,什么样的珠宝没见过。不过,在这种简陋的地方竟然贩卖珠宝,她倒是觉得极奇怪,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见枇杷欲又止样子,好奇心顿时升起,命自己的侍女进去瞧了瞧。侍女脸色有异地回来禀告道:“公主,这里的大多数珠宝倒不值得一看,但是,奴婢无意间瞧见了一个物事,觉得很奇怪,不知何以会出现在这里,公主不如进来瞧瞧。” 昭平见侍女说的郑重,便让几个侍女在前面开道,她和秦玖随后挤到了人群前面。 这是一间小小的铺面,铺面口并没有在西市上,而是在临着西市的一个小巷子里,位置有些背,虽与繁荣西市有着几十步之遥,但对比之下,却显得灰扑扑的极是简陋。若在往日,她是决计不会走到这里来了。 店里面的墙面看上去也是灰扑扑的,屋内摆着几个架子,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倒没有特别贵重的稀罕物。昭平公主的侍女不愧是跟在公主身边的,眼睛利得很,方才只进去瞧了片刻,便瞧出这些珠宝不是特别贵重,但是摆在简陋的墙面上,又在幽暗的室内,还是极其惹眼的。但是,昭平觉得,真正惹眼吸引这帮买不去珠宝在这里看热闹的,却不是这些珠宝,而是卖珠宝的女子。 女子坐在一张老旧的桌案后面,着一身玉色如意裙,胸前与裙摆上绣着朵朵娇艳兰花,甚是迷人。宽宽的云袖间轻纱巧笼,肩上又披了一层软烟紫纱。一头乌发挽起,用一支金钗固定,极是素雅。 女子肌肤白腻,眉若青黛,生得极美,就连在宫中见多了美人的昭平也觉得她很美。只是这女子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双丽目水灵清澈像一汪清水,却又那么的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似这种冰雕般的美人儿,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是最吸引男人的,所以围观的人,大多都是些闲汉。 “你个败家的,叫你去卖货,你倒在这里闲逛,给我回去。不过是一个从青楼里出来的狐狸精吗,有什么好看!”一个妇人扯住一汉子的耳朵,连打带骂将一个汉子扯走了。临走不忘对着店铺里的女子呸了一口,嘴里骂道:“该死的狐狸精。” 昭平公主这才从周围的闲汉们的说话声中,知悉这女子曾是青楼卖艺不卖身的妓子,花名叫做霜玉的,如今从了良,随着夫君在这里开了一家店。霜玉也是楼里的头牌,寻常人就是拿了银子也是很难见到的,这些闲汉们自然是看不着的,如今,这女子就坐在这里,一文钱也不收,白白让观看,这便宜自然引得不少人聚集在这里来看她,所以这边就极其热闹。不过,这些人却是看得着摸不着吃不到的,也不过是过过眼瘾。因那霜玉的夫君就在里间的屋子里,据这些闲汉们说,霜玉的夫君,不光会做生意,且有一身武艺,对这霜玉又极宠爱,所以这些人只能站在远处瞧美人,根本就无人敢大肆调戏的。 这霜玉看着像大家闺秀,却不料竟曾为妓女。 说起来,男人也奇怪,有时候放着自家的大家闺秀妻子不要,却偏喜欢像大家闺秀的妓女,越是端庄清冷像大家闺秀他们越是喜欢。 昭平眯眼笑了下,回首对侍女道:“你说眼熟的物事,莫非是她?” 侍女忙摇头,指着霜玉发间的金钗道:“公主,你看这女子发间的金钗。” 昭平因对饰物不感兴趣,所以注意力不在女子饰物上,方才并未细看那金钗。此时听侍女所,顺着她的手指,望向霜玉发髻上的金钗,忍不住一惊。 这金钗当真亮眼,钗头是衣带飘舞的嫦娥,雕琢的栩栩如生,甚是灵动。让昭平惊讶的并非雕工精绝的嫦娥,而是嫦娥手中捧的那一轮明月,那明月是一颗珍珠,大约有鸽卵般大小,在光线黯淡的室内,珠光流转,光华润泽。 秦玖目视着女子金钗,眯着眼睛笑道:“呦,这颗珍珠怎地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珍珠呢,这可是好东西,恐怕很贵的吧?” 的确,这么大的珍珠,当真是罕见。 昭平淡淡一笑,漫步走到霜玉面前,问道:“霜玉姑娘,你这金钗上的珍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瞧着甚好,不知可还有卖的吗?” 霜玉神色清冷地扫了一眼昭平,淡淡说道:“自然是我店里卖的,你若是要,还有两颗。一颗三千两,姑娘出不起银子,家里只要有值钱的宝贝,尽可取过来一赌,若是你赢了,珍珠就归你,若是你输了,就把你的宝贝留下。” 原来,这店里不光卖珠宝,还设赌。 秦玖摇着花绷子,笑道:“这么大的珍珠,一颗就罕见了,竟还有两颗,我不信。姑娘,你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一观,若果真有,我倒是愿意一赌。” 霜玉转过头,望了一眼秦玖,声音清冷地说道:“自然是有的,姑娘请稍等。”作为珠宝店的老板娘,这位霜玉姑娘,招揽起客人来也是清清冷冷的。她起身入了后面厢房,不一会儿便捧出来一个雕花精致的匣子,她慢慢打开匣子,淡笑道:“两位请看。” 秦玖和昭平探头一瞧,只见匣子里放着一顶玉冠,上面依次镶嵌着一圈珍珠,数了数正是六颗。这六颗珍珠,只有中间两颗与霜玉金钗上的般大,其余四颗还要小些。两颗大珍珠中间,有一个空隙,可见霜玉金钗上那颗珍珠便是取自这玉冠,若是补上,便正是七颗珍珠。 七珠王冠,三颗大珠,四颗小珠,这是亲王的头冠。 这丽京城里,也就三位七珠亲王,安陵王颜夙,康阳王颜闵,严王颜聿。 昭平盯着这王冠的玉石,认出这是康阳王颜闵的王冠,她脸色顿变。 鸽卵大的珍珠,市面上不会有,一般都是作为贡品献给朝廷的。所以,她的侍女见霜玉金钗上的珍珠极大,所以才会怀疑是皇宫中的东西,昭平也怀疑,但万万没想到,竟是颜闵王冠上的珍珠。 昭平不动声色地望着霜玉,见她神色极平静,她眯眼问道:“你匣子里的这东西,是如何得到的?” 霜玉挑眉,淡淡一笑,“姑娘,请恕我不能告诉你。你若是看中了这珠子,便拿银子来买。若是没有银子,拿宝贝来赌也可以。若是没有银子也没有宝贝,那就请慢走不送。”她指着门口冷冷说道。霜玉的语气并不见得多么冷,但说话的声音天生有一股冷意。 “你怎么说话呢,”昭平公主的侍女被激怒了,“别说一颗珠子,便是这整条西市,我们都买的起。” “是吗?”霜玉冷然道,“既如此,那便请你们拿银子来吧。”说着,啪地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昭平不动声色地一笑,“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便到京府尹的大堂上去说吧!” 昭平公主一招手,跟随着她的几个公主府护卫便冲了进来,将霜玉拿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大汉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大声喝道。这大汉生得又高又壮,正是霜玉的夫君。 昭平冷冷一笑,“本宫乃昭平公主,我怀疑你们这铺子的珠宝来历不明,恐怕要劳烦你们到京府尹的大堂去走一趟了。”昭平亮出了自己的身份,那男子和霜玉也没敢反抗,便被带走了。 秦玖笑着问昭平,“公主如何知晓,这铺子里的珠宝是盗的?” 昭平冷笑着说道:“那匣子里装的,是我皇兄的王冠,若非是他们偷来的,难道我皇兄还会将自己的王冠送与他们不成?” 秦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我不打扰公主了,就此别过。改日,我派人将香囊送到公主府上。” 昭平神色淡淡道:“劳驾了。”昭平语气淡淡的,不似耕织节那日那般对秦玖绣的香囊那般热衷了。 秦玖心想,这倒是好事。或许,昭平不再似那日那样怀疑她了,毕竟,她如今身份是天宸宗之人,与以前的她天差地别。更何况,昭平对天宸宗,也没有好感。 回府的路上,秦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枇杷忍不住问道:“九爷,为何要让昭平公主去揭发这件事?” 秦玖睁开眼睛,幽幽说道:“这件事,只有昭平发现,才会是最自然的。因为,昭平这些年一直不满颜夙,和他一见面就是争吵。所以,只有她发现,庆帝不会认为昭平是向着颜夙,颜闵的罪名才好定。何况,公主是帮兄长寻找到丢失的东西。” 今日这件事是秦玖计划好的。 秦玖埋到颜闵身边的那一枚棋子安武,最近很得颜闵赏识。恰逢颜闵失意,颜闵不可能不失意,原本他在耕织节大行勤俭之事,虽说得了庆帝赏识,但也不过让他高兴了一日。因为耕织节当日,庆帝原本要给他指婚的,结果,最后却是成全了颜夙和苏挽香。而他的亲事,庆帝却不再提,还绝了他和天宸宗结亲的可能,秦玖一个克夫,让他再不能娶她。庆帝只说有了合适的人选,再为他指婚。既娶不了苏挽香,也娶不了秦玖,他自然颇为失意。 秦玖了解颜闵,他小时候就极贪玩,喜欢赌两把。只不过,因他是在会惠妃膝下教养的,管得还甚严,这些年就算有这心思,却没敢真的行动。但人在失意之下,便极容易放纵。 秦玖抓住了这一机会,设了这一个局。 霜玉也是素衣局之人,三年前出了宫后,便隐在了青楼之中,前些日子,在秦玖授意下,故意从良,在此开了店铺。她的夫君,是慕于飞手下之人,极是擅于赌博。 他们在西市开的这一个小店,不光卖珠宝,还设赌。 颜闵是在安武的介绍下来这里玩玩的,他就算想赌,自然也不敢到大赌场中去,听安武说这里的店主王胡赌术很高,且这里极隐蔽,无人会注意到他来。 颜闵起初,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思,图个热闹,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就要赌。却没想到,他见到了霜玉。 美貌的女子颜闵见多了,但像霜玉这种美女,他见得当真不多。容色过人且气质清冷,见了他不卑不亢清清冷冷,也不正眼看他。尤其是,当他看到了霜玉的夫君,那个赌术很高的王胡,又高又壮又黑,显然是配不上霜玉。 颜闵当时就动了心思,想将霜玉弄到自己身边做个侍妾,安慰安慰自己失意的小心肝。 王胡的赌局也奇怪,就是以自己的夫人霜玉做赌注的,且要求对方不能押银子,只能押珠宝。 颜闵当时就掳下了手指上那枚祖母绿指环,结果自然是空手而归。此后每一天,他都会带一项宝物前来赌战,他带来的宝物自然是丽京寻常人难以见到的宝物。当颜闵输掉了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后,他再带来的宝物,王胡不再应赌了,因他对其后颜闵带来的宝物不感兴趣。 颜闵红了眼。 但凡赌徒都有这个瘾,越输越想赌,颜闵也不例外,看了一眼清冷冷的霜玉,当真是越看越爱,觉得比苏挽香的气质也不差。 最后,颜闵拿出了他的王冠。王胡似乎不认得这是王冠,只看上了他王冠上的珠子。 自然,这一局颜闵依然输掉了。颜闵以为自己这次能赢的,赌徒都以为自己下一局会赢,但是没想到会输。输了后,他才感觉事情严重了,这可是他的王冠啊,幸好这些土包子们不认的。 颜闵也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他在外赌博输掉了亲王王冠之事传扬出去被父皇知晓,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做什么亲王了,更别说争储君之位了。所以,他打算再筹一件珠宝,将王冠赢回去。若是再赢不回去,他就打算派人将王冠偷回来。 颜闵怎么也没想到,这是秦玖给他下的一个套,而他还没行动,秦玖行动了。 秦玖坐在马车中离开了西市,她忽然心中一动。 王冠不比别的珠宝,颜闵输掉后,应该是会防着王胡和霜玉携宝离去的,所以,这边应该会有他的眼线。若是他知晓昭平要将王胡和霜玉送到了京府尹,在半路上拦住昭平说明此事,事情就不好说了。 秦玖猝然眯眼,对枇杷道:“枇杷,你速速派人假意去劫持王胡和霜玉,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再暗中派人通知袁霸,就说公主遭到劫持刺杀,让他派骁骑前去救护。” 枇杷点头离去。 秦玖又吩咐车夫,立刻调头前往皇宫之中。若是颜闵豁出去将消息封在京府尹,不让他报到庆帝那里,恐怕也不好办。唯今之计,便只有让昭平将事情闹大。 秦玖以去寻惠妃为由,进宫后,先暗中联络了素衣局中人,让她将事情报给蔡供奉,她便去了惠妃的景秀宫。 正是午后,天气渐渐暖和,日光极是醺然。 惠妃刚刚小憩而起,正在花厅用茶,看到秦玖进来,微笑道:“玖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秦玖这才晓得,自个儿此时过来,确实没什么由头。于是敛下了睫毛,眸中划过一片黯淡之色。 “娘娘,我听说姚门主到了京城了,是不是娘娘要让她嫁给康阳王了?”秦玖知悉自己不可能嫁给颜闵了,所以便索性来个无理取闹。 惠妃叹息一声,放下手中茶盏,“玖儿过来坐。昔儿确实到了京城,只不过,她是偷着来的,想必已经回去了,你不要多心。”她过来拉住秦玖的手,“说起你那个不祥的克夫之名,我也极忧心。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这颗痣变成旺夫痣的。” 秦玖心中清楚惠妃说的不是实话,只怕惠妃也有要让姚昔儿替代她的想法,只是姚昔儿一颗心全在连玉人身上,自然不会答应此事的,听惠妃的话音怕是不知道姚昔儿已经被袁霸所囚禁。 两人正在寒暄,景秀宫的掌事太监进来禀告道:“娘娘,康阳王殿下派人前来,说是有急事。” 惠妃眉头一凝,“让他进来。” 一个小太监快步奔了进来,跪下道:“娘娘,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他前段日子在西市一个珠宝铺赌了几把,把王冠输掉了。” 惠妃闻,脸色微变,抬睫道:“什么,他去赌了?” 小太监点点头。 “此事可还有别人知晓?那王冠可要回来了?”惠妃冷声问道。 章节目录 廷辩 > 廷辩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殿下是在西市一家店铺赌的,谁料想,那家店铺的女子将王冠上的顶珠镶在了发钗上,恰被昭平公主看到了。公主以为是这家店铺的人偷了殿下的头冠,现在已经将人押到京府尹去了。殿下已派人去拦截,说宫里请娘娘照应一下,倘若有心人要来禀报陛下此事,还请娘娘阻下。” 惠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华衣包裹的胸起伏了一下,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面上,“王冠是赌着玩的吗?怎么就如此糊涂,不知轻重呢!?” 秦玖面色一凝,极是惊讶地说道:“娘娘,怎么那王冠竟是康阳王殿下的吗?” 惠妃惊讶地挑了挑眉头,“怎么,你竟是知悉此事?” 秦玖起身道:“娘娘,此事我确实知悉。耕织节那日,昭平公主看到我绣的小猪可爱,便要我为她绣一个香囊。我到西市去挑选布料,恰遇到昭平公主,便一起挑选了布料。后来见她因为王冠之事抓了那家珠宝店的店主,却未曾料到王冠竟是康阳王殿下的。”她将事情婉婉道了一遍,最后懊恼地说道,“若是早知是这样,我当时该拦住昭平公主的。” 秦玖自己主动先将事情说了,这种事,她主动说出来,和惠妃事后查出来她和昭平公主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惠妃叹息一声,“这事也不怪你,谁能想到他竟会拿自己的王冠去赌,就连本宫都不会想到。如今只想怎么弥补吧!”虽说极生气,但惠妃也知晓事情重大,她很快平静下来。 “这件事,想必昭平公主不会轻易说出去的。京府尹孟怀那边,让殿下派人过去,这件事虽然重大,但只要不传到陛下耳中,它就是小案一桩。”秦玖颦眉说道。 惠妃点了点头,嫣红的唇一抿,“你说的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她扫了一眼面前低首听命的小太监,语气决然地说道,“康阳王如今在哪儿?” 小太监垂首道:“来传信的说,殿下派人去阻拦公主了,打算从公主那里要回王冠,再将此事大事化小。” 惠妃丽目微眯,“这样也好,你告诉来传话的人,让他给康阳王回话,若是没拦住公主,就让他速速到京府尹去找孟怀,宫中的事就交给本宫。” 小太监应声去了。 秦玖起身道:“娘娘,不如我现在就出宫去见昭平公主,殿下丢失了王冠,万一心急起来,若是不能说服昭平,我怕他硬来。” 惠妃闻点了点头,恨声道:“他现在倒是知道心急了。好吧,玖儿,你且去吧,最好就让昭平误会王冠是那两个人盗的,不然,恐怕昭平不会答应瞒住此事。” 秦玖盈盈施礼,“我知道的。”她方要退下,景秀宫的掌事太监在外禀告道:“娘娘,听说昭平公主出了事,陛下听闻盛怒。” 惠妃闻,手中端着的茶盏一抖,几欲将茶水洒了出来。“怎么回事?”虽说极力稳着声音,但声音却忍不住拔高而尖利。 秦玖心内明白,定是枇杷安排了人前去劫持王胡和霜玉,引起了昭平公主的怀疑,昭平应该已经询问了王胡和霜玉,知悉了事情的真相。 掌事太监道:“听说,昭平公主今儿押送两个贼人去京府尹,不料路上遭到了刺杀,恰好袁统领路过,救下了公主。” 惠妃气得脸都白了,将茶盏摔在地上,起身道:“陛下如今在哪里?” “陛下如今在御书房正在问袁大统领话!” 惠妃面如寒霜,胸口不断地起伏,显然是正在激烈思考,最后眉头一凝,起身道:“玖儿,如此也不用再去拦昭平了,你与我一道去见陛下吧!希望袁霸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便急急而去。 秦玖紧随惠妃,一道向御书房而去。在御书房外面,便看到侍立在外面的太监都脸色凝重,顿时感觉气氛紧张。总管太监李英看到惠妃和秦玖,进去禀告后,引了两人进去。 御书房中,庆帝脸色苍白地坐在龙案后不断咳嗽,显然是气得不轻。苏相和于太傅坐在龙案下首,显然方才他们正在议事。 袁霸面色凝重地立在下首。 惠妃心中不禁一凛,暗叫不好。庆帝冷然扫了惠妃一眼,沉声道:“惠妃,你来的正好,你将朕的皇子教的当真好啊!” 惠妃挽裙跪在地下,面色惶恐地说道:“臣妾不知闵儿做了何事,引得陛下大怒,还请陛下明示。” 庆帝冷然一笑,“你还装作不知?那你急匆匆来见朕做什么?” 惠妃低声道:“臣妾是听说昭平公主出了事,很是担心,所以便过来看看。” “朕不知你竟如此关心昭平公主,也罢,朕就告诉你,昭平方才遭到了劫持,若非袁大统领及时经过,朕或许就见不到公主了。是那个前来抢夺王冠的人,差点伤了公主,而公主手中的王冠,是闵儿的。” 惠妃心中一凛,没想到颜闵果然硬来了。她辩解道:“陛下,王冠虽是闵儿的,但抢夺王冠的人,可不一定是闵儿派去的,闵儿绝不会这么对公主的,那是她的亲妹妹啊!请陛下明查。” 庆帝重重哼了一声。 总管太监李英在外禀告,说康阳王觐见。 “让他进来!”庆帝冷声说道。 颜闵快步走了进来,一看屋内的阵仗,便知悉事情不妙,忙跪在地下道:“儿臣叩见父皇。” 庆帝冷哼一声,“你眼里竟还有我这个父皇?你倒是看看,这是什么?”庆帝指着龙案上的王冠道。 那正是颜闵的王冠,大约是在抢夺中摔在了地上,有些支离破碎了。 颜闵脸色一僵,垂首道:“禀父皇,是儿臣的王冠。” 庆帝冷笑,目光凛寒慑人,“你竟还认的?” 颜闵面色惶恐,眸中带泪,“父皇,儿臣知罪,是儿臣没保管好王冠,请父皇恕罪!” “你倒是说说,你这王冠,是如何到的那珠宝商手中的。若是说的有理,朕就恕你的罪。”庆帝眸中波光明明暗暗,让颜闵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是因赌输了王冠,那是绝不可能的。他跪在地下,眉头微凝结,显然是在思考对策,良久凄声道:“这王冠儿臣一向是悉心保管的,那一日,儿臣冠上的顶珠松了,便送到珠宝店去镶,原本明日就要去取回的。” “是吗?你可有派人去抢夺王冠?”庆帝冷声问道。 “儿臣绝对没有!”颜闵决绝地说道。 庆帝不语,冷冷逼视着颜闵,“朕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罢闭目不语。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过了好久,就听得李英在外面禀告刑部尚书秦非凡到。 秦玖蹙眉,不知榴莲何以牵扯了进来。门帘开处,榴莲一袭官服快步走了进来,跪拜过后,庆帝问道:“秦爱卿,可审清楚了?” 榴莲禀告道:“陛下,事情经过臣已经审清楚。王胡这个店铺不光贩卖珠宝,还设赌局。王胡赌术甚高,他都是以他夫人做赌注,而对方则要求以珠宝做赌注。据他说,五月三日,有一位华服公子到了他店铺内,瞧上了他家夫人,便将手指上的扳指押了下去,结果输给了他。其后,这华服公子每日都会来赌一次,多数都是晚上,而每一次带来的赌注都是罕见的珍宝。一直到了五月八日,王胡觉得赢了这位华服公子太多珠宝,遂想收手,便说对华服公子的珠宝不再感兴趣,不愿再赌了。没想到,那位华服公子并不死心,隔日竟带来一件镶满了珍珠的玉冠。他并不认识这是王冠,以为是普通的玉冠。他夫人极是喜欢那玉冠上的珍珠,于是他便最后一次应了赌。他实在没想到,这竟是康阳王的王冠,若知道,他也不会将王冠上卸下来镶到金钗上了。” 庆帝剧烈咳嗽了几声,手指着颜闵说不出话来。 榴莲又道:“臣已经派人到了店铺之中,将王胡所说的扳指等珠宝带了过来,请陛下过目。”榴莲说着,便将颜闵在店铺内输掉的扳指、尺多高的珊瑚树、玉镯、玉佩等物交到了李英手中。 李英捧着送到了龙案上。 庆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将李英呈上去的珠宝一件件拿起端详了一遍,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孽子,你还说是你送到店铺镶珠的?”他手指颤抖着,拿起了扳指,“这翡翠扳指是朕在你十五岁那年赐给你的,难道你也将这件送到珠宝铺去镶珠了?这一件……”庆帝又拿起一个玉佩,“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件玉佩是朕当初赐给你母妃的,你母妃又留给了你,这是你母妃的遗物。难道说,这也是你送到店铺镶珠的?这一件……”庆帝伸手去拿珊瑚树,却因手指颤动无法拿动,只是指着珊瑚树道,“这珊瑚树难道也用的着镶珠吗?你倒是告诉朕,你要镶在哪里?” 御书房一阵寂静,只有庆帝隐含怒气的声音。 屋内众人脸色各有不同。 颜闵脸色早已白得像纸,额头上冷汗也冒了出来。他原本是想,无论审出什么,自己都要一口咬定是送去镶珠。可没有料到,这个榴莲,竟然将这些珠宝搜罗了出来,顿时无话可说。 惠妃脸色发白,唇角紧抿,眸中那种大势已去的神色很明显。于太傅面色冷沉,眉头皱的紧紧的,显然不相信堂堂王爷竟去参赌。苏相脸色平静,但若是细看,却瞧得出来唇角是微勾的。袁霸面无表情,只是眼光犀利地扫了颜闵一眼。 秦玖瞥了一眼榴莲,但见他并没有看她一眼,面色冷静如波,眼神凝重。她觉得,自从来到丽京后,榴莲的变化是越来越大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了,今日之事,虽没有他的吩咐,但是他做的很好。 庆帝一句一句地说着,到了最后,语气里的怒气已经极盛,他猛然一用力,将龙案上的珠宝以及颜闵的王冠一起扫了下去。 琳琅满目的珠宝一件件掉落在地面上,在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珊瑚树碎了,王冠上剩下的那六颗顶珠也掉落下来,在地面上咕噜噜地不甘心地跳跃着。 御书房内,一时叮叮咚咚声音不绝。 待到最后,终于寂静下来时。 颜闵噤若寒蝉,叩首在地,哭道:“父皇,是儿臣不孝,请父皇息怒!” 众人见状皆跪倒在地上,秦玖也随着众人跪倒,齐声道:“陛下息怒!” 李英忙上前扶着庆帝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秦玖很清楚,庆帝不可能息怒。 颜闵现在能因赌输掉了自己的王冠,日后就能因赌输掉自己的国。更何况,这赌还牵涉到了赌注是女人。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王冠输掉了。何况,还有昭平之事。庆帝是绝对不会再派人去审理到底是不是颜闵派的人去抢夺昭平手中的王冠的,因为,就算不是颜闵,他这个王位也是保不住了。若是查明了是他做的,庆帝的脸面何在,自己的皇子为了王冠差点伤了自己的公主。 既然这王冠颜闵自己不稀罕,庆帝自然也不会再给。第二日,庆帝便下旨削掉了颜闵的王位。颜闵自此,再无争储君之位的可能了。 这件事,让满朝震动。 天宸宗之人就是想为颜闵说话,也找不到能说服庆帝的理由。 章节目录 你有没有收藏本王的画像 > 你有没有收藏本王的画像 颜闵之事发生的太快,朝野之中,甚至有些人还反应不过来。惠妃心情极是复杂,颜闵到底是养在她名下的,说起来也有几分母子之情。但惠妃也深感自己无力回天,最后只得修书一封,让秦玖派人送去天宸宗。他们所支持的人倒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通报给宗主的。 这等大事,朝野内外早已传遍,自然瞒不过连玉人,秦玖知晓他早晚会知道,因她早已有对策,所以便依照惠妃的吩咐,派人向天宸宗传信。 王胡和霜玉,虽说给康阳王设了赌局,但鉴于康阳王是微服前去,而作为普通小民,也无从认识王冠,最后只落得一个私自设赌的罪名,在牢里关了几日后,便被放了出来。他们遵照秦玖的吩咐,将店铺卖掉,装作已经无法在京中过活的样子,在一日夜里,悄然离开了丽京城。 就在京中还因颜闵之事而波动之时,榴莲的生辰到了。 秦玖当初虽然说过,去不了他的生辰,但如今想想,已经好几年没有和他过生辰了。她知悉榴莲喜欢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便精心挑选了一块松花砚,最后想起来自己在西市书画铺买的那幅画,想想自己只是随意买下的,原本也没用,便让荔枝将画轴与松花砚包在一起,带去了榴莲府上。 当日,秦玖并没想让榴莲牵涉到颜闵之事中,所以并没有详细告诉他这件事,只有意无意向他提起过。却没料到,榴莲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冷静与睿智。榴莲如今,比她原先预想到的,还要成长得快。而且,他似乎隐约已经看出来,她其实和天宸宗并非一心,所以对她,不似以前那般厌恶了。 榴莲的府邸与秦玖的府邸相距不远,不用乘坐马车,只步行着转过一条街便到了。秦玖抵达榴莲府上时,便看到大门前停放着几辆马车,显然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榴莲府内的管家护卫都是她安排的,见到她来,忙迎了过来,秦玖问道:“都是谁来了?” 管家低声道:“云韶国三公主,严王,安陵王,还有刑部的几位官员皆过来送了礼物。如今,刑部的几位官员已经离去,只有云韶国三公主、安陵王、严王要留下来用饭。” 秦玖蹙眉,“他们如何知晓今日是你家主人的生辰?”榴莲今年才和她一道入京,又不曾在此过生辰,这些人如何知晓的,要说尚楚楚知晓倒不奇怪,只是颜夙和颜聿如何知晓的? 管家压低声音道:“昨个儿小的们去买寿包,遇到了严王府上的西施姑娘。至于安陵王大人和刑部的几位官员,却是秦大人邀请的,方才用过膳食,已经离去了。” 原来如此,秦玖点了点头。她知晓榴莲一向很崇敬颜夙,倒是没料到他会邀请他来参加他的生辰小宴。秦玖便在管家的引领下,向府内花厅而去。花厅建在后园子中,四周林木葱葱,芳草郁郁。 尚楚楚最先看到秦玖,从座位上起身迎了上去,“秦姐姐,你怎么才来?” 秦玖凤目微眯,微笑着扫了一眼花厅内,“我本等着人家下请帖请我呢,可谁知道等了半日,也没等到,只好厚着脸皮来了。” 颜聿跷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手指拈着一粒紫色的葡萄,对秦玖道:“原来厚脸皮的不止本王一个啊!” 榴莲有些不自在地起身道:“九爷不是说自己忙,不会来凑热闹吗。”原来榴莲是将她那一日的话当真了。 秦玖目光一转,只见颜夙一袭孔雀紫色素袍,一支木簪,通身上下再无别的赘物,他面容冷峻眉目清冷地坐在那里,衣襟如水,眼神悠悠,似乎冷眼睨看这一切的喧嚣。 “纵然再忙,秦尚书的生辰,我也不能不到啊。”秦玖笑着步上了花厅。 荔枝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打开,将秦玖准备的松花砚和画轴递到榴莲面前道:“这是九爷为秦尚书备的贺礼。” 枇杷一看秦玖呈上的是一块松花砚和一个画轴,认出是秦玖在西市买的那一幅画,神色顿时一僵,怎么也想不明白,秦玖为什么将这样一幅画送给榴莲做寿辰礼物。 榴莲还未曾将贺礼接到手中,斜里伸出一只手,已经将画轴拿了过去。颜聿扬着抢到手中的画轴,“这是九爷的画作吗?让本王欣赏欣赏。”颜聿不客气地将画轴放在桌面上,一点点打开。 榴莲也很好奇秦玖送他的是什么画,也凝眸去看,及至画轴打开,脸色顿时一变。 淡淡的日光照在刚刚打开的画作上,那画中的男子便似活的一般,不论你移到哪个角落,那一双清湛的眼睛都会向你看过来。 画中的男子,任谁都能看出正是颜夙,他身着浅紫色素袍,眼中含着柔情,眉间蕴着深情,正依在塘边柳树下,其人风姿如玉。 秦玖脸色微变。 颜夙风姿出众,当年坊间便有不少书画铺私刻他的小像,闺阁中女子没有不收藏的。想当年,她也曾经亲手为颜夙作画,后来不知怎么流了出去,被书画铺誊印了不少在贩卖。当年,她为此还极是生气。却没料到,如今,书画铺还在贩卖。 当日,她确实根本没看这幅画,便买了下来。此时想起那书画铺掌柜的有些暧昧的话语,想必是想颜夙都和苏挽香定亲了,没想到还有人私买他的画像。 颜聿的目光从画作上掠过,顿时目光一直。颜夙也是一样,神情也明显一僵。 榴莲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秦玖,“九爷,这,当真是送给我的?” “这幅画,莫非,是九爷画的秦尚书的画像?九爷这画工,当真是绝了。”颜聿盯着画像,笑得有些怪异。 秦玖走上前,将画轴拿了起来,“我这是送错了,送错了。” 颜聿拈了一颗葡萄,扔入口中,顿觉一股酸涩的味道涌来,“哦,送错了,那九爷这莫非原本是要送给夙儿的?” 秦玖嫣然笑道:“我哪里有这样的画工,这是在街边铺子买的,当时买的太多,放在家府中来的时候便拿错了。其实,安陵王殿下的画像,丽京城闺阁女子多有收藏,殿下不怪我也收藏此画吧。既然如今让殿下看到了,那不如便转送给安陵王殿下吧!”说着便将画作卷了起来,走到颜夙面前道,“安陵王殿下,你和苏小姐定亲是大喜事,想必珠宝什么的,殿下定是不缺,这幅画就送与殿下当做贺礼吧。说起来,这幅画,我觉得画的当真和你很像。” 其实这幅画,秦玖还当真不想送给颜夙。因为,这毕竟是她当年所做,人家颜夙本早就不稀罕的。 颜夙目光一凝,伸手正要去接。 秦玖忽然将画轴收了回来,“是我糊涂了。我送什么也不该送殿下这幅画的,若是让苏小姐知晓,恐怕会误会。不如,我改日再另备贺礼送过去吧。这幅画留在我手中,恐怕也会让苏小姐误会,不如毁了才最合适。”说着,便伸手将画作打开,三两下便将画作撕了个粉碎。 花厅中众人的神色各异,但明显都有些发愣。 “我怎么觉得九爷好像很恨我?”颜夙忽然问道。 恨?! 秦玖品着这个字眼。 是啊,她是恨他的。 人们都说,如果你爱一个人爱的越深,那么当他背叛你时,你便会越恨他。 当年,她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这种爱恨的折磨,比之身体上所受到的折磨还要深。那日日夜夜,蚀骨附蛆般的折磨,在她心头徘徊了了无数回。她曾经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他,一定会将这些折磨加倍还给他。可是,上元节那一日,在天门街见到他和苏挽香成双成对,将她亲手做的花灯送到苏挽香手中之时,她心中的刻骨的恨便忽然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而她自己,也似乎忽然变成了一个小丑。 她恨他有何用?他早已和别的女子逍遥自在,情深意重。 生死大劫之后,当日的种种,无论爱恨,都已化作朝雾,在日光出来那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如今,她不恨他! 但是他,也必须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秦玖望着颜夙近在咫尺清隽的眉眼,嫣然笑道:“是啊,我是恨你的,我想全丽京城的女子都恨你,因为你,娶了苏挽香!” 颜夙眉头微蹙,淡淡一笑,“九爷说笑了。” 秦玖拉开椅子,慢慢坐下,“是真的,比真金还要真,我不光恨你,我还恨苏挽香。殿下可要保护好你的未婚妻哦,不然,万一有哪一位姑娘忍不住了,对苏小姐下了手,你可不要怀疑到我头上,不过,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三公主,你还记得在明月山庄刺杀你的那位刺客吗,名叫翠兰的,听说她如今做了苏小姐的贴身侍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翠兰原本就是苏小姐的侍女,是苏小姐派她去刺杀三公主的?” 秦玖的话成功地引起了颜夙的反感,他一皱眉,冷声道:“这件事我已经于云韶国两位公主交代清楚了,翠兰并非刺客,况且,这件事也轮不到九爷来管。” “秦姐姐,那翠兰确实不一定是刺客。”尚楚楚见状忙说道。 尚楚楚当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女子,她迷恋颜夙,如今见颜夙对苏挽香一往情深,遂收敛起那份痴心,如今面对颜夙,倒是也不再那么不自在。 “这么说,是殿下那只叫什么……对,叫虎爪的猎狗抓错了?那真正的刺客呢?难道就此放过她?”秦玖咄咄逼人道。 颜夙明显再懒得和秦玖打嘴仗,他起身对榴莲道:“秦尚书,不打扰了,本王这就告辞。” 榴莲起身去送客,颜聿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瞧着秦玖色迷迷盯着颜夙的背影,伸指拈着葡萄,一边慢条斯理剥着葡萄的皮儿,一边问道:“九爷,你府中,有没有收藏本王的画像?” 秦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吃个葡萄还要剥皮儿的。 “倒是没有!”秦玖施施然道。 颜聿明显很受伤,“难道本王的容貌比不上夙儿?” 其实,收藏颜聿画像的不一定比颜夙要少,只不过,秦玖恰巧买下的是颜夙的。 “王爷还是少吃点葡萄吧,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很酸。” “酸吗?这葡萄确实很酸,九爷也尝一尝。”颜聿拈了一粒葡萄,朝着秦玖扔了过来。 秦玖伸指一捏,将葡萄捏在指间把玩着,对一侧的尚楚楚道:“三公主,你的贺礼可送了?” 尚楚楚脸色一红,起身道:“九爷,我先回驿馆了。”想必是贺礼还没出手,去找榴莲送去了,秦玖猜想她送的应该是香囊。 “九爷,本王发现秦尚书确实是个大才,你当初说的没错。”颜聿一边剥着葡萄的皮一边说道。 秦玖笑道:“这一点我早就和王爷说起过。对了,康阳王被削了王位,王爷可有下一步打算?” 颜聿勾唇道:“其实我觉得九爷更是个大才,不知九爷有何打算?” “我想,王爷的机会到了。”秦玖笑吟吟说道。 康阳王颜闵一倒,这储君之位看似是颜夙囊中之物,但其实不是。 庆帝如今虽然体弱,但毕竟还是英年,肯定不愿意就此放权。否则,这些年他也不会一直纵容两位皇子互相争斗牵制。如今,颜闵倒的太早了,没有了牵制颜夙的势力,庆帝能放心? 京中的金吾卫又是在安陵王手中,军中也有颜夙之人,势力如此大,庆帝肯定要再提拔一个人来平衡颜夙的势力。而庆帝又没有其他皇子,唯有颜聿这个皇弟了。下一步,恐怕庆帝就要提拔扶植颜聿了。 秦玖其实有自己的打算,颜闵很明显不是颜夙的对手。秦玖要的,是更有实力和颜夙对抗的人,那个人便是——颜聿。 章节目录 吃掉 > 吃掉 虽然颜聿是皇叔,在争权的名分上是差了一点,但是颜聿此人,并不似颜闵那般,唯天宸宗马首是瞻。她相信,若是颜夙输了后,颜聿得了高位,第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天宸宗,他不会被天宸宗控制,这一点秦玖可以肯定。 “此番康阳王之事,是九爷的手笔吧!”颜聿伸指慢悠悠剥着葡萄皮,动作温柔,眼神专注。 秦玖忍不住调侃道:“王爷你确定是在剥葡萄皮吗?我怎么觉得你是为你心爱的女子宽衣解带?王爷觉得是就是吧,听说每年秋季都有一次兵士招募大会?” 颜聿优哉游哉地轻笑,懒懒斜睨她一眼,“是啊,在每年八月份,九爷有何打算?”他将剥的光溜溜的葡萄扔在口中,“我对女子一向温柔,对水果也一样。九爷不觉得女子和水果差不多吗,剥光了皮便被吃掉。” 他说着,又从案上拿起一根香蕉,动作暧昧地开始剥香蕉的皮。 颜聿身后的西施忍不住挑眉,这俩人是在谈正事吗?是吗? 秦玖懒懒一笑,“如果能提前就好了。” “这个应该不难,交给本王办吧!”颜聿一小口一小口品着香蕉,他习惯性地半眯着眼,目光缓缓地在秦玖的脸上梭巡,“九爷,你是哪一种水果呢?” 秦玖一愣,继而笑道:“王爷觉得呢?” “九爷知道榴莲这种水果吧。榴莲表面有许多硬刺,没有见过的人甚至会误会它是一种武器,很像十八般兵器中的流星锤。而且,它有一种天生的异味,甚至可以说是臭味,很多人就是因为这气味而对榴莲望而却步,错过了它的美味,但其实榴莲的味道鲜美,有许多人自从吃了第一口以后,就会被榴莲那种特殊的回味和质感所吸引。我觉得九爷和榴莲有些像。九爷应该也很喜欢榴莲,因为秦尚书这个名字,当是九爷起的吧。”他的声音优雅动听,轻缓若流泉,听不出喜怒,只是带着谁也不曾窥见的诡谲。 榴莲的名字确实是秦玖起的,但她起名时,可没想到,自己和榴莲这种水果像。 “王爷,我没得罪你吧,你这样说,是在损我吧?”榴莲外表有许多硬刺,确实其貌不扬,且还有一股臭味,“像我这么美貌温柔的女子,怎么可能和满身硬刺,臭味熏天的榴莲像呢?不过,榴莲的味道纯美,这点我应该比较像。”秦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颜聿唇角一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喻的光彩在黑眸的深处闪烁着,他的笑容变得莞尔,止不住的笑意绵绵,“九爷误会了,我只是说的外表像,至于内里,还不知。” 秦玖黛眉一扬,“王爷,我觉得男人也像水果,而王爷呢,就像是西瓜,不过,却是坏掉的西瓜,外表看着还是新鲜靓丽,里面却是一肚子坏水。” 一阵笑声从颜聿口中爆发出来,就连西施都笑得弯下了腰,她也觉得秦玖这比喻当真是贴切。 榴莲送了颜夙回来,看到笑得欢快的颜聿,忍不住问道:“王爷,何事让王爷如此欣喜?” 颜聿止住笑,瞥一眼榴莲,想起方才一番关于榴莲的论辩,起身拍着榴莲的肩头,用极其温和同情的语气说道:“方才,九爷说,榴莲又丑又臭,她极不喜欢。秦尚书,生辰愉悦,本王告辞。”他语气温和,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天生的磁性,说的话却十足的挑拨,末了,不忘拈起一颗葡萄,笑得奸诈万分地去了。 榴莲一脸惆怅地望向秦玖。送生辰礼物送他一张别的男子的画像,又私下里说他又丑又臭,这生辰他能过的愉悦才怪。 秦玖蹙眉,在心中暗暗将颜聿骂了几遍,微笑着对榴莲道:“莲儿,我确实说榴莲又丑又臭了,但我说的不是你,是水果榴莲。” 榴莲无动于衷看着秦玖,“九爷,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你不用解释了。”遇到榴莲这个死倔木头,秦玖觉得甚为头疼,于是在心里又将始作俑者颜聿骂了几遍。 “谁说你不讨人喜欢了,我就喜欢莲儿,楚楚姑娘不是也很喜欢你吗,不然又为何来为你庆贺生辰,说起来,她送你什么贺礼了?”秦玖忙转移话题问道。 榴莲神情原本还有些沮丧,听到秦玖的话,捂紧了袖口道:“没,没送什么。” 秦玖目光在榴莲袖口转了一圈,笑吟吟道:“不会是绣着大白鹅的香囊吧!” 榴莲抬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神情。 秦玖唇角微弯,笑意盈盈。 她瞥了一眼花厅外,见荔枝和樱桃站在花丛那边说话,便漫步走到桌前坐下,低声说道:“莲儿,颜闵之事,你办的甚好。” “九爷,你当真要查白皇后一案吗?”榴莲低声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睫毛微抖,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 “这恐怕是一件极难的事。”榴莲声音低沉地说道,自从听说,他家的案子和白皇后一案有所牵连后,榴莲便对这案子很上心。有意无意地发现,这件案子很难翻。 “如今朝中因颜闵之事有些疏松,之前我一直不让你轻举妄动,如今时机已到,最近,你想办法将三年前的那件案子的卷宗誊写一份。”秦玖冷冷一笑,她自然知晓铁案难翻,但她还是要翻。这些年,刑部一直掌在颜夙手中,她的人很难渗入进去。朱子秋倒台后,榴莲入了刑部,她也悄然安排了人手进去,但是,她明白,颜夙在刑部多年,那里暗中还是有他的人。白皇后那件案子的卷宗已经封存,别人很难接近,榴莲虽能接近,但若没有合适的借口,很容易引人怀疑,所以秦玖才对查看卷宗之事特别慎重。 榴莲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刑部大堂后面,就是刑部官员办公之地,刑部的大小掌事吏目有二十名,其中衙役更有百名之上。这日,刑部尚书秦非凡命人将近两年的案卷重新整理一下,如此一日,整个刑部的人员都忙得头昏脑涨,卷宗也放的到处都是。 榴莲趁着众人忙乱无人注意时,到了卷宗室,将封存的那件大案的卷宗看了一遍。及至翻到涉案之人的介绍时,他被一则介绍惊骇住了,与其说介绍,其实确切说,是一张人物小像。 英国公白砚之女,白素萱。 这张图画的极潦草,但榴莲还是从女子的眉眼间看到了一丝熟悉之处,他握着卷宗的手忍不住剧烈抖了抖,再抖了抖,最终抖得他的手几乎握不住卷宗。 原来,白素萱生得是这番模样。 记忆深处,每年生辰之日,那个出现在他家中的女子笑意盈盈的面容,在他面前徐徐浮现。 萱姐姐。白素萱。 他怎么从不曾想到,这两个名字中竟是有同一个字。 这小像虽不能她一分的风华,但此刻榴莲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她。他的目光扫过那最后四个字:畏罪自焚。 原来,萱姐姐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再也看不到她温柔闲雅的笑容了,再也不能为他作画了,再也不能在生辰那日,为他送来让他爱不释手的小玩意了,再也……这一瞬,榴莲出奇的镇静,屋内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清隽的脸,那脸色虽是苍白至极,但唇却抿得死紧,而他的眼眸中,那灼灼的亮光,却似幽冥岸边绽放的火莲。他头脑冷静的将整个卷宗看完,他的记忆力向来甚好,但这么多页这么匆忙一扫,确实很难记住的,然而今日,不知为何,这卷宗里的一字一句,在他看完后,便好似被镌刻在脑中一般,清晰至极。 纵是他想要忘记,却也不能。 榴莲神色如常面色清冷地回了值房,天色已近黄昏,屋内点燃了油灯,在灯下忙碌的人影,在他眼中看来,竟憧憧似鬼影。 他轻咳了一声,微笑道:“今日各位都辛苦了,本官出银子,让大家去乐和乐和。” 榴莲带领刑部的吏目到了酒楼,亲自点了一桌酒菜,还召了两个唱曲儿的陪酒,这一夜玩的很是欢畅。而作为尚书的榴莲,自始至终都是笑晏晏,神色平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得体。 宴至深夜,榴莲打着酒嗝乘坐官轿回府。坐在轿中,榴莲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有一种脱力的疲惫,但是双眸却深邃得好似千年幽潭。 秦玖和枇杷在敲过定更鼓后,身着夜行衣从府中悄然出去,径自向榴莲的府内而去。 她知晓,榴莲和刑部同僚去了玲珑阁,如今已经在回府的路上,她也猜到他誊写了卷宗,所以,这才去府中与他会合。 她和枇杷没走街道,是从屋顶翻过去的,但是就在走至街口时,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前挂着一盏蔷薇灯。 章节目录 连玉人 > 连玉人 马车内有灯光从车帘缝隙中透了出来,但要看清马车内的情景,却是不能够。 秦玖有些吃惊,蔷薇灯是天宸宗的标志,如今,这京里虽说天宸宗人不少,但大多都是有官阶的,都不会挂天宸宗标志出行。此时停在这里的马车,会不会是连玉人到了? 这一刻秦玖心思疾转,她早料到连玉人不日必会来到丽京,但还是未曾想到会如此快。但既然已经来了,唯今之计,便只有全力斡旋。 在马车一侧,有几名黑衣人,看到秦玖和枇杷,一名黑衣人走到马车帘子前低声说着什么,随后便快步走来道:“秦门主,这真是巧了,宗主正要去府内拜访,没想到在此遇到。” 秦玖一笑道:“原来是宗主驾到,容我这就去拜见!” 黑衣人拦住她道:“宗主惊闻康阳王出事,一出关便匆忙赶了出去,一路疲累,原本是要歇息的,却还是心急要来见秦门主。如今既然遇到了,秦门主便随我们到宗主的府上吧!” 秦玖扫了一眼停在长街上的马车,心中许多念头闪过,她自然不愿去连玉人的府上,但她也知道此时反对连玉人不是时机。于是便点了点头,与枇杷一道,随着马车而去。 天宸宗宗主在京中有府邸,位于内城的西北角。自从第一代宗主连司空忙高皇帝打下江山后,高皇帝当年为了表示对天宸宗的尊崇,还是在丽京城特意修了一座宗主府邸,但是历代宗主却都遵守当初不入仕的承诺,从未进过京,所以那府邸差不多也成了摆设。 秦玖随着马车一路来到了府邸前,借着清冷的月光,隐约看到门楞上的“宗主府”三个大字。虽是百年的古宅,但因朝廷每隔几年便会派人来修葺,这府邸并不显破败,只是有些荒芜。 黑衣人上前将大门打开,有人打开帘子,连玉人从马车之中走了下来。他身着一件从头罩到脚的斗篷,风帽遮住了他的脸,他下了马车,便在黑衣人的搀扶下,拾阶而上。 看样子连玉人果然是如方才黑衣人所说,极是疲累,所以连上台阶也需要人扶着。但秦玖望着连玉人拾阶而上的身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转首朝着枇杷打了一个戒备的手势。 一行人入了府门后,尾随在后面的黑衣人将府门重重关上了。 这是府内的前厅,院子里铺的是青石路面,一侧栽种着花木,月色宛如清霜,在地面下投射出斑驳的花影。连玉人在一名黑衣人的搀扶下还要向里走,秦玖却停住脚步,淡淡说道:“姚门主,几日不见,你的胆子越发大了,竟然连宗主也敢假扮了吗,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身披风帽的人影顿住了脚步,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片刻后,那人影猝然转身,望着秦玖冷声道:“不愧是和我斗了这么久的蒹葭门主,这么快便识破了我。” 她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脱了下来,随手一扔,露出了里面所穿的青碧色罗裙,夜风吹过,衣衫飘舞,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刚开始,秦玖并未怀疑这马车中之人不是连玉人,直到他下了马车,在一个黑衣人搀扶下上台阶时,秦玖就看出来不对劲了。那黑衣人虽是搀扶着连玉人,但却是走在后面低一个的台阶上,似乎在避免两人同时站在一个台阶上。这显然不是无意的,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避免让秦玖看出来,两人身高的差距。但适得其反,就因为这一点,竟让秦玖很快起了疑,眯眼一扫,便发现,男子虽然低了一个台阶,但却和上面台阶上的宗主高矮差不多。 秦玖这时便断定,这人不是连玉人。而在这个丽京城会打着连玉人的旗号的人,似乎除了姚昔儿,再没有别人。 秦玖曾传话给袁霸,让他趁着姚昔儿偷偷潜入皇宫时,将她擒住。袁霸依照办,在颜闵出事后,秦玖又让袁霸将她放了出来。没想到,她一出来,便要对自己下手了。 秦玖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姚昔儿,慢悠悠道:“你若是扮的别人,或许我还不会那么容易识破,但你扮的可是宗主,宗主就算再疲累,见了我,也不会这样冷淡,连话都不说一句的。更不会让别的人去搀扶他的。” 姚昔儿本就对秦玖妒意很深,听到这句话,顿时气怒交加。 “你……你这个就会勾引宗主的女人。”姚昔儿绷着脸,指着秦玖说道。 秦玖懒懒笑了笑,“姚门主,这么晚了,难道你请我到宗主府就是要请教如何勾引宗主吗?看在姚门主这么诚心的份上,我便不吝赐教吧。” 姚昔儿的脸色气得发白,“秦玖,别怪我心狠,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秦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影,悠悠说道:“姚门主,你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我从天宸宗来丽京城时,你一路上到底派了多少人刺杀我,哪一次成功了。这一次,你以为就能得逞吗?” 姚昔儿不置可否,冷冷一笑,“这一次可不一样。”她轻轻一挥手,那几个黑衣人顿时朝着秦玖和枇杷包抄了过来。 秦玖扫了一眼黑衣人,浅浅一笑,“姚门主这次真是大手笔,关雎门中的高手都到了吗?” 姚昔儿冷道:“你的运气好,恰好他们都有任务出来。” 秦玖轻叹一声,颇为惆怅地说道:“这可怎么办?这还真是难对付啊!” 几个黑衣人朝着秦玖扑了过来,枇杷拔剑迎了上去,和那几个人战在了一起。 院子里,顿时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 枇杷以一敌五,虽说有些吃力,但暂时还不曾露出败势。 姚昔儿拔刀在手,向着秦玖跃了过来,月光下,她的一双瞳眸中,露出愤怒嫉妒的光。 秦玖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腰肢一迎,身影如鬼魅般迎了过去,她的衣袂划破夜空,猎猎作响。习练了这么久的补天心经,今夜也该活动活动身手了。 姚昔儿虽是女子,但因自小习练武功,比秦玖这半路开始习练武功的人自是功力要深厚,况,她能在天宸宗坐到门主的位子,武功自是有过人之处。但是,她轻功却比秦玖要差些,所以两人交手,一时难分胜负。 姚昔儿越是伤不到秦玖,心中就越是愤恨,手中的刀光也越来越凌厉,及至最后,她一刀像闪电般斩向秦玖腰间,嘴里是她特有的愤恨的语调,“贱人,你休想逃脱!” 秦玖手中的梭子正要掷出,却见姚昔儿手中的刀势不知为何忽然一凝,双眸倏然瞪大,好似看到了什么惊骇的事物一般。秦玖双目一眯,正要趁势攻击,眼角余光扫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鬼魅般的影子。 可以看出,那抹影子很长,显然来人很高。那影子的主人应该是穿了一件宽袍,所以地面上的影子衣角狂狷地飞舞如群魔乱舞。 秦玖方才心神都在和姚昔儿打斗上,并不知身后何时来了人。但看到姚昔儿惊骇的表情,她已猜到来人是谁,手中原本要掷出的梭子便收住了。但姚昔儿斩出来的那一刀却是无论如何收不住的,如风雷般的一击眼看就要斩到近前。便在此时,秦玖感到一道强大澎湃的劲力从她身侧席卷而过,径直向姚昔儿袭去。 清月之下,秦玖清楚地看到姚昔儿的刀瞬间脱手,掉落在地上,而她整个人也好似一片风中的落叶般摔倒在身后的墙面上,又从墙面上弹落在地面上,而墙壁因为她的撞击,轰然一声大响,砖块纷纷坍塌,灰尘冲天而起。 姚昔儿趴在地面上半晌没动弹,但却是仰头望着秦玖身后,丽目之中,一片惊恐。 “宗……宗主!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姚昔儿如见鬼魅般嘴唇翕动着,有些语无伦次。 一声冷嗤声从秦玖身后传来,声音很轻,恍若耳语,但其中包含的冷意却令人胆寒。 秦玖扭过身子一看,只见身后的大门不知何时洞开,在门洞边缘凝立着一道人影,一袭织锦华服,身姿高挺,容貌俊雅,眉黑目清,朱唇玉齿,看上去风神俊秀,温雅谦和。 但你若以为他是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那便大错特错了,因为那一双漆黑如墨画的长眸中,却隐隐透出一丝冷蓝,端得是摄人心魄。 他正是天宸宗的宗主连玉人。 “我若此时不来,秦门主岂不是丧命在你刀下。”连玉人唇角微扬,声音幽冷地说道。 章节目录 留下 > 留下 他话音方落,身后一盏接一盏的蔷薇灯亮了起来,一众随从井然有序地提着蔷薇灯在院子里每个角落站好。枇杷也停止了打斗,那几个黑衣人早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蔷薇灯下,连玉人神情悠然,身姿挺拔仿若站在云端,他冷冷瞥了一眼姚昔儿,宛若从云端高处悠然俯视一般。在他眼里,姚昔儿似乎便是蝼蚁。 他转向秦玖,慢悠悠朝她走来,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秦玖正握着手中的梭子,见到连玉人近前,便向后退了一步。连玉人几步便走至秦玖面前,俯身一把拎住了秦玖肩头的衣,将她身子转过来扭过去,捏捏胳膊摸摸肩头,好似在查看自己的所有物般,末了俯身对着秦玖耳朵吹了一口气。 秦玖身上的鸡皮疙瘩霎时间起了满身,但她却没有反抗,唇角依然勾着柔和的笑意,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只待宰的兔子,摆出一副任凭他予取予夺的样子来。 “宗主,你总算来了!”秦玖不忘唇角含笑地说道。 连玉人查看了一番,最后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能说话能动,说明没受伤。还知道盼着本宗主来,说明脑子也正常。”他拍了拍秦玖的肩头,长眉忽一皱,薄唇微抿,那双俊秀的黑眸中散发出冰寒慑人的冷光,“怎么这么瘦?不跟在我身边这才几日就这么瘦了?” 连玉人说完话,却不再等秦玖的回答,而是转向了姚昔儿。面上掠过一丝冷然,唇角边划过一抹凉薄无情的笑意,“姚门主,本宗主记的,原本是要你来丽京的,怎么本宗主一出关,便换成了秦门主?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语气闲闲淡淡的,但从地上刚刚爬起来的姚昔儿听到这话,却差点再次栽倒在地上。她结巴着说道:“宗……宗主,我……”姚昔儿看了秦玖一眼,眸中掠过一丝阴狠,磕磕绊绊的话忽然变的顺畅起来,“是秦门主,她想来京城,她央求我和她换一换。” 其实,姚昔儿说的没错。 秦玖确实是非常想来丽京,所以略施小计,让姚昔儿和她换了。但是,此时从表面看来,谁都会认为是姚昔儿逼着她换的。连玉人自然也是,所以他冷冷一笑,深不见底的眸中透出一股寒戾来。 “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连玉人慢悠悠说道。 姚昔儿脸色一变,好似下了决心般说道:“是……是我逼着她换的,我不想到京城,不想嫁给颜闵,因为我喜欢宗主。” 连玉人眯眼望了一会儿姚昔儿,似笑非笑道:“昔儿啊,你虽然装出一副很强的样子来,但其实你很怕本宗主吧,你都怕成这样了,你确定真的喜欢本宗主吗?” 姚昔儿身子颤了颤,哑声道:“我确实喜欢宗主。” 连玉人挑眉笑了笑,后退了一步,朝后面一挥手。身后数名天宸宗的随从看到他的手势,便即刻走了过去,一把将姚昔儿拎了起来。 姚昔儿浑身又颤抖了起来,她明白了连玉人的意思,这是要让她死。姚昔儿惊恐地望着连玉人,后者却抱臂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闲闲说道:“这会儿,昔儿还喜欢本宗主吗?” 秦玖眉头一颦,虽然姚昔儿为人狠辣,但对连玉人的感情却是真的。这样一份真感情,放在连玉人身上,却确实白瞎了。连玉人是一个怪人,天宸宗中不乏有许多美貌的女子,他若是喜欢谁,谁就得必须喜欢他。但若是他不喜欢谁,这个人也不能喜欢他,大约他觉得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是一种对他的亵渎。所以别看姚昔儿喜欢连玉人,但却从来不敢表示出来,就只会暗中对秦玖发狠使手段,她或许觉得秦玖死了,连玉人就会喜欢她吧! 姚昔儿脸色本就白,此时被蔷薇灯一映,更是惨白如纸。姚昔儿门下的弟子们见状,接连跪下求情。连玉人冷冷挑了挑眉道:“本宗主最恨同室操戈!” 秦玖眼见姚昔儿就要丧命,如今,姚昔儿实在还不应该死,日后,她还有可利用的价值。秦玖上前一步道:“宗主,姚门主和我之前确实有私怨,若是因此事就杀了姚门主,那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她要杀你,你还护着她。也罢,就看在玖儿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却是不能饶的。来人,鞭笞五下。”连玉人淡淡说道。 灯光之下,他俊雅的面容喜怒无痕。 姚昔儿闻,顿时委靡在地上。 连玉人却早已开始负手打量这座院落,蹙眉道:“这院落倒是不错,你们去收拾打扫一番,今夜本宗主要在这里住下。” 身后两名侍女应声提着蔷薇灯向后院而去。 连玉人在灯影里转身对着秦玖一笑,“玖儿,今夜也一起留下吧!” 灯影憧憧,其人如玉。 秦玖却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别的意味,身上又似起了鸡皮疙瘩,面上却不露一丝,只笑吟吟道:“宗主,你远道而来,定是疲累了,不如早点歇息,我明日一早前来见宗主。” “谁说我疲累了?”连玉人挑眉淡笑,“这么久没见玖儿,难道不想本宗主吗?” 秦玖看着他如夜花般绽放的笑容,心中却是沁凉一片,但却只能随着连玉人向内走去,脑中却飞快想着对策。 后院内侍女们手脚麻利收拾出一间屋子,虽说久未住人,但在侍女们精心收拾下,屋内还是显得优雅异常。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屋内摆着一个长颈花瓶,好似美人盈盈而立。床榻上早已铺好了被褥,纱幔重重,幽香阵阵。几案上摆着灯烛,散发着旖旎的幽光。 连玉人踱步到了屋内,皱眉道:“今日仓促,就凑合在这里住一晚吧,你们下去吧。” 侍女施礼后退了出去,屋内霎时间就剩下秦玖和连玉人两个人。 这种情况在天宸宗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两年前,她身体刚好,便设计进了天宸宗。 天宸宗宗主之下,有两护法,护法之下有四大门,分设四门主。四门分别是燕飞门、蒹葭门、关雎门、桃夭门,分管宗中事务、刑令、后备、择才之职。其中又以燕飞门为首,教中大小事务,皆可由燕飞门裁定。 秦玖起初入门,便是在燕飞门做一个小小的执事。那时她没有武功,深知自己若是不能建立些奇功,怕是在这里在做上十年,到头来只怕也还是一个执事。所以,后来在天宸宗对江湖上其他帮派的合并之中,秦玖屡屡献计,显示出了非凡的才华,最终得到了连玉人的青睐。破格越过执事长,升到了堂主。因为她没有武功,而天宸宗各门主无不是武艺非凡之辈,后来她有幸偷到了补天心经,便偷着开始习练,功力渐长后,这才升到了蒹葭门主之位。 秦玖入天宸宗,原本是打算凭着自己的头脑做事,却不料,后来不知怎么就入了连玉人的眼。连玉人对她格外恩宠,这让秦玖深深不安。但是再要反悔离开宗中却不能,而秦玖早已经历了生死,贞洁与她而,早已如无物。可是她,却也不想轻易被连玉人蹂躏。但又不能真的跟连玉人对着干,连玉人此人,他若是看上了你,你若是反抗,其结果便只有一样,那就是只有死路一条。 秦玖还不想死,百般无奈之下,她获悉,连玉人有一个怪癖,他不喜女子身上有疤痕,就是有一道疤痕,也会完全影响他的兴致。于是,秦玖便每次出去办事,回来都弄得一身伤痕。贞洁倒是保住了,但是连玉人却极其不高兴,为此,他亲自让人配了无痕膏,让秦玖带在身上。 此时,连玉人坐在床榻上,朝着秦玖招手,“玖儿,过来坐。” 秦玖嫣然笑着走向他,“宗主,你是何时到的丽京?可收到我派人送的信?” 连玉人的目光凝注在秦玖脸上,眯眼道:“信已收到,出关我便赶了过来,不就是颜闵倒了吗,我们再扶植一个便是。玖儿,我们今夜不谈别的事。” 连玉人说着,便动手揽住了秦玖的腰肢,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我给你的无痕膏还管用吗,那些疤痕可是都好了?”连玉人说着,便动手去扯秦玖腰间的束带。 秦玖脸色微白,按着腰间束带道:“宗主,你还是别看了,我怕……污了宗主的眼睛。” “怎么?”连玉人闻,眉头一皱,伸手一扯,将秦玖腰间束带扯断。秦玖眉头微蹙,慢慢闭上眼睛,慢悠悠转过了身子。衣衫云朵般落下,露出了她线条优美的后背,背上除了纵横的疤痕外,腰间还有一处新伤,向外渗着血,看上去极是狰狞且触目惊心。 这处伤口却是秦玖方才随着连玉人向里走时,用内力将以前的伤口震伤的。 章节目录 他喜欢你你喜欢他? > 他喜欢你你喜欢他? 连玉人的目光从秦玖身上,她的衣衫褪至腰间,上身仅余贴身的雪色肚兜,半裸的后背上,有几道醒目的疤痕,更醒目的是她腰间的一处新伤。 她的肌肤是白皙的,晶莹剔透犹若一朵绽放的洁白牡丹,每一寸都那么干净,所以,那背上的伤痕和淌着血的伤口便越发的醒目。 连玉人的眼睛微微一眯,漆黑的眸底,绽出一抹冷蓝。他看向秦玖的脸,但她半垂着头,在青丝覆盖下,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连玉人唇角慢慢浮起一抹笑,起身绕到她面前,伸出冰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 “阿玖,怎么又是一身伤,亏得是我已经习惯了看到这些。否则,岂不是让本宗主心疼死了?这是旧疤痕怎么还在?是我给你的无痕膏不管用吗,还是荔枝没有给你无痕膏?”他的薄唇贴近她的脸庞,低语,用带着几分暧昧的语气。 秦玖抬头,很懊恼地微笑,“宗主别误会,荔枝给我药了,只是……” “那就是无痕膏不管用了?”他一眯眼,冷冷一笑,“这是从哪家药铺买的?那店主如此无用,看来是留不得了。” 秦玖抬头道:“还是管用的,是我有时候疏忽了,忘记了抹药。” 连玉人俯身又细细察看秦玖的后背,“你这么一说,我发觉,那疤痕确实比当初少了。日后你要记着抹药,我希望早日看到完美的阿玖。” 秦玖点点头,将衣衫拢起。连玉人探手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来一个羊脂玉的小瓶,递到秦玖面前,“好在我这里随时备有无痕膏。” 连玉人打开瓶塞,将乳白色带着药香的膏体挑在指尖,挑眉道:“转过身,我为你敷上。”连玉人笑眯眯道,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无害,但是却总透出一股冰冷的邪气,让人看不清亦辨不明。 秦玖心中不悦,却依然抿唇浅浅一笑,“怎么敢劳驾宗主呢,我自己来就行。” 连玉人眉头微皱凝视着秦玖,“听话!转身!” 秦玖慢慢转过身,感觉到连玉人掀开了她的衣衫,沁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她的伤口中,那种触感让秦玖身子一抖,她“啊”地一声高呼。 她的叫声太过突然,连玉人手指一抖,立刻缩了回去,“怎么,疼吗?本宗主已经很温柔了。” 秦玖抽了一口气,强挣着转过头,楚楚可怜地用衣袖擦拭着一滴眼泪也没有的眼角,黛眉深蹙,“宗主,我方才和姚门主打斗时,不小心用了内力,伤口刚裂开,这会儿正疼着呢!宗主虽然没用力,但你毕竟是男子,力道本来比女子就大。” 连玉人轻叹一声,将羊脂玉瓶放到秦玖手心里,“我让侍女来给你敷药。” 秦玖心内一松,不经意间,轻轻吁了一口气。连玉人听闻,眸色顿时黯淡。 两名侍女为秦玖敷了药,包扎了伤口,便退了出去。秦玖将衣衫掩好,在雕花椅子上坐定。连玉人斜靠在一侧的床柱上,半眯着眼眸凝视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深处,竟湮出一抹冰蓝的华彩。 他瞧着秦玖轻轻一笑,“阿玖,本宗主这次来,就是带你回去的。到了天宸宗,我要日日看着你敷药。” 秦玖心中一惊,但她早有准备,抬头笑道:“宗主的心意我明白,但我的心意宗主却是不明白。作为蒹葭门的门主,我希望做的事情就是为宗主分忧,为天宸宗出力,而不是日日陪在宗主身边。我可不希望宗中的人都带着鄙夷的眼光看我,那对宗主名声也有损。如今,康阳王被削了王位,再无缘储君之位。难道宗主就看着安陵王势力坐大,登上皇位吗?倘若是安陵王做了皇帝,这朝野中就再也没有我们天宸宗的立足之地了。” 连玉人饶有兴趣地望着秦玖道:“那阿九玖有何想法?” “宗主可愿意支持严王,我觉得,严王可以作为安陵王的对手。”秦玖低声说道。 连玉人负手在屋内踱步,抚着下颌沉思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也就只有颜聿一个人选了。只是,他只是皇叔,庆帝无论如何也不会选他的啊!” 秦玖一笑道:“宗主,倘若安陵王起兵谋反,你觉得他还有做储君的可能吗?到那个时候,庆帝不选颜聿又能选谁?” 连玉人闻,唇角的笑意扬得更高了,“谋反?” 秦玖点了点头。她早就谋划好,若想绊倒颜夙,除了逼他谋反逼宫,再没有别的途径。 连玉人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满眼赞赏地望着秦玖,浅浅勾着唇角,“阿玖果然兰心蕙质,看来,确实是这样。” 秦玖浅浅一笑,“我哪里及得上宗主的谋略,只是雕虫小技罢了。既如此,宗主,就让我留在丽京吧!我早已经开始接近颜聿,他如今很信任我。” 连玉人伸指敲了敲桌案,沉吟道:“可是我舍不得阿玖啊,你在这里都累得这么瘦了,我怎么能放心呢!” 秦玖娇俏一笑,“宗主,我保证下次见宗主,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也好,若是下次让我见到你还是这么瘦,我不会饶了荔枝的。另外,丽京城里天宸宗的势力,我也交到你手上,需要时,可以随意使唤。”他走上前去,揽住秦玖纤细的腰肢,闻着她发间的馨香,低语道。 秦玖不动神色地站起身来,试探着问道:“宗主明日快要去觐见庆帝?” 连玉人摆手道:“庆帝那老儿也没什么好见的,我只想见你。” “那,宗主何时回天宸宗?这些天你要住在这府内吗?”连玉人看样子并不想庆帝知晓他到了丽京,既然如此,他在丽京应该不会待很长时间。 连玉人皱眉道:“这里都多少年没住人了,本宗主可不想在这里受罪。我在丽京玩几天,就会回去的!” “那,我就告辞了,宗主早点歇息吧。” 连玉人点了点头,秦玖漫步向门口走去,就在快要打开门时,连玉人忽说道:“阿玖,你不会喜欢上严王了吧?我听说,惠妃想要你嫁给颜闵,没有成功。后来,有一个乐师想求娶你,还是严王为你说的话,庆帝才不提此事,你说,严王他是不是喜欢你?” 秦玖背脊一僵,耕织节那日,在大殿内,萧乐白请婚,庆帝也有意要将她许给萧乐白,后来,是颜聿打断了此事,又说服了庆帝,让他不再给自己赐婚。这件事,就连当时在场的惠妃都没有察觉,没想到连玉人却知道了。秦玖顿时觉得背脊一凉,从里向外冒凉气。 天宸宗在皇宫中的耳目,当真不可小觑。 秦玖本拉开门的手顿住了,慢慢转身道:“宗主,严王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只是苏挽香,我答应要撮合他们,所以他才对我很信任,所以那一日,他才会襄助我。如今,我们既然要支持他,日后,我和他一定不免互相襄助,还请宗主不要误会了我们。” 连玉人眯眼沉吟着,忽灿然一笑道:“阿玖若要我信你,下次见我,身上不要带疤痕。” 秦玖眸华若水,望着连玉人勾唇道:“宗主,你也要给我点时间啊,这无痕膏虽然管用,可也不是抹上就马上好的。” 连玉人目视着秦玖,俊眸中流淌着不羁的一泓春水,他微微抬手,淡淡的烛光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映成淡淡的霞光之色,“是我心急了。你去吧!”秦玖这才开门而去,走了好远,她依稀还感觉到连玉人的目光在凝注着她。 一直到和枇杷一起出了这座古旧的宗主府,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她并不怕连玉人,但是,如今,却万万不能和他翻脸。她心里很清楚,这满身疤痕的法子,下次决不能再用了,若是再用,只会让连玉人疑心。每与他周旋一次,她都觉得精疲力竭。 因为连玉人突然到了丽京,秦玖和枇杷不敢再去榴莲的府上,从连玉人所在的宗主府径直回了府中。但是,秦玖没想到,榴莲竟然会在府中等她。夜色已深,冷月早已移至中天,高挂在蒹葭院内那颗老桃树的树顶上。幽冷的月光透过树杈照映下来,在榴莲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榴莲就站在院内的树下等她,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子望向她。 秦玖一愣,虽是夜里,但在那微薄的月光里,她还是感觉到榴莲的眼睛里忽而多了一种无法说的情绪。 秦玖驻足凝视着他,努力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企图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令她失望的是,榴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清隽的脸在月光照映下,透着惨淡的白,平淡冷静的就像戴了一块面具。 隐约的,秦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以前的莲儿,那个单纯美好的有点憨傻的莲儿,再也回不来了。 章节目录 当年之事 > 当年之事 “莲儿,怎么不到厅中等着?”秦玖走到榴莲面前,拍了拍他僵直的肩问道。 榴莲这才转动眼珠瞧了一眼秦玖,低眸道:“九爷,你要的卷宗我已经看过了,你真要查白家之案吗?”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 已到初夏,夜里并不算很凉,但秦玖此时体质不比常人,还是觉得有些冷意。她漫步走到室内,命枇杷燃亮烛火,在椅子上坐下,饮了一杯热茶,这才觉得暖和些。 榴莲随在秦玖身后到了屋内,却并不坐下,站在屋内定定望着秦玖,等待她回话。秦玖冲榴莲微微一笑,“莲儿,你相信我吗?” 榴莲一怔。 若是早在半年前,秦玖问他这个问题,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回答:不信。可是,此时,他却发现,他信任她,没有理由的信任。他都不晓得究竟是何时,他对妖女的看法,竟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榴莲点点头。 秦玖品了一口茶,含笑道:“既如此,莲儿何必再问。” 榴莲用一种极沉寂的语气道:“我并没有誊写,但已经记在了心里。我自然是信任你的,但还是想要你一句话,你会为白家平反吗?倘若你答应了,我现在便将卷宗的内容为你默写出来。” 秦玖定定望着榴莲,嫣然笑道:“莲儿果然是长大了,也会要挟人了。好,我以我命担保,定会洗清白家冤屈。” 虽然是含着笑说的,但是榴莲还是被秦玖这句话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她会以命做赌。他不再说话,默然走到书桌前,枇杷见状,将笔墨纸砚备了出来,铺好宣纸,榴莲执笔蘸墨,凭着记忆,开始在纸上默写卷宗。片刻后便将白家一案的卷宗全部誊写好了。 秦玖细细品着茶,目光却是凝注在榴莲身上,看着他笔走龙蛇,看着他抿得很紧的唇,心头觉得沉甸甸的。待榴莲写完,枇杷将宣纸捧了过来,在秦玖面前的桌案上铺开。 秦玖的目光凝注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挪动。 其实,这几年来,素衣局一直在查访当年的真相,整理好的信息交到秦玖手中时,却还是缺少重要的线索,当年之事,有几处不明之处,秦玖想知晓,这卷宗上到底是如何记载的。 “庆帝十三年十月初八,英国公白砚之女白素萱大婚。白砚之子白素卫本驻守西州,无圣诏竟擅自回京为其姐送嫁。送嫁队伍行至天门街,人流拥挤,抬嫁妆的府兵被挤倒在地,嫁妆箱子翻倒,盖子大开,从里面摔出来刀枪剑戟,皆为行凶利刃。百姓惊惶失措,恰骁骑统领袁霸至,派人将所有嫁妆箱子一一打开,经查验,里面所藏无绫罗珠宝等嫁妆,皆为兵器。 帝大怒,命骁骑控制送嫁队伍及白素卫麾下兵将,白素萱押往白府绣楼。后,帝派安陵王与苏相带领金吾卫至白府查抄,抄出龙袍。其布料为浣花流水锦,所绣飞龙为惊鸿绣,皆为白素萱所创。 十月八日晚,白府之人皆被押往刑部,唯有白素萱,因严王颜聿力保,才被留在绣楼之中。 十月十二日,白氏一案在刑部公开审理。安陵王颜夙,刑部尚书朱子秋,左相苏青,一起审理此案。 十月二十日晚,白素萱在白府绣楼畏罪自焚。 十月二十一日结案,英国公白砚与皇后白若衾以及大将军白素卫互相勾结,意欲谋反。 当日,帝亲自削掉白砚之英国公封号,白若衾之皇后封号,白素卫之将军官职,白素萱之女尚书官职,白砚之妻白温氏之一品夫人封号,白素卫之妻白萧氏三品夫人称号,判满门抄斩,诛九族。 十月二十二日,白若衾在其寝殿内畏罪饮鸩酒。 十月二十五日,白氏一门满门抄斩。“ 几年后,秦玖再一次面对亲人们的名字一个个出现在眼前,一如当年那一夜,她拿着御诏那一晚。深埋在心底深处的痛苦,再次被翻了上来。 隔了岁月的长河,却还是疼得不能呼吸。 能被载入到卷宗中的,都是当时有官职的,可是,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亲人也被诛杀。 比如,她的还不曾满月的小侄儿,她的义妹白绣锦,她的贴身伺候情同姐妹的侍女…… 秦玖将卷宗看完,脸上神色平静无丝毫波澜,但一双凤目中却目光冷冽。一只手原本攀着桌案一角,不知不觉中用力,竟将桌角掰了一块下来。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尤其响亮,秦玖好似受惊了一般看着自己有着细微茧子的右手。倘若……倘若当初也有这般功力,是不是早该从那座牢笼中逃了出去,至少,至少可以救下才出生的侄儿! “九爷,你觉得这份卷宗对你洗清白家冤屈有帮助吗?”榴莲看了一眼秦玖,问道。 秦玖淡淡扬了扬眉,再将卷宗其后记载的内容看了一遍。 “这案子铁证如山,极难翻案,若非我相信,相信萱,相信白素萱不会是绣龙袍之人,我也会以为白家确实谋反。”榴莲的眉眼透着淡淡的哀愁,但一双澄澈的清眸却透出一丝凌厉之色。当他说到白素萱这三个字时,声音微微有些凝滞。 秦玖的目光依然凝注在卷宗上,并没有听出榴莲话语里的异样,她的目光盯在了卷宗中的几行字上。 “十月二十一日晚,白素萱在白府绣楼畏罪自焚。十月二十二日,白若衾在其寝殿内畏罪饮鸩酒。十月二十五日,白氏一门满门抄斩。” 十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二日。十月二十五日。 她念着这几个数字,第一次发现,原来,失火之事,发生在灭门之前。 那几日,对于她而,简直是度日如年。她并不知自己在楼里过了几日,也不知火起那一夜,到底是哪一天。其后在漫长的半睡半醒时,她更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因她看了那份御诏,一直以为那一日,她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以至于后来,她以为她是在灭门之后才遭受了火灾。其后,她只是将精力放在调查案子身上,对具体的日子没有细查。 如今看来,绣楼起火那一日,竟是在刑部定案之前。那么,庆帝的那一份御诏,那两个金吾卫给她的张贴在城楼上的御诏竟是假的,作为皇帝,他不会在没有结案时,便判定她们家的罪行。那份御诏,只是为了摧毁她最后的意志。那个躲在暗中之人,原来和她也是有关系的,至少她知道,那人是恨她的,不然,直接杀她就可,没必要让她经历痛彻心扉的折磨。 那人之所以没在她白家灭门后杀她,是因为需要用她的死来定案。 白家之案,那件龙袍,也是最关键的证物,刑部是一定会要她的口供的,所以一直还没有结案,但是她一死,便是畏罪自焚,刑部便顺理成章结案了。 秦玖的心如坠冰窟,唇角却漾出一抹冷笑,原来是这样啊! “这案子,确实铁证如山,但要翻案却不是不能。”秦玖眯眼道。 “莲儿,接下来需要你做的事,有很多。”秦玖慢慢转过脸,凝视着榴莲低低说道。 榴莲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六月份,康阳王的事情如今已经不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最新的话题便是近日来深受盛宠的严王颜聿。要说严王本就深受盛宠,当初他初入京城时,庆帝便要交给他一些实权,只是,这位王爷并不领情,没有接受,且在其后的日子里,表现越来越放荡风流,很是丢了庆帝的脸面。但显然庆帝对自己这位幼弟极是宠爱,虽经常责备,却并未真正责罚。就在最近,庆帝愈要将一年一度的秋季英雄招募大会——秋募会交到颜聿手中。 朝廷的秋募会在每年八月份进行,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兵部尚书侯俊主持的普通士兵的招募。另一部分则是由安陵王颜夙主持的招揽江湖上英雄好汉的大会。 如今的兵部尚书侯俊原也是安陵王一手提拔上来的,庆帝应早就有心将秋募会的招募权利从颜夙手中夺过来。但放眼朝野,武艺高强又威望极高的皇亲中也就颜夙堪当重任。 此番因八月份有安陵王和苏挽香的大婚之事,庆帝便将秋募会提前至七月份,并有意将主持大会的权利放到颜聿手中,在朝堂上遭到了一些大臣的反对,说严王自身武艺不高,又如何能主持秋募会,又怎么能为朝廷选拔英雄好汉。 一向不怎么上朝的颜聿这些日子也开始上朝了,听到众臣反对,他阴阳怪气地说道:“谁说本王武艺不高的,就算本王武艺不济,但为朝廷甄选人才,却是不敢马虎,武艺方面,就算本王不行,本王手下却是有人行的。” 苏相苏青冷笑道:“严王,你手下之人,别说赢得了安陵王大人,便是谢大人怕是也赢不了吧?” 颜聿眯眼道:“那倒不一定。” 章节目录 你非礼我了吗 > 你非礼我了吗 苏青冷然道:“既然严王如此说,那若是没有你手下没有这样的人,该当如何?” 颜聿唇角一勾,玩世不恭地眯眼一笑,“若是没有便是没有,又怎样?相爷,主持秋募会的人选,当由陛下决定,我等怎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苏青原本想将颜聿一军,诱使颜聿说出若是他败了,便让安陵王颜夙主持的话语,没想到颜聿深谙帝心,脸色顿时有些铁青。 庆帝脸上没有表情,但看着颜聿的眸光却明显趋于柔和。他微微皱眉,目中划过一道精光。 最近,康阳王颜闵因为赌输了王冠之事,虽说是康阳王自己本身有赌博的嗜好,但是庆帝却不能不怀疑,这些事情,是出自颜夙的手笔。倘若要从两位皇子中择一位为储君,自然是由他来决定。他平日里虽然默许这两位皇子争斗,互相钳制,但是却并没想到颜夙在这么短时间便将颜闵斗倒了,还是天宸宗支持的颜闵,如此,他自然惊心,要趁机打压一下颜夙的势力。 庆帝一皱眉,忽然说道:“聿儿,朕觉得苏相的提议也有几分道理,你手下可有高手?” 颜聿心中自然晓得庆帝此问的含义,轻扬唇角答道:“禀陛下,臣弟手下确实有几个能出手的人才。倒是可以与谢大人甚至夙儿过几招。”庆帝目光炯炯落在颜聿脸上,又从颜夙清俊如水的脸上扫过,冷然道:“既如此,你和夙儿不妨在秋募会前三日举行一次试斗。也算是给天下英雄看一看,我们朝廷之中也是人才济济。” 但凡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人,都是有几分傲骨的,有些人不愿报效朝廷。曾经就有人放话说,什么秋募会,还要考校我们的武功,我倒是要看看,朝廷那些人是不是配得上招募我们。 此番比试,也算是一举两得,一来既然颜聿认为他手下有人能胜得了谢涤尘,既达到了打压颜夙的目的,又可以震慑一下那些江湖人士。 庆帝发话,颜聿和颜夙自然从命。 因了不日后的秋募会,京城内外近日来极是热闹。 丽京城郊的霸原上,有一个大演武场,自从半月前,便早已张贴了招募榜。榜单上详列了秋募会的细则,大意就是,只要有武艺高强的,都可以前来参加。 榜单前,每日里都会有一众人挤着。这些人聚在一起,私下里早已进行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演武。与城外的热闹不同,秦玖的蒹葭院内,除了蝉鸣声声,还是极其寂静的。院里的桃树早已结了小指肚大的毛桃,院内的一汪池塘中,睡莲飘浮,四周古木、繁花、山石,构成了一幅悠远宁静的水墨画。 秦玖坐在窗前的妆台前,凝视着铜镜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颜色越发淡薄的唇色。昨日,枇杷问她何以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要蔡供奉来为她看看,秦玖晓得再这样下去恐怕瞒不住了。从今日起,她怕是要日日上妆了。 秦玖的眉目如画,根本不用描画,于是便将那一日在西市买的胭脂粉和唇膏拿了出来。她在唇上点了少许唇膏,轻轻一抿,双唇顿时嫣红可爱。再将浅红的胭脂晕开,点在脸颊上,微笑时,便在脸颊上漾起两抹轻红,妩媚动人。 秦玖妆扮停当,将发髻梳成坠马髻,瞧了眼铜镜中人,觉得满意了,这才起身唤了枇杷,两人一道至严王府。 再有三日便是秋募会了,今日正是庆帝定下的颜聿和颜夙比试的日子。那一日颜聿在御前夸下了海口,说是自个儿手下有武艺高强的,能打败金吾卫统领谢涤尘,甚至安陵王颜夙。及至下了朝,他不及回府,便径自来寻秦玖。他说,他手下委实没有这样的人才,但既然天宸宗已经表明了要襄助他,这一次便看天宸宗的了。 秦玖明白,颜聿虽然已经对她很信任,但是对天宸宗的宗主连玉人还不能十分信任,这一次的事情,也算是考验下天宸宗。幸好,连玉人刚来过丽京,已经将天宸宗在京城中的势力交到了秦玖手中。康阳王颜闵倒台,连玉人对惠妃极是失望,所以,朝廷中天宸宗的官员,有一部分也归到秦玖的掌管之下。这些人里面,倒是不乏武艺高强者。 严王府的后宅,修建的极其清幽。颜聿居住的梦园更是清幽雅致,一切以舒适为上,倒并非奢华无度。 秦玖和枇杷穿过一道月亮门,便看到满庭中遍植苍翠,触目皆绿,竟是无一朵能开花的花木。绕过假山,便看到这片亩许园庭里,种满了芭蕉。芭蕉叶大,若是逢到下雨天,那雨打芭蕉的意境,定是极其美妙。 院内一颗银杏树下,置着一张竹榻。颜聿身着一袭白色宽袍,赤着脚,半仰半卧在榻上,正在睡觉。一头墨发从竹榻边缘垂下,随着轻风飘拂着,倒是飘逸动人。 四大美人并未在身侧伺候,这院内因为花木繁多,又是临着井台,极是清凉,所以颜聿睡得看上去挺香甜的。 这人倒真是会享福啊,让别人鞍前马后劳心劳力地费心,他倒是悠然自在的很啊。 秦玖放轻了步子,走到颜聿身侧井台边的竹凳上坐下。她忍不住瞧了一眼颜聿,他睡着的模样,倒是挺恬静的,额头饱满,长眉舒展,浓黑的睫毛垂落而下,像两排扇子,遮住了那总是勾魂摄魄的凤眼。 秦玖看到井台边的水桶里,用井水冰着一个大圆西瓜,便毫不客气地捞了起来,伸掌劈了开来,劈成了几块,扔给枇杷一块,自己拿了一块便吃了起来。 入口冰冰凉凉又清甜,很好吃。许是她吃得声音有些大,颜聿翻了一个身,睫毛忽闪了几下,竟是醒了。看到秦玖,颜聿弯了弯薄唇,轻笑出声,“泪珠儿何时来的?” 秦玖抿唇微微一笑,“来了好久了,足够欣赏这幅美人午睡图。” 颜聿唇角笑意渐浓,直直看向秦玖眼底,缓缓吐出一番令人抓狂的话语来,“我睡着了可是很有魅力的,你有没有趁着我睡着时,对我进行一些肌肤间的近距离的触摸,譬如亲个小嘴,摸下脸什么的。” 秦玖一口瓜刚吃到口中,听了秦玖的话,差点噎住,连瓜带子一起咽下肚子,秦玖唇角一勾,风情万种地笑道:“我若是做了,你待怎地?要我负责吗?” 枇杷实在听不下去这两个人如此无耻的话语,捧着西瓜转到假山后面去了。 颜聿一翻身从竹榻上坐起身来,纯白衣衫垂落,散开一地耀眼的光芒。 “算了,谁让本王魅力大呢,就吃点小亏吧!咦,泪珠儿今日很漂亮啊,是上了妆吧。”颜聿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玖说道。 秦玖盯着他微翘的唇角,那笑容,竟是致命地诱惑。 “不错,今天这样的日子,英雄豪杰一定不少,说不定我可以走桃花运呢。”秦玖微笑着说道,她转过眼,目光从绿衣苍苍的庭院内掠过,问道:“王爷,你这院内,怎地无一棵开花的树木?一片绿意虽好,但少了那娇红的花点缀,却也有些单调。” 颜聿伸了个懒腰,“无他,不喜而已。” 秦玖眉头一凝,颜聿明明栽了一花棚的牡丹,如今却说不喜花。 “泪珠儿,本王要的人你都选了吗,确定能胜得过谢涤尘吗?”颜聿一笑道。 秦玖将一块西瓜吃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笑道:“这瓜真好吃,王爷,人我都选好了,你不必担忧。”秦玖放下瓜皮,起身看了看天色,“我们该出发了吧。” “急什么呢,这炎热的天气,等太阳下去了再比也不迟。”颜聿拿起一块瓜吃了起来。 秦玖蹙眉道:“那现在也该去了,到城外演武场还得半个多时辰呢。” 颜聿进屋换了衣衫,两人一道去了郊外演武场。 因今日是颜聿的手下挑战谢涤尘和安陵王的日子,京中早已传遍,所以这边早已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就连大道的树底下,都摆满了卖茶水点心的摊子。 秦玖从马车上下来,和颜聿一前一后正要向演武场而去,就见演武场门前聚了一众人,有人高声嚷道:“为什么不让俺们进去,俺们也想报效朝廷不行吗?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是狗眼看人低,俺们虽然穷了点,可是,想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学过艺,俺也打过虎,俺也擒过盗,怎地就不能进去了?” 秦玖一看,原来,辕门前挤了一大群叫花子,大约想进去比武,被守门的阻住了。秦玖细看那说话的叫花子头目,不禁笑了,原来说话这个人,她认识。其实也就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日在玲珑阁,颜闵做东请秦玖用饭,秦玖点了玲珑阁所有的招牌菜,最后都没有动,便赏给了聚在外面的乞丐。 章节目录 比试 > 比试 秦玖一看,原来,辕门前挤了一大群叫花子,大约想进去比武,被守门的阻住了。秦玖细看那说话的叫花子头目,不禁笑了,原来说话这个人,她认识。 其实也就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日在玲珑阁,颜闵做东请秦玖用饭,秦玖点了玲珑阁所有的招牌菜,最后都没有动,便赏给了聚在外面的乞丐。那群乞丐为首之人,便是现在说话的这个叫花子,秦玖记的,他叫周胜。当日他因秦玖一饭之恩,专门对她说日后若是有需,定会相助。此人虽是叫花子,但看得出他确实有一身武艺。 秦玖微笑着走上前去,问道:“你可是叫做周胜?” 周胜正在和守门兵士争执,听到秦玖问话,回首一看,咧嘴笑道:“原来是秦姑娘,你还认得俺啊?” 秦玖端详着周胜,见他虽然衣着落魄,但鼻直口方,模样英武,双目透着世故狡黠的光芒,这是在底层混久了磨出来的油滑,但他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清气。她嫣然一笑,“周胜,你既有一身武功,却为何甘心做乞丐这么久?” 周胜抓了抓头,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秦姑娘,若非被逼,谁愿意甘心做乞丐啊。俺早想凭着一身武艺做点事情,可每年来参加秋募会,他们都不让俺进去。” 秦玖挑眉,“你每年都来吗?那你来了几年了?” 周胜想了想,“来了四五年了吧!” 守门的兵士见秦玖问话,便对秦玖道:“秦门主,这厮每年都来纠缠,别理他就是了。” 颜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还不到周胜身前,便捂住了鼻子,颇嫌弃地说道:“九爷,你理这个叫花子做什么?快随我进去。” 秦玖道:“英雄不问出身,既然秋募会是招募天下英雄,就请王爷准了周胜报名吧。” 颜聿皱了皱眉头,捂着鼻子道:“既然九爷都这么说了,本王就勉强答应了。” 秦玖一笑,忽想起一事,对周胜道:“周胜,不如你今日就进来观武吧!” 周胜闻眉开眼笑道:“多谢秦姑娘。” 颜聿一听,皱眉道:“那怎么行?就他这邋遢样,不行不行。他进去了,别人还以为他是我的侍从呢,平白辱没了本王。” 秦玖笑了笑,她让枇杷给了周胜一绽银子,道:“周胜,这银子足够你买几身衣服了,你且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过来找我。”周胜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去了。 秦玖侧首对颜聿道:“我让他洗漱洗漱换身衣服,谁还晓得他是乞丐,王爷,这样可以吗?” 颜聿和秦玖进了演武场,只见里面方场上,许多年轻人正在较力。日头已经西移,天气已经不是很酷热了,但这些人身上却沁着汗水。 在方场西北角,伫立着一个巨大的木桩架。这架子由数根木桩和粗竹竿搭就而成,层层叠叠盘旋直上,遥看似一座竹塔。 颜聿长眉一挑,颇好奇地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秦玖也是首次见到这种东西,她遥望了一眼那高达数丈高的木桩架,蹙眉道:“这是用来考校轻功的吧。” “严王到!”有侍卫通报了一声,那些正在较力的年轻男子忙停了手,有上前施礼的,有问好寒暄的。显然这三年,颜聿在京中子弟圈里混得还算不错。一个年轻男子扫了秦玖一眼,凑到颜聿面前,低声道:“王爷,这些日子怎不见你到无忧居喝花酒了,莫不是和九爷……”话未说完,便朝着秦玖的方向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颜聿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反扭过背后,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才放开他的手,骂道:“不许胡说,九爷和本王是兄弟关系。”那人嘻嘻哈哈地吼叫了几声,捂着屁股自去了。 颜聿摆了摆手,径自向演武场一侧的营帐走去。营帐前面,有几棵大树,摆着数个遮阳华盖,下面摆着桌椅,兵部尚书侯俊以及苏相苏青和朝中几位重臣已经到了。 颜聿眉开眼笑地走了过去,和众人一一招呼过着。那种面面俱到挥洒自如口舌如簧的样子,倒是令秦玖刮目相看。打完招呼,他便悠然坐在了椅子上。秦玖随着颜聿,也在他身侧椅子上落座,枇杷和天宸宗的两名弟子分别站在秦玖身后。 颜聿说自己手下没有武艺高强的人,便让秦玖想办法,秦玖便从天宸宗中挑了一名弟子,原本是要枇杷和他上场的。 “七叔,原来你所谓的武艺高强的手下是天宸宗之人吗?”颜夙负手从营帐内走了出来,身后尾随着谢家两兄弟,他看到坐在颜聿身侧的秦玖,凤目一眯,目光在秦玖脸上转了一圈,眸中满是深沉和凌厉。 颜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神情惫懒地说道:“是啊,夙儿。” 颜夙的眸中蓦然漾出潋滟锋芒,他直视着颜聿,声音淡漠地问道:“七叔,不知你要如何比试?” 颜聿淡淡一笑,“不如,来个三局两胜,如何?” 颜夙唇角一勾,冷然笑道:“也好,不知这三场七叔都要派谁上场?” 颜聿一眯眼,笑道:“自然是九爷,枇杷还有这位吴钩。” 秦玖原本以为就是和谢涤尘比试一场,谢涤尘武艺高强,曾是武试中的状元,能胜过他的人还真的不多。但秦玖早有准备,她以前和吴钩极是熟悉,对谢涤尘的武功路数也相当了解,私下已经和身后的天宸宗弟子吴钩交流妥当,如今看颜聿说三局两胜,黛眉微蹙。 她和颜聿之前只是合作,这次算是真正开始襄助颜聿了。但她还从未在颜聿面前和人切磋过,这一次,看样子颜聿是要看看她的实力了。 颜夙定定望向秦玖,眸光映着天边夕阳,漾出潋滟锋芒,“既然九爷也要上场,那我们这边便出谢涤尘,谢濯尘,还有……本王。” 秦玖唇角笑容一凝,颜夙要亲自出场,目标一定是自己了。 “秦姑娘,俺来了!”周胜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他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衣服,穿上不太合身,有些宽大,看上去很滑稽。但头脸却已经洗过了,倒是干净清爽。收拾利索了,看着也比先前年轻了,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先和颜夙颜聿熟稔地施礼打过招呼,再站到秦玖身侧。 “秦姑娘,是要比试吗?能不能让我也参加,我说过,只要秦姑娘有事,一定会鼎力相助。”周胜拍了拍胸脯道。 秦玖勾唇道:“你去那边,将三百斤石锁搬一个看看。” “好咧!”周胜答应一身,走了过去,运了内力,将石锁搬了起来,慢慢地举到头顶,胳膊又一拧,将那石锁转动了起来。不光能举起来,还能将石锁玩弄于鼓掌,可见内力不弱。秦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师从何处,学得什么功夫?” 周胜挠头道:“我都是东一爪西一爪,学得很杂。” 秦玖点了点头,侧首对颜聿道:“王爷,就让周胜替代枇杷去吧。”秦玖并不想让枇杷的武功暴露出来,所以便想让周胜替代枇杷。 颜聿笑吟吟道:“也好,九爷安排就是,三局呢,我们可以赢就好。” 最先上场的是吴钩和谢涤尘,两人一番打斗,可谓是精彩至极,最后吴钩险胜。谢涤尘确实武艺高强,若非吴钩事先做了准备,很难取胜。 其后便是周胜和谢濯尘。这两人的打斗虽没有前一场精彩,但却也称得上惊险。周胜的武功路数很杂,所以每一招都很出其不意。谢濯尘应付起来明显不如以往和别人比试游刃有余,最后也是胜了半招。周胜虽然输了,但秦玖却觉得还算满意,周胜能和谢濯尘打成这样,也算是个人材。 最后一场,是颜夙和秦玖。这种比试,安陵王向来是评判,还从未亲自上过场。此番竟为了秦玖,要亲自出场,众人不免诧异。秦玖心中却是明白,颜闵倒了,天宸宗又转而支持颜聿。颜夙心中自然恼恨,要和自己比试也是很正常的,怕是他也极想除去自己吧。 “不知殿下要和我比试什么呢?”秦玖嫣然笑道。 颜夙慢慢起身,他逆光而立,定定看着她,凛冽如冰的目光似乎在那一瞬将她整个人穿透,“九爷,我们若是切磋武功,未免太俗套了。这样吧,九爷可曾看到那个木桩架了吗?那最上面有一个红色绣球,九爷可看到了,我们便来比试,谁先摘下来绣球,谁便是胜者,如何!?”颜夙虽是在和秦玖商量,但那语气里并没有一丝商量的意思。 秦玖仰首望了一眼高耸数丈的竹塔,心中一凛。 不说比试,就是攀上这竹塔,也是需要绝好的轻功的,她自恃轻功还不错,要攀上去还是可以的。只是,若是比试的话,在这塔上,她不晓得自己能否胜过颜夙。 章节目录 拼命 > 拼命 这一瞬间,秦玖有一丝犹豫。 因为她面对的人是颜夙,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上一次已经领略过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此番回京,很多事,若无万全的把握,她不会轻易去做。可这竹塔,真的很高,并不比平地上比武,倘若是在上面输掉了坠落而下,她非死即伤。 秦玖的沉默让颜聿有些意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她抿着唇在笑,但一双凤眼却幽深得看不到底,看不出她的喜怒。颜聿皱眉道:“九爷,你觉得可以吗?” 秦玖明白,方才吴钩赢了谢涤尘,周胜输给了谢濯尘,双方可算是平手了。胜负全在她和颜夙这一局了,倘若她认输,那么,颜聿能否主持秋募会便很难说了。毕竟,有苏青那老狐狸盯着。而她,也需要利用颜聿主持秋募会,将自己的人手再渗入到守卫京畿的军中去。所以,颜聿必须主持秋募会,这一点她必须要做到。 秦玖思忖片刻,便下了决心。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习练补天心经,内力早已比初入京时高了很多,要她不战而对颜夙认输,当真不甘心。她再仰首望了一眼竹塔,只见塔顶上隐隐露出一抹红色,想来是那个红绣球。她定下了心,侧首朝着颜聿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我可以!” 颜聿的目光在秦玖脸上转了一圈,想要看明白秦玖目中的神色,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到底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及至看到她深沉的眸光以及眸底那抹坚定,心中顿时也一定,他懒懒一笑道:“本王也相信九爷可以。”他知晓秦玖是在助他,但是也知道,秦玖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的。她觉得可以,那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枇杷心中却担忧,他在秦玖身后轻声道:“九爷,让奴才去吧!” 秦玖淡笑道:“你去怕是不行。”颜夙点的是她,自不会让她换人。 “九爷,你可想好了?”颜夙完美而优雅地转身,修长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出了一分说不出的洒脱。他抬眼睥睨着秦玖,眸底邃光幽幽。 “想好了。”秦玖挑眉冷笑道。 两人一起到了竹塔前。 这竹塔下面是由数根粗大的木桩栽在地上,再由数根木桩搭成,越向上越是窄,一直到了高处,便换成了轻巧的竹条搭成。 颜夙凤目一眯,冷声道:“九爷请吧!” 秦玖灿然一笑,“请!”话音方落,她足下一跃,人已经飞身跃到了第一层木桩上。 嫣红的衣角从颜夙身前拂过,夕阳的余晖,在红衣上镀上了一层缥缈如晕的清辉。 颜夙眯起冷眸,冷然拔身而起,白衫凛然鼓风而舞,人如矫龙般腾起,落到了比秦玖高一阶的横木上。他人才在横木上稳住,足下早已不客气地向秦玖踢去。 这种比试,占据了高处,便占据了地利。 俗语说得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秦玖一不小心便落了下风,但她并不着急,双手挪移着躲过颜夙的攻击,同时长腿向上一勾,用足尖勾住了一侧的横木,整个人头下足上地挂在了竹塔上。她今日没打算亲自出手,所以并未穿劲装,而是穿了一身红色宫裙,裙摆极大,这么一倒挂,夭红裙摆如花瓣盛开般向下翻卷,里面穿着的白色纨裤便露了出来。 这一瞬,颜夙愣了下。 但就是那么一闪神间,秦玖纤细柔韧的腰肢一拧,整个人已经翻了上去。待颜夙回过神来时,那一抹张扬的红色早已越过了他,占据了他头顶上方的横木。 颜夙眸间闪过一丝恼色,他再一次告诫自己,这个女人是不知廉耻的妖女,和正常女人不同,就是她在他面前脱衣解带,他也不应该感到惊讶。更不能因为那一瞬的惊讶而让她钻了空子。 他很快纵身跃了上去,紧追着秦玖而去。 竹塔之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便打边盘旋而上。 颜聿坐在椅子上手搭凉棚仰着头,他的目光随着两人的身影而移动,胸腔里,那颗心跳得似乎比平日里要快,而他的手心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汗水润湿了。 这竹塔共有十八层,到了十层处,上面便换成了粗大的竹竿,两人到了第十层时,那里有一处小平台,两人展开了决斗。 因竹塔是木头和竹竿所搭,颜夙并未用剑,因怕不小心将竹竿砍断,竹塔塌掉了,两个人便都摔了下去。所以颜夙只用一把短小的匕首,应付着秦玖的绣花针。 但这对他而,已经绰绰有余。这把匕首似乎是专门对付秦玖的鲛丝的,竟然能够砍断。秦玖便不再用那珍贵的鲛丝,改用普通的丝线。秦玖和颜夙缠斗了几招,被颜夙迫得步步后退,一招不慎,颜夙的匕首刺在秦玖肩头上,秦玖吃痛轻呼一声,手一松,整个人已经向下坠去。她袖中彩线嗖地射了出去,缠住了最近的竹竿,才稳住了身子,她忙瞅准了机会,伸臂攀住了。 纵是如此,还是惊险万分。 颜聿在下面看得惊心动魄,见到秦玖从上面坠落,一颗心瞬间停止了跳动,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朝着竹塔方向走了过去。所幸秦玖攀住了竹竿,他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这才好似又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慢慢地跳动了起来。 一下,一下,跳得极沉重,好似坠着千斤之力。 秦玖的右肩受伤,一使力便有鲜血涌出。而颜夙,并没有继续向上攀爬,而是居高临下站在她头顶处的横木上。西天的落日就在他头顶,墨黑的长发随风而舞,挺拔的身形四周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抬头望去,倨傲若神祗。他定定看着她,冷然说道:“秦玖,只要有我在,不管你们天宸宗打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绝对不会得逞!” 远天一片火红,苍穹似被点燃。那如同火焰般的红色,将她的心烫得颤抖。这一瞬间,秦玖感觉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夜。 她浓密簇黑的睫毛微微下敛,将眼底汹涌澎湃的波澜掩饰得滴水不漏,片刻后,朝着他嫣然一笑,“颜夙,天宸宗不会得逞,那我对殿下的心思呢,我可以得逞吗?” 她的心思? “我的心思便是破坏殿下和苏小姐的亲事,并且得到殿下!”秦玖无赖地妖娆而笑。 颜夙脸色一沉,没想到到了此刻,这女子还有心思调戏他! 他冷冷一笑道:“你也不会得逞!” 秦玖呵呵一笑,风吹衣袂,如花般翻卷。 “你们要皇叔主持秋募会,打得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吗?我不会将秋募会的权利让给你的!”颜夙一字一句,慢悠悠说道。 秦玖攀着横木,唇角那一抹笑意,端得是嫣然如花,她悠然说道:“那殿下便去抢绣球啊,若是你可以抢到,相信你七叔便也主持不了秋募会了。抑或,殿下现在就一刀杀了我,那样我也便抢不到绣球了。” 颜夙冷冷一笑,转身便向塔顶跃去。 秦玖目光一寒,眼下这种情况,颜夙要杀她,绝对是绝好的机会,但是他没有。那么她便不客气了。秦玖猝然使力,双足攀上横木,一使力,便向颜夙追去。 这种情形,秦玖已经是输定了。她距离颜夙,至少有两层。 颜夙转瞬便到了十七层,哦秦玖才追到第十五层。眼看着颜夙伸手去捞悬挂在顶端的绣球。秦玖凤眼一眯,袖中的丝线拧成一股,嗖地射了出去,将绣球缠绕了几圈。再猛然使力,将绣球拽了下来。 眼看着绣球触手可及,却被秦玖抢走了。 颜夙目光一冷,脚步迅速下移。就算是秦玖拿到了绣球,在下塔的过程中,他同样也可以抢回来。 可是他一低头,脚步凝滞,整个人却是呆住了。 逆光处,她攀在竹竿上,朝着他诡异一笑。 满头青丝不知何时散开,不挽不束,如瀑布般在风里飞扬。 夕阳余晖映在她明亮的眼睛了,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聚在那双妖娆凤目中,随着她眼波流转,粲然生辉,似乎连日光的灿烂都被她压住了。 一袭夭红的衣衫在风里飞舞,肩头上的血晕成了一朵花。但是,整个人虽狼狈,但是,那绝尘的风姿和骄阳般的明媚却让他的心头一滞。 而更让他心跳凝滞的是,她的身影距离他越来越远。 因为她,在朝着他一笑后,双手已松开了竹竿,整个人向下坠落而去。 那抹身影如云霞绚烂,但是,在她松开竹竿那一瞬,那眸中的凄楚却落在了他的眼里,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不知为何,颜夙觉得自己的心蓦然一空,好似被人掏走了什么。 她为何,这么拼命呢? 章节目录 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 > 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 为了避免在下竹塔的过程中,绣球被他抢了,所以,她便选择直接跳下去吗?他有些不解,为了夺绣球,陪上自己的命,值得吗?从这么高的竹塔坠下去,就算轻功好,摔不死但是也肯定会受伤的。 颜夙手一松,身子顺势翻了下去。从十七层翻到了十六层,又从十六层径直跃到了十四层。 秦玖下坠的势头很快,但颜夙向下翻飞的动作也极猛,从远处看去,甚至看不到他足尖在横木上轻点的动作,只见他的身子向下在飘飞。 就在他即将赶上秦玖时,他又看到了秦玖唇角边诡异的一笑。只见她忽然伸出了左臂,向上一拉,一大片红布鼓风而去,犹若一个大伞,遮住了他和她。 秦玖下坠的力道在红色大伞撑开后,便减慢了。而颜夙,收不住自己的动作,又向下坠了一层,他才伸手攀住了竹塔的一根横木。 他侧目望去,秦玖撑着大红伞从他身畔飘了下去。 那一瞬,他清楚地看到女子朝着他眨了眨眼睛,带着得意和挑衅。她的睫毛很长,蝶翅一样忽闪,在细白如瓷的眼下映出一道阴影。日光透过大红伞映在她身上,在她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妩媚而娇艳。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身子,惊愣地发现她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色纨裤,夭红色的罗裙不翼而飞。但随即他便明白了过来,那大红伞其实就是她的罗裙。她的罗裙不知何时被她褪了下来,因为极其宽大,只将腰间用丝线一缠绕,外面再连接上丝线,便做成了大红伞。 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呢? 试问,在下坠过程中,要保持怎么样冷静的视死如归的心态才有可能去做好这件事情呢? 看来,她是的确不怕死,而且,还不知羞。 试问,哪一个女子,会想到用自己的裙子去保命呢?他想也只有这个妖女才能做到。别的女人,恐怕就算想到了,大约宁愿死掉,也不会脱掉自己的罗裙的。 颜夙这一刻,真不知该对这个妖女是佩服还是鄙夷了。 也就是一闪念间,她从他身边已经如风般掠了下去。她甚至,还朝着他扬了扬右手中的绣球。 其实,也只有颜夙自己知道,自己方才使劲浑身解数去追她,其实并非是为了夺取她手中的绣球。他其实只是想抓住她的手,甚至没有去想那个绣球的事情。 要说,他不想让她死,颜夙自己觉得不可能。但是,他也许是不想让她这么便宜地死去,她已经是他心中最强劲的对手,自然是让他将她斗败,让她心服口服后,才可以死去。那样才是她要的结果,而不是,就这样在他眼前毫无预兆地死去。 所以,看到她终于不会摔死了,颜夙心中还是有一丝庆幸的。 秦玖虽然将衣裙撑开,鼓起了风,下坠的势头瞬间减慢了,以这样的势头,她是摔不死了,但是,还是免不了会受伤的,秦玖已经做好了和大地亲吻的准备。但是,她没有摔到地上,而是摔倒了一个宽阔的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抱住她的人,被她下坠的力道冲击得身子向后咚咚咚退了几步,随后抱着她一屁股摔倒在了地面上,演武场的地面都是土,他们两个扑倒在地面上,扬起了满地的灰尘。但是,那个躺倒在地的人,并没有放开秦玖,依然抱得紧紧的。 秦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动得挪了位,她趴在那人身上半晌都没有动一下。被她压在身下的人也没有动,而是急促地喘着气。 过了片刻,秦玖才懒懒地掀开了眼皮,眯眼望了过去。她看到了颜聿,有些意外。其实,她以为是枇杷。 颜聿此刻的心情似乎极不好,那双绝美的凤目眸底倏地掠起一道异芒,他凝眸盯住了她,看她的目光,仿佛苍穹下展翅飞翔的鹰隼找到了猎物一般,锐利,精准,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攥住了她的视线。 秦玖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不解,她好歹拼了命为他夺到了绣球,他竟然一点感激的样子都没有,还真是不可理喻。她唇角扬起一抹娇艳的笑意,朝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绣球,“王爷,我……赢了。绣球……给你。” 她方说完,便觉得喉中一阵腥甜,忍不住张口吐了一大口血,毫不客气地尽数地吐在了颜聿胸前的衣襟上,瞬间,便将他的衣衫湿了一大片。 对手到底是颜夙,不经意间早已受到了内伤,再加上方才那一坠,身子有些承受不住。而肩头上的伤口也里凑趣,疼得秦玖皱了皱眉头。她抹去了唇角的鲜血,强行压下胸臆间再次汹涌而上的想要吐血的欲望,朝着颜聿愧疚地一笑,“王爷,对不住,将你的衣服弄脏了。回头,我陪你一件更好的。” 她说着,便撑起身子想要从颜聿身上爬起来,颜聿躺在地上,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那目光中似乎带了钩子,又似乎含了浆糊,要将她勾住黏住一般。他并没有说话,但是搂着她腰间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秦玖以为颜聿要她手中的绣球,遂伸手竟绣球递到了他面前,嫣然笑道:“王爷,给你绣球。”说着,她将绣球放在了颜聿身上。 枇杷早已快步奔了过来,他蹲下身子,使力将颜聿的手臂掰开,这才将秦玖从颜聿身上搀扶了起来,他在秦玖耳畔小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秦玖低声道:“稍后扶我到马车中去。” 枇杷点了点头,将秦玖搀扶到了一侧的椅子上。 周胜咋咋呼呼地奔过来问道:“秦姑娘,你没事吧?哎呀,怎么吐了这么多血,是受伤了吧?” “没事,自然是没事。”秦玖捂着嘴笑吟吟地说道。 颜聿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在他的侍从急得团团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被秦玖砸得受了伤时,他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穿着沾染了秦玖鲜血的衣衫,脸色平静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伸手扶住了椅把,才稳住了手指的颤动。 方才,他的手指一直在微不可察地颤动,别人看不出来,可是他却是可以察觉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他心中却感觉到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那就是恐惧,后怕,还有愤怒。 当看到她从高高的竹塔上跃下来时,那一瞬,他脑中嗡地一声,空白一片。当时,他的心跳停止了,思维停歇了,听觉失灵了,目力失效了。 周围众人的惊呼声,他根本就听不到。眼前的景物他似乎也看不到,一切都已经成了黑白的虚幻,只有那一抹红色是鲜明的,是他能看得见的真实,其余都是浮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竹塔下的,是走的?跳的?还是纵身跃过去的?他真的不记的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接住她,绝不能让她摔到地下。然后,他的确是做到了。 他接住了她,当温玉暖香抱满怀时,他整个人才复苏了,周围的尖叫声和担忧的喊叫声才传到了他的耳中。可是他的手指却在不停地颤动。 他知道,那是后怕,恐惧的表现。而在确定了她安然无恙后,在恐惧和后怕之中,又添了一样愤怒。 她怎么可以跳下来?怎么可以? “王爷可曾受伤?”兵部尚书侯俊问道。 颜聿舒了一口气,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笑吟吟地说道:“幸好九爷不太丰满,若是换了无忧居的小秋容,本王此刻哪里还能在这里说话,怕是早被砸伤了。” 无忧居的秋容姑娘,是一个有名的美人儿,她是已丰满闻名的,只要在勾栏温柔乡中逛过的,都是听过她的。 众人一听颜聿的话,轰地便全笑了起来。颜夙早已从竹塔上下来了,他在塔下立了片刻,才慢悠悠地从竹塔那边走了过来。 一场比赛,最后颜聿这方是三局胜了两局。 苏相到底也是有头脸的老臣,再不好说什么。因为今日前来观武的,大多是朝中重臣,众人亲见颜聿一方胜了。不过,因为秦玖等人都是天宸宗之人,他的神情不免有些不甘。 秦玖见事情已经结束,便起身对颜聿说要先回去,其实,她实在是撑不住了。颜聿点点头,枇杷扶着她出了演武场。 临去前,她回首望了一眼,只见颜夙抱臂斜斜靠在竹塔下,眯眼望着她,冰封般的眼眸中,掀起微不可察的细微波澜。颜聿靠在椅子上,正在和身边人嬉笑着说话。 秦玖一到了马车上,便再次吐了一口血,再也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马车辗辗向前而行,她觉得自己好似行在雾中,又好似飘在云端。身上疼痛至极,胸口若堵,再也不能呼吸。 很多人很多事,跃然脑海。 那是她一生的梦魇。 她蜷了蜷身子,偎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章节目录 初遇 > 初遇 迷迷糊糊,仿佛是在做梦,她在黑暗中不断沉浮,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的折磨中半梦半醒。身子一忽儿感觉很沉,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能,一忽儿感觉很轻,好似一只失了轴线的纸鸢,一阵轻风便能将她吹走。 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感抓住了她,她不自觉地依偎进来人的怀抱,伸手揪住他的衣衫,指尖触到了他灼热的体温。这个怀抱似曾熟悉,让她的心很安定,她轻叹一声,坠入到无边的梦境里。 昏暗中,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回到了记忆深处,那一段她曾经极力想要抹去的过往。 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夕阳已经落山,只余晚霞漫天。 白素萱身着一袭月白色锦绣骑马装,腰间束着绣着玉簪花的玉带,这身行头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只为了骑马时穿的。她其实才刚学会骑马,是颜夙教给她的。颜夙出丽京城去办事,她走之前,她还骑不稳当,在他离开这段日子,她日日都去马场习练,到如今已经骑得相当娴熟了。她从谢涤尘那里得知颜夙今日便会回来,便和父亲说要到马场去骑马。在马场,她让白绣锦引开了侍从,自个儿偷着骑马到这里来接他。 她知他每次回京都会从宣德门入城,所以沿着宣德门外的官道一直向北而去。她一直打马到了一处荒山脚下,天色渐暗,却依然不见颜夙出现。 古道寂寂,冷风幽幽,风吹野草,满眼荒芜。她双手抱臂,感觉到有些寒冷。 这时候她便有些为自己的冲动感觉到后悔了,她虽然穿的是男子的衣衫,但她这身形,还是能让人一眼便看出是女子的,万一遇到了坏人可就不妙了。她记的,这附近的山中,也偶尔有山贼出没。这么想着,她便要拨马回去,便在此时,她看到沉沉暮色中,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行来,马队中间一人,被侍从们簇拥着策马而来。 白素萱心中一阵狂喜,连城两个字方要呼出来,却狡黠一笑,纵马扬鞭向前驰去。她一边扬鞭奔驰,一边放声歌道:“俺待麝兰腮、粉香臂、鸳鸯颈,由你水银渍、朱砂斑、翡翠青。到春来小重楼策杖登,曲阑边把臂行,闲寻芳,闷选胜。到夏来追凉院、近水庭,碧纱厨、绿窗净,针穿珠、扇扑萤。到秋来入兰堂、开画屏,看银河、牛女星,伴添香、拜月亭。” 白素萱的歌喉虽不是特别嘹亮,但是别有一番味道。这戏是她在茶楼里听说书人唱过,这会儿便有样学样地学了出来。她一边唱着,一边挥着鞭子,纵马从那队人马之侧奔驰过去,见那些侍从无一认出自己,反而驻马侧首朝她看着,眸光奇特诧异。她心中更觉的好笑,遂继续唱道:“到冬来风加严、雪乍晴,摘疏梅、浸古瓶,欢寻常、乐余剩。那时节、趁心性,由她娇痴、尽他怒憎,善也偏宜、恶也相称。朝至暮不转我这眼睛,孜孜觑定,端的寒忘热、饥忘饱、冻忘冷。” (出自关汉卿戏曲) 唱完了最后一句,马儿恰好从侍从簇拥着的中间那人身侧掠过,她已经笃定那人是颜夙,在他身侧奔驰而过时,忽然侧首,朝着他猝然一笑,眨了眨眼。 但是,她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那人,不是颜夙颜连城。 白素萱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原本白皙如玉的脸色霎时间红到了耳根。 那被一行侍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他身着一袭炫黑色袍服,模样俊美,好看的丹凤眼,配上高挺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俊美而性感,在淡淡的夕阳辉光里,竟让人有些不敢逼视。此时,他目光灼亮地望着她,两道墨画般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神色有些忍俊不禁,有些好笑。 这会儿,倘若有个地缝儿,白素萱一定会钻进去的。 这人生得如此俊美,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来调戏他的吧。话说,自己方才确实是调戏他的,不过,她原本要调戏的是颜夙不是他而已。 素萱被这些侍从以及那主人的目光看得窘得不行,最后实在受不了,一扬鞭子,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调戏男人吗?” 那些侍从闻,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偷眼去看自家主子,却也不敢笑。 白素萱却一拨马头,在马身上又甩了一鞭子,便要回去。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呼哨此起彼伏地在一侧的山坳里响起。 此时,西天的云霞已经黯淡下去,天地间顿时暗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呼哨声让白素萱心中一惊,手一抖,雪花马似乎也受了惊,开始尥蹶子,将素萱一把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她背上还背着一个新得来的五弦古琴,原本是打算要给颜夙看的,这一摔下去,她倒是没担心自己会摔疼,只担心着琴要摔坏了可怎么办。 她摔下的地方正好是黑衣男子的马匹那儿,男子朝着她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在了马上。白素萱坐在黑衣男子身前,倒是毫发无伤,什么也顾不上,便立刻掀开包裹看了看那五弦古琴,确定没事了,这才发现自己此起彼伏的呼哨声是山贼发出的,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十个山贼举着火把朝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白素萱心中一惊,这会儿也顾不上下马去骑她的雪花马了,何况,她的马儿已经受惊跑远了。她一拉身后人的袖子,急急地说道:“快,快跑!” 身后传来男子略带磁性的低沉笑声,“方才那么威风,还要调戏在下,这会儿怎么这么没出息了。” 白素萱眼看着山贼已经马上动了近前了,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多山贼,你们打得过吗?” 男子低低笑道:“你说的对,那我们赶紧逃吧。” 他一拉缰绳,大喝一声驾,马儿撒开四蹄,便朝前奔去。他的侍从见状,也打马朝前奔去。 白素萱扭头看山贼还在追,一把摸到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她出门,当下,将钱袋子的口解开,将里面的铜板,银锞子,甚至金珠子,都朝着地下撒去。 暗夜之中,那些山贼见到有金银之物撒了过来,便下马去捡拾。但因数量毕竟太少,大多数人还是打马追了过来。 白素萱暗道不行,问身后男子,“你有银子吗?” 男子哼了一声,白素萱的手早已摸到了他腰间,摸出一个钱袋子,打开,将里面的碎银子一个个丢了下去。 男子哼道:“你倒是挺大方。” 白素萱眯眼道:“命值钱还是银两值钱?” 及至她将那钱袋子中的银子都撒光了,那些山贼也都被他们一行人落在后面了。 但是,撒光了男子的钱袋子,逃过了那些山贼,却还是没逃走,因为这些山贼本就计划好了,这里有人追赶,那里有人包抄,所以当他们逃到前面山坳时,另一拨山贼出来将他们截住了。 那男子带着十多个侍卫,不过,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被几十号山贼一包围,竟然束手被擒。 一行人被带到了山上贼窝。 夜色早已降临,天上一勾弦月发出清冷的光芒。 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一道被押到了山贼的山寨中。 丽京周围多山,且林深山高,虽然地处丽京较近,但还是经常有山贼驻扎。这贼头是个身材高大的莽汉,见到属下抢劫了一队人马,得了不少财物,心情极好。 看着白素萱和黑衣男子,咧嘴笑道:“没想到生得还挺齐整,只可惜,是中看不中用的。” 从贼头身后闪出一个女子,身着翠绿色罗裙,模样秀丽,只是从她身上传来的脂粉味太浓烈,直冲鼻子。那女人看到白素萱怀里抱着的琴,娇笑着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白素萱抱紧了琴并不说话,只是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朝着身侧的山贼一招手,立刻便有两人过来将白素萱怀里的琴夺走了。 女子打开包裹,看到白素萱的琴,勾唇笑了,“原来是琴,老娘我好久没弹琴了。大家想不想听我弹琴?” 山贼们连声叫好,女子命人摆上琴案,跪在毡毯上,开始调弦弹奏。 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琴音在屋内回响了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难听,简直是五音不全。有时候一个音上去了,却又忽然中断了,撩拨得人想发疯。 白素萱想捂住耳朵不听,无奈那琴音还是不断地钻进耳中。 女子弹奏了一会儿,不见叫好声,冷声说道:“怎么,我弹得不好吗?” “好!娘子弹得极好,听得我都忘记称赞了。”山贼头子忙高声说道,其余山贼闻,也随声附和,一片叫好声。 原来这女子是山贼头子的压寨夫人,这山贼头子显然更是个粗人,对于琴曲更是一窍不通,一味地顺着自家娘子的话头。 山贼娘子在众人的夸赞声中笑得花枝乱颤,伸指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空灵清越如空谷流泉般的琴音便逸了出来。 章节目录 抚琴 > 抚琴 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以及侍从此时被押的地方显然是山贼们的议事厅,占地很大,里面并放着几张大桌,十几个山贼嬉笑着围坐在大厅内,将刚刚劫来的财物摆在大桌上。 山贼娘子啧啧道:“这琴确实好,琴音清越。既然你们都爱听,老娘就为你们再弹奏一曲。” 山贼娘子说着,便伸指抚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开始弹奏。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老。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她一边弹奏,一边放声歌唱,她的歌喉还是不错的,但是很显然,她唱艳曲唱习惯了,每一句的尾音撩人,生生将一首相思的曲子唱成了艳俗的曲子,再加上她弹奏的曲子断断续续音调不准,让人听得心中直发毛。 素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白素萱这架琴,得来也不容易。她原本是要拿给心上人看的,如今却被这女子糟蹋,心中自然不高兴。而此刻,倘若她弹奏别的曲子也罢了,偏偏弹奏的这首曲子恰巧是她作的曲子。这首《玉楼春》是颜夙走后,她为了寄托思念才作的,这曲子里面饱含了她一腔女儿的浓烈情思。如今竟被这个女子如此糟蹋,就好似,践踏了她和颜夙之间的感情一般,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是真的听不下去。 黑衣男子看到她捂住了耳朵,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漾出绚烂的笑意。 折磨人的琴音终于停止,山贼娘子轻轻叹息一声,大约也知晓自己弹得不太好,皱眉道:“这破琴,害得我总是跑调。” 众山贼迫于山贼头子及其夫人的淫威,纷纷诺诺称弹得不错,但脸上表情实在不敢恭维。只那位黑衣男子唇角含笑,语带讥诮地问道:“不知夫人演奏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山贼娘子得意地一扬眉,“这首曲子你们也没听说过?”她扫了一眼黑衣男子的衣衫,见他衣衫虽然华贵,但却带着仆仆风尘,遂咯咯笑道,“也怪不得他们劫了你,看来你是从外地来的。这首曲子是闻名天下的才女白素萱新作的《玉楼春》,整个丽京城都在传唱。” 黑衣男子闻一愣,随即仰首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素萱?闻名天下的才女?我还当她是如何了不起,原来,她便是以作这种曲子闻名的啊!哎呦,笑死我了!” 黑衣男子生得俊美,笑得好看,只可惜,那语气里的讥讽之意让白素萱脑中血液直往头顶冲。她十四岁出道,向来冷静,这会儿却几乎控制不住。 “你说什么,你竟敢侮辱白小姐?”山贼娘子瞪大眼睛说道,“她做的曲子,我们可都是喜欢的紧的。” 白素萱闻一愣。 她抬眸看去,就见山贼娘子抱着五弦琴站了起来,脸色黯淡,忽然双目一瞪,怒道:“都怪这破琴。”说着举起手中的五弦琴便向桌上砸去。 素萱大惊,疾声道:“慢!”这架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砸掉。 山贼娘子回首,“你要干什么?” “真不怪琴的事,你方才弹奏的那一首曲子,我也会弹,不如让我来弹弹!”白素萱淡淡说道。 “你要弹也可以,只若是弹不好,我就剁了你这双手!”山贼娘子冷声道。 白素萱面色沉静,淡淡一笑,“那我若弹得好,可不可以将古琴还给我,再放我下山?” 山贼娘子斜眼看着白素萱,一笑道:“你若真弹得好,老娘自然放了你,我也是爱才之人。” 白素萱冷冷一笑,快步走到琴案前,她容貌端庄,神色清冷,不怒却自有一种优雅高贵的威仪,她跪坐在琴案前,伸指搭在琴弦上,开始拨弄。 还是那一首《玉楼春》。 然她弹奏出来的,却和方才女子弹奏的,完全不一样,让人几乎以为是另一首曲子。 琴声铮铮,掷地有声,似乎凌乱,又隐见缠绵,饱含着无尽的思念,好似少女一颗患得患失的心。 这曲子婉转处似流光飞舞,缠绵处如夜莺娇啼,高昂处若清泉激流。 这曲子是如斯荡气回肠,如斯缠绵悱恻,好似带着一股魔力,将一个女子的深情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压寨夫人好似入了魔一般望着白素萱,看着她一双纤手好似拥有看不见的魔力般在琴弦上掠过。 满室寂静,一些山贼被琴音镇住,连大气都不敢出。 室内唯有琴声铮铮。 待到一曲而终,白素萱以手扣弦,淡淡而笑。 众人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她。 “这……这……这……”山贼头子最先打破了寂静,结巴着不知说什么,“娘子,原来这首曲子是这样弹奏的啊?” 压寨夫人难以置信地舒了一口气,“我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琴音!” 白素萱冷冷一笑,这一首曲子所蕴含的情感丰富,若非真的爱过思念过,又如何能懂,又如何能弹奏出来? 黑衣男子显然极是震惊,他的目光落在白素萱身上,眸中光华绚烂灼人,显出一种夺魂摄魄的美。 “你……你……”山贼娘子颇震惊地说道,“你弹奏的当真好听,可不可以留下来,教我抚琴?” 白素萱没想到,这山贼娘子是真喜欢抚琴,她唇角轻扬,绽开一抹绝色笑意,“我看夫人琴技原本不错,不必费心学习这种五弦古琴,七弦琴弹好了,也同样可以奏出美妙的曲子。” 山贼娘子点了点头,一笑道:“多谢公子!”她将手中琴包好,送到白素萱手中,“这琴就还给公子,来人,送公子离开。” 白素萱抱琴从黑衣男子身畔走过,她恼他刚才笑话他,存心是要吓唬他,故意做出要撇下他们的样子。但是走到大门前时,回首看那黑衣男子,见他眯眼瞧着自己,唇角笑意出尘,丝毫没有被撇下的那种懊丧。反而看着她兴味盎然,白素萱顿觉无趣,“夫人,我们是一伙的,这些财物也都被你们抢光了。杀了我们也无用,不如,将我们都放走吧!” 山贼头子立刻说道:“你这个小子,放了你已经格外开恩了,你还不赶快走。娘子,这些人不能放,他们知悉了山寨的位置,会带官兵来围剿我们的。” 白素萱冷冷一笑道:“这山寨我看你们搭得很简陋,显然是经常换地方。这林深山高,你们换个位置,官兵虽说很难找到,但若是下了决心搜山,你们也不一定能逃脱。你们若是杀了我们,恐怕就难逃围剿的命运了!” 山贼头子还要说什么,山贼娘子一把拦住了他。她的目光从白素萱绝美清冷的笑容移动到她方才抚琴的那双纤细手指上,再看她清丽双眸中的锋芒,只觉心下微微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说道:“公子说得是。我们这就放你们走!” 山贼头子似乎不满,还要说什么,却被山贼娘子狠狠瞪了一眼。白素萱倒未曾料到,这些山贼竟然会如此做。这些山贼虽然有些凶神恶煞,但是显然,这个山贼头子是个怕娘子的,对山贼娘子是听计从。其余山贼虽然有些不满,但看山贼头子没有吩咐,也没敢说什么,径自将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一行人放了出去,那些山贼将黑衣男子及其侍从所骑的马也牵了过来。 山里的夜色很美,头顶上星河璀璨,宛如珍珠宝石。白素萱和黑衣男子结伴向山下走去,因白素萱的马早在山下时,便已经受惊跑了。黑衣男子笑吟吟牵着自己的马儿问道:“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和在下共骑此马?” 白素萱虽是男装,但怎么说也是女儿之身,自然不肯和男子同骑。她淡淡说道:“我自己走下去便可,你们不用管我。” 嘴里如此说,到底是有些害怕。一方面怕那些山贼反悔,另一方面,这山高林深,又是深夜,谁知道山上有没有野兽。 男子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便陪公子一程。” 黑衣男子牵马步行跟在她后面,一行人向山下而去。 白素萱学骑马时日不长,和自己所骑的那匹马还不很熟悉,但那匹马是一匹良驹,她相信那匹马是回去报讯了。 果然,待他们一行人下山走了不久,便遇见了前来寻找她的侍从。她和黑衣男子就此作别,他站在山坡上,修长身姿站得笔直,一双深邃瞳微眯,眸光如水,缓缓从她身上淌过,唇角轻挑,绽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容,“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今日承蒙公子相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白素萱清冷一笑,“不必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那时候,她并不知这人便是从麟州入京的颜聿颜玉衡。 她甚至根本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心上,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她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萍水相逢而已。所以,第二日,当颜夙从外地回来后,她也没有和颜夙提起这件事。 章节目录 温泉相逢是一场灾难 > 温泉相逢是一场灾难 那时候,庆帝病了有一段时日了,就连远在麟州的七皇叔颜聿回京来探望庆帝。 关于这个七皇叔的事情,这个京城无人不知。白素萱每一次听到别人议论颜聿的事情,都当做是在听故事。她并不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去毒死自己的父皇。对于颜聿颜玉衡,她只有同情。 颜聿回京,庆帝对自己这个七皇弟显示出了很深的感情,他将宫外的一处府邸赐给了他,并加封他为七珠亲王。但颜聿的表现很快令庆帝失望了,或许是自小缺乏长辈提点的缘故,也或许是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他很快和丽京城的一些纨绔子弟成双结对地开始玩闹。出入勾栏之所、入赌坊、养狗熬鹰甚至于迷上了唱戏。据说,他在麟州就开始学唱戏,所以在丽京城没过多久,便开始在凤鸣阁登台。因为此事,庆帝气得不轻,差点将颜聿这个严王的头衔给削了。 白素萱和昭平公主却没觉得唱戏多么下贱,只是觉得好奇。两人约好了,一起到凤鸣阁去看颜聿唱戏。昭平公主包下了二楼正对着戏台的包间,两人一连去了几个晚上,都没有看到颜聿登台。 最后一次,两人看的是《夜奔》。 戏台上,花旦轻吟浅唱,戏台下,昭平公主唠唠叨叨,她其实根本就不是想看戏,只是想看唱戏的颜聿而已。 “素素,你说,我七皇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可记得当年,他是多好一个孩子。他见了我总是逗着我玩,可疼我了。从皇爷爷那里得了好东西也都会带给我。小小年纪,便会做诗骑马打猎,样样都好,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我真是不敢相信。素素,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呢?” 素萱沉默着听着昭平的唠叨。难得昭平记性好,那时她也不过五六岁,竟还记得颜聿的好。素萱那个时候还没有入宫,并没有见过颜聿,也不认得他。 “素素,你说,我七皇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昭平看到素萱沉默不语,第五次问道。 素萱终于扭过了头,看着昭平,清声说道:“水璇,假若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或许今日的严王便会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一如连城那样,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所以,他变了,这并不奇怪。” “可是那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几乎忘记了!”昭平公主蹙眉说道。 “有些事情对一个人的伤害是一辈子的。”素萱淡淡说道。 杀父弑君的罪名,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更何况,当年的颜聿只是一个孩子。假若换了她,或许早疯癫了也说不定。 “素素,你说,害死我皇爷爷的人,会是我皇叔吗?”昭平问道。 素萱轻轻一笑,“不会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如何做得出杀父的事情。 昭平高兴地说道:“素素,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又发愁地说道,“可七叔变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我都不敢看他笑,他说话也总是那样,都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玩笑。” 素萱嫣然一笑道:“水璇,你怕什么呢?严王虽然看似纨绔,但也说不定他心里很苦。” 那一日戏没看完,两人便离开了。 素萱从走廊走过时,发现隔壁包厢的门是开着的,她眼尖地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正是那一日和她一起被抓到山贼窝中的黑衣男人。 他坐在包厢内,原本是冲着戏台的,但这个时候却回首朝着她这里看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容颜好似抹了一层油彩,泛着蜜色的光泽。雕琢完美的脸庞,有着修罗之魅,暗夜之妖,苍天之傲,月华之清。一双绝色深瞳,好似能穿透人的心灵,盯着她,朝着她绽开一抹倾城之笑。 素萱忍不住一愣。 对于在这个地方再次遇到这个人,她是有些惊讶的。她现在是女装,她觉得他可能认出她来了,所以才会对着她这么一笑。 她并没有过去和他打招呼,那时候,她觉得,就算是和他再多遇上几次,也依然是萍水相逢而已。 日子流水般过去,庆帝的病情原本御医都认为是无力回天了,没想到却逐渐好转,竟是能够上朝了。原本一直在宫里伺候庆帝的颜夙终于腾出了工夫。 那一日,颜夙骑着他的照夜狮子白,素萱骑着雪花马,两人一起到九蔓山的镜花水域去骑马,虎爪跟在他们身边,一会儿窜到前面去追兔子,一会儿落在后面去扑小鸟。 深秋的午后,天上的光线正好,照映着满山草木。一树树的红叶夹杂在峰峰岭岭的绿色中,红得那般艳丽。 白素萱快活地扬着鞭子,将颜夙落在后面。寂寂的山道上,马蹄声惊飞了栖息在道旁绿枝上的一对黄鸟。 风儿吹来,送来草木清香,仿佛走进幽远梦境。两人在山间徜徉,一树树红叶,中人欲醉的花香,蓝天上白云漂浮,青山上红花摇曳,一切美好得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素萱骑马出了一身汗,将身上衣衫全都湿了。山风一吹,背上又黏又凉。颜夙生怕她因此受了凉,再得了风寒,于是提议要带她去他的别院温泉去沐浴。素萱闻,面上红晕霎时蔓延开来,整个人娇艳如花。原本,她随着他偷跑出来踏青,就已经算是出格的事了。哪里肯再他的别院去沐浴,她瞪了颜夙一眼,“谁要去你的别院,这里距三公主的别院近,我去那里。” 颜夙低低一笑,俊朗眉目间,灼灼情意缠绵,他伸指捏了下她嫣红的脸庞,含笑道:“素素的脸怎么红了?” 素萱脸越发红了,鼓着脸拔腿就向昭平的别院而去。 昭平公主这日并没有在别院,守门的侍从见到是他们俩,忙引了他们进去。素萱到昭平的屋内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抱着到了后院温泉去沐浴。 素萱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想起方才颜夙说待会儿猎几只山鸡做晚膳。她还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这样的野味,心中高兴。 竹门外忽传来一阵笑声,嘻嘻哈哈的,外面无端得热闹了起来。 素萱心中惊疑,忙伸手去拿竹凳上的衣衫。 便在此时,竹门忽被打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天色已向晚,西斜的日头将最后一抹光照射了进来。那光线落在她身上,似乎所有的色彩都出来了。那黑的,是她滴水的发,泼墨般的黑;那白色,是她玉色的肌肤,晶莹的白;那红的,是她娇艳的唇,撩人的红;那七彩的,是她的眼,焕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来。 来人是背光立着的,面容恰好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但素萱却知道他并不是颜夙,她压抑出即将出口的那声尖叫,匆忙将手中的衣衫披在身上,整个人漂浮在水面上,眯眼盯着来人,冷声问道:“什么人?” “原来你是女的啊!”那人开了口。声音是低醇好听的,带着一丝磁性。 “王爷在说谁呢?” “里面有人吗?” “这里面真的是温泉吗?” 七嘴八舌的声音。 白素萱冷眼看着,门口霎时间冒出了好几个衣衫艳丽的女子,怕不有十来个之多。这时节前呼后拥,珠围翠绕,将那个立在门边的男子给拥在了中间,乱纷纷地簇拥着他走了进来。 中间被拥着的那个混世魔王在花丛之中好不得意闲适,风流快活。 这时,素萱已经看清了这人的面容,认出了他来。 又是那和她一起被抓到山贼窝,后来在凤鸣阁见过一面的那个黑衣公子。 不过,这时节,他穿的却不是黑衣,而是一袭亮珍珠白的袍服,腰间玉带上镶着珍珠,华贵而狷狂。 素萱联想到方才有人称呼他王爷,想起近日来初到丽京的颜聿,不就是被封了王爷吗。霎时间,终于知晓他是谁了! 颜夙的七叔,严王颜聿颜玉衡。 白素萱没想到竟是他,忽想起那夜在凤鸣阁和昭平公主的对话,说不定让他听进去了。 她这里正在惊疑,来人却也同样惊疑,不过,他惊疑的却和她完全不同。 他长眉一挑,唇角一勾,诧异地说道:“原来,你和她们一样是做这个的啊?” 素萱闻,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敢情人家把她和他自己带来的妓女当成一类人了,他莫不是以为她是事先在这里等着他的妓女? 说话间,那一众人已经入了竹屋,到了温泉池水边。 那些莺莺燕燕到了近前,有人蹲下身子开始试水,有人竟脱去了外衫。 素萱盯着颜聿俊美的面庞,只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冲过去朝着他脸上扇几巴掌,再抓两道。但想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外衫,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章节目录 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 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她从不曾想到,她和他第三次会面,竟是这样一种状况。她本以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这一瞬,却将之前的好印象彻底打翻了。她一个大家闺秀,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伸手抓紧身上的衣衫,目光冷冷扫过颜聿,冷笑道:“如若我猜的不错,你便是颜玉衡吧?” 颜聿哈哈一笑,在池边俯下身子,目光灼灼,如烙铁般落在素萱身上,那样的目光似乎能将白素萱的衣衫灼烧掉,看到她内心深处去。 素萱被他看得心头越发火起,这时,她瞬间理解了昭平,她说她见到颜聿不知该怎么说话。她觉得是对的,对于这样吊儿郎当无赖至极的人,还用说话吗,用拳头来解决就是了。 “这里是昭平公主的别院,你们到这里,经过她的允准了吗?”她仰着头,挑眉冷冷望着他,“虽然你是昭平公主的皇叔,却也不能在这里胡闹,请速速离开。” 颜聿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双眸凛然如火地审视着她,“姑娘,你那首曲子唱得挺好听的,那一首玉楼春弹奏得也不错,什么时候让本王再听听啊?” 素萱冷笑道:“你真的想再听?” 颜聿点头。 “也好,那你过来。”素萱忽然笑道。 颜聿微笑着伸出手来,想要拉她上岸,他姿态优雅,薄唇含笑,俯身之间,宽袖曳地,淡淡香气扑鼻而来。 这香气分明是女子的脂粉之气。 素萱心内冷冷一笑,朝着他伸出了手。她原本是想要趁着他没有提防时,将他拉到池子里,再借机走掉。可是,她的手一触到他的手,便被他握住。她根本不能拉动他,而此时,她想要脱离开他的手掌却也不能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她抬起头,对上颜聿的眼睛,只觉得他盯着她的眸黑若点漆,有火在燃。 方才颜聿进来时,素萱拿了衣衫慌乱中披在了身上,但外衫里面,却着实什么都没穿。若是被他拉出水面,岂不是被他看光了?这时有些后悔自己太鲁莽了,她该远远躲开,不要惹他的。 “你们先出去!”颜聿淡淡对那几个女子说道。 “哎呦,王爷见了新人就忘了我们这些旧人了。”几个女子嬉笑着打趣,但脚下不停,很快退了出去。 那几个女子退出竹屋,只剩下她和颜聿两个人。 很安静。 只有泉水咕嘟咕嘟冒出来的声音。 素萱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人方才的话,是显然将她当做了青楼女子了,这时候又将别人赶了出去,莫不是要对她……她心内怒极,可是此时却无计可施。眼下被他这样拽住了手,上半身浮在水面,下半身在水底,根本不能动,唯恐露了春光,而他却衣衫整齐,自己很明显处于下风。 她只得轻声说道:“严王,请你放开我的手,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你又是哪种人?告诉我,你是谁?”颜聿一手拽着她,一手撑着汉白玉雕刻的池沿,薄唇上扬,笑意宛若春暖冰融,透着流水般的柔和。 素萱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她在丽京城,还不曾被人这般戏弄过,脸颊涨红,那红一直蔓延到颈项,惹得颜聿低笑连连。她终于忍无可忍,没有被颜聿握住的那只素手轻抬,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白玉簪,朝着他紧握住她的手上刺去。 原以为他由此会放开她的手,可他竟是不躲,任凭自己的白玉簪刺中了他的手腕。她极是恼怒,用的力道极大,白玉簪刺破了他的手腕,鲜血滴答落在池畔的白玉石上。 素萱惊愣地抬头,看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邪魅俊美的脸庞,张狂暧昧的笑意。 她没辙了! 那个时候,素萱并不知,要对付一个无耻的人,唯一的法子就是比他更无耻。 “你放开我!”素萱抬头,明明如水的眸光凝结成水雾,但还是骄傲地昂着头,挺直着脊背。 颜聿笑了,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她,他翻手将她手中的白玉簪拿了过来,收到自己怀里,“你的定情信物我收下了!” 素萱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定情信物,真是无耻! 颜聿却还不放过她,眸光一转,落在她胸前,唇角笑容端得是暧昧而玩味,带着诡异的妖气,令素萱心中一惊。他浅笑着低眸靠近,温热的呼气扑至耳畔,低低说道:“那片胭脂红的花瓣很好看。” 颜聿说完便放开了他的手。 素萱脑中嗡地一声,这才惊觉,方才一番厮打,胸前衣衫扯开,露出了前胸那块胭脂红的花瓣样胎记。 素萱心想:淹死我吧! 她红着脸钻入到了水池中。 这一刻,素萱便下了决心。 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秦玖在昏迷中,朝着一个怀抱偎依了过去。她并不知,这个怀抱,便是妖孽的怀抱。 颜聿其实知道秦玖受了内伤,否则她也不会吐血,但他认为,以秦玖的武功,那内伤应该是小菜一碟,不会有大事,所以当秦玖离开时,他没有同她一起离开。更何况,这个时候,他正在生气。 虽然他在和别人谈笑如风,心中却着实气得不轻。 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竟然从竹塔上向下跳?虽说她轻功是不错,但这种做法还是很冒险。 他觉的,作为她的合作者,他是有权生气的,也是应该生气的。毕竟,他如今,是真的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兄弟。虽然,他心中也晓的,这个女人支持他目的并不单纯,她所做的一切也并非完全是为了他,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因为,毕竟,她这次抢绣球可是为了他。 待到她走开后,他开始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人家可是为了他受伤啊,他应该关心一下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像被猫抓了一样难受,不看一眼她,便觉得极不放心。于是和别人打了个招呼,便追了出去。 吴钩和周胜正站在马车外,秦玖和枇杷不在,应该是在马车内。 颜聿三步并作两步走,转瞬便到了马车前。周胜一看他来了,忙道:“王爷,秦姑娘昏过去了!” 颜聿一惊,便弯腰钻进了马车。 枇杷已经将秦玖放在了马车中,车厢很大,秦玖头枕着锦枕,蜷曲在车厢内闭着眼睛。 她此时的样子,着实狼狈,那身在竹塔上曾作为红伞祝她跳下来的衣裙,此时已经有些破碎。她胸前也有血,显然是她吐的。一头墨发凌乱地在脑后散落着,乌沉沉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枇杷看到颜聿进来,脸色依然平静,只是眸中神色清冷。 “我来照顾她吧!”颜聿说道。 枇杷踌躇了一下,其实,这个时候,他不太想让颜聿照顾秦玖。他扫了颜聿一眼,淡淡说道:“王爷放心,我家主子命硬,死不了的,就不劳驾王爷了!” 颜聿眯眼一笑道:“枇杷,你家主子受了内伤,受不得颠簸,旁人驾马车你放心吗?” 枇杷心中一沉,他自然知晓秦玖受了内伤,的确是不能受颠簸。这才钻出马车,亲自去驾马车。 天色渐沉,马车内光线黯淡。 颜聿将车厢角落挂着的风灯点亮,昏黄灯光下,他注意到秦玖的脸色依然晕红一片,按理说,她受了内伤,又吐了血,这个时候该脸色苍白才对。他皱了皱眉头,伸指去触摸她的脸庞。 她的肌肤,滑腻如丝,触感很好。随着他的摩擦,竟是现出了一片白。他眸中闪过一丝阴晦,原来她脸上抹了一层胭脂,抹掉这层胭脂,里面的肌肤惨白如纸。 颜聿呼吸一滞,他皱了皱眉头,这女人到底是多么爱美啊! 枇杷驾车,又快又平稳,但难免还是有些颠簸。 秦玖轻轻呻吟了一声,朝着他这边依偎了过来。 颜聿踌躇了一下,便伸臂将她抱在了怀里。她真是太脏了,不光衣衫破碎,方才跌在地下时,也沾染了一身的土。不过,很奇怪地,他没觉得丝毫嫌弃。 他将她托高,施内力稳住了自己,马车就算再有颠簸,也一点儿也颠簸不到她。 此时的他,面对着昏迷的她,他有些后悔,他不该让她和颜夙比武的。 假若她真的出点什么事,这么一想,他心头有些后怕。他想,他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人了,所以才这么担心她出事。 马车在暮色降临时回到了秦府。 颜聿抱着秦玖下了马车,向她的闺房走去。 昏迷了一路的秦玖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抱着她的颜聿,唇角忽然绽开一抹苦笑,犹若开到荼靡的花,而她眸中那份凄楚并未来得及掩饰殆尽,便已经悉数落在了颜聿眼里。 那一刻,那一抹凄楚,刺痛了他的心。 章节目录 我擅长找美人儿 > 我擅长找美人儿 夜风吹,星空璀璨。 夏夜的萤光在两人面前聚拢,又散去。 秦玖看到了咫尺之间颜聿的脸。 他的脸那么近,那漆黑的眼珠在月光下映出一点光亮,那是一抹似水般柔和的波光。 这一点柔光,恰如空中飞舞的那一点萤光,并不能映亮什么,却的确是温暖了秦玖的心怀。 感受到腰间环绕着的他强劲的手臂,秦玖倒是没有太大的厌烦,至少此时,她没再想拿白玉簪去扎他的手臂。而是,眯起了妩媚的凤眼,看着他,浅浅微笑,“王爷,你没有趁我昏迷时非礼我吧?我昏迷时也是很有魅力的。” 颜聿挑眉,没料到她将他今日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他的目光从她微张的没有血色的唇上掠过,心头掀起一抹微不可辨的波澜。 他眸色深沉,低笑道:“九爷昏迷的时候的确是很有魅力的。你瞧这涂满了胭脂的脸,这苍白干裂的唇,这沾满了尘土的衣服,还有这,这血腥的肩头,你说,本王要是非礼你,得多重口啊!” 秦玖绷不住一笑,扯疼了肩头上的伤口,忍不住咧了咧嘴。 颜聿抱着秦玖径自到了屋内,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蹙眉道:“你伤得不轻,先躺着,我派人去请御医过来。” 秦玖其实很清楚自己身体此时的状况。虽说这一次并没有走火入魔,但她绝不肯让颜聿去请御医,暴露了自己身体的状况,当下笑道:“这一点小伤,哪里敢去惊动御医?” “若是小伤,怎么会昏迷了这么久?若是不让御医来看,本王着实不放心!”颜聿眉头深锁,淡淡说道。 秦玖盯着颜聿深锁的眉头,唇角忽一勾,笑得极是温柔,她招手让颜聿俯身贴近了她些,在他耳畔,用低哑的声音悄声道:“原来王爷这么关心我,看来我这次受伤,还是值得的。既然王爷问,那我也不妨告诉王爷。王爷也晓的,我修习的武功在你们眼里是邪功,是通过少年男子来补阳达到的。所以,有时驾驭不了会出现走火入魔之兆。王爷若是真的关心我,不是去请什么劳什子御医,只需要,为我找几个少年男子来,我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颜聿盯着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唇一张一合说个不停,及至听清了她所说的内容,只觉得心中烦躁到极点。 他自然不会忘记当初在温泉遇到她时的状况,当时她伸手去扒那几名少年的衣衫,他是亲眼看到的。后来,虽然那四名少年被验证还是童男子,但其实那也不能证明,她不是习练这种邪功的,只能说明,那一次没有练。 但到底她究竟有没有习练,那个时候,他对这件事是没有感觉也没有兴趣去探寻的。甚至当廷审时,颜夙让他去作证,他也是抱着几分好玩的态度去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修习邪功,这件事和他自然当然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此时,忽听秦玖这么亲口笑着说起此事,而且,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修习邪功的,颜聿只觉得胸中烦闷至极,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先前对这个女人的担心都是白瞎了眼一样。 他的脸慢慢绷紧,面上就犹若罩了一层寒霜,唇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懒洋洋道:“找美男这种事,本王着实不太擅长,本王比较擅长找美人儿。如此,本王就帮不了你了。我去唤你的好侍从过来,让他为你去找吧!” 他起身向门外而去,重重地关了门,径自去了。 秦玖听着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听不见了,慢慢吁出了一口气。 她和颜夙在高台上过招,自然是险象环生,出了一身汗,后来又受了外伤兼内伤,又被冷风一吹,这破身体是抗不住了。 她晓的,如今的丽京,是一场乱局。 她是在这场乱局中下了赌注的,只许赢不需输的赌注。 这出戏既然开了锣,她终究只能缠绕其中,如果有一日,她把这出戏玩到无以复加,玩到终于押上了自己所有的赌本,那么她也绝不会惶恐和疑虑。 颜聿回到王府,府中侍卫看他脸色暗沉,皆不敢相扰。他一路径自到了梦园,穿过月亮门,拐过假山,便看到自己日间才坐过的竹榻还摆在银杏树下。他负手走了过去,懒懒地靠坐在竹榻上。 夜华星辉,流萤飞舞,耳畔是假山上泉水流泻之声,冷风拂来,满院芭蕉叶子婆娑舞动。天地间是至美的风景,只是他坐在这里,却没了白日里悠然的心情。他在竹榻上坐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便径自向屋内走去。 他眉头紧锁,衣衫前襟处还沾染着血迹。四大美人一见,以为颜聿受了伤。手忙脚乱上前,将他身上血衣脱了下来,待看到他内里衣衫洁净,晓得他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昭君看他脸色暗沉,并不敢多问,只是告诉他汤水已备好,让他先去沐浴。颜聿却不答话,伸手将刚脱下来的外衫拾了起来,伸指抚了抚上头的血泽。 貂蝉再忍不住,走上前来,轻声道:“王爷,今个儿你上场去比武了?这血是谁染上的?” 颜聿斜乜了貂蝉一眼,半晌才衣衫一扔,吩咐貂蝉道:“拿走浆洗干净了。” 貂蝉嘟嘴道:“这边都破开了一个洞,王爷确定还要?不如直接扔了!” 昭君静静说道:“你这丫头,照王爷吩咐就是了。” 貂蝉吐了吐舌头,和玉环、西施一道退了下去。 昭君见颜聿没有去沐浴的意思,便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前些日子让我查榴莲的底细,我动用了手中的人脉,查了多日没有消息,似乎有人故意将他的消息截断了。只知晓他在锦州一带做过半年乞丐,后来便进了天宸宗。我原本以为再查不到什么了,没想到机缘巧合,有一个属下从老家来的一个亲戚看了秦非凡的画像,竟说他是司徒逸。” “司徒逸?和司徒珍有关系?”颜聿挑了挑眉。 司徒珍是宫中的御医,白皇后当年出事时,他因为涉案,所以也获罪,他的族人因此也受到了株连。 昭君点头,“不错。他说司徒逸的父亲正是司徒珍的远房侄儿司徒敏,他在锦州城开了一家药铺,据说司徒逸自小多病,如女子般养在深闺,很少出门,见过他的人甚少。他也是有一次无意间见过,才认出来的。” “这么说,当年司徒珍出事时,司徒敏也受到了株连,司徒逸才会做了乞丐?”颜聿微微颦眉,淡淡说道。 “王爷,确实是这样,我已经查过了。司徒敏一家确实因为司徒珍受到了株连,全家都获罪下狱,不日全部处死了。而且,当年司徒逸在此案中也受到株连身死了。现在看来,那个死去的应该是替身。” 颜聿皱眉,目光深沉如水。 “天宸宗招收弟子,多是这些无家无亲人的孤儿,想必是司徒逸在做乞丐时,被收到天宸宗了,秦玖不一定知晓司徒逸的真实身份。倘若天宸宗知晓榴莲和司徒珍沾亲带故,怕是不会收他入天宸宗的。”昭君淡淡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忽问道:“昭君,你可晓得,有一种邪功,是通过补阳修习的?” 昭君一愣,对于颜聿突然转换话头有些不适应。这个问题,其实她觉得,颜聿应该比她清楚,只是他既然这样问了,她沉吟片刻便道:“的确听说过,这种邪功进益很快,但越是练到高处,越易走火入魔。不过,倘若修习者能突破最易走火入魔的难关,武功大成后会很难对付。” “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最易走火入魔?”颜聿挑眉问道。 “奴婢也只是听说,但到底如何,奴婢也不知。毕竟这种伤天害理,伤害人命的邪功很少流传出来,就算有人想习练,也根本无从练起。”昭君颦眉说道。 颜聿眸色越发深沉,脸色微白,靠在竹椅上闭上了眼睛。 昭君不敢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 秦玖这一次病的时间较长,因为受伤身体虚弱,又感染了风寒。卧床休息了好久,因此错过了秋募会大比。不过,她却没错过秋募会的消息。她的人都已经顺利地安插了进去,周胜也很顺利地通过了大选,不日便会到兵部去报到。 这一次的病,没有再瞒过枇杷,他知晓秦玖所习练的补天心经是另辟一个途径后,更担忧她的身体了。蔡供奉也暗中过来探望过一次,给她又开了些丸药,嘱她要多休息。至少半月之内不能再走动。 枇杷在蔡供奉授意下,将府内的侍从都嘱托好了,不许秦玖出门。秦玖足足养了半月之久,一直到肩头的伤势和内伤都已痊愈,这才肯放她出门。 此时,已经到了七月中。 过几日,就是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大婚的日子了。 章节目录 嫁 > 嫁 秦玖这些日子,表面上过得很闲适。 每日清早,当明丽的阳光倾泻一院,她才慵懒地起身。荔枝捧来带露珠的鲜花换下昨夜凋谢的花朵儿,她坐在妆台前,慢悠悠地地挽着发髻。午后,她会坐在院内的阴凉下,呼吸着蔷薇的馨香,逗弄着黄毛,微笑着看黄毛将琥珀色的美酒泼洒在娇艳的花朵儿上。 看上去,她是如斯快乐,如斯悠闲。 让整个丽京人密切关注的安陵王大婚,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 很快,便到了七月二十。 安陵王奉旨纳王妃,本就是轰动丽京的大事,更何况,对方还是苏相苏青之女,丽京有名的才女。是以,婚事办得很盛大。 三更刚过,从安陵王府那边,便隐隐约约传来鼓乐之声。 秦玖恰在三更时便醒了,一直躺到天光大亮了才起身。 蒹葭院内,日光明媚。蔷薇花开,清香袭人。 秦玖凝立在水边,低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一袭广袖红裙随风舞动,簪在发髻上的珊瑚步摇,随着她螓首的摆动,轻轻摇晃着,好似能摇动一池春水。她伸出柔长敏感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唇角划过一抹凄然的笑意。 她侧首,对在她肩头上的黄毛道:“黄毛,破坏人的姻缘是要下地狱的,你知道吗?” “下地狱,下地狱!”黄毛啄了啄身上雪白的羽毛,说道。 “那便让我下地狱吧!”秦玖眯眼,上挑的眼角处,漾出一抹淡淡的冷色,伸出手指轻点水面,那娉婷的影子就随涟漪化作点点波光。 “九爷不下地狱,九爷不下地狱!坏人下地狱,坏人下地狱!”黄毛扑棱着翅膀反对。 秦玖微笑着抚摸黄毛的羽毛,笑道:“黄毛,你也觉得坏人该下地狱?我,也是一个坏人啊!” 这一路走来,她手上难免沾染了无辜人的血,早已不是曾经的她了。 她仰首望着天空,浅笑如冰。 今日,将注定是一个让颜夙终生难忘的大婚。她在韶光最好时,身边只带了荔枝和枇杷,乘马车出了门。 秦玖并没有收到颜夙的请柬,自然也不可能收到苏相的请柬,不过,她的脸皮却是足够厚的,就算没有这样的荣幸,她却还是要去。要请柬虽然没有,却可以跟着颜聿去。昨日,秦玖便已经和颜聿约好,在玲珑阁碰面,一道去安陵王府观礼。 如今,她坐在玲珑阁雅室靠窗的位子上,命枇杷支开了雕花窗,窗户开阖的大小,恰巧能看清街上的情景。 天门街是各种庆典活动去往皇宫必经的道路,一会儿,安陵王颜夙自相府迎娶了苏挽香,会经由这里去往皇宫向庆帝和娴妃行礼,之后便会再次经由天门街,抵达颜夙的安陵王府。 当年,她也曾乘坐着八抬鸾轿,经由这条大街去向皇宫之中。只是,送嫁队伍并没有到达皇宫,便在半道上被骁骑包围控制了。 那时,身在鸾轿之中的她,尚在病中,迷迷糊糊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这突然而来的骚乱,她却有些庆幸。 那时候,她心中甚至在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闹得大一点吧,最好是将她的亲事冲散,她便不用嫁了,因为她要嫁给的不是她的心上人。 她甚至更为天真地想,是颜夙来抢亲了吗?假若他抢了她,她便抛弃一切,随他浪迹天涯去。 其实,她早已经做好了和他私奔的一切准备。 早在几天前,她便用绝食来抗拒这门亲事。父母眼见她几日不进食,虚弱到风一吹就倒,便解除了她的禁令,允许她可以见颜夙最后一面。她一出了家门,便径直去见颜夙。那时,她已经知晓自己和颜聿的婚事已经成定局,要皇上改口是不可能的了,便一门心思想要和颜夙私奔。她心中很清楚,自己若要私奔,一定会连累家中人,但庆帝是卧病在床的,有姑母想办法周旋,相信是可以让白家脱罪的。 那时,她根本没有想过,颜夙愿不愿意抛下王侯的身份,和她去做一对平民夫妻。因为她笃定地相信,他是愿意的。 那一日,素萱运气不太好,没有见到颜夙。父亲派人盯得紧,她只有回到府内。 但素萱是不甘心的。 可是,婚前她是被父母禁足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便亲笔书了一封信笺,让白绣锦偷着送到颜夙府上去。在信上,她和颜夙约好了,在大婚前三日,她会趁机逃出府去,在镜花水域和他会合。 那一夜,她让白绣锦扮成她歇在床榻上,自己瞒过了侍从,费了颇多周折,终于出了府,乘坐马车到了镜花水域。 那一夜月色明朗,只天气却格外冷。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没敢带侍女,也没敢和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私奔的女子一样,背着包袱,里面装满了细软和衣物。她什么都没带,也只着了一身较厚重的衣服。但是,却不能抵御夜晚的冷意。 她坐在那株他们初识的老树下等候,林中一个人也没有,花丛树木影影绰绰,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到了后半夜,天空竟飞起了小雪。北风呼呼地从她骨缝里钻进去,好似刀子般刮着她的血肉。 她抱臂在树下走来走去,跳来跳去,以此来抵御寒冷。可还是太冷,她不敢到山洞里去躲着,总觉着他在下一刻便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若是躲开,他来了找不到她可怎么办? 可素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最后究竟没有来! 她最后是被冻得昏迷在梅树下的。当她的家人发现她时,她全身覆着一层雪,手脚冰冷如死人的手。 其后的日子里,她便大病了一场,出嫁那一日,她尚在病中。她的弟弟白素卫赶回来为她送嫁,看到她消瘦憔悴的样子,一向铁骨铮铮的弟弟竟是抹了泪。 “姐,你既然不愿嫁给严王,弟弟舍了这条命,也要带你离开!” 她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阿卫不要傻了,父亲只你一个儿子,白家将来以后都要靠你。我决不能让你做错一事,行错一步。连城他是真心待我,他绝不会任由我嫁给严王的。说不定,他会抢亲呢!倘若他不来,那是我无福嫁他,这样就算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她说着灿烂一笑。 纵是他爽约没来,她也还相信着颜夙,她也替他想到了借口。 或许是睡过了没到,或许是没收到她的信,或许是被病榻上的庆帝缠住了…… 她再三追问白绣锦,最后确定那信确实是交到了他的侍女玉冰手中。她猜想着或许是庆帝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脱不开身。 大婚的那一日终于到了,身体虚弱的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逃跑,只得任由喜婆将她塞到了花轿之中。一路上都是昏睡的,直到骁骑包围了送嫁队伍,她才清醒了一会儿。但是她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侍女们大约怕惊到了体弱的她,所以刻意瞒着她。而归她统领的素衣局,在皇上下旨要让她嫁给严王后,父亲以及白皇后便让她和素衣局中的人断了联系,生怕她在素衣局中人的襄助下逃走。 所以,事发那一刻,她整个人就像是瞎子聋子一样。她拼命想要冲到郊外去,无奈花轿被骁骑控制住,她也根本就没有力气出去。后来她又昏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后,人又回到了白府的绣楼中。 她身边的人,不是惯常在她身边服侍的侍女紫绒和织夜,也不见了白绣锦,只有几个生面孔的宫女被派来服侍她。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晓一定是出事了。 那时,她以为是她送给颜夙那封约他私奔的信被发现,所以,庆帝要治她的罪,所以便将她囚禁在绣楼之中了。她问身边服侍的宫女,每个人都是三缄其口。 她每日里在绣楼中度日如年,直到有一日,她听到了府内传来的喧闹声,她知道事情不好了。 她这才明白,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素萱心中很惶恐,但毕竟在皇宫服侍姑母多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晓得事情应该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时,她也相信白家不会就此覆灭,因为她白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未有任何错处。 但毕竟是担心的,于是夜夜都睡不着。 于是,他没日没夜的织锦,似乎有了事情做,她才不至于疯掉。 那一夜,那两个金吾卫夜半来到了绣楼中,他们向她呈上了一份御诏。 那是贴在城门前昭告天下的御诏,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她的亲人,但是最后三个字,却是——斩立决。 他们用森冷的语气告诉她:“来时主子让我们告诉你,他从未喜欢你,他心中另有其人,这一世他对不住你,倘若有来世,他自会回报你。” 如今,她已经知道,御诏是假的。 那句话,会不会也是假的? 她自嘲地冷笑了起来。 怎么会? 如今,颜夙就要娶苏挽香了! 章节目录 这礼不能行 > 这礼不能行 秦玖慢慢闭上了眼睛,枇杷似知她所想,捧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玲珑阁的茶都是极好的,淡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着娇嫩的叶片,秦玖端起冒着氤氲水汽的茶水,慢慢品了一口。 茶香清醇,回味悠长,品在她的口中,却似无端多了一丝苦涩。 便在此时,街面上鞭炮齐鸣,鼓乐喧天。 秦玖手一抖,慢慢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起身凝立在窗前。 玲珑阁的窗子设计的精巧,是从下面支起的吊窗,窗棱支开,恰能看到街面上的情景。 先过去的,是负责护卫的金吾卫,后面跟着的是依仗队伍,冠盖高华,极是富丽。再后面,便是送嫁妆的队伍。送嫁妆的队伍很长,好似看不到尽头一般。足足过了有两盏茶的工夫,还没有过完。 秦玖记得,当年她嫁那次,共是一百零八抬嫁妆。当年她姑母白皇后出嫁,是一百一十八抬,这已是顶天的数了,其后王公贵族出嫁,都没有超过一百二十八抬的,因你就算再尊贵,也尊贵不过皇后去。如今观这苏府的嫁妆,当在一百抬之上。可见苏青对苏挽香这门亲事,是相当重视的。 “苏府有多少抬嫁妆?”秦玖问身畔的枇杷。 枇杷低声道:“据说是一百二十八抬。” 一百二十八抬? 秦玖唇角慢慢漾起一丝冷笑。 倘若她的姑母白皇后仍在位,自是无人敢超过一百一十八抬这个数。然而,今非昔比,白皇后已经成为罪人,苏府自然不会再忌讳。这一次,苏挽香嫁给颜夙,日后若再成了皇后,那么一百二十八抬便是一个新的顶天之数了。 街面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人流拥挤,以至于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是缓慢,到最后,送嫁妆的队伍终于过完。随后逶迤而来的,便是喜轿。 金缀玉饰,精工富丽,顶盖上绣着金线牡丹。 花轿前面几步是一匹白马,马上一人,正是颜夙。 他红衣如火,广绣云裳之上,金线绣成的蛟龙凌风腾飞。那艳丽的华贵之色,令街畔围观之人,无不屏息静气,几疑身在九天,见到的人是仙界谪仙。 颜夙是刀一般的男人,他给人的感觉是冰冷而不可接近的。他很少笑,但笑的时候如同阳光照射冰川,耀目而绚丽。 秦玖从未看过颜夙穿如此艳丽的衣衫,红衣猎猎,在日光照耀下,华色冲天,让人不敢逼视。而那红衣衬得他眉目英挺,俊美得摄魂夺魄。 秦玖望着他的脸,一种宛若葬身冰冷地狱的感觉慢慢在心头生起,仿若有一把钝刀,割在她胸口那处慢慢搏动的地方。痛感从心头开始蔓延,一直爬满了全身四肢百骸。 秦玖猛然闭眼,长睫轻颤,攥紧了自己的袖中的双手。 “怎么,看到别人出嫁,是不是很羡慕?”身后传来颜聿慵懒而清淡的声音。 秦玖一惊,回首望去,看到颜聿抱臂站在门边,一袭玄衣飞扬。自从那夜他将自己抱回到府内,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嗯,还确实是让人很羡慕呢!”秦玖盯着颜聿唇角慵懒的笑意,感觉到没顶的冰冷似乎正一点点地淡去。 颜聿凝视着秦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这个女人,忽然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 她近日的衣衫相较于以前偏于素淡,白色底色上绽开一朵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妖冶而热烈。只是,她的眼睛却无意间泄露了她的内心。方才她回首的那个瞬间,他没有忽略掉她眸中那种复杂的神情,似是凄楚,似是隐忍,似是嘲弄…… 这个女人,内心并不似外表那般放荡。 这一刻,颜聿笃定! 颜聿慢慢走到窗畔,和秦玖并肩而立,凝视着街道上的仪仗队伍逶迤而去。 一直到看不见踪影了,两人方才在桌案前落座。 颜聿轻瞥了一眼秦玖面前的茶盏,淡笑道:“这样的大好日子,我们是不是该饮些酒。”说着,便命玲珑阁的侍从将茶盏换下,送来了美酒。 雅阁的木窗半开着,夏日明丽的阳光照进来,室内淡淡的花香弥漫,是适合喝酒的天气,也是应该喝酒的日子。 桌案是用浅红的檀木制成,散发着木材特有的类似花香的气息。酒具薄如春冰、白如皎雪,质地完美。小二呈上了几味清淡的素菜和一壶梨花醉。 “你伤病初好,不易吃荤,这几味素菜最是可口。这梨花醉,最是清醇,可以稍饮几口。”颜聿自然不喜这清醇绵软的酒,但这酒却适合秦玖,“倘若我方才没看错,九爷是在此伤心吗?既如此,何必还要跟我去观礼,不怕触景伤情吗?” 秦玖抿了一口梨花醉,妩媚的眼尾挑起,淡笑道:“王爷倒不见半点伤心。” “我有何伤心?我可是还没忘记,九爷说过,要撮合我和苏小姐。”颜聿虽然已经知晓,此事是不可能的了。但看到秦玖悠然的神色,不免还是促狭地问了一句。 “王爷放心,我秦玖自来说话算数,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 颜聿挑眉,饶有兴趣的问道:“到了此刻,九爷还有回天之力?” 秦玖怡然地浅啜了一口,挑起眉梢,朝着颜聿嫣然一笑,说道:“不是还没入洞房吗?” 颜聿凝视着秦玖,淡淡一笑,他并不太相信秦玖的话,狭长的凤目忽然一眯,伸手端起了酒盏,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说道:“九爷,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秦玖心中一抖,但面上却浅笑如水,“王爷,你不会是看到苏小姐嫁给了安陵王,便想要和我在一起吧?这种搭讪当真是老套掉牙了?假若你第一次见我时这么说,或许我会考虑,但现在才说这句话,是不是晚了点。也或许你想一个有新意的搭讪,我会考虑的。” 颜聿默默品了一口酒,眯眼笑道:“换一个?那我再琢磨琢磨。”他放下酒盏,“我们也别在这里喝了,估摸着到新郎新娘已经在皇宫向今上行过礼了,这会儿怕是快要赶回安陵王府了,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我相信,夙儿没看到我们两个亲自去祝福,大约会不放心的!” 秦玖一笑起身道:“说的是呢!我们也该好好地祝福祝福这一对新人。” 秦玖这是自回京后,第一次来到安陵王府。 一踏入王府,迎接她的便是穿梭的宾客还有满目的红灯笼和挂得到处都是的大红喜绸。 当真是很喜庆啊! 王府的大殿之中,宾客满座,秦玖和颜聿手挽手走了进来,引得人人注目。朝中的清流派不免撇起了唇角,对于严王忽然和天宸宗妖女勾搭在一起,颇为不屑。 颜聿的脸皮堪比城墙,倒是没有一点这方面的感觉,微笑着和宾客们一一打着招呼。两人方在案前就座,就见鼓乐声中,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被侍女如云簇拥着,出来行礼。 一条中间挽着同心结的红绸将两个人连在一起。 一对新人在堂前立定,就听得礼官大声唱诺道:“一拜天地……二拜公堂……” 若是平民娶妻,这高堂就该是男方父母既女方的公婆,但颜夙已和苏挽香亲自到皇宫内拜过了庆帝和娴妃,此处高堂,便是空置。 两人方拜下去,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嚣。 这声音将礼官的唱诺声生生掐断了。 颜夙轻轻皱了皱眉,堂下的谢涤尘闻声快步走了出去。他这一出门,恰和匆匆入殿的骁骑统领袁霸撞在了一起。作为骁骑的统领,袁霸也是在邀请宾客之列,他的到来倒是不令人意外,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凝重的神色,绝对不是单纯前来吃喜酒的。 “袁大统领,你来迟了,快些里面坐?”谢涤尘早已看到袁霸脸色不对,却很灵活地忽略了这一点,忙着请他到里面坐,同时一使眼色,命礼官继续唱诺。 礼官见状,忙高声唱道:“夫妻对拜……” “王爷,有一事,本不该此刻来打扰,但实在是事关重大,还请王爷容下官禀告!”袁霸高声说道。骁骑统领袁霸是御前红人,虽然为人正直,但却不是冒失之人。只是今日行事,倒是有些失礼,有何大事,竟不能等安陵王将礼行完? 众人皆将目光凝注在他身上,谢涤尘忙拉扯着袁霸,“袁大统领,今日是王爷大喜之日,有事请稍后再说!” 袁霸却是不理,一把将谢涤尘推开,朝着颜夙道:“王爷,下官怕王爷行礼后会后悔。下官已经查明,您的岳丈,苏相苏青有可能是天宸宗之人。”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其实这朝中任何人是天宸宗之人,都没有苏青是天宸宗之人令人震惊。 朝中天宸宗之人不少,但唯有苏相不可以是天宸宗之人,因颜夙对天宸宗深恶痛绝,苏相是他的左右手,一直以来,苏相也是以打击朝中的天宸宗为宗旨的。 他怎么可能是天宸宗之人!? 章节目录 闹婚 > 闹婚 众人的反应已在秦玖意料之中。当初,她查出苏相之事时,那震惊尚在众人之上。那个时候,她最想做的,便是去质问颜夙。 颜夙知道苏青的底细吗?他知道苏青所做的事情吗?她想要质问的事情太多,字字血泪。可到得如今,那些想要问的话都已经没了。 她曾以为他是知道的。以为是他和苏青一道,假意对天宸宗深恶痛绝,他又假意对自己有情,待得白家家破人亡,他便和苏青之女苏挽香双宿双飞。 如今她觉的,苏青所做,他似乎真的不知情。他对自己这个天宸宗蒹葭门主的态度,是真的痛恨,那是做不得假的。 也许他确实负了她,但感情的事毕竟说不准。但以他的为人,却绝对不会和天宸宗之人狼狈为奸。所以,当袁霸说出苏青是天宸宗之人时,秦玖慢慢敛下了睫毛,只唇角漾起了一丝冷笑。 颜夙啊颜夙! 你最深爱的女人的父亲是天宸宗之人,你日日称我为妖女,那你的岳丈又该称为什么呢? 大殿内前来观礼的皆是朝中重臣,人人俱为观礼而来,可谁也没料到,这场婚事会有如此惊变。人人皆惊诧,但其实人人都相信了这或许不是虚。 因说话者是袁霸,而此事,又如此重大,绝不会是戏。 在人们的目光在颜夙、袁霸和苏挽香身上轮番流连时,只有一人的目光是凝视在秦玖身上的。 那便是颜聿。 方才,他一直在想,到底,她要如何阻止这场已成定局的婚事。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他自然记的,定盟那日,她曾所过,她到丽京,便是奉命查出隐在丽京城中隐藏的那一派天宸宗弟子,将其除掉。怎么也没料到,她早已查了出来,更没想到会是苏青。 他盯着她慢悠悠地端着雪瓷杯在品着喜酒,唇角笑意柔和而妩媚。艳丽的宽袖因举杯的动作而垂下,露出修长的手指,看上去极是纤细柔软。但便是这只手,将这一场喜事,搅成了一场乱局。 颜聿唇角勾了起来,他觉得他似乎越发佩服她了! 这样的女子,嗯,虽然狠了点,卑鄙了点,但似乎很合他的意! 这满屋人的惊诧都及不上颜夙多,他漆黑的瞳眸乍然收缩,但到底是身经百战之人,脸上并未表现出多么惊骇。他脸色沉静,目光冷寂地扫在袁霸身上,淡然一笑道:“涤尘,带袁大统领下去吃酒,待本王婚礼后,本王再与大统领详谈!” 红衣落落,翩然转身,朝着礼官道:“请继续!” 秦玖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唇角笑意却越发深浓。她自然知晓,颜夙不会轻易中断婚礼,毕竟,他对苏挽香真的有情,但是,秦玖也知道,这件事恐怕也由不得他了。朝中已经有一个和天宸宗关系甚密的颜闵,如今,又有颜聿,唯有颜夙是和天宸宗没有瓜葛的皇子。而今日前来观礼的除了秦玖是天宸宗外,大多都是对天宸宗有看法的臣子,怎么会允许颜夙也和天宸宗扯上关系?!不过,苏青到底做了多年左相,也有不少臣子是他的党派。 一时间,殿内反对行礼和催促行礼的声音并起,这声音甚至盖过了鼓乐声。 于太傅是颜夙的恩师,此时上前高声说道:“请王爷一定要三思,将此事查明后再行礼也不迟!” 也有臣子道:“我们不相信苏相是天宸宗之人,王爷还是先行礼再查也不迟!” 秦玖端着酒盏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唇角笑意怡然,对身侧颜聿道:“这帮老臣,还真是一点火就炸啊!人家喜气洋洋的婚礼,被他们吵成了一锅粥了,拧成了一团乱麻,左相不就是天宸宗之人吗,我们天宸宗也不是没不能和王爷结亲,是吧!?” 颜聿眉梢轻挑,勾唇道:“说的是啊!” 颜夙无视殿内的群情激昂,澄澈的瞳眸深邃黝黑,目光像是一把剑,直直插入到秦玖这边。 秦玖抚着眼角边的泪痣,迎着颜夙那种似乎随时会冲上来要将她干掉的目光,笑得风情万种。他不愧是她爱过的男人,能敏感地察觉到事情和她是有关系的。 在一片喧闹声中,苏挽香猛然扯下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凤冠霞帔衬托下,苏挽香的一张脸显然是精心描画过,眉目青黛,脸色晕红,很符合她新嫁娘的身份。不过,那一双水眸中却隐有水汽氤氲,看上去有几分凄凉,但是她脊背却挺得笔直,显出一丝不可折弯的倔强的高贵优雅之美。 这样子的苏挽香,着实是吸引人的。让人观之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却又不敢去怜惜她,因她看上去是不需要同情的。 秦玖瞥了一眼颜聿,只见他已经将目光凝注在苏挽香身上了。 苏挽香目光慢慢扫过殿内众人,看到众人在她清冷的目光下慢慢停止了争吵,她才清声道:“众位不必再争吵,我也赞成先不行礼。待查清家父之事后,假若家父确实是天宸宗之人,不用各位再议,我也没有脸面再嫁给殿下!但各位都知晓,家父和天宸宗素来不和,他又怎么可能是天宸宗之人,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查清的。我相信父亲,也请各位不要轻易怀疑他!” 苏挽香话里话外,对天宸宗也极其不屑。她主动提出不行礼,倒是显得气度非凡。想一想,一般的女子,哪个愿意自己大婚行两次礼? 苏挽香一席话,暂时安抚了众人。秦玖不觉挑了挑眉,说起来,苏挽香看上去病弱恹恹的,倒是一个能说之人。 “袁统领,请问这件事可有证据,统领大人又是听何人所说?”苏挽香转向袁霸问道。 秦玖放下酒盏,朝着袁霸的方向不动声色瞥了一眼。 袁霸眯眼,迈前一步,淡淡说道:“苏小姐,方才是本统领鲁莽了。正因为晓得殿下历来和天宸宗不和,所以才先将苏大人之事告之殿下,还请苏小姐见谅。其实这件事倒不重要,朝中天宸宗之人也不少,苏大人就算是天宸宗之人,也没什么。”“请问统领大人到底是听何人所说?”苏挽香追问道。 袁霸微微一笑道:“我是在来时路上遇到了刑部的秦大人,听他所说。” 颜夙的大婚,榴莲不在观礼之中,因他和秦玖之前的关系,颜夙对榴莲颇有看法。 “刑部的秦大人?”苏挽香淡淡一笑,语气之中,隐约有一丝不以为然。谁都知晓榴莲出身便是天宸宗,天宸宗之人说的话,这些在场之人,多半都是不相信的。 这也是秦玖为何没有让榴莲前来说这件事,而是让袁霸前来告知这件事。 就在众人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越来越怀疑时,便在此时,就听到外面再次传来喧闹之声,接着一位金吾卫兵士大步走了进来,看到殿内情景,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走到谢涤尘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涤尘脸色剧变,大步走到颜夙面前,低声禀告道:“殿下,刑部尚书秦非凡已经派人到相府前去缉拿苏大人。” 谢涤尘的声音虽不大,但是殿内极是安静,还是传到了众人耳中。 看来,这婚礼无论如何也是进行不下去了。刑部既然派人前去缉拿苏青,绝对不会因为他是天宸宗之人,定是有其他的罪名。 颜夙神色忧虑地看了苏挽香一眼,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攥了一下,便放开了。他将她的手交到身侧搀扶着苏挽香的侍女翠兰手中,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带她到后堂前去歇息,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苏挽香站在那里没有动身,她脸上因大婚所描画了妆容,所以看不出脸色变化,但是一双黑眸中却神色凝重。她摇了摇头对颜夙道:“殿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出事,我要随着殿下去探望父亲。” 秦玖放下酒盏,起身仰首笑道:“安陵王殿下和苏小姐当真是情深令人动容啊。想必就算苏大人是乱臣贼子,殿下也不会弃苏小姐于不顾的。” 秦玖笑意温婉,目光却凌厉逼人,她转向袁霸,低笑着问道:“袁统领,既然你听秦大人说了苏大人可能是天宸宗之人,想必也知晓秦大人何以去苏府擒拿苏大人吧?苏大人,到底犯了何罪呢?请袁统领说来听听,说不定苏大人是冤枉的呢!” 袁霸神色肃然,淡然道:“各位应都知晓,这些年我们大煜国因和烨国有些纠纷,双方的贸易通商已经中断。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在大煜和烨国进行通商。三月前,靖州府尹在北地抓获了一批走私的商人,他们走私的是兵器,经过查证,发现事情不光涉及到了天宸宗之人,还涉及到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遂将此案移交刑部。秦大人经过多日查探,发现苏大人正是涉案之人。” “怎么可能?”苏挽香脸色一变,喃喃说道。 走私兵器可是大罪。 章节目录 模仿笔迹的人 > 模仿笔迹的人 确实,从苏青平日里的为人,的确是看不出来他有可能会做这种事。他为人公正廉洁,做官两袖清风,就连苏府虽说地处丽京城最繁华的锦绣坊,却是房屋简陋,白墙斑驳,看上去根本不似相府。他待人和气,极是亲民,敢于为民请命。他在庆帝面前也敢于直谏。他看不上天宸宗行事,视其为魔教。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他是一个好官。当年,白皇后在世时,也对苏青很是推崇。 可谁能想到,他却是最老奸巨猾的一个人。 秦玖唇角笑意愈浓,一刹那妩媚风情惊人心魄。 苏挽香神色极其震动,身子轻轻晃了几晃,身侧颜夙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苏挽香倚在颜夙的怀里,仰首凝视着颜夙,伸出雪白的纤手一把紧紧抓住颜夙的衣袖,喘息着说道:“殿下,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这一次,我想求你,一定要为家父洗清冤屈。殿下比我更了解家父的为人,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请殿下一定要……”说着,因神色激动,苏挽香便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颜夙因苏挽香的咳嗽声,目光变得极是柔和,他伸出一只手轻抚苏挽香的后背,另一只手捏着喜服的袖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才低声安慰道:“你且放宽心!一会儿让翠兰扶你到后堂去,先将药喝了,再好生歇息。你只管在府内等着,我会将好消息带回来的。翠兰,好生照顾小姐。” 翠兰答应一声,上前将苏挽香搀扶了起来。 颜夙起身,也顾不得换掉身上喜服,便在众臣拥簇下,向外而去。 秦玖和颜聿随着众人一道出了安陵王府,大门外早已有金吾卫为颜夙备好了马车,颜夙却并不去乘坐,而是飞身上马,带领谢家兄弟以及数名金吾卫,向刑部方向而去。 秦玖目送着颜夙纵马而去,她慢慢伸了一个懒腰,回首朝着颜聿绽开一抹粲然如莲的笑意,“为了观礼,今儿一早就起来了,这会儿有些犯困了。” “你不去看热闹了?”颜聿眯眼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今日才抓了苏相,要审案也得在三日后,我等着三日后再去瞧也不迟!”秦玖笑吟吟说道。 颜夙如今过去,只能是为苏青找一个条件好的牢房而已。 “王爷,趁着安陵王不在,你不去探望苏小姐吗?我看你对苏小姐这般关心,不去探望她,你能安心吗?假若苏相真是天宸宗之人,我猜苏小姐是嫁不成安陵王爷了,没准苏小姐会改变了心意,要嫁给你呢!” 颜聿水墨色瞳眸一眯,淡然道:“这个时候,我还是不去打扰她吧。” 秦玖唇角微扬,笑吟吟道:“王爷还当真是贴心!” 不知为何,秦玖心中隐约觉得苏挽香不简单。或许,这只是女人的直觉,但是,女人的直觉有时候也很准的。 “王爷既然不想去打扰苏小姐,那不如去探望一下苏相的夫人吧,若是苏小姐有一日答应嫁你,她可便是王爷的岳母了!”秦玖微笑着说道。 颜聿看了秦玖一眼,忽然灿然笑道:“既然你如此说,那本王便去一趟。” 秦玖嫣然笑道:“我左右也无事,方才连杯喜酒也没喝到,不如和王爷一道去趟苏府,回头我们再一道去玲珑阁喝几杯。” 颜聿颇诧异地看了秦玖一眼,其实他并不是特别想去苏府,如今看到秦玖这么感兴趣,觉得一定有事,遂和秦玖一道,坐马车到了苏府。 苏府内此时正人心惶惶,下人们看到严王的车马过来,忙过来将他们迎到了前厅。 颜聿在厅内坐了一会儿,便见苏夫人从后面内堂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面上尚且带着泪痕,见到颜聿忙施礼。 颜聿和颜悦色地说道:“苏夫人别难过,本王是听说了相爷之事,特意过来探望夫人的。此事还请夫人放宽心,还未曾廷审,一切还尚无定论。” 颜聿安慰了几句,苏夫人依然神色悲伤低低啜泣着。颜聿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不知自己究竟来这苏府做什么的。正想起身要离开,便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厮杀声,顿时精神一振,瞥了秦玖一眼。他感觉,秦玖要他来苏府的目的,大约就是这件事。 秦玖却充耳不闻地坐在他身畔不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枇杷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立着。颜聿见秦玖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唇角一勾,颇为失意地想:难道我还要看她的意思行事吗? 苏夫人停止了哭泣,朝着底下人骂道:“老爷刚出事,你们就造反了?” 颜聿一扬眉,对身后貂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貂蝉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便带了两个人进来。 这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浑身上下被一件黑袍子严严实实罩住了,他背着光站在厅内,隐在黑袍中的脸让人无法看清,只能感觉到他一双黑眸在厅内迅速扫了一遍。 蝉鸣声透过窗棂传了进来,昭示着天气还是很热的。这个罩得全身上下密不透风的人,似乎并不热。 女子却满身是血,手中持着一把剑,跑得钗歪髻斜,衣衫凌乱。显然是这个女子奋不顾身地保护了这个男子。 午后的日光很明媚,厅内也很暖,但这两个人一进来,却让人感觉到无端地冷。 苏夫人望着这两个陌生人,张口结舌道:“你们,你们是何人?你们闯到我府内做什么?” 满身是血的女子目光迅速在厅内扫了一眼,便拉着那个身披斗篷的人跪在了地上,哀声哭道:“各位大人,请救救我们两人的命,有人,有人要杀我们!”“救命?”颜聿凤目一眯,在桌案上敲了敲手指,闲闲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这光天化日下,是谁要杀你们。说出来,本王替你们做主!” 女子听到颜聿的话,忙跪在颜聿面前,磕头道:“小女子不知是王爷,冒犯了。”她指着身畔的男人道,“他是关押在苏府后院地室中的人,我是伺候他的。原本,苏相待我们极好,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派了手下前去杀我们。所幸小女子会几招粗浅的功夫,这才有幸逃了出来。拉着他一直向这边逃了过来,若非遇上这位姑娘相助,我们两个怕早就没命了。” 颜聿原本正端着茶水自斟自饮,听到女子的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转向黑袍男子,问道:“把你的袍子放下来。” 黑袍人身子微微一抖,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将头上罩着的黑袍揭开了。午后温暖的日光照映下,这张脸苍白冰冷,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只一双眼睛尚且有些神采,他望了一眼秦玖,哑声问道:“你是严王颜聿?” 颜聿靠在椅子上,眯眼微笑着道:“你认得我?你是谁?” “大煜国庆元十年的状元,沈风。”男子一字一句低低说道。 颜聿一愣,犀利的目光迅速在男子脸上扫过,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真是沈风,你不是死了吗?” 沈风忽然仰首笑了起来,笑声中不无凄楚。 “确实是我,你们都道我死了,但其实我没死,只不过在苏府地室内,度过了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生活而已。” 苏夫人见势不妙,忙上前道:“王爷,这两人确实是府内之人,有些精神失常,所以被老爷押在后院里。王爷别听信他们胡乱语。” 秦玖冷笑。 胡乱语吗?没想到这个苏夫人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很机灵,知晓护着苏青。 颜聿却哪里肯听她的话,只是淡淡说道:“这两个人精神失常也罢,正常也罢,都不能再留在苏府了。本王要带他们走,还请夫人允准。” 颜聿说着,便命侍从带了沈风和血衣女子出了前厅,苏夫人阻拦不及,只得暗自咬牙。 一行人沿着苏府甬道向外而去,就在快要出府门时,枇杷目光忽然一凝,反手一把将沈风抄在自己身后,顺势往一侧一推。就见苏府随行的侍从中暴起一人,手中长刀挥了过来,雪亮的刀光在日光下闪耀着瓦蓝的光泽,向着沈风袭来。因枇杷这一推开,那刀光便刺向了枇杷。枇杷因为方才一推,来不及回闪,只得抬手迎了上去,刀光和剑光相击,当啷一声。 众人皆惊。 那闪着幽蓝寒光的刀锋擦着枇杷的衣衫滑了过去,若是枇杷再出手慢一步,那刀便刺入了他的身体。那人看一击不成,知晓再不可能,便引刀自刎。 秦玖一颗心早已揪了起来,看到枇杷无事,这才稍微放了心。她快步走到刺客身前,见他已经躺倒在地上僵直不动,那刀是淬毒的,刺客已经死了。颜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目光在尾随在身后相送的苏夫人脸上凝注了一瞬,唇角笑意冷冽,“苏夫人,在本王眼皮下杀人,就没想过什么后果吗?” 苏夫人脸色变得极其苍白,额上冷汗直冒,吓得跪在地下磕头道:“王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便是苏青了。他被抓前,还不忘派人前去杀了沈风,眼看沈风被我们救下,这侍从还遵从命令铤而走险,看来,这个沈风倒是真的很值得重视啊。”颜聿懒懒说完,命貂蝉护送着沈风上了马车。 留下苏夫人带领苏府下人跪了一地。 一行人很快到了严王府。 颜聿一回府,便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命四大美人在近侧伺候着,将沈风丢给了秦玖处理。 秦玖眯眼看着立在屋内的沈风,一字一句,声音平淡地说道:“沈风,你出身贫寒,年少时父亲便早亡,由寡母替人浣衣抚养成人。你自己好学勤恳,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你饱读诗书,十年寒窗,终于在庆元十年,高中头榜状元。眼看着便要摆脱贫困的生活,从此后荣华富贵、否极泰来。可是你却突然在客栈中遇刺身亡,当年,圣上还为此极是惋惜。你要是死了也就算了,可偏生竟然没死,而是过了几年活死人的生活,我猜,你连如今是庆元几年怕都不知道吧,是谁害得你过这样的生活?你看看你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还是当年的沈状元吗?” 沈风盯着秦玖,对于她对自己了解得如此详细而寒毛直竖。 “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沈风颤声问道。 她是如何知道的? 秦玖冷笑。 她其实应该更早知晓的。但是却忽略了此事,因为一直以为这个人早就死了,所以从未将事情往此人身上去想。直到,她知晓那两个金吾卫送给她的御诏是假的,她才想起了此人。 沈风,庆元十年的状元,此人贫寒出身,却极有才气。这样的人秦玖一般是钦佩的,但她却并不喜此人。因为那一年,沈风来京赶考时,住在客栈之中,盘缠花尽了,便开始写诗作画赚银子。当时他并未中状元,京中人都不识他,他的画作是卖不出去的。于是便画好画后,在落款处署上白素萱的名字,卖了高价。她起先并不知晓,偶有一日得了一张画作,却发现署名是自己,那笔迹和自己一模一样,难辨真伪,但那幅画却着实不是自己画的。后来一打听,才知晓是他所做。她气愤难平,派白绣锦到客栈寻到他,给了他百两银子,命他再不准模仿她的笔迹。 后来此人中了状元,平步青云前,却在客栈被杀。当时她还磋叹了几声,后来便没再将此人此事放在心上。谁曾想到,他却没有死。 秦玖自从看来榴莲从刑部带来的卷宗,知晓那御诏是假的后,便忽然想起了此人。沈风能将她的笔迹模仿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能够将别人的笔迹模仿的如此像,这样的人世上并不多。自然,这个人能模仿她的笔迹,也就能模仿庆帝的笔迹。 章节目录 默契 > 默契 秦玖猜测,当年在客栈被刺死之人,有可能不是沈风。虽然经过查探,并没有查到确切证据,但秦玖因此多了心,于是派人盯紧了苏府。很快发现苏府新近要买几名丫鬟。据说苏府每年都会从外地采买丫鬟,并不从京畿附近去采买。秦玖原本打算买通人牙子,将自己的人混进去,但她发现,那人牙子和苏府很熟,是苏青信任之人,并不那么容易买通,要想往苏府派人并不容易。秦玖只得铤而走险,劫持了其中一个女子,让自己的人易容成她的模样,替代她混进了苏府。 也是巧合,这几名丫鬟便是买给沈风的姬妾。沈风此人,也不知是真的好色,还是故意的。他在地室之中,有好几个女人伺候他,而且,他换女人也很勤,苏青虽然将他关押,但毕竟要用他,所以对他还算不错。隔一段时日,便会为他买来两名女子。方才在苏府保护沈风的那名血衣女子,便是秦玖派进去的人。今日若非是她,怕是沈风已经被苏青派人灭口了。苏青在被抓时,知晓事情可能败露,匆忙中下了诛杀的命令。 “你又是谁?”沈风胆战心惊地扫了一眼坐在一侧闲闲饮茶的颜聿,目光转而凝注在秦玖身上,慢慢问道。 秦玖侧目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讥诮,“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你该知道,今日该明白,今日若非我和王爷,怕是你已经命丧黄泉了。” 沈风警觉地目视着秦玖,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衬着他苍白久不见天日的面庞,让人感觉寒意渗人,“你们救我,我本该感谢你们,可我知道你们救我,必是有事求我,说吧!” 秦玖扑哧一笑,抬手吹了吹今日新涂在指甲上的蔻丹,慢悠悠道:“沈风,莫不是你以为,我们救你,是和苏青一样要让你为我们伪造圣旨吧!?” 沈风身子一振,抬头惊恐地盯着秦玖,“你……你……” “实话告诉你吧,”秦玖慵慵懒懒地扫了他一眼,那一眼看似随意,但目光却深邃而莫测,“苏青所做的那些事已经败露了。今日我们带你出来时,你怕是已经看到了,苏府内到处人心惶惶。你帮着苏青做的那些事,怕是也瞒不住了!你只能和苏青一样,押往天牢,再押往菜市口,可怜你含辛茹苦将你抚养成人的母亲,虽然你被害身亡,但是她却一直以你高中状元而自豪。倘若他知晓你犯了大罪被斩了头,不知她老人家该是怎样的伤心呢!” 秦玖微笑着慢悠悠地说道,但声音却刻意故作悲伤,引得沈风身子一颤。在他心中,他的母亲还是占很大分量的。他唇角原本的那一抹冷笑早已消失无踪,眸中的最后一抹神采也缓缓黯淡了下去。他双手颤抖着,双膝突然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低低问道:“我该如何做?” 多年的地室生活,早已磨平了身为状元的那一点傲骨,秦玖眸中划过一丝悲悯,她淡淡说道:“三日后,苏青之案会在刑部大堂审理,该怎么做,我想你自己心中应该很清楚。你也不愿意看到苏青脱罪回来对你灭口吧,今日你捡回这条命如何惊险,你应该已经知道,一定不想再历一回。本朝律法,对于主动上堂作证的,罪行会有适当减免,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吧!” 沈风望着秦玖,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 秦玖微微一笑,偏头问坐在一侧饮茶的颜聿,“王爷,让他暂居在王爷府中如何?” 颜聿点了点头,命貂蝉带着血衣女子和沈风前去安置。待到室内再无其他人,颜聿负手走到秦玖面前,俊眸微微眯缝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深意莫测的目光,似要在那一瞬,将她由内到外看个透彻,再无所遁形。 秦玖被他这样长时间的注视,纵然她早已练就了堪比城墙的厚脸皮,也感觉有些不自在了。她摸了摸脸颊,抚了抚额角的乱发,笑吟吟道:“王爷,我脸上有东西?” 颜聿却沉默着偏头,留给了秦玖一个弧度优美的侧脸轮廓,精致得雕凿。 “泪珠儿,我有没有说过,我很钦佩你啊!”他声音低缓地说道,似是自自语,声音里含着一种难以喻的磁性。 秦玖嫣然一笑,脸皮极厚地受了,“王爷要钦佩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颜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脸皮真厚。” 秦玖一笑,“和王爷是彼此彼此!” 颜聿看着她笑靥如花偏头睨着她,说的话又是那样轻柔,心中不禁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让他欢喜,他正在向前一步,就听得屋门外貂蝉过来传话,说是苏挽香前来拜访。 秦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倒是来得真快啊。说起来,他们从苏府将沈风救出来,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这么快苏挽香就听说了此事,并且赶到了这里,当真是快。 这是来要人了? 虽说在喜堂上,苏挽香深明大义地拒了颜夙的行礼,但没见她说要回转娘家。据说是要去后堂喝药歇息的,怎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知晓她和颜聿去了他们府中。 不一会儿,屋外脚步声响,苏挽香带领两个侍女漫步入了屋。她已经褪下了大红喜服,着一袭鹅黄碧霞罗裙,发髻上簪着金步摇,不算华丽却也不失优雅。 她看到颜聿,屈身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颜聿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停留在了她那双清澈的双眸上,睫毛忽闪了几下,唇角笑意盈然,“苏小姐不必多礼,我说我方才怎么心神不宁,感觉好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一样。却原来是苏小姐来了,说起来,苏小姐是初次来王府吗,快些上座。” 苏挽香温婉一笑,但双眸中神色却清冷至极,“在王爷面前,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方才回了府中,听闻家母说起王爷和九爷方才到了府中,将府中一人带走了。听我母亲说,那人是我苏家一远房亲戚,头脑有些问题,经常胡乱语,发作时惯会拿刀砍人。虽说我从未亲见过,但听家母说得极是惊心。家父一直将他关在地室,却也不敢怠慢,每日里好酒好菜养着,就怕他逃出来生事。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竟叫王爷带了过来,我怕他惊着王爷,所以过来将他领回去。” 秦玖唇角慢慢漾起一抹笑意。 苏挽香竟然晓得沈风的重要性,她这么快赶来要人,大约是怕他们从沈风口中知悉些不该知道的事情。秦玖慢慢眯起了眼睛,是苏挽香本就聪明过人,猜到了沈风对其父案子的重要性?还是,另有原因?也或许,她什么都不知情,只是受苏夫人所托来要人? 颜聿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挽香,唇角轻扬,亲自引了苏挽香上座,方说道:“苏小姐,难得你这么关心本王。你倒是说得没错,那人当真有些问题,看着本王的目光阴沉沉的,我就觉得他有些问题,早已命人带他下去了。” 苏挽香闻似乎神色一松,淡淡说道:“王爷,听家母说,他今日便是发作了,拿刀砍人,还说是旁人要杀他。王爷,还请准我带他回去吧!” 颜聿慵懒一笑,“苏小姐,急什么呢,难得来本王王府一趟,多坐一会儿,貂蝉玉环,你们快去沏茶。” 貂蝉玉环应声去了。 苏挽香却摆了摆手,“王爷,我不渴,没心情喝茶。这就要离开了,那个人他如今在哪里?” 颜聿惋惜地叹息道:“苏小姐难得来一回,总的让本王好生招待招待吧。” 苏挽香淡淡说道:“王爷,倘若今日家父没有出事,我便是安陵王殿下的王妃了,此刻只怕也该尊称王爷一声皇叔。所以,还请王爷避嫌,不要留我了。” 颜聿闻,脸色一黯,淡淡道:“说起来也是。既如此,”说着朝着昭君使了一个眼色,“快去将方才那个阴沉沉的黑袍人给苏小姐带过来,千万不得有误。” 昭君应声去了。 秦玖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却察觉到颜聿朝着自己望了过来。那双邪魅的眸子朝着她眨了眨,秦玖蓦然想起,方才他对昭君说话时,似乎先使了一个眼色。 难道说?他不是真的要交出来沈风? 秦玖正在沉吟,就在此时,就见昭君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禀告道:“禀王爷,方才那个黑袍人和那个血衣女子不见了,奴家派人找遍了府中也没发现,想是被他们逃了。” 颜聿霍地站起身来,修眉一皱,怒道:“本王我白养了你们了,连个受了伤的女人和一个死鬼一样投胎的男人都看不住,你叫我如何向苏小姐交代,打,每个人自去管家那里领三十大板去!” 章节目录 挑衅 > 挑衅 颜聿如此说,秦玖自然明白,是他并不打算让苏挽香将沈风带走,所以才让昭君假意说沈风已经从府中逃走了。这种事,苏挽香应当能看出来是故意为之的,但纵然如此,她也只能无话可说。 果然苏挽香秀眉微颦,清丽的脸上一抹冷色转瞬即逝。她侧首凝视颜聿,丽目微凝,清声说道:“王爷也不必罚他们,听母亲说,那人发作起来,谁也挡不住的。原本急着来,是担心他会冒犯到王爷,他既已离开,这我便放心了。不过,他是从王爷府中逃走的,还请昭君姑娘把当时情况说一下,我也好找到线索去追查。” 昭君微微一笑,上前道:“苏小姐,我也没亲见,只是听府里侍从说的,和他一起的女子会功夫,我们的人也没拦住,任他们走了。” 苏挽香秀眉凝着,目光扫过颜聿,温婉一笑,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王爷多保重,我告辞了!”她朝着颜聿施了一礼,带着两名侍女漫步而去。 苏挽香在临去前,似是无意般扫了秦玖一眼,目光灼灼的。秦玖迎着她的目光浅浅一笑,“苏小姐慢走!” 苏挽香莞尔一笑,自是去了。 颜聿亲自将苏挽香送出了门,秦玖觉得有几分倦意,便靠在椅子上歇息,但是脑中却并没有闲着,将苏挽香方才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 苏挽香的话里话外,说起沈风之事,都说是听苏夫人说的。她说沈风是她家远方亲戚,是听苏夫人所说。说沈风有病,所以才被关了起来。发作起来很可怕,也是听苏夫人所说,她并没亲见过。 这到底是真相,还是她刻意这么说的?看起来,她得派人暗中去查一查苏挽香了。当然,让她想的更多的,是颜聿。他心仪苏挽香,却没将沈风交出去,倒算是有几分明白事理。 她想的入神,没注意到颜聿已经回来了。 颜聿从外面一进来,便看到秦玖靠在椅子上出神。绣着嫣红花朵儿的长裙,看上去便似一川烟霞。乌发梳成的发髻懒懒坠着,浓密的睫毛半敛着,那双眼睛正在出神,不再顾盼神飞,宛若两汪散发着袅袅雾气的深潭,朦胧而深幽。 颜聿轻抿的唇角一勾,不自觉放柔了步子,悄然走到她面前,笑吟吟望着她,“泪珠儿又在想什么坏事呢?” 秦玖抬眼看到颜聿一双漆黑的凤目灼灼晶亮,薄唇挑起三分笑意,正抱臂打量她。她不知自己警觉性何以变得这么低了,心内不禁微微一惊,随即笑道:“我有些倦了,差点睡着了。王爷方才听沈风所说应该也明白了,他是被苏青关在地室之中的,是苏青之案的证人,苏小姐寻了来,你没有将他交出去,我很感激。只是,三日后,若是由你带着他到刑部作证,一定会得罪苏小姐。不如,由我带走他,三日后,让他自己去作证。也免得让苏小姐知晓他还在你府内,因此生王爷的气。” 其实,秦玖是有些不放心沈风在严王府。 原本他觉得,让他住在严王府中,因是颜聿在苏府发现沈风的,届时公堂上说起来会顺理成章。但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危险。今日苏挽香找来,倘若自己方才不在场,苏挽香可能就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了,说不定会相求颜聿,不晓得颜聿是不是会心软。如今,既然已经放出了话,说沈风已经出了严王府,自然不能再由颜聿带着他去公堂了。她想带走他,这三天派人严密保护。 颜聿唇角笑意微微一凝,随即懒懒问道:“九爷这是,还打算撮合我和苏小姐?” 秦玖闻淡淡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总会努力做到。” 颜聿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只是在秦玖看来,那笑容不知为何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哦,九爷还真是尽职,那我该由衷期待吗?” “王爷要知道,苏青是咎由自取,并非冤枉。苏挽香就算怪,首先就要怪他父亲,其次,只会怪我怪天宸宗,倒是怪不到王爷头上。” 颜聿自嘲一笑,走到秦玖身侧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淡淡问道,“那个沈风,你说他是一个重要证人,倒是说说,他能证明什么?” 沈风精于模仿别人笔迹,这件事,并非人尽皆知。倘若当年,沈风没有模仿白素萱的笔迹,怕是她也不会知道的。 “沈风此人,有一项绝技,他会模仿别人的字迹!王爷该知道,苏青为何囚禁他在地室之中了吧!”秦玖淡淡说道。 颜聿闻,玩世不恭的脸瞬时间换了一张,好看的凤眼微微一眯,其间锋芒闪过,他悠然说道:“你要带走他也行,不过,我看你须得找个地方将他保护起来。据我所知,苏青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做了多年丞相,其势力盘根错节,他人就算被关了起来,还是有人替他卖命的。” 这一点秦玖自然晓的,她淡淡一笑道:“王爷说的是,那我便告辞了!” 秦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让沈风到玲珑阁去投宿。在去之前,秦玖与保护沈风的血衣女子,名叫红绫的,交代了几句。 沈风和红绫是乔装去的玲珑阁,就宿在了三楼。 第一日倒是平安无事,第二日晚间,沈风想饮酒。在地室中住了三载,久不见日光,他身子极不好,尤其是腿脚受寒,到了阴天雨天便会疼痛,唯有饮酒后还好受些。红绫便吩咐了小二拿酒来,过了片刻,便听得房门被敲响,有人高声道:“送酒的。” 红绫立刻警觉了起来。 秦玖告诉过她,在玲珑阁,自始至终都会派一个人来为他们送东西,一旦换了人,那便要警觉了。这个人的说话声,显然不是一直服侍他们的小二哥。 红绫将宝剑悄然取了出来,不动声色提在手中。她将房门打开,一个身穿玲珑阁侍从衣衫的年轻男子捧着酒坛走了进来。 “你不是小二哥?你是何人?”红绫淡淡问道。 “我是新来的侍从,小二哥忙不开,让我帮着将酒送上来。这酒是凉的,小二哥说客人身体不好,特地嘱咐我为你们把酒温一温!”男子说着,便将酒坛放在了桌案上,伸掌拍开封泥,倒满了一酒壶。将酒壶放在热水之中温了温,室内顿时酒香氤氲。 红绫皱了皱眉,觉得这酒香里面夹杂着一股异样的香气,所幸秦玖事先早让两人服下了解百毒的药丸,这时才没有倒下。她冷冷一笑,手中利剑出手,轻轻一弹,寒芒直指男子,“你是什么人?” 那人似没料到两人并不怕酒气之中的毒,怪声一笑,浑身气质已变,早已不是什么玲珑阁侍从,而是一个阴冷的杀手。他伸手在腰间一摸,摸出一个东西来,当空一抖,映着烛火,散发出潋滟寒芒,却是一柄软剑。软剑一挥,如毒蛇吐信般向沈风刺去。 红绫冷哼一声,手中宝剑挥舞,和他斗在了一起。 刺客身手不凡,软剑多次从沈风身前掠过,处处危机,让沈风遍体生寒。其实之前,他还打着逃走的注意,想着逃离京师,既不扯进苏青的案子中去,也不再任由苏青摆布。此时看到了前来刺杀自己的刺客,那个念头这才彻底绝了。他想无论自己逃到哪里去,苏青一党都不会放过自己,眼下也只有按照秦玖的吩咐来。 刺客武艺甚高,红绫也不弱,几次眼看着他都要刺到沈风了,都被红绫阻住了。那人杀得眼红,将酒壶中的温酒泼在了炉火上,酒气霎时弥漫一屋。酒水中的毒药蒸发得更快,红绫解百毒的药丸毕竟不如解药,药效要慢一些,行动便受了阻碍。沈风倒是不傻,看着红绫行动变慢,知晓是酒气的原因,在窗畔将窗户打开了。 就在此时,屋门被人撞开,玲珑阁的阁主慕于飞带着侍从闯了进来,冷声道:“什么事?谁敢在玲珑阁撒野?”看到眼前状况,他伸手捞起桌案上一物,向着刺客扔去,同时,身形一晃,手中宝剑已经迎上了刺客的一击。刺客显然不是慕于飞的对手,几招过后,便被刺倒在地。那刺客知悉事败,咬破了口中毒药,唇角漫出了几缕黑血。但是,他临死前的笑容却有几分诡异,看上去并不像失败者的神情。 慕于飞颇感诧异,暗叫不好,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弓弦轻响的声音,一支白色羽箭从大开的窗户中射了进来,刺入到沈风的前胸,正中心口处。 慕于飞大惊,抬眸望向窗外。 只见玲珑阁后院临着这间屋子外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一道身影飘然跃过。那人穿着一袭宽大的衣袍,但夜风很盛,衣衫漫卷,依稀还是能看出此人身材娇小。此人脸上蒙着一块面巾,只露出一双泛着寒光的冷眸。那双冷眸凝视在慢慢倒地的沈风身上,带着一丝讥诮和胜利者的得意。 慕于飞忙指使身侧之人前去追拿刺客,他走到窗畔将沈风扶了起来,低声问道:“客人,你怎么样?” 沈风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将胸前的羽箭拔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啊幸亏,幸亏我穿了护身衣。” 若非秦玖事先让他穿了这件天蚕丝织就的护身衣,此刻他焉有命在。此时,他更是坚定了要出堂作证的念头。 慕于飞慢慢站起身来,只觉脊背也被冷汗打湿了。 红绫和沈风的客房,他刻意安排在自己房间一侧,为的便是及时出手保护他们。他没想到真正的刺客却是后来那个射箭之人,先前刺杀之人不过是为了引他们打开窗子而已。若非秦玖考虑周全,只怕沈风便命丧箭下了,他怎能不后怕。 “去查一查,今日宿在玲珑阁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慕于飞冷声吩咐道,玲珑阁的后院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只有宿在这里的客人方可以进入。 片刻后,侍从来回,将宿在客栈中的客人名单和简单的情况回报了一遍。 其中一个据说从外地而来的单身女子引起了慕于飞的注意。据说,她模样普通,身穿一袭布衣,看样子是江湖上的人,她的名字叫:窦思妮! 这是一个很挑衅的名字! 安陵王大婚之日,苏青被刑部尚书秦非凡抓获归案,据说是涉及到一桩走私大案。这案子让庆帝龙颜大怒,定于三日后在刑部开庭公审。 要说刑部大堂,虽说不如天牢阴森恐怖,但绝对却是一个让人心生惧意的地方。能被押送到这里廷审的人,大多都是朝中高官,但进去了,再出来,就可能只是天牢中的一个阶下囚了。 当年,秦玖并没有机会走进这个地方。但是,她的家人却是由这里走入到天牢之中的。 廷审那一日,天色晴朗,碧空中没有一丝浮云。 秦玖抱着黄毛抵达刑部时,刑部大堂前的大门口,便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秦玖带领枇杷抵达刑部时,刑部大堂前的大门口,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们。这些人三五一群,有的低声议论,也有的神色肃然,更有的神色焦急。 这些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苏府之人。 苏夫人和苏挽香在侍女拥簇下,早已来到了刑部大门外。两人凝立在树荫下,虽说有侍从搬来的椅子,但苏夫人显见得没有心情坐下,在那里焦急地踱步。苏夫人今日倒是没有哭泣,只是脸色苍白,唇角抿得很紧,面色有些僵硬。 苏挽香坐在椅子上,相比下来,她要比苏夫人镇定多了,至少她还能坐得住,脸色看上去也极是平静。 苏府一家站的位置偏远些,秦玖便没打算过去打招呼。没想到苏挽香看到秦玖过来,竟从椅子上起身,朝着秦玖快步走了过来。 “秦门主,请留步,我有话要和秦门主说!”苏挽香走到秦玖身后,轻声喊道。 秦玖慢慢驻足,翩然转身,眸中闪过一丝淡笑,“苏小姐,不,应该称为王妃,王妃,你找秦某人有事?” 章节目录 你是不是什么 > 你是不是什么 苏挽香袅袅婷婷走到秦玖面前,虽说那日并未和颜夙行礼,当日她便乘坐马车回了苏府。但到底是圣上赐婚,颜夙也没有说不再要她,说起来也算是新嫁娘,所以,苏挽香穿得比往日艳丽些,上身是淡红的衫子,袖口领口都绣着别致的淡紫色花儿,看上去人淡如菊却又透着一丝华贵。不过,当她和秦玖站在一起时,那仅有的一丝艳丽便全被秦玖通身的媚色对比的荡然无存。 苏挽香的眸光从秦玖艳丽的红裙上扫过,唇角浮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几句私底下的事要和秦门主说一说。” 秦玖没有忽略苏挽香那抹浅笑中夹杂的一丝讥诮和清傲。 她每一次面对苏挽香时,都会有一股难以喻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说出是什么。但秦玖却清楚地知道,她不喜欢苏挽香。她想她到底是女人,曾经那么深爱过颜夙,面对他如今深爱的女子,有些排斥心理当是正常的。可如今她却觉得,她不喜她,或许便是她夹杂在清丽柔和的笑容之中,那若有似无的自命清高。 秦玖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有什么事,苏小姐不妨直说。” 苏挽香从来不会和她主动打招呼的,秦玖自然知道为什么。苏青厌恶天宸宗,颜夙痛恨天宸宗,苏挽香自然不会和秦玖走的太近。不过因为大家闺秀的涵养,她倒是没和秦玖闹翻。但今日主动来和秦玖说话,倒是头一遭。 苏挽香看了一眼大门口处的人,蹙眉道:“这边人多眼杂,请秦门主这边来。”说着,便引着秦玖到了道路一侧的大树下。 “我听说最近秦门主跟着严王做事,前两日又是你和严王一道去敝府中将府内地室中的人带走了。”苏挽香敛起唇角笑意,慢悠悠说道。 头顶树枝摇摇曳曳,光影交织,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那光影之中,苏挽香冷若冰霜的脸上噙着的那抹笑意看上去便有一丝怪异。 秦玖一怔,倒是没料到苏挽香会和她说起此事,斜睨了苏挽香一眼,淡淡说道:“王妃说的对,我的确是跟着严王做事。” 苏挽香黛眉一蹙,望着秦玖冷声道:“秦门主,你们天宸宗就非要如此吗?唯恐天下不乱吗?你们又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秦玖为颜聿做事已不是秘密,所以多数朝臣都能看的出来,她们天宸宗如今支持的是颜聿。苏挽香不是笨人,自然也晓的这一点。 秦玖望着苏挽香好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嫣然笑道:“天下大乱又如何?不是很好玩吗?” 苏挽香气得身子一抖,脸色苍白地说道:“你……你……妖……” “妖女?妖孽?”秦玖眉梢一挑,寒意凛然地说道,伸指抚了抚黄毛身上鲜亮的羽毛,慢悠悠道,“苏王妃既如此良善,那便静候这次廷审的佳音吧?苏王妃届时想必会大义灭亲的!” “我父亲绝不是天宸宗之人,一定是被你陷害的。你在襄助严王篡权,所以你才为爹爹按了这样一个罪名,相对殿下不利。”苏挽香冷冷说道。 秦玖低低一笑,凤目微眯,浓密簇黑的睫毛微微下敛,将眼底汹涌澎湃的波澜掩饰得滴水不漏。 “是不是,此番廷审后便会一清二楚,不劳我多说!” 苏挽香咬牙说道:“你不会得逞的。” 秦玖正要说话,便听身后有人说道:“我不是要你在家里等候消息吗?怎么又跑了过来。” 秦玖慢慢回身,看到颜夙踏着日光漫步走来。看他脸上的神色,苏挽香方才的话恐怕他也听到了。这也许便是苏挽香找她说话的原因,算准了颜夙会过来,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是秦玖安排陷害的。 初秋的日光分外明媚,映照得颜夙脸上辉光一片。他长眉微蹙,冷眸清湛,一身官袍散发着夺目光彩,何等风华隽逸。 当年,便是这样的他,让她永坠深渊,再难回头。 苏挽香漫步迎了上去,被颜夙一把搀扶住了身子,瞥了一眼秦玖,眉梢微蹙,眼风锐利,那样子好似秦玖欺负了他的心上人一般,“九爷怎么在这里?” 秦玖一笑如轻风过,“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颜夙冷冷一笑,“九爷是陪着皇叔来听审的吧!” 秦玖一笑道:“不错,上一次我被王爷审过,这一次也想看看听审是什么感觉。” 要说起来,秦玖确实不该来听审。不过,颜聿是听审之人,他要带着秦玖,旁人也没有法子,他连四大美人都可以带到公堂上去的。 颜夙唇角笑意冷然。 秦玖抱着黄毛从树下走了出去,挑眉道:“不打扰两位了。” 身后传来颜夙低缓的声音,“你不该来,今日天气毒辣,只怕你受不住,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不回去!”苏挽香的声音带着一丝执拗,隐隐约约传来,“我总觉得,我要是回去,便会遗憾终生一样。夙,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 秦玖慢慢驻足,回首望去。 只见苏挽香似是打了一个寒颤,那种样子,就好似恐惧入骨,忧伤入髓一般。而颜夙听到苏挽香的话,双眸乍然一亮,双手颤抖着抚上苏挽香的肩头,轻轻摇晃着苏挽香,用急切低哑的声音低低问了句什么。 “你是不是……什么?” 颜夙的声音是刻意压低的,秦玖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若非风向这里吹来,她怕是听不到的。如今听到,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切。 “你是不是……什么?” 什么前面还有三个字,秦玖没听真切。 她琢磨着颜夙到底说了句什么,如此小心,刻意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到一般。 他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秦玖很想知道,因为颜夙那双目灼灼发光的样子,那种殷殷期盼的样子,让秦玖很吃惊。这样神色激动的颜夙,她很久没有见到了。 苏挽香摇了摇头,低低说了一句什么,秦玖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一句,“曾经……亲历”。 秦玖蹙紧了眉头。 便在此时,枇杷奔了过来,告诉秦玖马上要开始廷审了,颜聿要秦玖过去,她这才慌忙随了枇杷走了过去。 苏青之案,庆帝极是重视。因案子是榴莲查出来的,所以由他主审,但因他出身天宸宗,庆帝也怕党派压榨,所以特派了于宣于太傅听审,严王颜聿和安陵王颜夙旁听。 秦玖随着颜聿到了大堂,除了颜夙,其他听审之人都已落座,她便抱着黄毛随着颜聿到了一侧位子上。 旁人一看到她竟抱着一只鸟到了公堂上,都为之侧目。 秦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没办法,整个案子都是她设计的。不抱黄毛过来,待在这里未免太无聊了。不过,因事前嘱托了黄毛,所以它倒是极乖的,只是瞪着黑豆眼瞧来瞧去,倒是没捣乱。 片刻后,颜夙匆匆而至。 榴莲宣布开堂。 短短几个月间,榴莲已不再是当初的榴莲。 他本就聪明绝顶,又才华横溢,只是为人单纯些,自从知晓了他的萱姐姐便是白素萱,又知晓司徒家是受白家之案牵连,便致力于要把当年的白家之案大白于天下,如今他在官场不能说混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却也遇事不慌,很有决断了。 榴莲身着官袍,坐在堂前,稚嫩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懵懂,而是神色清冷,双眉一扬,面色严肃地望向堂前。或许是因为着了一身官袍的缘故,通身上下竟透出些凛凛的威严来。 身着一色衣衫的衙役们齐刷刷站在两侧,手持水火棍,雁翅般齐刷刷站立,高呼道:“升堂!” “带人犯!”榴莲冷冷吩咐道。 极有威严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衙役们高声重复“带人犯”。 片刻后,苏青便在两个衙役的带领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身穿囚衣,手脚上皆带着镣铐,但是人却一脸的傲慢,并未有丝毫囚犯该有的怯意。他站在堂前,目光冷冷地望着榴莲。 “人犯跪下!”有衙役高声喝道。 苏青冷冷一笑,却是不跪。 榴莲冷声问道:“下面何人,还不下跪!” 苏青哈哈笑道:“秦尚书,你不过是才升的从一品,本相却是做了多年的正一品,却要老夫下跪你吗?” 榴莲一拍惊堂木,冷声道:“苏青,你如今是无品的犯人,就不要在这里摆你的官威了。还不跪下,将你所犯之事从实招来。” 苏青不屑地哼道:“本官上为朝廷,下为黎民,一颗忠心,天日可鉴。若非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天宸宗逆贼诬陷,本官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吗?今日有于太傅,安陵王殿下,严王爷在此,定会为本官讨回公道的。” 秦玖微微冷笑。 从苏青的态度看来,他似乎已经知道,或者说认为沈风已经被他们刺杀死了。 章节目录 苏青倒 > 苏青倒 他自然不会轻易招供。榴莲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本就没指望苏青会主动招认。 他眉头微拧,淡淡道:“苏青,今年五月,你曾经奉今上之命,动用军械库一大批军械运往北疆,你可还记得数目?” 苏青冷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军械数目种类繁多,我又如何记得清楚?” 榴莲俊脸一凝,冷声道:“你不记得无妨,户部执掌天下粮草和军械库,我已从户部尚书杨大人手中拿到了一份五月份军械库兵器出入库的记录簿。” 榴莲罢,将记录簿交到一侧小吏手中,命他念给苏青听。小吏接过记录簿,翻到其中一页,高声念道:“五月三日,苏相苏青奉圣谕,从库中运出斩马刀两千五百柄、柳叶刀一千八百柄、大环刀一千二百柄,霸王枪两千柄、梅花枪五千柄,另有强弓三千,雁翎箭一万三百支,此外还有青锋剑八百……” 苏青初听到小吏念出的数目时,略微一惊,但随即便面色沉寂。 他的惊异没有逃过一直注视着她的秦玖,秦玖很清楚苏青何以如此,因为军械库兵器出入库记录簿曾被雨水打湿过,模糊了记录。兵器库那个清点数目的小兵记性好于常人,在多日后还记得当日出库兵器的数目,又将那一页重新添上了。雨水打湿了记录这件事,秦玖相信绝不是偶然,当是苏青派人做的,想要毁掉记录。所以,如今听到念出的数目,才会有些惊异。 “苏大人,这些数目便是你当日从军械库提走的兵器,这批兵器是圣上特许运往北疆的。可为何,北疆的将领收到的数目却与这记录簿上不符?少了将近一半的兵器?苏大人可否说出另一半兵器的去向?”榴莲一字一句沉声问道。 苏青笑意藐然,直视着榴莲道:“真是笑话。我将兵器顺利运到北疆,和圣上旨意上的数目核对无误后才发了下去,如何倒是少了一半?” “你确实是核对了数目,也确实和圣上的旨意相符。只不过,你出库的数目却不是圣上旨意上的数目!” 苏青闻,掳着胡子大笑道:“笑话,兵器出库时,也是和圣上旨意上要求的数目相符。” “那是因为你有两个圣旨。出库的圣旨和到北疆分发兵器的圣旨是不一样的,这两者数目上的差别将近一半。”榴莲侧眸静静瞧着苏青,冷冷说道。 “两个圣旨?秦大人难道认为苏某会假造圣旨不成?”苏青慢悠悠问道。 颜夙闻眉梢一挑,轻瞥了榴莲一眼,淡淡问道:“秦大人可有证据?” 于宣于太傅闻,也肃然问道:“秦大人,假造圣旨,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不要空口说白话。” “于大人,安陵王殿下,这兵器出库的数目和北疆将领收到兵器的数目相差近一半,这还不是证据吗?而在北疆将领收到兵器的几日后,靖州府尹在北地抓获了一批走私的商人,他们走私的正是兵器,其数目加上北疆将领收到的恰是军械库出库兵器的数目。于大人,请准我传那来那位走私兵器的商人。” 于宣点了点头。 很快,走私兵器的商人便被押了上来。 秦玖眯眼扫了此人一眼,见他四十岁左右,生得很富态,但是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能干。据榴莲说,他已经查出来此人是天宸宗之人。秦玖知晓天宸宗自有一套自己的敛财方式,这走私兵器不过是其中之一。 “下跪何人?”榴莲沉声问道。 “商人王天佑。”走私商人低声道。 榴莲一拍惊堂木,冷声重复道:“下跪何人?” 王天佑眯眼抬头,目光扫过榴莲,又看到坐在一侧逗弄着黄毛的秦玖,这才踌躇着说道:“天宸宗之人王天佑。” 秦玖在心内微微一笑。她早在前一日曾派人到牢中见过王天佑一面,以天宸宗蒹葭门主的身份告诉他,只要他承认是天宸宗之人,她便会保住他。此人虽然精明能干,很能为连玉人敛财,但是为人却有些怕死,此时果然如实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走私的兵器从哪里来的?”榴莲问道。 王天佑如实答道:“我是高价购买的。” “从谁手中购买的?”榴莲继续问道。 王天佑抬头道:“从朝中一名官员手中,不过,我并不知他真实身份,我们每一次交易,对方都是蒙着面的。而且,并非是那官员本人和我接头。” 榴莲沉吟片刻,眯眼又问道:“你可记的,是哪一日收到兵器的?” “我记得很清楚,是五月二十八日。那日是月底,当晚没有月色。”王天佑慢慢答道。 榴莲侧首道:“两位王爷,于大人,北疆收到兵器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七日。可见的王天佑走私的兵器和朝廷的兵器确实是同一批。” 苏青听到这里,哈哈笑道:“秦大人,就算是兵器是同一日抵达,也有巧合的时候,怎么能说明是同一批呢?如果以此便判定本官是走私兵器,未免太牵强了吧?还说本官是天宸宗之人,简直更是笑话!” 颜夙面罩寒霜,瞧了一眼苏青,又眯眼问榴莲,“秦大人可还有其他证据?” 颜聿懒懒靠在椅子上,伸出手指,将手指上的扳指褪下来,在黄毛的眼前晃来晃去,逗弄着黄毛。那扳指是红宝石的,泛着潋滟的光泽,引得黄毛脖子随着扳指转来转去。 榴莲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秦玖。 秦玖颔首笑了笑,她算了下时辰,沈风该到了。便在此时,就听得衙门外面的鸣冤鼓被敲响了。榴莲唇角笑意一扬,不动声色地对衙役们道:“出去看看,何人鸣冤?” 衙役如飞般去了,片刻回来道:“禀大人,外面鸣冤之人是一男子,自称是庆元十年的状元,沈风。他前来状告苏大人,说是,他知晓苏大人的所有罪状!” 苏青闻,身子微微一抖,面上神色依然沉寂,但很明显可以看得出他双眸之中现出了一丝惊色。 颜夙和于宣也俱是一愣。 唯有颜聿,还在逗弄着黄毛。榴莲双眉一皱,道:“既然和苏大人之案有关,那速速带他上来。” 衙役得令,很快出去便将沈风带了进来。沈风依然罩着一个黑斗篷,走到堂前跪倒在地,慢慢将头上斗篷摘了下来。于宣和颜夙一见之下,脸色都是微变。 沈风当年高中状元,于宣和颜夙都是见过他的,也知悉他被杀死在客栈之中。所以此时看到形容憔悴,脸色惨白如鬼的沈风,不免都是一惊。不过,两人还是能从沈风的模样中依稀看到他当年的样子。 “沈风,你……你……不是死了吗?”于宣站起身来,走到沈风面前,左看右看问道。 沈风一笑道:“于大人,当年在客栈死去的那个人,只是我的同窗,与我同住一间客栈,名落孙山的孙浩。都以为他落第后已经回到了老家,殊不知死去的却是他。而我,却被他……”沈风指着苏青一字一句道,“囚禁了整整三年!” 苏青冷冷道:“你是哪里来的叫花子,竟然冒充沈风,还诬陷本官。两位王爷,于大人,此人的话不能信。” 于宣扫了苏青一眼,问沈风道:“苏青为何囚禁你?” “因我有一样异能,但凡看过一个人写过的字,便能很快模仿了出来,几可以假乱真。我当年在客栈之中,盘缠用尽,就曾经画过几幅画,模仿白素萱的笔迹,署上了她的名字,将画卖出了高价!” 沈风此语一出,颜夙手指一抖,一双凤眸眯了起来。本正逗弄黄毛的颜聿手一顿,被黄毛飞速伸出脖子啄走了他的红宝石扳指,得意洋洋地叼在嘴里飞到了秦玖肩头上。显然,他俩都不曾听闻过此事。 于宣也是惊讶地问道:“竟有此事?那么,苏青囚禁你,这么说来,是为了让你模仿别人的笔迹?” “不错!”沈风定定说道。 苏青脸色惨白一片,双目恶狠狠地盯着沈风道:“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殿下,于大人,此人不可能是沈风,一定是有人要诬陷本官!” 榴莲冷冷眯眼道:“衙役,先押苏大人下去。” 很快,苏青被带了下去。 榴莲问道:“沈风,这三年,苏青都让你做什么了,一并招来,本官会念在你是被苏青强迫的份上,上奏圣上,准予轻判。” 沈风点头道:“多谢大人。这些年,我替苏青做的最多的,就是伪造御诏、圣旨,五月份时,他让我书了一份圣旨,便是圣上要从军械库运往北疆的兵器,他让我写了一份数目比其多一半的圣旨。” 榴莲冷声道:“你说的可是属实?” 沈风俯首道:“我不敢有半句虚!” “既如此,衙役,拿纸来,你再将那份圣旨写一遍,本官要看看,是否和圣上的笔迹一个样。” 章节目录 惊痛 > 惊痛 很快地,纸笔被送了过来。沈风跪在地面上,执笔思索了一会儿,便提笔写了起来。大堂上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盯着沈风的手以及他手中执着的笔。 片刻后,沈风写好,衙役拿在手中,先呈给榴莲,榴莲扫了一眼,便传给了一侧的颜夙。颜夙接过手书,目光从手书上一寸寸扫过,眼底寒光明灭,夹杂着几分锐色。 于宣看后沉默不语,但脸上表情却是不可置信的。他见过庆帝的手书,没料到沈风果然模仿的极像,就连他们都有些辨认不出。 颜聿接过沈风的手书,展开看了看。黄毛站在秦玖肩头,也歪着身子去瞅。但它终究不认字,也不知颜聿这么认真瞅着个做什么。看他不再逗弄它,便叼着颜聿的扳指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颜聿却是根本看他,研究了半天沈风的手书,眯眼叹息道:“果然很像,怎么这么个人才就让苏青挖到了呢?” “事情果然属实!没想到苏青如此大胆!”于宣摇了摇头,叹息道。 “本王猜想,苏青大胆的,只怕还不止这一件事吧。”颜聿勾唇浅笑道。 于宣皱眉道:“不错,当年,据说沈风是在客栈遇到了刺杀而死,但是死的却是孙浩,而同时沈风却失踪了。这么说,孙浩之死说不定也和苏青有关。他是想让沈风死遁然后为他所用。” 榴莲点了点头,“如今看来,此案确实另有内情。本官即刻去查当年沈风之死的案件。” 颜夙良久不语,面色沉静如霜,他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声开口道:“沈风,我问你,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在苏府,那么,想必不止为苏青做过这一件事吧,还做过什么,速速道来。” 沈风低声道:“这三年来,我做过的事,确实不止这一件。也模仿过旁人的字迹,为苏青行方便。因为太多,我几乎都记不清了。” “你说你曾经作画模仿白素萱的署名,那么,你是否还模仿过她的笔迹写过别的什么?”颜夙问道,他的语气很淡,说得波澜不惊,好似置身事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时如何的沉重,就似在说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秦玖有些意外地看了颜夙一眼,没想到颜夙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沈风看了颜夙一眼,目光里有些异样。他定了定神道:“我确实模仿过白素萱的字迹。你们,真的要听吗?” 虽然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地室之中,并不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从他模仿的那几份信笺和御诏中,便能推测出,这涉及到一宗惊天的案件。他知晓自己若是说出来必要引起一番血雨腥风,可他早已下了决心,必须要说出来。 “自然要听,你只管一一道来。”榴莲定定说道。 “我确实模仿过白小姐的字迹。不止一次。三年前,当我被关押在地室中时,苏青便让我模仿白小姐的笔迹写了两封信笺。一封便是以白素萱的名义给她驻守在西州的内弟白素卫的,内容很简单,就说姑母吩咐,诸事妥当,速入京谋大事。” 秦玖冷冷一笑,今日的廷审,不光是为了揭发苏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将当年白家的案子牵连出来。所以,她早已从沈风口中,知晓了他当年都模仿过谁的笔迹。她也已经和榴莲商议好如何一步一步引出来。没想到,到最后,却是由颜夙引了出来。 虽然,她早已经事前听了一遍,如今听来,心中还是惊痛无比。 就是这封假造之信,以她的名义写的这封信,害了姑母,害了她,害了卫弟,害了白家。 颜夙闻听沈风的话,手掌越攥越紧,指甲不知何时戳进掌心。胸口滚烫,浑身不知觉地轻颤,心中好似被一一道无形的焰火烧灼得难受。 当年的案子,他极是清楚。就是这一封信在白素萱大婚事发后,由白素卫军中一个兵士交到了苏青手中,再由苏青秘密呈到御前,这封信当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是可以看得清楚,上面的“姑母吩咐……趁大婚……谋大事。” 当时,据苏青说,这封信是被白素卫点燃了,但是恰有风吹过,信笺没有燃尽,被收拾房屋的兵士捡到了,感觉事关重大,所以才在随着白素卫回到京中后,寻了个机会,交到了苏青手中。 彼时,他便不信这封信会是她所写。 可是后来,父皇命他将这封信的笔迹和她以往的字迹对照了一番,丝毫不差。他始终不信,原本要在提审时,细细问过的,却不想那一日晚,白府便起了火。 如今终于得以证实,这封信是假的。 那么…… “那么,你说的,模仿她的笔迹,不止一次,那么,还有一次……”颜夙凛然问道。 “另一封……”沈风扫了一眼颜夙,看到他脸色震动,眸光凛冽,迟疑了一下方说道,“另一封却是与王爷有关,是一封写给王爷的信笺,想必王爷曾收到过。” 秦玖闻一愣,她不知,还有一封和颜夙有关的信笺,这件事,沈风却是没有和她说起。他扫了一眼颜夙,只见他瞳眸骤然一缩,双目隐隐泛出赤红的血光来,和着他眸中不知何时涌起的水汽,看上去分外绝丽。 “哦,不知这一封和安陵王殿下有关的信笺,却是什么内容?”颜聿面色俊冷,淡淡问道。 从方才开始,颜聿唇角的笑意便凝结了起来,脸色因失血而惨白,狭魅的长眸微眯,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深冷幽黑。 “这是一封私人之信,就不必说了吧!”颜夙冷冷说道。 颜聿目视颜夙,眸光一戾,“那也好,即是私信,那我们便不在公堂上说。”说完,抿唇沉默。 榴莲在沉默中开口道:“如此看来,当年惊动朝野的白家之案竟是冤案。” 于宣神色间更是震动极大,他沉吟着捋了下胡须,问道:“沈风,白家之案事关重大,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你确定你方才所说,一切属实?没有半句虚,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 沈风慢慢说道:“于大人,小人就是忘记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当年,我刚被苏青关押在地室,他便让我模仿白小姐的字迹写信。我仰慕白小姐的才华,不愿害她,因此坚决不写。为此,我受了不少折磨,又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榴莲冷冷一笑,原本清亮的一对瞳眸中隐含泪花,“可你后来还是写了,终究是贪生怕死之辈。若非是你……白家也不至于……” 秦玖低低咳嗽了一声,榴莲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遂改口道:“在白家之案中,你还假造过什么信笺,一一道来。” 沈风垂下了头,慢慢说道:“除了模仿白素萱的笔迹写了两封信外,还模仿今上的笔迹写了两封御诏。一封是召白素卫回京的御诏,一封是写的白家满门抄斩的定罪御诏。” “这么说,后来都说白素卫是无诏回京,有反心,却原来,他也是接到了御诏才回京为其姐送嫁的,只不过,他接到的是假御诏而已。”榴莲冷声说道。 沈风沉默不语,无人再说话。天宸宗的王大佑跪在一侧,也无人再审他。 公堂上一片沉寂。 过了良久,颜聿慢慢地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如此说来,白家之案乃是冤案,秦大人,这件事本王要上禀圣上,重审白家之案。” “我赞同!”颜夙一字一顿说道。 “于大人,你怎么看?”榴莲问于宣。 于太傅沉吟道:“此案重大,当年最后是圣上亲自定案,若要重审只怕不易。不过,本官也赞同重审。” “既如此,那我们便联名上书圣上,要求重审此案。”榴莲静静说道。 秦玖抚摸着黄毛,一双凤目半眯着,看似闲散无比,但眸底深处,却似有妖火幽幽燃烧。 黄毛似乎感知到她心中的哀恸,轻轻地在她脸颊一侧蹭了蹭,见她无动于衷,又将从颜聿那里抢来的扳指放在秦玖手心,讨好地看着她。秦玖摸了摸它头上的黄羽,一笑道:“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快还回去。” 黄毛不依,赖着不给。 秦玖作势要拔它的黄毛,它怕了,叼着扳指一拍翅膀飞到颜聿肩头,探头望着她。 榴莲对外宣布苏青一案,说是“苏青罪大恶极,继续押回天牢,待上书朝廷后再行判罪”。 榴莲生怕于太傅和颜聿、颜夙改变主意,约了几人到大堂后的书房将上书庆帝的奏折写好,每个人亲笔签了名,这才放心。 秦玖看事情已定,便和颜聿一道从刑部正门走了出去。刚走出去,就见一直服侍苏挽香的翠兰冲了过来,对跟在他们后面的颜夙道:“王爷,王妃她昏过去了!” 章节目录 我是白绣锦 > 我是白绣锦 秦玖颇惊异地蹙了蹙眉。 刑部大堂外聚了不少人,都是听说了这件案子,过来看热闹的。此时都在议论案情的结果,想必一直在等候消息的苏挽香听到了结果,所以才昏了过去。 秦玖倒是没想到,苏挽香会昏过去。在她看来,苏挽香内心绝不似外表那般不堪打击,似不会这般承受不住。 颜夙闻,快步越过秦玖和颜聿,随着翠兰疾步而去。 此刻,已经快到午时,正是日光明媚之时,颜夙从秦玖身畔闪过,大约是走得极快的缘故,衣袂被风鼓得飞扬,带着一股冷风掠了过去,很快便到了前方。 秦玖目视着他的背影,纵使曾经爱得至深至极,而今望着他,却犹若隔了一层纱,她闭了闭眼,自嘲一笑,笑意尚在唇角蔓延,就见颜夙蓦然驻足回首望向她。 秦玖猛然一怔,却终是朝着他从容一笑。 颜夙定定望着她,一双凤目中神色复杂,眸底无限幽深,当年,秦玖对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能读懂,此时,却不知他那深沉的目光下,掩藏的到底是何心思。 “九爷,夙有一事不明,想要和九爷一叙,午后申时在玲珑阁听雨阁不见不散!”他望着她徐徐说道,随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颜夙约她到玲珑阁叙话? 秦玖有些意外,神色有些怔忡。 “九爷的心上人相约,怎么九爷看上去这么不高兴呢?”耳畔颜聿的声音低沉如惑。 日光明丽,洒在他的肩侧,光影流曳,令他看上去好似置身天界,全身都笼在朦胧如幻之中,炫黑衣袍上的暗纹在日光下深沉流溢,摄人心魄。 秦玖一笑道:“苏小姐昏过去了,你心疼了吧?” 颜聿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应该是这样的!” 他这意思就是不心疼了! 秦玖心中感觉复杂。 这人是不是对谁的感情都不会长久? “我也有一事不明,九爷不如先到本王府中一叙。”颜聿懒洋洋地问道,黑眸之中绽放的光华让人一颗心不自觉地猛然跳动。 秦玖慢慢地移开了目光,笑吟吟道:“王爷和我能有什么说的呢?” 颜聿深深地看进她的目光里,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譬如,白家之案。” 秦玖心中一跳,侧首再次直视颜聿,目光从他精致的脸庞,望到他邪魅而深邃的凤眼中,微微一笑道:“王爷不说,我差点忘记了,这件案子可是惊天大案。不过,我对这案子知之甚少,没什么好谈的。” 黄毛在颜聿肩头上叼着扳指探头探脑,秦玖不由得眯眼,淡淡说道:“黄毛,过来。” 颜聿眸中光芒不定,拍了拍黄毛的头,慢悠悠道:“黄毛要跟我走,对吧?” 黄毛瞅了瞅秦玖,又瞅了瞅颜聿,义无反顾地展翅飞到了秦玖肩头上。 秦玖抚摸着黄毛,笑吟吟地说道:“我家黄毛才不会随便跟着坏人走!” 颜聿眯眼,抱臂悠然说道:“不走算了,对了,我家白耳最近也学会饮酒了,我那里有整坛子的醺然,啧啧,不晓得被白耳喝光了没有?” 黄毛一听,两只黑豆眼顿时放起了光,扑棱着翅膀又从秦玖肩头飞到了颜聿肩头上,还将从颜聿那里抢到的扳指小心翼翼放到他手中,拍打着翅膀道:“醺然,小爷要喝醺然。” 秦玖看着黄毛的谄媚样,哭笑不得。 最近她身子不好,很少饮酒,是以也黄毛也算跟着她戒酒了,这会儿哪里受得住颜聿的诱惑。 颜聿抚摸着黄毛的头,斜睨着秦玖道:“我们走咧!”说着,便抱着黄毛朝他的马车走了过去。 秦玖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一道去了。 两人回到王府时,正是午膳正点。四大美人正在花厅摆膳,看到秦玖来了,不过多添了一双筷子。 颜聿在四大美人服侍下,换了月白宽袍衣衫,两人坐在花厅落座。 白耳正在芭蕉叶子下的蒲团上午睡,黄毛眼尖瞧见了它,展翅飞了过去,落在白耳头上,啄它的耳朵。白耳被啄醒了,绕着圈去抓黄毛。一鸟一猫正斗着,玉环抱了一摊子醺然过来,拍开了封泥。 浓郁的酒香飘出,黄毛闻着味便飞了过来,站在桌面上讨酒喝。 颜聿命玉环和貂蝉为黄毛盛了满满一碗酒,看着黄毛惬意满足地饮着酒,自己也端起面前的白瓷青花杯,抿了一口,看向秦玖。目光里好似生出了一根根的挠子,要将秦玖的皮囊扒掉,露出赤裸裸的本身。 秦玖无视颜聿的目光,面对着满桌的美食,笑吟吟道:“王爷的膳食还真是好得很,早知道,我该日日来蹭饭的。”说着,手中箸子不停,便吃了起来。 黄毛对于秦玖这句话深表同感,一边饮酒,一边小鸡啄米般点头,“必须的,小爷要天天来蹭饭蹭酒!” 黄毛的话引来白耳一声愤怒的“喵呜”! 黄毛还在故意蹭饭蹭酒说个不停,眼看着花厅内即将上演鸟猫大战。 颜聿一皱眉,对昭君道:“我记的屋里面还有一坛子冰红。” 昭君心领神会,低声道:“王爷,确实有一坛子冰红,我藏在厨房的桌子底下了,还有几条银鱼,我养在厨房盆子里了,不知王爷今日要不要吃。” 昭君话音未落,黄毛便停止了饮酒,朝着白耳望了一眼,黑豆眼和琉璃猫眼对上了,瞬间一鸟一猫便和好了。两只趁着旁人不注意,便一道溜出了花厅,片刻不见了踪迹。 昭君见状,和玉环、貂蝉、西施一起施礼,退出了花厅。 诺大的花厅瞬间便只剩下秦玖和颜聿两个人了。 秦玖微微眯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菜,心底深处却在盘算着。她自然知晓颜聿何以如此,今日,苏青之案牵扯出了白家之案。若是说她本也不知此事,并不知这案子会牵扯出白家之案,旁人可能会信,颜聿恐怕不会信的。因他知道,沈风是她找出来的,他也知道,她在事前也审过沈风了,所以,他绝对不会信。 日光透过一株株芭蕉树,照进了花厅。 秦玖的一身曳地红裙在轻风微拂下飘逸舞动,一头乌发挽成的倭坠髻松松的,看上去整个人慵懒至极。她悠然地夹着菜,迎视着颜聿灼灼的目光,颇诧异地问道:“王爷如此看我,莫非我脸上有东西?” 颜聿张了张口,只觉得一颗心剧跳如雷,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他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紧张,从未如此期待过。就在今日,他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那个念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至极,但却也让他期待至极。 秦玖盯着颜聿,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箸子,勾唇笑道:“王爷的膳食当真美味。”她拿起锦帕擦了擦唇,挑眉道,“王爷叫我来,说是要问关于白家之案的事情……” “你是她吗?”颜聿忽打断了秦玖的话,伸手一把抓住了秦玖的手腕,狭长魅眸中跳动的是几乎能焚天灭地的烈焰,像是不确定,又像是害怕着什么,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沙哑着嗓音问道。 “你说的她,是谁?”秦玖漫不经心一笑,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掰开颜聿的手。 “白素萱!”颜聿眸中精芒耀目,直直盯着秦玖,不肯放过她脸上哪怕一丝儿的表情。 秦玖却是微微一笑,颇讶异地挑眉道:“王爷何以这样问?白素萱,她不是早死了吗?” 颜聿望着秦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一凉。但他并不肯放开她的手,依然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早知苏青之案会牵扯出白家之案,你却还将沈风交了出来,若非和白家有关系,我不信你会这样做。你虽是天宸宗之人,但做事却并非向着天宸宗。榴莲是司徒珍的亲戚,而司徒珍是白皇后之人,你说,你又是谁?” 秦玖没想到颜聿竟然去打听了榴莲的底细,倒是小看了他。只是,她不明白,他如此激动却是为了什么,他明明早已喜欢上了苏挽香,那感情她看得出来,不像是假的。她唇角挂着的悠然笑意慢慢凝结了下来,慢慢合上了眼睛,片刻后,好似下定了决心,睁开眼睛,叹息一声道:“王爷,我知晓总有一天会瞒不过你的。我确实是白家之人,但并不是你想象的素萱,我是白绣锦!” 颜聿眸中原本燃烧着炽热的烈焰,听到秦玖的话,他紧抓着秦玖的手腕却并不肯放开,嘶哑着声音道:“你胡说,你怎么会是白—绣—锦。” 颜聿眯眼,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片刻后,才想起白绣锦是何人。似乎是她的义妹,经常会跟在她的身畔,似乎生得也颇为清秀,只是他眼里只有一个她,从未去注意这样一个人,这会儿想起来,竟是有些想不出她到底什么模样了。 只是,他可以确信,绝不是眼前秦玖这样子。 章节目录 看一下你 > 看一下你 可是,说起来,素萱也不是秦玖这样子的啊! “如果你是白绣锦,你,怎么变了模样?”颜聿手掌慢慢攥紧,凤目微眯处,长睫轻颤,好似受惊的墨蝶颤着羽翅,如墨般晕开丝丝浅影。 秦玖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微微皱了皱眉,狠狠一使力,震开了他的禁锢,低眸扫了一眼雪白手腕上被颜聿抓出的淤痕,挑眉道:“我若不改变容貌,又如何能进的天宸宗?” 颜聿目光微微一凝,看了一眼被秦玖甩开的手,慢悠悠坐在椅子上,忽淡淡一笑道:“白绣锦,你不介意,我看一下你吧?” “看我?随你看!”秦玖抿唇淡笑,眸清若水,笑靥如花。 他就算眸光再犀利,也剥不掉她一层皮。就算剥掉了她一层皮,她也不会让他窥透她的心。 颜聿目光紧盯着秦玖,伸指一下一下抚摸着玉杯上的花纹,忽然眯起眼睛,起身一把将秦玖拉近自己。 秦玖身子微微一僵,对于颜聿这样突然袭来的动作,有些猝不及防,整个人便落在了他的怀里。秦玖睁大眼睛,一双秋水瞳眸中,便清晰地倒映出了颜聿的脸庞,俊美邪魅如地狱里的修罗。她看着他长眸微眯,伸指轻轻一挑,自己胸前衣衫上的盘扣便一粒粒崩开。 看着弹跳在地上的扣子,她终于知晓,颜聿所谓的看,到底是要看什么。 秦玖妩媚一笑,顺势伸臂抱住颜聿的脖颈,翦水妙目秋波潋滟,软声问道:“王爷,原来你是想要我吗?当年有姐姐在,你都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可我却一直有留意王爷。姐姐不喜欢王爷,可我却是喜欢的,你若是真的想要我,那我便不会拒绝王爷了。” 颜聿并不答秦玖的话,一伸臂,便将饭桌上的杯盘碗碟扫了下去。 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阵乱响,一如秦玖此刻的心,有些乱糟糟的。 颜聿转身将秦玖抵在桌案与他之间,伸指再一挑,秦玖的衣衫完全散开,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抹胸。 “王爷,在这里是不是不大好?若是让你的侍女们看到,就太羞人了。”秦玖妩媚的眼角轻挑,带着动人的春色。 颜聿目视着秦玖眼角眉梢的春色,端得是百媚横生,他眉头轻蹙,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愿意和我?” 秦玖眼波流转,眸间缱绻情丝缠绵,“有花堪折直须折,何必荒废了年华。再说,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没理由拒绝吧!” 颜聿的目光越发幽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去听秦玖的话,而是手指颤抖着伸到了秦玖抹胸下面。 颜聿的手指触到秦玖的肌肤上,温热的触感袭来,肌肤犹若被烫了一般。那种烧灼的热感似乎一直袭到了她的心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她知道自己不能。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颜聿挑开了秦玖抹胸的一角。 他记得,素萱胸前有一个胭脂红的花瓣样胎记。可是,眼前的肌肤,入目处一片光洁无瑕,白皙得没有一丝痕迹。 他抖着手摸了摸,再摸了摸,还是白皙无暇得没有一丝痕迹。 漆黑的瞳眸一缩,脸色变得有几分惨白。 他希望在她身上能找到哪怕一点素萱的痕迹,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秦玖目视着颜聿的脸色,知悉他已经有几分相信自己是白绣锦,她心头微微一抽,隐隐作痛。她慢慢推开颜聿,一边敛着衣衫,一边斜睨着颜聿,用嘲弄的语气淡淡说道:“原来王爷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姐姐。你明说就行了,难道我还不让你看吗?” 他抬头望着秦玖眉梢眼角的春色,他的心狠狠一抽,好似有一把钝刀慢慢割过,那种钝钝的痛是如此清晰,让他几欲站立不住。 “这样看来,王爷似乎很希望我是姐姐呢!难道说你还爱着姐姐?可据我所知,你早已移情苏挽香,为了苏挽香你可没少花心思。若我是姐姐,你觉得她会助你吗?你拆散了她和安陵王,只怕她恨你至深,又怎么会助你?”秦玖的语气带着几分刻薄几分尖酸道。 是啊! 她确实是应该恨他的! 颜聿狭长的眼眸中那最后一抹希冀的光芒也好似被冷水泼过,彻底熄灭了,只余空洞和暗沉。 是他太奢望了吗? 所以,才会一次次的失望!? 颜聿放开秦玖,扶住桌子,慢慢地坐了下来,捂住唇轻轻咳嗽了几声,才拼命咽下喉间那一抹因心情激荡绝望几欲涌上来的腥甜。 “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你似乎,也应该受到了株连吧?”颜聿握着杯子,勉强露出一抹浅笑,问道。 “我确实受到了株连,因我命大,三尺白绫没有勒死我。我是在乱坟岗醒来的,白伯父对我恩重如山,姐姐对我情同姐妹,我知晓白家是冤屈的,便想法进了天宸宗。”秦玖慢慢说道。 “你,倒是受苦了!”颜聿哑声说道。 “只要能让白家之案重审,我受点苦算什么!王爷,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的身份,因为你喜欢苏挽香,似乎早已将姐姐忘记了。如今看来,你倒是对姐姐尚有几分情意,那便请王爷替绣锦隐瞒身份,我还是会依照承诺,襄助王爷的。”秦玖挑眉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白家之案,也一定会重审的!假若皇兄不肯为白家翻案,那便由我来!”颜聿闭上眼睛,慢慢说道。 秦玖心中一跳,他知悉颜聿在想什么! 白家之案是庆帝亲自定案的,若是平冤,自然得由皇帝来平。颜聿要自己为白家翻案,那便只能当他登上了皇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不要这样!”秦玖冷冷一笑,“是谁定下的罪,就由谁来平!” 颜聿凝视着秦玖唇角的冷笑,脑中依稀浮现出白绣锦的样子,很模糊。 或许,他该派人去查一查,以前的白绣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起风了,日光下,满院子芭蕉叶子映着日光窸窣舞动。 一片白色的花瓣不知从何处飞来,随风飘落在桌上,他拈起那片白色,望着眼前这一抹夭红。 已是入秋时分,窗外鸣蝉不再如夏日般聒噪,但叫声却切切如诉,几许嘶哑哀凉,伴随着叶片舞动的窸窣声,交织成一首忧伤的曲子。 安陵王府的后院,此时正一片忙乱。 苏挽香昏迷后,便由颜夙派人直接乘马车送至王府,苏夫人自然也不敢阻拦。此时,宫里的张御医已经匆忙赶了过来,正在给屋内的苏挽香诊脉。 颜夙负手凝立在廊下,目光凝注在窗棂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临来时,忽然回首间,捕捉到的秦玖唇角那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也会自嘲吗? 自从秦玖到了丽京,短短几个月内,京城的局势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先,他以为她是和天宸宗的惠妃一样,是支持颜闵的。可自从颜闵倒台,他便有些疑惑。派人去查,才知晓,颜闵的倒台,却原来也是她的手笔。他这才知悉,她是打算支持七叔的。 他知道她一直在对付他,一直以来,也是将她当做敌人的。 她要除去苏青,就是要除去自己的左膀右臂,可是,他却没料到,苏青案子之中,会牵涉到白家之案。 那么,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或许,她只是知晓苏青让沈风假冒了一封圣旨来提取器械库的兵器,并不知还牵涉了白家之案。 张御医从屋内走了出来,眉头微皱,向颜夙躬身施礼。一直以来,苏挽香的病都是由这位老御医来诊治的。颜夙看到他眉头轻皱,心中忽一沉,忙问道:“张大人,她怎么样?” 一颗心上上下下沉浮着,日光明丽,可是在颜夙心中,却犹若被大片阴云罩住,眉目间也笼上了大片阴影。 张御医叹息一声道:“禀殿下,苏小姐是听说了苏相之事,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昏迷的。这应当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想必之前就曾受到过,所以这一次才会这么不堪一击。” 颜夙闭了闭眼,声音轻颤道:“她,之前确实经受过极大的刺激。不知,她何时会醒来?可对身子有大碍!” “看样子要到晚上了。微臣已经开好了方子,若是晚上她醒来后,便为她服下。这段时日,不要让她再受刺激。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当会好些的。过几日,微臣再过来看看!” 颜夙点了点头,命颜瑞去送张御医,自己回身入了屋。 玉冰和粉雪一直在屋内伺候,翠兰趴在床榻一边,眼睛有些肿,似乎是哭过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在这里照看她。”颜夙低声说道。 玉冰和粉雪施礼退去。翠兰起身走到颜夙面前,轻声问道:“王爷,奴婢斗胆一问,王妃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颜夙蹙眉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章节目录 白素萱 > 白素萱 翠兰见状,似乎才放了心,朝着颜夙施礼,慢慢退了出去。 室内只余颜夙,他挪动脚步,走到床榻前,伸手掀开床上低垂的纱幔。 这间厢房是他命人布置的新房,床榻上的被子都是大红色的锦绣被褥,如此鲜亮而喜庆,越发衬得躺在床榻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如纸。 颜夙在床榻一侧坐下,凝视着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气的女子。 她似乎在昏迷之中,也并不安稳,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抑或被什么困扰着,又似在努力想起什么,呼吸时而急促时而沉重,左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 颜夙慢慢皱眉,伸出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前胸,片刻后,她的左手渐渐松开了胸前的衣襟,呼吸也渐渐转为绵长平稳。 颜夙这才慢慢停止了拍打,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眸光略带了一丝锋锐,默默凝视着昏迷中的女子。尤其是女子紧闭的那一双水眸,睫毛长而密。 屋内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屋内更漏的水滴声,如深秋暮雨,如雨落池塘。颜夙心中忽有些烦乱,负手起身走到窗畔,日影倾斜,他这才惊觉天色已将近黄昏,很快便要到了和秦玖相约的时辰。他回首望了一眼依然昏睡的苏挽香,起身开了门。方步出屋,侯在门外的玉冰和粉雪以及翠兰便迎了上来。 “你们好生伺候着。”颜夙停在门口,低声嘱咐道。 三人点头应了。 颜夙的目光在翠兰脸上停了一瞬,眉头微蹙,看了眼天色,便急匆匆向外走去,几个贴身金吾卫牵马尾随在后。 还没立秋,正值酷热之时,虽已经夕阳西下,但在玲珑阁的听雨坊内,还是能听到一片寂寂的蝉鸣声。 颜夙独自坐在屋内靠窗的桌畔,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寂犹若带了一层面具。夕阳余晖透过半开的窗子照在他身上,却并不能将他身上的冷寂温暖,也不能抹去他身上那倾城的孤。 他面前的桌面上,唯有一碟花生米,一碟子酱牛肉,一碟子豆腐干,还有一壶烈酒。 这玲珑阁有很多美味佳肴,但是他没有心情去点。 他夹了一块豆腐干,饮了一杯烈酒,侧首目视窗外。 暮色越来越浓,天幕上一抹残阳如血,瑰丽色彩,潋滟欲流。 他夹了一粒花生米,饮了一口酒。 酒是好东西,据说可以一醉解千愁。如若可以,他其实很想醉卧天地之间,懒得去过问今夕是何夕。可是,他不能,就连醉的时候也不能有。 当最后一杯酒下肚,那个人还没有来。 他有些失望地饮完了最后一杯酒,他知晓自己已经不能再喝了。虽然有几分微醺,但头脑却依然很清楚,很清楚地知道,她是定然不会来了。其实,她原也没答应要来。他是知道,她心里是将他当敌人看的,不来也是正常的,是他一厢情愿地约了她。他本要再等,却见侯在外面的一个贴身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 “何事?”颜夙见侍卫脸色不好,冷声问道。 “禀王爷,侍卫长派人来传话,说府中出事了。王爷的厢房起了火,火并不大,也只烧了被褥以及纱帐,如今已经扑灭,但苏小姐却受了惊吓。” 颜夙神色一震,不及侍卫说完,便负手大步急匆匆地下了楼。有侍卫将马牵了过来,颜夙翻身上马,策马而去,片刻后便回了府。 因火势本就不大,且早已经熄灭,府内还是如常。院内静悄悄的,颜夙负手在廊下止住脚步,派人将玉冰唤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怎么样了?”颜夙定定问道。 玉冰急匆匆出来,见到颜夙低声道:“王爷,苏小姐方才自昏迷中苏醒了过来,说是口渴要饮茶,粉雪便过去泡茶,奴婢和翠兰过去伺候,冷不防苏小姐忽然抱住头很是痛苦的样子。屋内暗,奴婢端着灯烛过去的,翠兰不小心和奴婢撞在了一起,灯烛落在帐幔上,便燃了起来。苏小姐极是受惊,看到火便好似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反应特别激烈,如今已经好了,只不过却一不发,看着比方才还要吓人。” “吓人?”颜夙低低重复了一句,似是明白了什么,浑身似都颤抖了起来。他闭了闭眼睛,半晌睁开眼,才迟疑着小心翼翼地踏足屋内。 此时的屋内,已经不见火烧的痕迹,只有屋内有些烟熏过的味道。 床榻上的被褥早已搬走,帐幔也全都撤了下去,床榻上显得有些空荡。桌上此时点的是琉璃灯,淡淡的光线照在坐在床榻一侧春凳上的女子身上。 苏挽香一头青丝没有梳髻,长长披散了下来。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慢慢回过了头,看到是他,背脊蓦然挺得笔直。 颜夙心中一惊,看到苏挽香那双犹若死水般的黑眸,双足便好似被黏在了地面上,再也挪动不了。 苏挽香在看清来人是颜夙后,清眸一眯,对身侧的翠兰道:“翠兰,你先出去!” 翠兰看了一眼颜夙,起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余颜夙和翠兰两人,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 苏挽香瞧着颜夙的目光,似悲痛似愤怒,仿若利箭一般,要将颜夙穿胸而过。 颜夙的呼吸忽然凝滞了起来,心跳疾如擂鼓。看到她的目光,他便一切都明白了,他的素素回来了。三年了,他看着苏挽香,看着一个没有记忆的她,就犹若看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素素。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 “素素!你都想起来了?”颜夙盯着苏挽香,黑眸灼亮得惊人,向前迈了两步。 苏挽香凄然尖声道:“你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她起身随手抓住桌面上的花瓶,一把摔了下去。一株开得正艳丽的花坠在地上,伴随着花瓶的碎裂声,刺耳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死寂。 颜夙忙止住了脚步,抬手凝视着苏挽香。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显然是怒到了极点,“素素?你不是叫我苏苏吗?假若我再次经历了一次父亲被定案,哦,虽然那不是我父亲,是我的仇人。又历了一番火海,我若再不记起来,岂不是老天无眼,要让我一生都要认仇人做父?!还要任你摆布?” 颜夙目光深深地看进苏挽香愤怒的眼眸里,慢慢说道:“素素,我知道你恨我。我一直在等着这一日,等着你亲自来骂我打我,甚至,让我死!” 苏挽香蓦然幽冷一笑道:“颜夙,我若让你死,你真会死吗?” 颜夙一不发,从地面上拾起来一块花瓶的碎片,抵在自己喉间。另一只手握住了苏挽香的手腕,引着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哑声道:“素素,你若想我死,只需用力即可!” 苏挽香唇角微微抿着,她握着颜夙的手良久,微微用力,那瓷片划破了颜夙脖颈间的肌肤,有鲜血淌了下来。她望着他俊美而决绝的面容,只觉得有一把火烧到了自己心口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眸中忽然染满了悲戚,手臂无力地耷拉了下来,“算了!我不恨你!” 苏挽香望着颜夙,悲声道,“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瞎了眼,才爱上了你。恨我迷了心,才会相信你也爱着我!是我太傻了,颜夙,我只恨我自己!” “素素,你别这样!”颜夙大步走到苏挽香面前,伸臂将她揽在了怀里。 苏挽香挣扎着推开颜夙,伸掌捂住了脸,肩头颤抖着,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热泪来,“为什么不让我被火烧死呢?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颜夙僵立在她面前,低首望着她颤抖的身子,望着她不断涌出来的热泪,凄声说道:“素素,你还有我,无论何时,都有我!” “有你?!”苏挽香忽然扬起了头,双眼含泪,眸光凄迷,“颜夙,我可以相信你吗?” 颜夙重重地点了点头,趋身上前握住苏挽香的手腕,定定道:“素素!你等着,我定会让白家平反!” “连城!我要苏青死,你能做到吗?!他活着一日,我便会早死一日!一想到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就想立刻去杀了他!”苏挽香恨恨道。 “好!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他活下去的。”颜夙慢慢说道。 “我还要让天宸宗的人死,要那个秦玖死!”苏挽香一字一句说道。在颜夙看不到的暗影里,一双水波潋滟的清眸此刻含满了怨毒。 “好!”颜夙定定说道,“素素要谁死,我便杀谁!我早晚会除掉天宸宗!除掉天宸宗中所有的人!” 苏挽香眸光复杂地望着颜夙,忽然悲戚一笑道:“我怎么这般糊涂,差点忘记了,白家之事,你也有份。我怎么能够指望你!算了,你放我走吧!” “你若不愿待在这里,我会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颜夙定定道。 “去哪里?” 颜夙慢慢说道:“清夜苑。” 苏挽香问道:“很远吗?” 颜夙闻,凤目猝然眯起。 章节目录 怀疑 > 怀疑 “并不太远。但今日天色已晚,你的身子又不好,车马颠簸,还是在此先歇息一晚,明早我派人送你过去。”颜夙脸色沉静如初道。说完不待苏挽香反对,径自朝门外喊道,“来人!” 侯在外面的玉冰粉雪和翠兰忙开门走了进来。 颜夙低声道:“你们好生伺候着!” 三人应了,忙开始收拾屋子。 粉雪蹲下身子,将摔落在地面上的花瓶碎片捡拾了起来。 颜夙盯着那一株零落的花,心中忽一动。他回首凝视苏挽香,只见她面色沉静坐在椅子上,翠兰正在梳理她那一头乌黑的发。 他默不作声,负手退了出去,在院子里止住脚步。 玉冰悄无声息地从屋内跟了出来,默然施了一礼。 颜夙低声吩咐道:“一会儿本王会派颜瑞出去买几盆昙花回来,你挑两盆今夜就要开花的,送到苏小姐屋内。花瓶就不要摆了,免得她再砸了。” 玉冰忙答应了,但心中却有些奇怪。王府内有的是盆栽的花,且更适合放在屋内摆着,王爷却为何偏要颜瑞出去买昙花过来? “今夜好生守着,下去吧!” 玉冰应声去了。 颜夙在院内负手盯着窗棂,屋内全部换了琉璃灯,不会轻易起火,因此从窗棂里透出来的光芒便不是晕黄的,而是清清冷冷,带着难的冰冷,让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之意。 一勾残月斜挂在如墨的天空中,半开的窗子里透进来的夜风冷冷的。 秦玖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酒水一口饮尽,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她从玲珑阁的三楼中望下去,看到天门街上灯影憧憧,思及方才从这里看到颜夙匆忙临去的背影,冷冷一笑,想必是和苏挽香有关吧! 其实她早在颜夙来之前,就到了玲珑阁。但是却并没有去颜夙所说的听雨阁,而是到了三楼慕于飞的房内。 她不知颜夙何以找她,但是猜也猜得到几分。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到了白家之案,他恐怕也是怀疑自己和白家有牵扯。但是,打发他比打发颜聿要容易得多,因颜聿是和她合作的关系,知晓她做的很多事,但是颜夙就不知道了。其实,她原本是打算去见他的,但见他只等了那么一会儿,便急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和她详谈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强烈。 秦玖淡漠一笑,端起酒杯正要再喝,却发现杯中再也无酒。她伸手想要倒酒,却发现酒壶中早已空了,她才饮了一杯,这酒壶就空了?她眯眼瞧向对面的慕于飞,问道:“怎么,堂堂的玲珑阁阁主,怎么竟这么小气,连杯酒都不让吃吗?” 慕于飞皱眉摇摇头道:“你不能再喝了!” 秦玖轻颦浅笑道:“你怎么和枇杷一样,成了管家婆了。”慕于飞眉间染上了一丝忧色,恨恨地说道:“我只恨,当年没有跟着你走,没有时时跟在你身边管着你,才让你……” 秦玖眸光一黯,转了转手中空着的酒杯,斜睨了一眼枇杷,笑道:“这么说,枇杷已经告诉你了?” 慕于飞沉默着没说话,看着秦玖笑晏晏的样子,他心中越发悲伤。 “我已经派人到处去打探,一定要找到可以医治的法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适合的是静养!”慕于飞皱眉劝说道。 “宣离,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秦玖目光微眯道,“我记得你说过,那夜试图刺杀沈风的刺客是一个女子?” 慕于飞知悉秦玖是要转移话题,却也没办法。他也知道如今这个状况,想要劝秦玖放弃她所做的事情,让她去养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沉声道:“是的。那夜,她就是事先藏匿在后园子的树上,身上的衣衫是很宽大的夜行衣,我猜想她是为了要掩饰女子的身份。不过,那一日,玲珑阁中常客很多,有一个外地的女子很可疑,事后便不见了。她化名窦思妮。” 秦玖微微眯眼,伸指敲击着桌面沉思。 那一夜的刺杀,她听慕于飞详细说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双保险的刺杀。 起先那个男刺客,武艺也算是一等一的,且还用了迷药,如若能成功迷晕了红绫,刺杀了沈风,后来这个刺客就不用太出手。但若是失败了,那么屋内人为了散迷药的味道,势必会打开窗户,这便可以给窗外之人制造机会了。事实证明,这个计划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只是他们没料到秦玖事先给沈风穿了天蚕丝织成的护身衣。苏青原本以为沈风死了,所以在公堂上才会那样嚣张。及至看到了沈风出现,又才会那么慌张。 苏青已经在牢中了,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么厉害的刺杀局?那个窦思妮,这么挑衅的名字,绝对不是一个手下之人敢擅自做主叫的。 “属下已经派人到苍梧山偷偷查访了苏挽香,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秦玖目视慕于飞,慢慢问道:“是不是无人见过儿时的苏挽香?” 慕于飞诧异地扬眉问道:“大人如何知晓?” 秦玖淡然一笑,“猜的,你继续说。” 慕于飞徐徐说道:“按照传,苏挽香是自小就被苏青送到苍梧山慈安观去养病,五年前从苍梧山接回来的。但是,也就是说,她在苍梧山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是再重的病,就算是经常不出观门,但是观中的尼姑总该是有一两个见过她的。但是很奇怪,慈安观中的女尼却没一个见过她儿时模样的。我一打听,发现观中女尼大多是近几年出家的,就算是那些年老的女尼,也不是在慈安观待了多年的,而是从别的观中新来的。所以,都不识的以前的苏挽香。” 秦玖幽冷一笑,“慈安观是苏府的家庙,这观中女尼的来去,自然是苏府做主的。如此看来,这观中女尼是进行过一次大清洗,如今这些女尼,只识的现在的苏挽香,不识的以前的苏挽香。” “现在的,以前的,这么说,这个苏挽香并不是苏挽香?”慕于飞沉声道。 秦玖点点头,“真正的苏挽香,那个自小体弱多病的苏家三小姐,恐怕是已经病死了,现在这个,只不过是苏青找来的一个同盟。” 枇杷和慕于飞齐齐抽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五年前,从苍梧山慈安观回到苏府的苏挽香就已经不是真正的苏挽香了?”枇杷问道。 秦玖没说话,而是眯眼沉思着。 五年前,她尚在京师,却从未听说过苏挽香的任何消息,也没有见过她这号人物。 “宣离,我记得你说起过,苏挽香是从两年前在京师展露头脚的?”秦玖淡淡问道。 慕于飞点头道:“不错,是在两年以前的祈雪节。” 秦玖慢慢靠在了椅子上,唇角浮起一抹幽冷的笑意。 一个五年前就回到了京师的人物,却从来没有露过面,而是在两年前才开始露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个假的苏挽香并非五年前回来的,而是两年前。 那么,为何说是五年呢?只怕是为了消除人们的怀疑。为何要打这样一个时间差? 秦玖皱眉,心中忽然一沉。 这个假的苏挽香,只怕是三年前白家之案的关键人物。 “九爷,假若苏挽香是假冒的,那么,她便是苏青的同盟了。只是,要找一个同盟,什么样的身份不行,为何一定要扮作他的女儿呢?假冒一个人,不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吗?”枇杷有些不解。 慕于飞淡淡说道:“苏挽香因病极少露面,假冒她还是很容易的。” 秦玖靠在椅子上闭眼沉思,谁能想到,苏挽香竟会是假冒的呢? 屋内,有馥郁的香气流动,很是静气凝神,只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却隐约有些痒意。 “什么东西这么香?”枇杷忽说道。 慕于飞淡淡说道:“是昙花开了。” 秦玖睁开眼睛,只见窗台上放着一盆花木,只因没有开花,她并未注意到这是什么花。此时看去,可不是昙花吗?几朵花苞已经在夜色之中悠悠绽放,随着轻风摆动着,那洁白高贵的花朵儿便轻轻颤动着,将阵阵花香送入屋内。 秦玖极喜欢昙花,只可惜,她却没有那个福气欣赏昙花。 她五岁时,有一次,父亲的同僚送了一株昙花,父亲将花放在了她的卧房中。隔了几日,正值昙花盛开,她身上起了许多小红点,又痒又疼。父亲召了宫中的御医过来瞧,都以为是她身上有热毒,服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后来,昙花过了花期,她身上的红点就自动好了。父亲母亲这次晓得是昙花惹的祸,自此,家中再无昙花。 “这花当真漂亮!”枇杷和慕于飞趴在桌上欣赏昙花。 秦玖却发觉自己手臂上越来越痒,掀开衣袖一看,可爱的小红点又起来了。 章节目录 爱上秦玖 > 爱上秦玖 秦玖忍住想要用手去抓的冲动,慢慢将袖子放了下来,蹙眉道:“宣离,把昙花搬出去吧!” 慕于飞和枇杷回首瞧了一眼秦玖,望见她紧蹙的眉头,愣然道:“大人不喜昙花?” 秦玖摸了摸开始发痒的脸,知道脸上也不能幸免,苦笑道:“但凡美丽的东西,都是带毒的。” 两人这才注意到秦玖脸上的红点,顿时明白了。 慕于飞忙命人将昙花搬了出去,枇杷打开窗子,将屋内的花香用扇子向外扇动。 片刻后,室内再无花香。 秦玖靠在椅子上,忽然问道:“宣离,当年,我义妹白绣锦也受到了株连赐死,我记的,是绞杀的对吧?” 慕于飞一愣,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这个,低声慢慢说道:“是,女眷全部是三次白绫绞杀。” “大人为何忽然问这个?”慕于飞问道。 秦玖不语。 她想起方才在颜聿面前说自己是白绣锦时,提到了是三尺白绫,如此便对上了。 想起义妹白绣锦,秦玖心内忽然冒出来一个可能,假若这个猜测是真…… 她的手微微一颤,只觉得心神俱寒。 月华隐隐,星辉淡淡,花厅内寂静无声,只闻院内泉水的叮咚声,听上去却反让人感到更加寂寞。 颜聿坐在花厅内,凝视着外面的花木默然不语。方才秦玖在时,颜聿推落在桌下的杯盘碗盏还是一片狼藉,因为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过来收拾。此刻,颜聿便在一片狼藉中坐着,乌木般的黑发上沾了几片叶子,他似是没有发觉。 此时的颜聿与以往任何时候的他大不相同,没有了那慵懒的笑容,没有了一贯的从容,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冷魅。 四大美人遥遥看着,最终还是昭君慢慢地挪了过来,低声劝他去屋内用晚膳。 颜聿负手起身,率先入了屋。 晚膳早已摆上了桌,貂蝉和玉环已经温了又温,见颜聿进来,西施忙递上了锦帕,为颜聿净了手。 寂静而沉默的用膳过程中,貂蝉忍不住道:“王爷,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聿眼尾一挑,狭长冷魅的眸瞥了一眼貂蝉,淡淡道:“说!” 貂蝉踌躇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奴婢四人觉的,王爷您爱上九爷了!” 昭君、玉环和西施连连点头称是。 四人早已感觉到颜聿对秦玖不同,但因颜聿对白素萱执念太深,并不敢提。 颜聿放下手中的瓷碗,冷静地问道:“何以见的?” 貂蝉道:“王爷,您每天说的话里,提到九爷的次数越来越多。” 颜聿眉梢轻挑,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是本王最近和九爷合作越来越多,自然提到她越来越多。” 玉环:“王爷,您每次和九爷见面,越来越照顾她的感受。” 颜聿侧颜如玉,语若清风淡云,“那是本王天生就会怜香惜玉!” 昭君:“王爷,您希望九爷是白素萱,那是因为您真的爱上了秦玖,又不想背叛对白素萱的感情,所以才希望她们两个是一个人!当九爷告诉你她不是时,你才会如此失落、伤心。” “本王什么时候失落,什么时候伤心了?你们看到我伤心失落了?”颜聿咄咄问道。 四女齐齐沉默,暗自在心中说道:你方才明明就是在伤心失落! 一向不多话的西施淡淡一笑道:“王爷越是不承认,便越是证明是真的。若是真的没有,王爷何必解释?!” 颜聿握杯盏的手僵住。 是啊,他何必向这四个丫头解释? “王爷,据盼馨在无忧居对兰舍的长期观察,他依旧还是一个童男子。如此说来,九爷并没有和兰舍在一起。如此推下去,九爷或许并非人们口中淫荡邪魅的勾魂红衣。”昭君慢慢说道。 “这,童男子也可以看出来?”颜聿眯眼。 昭君笑道:“一般人看不出来,但盼馨在无忧居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颜聿汗颜,他手下的女子都是什么人啊?! 昭君叹息:“王爷既然不承认,那有些话奴婢也就不好说了。” “但说无妨!”颜聿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方才,奴婢已经派人打探了,听说九爷从王府出去,不久就去了玲珑阁。后来安陵王也去了,然后他们两个,就……”昭君欲又止。 颜聿心中“咚”地漏跳了一个节拍,刚喝到口中的最后一口粥停在了喉中忘记了下咽。 “就怎么了?抱在一起了,亲在一起了,还是睡在一起了?你倒是说啊!”貂蝉问得很认真。 昭君瞥了貂蝉一眼,垂下睫毛,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种事情,你自行想象,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说出口。” “哦!”貂蝉低首自行想象去了。 颜聿慢慢放下了碗,昭君毕恭毕敬走过去道:“王爷,您再用一碗。” 颜聿并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了擦手,起身走了出去。看他出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回厢房歇息,而是出府去了。 秦玖顶着一脸小红点从玲珑阁里出来,乘坐马车回府。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秦玖听着辗辗的车轮声有些恹恹欲睡。有枇杷和慕于飞拦着,她今日酒饮得并不多。但是奔波了一日,毕竟有些倦怠,何况,她如今身子本就不好。 外面有枇杷守着,秦玖便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得很沉,及至醒来,她发现四周一片寂静,而自己依然是在马车中。 她以为已经到府中了,便掀开了车帘。 外面却并不是她居住的府邸,而是一处窄小的巷子口。 秦玖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向小巷中走去,夜风乍起,凉意透过单衣,熨贴在皮肤上。并不让人觉得冷,就是一种沁心的凉意。巷子里栽种着数株高大的桂树,风中携着桂子的香味,郁郁的甜香,令人迷醉。 三四朵纤小的金色的桂花随风飞舞着扑在了秦玖的衣衫上。 秦玖终于知晓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丽京城中的一片民宅,不在锦绣坊,是平民的居处。这里环境相对于锦绣坊要清净许多,没有大宅院,有的只是这样的一个挨一个的小院落。虽说不大,但都收拾的整洁精致。 她侧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小巷一侧那个精致的小院落。院落的白墙上依然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将白墙变成了绿色的围墙。从半开的栅栏里可以看到院内栽种的瓜果和石榴树。石榴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枝叶间结满了大石榴,有的已经绷开了口,露出了晶莹红润的籽儿。 那一年,她和颜夙无意间逛到了这里,便被这处院落吸引,其实,主要是被院子里居住的阿翁阿婆安逸的生活所吸引。 这对老夫妇没有子女,但互相扶持活得很欢乐。老翁亲自将院内自家种的瓜果摘下来招待他们两个吃。阿婆摘了几个大石榴送给了他们,说是石榴多子。彼时的她并没有听出阿婆话里的其他含义,颜夙却是知道的,却也不提醒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欣喜地接过石榴,吃得满嘴流汁。 后来,他说,你若喜欢这里,日后,我便将这里买下,送与你可好。 她说,好啊!我觉得这里的夜晚特别宁静,我们以后就叫这里清夜苑可好? 他说,好啊,我们也栽一院子的石榴树。 她说,为什么? 他朝着她微笑:石榴多子啊! 她这才醒悟,那多子的含义,瞬间红了脸,羞恼地打了他几拳,他笑呵呵地受了。 那一夜,那个凉秋的夜晚,那桂树的花香,石榴的甜美,还有他热吻的余温,以及清夜苑,便都烙在了她心里。 可是,她和他其实也都明白,清夜苑不过是他和她心中的一个梦。以他和她的身份,他们永不可能在这里像那对老夫妻一样,过着那样安逸的生活。 秦玖再次看了一眼清夜苑,转向枇杷,蹙眉问道:“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了。” 枇杷淡淡道:“只是为了让你忘记。” 秦玖浅浅一笑,“我早已忘记了。” 她再次望向了院子里。 院内是二层的白墙青瓦小楼,此时,从二楼的窗户中,透出来白亮的光芒来。 三年了,那对老夫妻还活着,还依然幸福地生活在这里,秦玖想到这里,心中还是欢喜的。 她最后一次抬头望向窗户,却见窗纸上映出了一男一女的身影。看上去却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秦玖心内刚升起的欢喜顿时消散,原来这座院子已经换了主人了。 秦玖沿着小巷走了出去,在巷口时,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便让枇杷驾着马车离开了那里。 风里,桂花醉人的香气依旧。 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却清晰地在脑海里闪现。 她认得出来,那男的是颜夙,至于那女的,应该是苏挽香吧。想必,在另一个巷口,一定停着安陵王府的马车。 章节目录 当七叔恋爱时 > 当七叔恋爱时 因枇杷将马车停在了另一个巷口,所以并未引起颜夙手下侍卫的注意。此处街巷窄小,马车左拐右转,片刻后便行驶到了朱雀大街上。 秦玖静静坐在马车中,车轮轱辘声和清脆马蹄声,在这样萧条的夜里,听上去竟有一种空灵的意境。因方才那一觉,此时毫无睡意。她掀开车帘,凝视着外面的夜色。 大街上行人稀少,因夜色已深,平日的喧闹吵嚷全都销声匿迹,街道两侧栽种着花树,月色之下,隐约看得见青石板路面上,有飞花落红凌乱散落其间,艳丽中透着难掩的颓败。 秦玖眯眼,听着马车后面隐约传来的马蹄声。从进入朱雀大街不久后,后面就一直有马蹄声传来,是有人远远缀在她们马车后面。 因不日便是中秋佳节,所以近几日取消了宵禁。但此时夜已深,街上行人还是极稀少的,所以这马蹄声听起来便有些诡异。 秦玖怀疑是有人对她不利,因她早就料到,一旦动了苏青,颜夙必不会饶过他的。但因今日在公堂上颜夙的表现出乎她意料之外,她觉得颜夙还不会对他动手,所以有些放松警惕了。当然,白家之案露出了冰山之角,牵动的可不光是颜夙一党。此时这后面突兀响起的马蹄声,也有可能是别人,但无论是何人,多半是针对她来的。 “枇杷,让车夫到前面路口向右拐,你出去看看是何人在跟踪。”秦玖蹙眉,凤目一眯,绽出绝丽的肃杀之气。 马车再行到前面,便是一个路口。秦玖一交代完,枇杷便从马车中跃了出去。转瞬间,身子已经一跃上了街道上民房的屋顶,在散满夜露的青瓦上停驻。 片刻后,便有几人骑着马奔了过来,马上几人倒是没有刻意掩饰行踪,但是,很显然是跟着秦玖的马车的。马车驶得慢,他们也便慢下来,马车驶得快,他们也便快起来。 枇杷皱了皱眉头,在几匹马奔驰而过后,从屋顶上遥遥缀着几人而去。 前面又到了一个路口,秦玖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她掀开车帘,轻盈的身子带着入骨的优雅,从马车中跃了出来,向后扫了一眼,只见那几个人骑着马也停在了路边。她的目光迅速从几人身上扫过,身子一拧,整个人犹若幻影般飘了过去。她手中的花绷子随风一扬,几道丝线便直直射了出去。 夜色深深,冷月淡淡,那几人隐约看见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凌空跃了过来,飘落在面前不远处。她红裙飞舞,在暗夜里轻舒云袖,几道亮光便闪了过来。 几人眼力何等锐利,忙闪身避过。秦玖哪里肯放过他们,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派来刺探跟踪自己的。而正在此时,枇杷从后面也赶了过来,两人前后夹击,本就打算将这几人活擒。 就在这时,夜色之中,听得一人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 微蒙的月色下,秦玖隐约看见一道卓绝的身影从马上一跃而下,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秦玖一怔,很快便辨出那人是颜聿。她诧异地挑眉,懒懒靠在马车边,淡笑着说道:“这深更半夜的,王爷鬼鬼祟祟跟在我马车后面做什么?” 颜聿微微一笑,一双幽幽的墨瞳,穿过重重夜色,静静地落在秦玖身上。 “假如我说我喜欢上九爷了,跟在九爷马车后面是要保护九爷,你信吗?”颜聿挑眉说道,近乎邪美的面容在月色下越发令人迷醉。 秦玖正色道:“我信!” “真的?”颜聿低声道。 “假的!”秦玖噗嗤一声笑了,“我猜你是去那儿的吧。” “那儿,哪儿?”颜聿慢悠悠问道。 秦玖抬手挽了挽发髻,一指前面的路口道:“那儿啊。” 颜聿顺着秦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绯衣巷口,拐进巷子里,便到了无忧居。这么说来,秦玖莫非是来无忧居的。这刚刚私会了颜夙,转瞬就来无忧居了,倒是挺忙的。 “这么说,九爷是来无忧居的?”颜聿眯眼问道。 “是啊!王爷不是吗?既然碰上了,我们一道去吧!”秦玖邀请道。 颜聿一笑道:“也好。说起来,本王也有段日子没去了。” 两人一道去了无忧居。 虽然已经快到三更了,但无忧居中却是一片莺歌燕语,好不热闹。娇艳的女子们手捏锦帕抛着媚眼迎来送往,娇软的花腔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半空中旋了好几圈,才肯落入人的耳中,媚惑得令人骨头酥软。 舞影憧憧,笙歌不绝,空气里弥漫着醺然的酒味、甜腻的胭脂味,还有各种昂贵的或廉价的香料味。 烟花之地,当真是说不出的奢靡与热闹。 秦玖和颜聿相携着穿过嘈杂热闹的前厅,径自去了后院。 要说一男一女作伴一道来逛妓馆,这在无忧居也还是头一遭。崔妈妈见到两人来了,忙命人去传盼馨和兰舍过去伺候。 后院湖畔的阁楼中,隔离了前厅的喧闹声,很是幽静。 两人方在屋内坐下,盼馨与兰舍便一前一后到了。 盼馨扭着身子坐在了颜聿身畔,笑微微说道:“王爷这么久都没来看盼馨,是不是王爷不喜欢盼馨了!”颜聿瞥了一眼秦玖,低低笑道:“怎么能不喜欢呢,你看本王想你都想瘦了。这叫什么来着,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不是?” “既然想盼馨,王爷怎么不来看盼馨。”盼馨坐在颜聿身畔,靠在他身上娇嗔地说道。 盼馨今日打扮的极是惹眼。 乌发梳成垂鬟,发髻上簪着步摇,艳丽。 描眉画眼,妆容靓丽,娇媚。 一袭碧落裙,一双绣着金边撒了玉兰花的白丝履,俏丽。 早在四大美人来这里打探兰舍的消息时,盼馨便晓得颜聿对秦玖有些心思。如今听说两人一道来了,忙费心打扮了一番。衣衫上还撒了淡淡的花露,香味扑鼻。 秦玖觉得今日的盼馨和往常温婉的样子不太一样,且她一坐下来,就勾住了颜聿的胳膊,还将头靠在他肩头上偶偶细语,吃吃娇笑。 兰舍走到秦玖身畔椅子上坐定,垂下眼,抿着嘴不说话。 秦玖含笑道:“有段日子不见,兰儿越发出尘了。” 兰舍这才抬眼看了一眼秦玖,赌气道:“九爷你也知道你有段日子没来看我了?” 秦玖凤目一眯,格外细长妩媚。 她笑靥如花道:“兰儿这是生气了。”兰舍这装得也太像了吧,活脱脱一闺中怨妇。 秦玖不得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又伸出纤美的手指,捏了捏兰舍的脸蛋,逗着他道:“我也一直想着你呢,你不看我和严王爷一样,也瘦了吗?” “王爷是想盼馨想的,九爷不知道是想谁想的了。”兰舍撅着嘴道。 秦玖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我自然也是想你想的。” 颜聿目视秦玖,忽凑到盼馨耳畔,低声问道:“你确定兰舍这小子是童男子吗?” 盼馨眨眼,笑得风情万种,“我敢确定,王爷若是不信,要不我今晚和他在一起验证下。”颜聿摇摇头,他眼眸微眯,睫毛似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垂下,复又抬起,突然懒懒说道:“九爷,我们再来玩一局叶子牌如何?” 秦玖眯眼笑道:“王爷如此说,我也有些手痒了。” “不过,这次还是要设赌。” “王爷要赌什么?”秦玖笑吟吟问道。 颜聿靠在椅子上笑得坏坏的,“九爷还记得上次在这里我们赌的那一局吧?” 秦玖自然记的,上一次,她和颜聿在这里玩叶子牌,赌约便是,谁输了,输得那个人任凭赢的人摆布。那一次是秦玖赢了,她带了颜聿去的帝陵。而今夜,颜聿如此好兴致,不知要赌什么。 “我自然记的。”秦玖妩媚一笑,“记的王爷那夜输了。” 颜聿定定说道:“还是那个赌,九爷觉得如何?” 秦玖皱眉,似笑非笑道:“王爷当真要赌这个,不怕输了?我这次要摆布王爷可不像上次那般简单了。” 颜聿低低笑了笑,“九爷这样子,是怕了吗?若是怕了,那就改个赌,本王若是赢了,就让兰舍陪本王一夜吧。都知道兰舍被你包下了,本王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一次,九爷就给本王个面子,以兰舍做赌可好?” 秦玖眯眼,似笑非笑道:“我可做不得兰儿的主,且兰儿是我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陪王爷。” 颜聿眸中闪过一抹精光,颇不舍地瞧了一眼兰舍,不动声色挑眉道:“既然九爷舍不得,那真是太遗憾了,既然如此,那便还是上次那个赌约吧。” 盼馨微笑着洗好了叶子牌,分发到秦玖和颜聿手中。 秦玖拿着手中的牌一看,皱了皱眉头,她手中的牌虽不是特别好,但要赢颜聿还是有把握的。但两人玩了片刻,秦玖便发现颜聿的牌技和上次相比,明显不在一个水平。 她记得,上一次她赢得很轻松,这一次,恐怕不好赢。 章节目录 判断 > 判断 事实证明秦玖的判断是对的,颜聿不是不好赢,而是根本就赢不了。也不知道是颜聿运气好,还是她的运气差,总之,颜聿不光牌好得出奇,牌技也极高。 两人连玩了三局。第一局,秦玖没赢。第二局,颜聿没输。第三局,她说和局吧,颜聿不干。 连输三局。 这种叶子牌,她们闺中女子偶尔也玩玩的,她牌技还是不错的,这次竟输得这么彻底。但早先说好了三局两胜,她忍着气将叶子牌在桌面上一摔(其实,她是很想摔在颜聿脸上的,玩个叶子牌这么认真做什么?) 颜聿慢条斯理将手中的牌往桌面上一铺,一字一顿含笑道:“九爷,你输了!” “我知道!”她不光输了,还输得很惨,有必要再提醒一遍吗? “那么,愿赌服输,九爷是不是该遵守你的赌约了!”颜聿慢慢吐出这句意料之中的话语,旋即,饱蘸了浓墨似的狭长双眸深处有火光隐隐闪烁。 秦玖面上虽刻意维持着沉静如水的笑意,淡淡问道:“上一次,我记得王爷的牌技没这么高,没想到才没多久,牌技就如此高明了,当真了不起。” 颜聿大不惭地说道:“那是,本王不光牌技好,牌也好。” “王爷运气当真好。”秦玖浅笑道。 颜聿冲秦玖雍容一笑,“那是我出千了。” 秦玖瞪大了眼。 方才吧,她就诧异颜聿运气好,一手又一手好牌,不过,她没往出千那方面想,再者她认为,出千这种事,和她玩个叶子牌,颜聿应该不至于做吧。 谁曾想到,人家就是做了。而且,还做的挺理直气壮的,还真是无耻得光明正大啊。 “这个,你怎么能出千呢,这样赢了,是不是该不算了。”秦玖淡淡说道。 颜聿伸手抚着下巴,笑得勾魂摄魄,“这个,九爷你也没说不让出千,又没说出千赢了不算。怎么,九爷这是要毁约?” 秦玖蹙眉,好吧,她确实是没这么说。只是,这个这个,玩牌不是都不能出千的吗?怎么到颜聿这里,出千是正常的,不出千倒是不正常的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九爷有话说。”颜聿懒洋洋说道。 盼馨温婉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都出去吧。兰舍,走了。” 盼馨不忘招呼兰舍。 兰舍看了秦玖一眼,不甘地说道:“好久没见九爷了,本想今晚好好伺候九爷的。九爷和王爷谈完了事,能不能到兰舍那里去,我新学了舞,还想跳给九爷看呢。” “今晚九爷恐怕去不了了,兰舍你就别等了。”颜聿用酸不溜丢的语气说道。 盼馨漫步过来,拽了兰舍的衣袖道:“兰舍新学了舞吗,那就跳给我看吧。”边说边将兰舍拽走了。 屋内人很快退得干干净净,只有枇杷还抱着剑站在秦玖身侧。 颜聿皱眉道:“枇杷,你怎么不走,我和九爷要亲亲,你也要在这里看?” 枇杷顿时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枇杷也不算傻,其实也早看出来,颜聿和秦玖之间,是有些暧昧的。他瞥了秦玖一眼,见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便低头抱着剑走了出去。 当屋内只剩下秦玖和颜聿时,秦玖心中那种不自在瞬间似乎放大了。 无忧居虽是青楼,但这间屋子却收拾的优雅而不失华丽。滟滟红烛的光影炽热烈丽,水晶珠帘随着夜风互相碰撞着发出叮铃清脆的声响。一侧的大床上,铺着华丽的被褥,香炉里燃着似有若无的清香。 方才,她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忽然发现,这一切怎么这么让人不自在。 秦玖和颜聿玩叶子牌的桌案上摆着酒盏,里面盛着酒气浓郁的美酒。颜聿坐在椅子上,烛光嫣红若晚霞铺陈开来,在他的俊美的眉目间镀上深深浅浅的影。他唇角漾着浅浅的笑意,眸中光色潋滟,看不出在思量什么。 秦玖也是,绝丽的面上神色淡定,但心中,其实早已经翻腾了起来。 那一句,任凭你摆布,真的范围很广。 假若,颜聿要是提出来点什么过分的要求,她该如何?其实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提过分的要求的,他要是不提,他就不是颜聿了。 这个时候,秦玖其实是很后悔方才冲动之下和颜聿打的赌了。 颜聿的视线在秦玖的笑脸上划过好几圈,双眸之中暗流汹涌,只觉得她的此时这种镇定的表情很是扎眼,刺得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王爷,有什么吩咐,你就说吧!”秦玖刻意放慢语速,低声问道。 颜聿伸指翻着散落在面前桌面上的叶子牌,心中忽然有些紧张。他端起酒盏,仰首饮了几口酒。俊美的脸颊隐隐涌起血色,倒似抹了一层胭脂。他忽然趋身凑到秦玖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玖,他的睫毛很长,秦玖觉得,他的睫毛几乎要扫上自己的脸颊了。 “泪珠儿,你脸上这红点怎么来的?”他忽然问道。 其实,秦玖脸上的红点已经消去了很多,不算太显眼了,但若是细看,还是可以看到浅红色的痕迹的。 秦玖觉得自己原本高高吊起来的心松了下来,她慢慢舒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的红点,道:“谁知道呢,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些红点,或许是蚊子叮的吧。” “啊,那这蚊子好厉害,叮了这么多口,泪珠儿的血一定很美味。”颜聿笑吟吟道,显然是不相信秦玖的话,但是他也没有细问,而是意态慵懒地以手撑着头,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玖,薄唇勾着完美的弧度。 秦玖被颜聿看得极不自在,凤目一眯,淡笑道:“颜玉衡,你真是风流,话说,你到底喜欢过多少女人?” 颜聿听到秦玖这句话似乎极是高兴,唇角一勾,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过很多女人?而且,泪珠儿,这句话不是应该由我的女人说吗?” 秦玖一愣。 仔细回味一下,这句话似乎有那那么点不恰当,她怎么问出来的? 秦玖觉得自己现在最恰当的做法便是闭嘴,和颜聿比无耻,她肯定完败无疑。 “泪珠儿,你说的,任我摆布,是吧?”颜聿低低地柔柔地说道。 他起身,不慌不忙地灭了灯烛。 屋内瞬间被黑暗所笼罩,皎洁的月光自窗外柔柔地泻入,银白如霜,轻薄如蝶翼,泛着清冷的深幽,将屋内的地面照映得纤毫可见。 秦玖脑海中念头转了又转,考虑着到底要怎么做。是要一掌扇到他脸上,还是一脚踹在他的命根子上。 也就是她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颜聿便走到了她身畔,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肢。 秦玖终于想好了,决定还是先从脸上下手。这时候,就听颜聿在她耳畔低声道:“泪珠儿,你跟我来。” 秦玖原本伸出的手顿住了,随着颜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上了屋顶。 夜色已深。 墨黑的天空中,月色如女子的弯眉,散发着淡淡的清光。漫天的星斗在空中眨着眼睛,如斯的晶亮,如斯的璀璨。 颜聿拉着秦玖抱膝坐在屋顶上,两人仰望星空,感觉整个人被天空包容了一般。 颜聿指着北天中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颗星道:“泪珠儿,你知道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 “是叫玉衡吧!”秦玖听说过,这是“玉衡”这个字的由来。 “是,我父皇给我的字便是来自于这颗星。据说这颗星是七星中最小的一颗,却也是最亮的一颗。” “可见,先皇对你,还是寄予厚望的。”秦玖慢慢说道。 颜聿不语。 不远处,无忧居前厅悠扬的琴音遥遥传来,亦歌亦泣,幽幽咽咽,穿过悠长的回廊,飘入静寂的后院,环伺在两人周围。偶尔的几声虫鸣点缀着这更深露重的残夜。 暗夜之中,颜聿的背影好似一抹清淡的泼墨画。 “泪珠儿,你可以叫我玉衡吗?”颜聿忽然慢悠悠地说道。 秦玖仰望着漫天星斗,听着颜聿这句话,轻轻点头道:“好,玉衡。”或许是夜色太美,或许是他的背影太悲凉,触动了她的内心,这个名字自然而然便从秦玖口中叫了出来。 “泪珠儿,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颜聿忽然郑重其事地问道。 秦玖习惯了他的吊儿郎当,习惯了他的慵懒邪魅,对于这么正经的颜玉衡问出这么正经严肃的问题,忽然有些不适应的感觉。她眯眼,认真地想了想颜聿这个问题,慢慢说道:“复杂!” 其实秦玖一直觉得最适合颜聿的词应该是放荡、无耻,但不知为何,她此时脑中想出来的词却是“复杂”。 的确是这样的,她能看懂很多人,惟独读不懂他的心思。 “复杂啊!”颜聿懒懒一笑,似乎对这个词不算太满意,但也不是特别不满。 “那你愿意和一个复杂的人在一起吗?”颜聿懒洋洋问道。 章节目录 做我的女人 > 做我的女人 这句话令秦玖心弦莫名地绷紧,宽袖内,不由地双掌紧握,才努力控制住似乎已经由不得自己掌控的心跳。 她其实心中是明白颜聿所谓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的。因为当年,她还是白素萱时,他也曾这么对她说过。她还记得,她听到他如此大胆的表露心迹,当时只是冷冷地一笑,用淡漠而冰冷的语气道:“颜玉衡,你当我白素萱是什么人?”她那时,一心恋着颜夙,对于颜夙这个声名狼藉的七叔忽然向她表白,让她觉得极其不可思议,且感觉到有些羞恼。 今夜,再次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不知道,颜聿为何忽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在世人眼中,是勾魂红衣,是一个放荡狠辣的女人。虽然说,这段时间,她和他一直在合作,她也的确帮了颜聿,但颜聿应该是明白的,她帮他其实也是在帮她自己。若说颜聿喜欢上了她,她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所以,虽然,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境况也不同,可是,她想她还是会拒绝他的。 秦玖慢慢仰起脸,轻轻咬了下唇,低低一笑,“玉衡,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颜聿微微笑了下,长眸扫了一下四周,凑近秦玖身前,顿了一下,低声解释道:“我……我说的在一起的意思是,让你做我的……做我的女人。” 这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颜聿一边说,一双绝美长眸锁住了秦玖的面庞,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似乎怕错过了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一丝表情。 秦玖笑了,笑得妩媚,笑得风情万种,“说起来,做你的女人对我而,倒是最简单不过的事,那我们下去吧。” 颜聿坐在屋瓦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 秦玖凑近他身畔,伸出手指摸了摸颜聿的脸颊,笑眯眯道:“你怎么还不走,总不会是想在这里吧!” 颜聿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秦玖。 朦胧的月色和着屋内透出来的灯光,将她的一张脸庞照得说不出的绝丽与妩媚。她的眼睛因为笑,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目光中透出来的是满满的勾人的情意。 颜聿扭过头,盯着天边的一勾残月,慢慢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以后都做我的女人。” 秦玖唇角笑意更浓了,用一种略带讥诮的语气道:“玉衡,我没听错吧?我记得,以前我曾经和你说过,要让你做我的情人,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即使你再钦佩我,我们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情人,是这样说的吧?” 颜聿皱着眉头想了想,抚着下巴道:“这句话,我说过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没说过吧?不是你听错了,就是你记错了。” 秦玖蹙眉道:“玉衡,你当真健忘啊!”对于颜聿的无赖,秦玖虽已经习惯,但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颜聿低笑道:“好吧,我是说过。不过,我改变想法了,不行吗?”“行,你可以改变想法。”秦玖点头道,“不过,你以前曾经喜欢过素素,我是她的义妹,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做你的女人。” 颜聿眯眼,直视着秦玖,慢慢地说道:“秦玖,在我心里,你是秦玖,不是素素的义妹,更不是白绣锦。你只是秦玖!” “那苏挽香呢,你心里还有她,你是想让我做你的女人之一?” “唯一!”颜聿定定说道。 狭长邪魅的眼眸带着摄魄的力量紧紧盯住她,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一如既往的诱惑。 对于颜聿这个毫不犹豫的回答,秦玖还是很意外的。但是她还是迎视着颜聿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可我还是不想做你的女人!” 他想让她做他的女人,她便会做吗?颜聿早已料到秦玖会如此说,但真正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失望还是如冰针一般刺中了他的心。 “泪珠儿,愿赌服输可是你自己说的。”颜聿凝视着秦玖,唇角渐渐绽开一抹蛊惑人心的笑意。 秦玖终于知道自己落到颜聿设好的套里了。 方才玩叶子牌时,他们的赌约是输者任赢者摆布,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要她做他的女人。这个赌约,她倒是赔大发了。 秦玖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得不答应他了。 从两人合作至今,他和她都是极守诺的。她不想打破他们之间这种好不容易形成的信任。何况她若执意拒绝,似乎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白素萱了,现在她是妖女。答应他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和他谈谈情,自己并不会少块肉。 当初她和颜夙谈情时,最亲近不过是拉手、拥抱,亲吻对于他们而就犹若是品尝禁果。自然,颜夙是君子,颜聿显然不是的。 倘若颜聿想要进一步亲近,她也是可以对付的。她便以娶她做籍口,相信颜聿就算对她有些兴趣,也还不至于要娶自己。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条件,那我不答应也得答应了。不过,说我做你的女人似乎不对,应该说你做我的男人准确点,是吧,玉衡。” 秦玖其实是想提醒颜聿,我有很多男人的。或许他听了这句话,会放弃了这个想法。 颜聿对于秦玖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听到她答应了,他唇角绽开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很自然地说道:“泪珠儿,坐这里来!” 秦玖坐着还没动,颜聿已经一俯身,揽住了她的腰肢,轻轻一扯,她便随着力道跌坐在他腿上,然后被他一把牢牢地抱住了。 秦玖的身子顿时僵住了,想要挣扎,却觉得有些不妥。便在这时,颜聿已经凑了过来,伸指勾起了她的下颌,用一种略带强迫的力道,将她的脸扳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 朦胧的月色之下,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颜俊美无瑕,宛若玉石精雕细琢而成。那一双狭长的眼眸中,点染着勾魂摄魄的光华,这样的目光,让人不自觉无法抗拒的迷失。 秦玖感觉到自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两人距离极近,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秦玖的颈项与面庞,令秦玖身子不由自主一阵轻颤。 颜聿没忽略秦玖这个动作,对于她这个反应,他满意地笑了,那抹笑意自他唇边泛开,点染在眼底,变成不易觉察的促狭。 秦玖看着他突如其来的笑容,不解他此时到底为何而笑。 “泪珠儿是不是有些冷?”颜聿伸指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 “我也不是太冷。”秦玖微笑道。 颜聿更紧地抱住她,在她耳畔道:“还说不冷,身子都抖了。” 秦玖眯眼笑道:“本来是冷的,你这一抱,倒是不冷的。不过,这会儿有些困了。”她说着,便顺势滚倒在颜聿的怀里,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一弯弦月冷清清挂在天边,清凉的风拂来,风里送来阵阵花香,不远处的楼里,不知是哪一位姑娘用婉转娇美的嗓音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秦玖依偎在颜聿的怀里,从他透出来的温暖渐渐驱走了她身上的寒意,都说饱暖思睡,大约是太暖和了,秦玖觉得疲倦困意浮了上来。 今日奔波了一日,原本便是该回府歇息的,不想遇到了颜聿,不得已到了无忧居,又打了大半个时辰的叶子牌,她是真累了。 秦玖就偎依在颜聿怀里睡着了。 颜聿坐在屋瓦上,抱着秦玖一动也不动。 他借着月色,打量着靠在自己臂弯里的女子。 如水般月光柔柔地笼罩着她的眉眼,朦胧里依稀可见容颜的妩媚,还有着说不出的柔美与恬静。缕缕青丝墨瀑似地披散在他的臂弯上,夭红的衣衫裹着她美好的身段,美好得令他恨不得在怀中珍宠一辈子。当这种念头浮上来时,颜聿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一日,在秋募会上,当秦玖从竹塔上摔下来时,那一瞬,他内心的反常便让他感觉到她在他心中已经超过了他所认为的重要。但他只以为那不过是他把她当做极重要的朋友,兄弟。 当四大美人说他喜欢上她时,他也觉得确实似乎是那样的。但也不过就是喜欢而已,也还没深到让他想要一辈子珍宠的念头。 可此时拥着她,他觉得自己那颗寂寥冰冷了许久的心,慢慢地暖了起来。 夜风渐冷,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他坐在屋瓦上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便会吵醒了她。 月色下,她的面庞看上去如斯美好,他忍不住垂下头,凑近了她的脸颊。 他忽然想亲她一下。 如果现在她醒着,他亲她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但是,人家睡着,他亲她倒像是做贼。 颜聿眯眼,心想:就亲一下。 章节目录 那一吻 > 那一吻 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温软柔和的触感好似蝴蝶轻颤的羽翼,从他的心尖上轻轻地扇过。但是,这轻轻的算不得吻的碰触却让他的心不可遏止地乱跳了起来。 他抬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记起了当初他亲吻白素萱的那一吻。 那时,她对他说:“颜玉衡,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这不能成为你放荡的理由。你才来京几天,放眼整个丽京城,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玩过的?你身边的莺莺燕燕又换了多少个?这些我管不着,可我不想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个。” 他并没有去听她的话,而是盯着她娇软如花瓣般的唇,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她喜欢作画写诗,身上总带着淡淡花草和墨香交织的淡香,那种香气很清很浅,却淡而弥久。 她说了几句,看到他并没有在听,很快地闭住了嘴,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他极快地靠了上去,伸臂揽住了她的腰肢,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她还没有说完,他便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柔柔的,软软的,那种美好的触感让他脑中一晕,他好像是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一般,激动地心头乱跳。他很自然地想索要更多,但由于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也毫无技巧,而对方又毫不配合竭力在挣扎,所以他这种犹若强盗掠夺一样的吻很快便咬破了她的唇。 但是他并不知道,直到他尝到了血腥味,才心中一惊猛然放开了她。然后他便看到了她红肿的唇和唇上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 他心疼懊恼极了,忙去身上掏锦帕,冷不防她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没想着躲开,这一掌扇得很实,可见她是很愤怒的,清脆而响亮,甚至扇得他唇角溢出了血丝。 他看到她眼中隐有泪光,低着头,用帕子捂着嘴,快步走了。 虽然被他打了一巴掌,可他却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向端庄冷静的白素萱慌乱失措的样子。 他一直在想,这是不是表示,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颜聿的手慢慢地蜷了起来,呼吸乍然变得急促起来。 这些年,每一次想起她,他会想起她美好的样子,想起她婀娜的身姿,明媚的笑容,清丽如水的眼波,低徊优雅的声音。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想起她的琴声,想起她的画作,想起她的一切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眷恋他的甜蜜,却也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疼痛。 或许是内心深处不愿意接受那样一个事实,所以他每一次忆起来她,都是她美好的样子。可是在每一个无眠的深夜,他都会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他踩着大火后的断壁残垣走到了她身前,他看到了改着白布的她,他用颤抖的手掀开,婀娜红颜早已化作一段焦黑的残骨。 三年了,他永远都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个早晨,天边的朝霞,像是从地狱里蔓延出来的烈火,烧红了天空。又如同一道溃烂的伤口,正在缓缓淌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染红了整个世间。 他曾历过无数次生死,遭受过致命的打击,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沟沟坎坎是他跨不出去的,可当看到她化为一段焦骨,他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素素……”他痛苦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眶里渐渐涌起了一层雾气。 他低头看着秦玖,她睡得很安然,似乎根本无梦。 两个决然不同的人,给他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他伸出手指,抚过她的眉眼,脸颊下巴,最后流连在秦玖眼角边的那颗嫣红的泪痣。他微微用力,在那颗泪痣上摩挲着,片刻后,他抬手看了看,发现手指上多了一片淡淡的红,而秦玖脸上那颗嫣红的泪痣,颜色已经变得极是浅淡。 颜聿眯眼注视着这颗很明显只是一个疤痕的泪痣。 他的手指再次流连在平滑而柔嫩的肌肤上这小小的疤痕上,他摸得出,这疤痕不像是刺伤。 他微微用力,将怀里的人更紧地抱住,宛若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的一根枯木。 子夜时分,在城东那大片宅院中,忽然有呜咽的琴声响了起来。这琴声缥缈幽咽,在深沉夜色中蔓延,空中一轮弯月,寂寞穿云,此情此景,让人心中莫名凄楚。 清夜苑二层的房间布置精雅,檀木牙床,鲛纱云帐,珠帘轻响,临窗处并排放置着两架檀木案,一张上面摆放着一架古琴,另一张桌案上,放满了作画用的颜料和宣纸,在靠墙处,摆放着一架衣柜。 颜夙正坐在木案的古琴前抚琴。 玉冰手捧茶盏,在一侧侍立。 颜夙弹奏的这首曲子玉冰听过,这首曲子的名字是《玉楼春》,是白素萱谱的曲子。她经常听王爷弹奏,曲调早已听熟了。可是今夜颜夙所弹奏的,韵味和平时相比,却差了很多,不似以前的琴曲清越,仿若将极深的痛楚和悲恸凝在曲中,而且,随着琴音弥漫,原本曲子中的婉转缠绵也衍变成悲痛欲绝,用不成语的音调奏尽哀伤和悲痛。到底是有何等的悲伤,才可以弹出这样的曲子。 玉冰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她知晓王爷为人冷静,虽时时借着抚琴定心静神,但以王爷的修为,若非心情悲到极致乱到极致,绝不会在琴声中泄漏半分。 可今夜—— 方才,颜瑞送过来的昙花搬到苏挽香的屋内后,片刻后,有两株昙花便盛开了。王爷陪着苏挽香观赏了一会儿昙花,又陪着她用了两碗稀粥,在苏挽香歇息后,王爷便派人驾车到了这里。 这处院落是王爷在两年前派颜瑞高价买来的,平日里只让一个婆子在这里看门打扫,偶尔会派她采购一些衣物被褥送过来。这处宅院是王爷的秘密宅院,她晓得王爷是买给谁的,可是,她不明白,王爷为何没有带苏挽香来。 玉冰提心吊胆地看着颜夙抚琴,她早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又不敢去打断他。这支曲子,她数不清王爷已经弹了多少遍了,看王爷这样子,是要打算弹奏一夜了。 此时的颜夙,虽然自己在抚琴,可是他却并不能听到自己的琴音,因在他的心中,正有一个女子也奏着同样的曲子。 那是白素萱。 她的弹奏清越典雅,并非无病呻吟或故作清高的矫情,而是真正的相思缠绵,犹若月下的牡丹盛开着别样的寂寥,却又不减孤傲之姿,是那样的动人心魂。 他闭眼,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片段在他眼前觞筹交错,错综成了混乱而模糊的一片。 他记得她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记得她的每一个眼神。这几年,他一直能在苏挽香身上看到与她有关的一切,然而今夜,那一株株绽放的昙花,就犹若两把利刃,剜去了他这些年的希冀。 三年前,当他赶到白府时,她的闺房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他冒着烈焰将她从里面救了出来,当时,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已经烧得起了火泡,整张脸更是惨不忍睹。他抱了她出来,让人弄了一具假的烧焦的尸体放在那里,命人悄然将真正的她送了出去。 他知晓,白家所犯之案很难翻案,为了保住她,他生怕有人走漏了风声,所以,平日里还是照常上朝查案,并作出悲伤欲绝的样子来。但私底下,他一直在派人暗中医治她。他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医好了她,可她的容貌早已经毁了,御医不得以为她重塑容颜。医好后的她,容颜改变,只在一颦一笑间,还隐约可见她以前的影子。 醒来后的她,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忘记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忘记了她自己是谁。初好的那一段时日,她又极其怕火,一直养了近一年,她才恢复如初。只是,还是记不起过去的事情。 苏青的三女苏挽香恰巧因病离世,他便让她顶替了苏青的三女回到了丽京。他想,到了熟悉的丽京城,她或许便会忆起过往。 她没有忆起过往,他看着她就犹若在看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素素,一个素素的替身。 而今夜,他竟然知晓,她真的只是替身。 她一旦接触昙花,片刻后身上便会起红点。可是,苏挽香并没有。 她不是她! 悲伤和绝望犹如利齿,啃噬着心底,令那原本就已经空洞的心越发苍凉起来。 琴音如水,凝噎难平,此刻,他的心也如琴声与夜色,坠入到了悲痛和黑暗之中。 这凉夜,没有了她,如此的冷如此的漫长。 这颗心,没有了她,如此的苍凉,千疮百孔。 窗子里渐渐透出了惨白的晨光,一夜过去了。 他指下一用力,那极韧的琴弦一根一根地绷断了。在琴音戛然而止的怪异声响中,断掉的弦弹起来,将他的十指皆割伤。殷红的血滴淌在琴面上,像是一滴一滴鲜红的泪珠儿。 章节目录 被捉 > 被捉 他僵直着背,缄默地看着那一滴滴的血珠,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这样一块块碎落在这里了,再也收拾不起来了。一种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再弥漫全身每一个角落,就像是生无可恋的绝望,慢慢地将他吞噬,直至淹没。 琴弦断裂的声音惊到了玉冰,她忙走过去。看到断裂的琴弦,琴面上溅落的血珠以及颜夙划伤的十指。玉冰吓了一跳,忙取出帕子,为颜夙的手指止血。 “殿下,天快要亮了,您一会儿还要上朝,先躺一会儿吧。”颜夙犹若泥塑木雕般,任由玉冰扶着躺倒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玉冰不晓得颜夙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她放下帐幔,坐在床榻一侧守着不敢走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敏感地察觉到,王爷遭受了灭顶的打击。 黑夜已去,黎明来到。日光爬上了窗格子,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光晕。 颜夙依然没有动静。 他错过了卯时上朝的时辰,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日影挪移,天色近午,小巷中传来叫卖桂花糕的声音,夹杂着谁家孩子的嬉笑声。 颜夙依然没有动静。 玉冰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她终究忍不住,低声唤道:“殿下,该起了。” 帐内没有人应答,若非是玉冰亲自搀扶了颜夙躺在床榻上的,又亲自在这里坐着守了这么久,她几乎以为这床榻上没有人。 “殿下,该起了!”玉冰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 里面依然无声息,玉冰正要掀开帐幔,就见帐幔从里面掀开了。玉冰忙将帐幔挂在挂钩上,过去搀扶颜夙。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颜夙,瞬间愣住了。才一夜的工夫,她似乎不太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明明是王爷,却又不太像。她细细打量,才找到了不同之处。 是鬓发。 颜夙两鬓边的发,原本漆黑如墨染,此时却微现霜色,在日光映照下若隐若现,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之感。 玉冰惊得瞪大了双眼,望着颜夙鬓边星星点点的几缕霜华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年轻俊美的安陵王好似老了十岁。 秦玖醒来时,天色已亮,这是她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竟然无梦。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她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她是睡在屋檐上的,天光已经大亮,有阳光在树叶间跳跃着。 她又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是被颜聿抱在怀里的。她很乖顺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有力的臂膀正环着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灼灼地燃烧在颊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地撼动着她的知觉。 秦玖不敢相信,她就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睡了这一整夜。她仰起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颜聿下颌的优雅线条。 颜聿并没有睡,他很快发现秦玖醒了,他俯下面孔,秦玖看着那张俊美邪魅的脸渐渐在眼前放大,她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颜聿低声问道:“睡得好吗?”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丝丝倦色,似乎是一夜未眠。 秦玖推开颜聿,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抚了抚鬓边的乱发,“我昨日太累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颜聿动了动胳膊和腿,只觉得胳膊和腿都已经麻木了,他唇角轻勾,“我看泪珠儿睡得那么香,我怎么舍得叫醒你。” 秦玖看到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样抱了她一夜,胳膊一定麻了。她靠近他身前,轻轻捶打着他的胳膊,“玉衡,那你不叫醒我,也可以把我抱到屋里去啊。” 颜聿打了一个哈欠,凑到她面前,笑得贱贱的,“我要是将你抱到屋中,哪里能让泪珠儿给我捶腿呢。” 秦玖笑了笑,倒是从未想到,颜聿如此体贴。她嫣然一笑,转身坐在颜聿的腿上,伸臂搂住了颜聿的脖子,嫣然一笑道:“玉衡,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颜聿邪魅一笑,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别说是帮你一个忙,就是让我烧杀掠夺我都干,不过,我不能白干。”说着便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 秦玖明白颜聿的意思,她眨了眨眼,正要满足他的要求,目光掠过颜聿的唇角,双目忽然一眯。颜聿唇角的胭脂还没有擦去,原来他趁着她睡着时非礼她了,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秦玖心中一惊,唇角的笑意便慢慢凝住了。 秦玖抬手抚过颜聿唇角,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玉衡,这是什么东西?” 颜聿顿时像是偷吃的孩子被抓到了一般,忙顾左右而他,“你方才说,让我帮什么忙来着?” 秦玖懒洋洋一笑道:“我想去天牢玩玩。” “好,我来安排!”颜聿淡笑道。 秦玖嫣然一笑,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了颜聿的怀抱。颜聿眯起眼睛。 秦玖很是风情万种,但无论她是妖娆的笑还是妩媚的笑,无论她距离他多么近,甚至于在他怀里睡了一夜,醒来后,他却依然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和他保持着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两人从屋顶上下来,各自梳洗好,便离开了无忧居。 颜聿还有他的事情做,昨日提审苏青,涉及到了白家之案。他昨日已经和于宣于太傅说好,今日去御前请求重新审理白家之案。 秦玖则去了天牢。 天牢可以说是世间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一旦到了这里,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颜夙凝立在牢门口,凝视着坐在墙角稻草堆中的苏青。 “殿下,你来了。”苏青的声音极其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 颜夙没说话,一双冷眸定定逼视着他。 “殿下来此,想必不是问老臣军械走私一案,而是问白家之案吧!”苏青拖着脚上的镣铐,慢慢走到颜夙面前。及至他的目光扫过颜夙鬓边白发,蓦然一惊,惨然笑道,“原来,终究是让殿下发现了吗?” 颜夙冷眸一眯,隔着牢房的精铁栅栏,一把揪住了苏青的衣襟。 “苏青,你告诉我,她在哪里?”颜夙问出这句话时,声音是颤抖的。他怕问这个问题,更怕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要问。 “她早死了!”苏青望着颜夙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否则,你鬓边白发又是如何来的?殿下,这么多年,你竟还没有忘记她,难道,苏苏不好吗?苏苏比她一点也不差!” “呵,”颜夙眸底平静无波,一闪而过悲痛的冷意。他五指无力地松开,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这世上,还有哪一个女子,能比得过他心中的她。 他心中,每一个角落都被她的一颦一笑占据,再觅不到一丝的缝隙。这红尘万丈,弱水三千,千娇百媚,他只爱她的清姿袅娜,爱她的纤尘不染,爱她装着的江山社稷,百姓安危的心,爱她那一双能负担重任的柔弱的肩头。 “殿下,老臣不怕死。可老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啊,白家不除,殿下是没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的。而殿下竟然还喜欢上白素萱,更是不可能的。” “住嘴!”颜夙冷冷说道,声音虽不大,但那话语里的威严和冰冷杀机还是让苏青止住了话头。 “苏青,你没有资格说她的名字。”淡漠冰冷的声音,周遭空气似乎瞬间成冰。 苏青沉默不语,片刻后,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殿下,难道说,你真的要为一个女人……老臣走私军械库的兵器,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还请殿下小心一些,千万不能让严王查出此案和殿下有关联,否则,恐怕殿下再无机会争夺储位。” 颜夙沉默不语。 苏青一看颜夙眸中神色,心内暗暗一惊。 “殿下,难道你真的想为白家平冤,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圣上不会允准的,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还是不要去圣上那里自讨苦吃。要知道,你和陛下的关系刚刚缓和,千万不要再因为此事,闹得父子君臣不愉快。” “倒是劳你关心了!”颜夙幽幽一笑。 秦玖走在天牢的长长甬道中,甬道两侧便是一间间牢房,虽是青天白日,这里却一片阴森黑暗。这里终年日夜不分,墙壁上虽然挂着昏黄的油灯,但并不明亮,那昏黄的微光就宛若幽冥地府的鬼火一般。 越往里走,秦玖的心越冷。 她听着两侧监牢中犯人的各种声音,有喊叫的,有哭泣的,有发疯的,闻着空气里阵阵腐臭味,心中一阵阵抽痛。他的父亲、母亲、兄弟,所有的亲人,都曾在这里度过一段最黑暗的日子。 天牢的看守亲自领着秦玖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这是一间独立的牢房,只关押着一个犯人。因为这里关押的都是朝中高官,所以牢房里倒是整洁而干净,只是因为空气闭塞,依然有些难闻的气味。 这里关押的便是苏青。 章节目录 以牙还牙 > 以牙还牙 秦玖能来到天牢,是颜聿安排的,天牢的牢头自然不敢得罪。她刚到时,牢头便告诉了她颜夙在里面,秦玖不想也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和颜夙碰面,便让牢头安排她躲在了一间牢房之中。 这间牢房恰临着甬道,秦玖躲在牢房一角,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甬道上的情景。 颜夙出去时,秦玖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他的背影挺拔,却一如既往的冷硬。 甬道里的油灯微亮的光芒映亮了他鬓边似有若无的霜色,颜夙鬓边的头发白了?秦玖有些不敢确定!她有些惊异地凝眸,想要瞧清楚,但很快他的背影便从她眼前掠过了。 秦玖待颜夙去了很久后,才慢腾腾出来,走向关押苏青的牢房。站在牢门前,透过铁栅栏,秦玖望向牢房内。 苏青坐在牢房内的椅子上,看样子似乎很淡定,没有想象之中的惊惶。看样子,坐牢并没有让他绝望。 牢头躬身说道:“秦门主请自便,奴才先出去了。” 秦玖点了点头,牢头便退了出去。这间位于最偏僻之处最隐蔽的牢房便寂静了下来,这里离其他牢房很远,很适合和犯人交谈而不怕被别人听到。 苏青听到了牢头的说话声,抬头朝这里望了一眼,待看清来人是秦玖,他显得并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勾唇冷冷地笑了笑。 “苏大人,看来你在这里住的不错啊!”秦玖的目光掠过牢房内那简陋的一桌一椅,浅笑嫣然。 苏青冷冷地凝视着秦玖,目光是阴沉犀利的。 秦玖会出现在这里,苏青并不感觉到意外。当初,她初到帝京,他原本以为她是辅佐颜闵的,但自从颜闵倒台,她公开支持颜聿后,苏青便察觉到她不简单。如今,自己落入到监牢之中,是和刑部的秦非凡有关系的,而秦非凡是秦玖的人。 他轻敌了。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妖媚无脑的女子,事实证明,她并不简单,也或许,这半年多来,丽京的每一件大事,都和她脱不了关系。想到这一点,苏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假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而她今日来监牢中探望他,却又是为了什么? “秦门主来做什么?”苏青眯眼问道。 秦玖悠然一笑,“苏大人如今也算是天宸宗之人了,同为天宸宗之人,你说我若不来探望你,是不是太失礼了!” 苏青一听到“天宸宗之人”这五个字,气得站起身来,拖着脚镣走到秦玖面前,眉目间满是怒气。 “你这个妖女,竟然诬陷本官是天宸宗的妖人,让本官无辜蒙冤。” “诬陷吗?蒙冤吗?”秦玖玩味地盯着苏青,眸中闪烁着冰冷寒光,唇角勾勒着浅浅的讥诮的笑意,“苏大人觉得自己被诬陷了?觉得自己被冤枉了,那么,请问苏大人,这被诬陷被蒙冤的滋味可好受?” 榴莲查出来苏青伙同天宸宗之人王天佑合作向北烨国走私兵器,秦玖后来和王天佑接触过,他并不知苏青是天宸宗之人。也就是说,苏青不一定就是暗隐在丽京城中的天宸宗之人。假若苏青不是,那么他在和王天佑合作时,有可能不知道王天佑是天宸宗之人。如此说来,说他是天宸宗之人,倒真是冤枉他了。可是,现在谁还管他是不是天宸宗之人,他现在最大的罪名是一手制造了白家冤案。 苏青站在监牢中,透过栅栏,冷冷逼视着秦玖,一不发。 秦玖笑了笑,慢慢说道:“苏大人一向看不上天宸宗之人,假若苏大人真的不是天宸宗的,那确实很冤,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那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苏大人如今坐在这间牢房里,可是一点也不冤枉的。”秦玖叹息一声,悠悠说道,“苏大人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白家清清白白,却是你一手将他们送入黄泉,苏大人,你算过没有,你到底害了多少条人命。这些年你可做过噩梦,可曾有鬼魂来向你索命?苏大人,还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吗?” 苏青冷冷一笑,慢慢退回到牢中,坐在那张简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不想再听秦玖说话。 秦玖笑了起来,“苏大人,你想过没有,且不说白家一案,只那桩走私兵器之案,你便出不了这间牢房了。况且,你走私的兵器还是销往烨国的。烨国啊,难道苏大人不知道,我们大煜国和烨国是敌国,烨国随时都有可能挥兵南下。苏大人卖给他们兵器,这是什么意思?假若圣上一怒,定你个勾结烨国,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候是满门抄斩?还是诛杀九族?这些罪名,不晓得苏大人能不能受得起?” 苏青慢慢睁开眼睛,脸上神色淡然,水波不兴,他望着秦玖淡淡说道:“秦门主,本官是什么罪名,怕还轮不到你来这里说三道四!满门抄斩也好,诛杀九族也好,和秦门主没什么关系。秦门主,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玖抱臂望着苏青,笑吟吟道:“我就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我还喜欢落井下石。” 苏青冷笑着扫了秦玖一眼,并未说话。 秦玖走近一步,眯眼说道:“苏大人,这监牢里的滋味可不好受,想必你也特别想出去吧。方才,我看到安陵王殿下来过了,看样子,他很关心你呢,大约是想保你出监牢吧。不晓得,这桩走私兵器的案子和当年的白家之案继续查下去,是不是能将安陵王殿下牵连出来!若是那样,恐怕安陵王殿下的储君之位就难保了啊!” 苏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着说道:“秦玖,你打错注意了。” 苏青的冷静让秦玖颇为头疼,不愧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狐狸,似乎知晓秦玖今日来就是想套他话的,秦玖多次语出挑衅,故意刺他,他都并未发怒。到最后,他既不看秦玖,也不怎么答秦玖的话。就连说到案件可能会牵扯到颜夙,苏青都无动于衷。 秦玖眯眼,苏青竟是如此自信,这案件牵涉不到颜夙?假若颜夙确实没有参与其中,那么,苏青一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那是不可能的。他必定还有一个后台,在事发后,可以出面来救他。而观如今苏青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是特别惊惶,那么,是他自信有人可以保住他?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秦玖盯着苏青面无表情的脸,慢慢攥紧了手。 她从王天佑那里,获悉苏青和王天佑的交易并非第一次。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好几年了,不过之前合作都是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烨国不盛产的东西,价钱很高,苏青从其中获利甚多。累计了这几年,也是巨资了。可苏青的府邸很简陋,他的生活也很节俭,可见那笔银两,他并没有自己用。那么那笔银两哪里去了,这一次,苏青铤而走险走私兵器又是为了什么?烨国不盛产兵器,这一次,苏青走私到烨国的兵器是高价,他收回的银两可以在大煜国打造出比卖出的兵器多三倍的兵器。 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秦玖脑中跳出来两个字:篡权! 那一笔巨资,无论是买粮草还是买兵器都是足够的了。 能够让苏青铤而走险做到这份上,那人是谁?苏青对颜夙极其忠心,仅凭忠心或许可以做到这份上,但秦玖却明显觉得,不仅仅如此。 秦玖盯着苏青,食指轻轻敲了敲监牢中的精铁焊就的栅栏,那一下又一下的轻响,让苏青不厌其烦。他慢慢睁开眼睛,冷冷注视着秦玖。 秦玖却望着她,唇边忽然绽出一抹笑。 那笑,妩媚俏丽,甚至于很温柔很无害,可不知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心里发毛。苏青只觉得背脊一阵凉过一阵,不自觉地想往后瑟缩。他转身重新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苏大人,我听说娴妃娘娘今日从苍梧山回了宫中。”秦玖淡淡说道,就好似在诉说一件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情。 这确实是一件很自然很平常的事情。 娴妃虽然在苍梧山修行,但隔些时日也会回京小住。 苏青听到这句话,眉棱猛然一跳。 秦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苏青脸上,她没有错过苏青眉棱的这个动作。虽然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到了无波无浪,但这轻微的一个动作,却是他在猝然之下的一个很自然的本能的动作。 娴妃娘娘今日是否回京了,秦玖并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试探苏青,得到了苏青这样一个动作,虽然这动作什么也不是,但对秦玖却足够了。 秦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她淡淡说道:“不打扰苏大人歇息了,秦某告退!”她说完,朝着闭目养神的苏青看了最后一眼,再没有理睬他,转身离开。 在秦玖离开后好久,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苏青才慢慢睁开眼睛,双眼中一片惊惧之色,他伸袖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头的冷汗。 章节目录 会想办法 > 会想办法 今日早朝的气氛,因为苏青之案,比之往日要凝重几分。 庆帝在龙椅上坐定,意兴阑珊地询问恭敬臻首的官员们,“诸位爱卿今日可有要事上奏?” 榴莲踏前一步,高声喊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庆帝的目光掠过榴莲,略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沉声说道:“准奏!” 颜聿立在堂下,仍旧是一贯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几分玩味,但目光却暗自从庆帝脸上掠过。在庆帝吐出准奏两个字时,他似乎可以预见惊涛骇浪的临近。 榴莲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昨日审苏青走私兵器一案,已经审明属实。但在审案之中,微臣查出了当年白家之案是冤案,臣今日斗胆上奏,恳请陛下重审此案!” 不过是短短数十个字,可其间蕴含的坚定却似乎是日积月累的。思及家人和蒙冤的萱姐姐,榴莲有些无法压抑情绪,双手紧握成拳,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嘴唇更因激动而有些泛白。 整个朝堂突然静默了,犹若死沉的潭水。而随后,这潭水便似乎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不可遏止地沸腾了起来。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榴莲。 白家之案已经过去三年,但那件案子牵涉甚广。不光让当时权倾朝野的白皇后自缢身死,白皇后亲近之官员也被牵连,下狱的下狱,处斩的处斩,当时的素衣局覆灭,白家英国公白砚,将军白素卫,女官白素萱,皆牵连致死,而白家惨遭灭门,白素卫麾下的兵将也被谋反罪名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三年来,无人敢提此案,谁也怕庆帝的雷霆震怒,可谁也没想到,提出来此案的却是这个新上任的刑部尚书秦非凡。这个年轻的官员,让朝臣们忍不住为他的直而捏了一把汗。 庆帝显然是极惊诧,他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而黑眸之中,更是在片刻间便布满了重重阴鸷,“秦爱卿,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榴莲挺直了背脊,高声说道:“苏青府中关押了一个人,此人是庆元十年的状元沈风,他擅长模仿旁人的笔迹。三年前,苏青利用他,模仿白素萱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笺,内容便是:姑母吩咐,诸事妥当,速入京谋大事,这封信是给白素卫的。而同时,又模仿陛下的笔迹,写给白素卫一封信笺,召他回京。” 对于沈风这个名字,百官还记得,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竟知悉他被苏青关押,顿时都震惊万分。假若那一封自苏青手中呈上去的信笺是假的,那么,这件案子,真相就太耐人寻味了。 庆帝冷眸一眯,“沈风不是死了吗?” “陛下,沈风并没有死,当年死在客栈里那个,是他的同窗,是苏青为了让他借死假遁。” “秦爱卿,朕知道你性情耿直,但白家之案,证据充足,当年从白家的嫁妆里搜出了兵器,从白砚的府中,搜出了龙袍。白素萱也因罪自焚,这件案子,皆是铁证,仅凭一封假冒的信,并不足以说明什么,此案无需再审。你退下吧!”庆帝冷冷说道。他面上虽竭力维持着镇定,但其实心底已经翻开了锅。 有几个宫人见状前来拉榴莲,他却一把挥开,不慌不忙地跪倒在地,将头上的官帽取下慢慢取了下来,放在身侧的地面上,他脸上神色决绝,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他这个样子,引得一众官员皆分外动容。假若白家之案真是冤案,怎能不让人震动。 “陛下,微臣身为刑部尚书,面对这样的冤案,请恕臣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冷漠无情。倘若微臣做不到让冤案昭雪,那这个刑部尚书微臣再也没有脸面做下去。微臣恳请陛下开恩,准予重审此案,昭雪天下,令冤魂安息!” 庆帝的眉头拧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榴莲,盯着他沉静而坚定的眸,盯着他微抿的唇,觉得他这种神情很熟悉,隐约似乎从谁的脸上看到过。一瞬间的恍惚,他反应了过来榴莲话里的意思,顿时气得手指乱抖,指着榴莲冷声道:“反了,反了,秦非凡,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竟敢威胁朕?” “陛下,臣并未威胁陛下,而是假若白家之案不能重审,微臣确实无脸面再做刑部尚书。” 一直在旁观的于宣于太傅皱了皱眉头,跨前一步也跪倒在地,“陛下,臣昨日听审,发现白家之案确实存在诸多疑点,臣恳请陛下恩准此案重新审理。” 于宣一字一句陈述着自己的愤然,带着悲慨与沉痛。 “陛下,既然有疑点,就应当重新审理,不管冤与不冤,审了方知。陛下,臣也恳请重审此案。”新任的吏部尚书上前说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庆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心中一阵急怒,他凝目扫过殿内,发现足有一半官员是站在重审一方的。庆帝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激烈地咳嗽了几声,回首看了一眼静静伫立在一侧的颜聿,眯眼问道:“严王,昨日你也去听审了,你可觉得白家之案是冤案?” 颜聿敛去唇角的似笑非笑,上前几步,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定定说道:“臣弟没觉得白家之案还有什么疑问。” 此语一出,庆帝脸色稍微有些缓和,但颜聿却接着说道:“没什么疑问,是因为臣弟可以肯定就是冤案!臣弟肯请皇兄重审此案!” 庆帝好不容易稍微有些缓和的脸再次阴沉了下来,他指着颜聿道:“朕差点忘记了,当年,白素萱是要嫁给你的,这件事,朕不该问你的。” “皇兄,既然白家之案已经有疑点,若是不重审,恐怕有损皇兄德名,还请皇兄三思!”颜聿慢慢说道。庆帝脸色惨白,他一拍桌子,慢慢说道:“朕有些乏了,此事容后再议!” 日后再议? 庆帝此语出口后,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日后再议? 日后何时议? 这一句很明显就是推脱之词,庆帝并不想重审此案。倘若日后再议依然是推脱,那么还要再再议吗? 于宣高声道:“请陛下恩准!” 庆帝抚着额头道:“朕头疼得厉害,改日再议,退朝!” 庆帝罢,不再看群臣一眼,便在李英的搀扶下,快步退走。 颜聿早已猜到庆帝不会轻易答应重审白家之案,但没想到庆帝会借病推脱,看着被宫人簇拥而去的身影,长眸眯了起来。 “严王,白家之案若要重审,看样子很难。”于宣于太傅走到颜聿面前,慢慢说道。 颜聿薄唇上勾勒的笑意无意间似乎多添了几分冰冷,他淡淡说道:“于大人不会被这点困难吓倒吧?真相就是真相,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于大人费心周旋!” 于宣点点头,肃然道:“严王说哪里话了,老臣既然知晓了此事,就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明日早朝,老夫还要再奏请陛下!” 颜聿点了点头,此时殿内众臣已经慢慢散去,只有榴莲依然孤零零地跪在也玉石地面上,神色清冷落寞。他快步走过去,将榴莲搀扶起来,淡淡一笑道:“秦大人,起来吧,再跪下去也无人看得见。” “陛下为何会这样?听到这是件冤案,难道陛下不想查清楚吗?陛下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榴莲一把抓住颜聿的袖子,似乎根本不相信方才的事情。 颜聿嘲讽地一笑,拍了拍榴莲的肩头,“小子,你还是有点嫩啊!”他附耳在榴莲耳畔道,“这案子当年是圣上定罪的,倘若答应重审,岂不就是等于承认了当年他做错了!老百姓犯点错没什么,作为皇帝,犯了这么大的错可是有损皇上圣明的。恐怕……”接下来的话,颜聿没有说出口。恐怕就算庆帝明白了这确实是一桩冤案,他也不愿意重审。何况他现在还存有疑惑。 榴莲脸色苍白至极,他松开抓住颜聿袖子的手,便向着庆帝离去的方向追去。 “你要做什么?”颜聿快步走到榴莲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榴莲抽了一口气,神色决绝地说道:“我要去觐见陛下,请求他重审此案!若是不能说服他,我便长跪不起。” 颜聿似笑非笑道:“没用的,现在圣上在气头上,你若真的去,你这个乌纱帽怕就要保不住了。待他冷静下来后,本王自有法子!” “倘若白家之案无法重审,这顶乌纱帽不要也罢!”榴莲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 颜聿这一次倒是没拦榴莲,只是淡淡说道:“怕只怕你丢掉帽子也是白丢,还不若留着或许还有些用途!” 榴莲这才驻足,垂下头想了下,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竟得到这样的结果,让他几乎失态。他也知自己不能冲动,否则必前功尽弃。想通了这一点,榴莲一不发转身向殿外走去。 两人一道出了宫,颜聿对榴莲道:“这件事你回去和九爷说一声,就说我会想办法的。” 章节目录 素手沥血 > 素手沥血 榴莲出了皇城后,并未依去秦府找秦玖,而是命人驾着马车从宣德门出了城。 马车沿着进城的官道行驶了一会儿,在一道岔口处拐弯向西,一直行驶了半个时辰的车程,便到了丽京城西郊。 榴莲下了马车,命樱桃和随从下人在那里候着,自己步行向前走去。 眼前一大片丘陵之地,遍布着灌木丛和过膝的青草。穿过丘陵地,便看到一大片槐树林,已经入秋,叶片已经有些发黄,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看上去几许凄凉和寥落之感。一座座比丘陵要小许多的坟包分布在树林中,坟前连个墓碑都没有,大多埋葬的是贫民和一些不知姓名的流浪乞丐,还有是犯了大罪全家株连的犯人。 这里就是丽京城西的乱坟岗,白家当年犯了罪,便都是葬在了这里。秋虫在草丛中凄凉地鸣叫着,偶尔有兔子在坟包之间探头探脑出没,似乎不怎么怕人。 榴莲在大片坟包前良久伫立。他并不知哪座坟是白素萱的埋骨之地,哪座坟是自己父母的埋骨之地,只能在大片坟墓前拜倒,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壶清酒,掀开盖,酒壶倾倒,洒在了泥土之中。 自他知道白素萱便是萱姐姐,自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白家的关系,他一直想来这里祭拜。只是他强自忍住了,因他知道大冤未雪,他无颜来见他们。他一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让白家之案重审,可未曾想到,就算找到了证据,还是不能顺利重审。这让他分外痛心和迷茫,心中一直以来的希望忽然破灭,绝望便如黑暗一般重重袭来。 明明是白日,头顶上天空白花花的,骄阳洒落万丈光辉,可是他却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榴莲伫立在坟前,心头一阵阵发酸。 坟旁的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声,榴莲心中一惊,凝目看去。一只脏兮兮的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狗叼着一块白花花的骨头窜了出去,也不知那骨头是人骨还是兽骨。 榴莲眼眶一阵发热,却强行忍住了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跪倒在地拜了几拜,便起身决然离去。原本有些迷茫的黑眸中此刻添了几分坚定,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就算披荆斩棘,就算付出所有,他也要走下去。他不能任由自己的亲人们埋骨荒野,被野狗刨食。不能忍受无论多么思念,都不能光明正大前来祭拜。 榴莲快步离开,生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便忍不住痛哭起来。他走得很快,身旁的土丘后面有一阵窸窣声,他以为还是那条野狗,并未在意。可是脖颈处猛然一痛,眼前乍然一黑,榴莲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在最后昏倒前,他瞥见了身后有一道人影。 樱桃和侍从们距这里还有两个土丘的距离,榴莲张了张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了,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一个时辰后,秦玖便得到了消息。那一瞬,她脑中嗡地一下,感觉心头一阵抽痛,假若榴莲出了事,她如何承受得住。 樱桃和几名随从跪倒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这几个随从都是秦玖从素衣局挑出来的,要他们务必以自己的命护着榴莲,可也许是长久以来榴莲都是平安的,没有什么危险,他们竟是降低了警觉,此刻,都知自己犯了大错,一声也不敢辩解。 樱桃跪倒在地上,黑眸中一片深沉的绝望之色。她朝着秦玖跪了又跪,一头发髻全部散乱了下来,样子狼狈不堪。 “大人让我们在那里候着他,不让我们跟去,我们哪里想到竟然有人会在那里对大人下手……” “别说了!”秦玖冷声说道,黑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冷色。 樱桃的愧疚她看在眼里,可到了此时,再是愧疚也是无用。如今需要做的,便是找到榴莲。既然那人将榴莲劫走,并没有当场杀了榴莲,这就说明他们暂时不会对榴莲下杀手,因为,当场狙杀显然比劫走要容易得多。 “吴钩,你去调动在丽京的宗中势力,在今晚天黑前,我要得到秦大人的消息。”秦玖淡淡说道,语气虽淡,但是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吴钩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秦玖慢慢靠在椅子上,眼角眉梢有着掩饰不住的厉色。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她已经知晓,对于这个皇帝姑父,其实她还有有几分了解的。年轻时雄才大略,能察百姓之苦,也会知人善任,渐老后,便有些疑心渐重,对身边的人不信任,否则,姑母也就不会得到那样的下场。他待人看似慈爱,但其实内心深处,很有些睚眦必报。不过,优点他还是有的,也不算糊涂到恩怨不分明的地步,可为何就是不愿意答应重审此案呢?秦玖想,这里面,一定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内情。 对于庆帝的反应,榴莲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冲动之下去出城去祭拜,以至于遭到了这样的不测,秦玖心中极是难受。这样的意外,假若她早点想到的话,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到底是谁?要对莲儿动手。 秦玖凤目微眯了起来,这件事,可以证明她在监牢中的猜测是没有错的。苏青入了狱,但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在背后下着这盘残局。 秦玖在府中等了一日,在天色渐黑时,终于得到了吴钩带回来的消息。 吴钩带来的是一封信,是他们在城郊搜索时,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小孩子问他:“你是天宸宗的吴钩吗?”吴钩说是。那小孩子才将信递给他,并且告诉他,这信是交给他们天宸宗的秦玖门主的。此时,这信便放在秦玖面前。信是牛皮纸的,封面上沾染了点点鲜血。秦玖盯着那信的封面,竟有些不敢打开。 任你再是算无遗漏,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榴莲在朝堂上的表现,必定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些不想让白家之案重审的人,便要下毒手。 秦玖闭了闭眼睛,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信笺。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说是让她独自一人在申时到城西的悦来酒肆,若是晚一炷香,便要剁掉榴莲一根手指,若是带了别人去,便要让榴莲身首异处。秦玖看完了信,原本吊在喉咙口处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还好,从信上看来,他此时还算安全。 秦玖看了下时辰,还有半个多时辰就到申时了,从这里到城西,坐马车要一个时辰,若是骑马可以快点,但骑得慢了,怕也就赶不及了。 秦玖将信放在烛火下烧毁,佩戴上一个镂空的香球,对枇杷交代了几句。一个人也没带,到马厩牵了马出来,纵马出了府。 悦来酒肆位于城西入城的要道一侧,临着一片枫叶林。此时枫叶已经转红,从酒肆外便可看到林内一片火红色。这处酒肆并不是客栈,只是为来往客人提供酒菜的。酒肆不大,虽是天晚,但客人却不少。 秦玖抵达酒肆时,只差一炷香就要到申时了。幕后之人将时辰算计的很准,就连她思考对策,找人商量,在路上和人搭话的工夫都没有。 秦玖从袖中拿出帕子,将额头上的汗水擦了擦,便在靠窗的桌子落座,要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豆腐干,一壶清酒。她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店内客人。片刻后,一个腰间佩刀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走到她面前,粗声说道:“九爷好兴致,跟我走吧!” 秦玖却坐着没动,冷冷眯眼道:“莲儿真的在你手中?” 那汉子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啪一声扔在了桌面上。 这是一个绣着大白鹅的香囊,秦玖认得出来,是尚楚楚绣给榴莲的生辰礼物。她丽目一眯,伸手将香囊拿了起来,冷声道:“走吧!” 酒肆外有一辆马车,那汉子点住了秦玖的穴道,在她头上罩了一块黑布袋,便驾着马车在官道上疾速前行。秦玖虽被点了穴,但意识还是清明的。她感觉到马车似乎离开了平坦的官道,在山路上行走。但因马车绕来绕去,她并不晓得在朝着哪一个方向走。秦玖觉得马车在路上兜了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刀疤男过来将马车车帘掀开,将秦玖的手反剪着绑住了,这才点开了她被封的穴道,粗声对秦玖道:“到了,你下来吧!” 秦玖伸了伸几乎麻木的腿,慢腾腾地从车上走了下来。下面早有人等在了那里,见她下来,上前便押着她向前走去。脚底下的路高低不平,秦玖猜想着这里可能是山中。她猜得不错,待到有人将她头上的黑布袋摘了下来,眼前蓦然一亮。 秦玖的目光迅速在四周扫了一圈,发现这里竟有几分熟悉之感,细细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她和颜聿被山贼掳上来的那个山寨,正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不会弹琴的压寨夫人,将她的一首玉楼春弹奏成了艳曲。 地方虽是老地方,但当秦玖的目光扫过中间为首的黑衣人阴冷的目光时,她便知道,这里的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帮山贼。 章节目录 被攻击 > 被攻击 当年的山贼,早已离开这里,这处寨子看得出是废弃了很久,原本摆在屋中间的桌椅都散了架,桌腿和椅子腿凌乱散落在地面上。 秦玖抬眼便和为首的黑衣人对上,为首的这个黑衣人,头脸上罩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 “阁下费尽周折将秦某人带了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秦玖静静问道。她不动声色动了动手腕,发现缚住她手腕的是混合着精铁的绳索,既坚又韧,根本就无法挣开,若是强行运功,恐怕在挣断绳子前,自己的手腕先会断了。她暗中打量周围的形势,见这大屋内连上为首的黑衣人和带秦玖过来的刀疤男,一共有十一人。这些人都是一色的黑衣,脸上罩黑巾,腰间佩刀。方才进门时,因被蒙着眼,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秦玖凭着听力,感觉到进门处至少还有三个武功高强的人。 那为首的黑衣人也并不废话,朝着身后一挥手。他身侧的两人便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后,押着榴莲走了进来。 秦玖一看到榴莲,眼中便一热。 他依旧穿着今日上朝时的官服,但此时却已经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了。榴莲的头垂得很低,显然是昏迷着的。两个黑衣人像拖死狗一样将榴莲拖到秦玖身前十步远的距离,一把将他扔在地面上。 秦玖心中猛然抽痛,在来之前,她便知晓这些人抓了榴莲,虽暂时不会对榴莲下杀手,但想必榴莲还是会受些折磨。但真的看到榴莲这个样子,秦玖还是差一点失控。她紧紧攥住手,才控制住自己要上前的冲动。榴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些人既然将榴莲打成了这个样子,她更加确定,这些人将榴莲劫来,又将自己引来,就是打算将自己和榴莲置于死地的。 为首的黑衣人目视着秦玖,慢条斯理道:“秦门主,没想到你果真敢来,倒是让在下真心佩服。如此看来,你和秦大人关系匪浅啊,怕不仅仅是侍从和主子的关系吧?”黑衣人的声音阴冷而令人恐怖。 秦玖心中清楚,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和榴莲恐怕已经成了死人。但是在杀死自己和榴莲之前,这些人恐怕还想从他们身上多挖一些消息,譬如,她和榴莲的关系。抓住这一点,她倒是可以拖延一些时间,想到这里,秦玖漫不经心一笑道:“原来阁下是想知道我和秦大人的关系,就为了这个,至于将秦大人打成这样吗?你若真想知道,走过来些我告诉你。” 秦玖的巧笑嫣然和满不在意,让那人怔了怔。但他却并未挪步,只是阴沉地看了秦玖一眼,一挥手对身侧黑衣人冷声吩咐道:“秦大人睡得倒是好香,用浸过盐水的毛刺鞭子好好伺候秦大人,将秦大人叫醒!” 秦玖凤目一眯,懒懒笑道:“阁下若想知道什么,但问我便是,我必知无不。” 黑衣人冷哼一声,“虽是知无不,只怕不会是实话。”说着狠狠一摆手。身侧侍从答应一声,手中鞭子高高举起,便向榴莲身上抽去。 皮鞭有质感的抽响声冲进耳膜,秦玖看到榴莲的肩头宛若炸开了花一般,鲜血猝然涌了出来。那一瞬,她眼前不由自主一黑,心头处爆出一阵锥心的疼痛,比之抽在自己肩头还要难受。 第二鞭高高举起,眼看着即将落下。秦玖很清楚,这样的鞭打,榴莲根本无法承受第二鞭。 她目中冷光一闪,足跟一拧,脚尖一勾,位于她身前不远处的一根椅子腿便被她足尖勾了起来,她一用力,那断开的椅子腿便朝着施鞭人刺了过去。“噗”一声沉闷的轻响,椅子腿正刺入那人胸口处,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处忽然多出来的椅子腿,手中的鞭子软软地垂落而下。 与此同时,秦玖身子一个疾旋,裙袂飞扬间,腿已经疾速踢出,踢在押着她的黑衣人身上。那人没料到秦玖双手被缚,竟还敢出手,这一脚正中心口,他疼得俯下身的一瞬间,秦玖纵身跃起,双足夹住他的头使力一拧,那人便软倒在地。与此同时,秦玖已经飞身跃出,挡在了榴莲身前。 秦玖出手只是一瞬间,解决了鞭打榴莲和押着她的人,这屋内还有九人。为首的黑衣人喝了声彩,拍着手道:“九爷真是好身手,不愧是采阴补阳得来的。” “你再胡说一句试一试?”冷不防一道虚弱的声音从秦玖身后传来。 原来趴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榴莲,或许是方才那一鞭子将他抽醒了,也或许是被这一句话刺激到了,他竟是手中持着一根棍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根棍子是方才秦玖踢出去的椅子腿,被他从死人身上抽了出来,尚且淌着血。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有趣!你们两个倒是感情深厚,莫不是姐弟?” 秦玖向后退了几步,挡在榴莲面前,淡笑道:“你猜得不错,不见我们都姓秦吗?我们就是姐弟,亲姐弟,那又怎么样?” 黑衣人目中凶光一闪,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不是亲姐弟,总之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死!”说完一摆手,其余八人手中持刀慢慢围了上来。 秦玖的目光冷冷扫过徐徐走来几人,嗤一声笑道:“你们这是,真的要杀了我们?不知是谁收买了你们,付了多少金银珠宝,你说个数,我双倍给你!” 黑衣头目冷哼一声,“你就是付十倍,我们也不能坏了行规!” 秦玖妖娆一笑,“不要金银,那你们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定会为你们办到,我可不想把命无缘无故丢在这里。” “不用废话了,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两个的命。”黑衣头目阴森森说道。 秦玖看着围上来的人离她越来越近,回首看了眼榴莲,笑问他,“莲儿,你怕不怕?” 榴莲抹了下唇角的血迹,瞪着秦玖吼道:“你不该来的,你为什么要来?你还真当我是你弟弟?你不知道我私底下是怎么骂你的吗?妖孽、下贱、无耻,我要死也不想和你死在一块,你滚!” 秦玖一愣。 榴莲眼眶都红了,“赶紧给我滚!” 秦玖温柔一笑,眼眶有些红,“我不可能丢下你的!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我一块儿死!” 她足下一运力,将榴莲踢在墙角,那里摆着一个桌子,榴莲咕噜噜便倒在了桌子下面。与此同时,那八个人已经挥刀向秦玖攻了过来。 其实,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双手反剪被缚的秦玖放在眼里,就算是武艺再高,双手被缚,无疑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但是这些人却忽略了一件事。倘若是使剑或者用刀的人,手被缚住,势必不能出手。但秦玖用的是绣花针和丝线,只要双手的手指还可以灵活运用,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虽然绣花绷子没在手中,但秦玖衣袖中却又丝线和绣花针。秦玖方才一直没有用手,就是为了突然出击,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看着几人到了近前,挥刀向她砍来。 秦玖身子一偏,手指一动,几根丝线从衣袖之中飞了出去。带着绣花针的丝线径自避过刀剑的锋芒,只取那几人的咽喉。有人眼尖手快,见到眼前银光一闪,忙改变刀势,回招去护住自己的咽喉。有人来不及闪避,绣花针正中咽喉,秦玖手指轻轻拨动丝线,绣花针沿着咽喉上的血管滑动,便将喉管划破。 八个人有四个人受了伤倒在地上,但秦玖身上也有闪避不及所受到的刀伤和剑伤,但伤口很轻微,与她而,并无大碍,但相对于杀手而,便是损失惨重了。其余四个人见状目光凶光毕露,大喝一声,就要冲上来。秦玖微笑着站在桌前,并没有动。她知晓自己袖中丝线不多,不可轻易多用。 黑衣人头目忽然冷喝道:“住手,让我来会她!” 秦玖等得就是他,她隐约感觉到,这人不简单,武功一定不弱。黑衣人头目走到秦玖近前,将头上的黑巾忽然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阴冷的脸。一个杀手若是露了脸,那便表示他就算死也要杀了她了。很显然,这是被下了死命令的,若是杀了秦玖他才能活,若是失败,他便也活不了,所以,他才不在乎自己在秦玖面前露脸。 “既然露了脸,不妨报个名来!”秦玖挑眉笑道。 “许木。” “原本是快刀手,没想到堂堂快刀手许木也做了宫里人的走狗,不知他们给了你们头目多少好处?”秦玖淡淡笑道。 快刀手许木在江湖上不是无名之辈,以一把快刀闻名江湖,据说见过他刀的人都死了。秦玖听说过此人,只是没想到,这人竟做了杀手。秦玖隐约觉得,这些人和当日去刺杀袁霸的那些杀手是同一个组织的。 许木慢慢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刀,双目一眯,冷声道:“这你便无需知道了。”说完,挥刀便向秦玖斩了过来。速度确实快,眼前刀影闪烁,并不知那一道是真的。秦玖疾速后退,身上还是不可避免挨了一刀,若非她转身的快,这一刀便刺在要害处了。秦玖还未曾喘息,第二刀又已经逼了过来。 秦玖知晓双手被缚,行动不便,怕是根本躲不过,她手指微动,袖中飞出无数根丝线,似一张网般挡住了重重刀影。 榴莲生怕秦玖躲不过第二刀,从地面上拾了一把刀,便向快刀手许木的手腕刺去。高手对决,最怕第三人偷袭。许木被榴莲刺中了手腕,冷哼一声,刀影顿时消失。 许木阴冷的目光掠过榴莲,眼角一个示意,秦玖知道不好,快步上前,想要挡在前面,却被快刀手拦住了,其余四个人走了过来,榴莲手中持着刀和四个人打斗,他又受了伤,很快便被几人擒住,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走!快走啊,别理我!”榴莲嘶声喊道。 这个时候,秦玖若是独身逃走,还是有可能的,但秦玖却没动。 “将手中的丝线全部掏出来扔在地面上,老子没兴趣再和你们玩了。”快刀手冷冷说道。 秦玖手指微动,将团成一团的丝线和绣花针扔在了地面上。她算了下时辰,枇杷应该快来了,只要她再拖延一会儿。秦玖望着许木妖娆一笑,“我猜想,雇你们来杀我们的人,不光说要杀了我们吧。一定还想让你们探听点消息,如果我猜的不错,是指的秦大人的身份吧,这个身份,应该值不少金银吧!” “在下忽然不想知道了。”显然,那个消息是杀他们之前顺便打听的,若是杀了他们,是什么身份,关系其实也不大了。 “哦,你们杀手不是见了金银不要命吗?”秦玖淡淡笑道。 快刀手许木慢悠悠踱步到秦玖面前,阴沉沉一笑,“也许是见了色不要命呢,秦九爷这样的女子,在下这辈子还没玩过呢!” 秦玖斜睨着快刀手许木懒洋洋一笑,“说实话,像你这样的杀手我也没玩过呢!” 榴莲看着秦玖冲着快刀手笑得春花灿烂的模样,他心中悲伤逆流成河,脸上泪水纵流成河。以前,他每当看到秦玖对男人这样笑得时候,总是会在内心腹议几句,再马上一句无耻或者下贱。但是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头震痛得无法呼吸。他趴在地面上,脸颊贴着地面,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刀,恶狠狠喊道:“滚你妈蛋的快刀手,有种杀了老子!杀了我吧!杀了我!” 一向没怎么大声说话更没骂过脏话的书呆子榴莲,他连听到这样的粗话都会捂着耳朵,这次却忍不住爆出了粗口。第一句出来后,第二句便也接着出来了,滔滔不绝如江河决堤。 榴莲是想将快刀手许木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里,奈何人家对他的攻击似乎没有兴趣。 许木注视着秦玖道:“听说你为了采阴补阳有过很多男人,姘头倒真是多啊!只不过这种时候,却一个也不能赶来救你!” 秦玖凤目一眯,忽然笑道:“谁说的,那不是来了吗?” 章节目录 姘头来了 > 姘头来了 许木自然不信,门口处还有他手下三个高手守着,若是有人来,不用秦玖提醒,早有人给她发信号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回头看,只是怪笑道:“没想到九爷也会用这种低级的伎俩,你的姘头虽多,但真正疼你的怕是没有,不如让我来疼疼你!” 秦玖眸中寒光一闪,唇角的笑意扩大,懒洋洋说道:“谁说的,老娘的姘头若不疼我,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小杂种!” 许木没料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秦玖忽然出骂他,脸色顿时一变,恶狠狠瞪了一眼秦玖,正要发飙,就在此时,一道劲风袭来,他的手腕蓦然被什么东西射中了。他低头一看,竟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弩箭。 看上去很小巧,并不起眼,但是射在他手腕上时,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血肉,一抽一抽得疼痛。他惊愣地回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口,不相信有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自己手下那三个高手,又悄无声息地进了门。 秦玖方才说话时,就已经晓得是枇杷到了,因为她瞥见黄毛从窗边飞过。她临来之前,腰间挂的那个香球是镂空的,里面盛的却不是香料,而是黄毛最爱吃的一种香米。秦玖在出悦来酒肆上马车前洒了些在地上,在马车上,刀疤男点了她的穴道,所以也没派人在车内盯着她,每走一段路,香球内的香米粒便会顺着马车的缝隙落在地面上。 黄毛到了,枇杷自然也到了。 秦玖侧首望向门口,眼前一花,却是黄毛冲着她扑了过来,敛起翅膀落在她肩头,瞪着黑豆眼说道:“九爷,要香米,再给点香米!” “吃了一路还没吃够,难道我平时都没喂饱你吗?”秦玖扫了一眼黄毛,目光移向门口。 很惊异地发现,来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 站成一排的是六个男子,他们身着一色的黑色夜行衣,和杀手的衣衫很类似,但不知为何,穿在他们身上,气势却和杀手完全不同。 他们不像是杀手,而是像杀神,似乎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拉开了一张劲弩,看上去并不大,但那弓上面奇奇怪怪的装置却让人觉得,这种弓箭非比寻常,射程和力道绝对比一般的弓箭威力大。 六个人,或站立,或半蹲,或蹲下,姿势虽不同。但皆是箭在弦上,弓开满月,似乎随时都会离弦而出。且,每个人姿势不同,瞄准的方向不同,瞬间,屋内的每个杀手都感觉到自己已经笼罩在箭影之下。 很明显,射在许木手腕上的箭就是这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射出去的,但是,此刻看去,这些人手中的弓弦上,皆有箭。显然是射出后又换了箭,他们的箭囊不是负在背后,因箭短小,箭囊斜挂在腰间,一伸手指便可以换箭。 站在六个人前面的是一个男子。 墨朱色锦织便服,在屋内的烛火映照下,这近乎黑色的深红,在端庄沉稳之中呈现出一丝艳丽。 头顶未带王冠,而是簪星曳月,墨发半披,说不出的倜傥洒脱。 人并不白,十分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是完美的,身材是修长的,气质是邪魅的,笑容是无害的。他逆着刀光剑影,立在那里如闲庭散步般闲适。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纯粹动人的阳刚和邪魅。 秦玖一愣,然后忍不住撇唇,看了一眼自己肩头上的黄毛。 黄毛没领来枇杷倒领来了颜聿,让她挺意外的。她扫了一眼颜聿,在心内嘀咕了一句:没有温文尔雅的气质,脸上就不要挂温和无害的笑容,这样让人更觉得可怕好吧,别人会吓到的好吧!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颜聿,瞬间夺去了一室的光华。 许木被颜聿初来的气势也吓了一跳,但随即就镇静了下来。作为杀人无数的杀手,什么场合没见过。他这边的人数明显比颜聿那边多,何况,他们手中还有一个秦非凡。他今日露了真容,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能放过,更何况,他已经晓得颜聿是他除了秦玖和榴莲后的下一个目标。 “既然严王大驾光临,在下就不客气了!”许木捂着尚且还在淌血的手,阴沉沉说道。 “好说,本王也不会客气的。”颜聿说得轻淡,不知为何,秦玖却从他话里听出了金戈铁马的霸气。 许木瑟缩了一下,眯眼扫见榴莲还在自己手下之人的佩刀之下,冷笑着说道:“严王大人,你想要从我手里救走这两个人,却不是那么容易,你的箭再快,总快不过我们手中的刀。” 颜聿负手轻笑,眉头轻挑,慢悠悠道,“那个许什么,你不是自诩快刀手吗?那我们比试比试如何?你说砍,我说射,看看是你手下的刀快,还是本王手下的箭快!” 快刀手手中一把刀以快闻名,他就不信了,架在榴莲脖子上的刀会比颜聿的箭还要慢。而且,他也不信,颜聿会拿榴莲的命开玩笑。 “好,那就一为定!”快刀手许木恶狠狠说道。 秦玖知道颜聿是要救榴莲,但这种方式,真的万无一失吗?她看了颜聿一眼,却见他转首朝她慵然自得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这一刻,秦玖选择了相信颜聿。 “看到我手中这个玉佩了吗?”颜聿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冲着许木晃了晃,“本王将这个扔出去,在落地那一瞬间,你喊砍,我喊射,我们的人同时出手如何?” 许木皱了下眉头,从方才射在自己手上的箭头折了下来,淡笑道:“王爷的玉佩多值钱,摔了太浪费,用在下的吧!” “好说,那许什么,你倒是谨慎,生怕本王使诈,也好,就让你来扔!”颜聿懒洋洋道。 许木将手中箭头扔了出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箭头上面,就在箭头即将落地时,许木高声喝道:“砍!”颜聿喊的射,在许木之后。 许木觉得自己这边赢定了,杀了这个秦尚书,再杀秦玖,最后再杀颜聿。 意料之中的惨叫响了起来,他冷笑着回头,却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原本持刀押着榴莲的人,咽喉上插着一支白翎箭,双目圆瞪,手中的刀软软落在地面上。而被押在地面上的榴莲,此时已经被一个年轻的男子救了过去。 那个男子正是枇杷,秦玖见状,早已携着黄毛,悄然退到安全的地方观战。 许木不可置信地看着颜聿。 颜聿伸出一只手,在许木前面晃了晃,慢悠悠道:“不是本王使诈,而是你太笨。那许什么,你知道战场上是怎么发号施令的吗,不是喊出来,而是信号,看到本王的手了吗?本王的手就是令旗,本王指哪儿,箭就射哪儿。” 这么一说,许木想了起来,方才他是看到颜聿在喊射之前,手确实向那边指了一下。 “你这是使诈!”许木怒声说道。 颜聿似笑非笑勾唇,“是又如何,你又没说不许使诈!” 许木瞪着血红的眼睛,扫了一眼余下的七个人,如今只有拼了。 “那许什么,你要不要见识一下!”颜聿说着,右手三指微屈,食指和拇指指点着前方,动作极快,极轻,点了七下。 七道劲风从许木身畔掠过,接着便是七声倒地的声音,这才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他余下的七名手下便倒地身亡了。可见,方才守在门外的,也是这么被杀的。 快!准!狠!箭箭射中气管,令人无法发出惨叫。 许木身子不可遏止地抖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眼珠瞪着,惊恐地望着颜聿的右手,生怕他冷不防抬起来对准了自己。 颜聿若无其事地玩着自己右手中指上的碧绿色的扳指,一会儿举起来,一会儿挥挥手朝着秦玖肩头上的黄毛打招呼,笑得纯良无害。许木又退了两步,一扭头就要咬向自己的衣领,他们杀手衣领上浸的都是剧毒,若是任务失败,便只有自尽。 “那许什么木,本王记得,你也有妻儿的吧!”颜聿唇角轻勾,邪魅一笑。 许木脸色一僵,方才他报了自己的名。 “你想怎么样?”许木悲声道。 “说出你们组织的名字,说出来你们的雇主,本王便饶了你的妻儿,怎样?”颜聿唇角勾起一抹慈悲的笑意。 许木没说话,颜聿的食指轻点,一箭呼啸着朝许木射去。许木大惊,一扭身,躲过了。 颜聿伸手拍了拍掌,赞道:“不亏为快刀手,动作够快,不错不错,再来!”他说着,手掌五指分开,手指变幻着轻点。 只听得“嗖、嗖、嗖、嗖、嗖”,五支白翎箭朝着许木同时飞去,分射他身上五处大穴,封住了他的退路。许木伸刀叮叮当当避过了三支致命之箭,被另外两支没躲过的箭射中了膝盖。 章节目录 怀抱 > 怀抱 许木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颜聿长眸微眯,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忽而唇角轻勾,懒懒笑道:“许木,本王数到十,你若是不说,本王便成全了你,让你和你的手下到阴曹地府去作伴,随后嘛,本王会送你的妻儿也过去。来,黄毛过来数数。” 黄毛一见有热闹可瞧,兴奋地从秦玖肩头上飞了过去,落在颜聿肩头上,数起了数。 一!二!三!四!…… 伴随着黄毛欢快的数数声,许木伸出未受伤的手,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他抬起头,看到眼前不远处对准自己的一支支白翎箭,在烛火下闪着幽冷的寒光,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声道:“我说!” 颜聿一伸手,黄毛停止了数数。秦玖在一侧看得有些傻眼,什么时候黄毛这么听颜聿的话了,它到底是她的宠物,还是颜聿的? “说吧,本王洗耳恭听!”颜聿抱臂闲闲说道。 “我并不知雇主是谁,只有我们帮主知道,因和雇主接触的是我们帮主。我们是——绝命帮的。” “绝命帮?”颜聿跨前两步,走到许木面前,以眼角睥睨着他,唇角挂着懒懒的笑意,但瞳仁却黑而冷厉,“这名字起的好,倒是应景。过几日,我便送你们帮主还有你们的帮众一道去阴曹地府找你,免得你黄泉路上寂寞。至于你的妻儿,你方才想怎么对我的女人来着?我考虑着要不要也派人这么对你的妻子,至于你的孩子,你方才抽了秦大人几鞭子?” “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你说话不算数!”许木怒声道。 “无辜?”颜聿惊讶地挑眉,“原来你还知道有这个词?是,确实是无辜。那么,如果有人买你妻儿的命,那就不算无辜了吧?” 许木作为杀手,这一辈子因为钱财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没想到自己的妻儿有一日也面临这样的杀戮。许木脸色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突然目露凶光,纵身跃起,挥刀朝颜聿胸前砍去。 秦玖没想到许木双膝受箭,还能突然暴起袭击。她一惊,本能地向前挪动脚步,但意识到自己衣袖中已经没有了丝线,心中顿时一慌。但足下却没有停止,而是更快地冲了过去。 此时颜聿距离许木很近,许木是快刀手,他又是拼尽全力一击。假若砍中了颜聿,后果,秦玖不敢想下去…… 颜聿也没有躲闪,就在许木即将砍中他时,一支支白翎箭射中了许木全身要位:咽喉、左胸、眉心,每一支都是致命之处。 闪着寒光的刀在距离颜聿身前寸许的地方停驻,定格,以悲壮的姿势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那把刀挥动过程中带起的冷风荡起了颜聿的发丝,鬓边额前的发丝被拂起,又慢慢回落到颜聿的脸上。 他慢慢转身,望着秦玖。 他唇角含着的一丝笑意一点点扩大、加深,成为一个艳绝人寰的笑意。就犹若一朵花,从最初的含苞待放,到慢慢舒展花瓣,终至盛放的绝丽。 秦玖停住了脚步,她竟然忘记了颜聿那边还有弓箭手在,看来是她白担心了。她盯着颜聿脸上令人窒息的笑容,暗骂一句:没事笑得那么骚包干什么,会晃瞎人眼的好吧!至于这么高兴么? 颜聿并不知秦玖心中腹议,面朝着她张开了怀抱,一双修长的手臂优雅地伸着,那种架势,似乎可以将天地尽揽在怀里。 面对着颜聿张开的怀抱,秦玖心头怦怦乱跳两下,她敛下了睫毛,犹若扇面一般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一道浅褐色的阴影,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绪。 对于颜聿忽然多了这几个这么厉害的手下,说不定还有更多,表示很惊讶。想起当日在秋募会上,他说自己手下没高手,让她去和颜夙比武就有些气恼。 她也不看颜聿,也不理颜聿,转身朝着榴莲走去。 颜聿看着自己举了半天,却依然空荡荡的怀抱,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他近乎无赖般地大步跟在秦玖身后,低声问道:“让我看看你,伤到了哪里?疼不疼?” 秦玖依然不说话,只是快步朝榴莲而去。 颜聿觉得自己很受伤。 这种情况下,正常的戏码不应该是女子感激涕零地投怀送抱?若是运气好点可能还会有个香吻,运气再好点,可能还会以身相许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也就算了,还甩给他一个冷冰冰气昂昂的背影? 不过想到刚才许木攻击他时,秦玖似乎很担心的样子,他心情又好了起来。颜聿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玖身后,看到她的手腕还反剪缚在身后,忙拦住她,“我给你解开手腕!” 这次秦玖倒是站住了,颜聿低下头,小心翼翼将绑住她手腕的绳子解开了。绳子勒得太紧,秦玖白皙的手腕已经被勒了一道深深的青痕。不过,这点青痕相对于秦玖身上被许木划的那一刀轻多了。 颜聿眉头皱了起来,秦玖不以为然地甩了甩胳膊,客客气气道:“多谢严王大人了。” 颜聿颇失落地咳嗽了声。 六个弓箭手此时已经收起了弓箭,整整齐齐站在门口处盯着颜聿,看到颜聿的样子,脸上神情都有些怪怪的。在自己属下面前丢面子什么地,貌似很丢人。 榴莲平躺在一侧的桌子上,身上伤痕累累,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黄毛飞到榴莲身上,见到榴莲闭着眼睛不说话,伸嘴啄了啄榴莲的脸,见榴莲还不醒,又要去啄榴莲的耳朵。秦玖一把抓住黄毛的翅膀将它拽了过来。 秦玖伸指掀开榴莲身上的衣衫,看到他胸前隆起的一道道鞭痕,心中一痛。 枇杷在一侧道:“许木下手挺狠,不过好在都是些皮外伤,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他身子弱,需要休养段时日。” 秦玖又检查了榴莲身上的其他伤口,看到确实如枇杷所只是皮外伤,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带他回府吧!” 枇杷点了点头,不过看到榴莲身上的伤有些为难。 颜聿用眼角一扫自己那六个弓箭手,意思是说,赶紧将这个伤不太重的碍事的榴莲弄出去。几人会意。一人将大屋内散落的板凳腿拾起来,一人出去寻了些藤条进来,一人叮叮当当敲打了几下,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软床,又一人将衣衫脱下里铺在上面,还有将榴莲抱起来放在上面,余下一人是在旁边指挥的,分工明确,办事神速。 及至秦玖和枇杷反应过来,已经两人抬软床,四个人前后左右护着,抬着榴莲出了屋。 枇杷看了眼颜聿灼灼的目光,低头说道:“九爷,我先出去了!” 枇杷说着,便领着自己带来的人出去了。 一屋子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她和颜聿。 秦玖扫了一眼颜聿,笑吟吟道:“严王爷,我们也走吧!” 听到这熟悉的严王爷,颜聿的长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不是答应要喊他玉衡了吗? “过来,先把伤口缠住。”颜聿手里扬着一个布条,用温柔的声音命令的语气说道。 秦玖转过身,从自己里面的内衫上撕下一块布条,手脚麻利地伤口缠住了。回过身,冲着颜聿一笑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颜聿目光一黯。 女人太强悍了,不好,真的不好! 两人出了大屋,沿着山路向下而行。这座山并不如何高峻,但却林木茂盛,无边无际铺展,被风一吹,起起伏伏。 夜色已深,月倾空山,秦玖在一处高坡处驻足,任风扬起衣袂飘飘。 “我已经听说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了,恐怕白案顺利得以重审困难重重,此事王爷怎么认为?” 颜聿抱臂斜斜依靠在树干上,眯眼盯牢了秦玖的眼睛,淡淡说道:“王爷倒是没什么认为的,但是玉衡倒是有点想法!” 秦玖唇角一勾,“那玉衡可否告之一二。” 颜聿笑吟吟跨前一步,眸中神色一肃,“我觉得,他对白皇后应该有心结。只有解开了这个心结,白家之案才有重审的希望。” 秦玖闻,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这笑意好似腊月里冰雪之中绽放的寒梅,有着宿命的寒冷。 这一点,她也曾猜测过,如今颜聿说了出来,证明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庆帝不愿意重审,除了不愿意承认当年是他错了,定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心中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证据,让他认为姑母白皇后不是冤枉的。 这就是庆帝的心结。 “你觉得,这个心结,会是什么?”秦玖扭身问道。 颜聿盯着秦玖不说话。 秦玖扬了扬眉,将声音放软了,低声道:“玉衡,你觉得这个心结会是什么?” 颜聿这才微笑着说道:“我当初之所以能从封地回到丽京,是因为他病重,若非身体极差,他不会轻易召我回京。后来,他身体渐好,虽然如今仍然离不开药物,但和那时相比,却是好得多了。他重病时,正是白皇后执政之时,你不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问题?” 章节目录 一念起 > 一念起 秦玖一愣,继而有些了然。 颜聿说的不错,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她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今想来,庆帝重病,得利的是白皇后,有人若是想在这方面做文章,嫁祸姑母,假若对方再有了所谓的证据,那么,定会让庆帝相信。 秦玖唇角慢慢浮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影,只是双眸之中,却浮起一抹冷。她思量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蔡供奉在宫内多年,若要她查庆帝重病那段时间所用的药物应不是难事。 “玉衡,多谢你!”秦玖是真心感谢颜聿。 颜聿似乎对秦玖这句谢谢并不满足,深深凝视着她,一袭黑红色衣衫迎风翻飞,让秦玖忍不住想起当年在这里和他初遇的情景。那时,她以为他不过是他偶遇的一个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怎么也没有料到,后来,她会和他有那么多的纠葛,更不会想到,有一日,她还会和他在这里重聚。他的强行逼婚,曾经让她恨他厌他至极,到了如今,她竟也不知自己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此时,面对着他灼灼的目光,她妩媚一笑,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手送入到他的大掌中。 两人虽不是第一次牵手,但是秦玖主动却是第一次。 颜聿黑眸中涟漪潋滟,甚为愉悦地轻笑,双目眯得弯弯的,甜滋滋地反手握住她的温软的小手,两人并肩向山下走去。 颜夙没有赶上早朝,他从刑部天牢出来时后,先是回到府中,对着镜子将自己鬓边的白发一根根拔去,然后便乘坐马车进了宫。 庆帝没有在御书房议事,而是在养心殿内歇息,据说是早朝时被气得旧病发作。颜夙在养心殿门口一直候到了夜色初临,才得以见了他的父皇一面。 殿内龙床前,层层明黄色帐幔被金钩高挂,他的父皇坐在龙床上,身侧两个如花似玉的嫔妃正在为他捶着背。看到颜夙进来,庆帝一挥手,两名嫔妃施礼退了下去。 “你也是为白家之案来的吧?”庆帝端起李英递过来的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是的!”颜夙抬头对上庆帝的一双眸色深沉的目光,定定说道。 庆帝脸色本就不太好,听了颜夙的话,眉头深深凝了起来。 “已经过去三年了,你果然还是没有忘记。这么说,你也想让朕重审白家之案了?你不要忘记,当年,这个案子,你是主审,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审错了?” “父皇,儿臣只愿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年,他不相信素萱是那样的人,凭着对挚爱之人的信任,他也不相信白皇后和白家会谋反。可是这案子证据确凿,让他很是棘手,原本想要审了素萱让案子能够峰回路转,可是,那一场火烧毁了他的谋划。最后,庆帝做主定了案! “大白于天下?”庆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身侧桌案上。 今日在朝堂上,他便气得不轻,谁曾想到,到了晚间,还不能消停。 “父皇,这件案子本是冤案,既然那些证据是苏青命沈风假造的,那么这个案子就是疑点重重,儿臣请求父皇重审,父皇是一代明君,既是知道这是冤案,相信父皇绝不会容忍的。”颜夙略略抬头,眸中清寒无波。 庆帝咳嗽了几声,冷哼道:“夙儿,你到底是长大了,这是来逼迫父皇了吗?” “儿臣不敢!”颜夙清声说道。 “你有什么不敢?”庆帝一把抓起桌案上的茶盏,摔了出去,碎裂的瓷片与热水飞溅在颜夙脚下。颜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暗淡灯影透过流苏纱灯在颜夙脸上投下重重阴影,俊美脸上幽冷孤傲的表情直逼人心。 “父皇不肯重审白家之案,难道有什么不肯告人的理由?”颜夙一字一句问道。 “你出去,你给朕出去!”庆帝气得抚着额头,怒声说道。 李英过来扶住庆帝,朝着颜夙使了个眼色。 颜夙皱了皱眉头,目视着庆帝一不发,良久才慢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殿外起了风,尚是秋日,可是他竟觉得这风极其寒冷。也可能不是风冷,而是他心底生凉,那凉意透过肌肤,衍变成了蚀骨的寒意,那寒意就那样侵蚀着他的人,他的心。 许多纷繁芜杂的问题如同一团乱麻,冲击着他脑海深处,掀起千层浪,辗转反复。到最后,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了一个念头。 这一个念头,是以前的他绝不会去想的。两队宫娥持着八宝盖珠琉璃灯在前头开路,大内侍卫一路簇拥着他。 颜夙步下台阶,只见前面几盏宫灯若隐若现。待走得近了,见两队宫娥持着八宝盖珠琉璃灯在前面开路,数名太监宫女簇拥着一辆凤辇慢慢行近。他看清坐在凤辇上的宫装妇人是自己的母妃娴妃娘娘,忙避在一侧,微微施礼。 “停下吧!”凤辇行到颜夙跟前时,娴妃娘娘温柔淡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凤辇在颜夙近前落地,一身素淡宫服的娴妃娘娘从凤辇上漫步走下,丽目瞥过颜夙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微微颦眉,“夙儿,是不是审苏青的案子累到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颜夙垂头道:“儿臣没事,让母妃担心了。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而已。” 娴妃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今夜早点歇息。我听说你父皇又犯病了,你去探望过你父皇了吧?” 颜夙眉头扬了扬,慢慢说道:“儿臣刚从养心殿出来,儿臣出来时,父皇已经歇下了,母妃也早点去安歇吧。”颜夙并不想母妃此时去探望父皇,他知晓母妃此刻去,恐怕父皇会将对他的怒气转移到母妃身上。 娴妃眉眼一弯,淡淡笑道:“恐怕是你又惹你父皇生气了吧,你父皇的脾气我晓得,你放心,母妃不会有事的,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颜夙点了点头,目送着母妃上了凤辇向养心殿方向而去,他这才转身出宫。 颜夙回到王府时,正是晚膳之时。 他命颜瑞出府去请谢涤尘和谢濯尘过来议事,自个儿沿着青石路一路到了后院。方入了院门,他便看到了从窗户里透出来的光,白亮,让他的心陡然更加凉了起来。 他在院门口站了片刻,便见玉冰从屋内掀帘子出来了,看到颜夙立在院门口,似乎并不意外。她快步走到颜夙面前,施礼道:“王爷,她闹了一日要离开王府,被奴婢拦下了,这会儿却怎么也不肯用膳。” 颜夙眉头一凝,负手向屋内走去。 玉冰忙跟在后面,到了屋门前,快步上前两步掀开了屋帘。 颜夙定了定神,强行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憎恨,这才进了屋,转过一道屏风,便见在明亮的琉璃灯下,苏挽香静静端坐着。她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膳食,但显然,她并没有动过。 听见门响,苏挽香慢慢抬起来头,目光静静地落在了颜夙身上。 苏挽香的双目很漂亮,透着一丝清傲和淡定。 到了此时,颜夙还有些迷惑。 这双眼睛看上去确实和白素萱有几分相像,不光是眼睛,苏挽香有时候的一颦一笑的神色也和白素萱有些神似。昨晚,若非那盛开的昙花没有让苏挽香身上起红点,若非是她不知清夜苑之事,那么,他会不会还在受着她的迷惑?还当她是变了模样的素素? 颜夙此时,是有些钦佩苏青的,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极品? 在这个世上,你若是能够找到两个模样相似的人,或许并非难事。但难得的是,找到两个长相不太一样的人,却有着相似的神情,相似的气质。换句话说,模样再相同,那只是模仿的下策。难得是,内里相似。她如此了解素萱,她到底是谁? 颜夙慢慢将目光从苏挽香身上移到桌上的菜肴,眉头轻皱,对屋内的粉雪和翠兰道:“你们都出去!” 几人施礼退了出去。 颜夙慢慢踱到苏挽香面前,在她身侧的空椅子上坐下,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伸手便去握她的手。苏挽香眉头轻颦,躲了过去,忽然扭头对颜夙道:“安陵王大人,你昨夜答应的好好的,说要将我送走。忽然变了卦就不说了,怎么整整一日都不见踪影?如今你既回来了,那我便告知一声,我要走了!” 颜夙唇角轻勾,俯身凑近苏挽香,轻笑道:“素素,你就别耍脾气了。安心在王府中住着可好?你可知我整整一日都在忙什么?我入宫去见了父皇,求了他半日,他都没答应要重审白家之案。你若是此时出去,若是被有心人查明你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 苏挽香垂头,似是思索此事,片刻抬首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怕!” 章节目录 你就是她 > 你就是她 “可我怕。”颜夙拉过苏挽香的手,目光深幽,凝注在她的手腕上,慢慢说道,“我答应送你走,但是,得在白家之案重审之后,当我还了你的清白,那时候,我会让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出去,你可愿意?” 颜夙这句话,可谓是真心话。所以这段话说的颇是真诚,只不过,他口中的你,并非指的眼前的苏挽香而已,而是藏在他心底深处真正的素素。“我还能相信你吗?”苏挽香凝视着颜夙,慢慢问道。 颜夙点了点头,定定道:“当年是我错了。素素,我虽是主审,可最后定罪的是我的父皇,我根本无法阻止。所幸,我救了你的命。素素,当年从火场中救你出来,我也曾被火燎伤了手腕。但我当时忧心你的伤势,又不敢让旁人知晓我救了你,所以这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 颜夙将衣袖慢慢掳起来,露出手腕外侧狰狞的伤疤。 “你要信我,我说过,我会为你遮挡所有的风雨。我也说过,我绝不会让你先死。我如今,唯一后悔的便是,将你托付在苏青的府上,让你这些年认贼作父,委屈你了。”颜夙的语气是温柔而宠溺的。 这样的语气,在苏挽香还没有恢复记忆前,都不曾享受过,这是颜夙对白素萱专属的语气。而他脸上的笑意,虽然浅淡,那样温柔。这种不太爱笑的男人,一旦笑起来,是会让人目眩神离的。 苏挽香在片刻的怔愣后,才慢慢从颜夙的手掌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缓缓说道:“连城,假若你真的不知苏青为人,我不会怪你。要我住在你的府中也可以,可你不能限制我出入,当年的案子,我不会只偏信你一个人的话,我会查明,你到底值不值得我相信。” “好,一切随你!”颜夙执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翡翠菜心,送到苏挽香碗里,含笑道,“现在可以用膳了吧?” 苏挽香执起筷子,拨拉着碗中的饭粒,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淡漠孤高的表情。她吃了几口,看到颜夙没有吃,抬头瞥了他一眼。 颜夙一笑道:“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这会儿并不饿。”他又如何吃得下? 他又给苏挽香夹了一块荷叶脆皮鸡肉,眯眼道:“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多吃些。” 苏挽香垂下眼慢慢吃着饭,偶尔用眼角瞄一眼她身侧的男子,看他优雅的动作和温文的笑容,心里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 颜夙执着筷子为苏挽香夹菜,在苏挽香垂头用膳时,他的目光中偶尔划过一丝犹如淬了冰雪的冷酷。 颜夙从苏挽香房中出来时,天已到了二更。夜空中冷月舒展,洒下一地清辉。他出了后院,径自到了前院书房中。 谢涤尘和谢濯尘早已到了,颜夙又派人去请了居住在王府的师爷易子陵。 “殿下,可是有急事?”谢涤尘一见颜夙进来,便急急问道。 颜夙在桌案一侧落座,谢涤尘端起茶壶,取过一只杯子,盈盈碧水自壶嘴中流淌而出,落入光洁如玉的杯中。颜夙端起杯子,却无心饮茶,目光静静扫过谢涤尘、谢濯尘和易子陵,慢慢说道:“苏青这些年,利用走私,贪墨了巨大的银两,今日我去牢中探望他了,他告诉我,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告诉我一个地名,我派人去查看了,那里隐藏有一个兵刃库和粮草库,以及一切作战需要的帐篷用具等。”颜夙平静无波地说道。 “苏青想要殿下谋反?”谢涤尘惊异地说道。 颜夙点了点头。 谢涤尘道:“他是糊涂了吗?康阳王如今已经被软禁,圣上又没有别的子嗣,殿下继位是顺理应当,怎么还需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易子陵摇了摇头,“殿下,苏青一定有他的思量。难道说,苏青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圣上,还有别的子嗣?” 谢濯尘忽然说道:“我听说,当年,白皇后有过一个皇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了,难道说,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也许呢,就算没有那个孩子,还有一个七皇叔,如今他与天宸宗是一丘之貉。若是,他们查出了苏青的粮草库,怕是这事会牵连到殿下身上。那个秦玖,她是不会放过殿下的。届时,殿下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殿下当务之急便是把苏青的那个粮草库交出来。”易子陵忧心忡忡地说道。 颜夙想起今夜在宫内和庆帝的一番争执,淡淡冷笑道:“只怕他不会再信我了。况且……”余下的话,颜夙没有说出来。况且,父皇是不会重审白家之案的。既然他不肯,那么就由他来做吧! “如今,或许,真的只剩这一条路了。”颜夙冷冷说道。 “此事,还需要三思啊!殿下万万不可冲动。”谢涤尘沉吟着说道。可是,他却也晓得,以庆帝的为人,若粮草之事暴露,而苏青又是一直在向烨国走私,只怕牵连到颜夙后便是万劫不复的大罪。 谢濯尘一拍桌案道:“殿下何等英明之主,若是不能顺利继位,将是天下百姓之苦。要属下说,倒真不如速速起事,这朝中本就支持殿下之人居多。” 易子陵沉吟片刻,慢慢说道:“我同意。陛下身子本就极差,近年来越加多疑,在宫里宠信惠妃,以至于朝中天宸宗仍占一席之地。只怕殿下早日登基,大刀阔斧,还朝堂一个新面貌。” 颜夙冷冷眯眼,“还有一件事,涤尘,这些日子,你暗中派人盯紧了苏挽香,她与任何人接触,都要回报。记住,万不可让她发现,我怀疑,她有武功!” 谢涤尘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是知晓苏挽香是白素萱的。此时,听颜夙如此说,怎么能不惊讶。 “殿下,你是说,她不是……” 颜夙点了点头,起身慢慢踱到窗畔,起身将朱漆窗棂推开。凛寒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一屋子的温暖热气,他傲立风中,双目中霸气凛然。 “快要到中秋佳节了啊!”颜夙慢慢说道。 榴莲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的折磨中煎熬。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不断地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有个很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在下令,还有一双手,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亲切。在睡梦之中,他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定、幸福和心动。 这种感觉,这种温柔的触摸,这种让他心灵如此雀跃的感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觉到过。 他数次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总是无能为力。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 日光透过窗棂照映进来,头顶上是金纱纹绣牡丹的帐幔,桌面上的琉璃盏内,有花在盛放,屋内淡香幽幽。 他晓得这不是他府内的寝房,似乎,是他曾在秦玖府内做侍从时居住过的房间。他眨了眨眼,转过头,便看到坐在床沿上的女子。她也受了伤,脸色极是苍白透着深深的疲倦,原本流转多情的双目此时含着一丝焦急,看到他醒来,她唇角立刻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榴莲直直地凝视着秦玖,好似不认识她一般,目光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流转。 秦玖浅浅一笑,“总算是醒了,不然我这府中的门槛都要被某些人踏破了。” 榴莲却似乎没听懂秦玖在说什么一般,眼神依然直愣愣地盯着秦玖。秦玖脸色一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发烫。她蹙眉道:“莲儿,怎么还在迷糊中?” 榴莲还是直直瞧着秦玖,眼珠也不转,眼神幽深看不出表情。 秦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如今终于候得他醒了,却是这样迷迷瞪瞪的,秦玖心中顿时一沉,别是许木那个杀手还对榴莲下了别的毒。这下她有些心惊,伸手拍了拍榴莲的脸颊,自自语道:“莲儿,秦非凡,逸儿,醒了吗?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可是伤到了头?” 她的担心榴莲一应都看在眼里,眼睛瞬间便有些发红,他扭过头,将目光转向床里,过了半晌,才又转了回来,直盯着秦玖问道:“你就是她,对不对?” 榴莲终于开口,秦玖心中顿时一松。可是待听到他这话的意思,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她自然明白榴莲话里的意思,心中不是不吃惊的。她慢慢挑高了眉头,故作惊讶地问道:“她?她是谁?” “萱姐姐!”榴莲定定说道。 秦玖含笑道:“萱姐姐是谁?” “白、素、萱!”榴莲一字一顿,慢慢吐出了这个名字,这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一想起来就让他肝肠寸断的名字。 秦玖就是她的萱姐姐,萱姐姐就是秦玖! 换了当初方进京的他,打死他也不会想到的。 概因这两个人实在相差太多,无论是谁,也绝不可能会相信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就是想一想也会觉得不可能。 白素萱是那样风华绝代端庄温柔犹若天仙儿一样的人物,而秦玖,却是令人唾弃的妖女。她们不可能是一个人,更何况,她们的面貌也如此不同。 可是,榴莲心中,却认定了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他望着秦玖泛着血丝的双目,更加肯定。 因为,这个世上,能如此待他的,会如此待他的,除了萱姐姐再无别人。 是她让他入了天宸宗,让他做了她的侍从,他心内恨极了他,日日盼着她死。可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她要将他放在身边护着。 她没事会调笑他几句,可真正一遇到危险,却从不让他去出头,而且还派人保护着他。 她安排他入了翰林院,又入了刑部,她和他一起调查白家之案。 他被掳,她孤身舍命去救他。 他昏迷时,那双抚在他额头上的温软的手。 她给他的,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好! “白素萱,不是已经死了吗?”秦玖慢慢说道。 榴莲不顾身上的伤势,慢慢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为白家平反?你为什么知道我叫逸儿?你为什么要拼命救我?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榴莲一连串问出几个问题。 秦玖顿时有些哑口无,她从未想到榴莲会这么快来问她这些问题。她原本是打算,到了必要时候,再也隐瞒不住时,她会将事情悉数告诉他。可未曾想到,他竟然会猜到,且这么确定,她就是白素萱。 “莲儿……难道我不能待你好吗?” 榴莲并不说话,他只是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就算她不承认,他也晓得是她。他看着她妖娆的眉眼,心底深处浮上来的却是另一个天仙般的模样,这一妖一仙的巨大不同,他突然泛起了一股酸楚,这股酸楚在心底慢慢地发酵,变成一种难以语的疼痛。 他知道,这些年,她一定是痛的。 可到底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将所有的痛楚掩藏在妖娆的笑容之后,即使有了再深再痛再狰狞的伤口,她也从不肯暴露人前,而是选择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 榴莲眸中早含着两汪泪,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还是刑部尚书,忘记了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在她面前,他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他还是那个每年生辰日都眼巴巴盼着她来的少年。 秦玖强压着心头的波动,伸臂将榴莲拥在怀里,她不敢用力,生怕碰疼了他身上鞭打的伤口。但榴莲却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他此时的感觉都在这个怀抱里,温暖而舒适。 “逸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再瞒你了。有些事情,你早晚都要知道的。”秦玖轻轻抚了抚榴莲的肩头,慢慢推开了他。 榴莲见秦玖脸色肃穆,拭去眼角的泪水,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上,与秦玖对视着。他隐约预感到,她所说的事情很重要,而且,还是与他有关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消息竟是如此的让他震惊。 章节目录 血色圆月 > 血色圆月 临近中秋,朝中局势越来越不稳当。 榴莲受伤之事,在朝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心人都晓得,这是有人不想让白家之案重审,由此可见,白家之案,确实疑点重重。庆帝虽因榴莲那日的顶撞十分不喜,但表面功夫还是做到了,派太监总管李英亲自送来了上好的伤药,让榴莲尽管在家休养,不用急着上朝。其实,探望的真实目的,怕只是最后一句,不用急着上朝吧! 庆帝也派人去调查劫持刺杀榴莲之事,最后这件事因为杀手全部被杀而不了了之。却不想几日后,传来了严王颜聿派人将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绝命帮给灭了。据说,连绝命帮的首领都被他捉住了。 苏青已经获罪,他这件走私兵器的案子涉及到北烨国和天宸宗,极其复杂。因为这案子涉及到了天宸宗之人王天佑,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定案。倘若判定天宸宗私交敌国,意图谋反,这罪名可不小。天宸宗不光在朝中根基很深,在江湖上也有很广泛的势力,一下子拔除并不易,势必引起大乱,动摇国本。与此同时,天宸宗一党以惠妃为代表忙急着撇清关系,说王天佑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脱离了天宸宗,乃天宸宗的叛徒,这件事只是他个人之事,与天宸宗没有半点干系。 这件案子,最终以苏青和王天佑走私兵器,私通敌国,判了全家抄斩之罪,并没有株连到天宸宗。 秦玖早猜测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这件事至少是给庆帝敲了警钟,如今的天宸宗,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天宸宗,还尚未可知。 秦玖猜到了不会株连到天宸宗,却没有猜到,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株连到苏挽香。据说是因为苏挽香嫁入安陵王府,已经身怀有嗣,暂时逃过了死罪。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秦玖唇角漾起了一抹冷笑。 当日,颜夙和苏挽香大婚受阻,苏挽香自请归家,如今竟然怀有皇家血脉,这么说,他们后来还是作了夫妻了。颜夙不顾苏青大罪,还如此待苏挽香,当真是深情感人。倘若没有,只是以此为借口保住苏挽香性命,连这样的招儿都想出来,可足见其深情啊,苏挽香该是很欢欣的吧! 居住在严王府,处于软禁之中的苏挽香,此时却并没有感觉到欢欣。 屋内琉璃灯散发的白亮的光芒映在她脸上,白净的脸上隐约泛起一抹清冷之意。 徐徐微风轻摇着树影,发出轻微的声响。或许是因为屋内人的神色阴冷,所以这温暖屋内的气氛似乎也跟着冷了几分,透着难以捉摸的阴暗。 翠兰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玉冰和粉雪都不在,这才回身走到苏挽香榻前,施礼说道:“主子,王爷待您倒真是情深意重,就连这种欺君之罪都做下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觉得,以前,就是以前,就是几日前,王爷可曾对我这般深情?”苏挽香扫了翠兰一眼,慢慢问道。 翠兰皱眉想了想,“以前,几日前,王爷对姑娘也不错啊!只是,这几日,似乎对姑娘更好了而已。” “是啊,他如今,越是待我好,我心里便越是难受!”苏挽香梦呓一般说道。 翠兰看了一眼苏挽香,她不是特别明白苏挽香为何会这么说。 这样的好,曾是苏挽香梦寐以求要得来的,她果然也得到了。那样的温柔浅笑,那样轻漫语,那样的体贴周到,她只不过是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头得到的罢了! 想起这种关节,苏挽香的脸色便越加阴沉,心中便好似被深秋的霜打了一般,有些凉森森得难受。她伸出手,抓紧了手中的锦帕,将那锦帕揉成了一团。 她很欢喜他这么对她,可是她却并没有幸福的感觉。 “无论如何,主子你总算逃过了一劫,这都说明王爷对您是真心的。当初,我们哪里想得到苏青竟会倒了,幸而主子没有顶着她的名头受了株连。”翠兰宽慰道。 苏挽香却对这个并不在意,就算受了株连她也有的是办法逃出生天。 “我有孕的事情,是不是传遍京师了?”苏挽香伸指在桌角上一捏,寒浸浸地问道。 翠兰点了点头,“昨个儿王爷命人传出去的,现如今该是传遍丽京了吧。” 苏挽香慢慢松开了桌角,重新又拿起帕子揉来揉去。她忽然问道:“今儿是八月几日了?” 翠兰扳着手指算了算,“今儿已经八月十二了,很快便要过中秋节了。” 苏挽香闻,悚然一惊。 翠兰心中也是有些怪异,只是她想的却是,苏挽香嫁过来才半月多,这就传出有孕,似乎有些不妥当,但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苏挽香想的却不是这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到八月十五了啊! “翠兰,明日,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出府一趟。”苏挽香咬牙说道。 “王妃,夜宵已经好了,奴婢们端进来了?”竹帘外传来玉冰的声音。 苏挽香捏紧帕子的手慢慢松开,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孤高淡然的表情。 翠兰已经走过去打起了帘子,玉冰和粉雪端着燕窝漫步走了进来。两人将燕窝放到桌案上,粉雪含笑道:“王妃此刻身子不比以前,想吃什么就尽管吩咐奴婢,王爷吩咐了,不拘王妃要什么,天上飞的,海里游的,都要为王妃弄到。” 苏挽香唇角含笑,淡淡点了点头。 玉冰施礼道:“天儿不早了,奴婢们不敢再来打搅王妃,碗碟就待明早再收,王妃用罢早点歇着吧。” 两人说完便退走了。 苏挽香盯着这碗燕窝,想着这本是颜夙给那个人的,心头愤恨之气又升了起来。可随即想到,若没有占着这个身份,怕是这个也得不到,心中又觉得释然了些。 京中隐约有流蜚语传出,说是苏青这些年走私囤积了大笔银两,数目之巨大堪比国库。在天牢之中的苏青不肯将这笔银两的去向说出来,他对安陵王颜夙忠心耿耿,那笔银两定是为了安陵王以作不时之需的。至于这不时之需是什么事,有心人都是猜得出来的。也有人说,贪墨银两的或许不是苏青,而是安陵王,他只是替安陵王顶罪的。总之,在苏青之案后,颜夙成为了京中的焦点人物。 这日,秦玖乘坐马车到了无忧居。 秋意渐浓,无忧居后院内的秋海棠开得如火如荼,香气宜人。 兰舍看到秦玖到来,忙打发人摆了一桌的精致小菜,将闲杂人都屏退。他为秦玖斟了一杯菊花酒,推到她面前,笑道:“九爷,这菊花酒极清淡,可要饮上一杯。” 秦玖嫣然笑道:“不了,我饮茶即可。兰儿,宫中可来了消息?” 为了避免有人怀疑到蔡供奉,所以宫中的消息每次都是通过兰舍这边转到秦玖处。 兰舍点点头,从衣襟中掏出来一封信笺。秦玖接过来,凝眸看完,双眉深蹙了起来。颜聿说的确实没错,庆帝心中确实有心结,而这个心结,也确实和庆帝的病情有关。 蔡供奉去查了当年庆帝重病时所用的药物,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当然,在宫中要想在皇帝的药物中动手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庆帝的父皇便是因为不慎喝了毒药而薨,所以,在这方面,庆帝是极谨慎的。 很奇怪的是,庆帝重病时的药物并没有问题,但是,其后庆帝身子忽然好了起来,却是在御医的建议下,换了一种药物。而这种药,却是有问题的。之前的药物都是御医司徒珍所开的方子,后来的药物,是张廷海张御医所开的方子。这种方子中有一味慢性的药物山黧豆,毒性不大,长期服用可使人骨骼变形,全身无力。这种药物,出现在药方中,而庆帝并没有出现所谓的症状,而是病情逐渐好转。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张廷海是用他来以毒攻毒的。 由此秦玖推出:一,庆帝之前重病确实因为中毒,张廷海以毒攻毒治好了庆帝的病。二,庆帝并没有中毒,张廷海用山黧豆的同时,又用了一味药解了山黧豆的毒性,从而打着以毒攻毒的幌子,治好了庆帝的病。其后,说庆帝之前重病是因为中毒,嫁祸给白皇后和司徒珍。 秦玖觉得是后者。 因为庆帝之前如果确实是因为中毒的话,没理由司徒珍看不出来。张廷海治好了庆帝的病,可能只是因为司徒珍和其他御医的药物确实起了作用,在庆帝即将病好时,他出头自然便好治了。而张廷海,也是因为此次为庆帝看病,得到了迁升。 蔡供奉显然也想到了一点,她又将庆帝过去和如今平日的膳食查了下,发现庆帝惯常食用的饮食中,有一道芦荟汤,恰可以将山黧豆的毒性消去。 没有什么以毒攻毒! 只是一个陷害。 秦玖想起姑母绝丽温婉的容颜,心内一阵酸楚。 君恩淡薄,皇帝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夫,他是天,是君,是主子,他信任你时,可以给你无上荣耀,他怀疑你时,可以将你打入九重地狱。 “这件事,是惠妃所做吗?”兰舍问道。 秦玖慢慢眯眼,这件事,从张廷海入手,自然可以很快查出来。 窗外传来无忧居歌姬幽幽的歌声,秦玖忽问道:“严王近来可到过无忧居?” 兰舍摇头道:“近日没来过,九爷为何想起问他?” 秦玖淡笑道:“没什么,你离他的线人盼馨远一点。前几日,我发现他手下有些能人,武艺高强,擅于射箭,只怕这只是颜聿实力的冰山一角,你在这里行事万万要小心。” 兰舍轻轻点头。 过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了。 中秋佳节是一个大节日。 这半年多来,京中事情不断,最近朝内也是多事之秋。吏部尚书张年奏请了庆帝,依照着往年的惯例,今年依旧会举行各种盛典。庆帝似乎也想借着这一个节日,热闹热闹,驱一驱朝中的隐晦之气。 这日一早,秦玖派人将在金吾卫供职的周胜请了过来。 自从那次在秋募会上秦玖介绍周胜入了秋募会后,周胜对秦玖极是友善,隔三差五便会到秦府来探望她,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那次秋募会,周胜在其后的比试中表现不俗,最后加入到了金吾卫。秋募会,是为京中骁骑以及金吾卫和兵部招募一些兵士。但因为秋募会后来是颜聿主持的,所以便将周胜以及一些获胜者分到了金吾卫之中。 秦玖叫周胜来,便是想问一问他,这几日在金吾卫中,可有发现什么异样。周胜随着枇杷快步进了院,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落魄的乞丐,整个人看上去带着勃勃生气。他一看到秦玖,便咧嘴笑道:“秦姑娘,你什么时候让俺来做你的侍卫,俺不耐烦在金吾卫待了。” 秦玖笑吟吟道:“周兄,做我的侍卫容易,金吾卫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去的,周兄当珍惜这次机会才对。” 周胜挠了挠头,“这次和俺一起入金吾卫的人们,大多都升迁了,就俺还在底层混。” 秦玖心中明白,当日,周胜和她表现的很亲近,后来又出面和颜夙一方比武,自然是入了谢涤尘的眼,他又如何肯让一个和天宸宗亲近的人升迁。 “周兄不必着急,你早晚会有飞黄腾达的那么一日的。我今日叫周兄来,便是想问一问,这两日,周兄可发觉金吾卫中有什么异样?” 周胜想了想,低声道:“你这么一说,俺倒是真的觉出来点什么。就是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金吾卫负责京城的安全,有些兵力上的调动。这些,算什么不正常吗?” 秦玖脸上恬淡的笑意逐渐化为深深的思索。 这自然是正常的,可是就因为这个时候,不管如何调动兵力都是正常的,不易被人察觉,所以要想有点不正常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从她年初回到丽京,到如今已经大半年,按照她的计划,已经一步步将颜夙逼到了死角,她知道,她预料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或许,就在八月十五。 章节目录 流言 > 流 京中的流是由秦玖派人悄然散布出去的,自然,这些流才刚刚开始,只是小范围悄然流传的,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宫里庆帝耳边去。但是,以颜夙手下耳目的本事,恐怕早已到了颜夙耳中。面对这流,他只有两条路,那便是到庆帝面前澄清和逼宫?澄清这条路,颜夙做了,就算庆帝表面上信了,只怕心中也是不信的。信任崩溃了,重建起来,也许需要很多年,假若颜夙对皇位确实在意,那么,对于他而,便唯有逼宫一条路了。 金吾卫是护卫京城外城安全的,势必会调动兵力,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名义来安排逼宫人手,而且还让人看不出破绽,这是最有可能的。 秦玖猜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可能性再大,也只是她的猜测,她并不能完全确定。况且,她并没有证据。如今要做的是,提前做好防范。 秦玖没有将此事报给连玉人。阻止颜夙逼宫这件事,她想靠素衣局和颜聿的势力,自从见识到那日颜聿相救她的实力后,她可以确定,颜聿还有自己的势力。阻止谋逆这样的大功劳,秦玖自然不想让天宸宗占了。何况,她有些担忧,若是连玉人知晓此事,说不定会趁机再作乱。 自从她入了天宸宗,就一日也没有对连玉人这个人放松警惕,她知道,总有一日,这个人会犯上作乱的。只不过,如今,他也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这么久以来,连玉人并没有什么动静,秦玖还是有些担忧的。 那一夜,连玉人进京,她向他说明了要支持颜聿后,他欣然同意,并将丽京城中吴钩率领的天宸宗精锐交给了她指挥,其后便再没有了消息,支持颜聿上位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她,这让秦玖不得不警惕。秦玖了解连玉人,若是时而有点什么事情,才算是正常的。相反的,一切平静,没有异样,反倒是不正常的。这并不说明连玉人很放心她,说明连玉人已经有了其他打算。 秦玖眉头深蹙,对周胜道:“周兄,请你这两日多注意一些金吾卫的动向,有异样还烦请周兄及时告诉我。” 周胜点点头,“秦姑娘,您是我的恩人,您所托之事便是我的事,我一定随时报告金吾卫的动向。” 在敲了三更鼓后,苏挽香出了安陵王府。她出来得很顺利,王府内都以为她已经睡下了。她轻功还不错,避过府内巡逻的府兵,径直去了西市的一处布庄。 夜已深,西市已经散了,不多的几个摊子还摆在那里。布庄还没有打烊,店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准备关门,便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他警觉地抬起头,就见那人将脸上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素白清冷的脸庞。 “主子到了吗?”苏挽香冷冷问道。 店主恭敬地朝着苏挽香一笑,压低声音道:“收到了你白日派人传来的信,属下便传信给他了,如今还不曾到。” 苏挽香颇有些失望,白日里,她已经让翠兰借着出去买东西的机会捎了信出来,如今,他竟是还没到?苏挽香焦急地在屋内踱了两步,冷声道:“你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他?” “主子吩咐过,不能随便暴露了他藏身之地!”店主小心翼翼道。 苏挽香柳眉一竖,正要发作,便听得身后有人嗤笑一声,那声音之轻,宛若耳语,却偏又让人心中胆颤。她蓦霍然转过身,便看到身后还不曾完全关严的门板上靠着一个人。 雪白色华丽袍服,身姿挺拔,面上罩着一个面具,似乎是在西市街面上买的小儿玩具,随随便便覆在面上,唯露出一对漆黑眉眼,华光流转。 她不由地低声道:“你来了。” 白衣人并不说话,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叫我说什么好呢?叫你演好自己的身份就好,巴巴地跑了出来做什么,万一让人跟踪了呢?” 苏挽香忙道:“属下一路上留了心,并未察觉到有人跟踪。” 白衣人冷笑道:“你还是小看了安陵王,他训练出来的跟踪高手,假若真想跟踪你,能让你察觉得到?说吧,到底什么事?” 苏挽香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声道:“属下有孕之事是假的,只是他为了保住我的命才这般说的。” 白衣人呵呵一笑,慢悠悠道:“这么说,你都嫁给他这么多日了,还没有将他勾上手了。” 苏挽香眉头蹙了蹙,苍白的面容在灯下添了几分羞恼的红晕。 “那倒不要紧,既然他亲自说了你有孕,那就是你有了孕。” 苏挽香脸色微变,“可是,就快到中秋节了。你之前曾说过,这日或许会是一个好时机,你就会……” 白衣人举手打断了苏挽香的话,轻声一笑道:“你听着,八月十五的事情你不要管。既然他说你有喜了,就该好好珍惜,难道你以为你还能真的有喜?” “可是这毕竟是假的,是不是可以延后?”苏挽香急急道。 白衣人回首,目光凌厉地从苏挽香脸上刮过,语气也陡然转冷,“既然说你有了就是有了。你只管乖乖待在王府,护好你腹中的——皇——嗣。”他加重了皇嗣两个字的语气。 “另外,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做。”白衣人一招手,苏挽香便忙俯身过来,那人在她耳畔低语几声,她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苏挽香回府后不久,暗探便将她去了西市布庄的消息报到了颜夙那里。 夜风袭来,颜夙慢慢裹紧了身上的素袍,冷声问道:“派几个暗哨盯紧那个布庄,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暗探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玖很快便从周胜那里得到了颜夙兵力的部署,她细细分析了一番,果然看出了些问题,可以肯定,颜夙确实要有动作了。她当即动身,到严王府去见颜聿。 已经入了夜,秦玖原本可以明早再去找他商议,可是有些事情,她觉得还是应当早些部署为好。她带着枇杷,悄然去了严王府。在到了严王府的大门前时,秦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她没有从正门由管家通报直接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院围墙那里,和枇杷一道翻墙进去了。 大煜国的王爷可以设府兵一千人,颜聿的府内自然也不例外,秦玖只是想要试一试,他的府兵的能耐。她和枇杷翻墙入了后院,在后院的花丛中穿梭,方走了没几步,秦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 虽还未到十五,但天空中的明月已经接近浑圆,辉光洒在园内,清楚地看得见在夜色中绽放得绮丽的花朵儿。风里,隐约弥漫起馥郁的芬芳。 可是在这美景之中,还是隐约让人感觉到一种肃杀的气氛。她白日里也来过颜聿的后院,但并没有这种感觉。 两人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前面有人喝道:“什么人?” 倒真是够警觉的! 两人甫转过身,便见两道身影犹若鬼魅般从花丛中冒了出来。 秦玖和枇杷都是蒙着面的,这些护卫并不知他们是谁。秦玖望着渐渐逼近的身影,清声笑了笑,示意枇杷去挑战。 枇杷的剑势轻盈而灵活,剑尖轻轻一颤,分出两道明光分别击向两人咽喉。两人心中一惊,身形一转,躲过枇杷的一击,身法灵动的匪夷所思。 两人并不轻易动手,只是冷喝道:“什么人,敢闯严王府?” 枇杷并不答话,招招都是狠招,直逼两人。那两人见势不好,只得使出全力搏击,三人在花丛中缠斗在一起,片刻后,秦玖便从两人的身法中看出来他们的武艺不弱,确实是高手。由此看来,颜聿府内还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她淡淡眯眼,扯下面巾笑道:“枇杷住手吧,否则惊动了王爷,还以为我们是来偷花的。” 两名护卫一见是秦玖,忙跳出战团,拱手道:“九爷,得罪了。” 秦玖随手掐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秋海棠,拿在手中闻了闻,笑道:“无妨,我们是来见王爷的。” 两人引了秦玖到了颜聿的梦园,护卫在门口通报了一声,片刻后,颜聿的侍女玉环便迎了出来,笑吟吟道:“九爷,王爷有请。” 秦玖随了玉环到了屋内,见颜聿身着一袭艳丽的玄色绣宝相花暗纹的宽袍,正斜靠在椅子上。一头黑发是披散的,隐约还透着湿气,显然是刚沐浴过的。 秦玖笑吟吟道:“不巧了,我这会儿来,倒是打扰玉衡歇息了。” 颜聿双眸深邃闪亮,看到秦玖,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用低沉魅惑的声音道:“泪珠儿说哪里话,我夜夜都盼着你来打扰我歇息呢!” 玉环为秦玖斟了杯茶,便与枇杷一道退了出去。 秦玖挑起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正要说话,忽觉得屋内有些异样。方才枇杷和玉环在时,她还不觉得。这会儿室内只余他们两人,她忽然察觉,气氛有些不对。这是一个有武功的人凭着敏感的听觉和直觉所感知到的,屋内除了她和颜聿外,还藏有另一个人。 秦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竖立在室内的屏风,灯光透过繁花似锦的屏风,勾勒出其后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 云鬟高梳,衣裙翩然,是个女子。倘若是颜聿的侍女,没理由藏在后面的。如此说来,这个人便是颜聿的相好了。 秦玖瞥过颜聿刚刚沐浴尚且在滴水的墨发,有一股奇怪的滋味从内心深处泛了上来。 看来,今夜她来得确实有点不巧啊! “今夜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事关机密,不知,在这里说话可方便?”秦玖唇角笑意凝住,瞥了一眼屏风正色说道。 颜聿的目光随着秦玖转向屏风,看到那抹身影,目光微微一眯。他望着秦玖忽然淡漠下来的脸色,长眸中闪过一抹深沉的笑意,“是我的人,不必介意。” 颜聿既如此说,想必那人是颜聿的心腹,秦玖双目微眯,压下心头奇怪的感觉,径自说道:“我得到消息,今年十五之夜,陛下还会依照惯例,到九蔓山的明月山庄去赏月。九蔓山山势陡峭,十五之夜,倘若有叛逆,王爷可有打算?” 颜聿薄唇轻掀,嘴角弯起一抹笑,睨了一眼她僵硬的俏脸,笑道:“泪珠儿的意思是说,夙儿会逼宫?那泪珠儿觉得,我该有何打算?” 秦玖心内有些气,到了此刻,还在她面前装。假若说,当初两人刚结盟时,他不在她面前透露他的实力也就算了,到了如今,还以为她不知道吗? 秦玖面色凝重地望着颜聿道:“安陵王会逼宫对王爷而,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假若王爷能够利用好,这天下将名正顺是你的了。这一点,难道王爷还看不出来吗?”秦玖看到颜聿身侧的桌案上摆着纸笔,她随手执起笔,提笔在纸上画道,“这里是九蔓山明月山庄,据悉,圣上会让袁霸带五千骁骑前去护卫。明月山庄背面临山,东面是一处溪涧,只需在前面和西边扎营护卫即可。只是,前面是斜坡,西边是密林,都是易攻之地。金吾卫就在明月山庄外围护卫,他们距离明月山庄距离太近,若是突然发动进攻,绝对猝不及防。” 颜聿弯唇浅笑,“你的意思是说,夙儿打算用金吾卫谋逆?” 秦玖扬眉道:“几千已经足够,颜夙在行动之前,一定会切断明月山庄和外面的一切联系,兵贵神速,他若是逼迫圣上顺利拿到了传位诏书和兵符,将圣上架空成太上皇软禁起来,就算离此最近的兵马赶过来,也是枉然。更何况,以颜夙以往的政绩,想要让他登基的人还不在少数。而且,据我知悉,距此最近的两万驻军首领也曾在颜夙麾下做事,只怕他们也随时准备好了支援颜夙。在这种形势下,王爷可有法子?” 章节目录 真勾引 > 真勾引 颜聿托着下颌,歪在桌面一侧定定瞧着秦玖,眯眼道:“泪珠儿分析的如此透彻,只怕已经有了对策,何必再问我。你就直接说吧,我可以如何做?” “你手下有多少弓弩手?”秦玖执着笔指点了半日,见颜聿并无关注,侧首问道。 颜聿却不答她的话,只是慢悠悠问道:“这件事,既然还没有发生,提前报告给圣上,岂不也是大功一件?” 秦玖瞪了他一眼,妖娆的双目在极亮的烛火照映下,呈现出一种醉人的黛青色,其间暗含着凛冽的光芒。 “我没有证据,颜夙也不会让我们抓住证据。你以为我们空口白牙去说,以圣上的性格,他会相信?假若颜夙后来没有逼宫,那我们岂不就是诬陷?难道你要担这样的罪名?” 颜聿薄唇轻轻抿起,微笑着道:“这么说来,还是泪珠儿想得周到。” 秦玖一扬眉,“不敢当。王爷手下到底有多少弓弩手?又有多少可用的府兵?” 颜聿含笑道:“你刚才不是已经试探过了吗?我府中的府兵,皆堪重用。” 按例,亲王府内只可蓄养千名府兵。这个数目,说起来并不多。但假若一千名府兵皆与那日去救她的那几个弓弩手以及方才和枇杷打斗那两个护卫同样的身手,那么,他们便可以以一当十。 一千名便相当于一万名啊! 如此说来,他们的胜券便很大。 秦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颜聿的府兵皆是高手。不过,有一个问题,这一千府兵要如何带进明月山庄?庆帝一定不会允准颜聿带这么多府兵进去。 颜聿似乎看透了秦玖的心思,似笑非笑道:“至于这府兵如何弄进去,你不必担忧,我自有法子。现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泪珠儿。” 秦玖漫不经心一笑道:“你说。” “泪珠儿逼得夙儿逼宫,如今,又将这平定夙儿的大功给了我。若是当真如我们所料,圣上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你费尽心思将我推到这最高处,是不是,是不是说明,泪珠儿你真的喜欢上了我?” 秦玖原本以为颜聿会问关于十五当日如何部署的问题,本歪头静静听着,谁知他越说声音越小,竟是俯身凑到了秦玖耳畔,低沉暗哑地说了这么一句。敢情她说了这大半天,人家的心中所思所想,压根就没跟她在一件事情上。 秦玖黛眉一扬,黑玉似的眸子扫过颜聿,仔仔细细瞄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看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一般。 灯火将颜聿衬得面如皎月,长长的眼睫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抖动了下,如蝶翼般煞是迷人。明明很简单平常的举止,他总能做得优雅到极致,雍容到极点。而他黑眸中炫目的光芒,仿佛满目空旷中的浓墨重彩一般,虽寂静无声却不动声色地敛尽世间光华。 秦玖压抑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其实她特想向他脸上挥上一拳。不过,她最终忍住了。因为她晓得挥上十拳大约也没用,到最后,秦玖唇角一勾,妩媚妖娆地笑道:“我记得早就说过喜欢玉衡了,难道你还不信么?” 她静静凝视着颜聿令人惊艳的俊美面庞,踮起脚,凑到他面前,舔了下他优雅而魅惑人心的唇。 颜聿如触电般一愣。其实,都说她是妖女,不过,她在他面前只是贫贫嘴,还没见她做过什么出格的动作,也或许是对别人做过,但是对他都是保持一定距离的。虽然他抱她,她并没有拒绝,但像方才这种待遇,他还没有享受过。 香软舌尖在他唇上滑过那一瞬间,颜聿有一种魂飞天外的感觉。他低头,望向秦玖的唇,饱满而姣好的菱形,这一瞬,他忘记了屏风后面还有一个人,伸臂揽住了她的腰肢,俯身就要凑上去。 秦玖眼看着颜聿水波潋滟的双目离她越来越近,她妖娆一笑,眼角扫了一眼屏风,她可没忘屏风后面还有人。其实,她之所以这么大胆地逗引颜聿,就是因为知道屋内还有人,若是无人,她可不敢如此。 勾引这种事,搞不好会引火烧身的。 果然,颜聿注意到秦玖的目光,也记起了屏风后有人。他皱眉,心中掠过一阵失望。 秦玖仰头笑吟吟注视着他,凤目眯成弯月形,浑然没有感觉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是多么的惑人。 她那点小得意看在颜聿眼中,他心中涌起来一股莫名的怒气,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撩拨得他心猿意马,然后便冷静地将他推开,犹若一尾滑溜的鱼一般,从他指缝间溜走。 秦玖敛住唇角的笑意,正色道:“王爷,既如此,府兵便由你带入山庄,请王爷带足弓箭。夜已深,我便告退了。” 颜聿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属于男性的修长手指忽然毫无预警的缠绕上秦玖的腰肢,把她向前一带,低头便狠狠地吻住了她。 他狠命地吸吮她,舌尖好似凌厉的剑,撬开她的牙齿,和她一起缠绵。 灼烫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灼烫的气息,就在她耳畔,撩拨得秦玖几乎不能思考。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烧成了一簇火焰,发出从未有过的炽烈,似乎血液里也燃起了火,渐渐燎原。周遭的一切似乎在这一瞬变得虚无,就在颜聿的唇触上她的唇之时,所有的感觉似乎都闭塞了,唯有唇上的感觉在这一瞬倏然敏感了起来。 他的激烈如火,以及身上刚刚沐浴过的香气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她,带来一阵阵的眩晕。但不知为何,秦玖在忽然之中回过了神,她心头一惊。 对于自己忽然陷入到失控的纠缠中有些不解,她忽然嘤咛了一声,这令人神魂颠倒的声音让颜聿心头一荡,便在此时,秦玖一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却沿着他的后背滑落下去。 她的手很软,轻轻柔柔地滑过他的背,滑过他的腰,然后,绕到了他的前面,伸手使劲一捏。 颜聿发出“嗷”地一声似痛苦似快乐的叫声。 随着这道声音的拔起,屏风后不知有什么东西似乎不能承受这屋内的暧昧,“咣”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秦玖顺势一把将颜聿推开,便在此时,一直守在门外的枇杷和玉环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秦玖淡定地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唇角勾着淡漠凌厉的微笑,慢慢说道:“我和王爷说了一件趣事,王爷不信,才发出尖叫,没事的!”随后她朝着颜聿嫣然一笑道,“方才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告退了。” 颜聿坐在椅子上,俊美的轮廓隐在灯影里,只是黯沉的眸子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他定定地看了秦玖一眼,而后将目光调到玉环身上,淡淡道:“玉环,送九爷!” 秦玖方离开,屏风后便转出来一个人影。一袭蓝粉色水莲纹的淡色裙装,满头乌发用一枝碧玉珍珠簪子固定。正是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她贵为公主,自有一股清莲不及她雅,秋月不如她傲的高雅之气。但是此刻,却气得唇角柳眉倒竖,脸色涨得通红。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夜璨……你和我说,她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的人,是你这样说的吧。你说她其实高贵纯净,是不是?可是,可是正经女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吗?我就是败给了这样的人吗?”尚思思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一直说到最后,才顺畅了些。 颜聿扫了一眼尚思思,看着她一副极恨不得要戳瞎自己眼睛的样子,懒洋洋说道:“二公主,方才让你躲好,你怎么不躲起来,你故意站在屏风后,是想让她看到的吧!” 尚思思的脸色一僵,随即恨恨说道:“我真后悔自己没有藏好。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你口里的高贵纯洁的女子?” “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颜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眼睫之下,深邃的眸中滑过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犹若暗流静静划过心底,“耕织节那日,你所绣的一面双图,是经过楚楚公主提点才创出来的吧?你觉得假若没有她的提点,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新创出一种织法?那你觉得,楚楚公主像是一个肯费心钻研绣法的人吗?你可知,她又是得了谁的提点?” 尚思思眉头一凝。 耕织节那日,她因为自己独创的一面双图和苏挽香同拔了头筹。事后,她经过细想,发觉若非楚楚那几句不经意的提点,她确实创不出这样的绣法。她一直以为是楚楚那丫头无心的不经意的话触动了她的巧思,哪里想得到,楚楚会是得了别人指点,故意来提点她的。 “你,你是说,你是说,是秦玖提点了楚楚?”尚思思不可置信地说道。 “楚楚和她走得很近,想必你是知道的。她又在耕织节前到过秦府,我派人探了几句,便晓得了真相。你回去后可以去问令妹。”若非楚楚心无设防,这件事他很难知道。 尚思思抿唇不语。 那样的女人竟有那样一副玲珑心窍,可是她为何要帮她? “她为什么那么好心?”尚思思疑惑地问道,“若说她是想击败苏挽香,尽可以自己出手,为何要让我拔得头筹?为何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会那样的绣功?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她虽然极其讨厌她的妖孽,甚至无法接受,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几分才能,就在刚才对于明月山庄的布局也是分析的头头是道,确实不简单。 颜聿喃喃说道:“是啊,确实神秘。”他的轻喃声,像是情人间的昵语,有说不出的暧昧。深邃的眼眸中,那神采中忽然就带了几分极多情,却又极怜惜的颜色,摄人心魄。 “这件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尚思思静静地盯着颜聿的双眸,心中空落落的,是极度的失望。 颜聿摇了摇头,“也是前段日子才晓得。” “今夜邀你前来,便是想借用你的护卫一用。”颜聿看尚思思平静了下来,不再纠结于秦玖之事,便低声说道。 尚思思敛了眉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宛若流云一般,“怎么,你那一千府兵还不够用?” 颜聿慢慢皱眉,“只是我担心天宸宗,有备无患吧!” 尚思思沉默了一瞬,问道:“就算不够,还有聂仁呢,他的驻军距此不远,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们云韶国插手此事吧!?” 颜聿淡淡一笑道:“暂时,还不想用他!这件事公主不会拒绝吧。假若公主相助了大煜,这份情,圣上会记下的,想必我们两国邦交情谊会更深。”声音里几分肃然和威压。 “这份情,你不会记下吗?”尚思思慢慢说道。 “我自然也会铭记。”颜聿懒懒一笑道。 明月山庄之所以叫明月山庄,就是地处九蔓山中,乃是赏月观星的好地方。每年八月十五,庆帝都会到明月山庄去赏月,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明月山庄依山而建,有大小十几处宫院,庆帝早在十五一早便起驾到了明月山庄,随行骁骑有一万人,由袁霸统帅,袁霸之子袁舒为副统领。庆帝的嫔妃惠妃和林昭媛的銮驾也在庆帝之后到了山庄,除此之外,还有昭平公主,以及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三公主尚楚楚也随驾到了山庄。 袁霸所统领的骁骑也在山庄四处布防好,而谢涤尘统领的金吾卫也早将九蔓山四周全部戒严,闲杂人等皆不放入山内。 到了午后,朝中一些重臣及其家眷也在庆帝恩准之下,乘车到了山庄去赏月。榴莲伤势虽还没有痊愈,但却执意要去。秦玖本不打算让他过来,可又不放心他留在京中,最终同意让他跟去,并将素衣局交到了他手中。 秦玖这一次上山,是跟随着惠妃的銮驾入的明月山庄,带了荔枝、枇杷和吴钩,以及数十名天宸宗随从。 章节目录 擒贼护驾 > 擒贼护驾 已经是深秋,九蔓山葱郁的绿叶间夹杂着一片片红叶,嫣红如火。那一抹抹红色,看在秦玖眼中,却犹若血色。到了明月山庄,秦玖随着惠妃歇在了她所居住的寒香苑。 临近黄昏时,庆帝赐宴,秦玖随着惠妃一道出了寒香苑,一直向北,到了揽月塔前。揽月塔约有六层楼阁高,是登高赏月之地。四周绿树环绕,塔檐从红叶掩映中伸出,犹若鸟的翼。揽月塔前的广场,便是中秋节夜宴之地。 秦玖记的当年她第一次来此参加中秋盛宴的情景:金吾卫和骁骑在一侧仗剑而立、司乐坊设乐、司舞坊歌舞、还有各种民间杂耍一一上演,骑毛驴、回娘家、飞索、杂技,甚至还有马戏,训练好的猴子敲鼓,熊骑车,还有一些大象、犀牛之类的珍稀动物,披挂得珠光宝气地入场表演。观赏完这些节目,明月高升,庆帝便会携嫔妃攀至一侧的揽月塔上赏月。 秦玖随着惠妃步入到广场上,只见广场上人头攒动,已有不少人落座。广场的地面上铺着织入金丝的华美地毡,一侧的树上挂了二十四对琉璃宫灯,四角和空地上摆满了各色时令花卉,尤以菊花为多,摆放成各式各样吉祥的图案。 在最北边上方设有一席,乃是紫檀雕龙纹的宝座,是设给皇上的。其左右手下分别摆有两个紫檀座椅,乃是设给安陵王和严王的座椅,再下面分别是几位朝臣的座位。今夜前来明月山庄的朝臣,只有一小半,大多数朝臣还是留守在京中的。 女眷的位子在皇帝那一席的一侧,和男席用屏风隔开,前方设有两个紫檀雕莲花的贵妃榻,分别是娴妃和惠妃的座椅,其下两溜紫檀座椅,椅上铺着各色的坐垫靠枕。桌上设着杯箸,炉瓶等物,每个座位面前都有一个雕漆攒盒。 女眷这方,已经有不少人落座,惠妃漫步走到她的席间坐下,让秦玖坐在了她身侧。因是盛宴,来参加的宫内嫔妃以及官员家眷皆是按品大装,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比之园内的鲜花还要艳丽几分,这份靡丽奢华几乎让空中明月失色。 秦玖落座不久,颜夙的母妃娴妃便到了。她不似上一次那样着一袭道姑般的素淡衣衫,今夜她着一身绯色金丝绣莲花纹的朝袍,配同色宫裙,发髻上插一只掐金丝大凤钗,凤口衔着碧色的串珠坠子,在额前摇曳,光影流曳。这身衣服衬得娴妃温婉慈和的脸上多了几分凌厉逼人的贵气。 秦玖原以为今夜娴妃会留在京中,因为今夜颜夙若是举事,当不会让自己的母妃掺和进来,这毕竟是大逆不道且极其凶险的。可娴妃还是到了,难道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猜测? 惠妃笑吟吟招呼道:“姐姐今日这一身装扮,倒让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原来姐姐也可以如此贵气端庄啊!”这句话表面是在赞美娴妃,但其实暗中却讥讽娴妃平日里寒酸,小家子气。 娴妃丝毫不见恼,温文一笑,仿若根本没听出来惠妃的暗讽。倒是她身后的嬷嬷瞥了一眼惠妃一袭粉蓝镶边的朝服,对娴妃道:“奴才瞧着惠妃娘娘这身装扮极是别致,倒似娘娘当年刚入京时的样子。” 惠妃刚入京时是在多年前,那时候的样子,该是年轻多了。老嬷嬷这句话,不动声色地回了惠妃一句,那意思是说你现在可老多了。 惠妃脸色微变,但在众多官员家眷和后宫嫔妃面前,似乎不好发作,最终只是淡淡说道:“但愿姐姐这份贵气能绵延持久。” 秦玖唇角冷笑淡淡,当听到惠妃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一沉。她今夜之所以跟随惠妃,其实也是想有意打探下连玉人的动向。无奈惠妃不知是不晓得,还是刻意瞒着她,竟是一点儿口风也没露。但是此刻,她和娴妃这句很平常的斗嘴,让秦玖心内提高了警觉。惠妃的语气,显然是自得意满的,似乎笃定娴妃这贵气不能持久。 坐在娴妃下首的林昭媛盈盈一笑,“两位姐姐自然都是贵气延绵的。” 就在此时,庆帝龙驾到了,筵席开始。一时间,各种珍肴美味犹若流水般摆了上来,宫女们穿梭其间,为众人斟酒布菜。广场上充满了食物的甜美香气。南边空地上搭建的高台上,各种杂耍正在热闹地进行之中。 此时,明月已经升了起来,抬头望去,只见一轮冰盘在山间起伏的曲线里徘徊,幽淡的清光如潮汐般无声流泻在天地之间。天空中的静谧,与这地面上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台上,杂耍的已经退去,换上了戏曲。一个老生,身着戏服,悠悠唱着曲子,声音粗犷,略带沙哑。秦玖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要知道,这种独特的粗犷嗓音可是不多见的。只是,她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秦玖蹙眉问身后的宫女,“这唱戏的,可是宫内的戏曲班子?” 宫女摇了摇头,回道:“不是宫内的,听说是回春班。” 凤鸣阁的回春班,乃是颜聿去唱戏的班子。秦玖蓦然记了起来,这个有着粗犷嗓音的老生,便是回春班的班主廖师傅,当日她虽未见到他,却是听过他的声音。颜聿竟将回春班弄了进来,想必,这回春班中也是他的人。 盛宴进行了一个时辰后,庆帝在几位嫔妃的陪同下,登上了揽月塔。秦玖并非庆帝嫔妃,并无缘跟去。娴妃以要回去念佛为由回了她在明月山庄暂居的宁心院,也并非跟去。 秦玖望着一众宫女拥簇着庆帝及其嫔妃上去了,秦玖知晓宫女之中有素衣局中人,所以并不担忧。 广场上一众臣子,在盛宴结束后,便驾车回京。也有几个年迈体弱的臣子及其家眷,在庆帝特意恩准下,宿在了明月山庄一处院落,这其中便包括榴莲。 秦玖下了死令,命素衣局暗中保护好榴莲,不得让他有一点闪失。她站在广场一侧,眼见得广场上人流散去,并无异样发生。而头顶上不远处,从揽月塔上传来一阵阵琴声,这铮铮琴曲,气势磅礴,隐有明月照大江的气势,非大司乐萧乐白不能奏出。方才在广场上庆帝并未让萧乐白奏乐,原来是要留在最后独赏的。 十五,月圆,也该是人团圆的日子。 秦玖遥望着皎洁的冰盘,只觉得它圆得那么忧伤与悲怆,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花好月圆的韵致。 遥遥的塔上,琴声奏到了最酣时,隐隐有喧闹声随着风声传了过来。这声音并不大,若非练武之人,很难察觉。 看样子颜夙开始了,秦玖眉梢一凝,凤目中滑过一抹凌厉之色。她蓦然转身,目光却忽然一凝。 前方不远处,颜夙正率领数名金吾卫快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明月山庄内,大多都是大统领袁霸的骁骑,颜夙麾下的五千金吾卫只能在明月山庄外围防守,并不能进入山庄。但颜夙身边,却可以带数名金吾卫护卫。 秦玖眯眼望着颜夙渐行渐近,一直走到她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月光流水般从他的肩头流泻而下,白色的长袍在月色下泛着清冷而孤寂的微光。他侧头,清冷的容颜正对向秦玖,目光凛冽地滑过秦玖的脸,淡淡问道:“九爷,苏青廷审那一日,我约你到玲珑阁叙话,你为何不去?” 秦玖完全没料到,这个时候,颜夙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嫣然一笑道:“难道王爷要和我叙话,我便一定要去吗?” 颜夙淡淡瞥了一眼秦玖身后的天宸宗之人,眯眼道:“我和九爷有句话要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玖懒懒一笑,“也好,不如就到这塔里吧!” 两人在揽月塔第一层的殿内驻足,秦玖只站在门口便不再向前。颜夙瞧了她一眼,漫步走到观窗下,外面月色清明,笼上他俊俏的眉眼,他微微扬眉,淡然道:“我有一事不明,在苏青之案没有审理之前,你便知苏青是在和天宸宗走私,为何还要将他的事情揭发出来,你就不怕此事牵连到天宸宗?另外,你可否知晓此事会牵扯出白家之案?” “此事很重要吗?”秦玖懒懒笑道。 颜夙的目光掠过她妖娆的眯眼,“非常重要。” 秦玖轻轻一笑道:“我自然知晓走私之案牵涉到了天宸宗,但我也料到了,圣上并不会拿天宸宗怎么样?事后结果证明我的料对了。至于白家之案……” 秦玖凝眉瞧了一眼颜夙,见他脸色依然一片淡漠,遂笑道:“我是天宸宗之人,白家之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知晓会牵扯出这件案子,和不知晓又有什么区别吗?” 颜夙盯着秦玖唇角如同夜花绽放的妩媚笑意,唇角渐渐浮上一抹自嘲的笑意。 秦玖懒懒问道:“殿下无事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颜夙不答,秦玖转身沿着台阶漫步而下。耳畔,却听得身后颜夙凌厉的声音传了过来,“天宸宗犯上作乱,传令金吾卫前来擒贼护驾。” 章节目录 你的手很美 > 你的手很美 秦玖的脚犹若钉在了台阶上,她猛然止住了脚步,慢慢转身,从下向上,回视着他。 颜夙站在台阶之上,白衣如水,静若莲华,只是,他的脸上却有一种赴汤蹈火的决绝颜色,而他望着她的目光中犹若腾起了一把火,这把火似乎将天地的一切烧成了灰烬,包括他和她。 秦玖盯着他略显削瘦却依然完美无瑕的面庞,桀然而笑。 他终于下令了! 天宸宗犯上作乱,他要派金吾卫进来擒贼护驾。 很完美的一个籍口。 秦玖原以为颜夙逼宫便是逼宫,却不想他找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看来,他是下了决心,要在今夜一并将天宸宗在宫内朝内的势力铲除了。 颜夙会对天宸宗动手,秦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今日。 说起来,铲除天宸宗,也是秦玖的目的,如果可以她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只是,逼宫,她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安陵王殿下,恐怕是你要谋逆吧?”秦玖静静说道。 颜夙的目光从秦玖面上掠过,凝注在遥远的夜色里,绝美的容颜,在月色映照下,越发华贵凛然,令人不容直视。上一次她在天牢中偶尔见到他鬓边有白发,此时却已不见。只是纵然不见,他看上去依然沧桑。他的眼神是淡漠的,唇角笑意是冷然的,就好似戴了一张厚厚的面具。 这张面具遮住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她透过眼前这张脸,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当年的那个抹去额上薄汗,唇角含着朗朗笑意,眼神灼灼如星的少年。 秦玖没有说话,眼神迷了一迷,终是全部沉淀下去。眼见得颜夙的金吾卫朝着她慢慢围了过来,而其中一名金吾卫奉命向外奔了出去,想必是出去传达天宸宗谋逆的消息了。秦玖蓦地仰起了头,唇角扬起一抹决绝的弧度。 她如今是天宸宗之人的身份,颜夙要拿她开刀是必然的。想来方才出宫的朝臣中那些天宸宗成员,或许此时已经陷于颜夙金吾卫的包围之中。方才她所听到的喧闹声,便是此事吧,而并非她所认为的,金吾卫开始和骁骑冲突,试图攻入明月山庄。而此刻,这名金吾卫出去传达了秦玖和惠妃辖制皇帝犯上作乱的消息后,恐怕金吾卫才会攻进来。 到那时,骁骑半信半疑之下,恐怕难以阻得住金吾卫?统领明月山庄骁骑的是袁霸的公子袁舒,并不如袁霸老辣。袁霸此时正在塔顶之上,跟在庆帝身边。 枇杷原要冲过来护着秦玖的,却被秦玖一个眼色支走。此时,颜夙的目标是她,要脱身很难,但以她如今的武功,暂时也不会落败。她要枇杷去塔顶报信,至少要在庆帝那里坐实了颜夙逼宫的罪名。 吴钩眼见金吾卫要围攻秦玖,两人忙带领几名护卫冲了过来,两方人员霎时间便冲杀在一起。 唯有秦玖和颜夙没有动。 揽月塔顶上的琴声如秋潮般悠悠传来,听在秦玖耳中,却如泣如诉,带着春逝去花残的哀伤。她朝着颜夙嫣然一笑,泛着玉色的脸庞上,那颗泪痣越发醒目,冷艳凄绝,她淡淡问道:“我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吗?你是准备擒住我上去和皇上说,天宸宗秦玖犯上作乱,还是准备杀了我,带着我的人头上去说?我猜应该是后者吧!” “九爷倒是明白的很。”颜夙冷冷说道,眼中只余看不见底的黑。 自然是后者,也只能是后者。 “那便来吧!” 秦玖双手一扬,手中的花绷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上面嫣红的曼陀罗无声绽放,似有暗香浮动。 颜夙一手按着剑鞘,宝剑嘡啷一声鸣响,雪亮剑锋出鞘,青光如练,直击秦玖。剑芒乍起,冷漠而冰冷的剑锋夹着凛冽杀意,极冷极利,转瞬间到了秦玖胸前。 颜夙也没有和秦玖缠斗的打算,所以,一出手便是杀招。 这一招太快了,几乎无法躲闪,秦玖也没想躲开,她知道颜夙这一招必是杀招,她轻轻一笑,手指一拈,十二根绣花针聚成一根,朝着颜夙飞去,却在抵达到他面门时,忽然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分刺。 这是她的杀招! 因为是在接近目标时,绣花针才会爆开,根本无法预料具体刺向哪里,所以,几乎无法躲闪。 颜夙的剑刺在秦玖肋间,血光噗地喷溅开来。 而同时,两根带着红色丝线的绣花针一根刺在颜夙脖颈,一根刺在他太阳穴间。 秦玖垂眸,看着红色的鲜血从自己身体里蜿蜒流出。她小心地喘息着,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肺叶几乎要触到那柄冰冷的剑。原本晶莹如玉的脸色,此刻惨白的吓人,只有樱唇艳红如花,却是有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她眯起明丽的大眼,唇角含着邪邪的笑意,伸出玉葱般的手指,宛若弹琴般在丝线上拨动了几下。手指的每一次拨动,都让连着丝线刺在颜夙太阳穴和脖颈上的绣花针深入了一分。 颜夙抵在她肋间的剑尖,却也轻轻抖了抖,几乎刺破她的肺叶。 “安陵王殿下,你说这种状况下,我们两个,谁会先死呢?”秦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同时手指不忘犹若弹琴般在丝线上弹了几下。 他说过的,他不会让她先死! 秦玖记起了他曾经说起的那句话。 遥远的似乎是从前世传来的。 “你的手指很美丽!”颜夙忽然开口道。 他的眉头深深皱着,有血珠从眉心淌了出来,沿着眼角淌了下来。 秦玖相信他也很疼,不过,他问出的这句话却有些莫名其妙。 秦玖愣了愣,她的手指纤细而秀美,当年颜夙握着她的手时,便说过:她的手指纤长,怪不得她的手如此的灵巧。 女子的手指若是粗短,多半会被认为手拙。丽京城的贵妇挑选儿媳,有时就会看女子的手。而她的手或许是因为常年练琴的缘故,确实很修长。因为这两年练武的缘故,手指上生起了薄茧,再不似当初那般美丽柔软了,但长度却是没变。 颜夙的目光依然胶着在秦玖的手指上,或许是因为她手指在丝线上的每一次拨动,都让他的眉心处一阵刺痛,所以,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她的手指上。 她轻轻拨动丝线,双手灵巧如飞,轻柔若拈花。 在听到他的这句夸赞的话后,灵巧的手指犹若受了惊一般,蓦然离开了丝线。 “我不光手指美丽,难道你从来没觉得,我的脸也很美吗?”秦玖浅笑如花道。 颜夙的目光很快从秦玖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脸上。 这张脸他从来没有仔细地打量过,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太妖娆,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妖媚。 确实,如她所说,她的脸也很美。 脸颊是胭脂红的,略微丰厚的唇是朱红的,只有眉目颜色很深,如描如画,流转如波。她美艳得犹若舞台上上了妆的戏子。 上了妆的戏子! 颜夙眯眼,借着塔下明亮的琉璃灯,再细细看,发现她确实是上了妆的。 “你平时都要上妆的吗?”颜夙冷不丁又问道。 秦玖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牵动了肋间的宝剑,她一个喘息,轻声道:“安陵王殿下,你这是在和我调情吗?现在的状况,似乎是生死僵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时候啊,你若是真看上了我,是不是先将插在我身上的宝剑拔出了,再说我的手很美啊,我的脸也很美啊,或者,我的身子很美啊……” 颜夙眸中波澜凝结成了冰。 “安陵王殿下,既然我们谁也杀不了谁,那么,我数到三,便同时放手吧!”秦玖蹙眉建议道。 颜夙淡淡哼了一声,表示同意秦玖的建议。 当下,两人同时数到了三,同时撤开了手。 当那冰冷的剑尖从秦玖身上拔出来时,那种刺痛反而更加深了,她飞速后退,目光紧盯着颜夙,同时伸指利索地撕下一段布条,在自己肋间缠了又缠,等着再迎击颜夙更致命的招数。 颜夙却并没有再出手,而是站在台阶上,慢慢拭去了他眉间的血珠,慢慢问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平时都是上妆的。” 秦玖迎上他明灭不定的瞳眸,妖娆笑道:“是的,我上了妆是不是很美?是不是令王妃从未上过妆?难道是殿下看厌了王妃的素颜?不过,听说,王妃已经有了喜,怕是不适合上妆了。” 秦玖叹息一声,一边说着,身形疾转,从颜夙身边掠过,向着塔里冲了过去。 “女人就是要懂得装扮自己嘛!”秦玖的声音从塔内悠悠传了过来。 秦玖沿着台阶一路向上,片刻后就到了揽月塔第七层。 琴声早已经停止,塔内一片沉寂。 秦玖在第七层殿门口看到了袁霸,她抚着腰间的伤口,停住了脚步。 袁霸看到秦玖的伤口,有些吃惊地问道:“这是,安陵王殿下伤得吗?” 秦玖点了点头,“大统领,安陵王殿下要谋逆,想必我的侍从已经来禀告过了吧,不知陛下现在如何?” 章节目录 七叔立功 > 七叔立功 “陛下正要臣出去查看,九爷,安陵王殿下真的要逼宫?”袁霸道。 秦玖与袁霸合作多次,知悉他的性情。他如此问,看来是并不太相信颜夙会逼宫,何止是袁霸,恐怕很多人都会不信的。 秦玖放开抚在腰间的手,让他看到她身上斑驳的血迹,淡淡说道:“袁大人,这并非开玩笑之事,只怕再晚一刻,这揽月塔便会被安陵王控制了。” 袁霸自知事态重大,进去禀告了庆帝,出来放秦玖进去。随后,他便亲率骁骑下去查看情况。 第七层是揽月塔最高一层,屋顶是一大天窗,由机簧控制,平日里可关闭,此时已经打开,只需坐在塔内便可以仰视夜空美景,又可以由四周观窗俯视山中胜景,令人有手可揽月,一览众山之感。 秦玖迈步而入,四周开有观窗,夜风从窗中徐徐吹入,让她一身的血腥之气在塔内弥漫开来。 庆帝正靠在紫檀座椅上,听枇杷禀告塔下之事,看到秦玖进来,目光扫过她衣裙上的斑斑血迹,微微挺直了背,朝着枇杷摆了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了,秦玖,你来说吧!” 秦玖朝着庆帝施礼后,慢慢说道:“陛下,我的侍从所述一切是真。安陵王要逼宫。方才广场上众人散尽后,微臣本也正要离开,便看到安陵王率数名金吾卫过来了。他一见到微臣,便命人将微臣围了起来,说天宸宗谋逆,擒住了陛下,他要擒贼护驾,我和他一番打斗,才脱险前来禀告陛下。” “夙儿他当真会如此做?”庆帝眯起了眼睛,显然是不相信以颜夙的性情,竟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惠妃在一侧低声说道:“陛下,您若是不相信安陵王会谋逆,那就是说,您认为我们天宸宗谋逆了?” 庆帝皱眉道:“你们哪里谋逆了?” 惠妃从座位上起身,漫步走到庆帝跟前,跪了下来,“陛下,这么多年来,天宸宗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如今,安陵王殿下谋逆,却将这样一个污名扣在天宸宗头上,作为他谋逆的由头。陛下,请陛下事后一定要为我们作主。” 庆帝有些心神不宁,忙摆手道:“若果真如此,朕会还你们清白的。袁霸还没回来吗?” 话音方落,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袁霸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秦门主所说是真,安陵王殿下已经率金吾卫将揽月塔围上,塔中骁骑正在和金吾卫交战。” 庆帝大吃一惊,道:“你说的当真?他,真的……真的要围攻朕?” 袁霸点头。 庆帝满脸怒色,气得手指微抖,一拍桌案道:“孽子,孽子啊!娴妃你养的好儿子!”他转首怒声道,一看伴在自己身侧的并非娴妃,而是林昭媛,顿时一股气不知往哪里发。 林昭媛忙起身到庆帝身侧,安慰道:“陛下息怒,安陵王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怪不得啊,盛宴一结束便说要礼佛,急匆匆地走了,不肯陪陛下前来赏月,看来事先早知道此事了吧?也说不定,这事情,她也有参与呢!”惠妃凉凉说道。 “你说金吾卫已将揽月塔包围,有多少人,骁骑能撑多久?”庆帝沉声问道。 袁霸道:“陛下,随行骁骑都在明月山庄外守卫,这塔中共中三百护卫。颜夙带进来的随身金吾卫也是三百,其余金吾卫已被骁骑阻在山庄外,一时半刻并不能攻进来。只不过,我们这边的消息和外面彻底断了联系,金吾卫封住了揽月塔到山庄外的通道。微臣……”袁霸顿了一下,慢慢道,“方才微臣见到了陛下,他要微臣传话给陛下。” “说!”庆帝怒声道。 “要陛下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他。”袁霸轻声道。 “孽障!”庆帝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面上,他起身走到案前,命李英研磨,很快写好了一封信笺,命李英交到了袁霸手中,“袁霸,这是朕的圣谕,即刻派人突围出山庄,到京城传令让骁骑前来救驾。” 秦玖见状迈前一步道:“陛下,且不说能不能冲得出去。就算冲得出去,也许京城的骁骑也已经被人控制住了。再者,若是真的调动了京城的骁骑,只怕也并非就能解了明月山庄之围。距此处最近的驻军首领原是安陵王手下,若是京城一有异动,恐怕安陵王便会调动他们前来驰援。届时,只怕情形更糟。观安陵王之意,他也仅仅是要陛下写下退位诏书,并没有想将此事闹得更大。如今,若是在山庄之内,还有其他势力能阻挡安陵王最合适不过。” 袁霸道:“臣也如此想。听说,严王来时,陛下特意恩准他带了不少府兵,且还有回春班的戏子,或许能顶得上用。” “他的府兵,还有他带的那些戏子,能顶什么用?”庆帝冷笑一声道。 也正是知道颜聿的府兵不怎么样,他才会准了他带那么多府兵,否则,颜聿这些府兵或许也带不进来。“袁霸,照朕的意思,派人去京城调兵。另外,希望严王带来的人能派上用场。”无论如何,庆帝还是存着一点希望,将宝押在了颜聿身上。 袁霸见庆帝下令,只得遵从,将密信收了起来,出去交到了一名骁骑手中。让他突围,从后山秘密下山,到京中求援。 庆帝站起身来,走到观窗下,皱眉向下望去,只见底下长戈大戟,硬弓铁弩,颜夙的金吾卫高手已经扎出了一片铁锋丛林。皇帝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重重阴云,似乎随时都会骤起一场暴风雨,身侧伺候之人,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而皇帝,也同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陛下,不如,还是想办法让严王过来救驾吧。若是安陵王闯了进来,陛下不肯写让位诏书,只怕他不会放过陛下!” “他敢!”庆帝终于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不会不敢的,况且,此事他就算做了,也不会记在他头上。他只会嫁祸给天宸宗,说是天宸宗谋逆,他救驾来迟,没来得及救下陛下。” 庆帝慢慢走回到座椅上坐下,目光在塔内扫了一圈,眯眼道:“谁知道,严王此刻在哪里?” “宴会结束后,他便回了山庄中的居所,此时或许还不知这边出了事。陛下不如,让萧大司乐奏一曲《十面埋伏》,严王听到了,一定会前来救驾的。”秦玖静静说道。 她心中明白,就算没有这曲《十面埋伏》,颜聿也很快就会到来。 萧乐白一直跪坐在一侧的琴案前,一直在低低地调着弦,并没有说话,脸上神色也是很平静。似乎颜夙谋逆和他半点干系也没有,但是秦玖不知为何,却隐约察觉到他一直在注意着她。 这会儿秦玖说完了话,便凝目瞧着萧乐白,但萧乐白却根本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抬首望向了庆帝。 庆帝点了点头,“萧爱卿,你便奏一曲十面埋伏吧!李英,将琴案摆到观窗一侧。” 李英忙命小太监将琴案搬到了观窗下,从这里弹奏,琴声更能传得远。 铮铮琴声响起,每个人感觉,犹若百万铁骑扑面而来,泼雨般的长轮琴弦,铿锵调子放肆大作,令人血脉贲张。俄而,曲调转为细细的凄然,将被陷在埋伏中的恐惧焦躁的心情尽情展现了出来。 琴曲进行了大半,揽月塔下便响起了呐喊和厮杀声。 秦玖心中明白,是颜聿到了。 他选择的这个时机,恰恰好。当庆帝心中的恐惧渲染到最大时,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到庆帝头上时,颜聿的救驾,便显得如此的及时,如此的重要。 萧乐白的琴声早已停歇,塔内一片死寂。 庆帝端坐在座椅上,连杯茶也无心喝。 秦玖凝立在观窗下,眯眼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双方的人数虽然不多,但这却是最激烈的一战,甚至,比之外面攻打山庄的战事还要激烈。 颜夙的近身随侍的金吾卫和颜聿的弓弩手,实力应该差不多的。只不过,此时,颜聿这方,却是骁骑在内接应,金吾卫遭受到内外夹击,恐怕很难取胜。对这一点,秦玖是有自信的。 果然,他看到颜聿的弓弩手步步紧逼,最终,遥遥看到,从箭阵之中,跃起一道人影,比鸟儿还快,在朦胧的月光下,直向外围跃去。在他的身后,是斗大的月亮,月亮边上,是轻薄的白云。他的背影是寂寥的,却也是决绝的。那是颜夙,他竟从阵中脱出,想必是要赶出去和外面的金吾卫会合。 秦玖隐约觉得,颜夙似乎回首朝她这里望了一眼。但是,距离极远,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章节目录 魅音入骨 > 魅音入骨 在那短暂的一望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玖明白,揽月塔之围已解。但她也明白,颜夙出了明月山庄,亲自指挥外面的金吾卫,明月山庄之围攻势势必会更激烈。 下面的激战声渐渐停止,有脚步声向塔顶而来。伴随着这脚步声,是塔角上的铜铃,被夜风吹得铛铛作响,似乎在为这即将到来之人奏乐。 殿门迅速被人推开,颜聿快步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袭飘逸舒雅的冰蓝色丝袍,腰系玉佩,假若忽略他冰蓝色衣角上溅落的血迹,还以为是哪家悠然夜游的贵公子,浑然不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自然,到明月山庄本就是赏月游玩的。 看到进来的人是他,所有人似乎都舒了一口气。庆帝亲自上前,将跪拜在地的颜聿搀扶了起来,问道:“聿儿,快快起来,可曾受伤?” 颜聿含笑道:“多谢皇兄惦念,臣弟不曾受伤。” 庆帝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松,目光朝着随后跟进来的袁霸和骁骑,随即问道:“那个孽障呢?” 颜聿忙道:“臣弟不才,让他脱身而去了。” 庆帝回身坐到座椅上,叹息道:“罢了,你能逼退他,已经算不错了。”他忽然眯眼,冷声道,“来人,去宁心院将娴妃带过来。” 秦玖心中却明白,只怕娴妃根本就不在宁心院。她猜测得果然没错,片刻后,宫人快步而入,跪倒在地禀告道:“禀告陛下,娴妃娘娘不在宁心院,听说,宴会散后,她便出了明月山庄,说是要到苍梧山的庵中去礼佛。” 庆帝冷冷哼了一声,面如寒霜。 惠妃低声道:“怕是念再多的佛号,也消不了安陵王的罪孽。” 庆帝脸上阴晴不定,但他很快便回复了清明,意识到如今形势不容乐观,问道:“袁霸,方才那名要回京调骁骑的兵士可曾出了山庄?” 袁霸上前道:“陛下,在数名骁骑掩护下,他已经脱出了重围。只是,能够顺利抵达京城还尚未可知。情势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再去调动附近的驻军。” 秦玖很清楚,距此处最近的驻军云城军首领云明乃是颜夙的部下,此时恐怕已经投了颜夙。再远处的驻军便是聂任统领的风城军,庆帝此时派人去调军,还是来得及的。 庆帝点了点头,伸手去捞惯常挂在腰间的金牌,谁知却捞了个空。他身子一晃,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寒意贯穿了他的身子,瞬间如坠冰窟。 惠妃在庆帝身侧,很快看出他神色有异,忙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庆帝靠在椅子上,身子微颤,满面怒容,“朕的金牌,被盗了!” 塔中人俱是一凛。 驻军不比京城骁骑,倘若没有庆帝的金牌,他们是不敢轻易动兵的。假若万一动了兵,而京城根本无事,他们就会涉嫌谋逆。 秦玖眉头一凝,那个偷金牌的,毫无疑问,便是娴妃了。她今夜原本可以不来明月山庄,而来了后,又匆匆走了。秦玖原本不解她为何而来,如此看来,便是为了那块金牌。 秦玖原本怕得便是,她一直隐在暗处,那才是最可怕的。或许娴妃也没料到,颜夙真会逼宫。晓得事败后,她无论如何都是会被连累的,所以,娴妃娘娘终于坐不住出手了。 秦玖冷冷眯眼,这其实是好事。 但是,如今的形势却有些严峻了。 秦玖不想调动素衣局,至少在白家案子审理之前,素衣局暂时是不能露的。所以,秦玖将希望寄托在颜聿身上。她早已从最初对他的鄙夷,到了对他莫测高深的忌惮。 她很明白,颜聿手中,应该不止他的一千府兵。这一次的事情,若能让他手中的势力暴露出来,将是她的目的之一。 山间的夜风极大,呼呼地刮着,一大片泛黄的草叶被长风卷起,打着悠悠的旋儿,从山坡上飘下。忽又有一阵风斜斜吹来,将它们轻飘飘地吹上了夜空。 娴妃伸出一只手,将一片打着旋儿的草叶捏在了手中,手指轻轻一捻,那泛了黄的草叶尚且挤出了绿色的汁液。她凝立在高坡上,目光向着不远处的山坡上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方嬷嬷跨前一步,轻声问道:“娘娘,如今,可是要回宫吗?” 娴妃摸了摸垂挂在腰间的金牌上那冰冷的纹路,慢慢道:“京中的骁骑已经被我们控制,他们不会再来援助。我手中有了这枚金牌,风城军他们恐怕再不能调来。我们如今,倒是可以利用这块金牌,去一个地方探望一个故人。” 方嬷嬷不解地问道:“娘娘要去看谁?” 娴妃瞥了她一眼,笑道:“不知道帝陵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副天地。冷不冷,潮不潮?” 方嬷嬷瞬间明白了过来,一张脸笑得犹若橘子皮一般,“想必是又冷又潮!关在里面的人,也必定又老又丑!” 娴妃眉梢挑了挑,面无表情地再看了一眼山上局势,这才放心地走下山坡,坐上了轿撵下山。 庆帝已经在骁骑的保护下,出了揽月塔,到了他惯常居住的明月殿。庆帝自然是无心歇息的,便将留在明月山庄的大臣召集到明月殿商议对策。以防大家恐慌,女眷也全部都聚集在了明月殿一侧的丹霞殿,两殿只隔着一道宫门,外面由数百骁骑守护着两殿。但是,女眷毕竟胆小,还是免不了有些人低声饮泣。 昭平公主颜水璇坐在案前的椅子上,神色平静到了极点。她越是平静,秦玖心中便越有不祥之感。她了解昭平的性子,她和颜夙感情一向亲厚,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是伤心到了极点。 不断地有侍卫进来报告外面的战况,在丹霞殿可以清楚地听到侍卫报告说,外面金吾卫已经攻到了西边的密林。 昭平公主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秦玖上前拦住了昭平,低声问道:“公主,你要做什么?” 昭平公主抬头扫了秦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轻笑,“本公主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来管。闪开!” 秦玖没有动。 昭平公主唇角的笑意越发冷冽了,“若非是你们,二皇兄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你也少在这里假惺惺做好人,当我不知道你们天宸宗都是什么人吗?” 昭平公主此刻盯着秦玖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 秦玖并不理会昭平的话,黑眸深深凝着昭平,谆谆劝道:“我猜公主是打算出去劝服颜夙吧,我劝你不要去送死。外面刀枪无眼,恐怕会伤了公主千金之躯。”她的声音低哑而镇定,听不出是何种情绪。 昭平公主被秦玖的话气得双肩微颤,呵呵一笑道:“本公主就是去送死,也用不到你来管。你若再不闪开,就莫怪本公主不客气!”昭平公主说着,已经从外面侍卫手中拔出了一把剑,指着秦玖说道。 秦玖心中清楚,昭平现在恨他至极,只怕,自己再拦着她,这把剑会毫不客气地刺到自己身上。 尚楚楚和尚思思原本也在丹霞殿,见到这种状况,尚楚楚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昭平公主的袖子道:“璇姐姐,秦姐姐也是好意,她也是为了你好。出去确实是危险的,我们都不想你有事,不如在殿内再等片刻吧!” 秦玖看到尚楚楚拉住了昭平,这才退回了殿内,目光从惠妃的脸上慢慢掠过。 惠妃坐在贵妃榻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也没有要过来劝说昭平公主的意思。秦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她如今所担忧的,并不是外面的战况,而是,殿内的天宸宗之人。方才,在盛宴上,惠妃对娴妃的挑衅,让她早已心生警觉。不过,这里的天宸宗之人并不多,想必是翻不起什么大浪,且榴莲就在隔壁屋内,他的侍从都是自己安排的素衣局中的高手。 昭平公主根本就不肯听尚楚楚的劝说,执意要出去见颜夙,只是,她出了殿门后,又被外面的骁骑拦了回来。她满面凄色地坐在了座椅上,一动也不动。 一个宫人从隔壁明月殿内走了进来,低声禀道:“陛下命萧大司乐演奏一首静心宁神的曲子,请各位稍安勿躁。” 片刻后,婉转清冽的琴音响了起来。 殿内女眷的低泣声被琴音压了下去,渐渐寂静了下来,唯有琴声悠悠。 秦玖却并没有听进去琴音,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外面。 也不知,颜聿的府兵是不是能抵挡得住颜夙的金吾卫?也不知,颜聿会不会受伤?也不知,若是颜夙败了,庆帝是否会留他的命? 她的思绪纷纷乱乱,正在担忧间,目光从殿内众人的脸上掠过,心中忽然一凛。 昭平公主坐在椅子上,脸上神色极是痛苦的样子,不光是她,殿内其他人也是。只除了惠妃和她身后的宫女。 秦玖神思一回复,澎湃的琴音便入了耳,她这才发现,这哪来是什么静心宁神的曲子,这分明是魅惑魔音。 章节目录 斗琴 > 斗琴 这琴音乍听清清冷冷,调子悠扬,但你陷入曲中后,便会发现这琴曲迷茫而颓废,就好似你置身在茫茫雪原上,辨不清方向看不到道路,处处都是凄凉。但凡你心中有苦涩,有不甘,都在琴曲中无限地放大,让你觉得人生了无生趣,让你想要挥刀了断。而更让人致命的是,这琴音,从耳膜一缕缕钻入,却带着强劲的杀机。 倘若是没有内力之人或者内力较弱之人,会感觉到似乎有重物击打在胸部,钝痛难忍,根本受不住这样的琴曲。 秦玖不敢细听,撕下一片衣角塞入耳中。就在此时,琴曲乍然转为癫狂,一个女子歪倒在地面上,唇角漾出一缕鲜血,已经是受不住死去了。 秦玖心中一凛。 《天绝八调》,这曲子竟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天绝八调》。 秦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乐白会在此时弹奏这样的曲子。 据传,《天绝八调》是江湖上一琴娘所作,原名叫《天籁八调》。起初,这琴音只是为了迷惑人的心神,是妓馆中的魅曲。后来,有一江湖人士,弹奏此曲时,又将内力灌入,这曲子便不光是魅惑人心,还能伤人性命,后被人逐渐改进,便成了如今的《天绝八调》。 但这首曲子失传已久,会弹奏此曲的人很少。想想,萧乐白本就是丝竹四大家之首,会弹奏也不奇怪。 她晓得这种以琴音攻击之术,若是你心神不在琴曲上,所受到的伤害便会减轻许多。 惠妃没事,也就是说,她事前做了准备。毫无疑问,这便说明,萧乐白也是天宸宗之人。他们选择此时以这样的方式攻击,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明月殿内,有庆帝,他至少现在还是不能死的。有榴莲,还有几位重臣。而这丹霞殿内,有昭平公主,尚楚楚尚思思,这魔音再奏下去,所有人都会撑不住。就算撑得住,天宸宗带着人杀起来,哪个能抵挡得住?袁霸率骁骑在明月山庄外抵挡金吾卫,颜聿带领他的弓弩手也去了明月山庄外。在殿外守护的骁骑显然也是被魔音影响,只有功力稍强的几个人进来救援。 此时在这两个殿内,受琴音影响不大的人,只有庆帝随身的护卫,尚思思的护卫燕云舟和素衣局武艺较高之人。但这只是暂时的,这魔音再奏一会儿,只怕这两殿之人便会全军覆没。 站在秦玖身后的枇杷忍着澎湃的琴音折磨拔出了宝剑,秦玖伸手止住了他。 萧乐白既然可以演奏《天绝八调》,他的武艺自当不弱,一时半会儿恐怕杀不了他。何况还有天宸宗之人保护着他,当务之急,便是将殿内之人救下。 她的目光在丹霞殿内环视一圈,丹霞殿临着明月殿,显然是庆帝妃子的宫殿,瑶琴之类的乐器倒也不少。秦玖瞧见临窗处的桌案上,摆着一架瑶琴。她快步走了过去,跪坐在桌案前。枇杷站在身后,手持宝剑保护着她。 惠妃看到秦玖坐在了琴案前,蹙眉问道:“秦玖,你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和萧大司乐合奏?” 秦玖淡淡瞥了一眼惠妃,并不理睬她,而是皱眉微微沉吟,十指轻拨,袅袅琴音逸出。 这是一曲《素心》。 琴音清幽浩渺,好似从天边传来。曲子音调清澈,如脉脉流水般流入到众人心间,这是一曲真正凝神静心安抚心伤的曲子。 萧乐白的曲子弹奏的有多忧伤低迷,秦玖所演奏的曲子便有多么欢乐鼓舞。 萧乐白的曲子有多么的癫狂疯魔,秦玖的曲子便有多么的平和幽旷。 两种曲调在殿内争锋,犹若东风和西风,时而你压倒我,时而我压过你。当《素心》压过《天绝八调》时,殿内众人顿觉痛苦渐消,渐渐清醒了过来,胸臆间也不憋闷了。 夜色愈加深了,明月山庄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源源不断的琴音从殿内的窗子里飞了出去,在夜色之中飘渺着。 此时,在明月山庄外面,战事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 在颜聿的府兵和尚思思带来的护卫援助下,多次击退了金吾卫的进攻。但颜夙亲自率领的金吾卫战斗力也极强,如此下去,双方都没有援兵的话,只怕还要胶着多时。 颜聿在一处高坡上负手凝立,看着夜色下跌宕的山峦,看着密密麻麻交战的兵士,长眸微微眯了起来。 昭君一袭紧身劲装,凝立在颜聿身侧,悄声问道:“王爷,看这战事,到几时能分胜负?” 颜聿慢慢把玩着手中玉佩,淡淡道:“天明前吧,安陵王的金吾卫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王爷,明月殿有变。”一道人影从夜色之中闪了出来,走到颜聿近前低声禀告道。 这人正是回春班的廖班主,颜聿命他在明月殿不远处观察着殿内的情况。 “怎么?”颜聿的眉梢挑了起来,慢悠悠问道,“是天宸宗生变了?” 廖班主点点头,“萧乐白弹奏了魔曲,若非我离得远,怕是也被琴音迷惑住了。” “萧乐白吗?天宸宗当真是无孔不入。” 颜聿抬起头,对着如玉一般的月感慨了一句,随即,他轻轻一笑,转身带人向明月山庄走去,却又忽然驻足,仰首朝着丽京的方向极目远眺。 从他这处高坡上,可以隐约看到丽京城密密麻麻的万家灯火,犹若天上的寒星,又若夏夜草丛间的萤光。他慢慢眯起了眼睛,对廖师傅道:“廖师傅,明月山庄背处临山,以你的轻功,可否顺利攀援而上,出了明月山庄?” 廖师傅点了点头。 颜聿从手上将自己的碧玉扳指摘了下来,交到廖师傅手中道:“去给聂任传信吧,让他带兵来援,天宸宗若是行动,只怕不止是明月山庄。” 廖师傅答应一声,便向庄内而去。 “王爷,这样一来,岂不就暴露了王爷和聂将军的关系?”昭君在一侧担忧地问道。 颜聿淡淡哼了一声,目光掠过莽莽山野,笑道:“这便要感谢娴妃娘娘了,她偷走了圣上的金牌,我们便可以说,是她凭着金牌调动的聂任。聂任到了明月山庄后,派人暗中探知了战况,知晓金牌是她所盗。” 昭君侧首笑道:“还是王爷想的周全,奴婢怎么没想到呢。无论如何,先让聂将军带兵过来。” “本王带人去明月殿,你将明月殿情况速速去禀告袁霸!”颜聿沉声命道。 昭君答应一声,便去寻找袁霸。颜聿则一招手,有人牵了一匹马儿过来,他翻身上马,率人向明月山庄内奔驰而去。山庄内道路曲曲弯弯,颜聿策马穿过大片花丛,转过几处宫殿,耳畔终于听到了飘渺的琴声。这曲子乍听之下飘渺似风声,但是细细听来,颜聿的黑眸中便闪过一丝凌厉。 如果他没听错,萧乐白弹奏的是《天绝八调》。 此刻,他万分担忧还在殿内的人,打马快速疾驰。便在此时,又一道天籁般的琴音追逐着《天绝八调》响了起来。 这道琴音清澈悠扬,娓娓道来,唱得尽江山社稷,诉不尽满腔脉脉温情。 这琴音似乎能洗涤人的心灵,听了,似乎觉得整个人也格外的高洁了起来。 琴音就这样穿过明月山庄的层层宫院,飘在他的周围,有意无意地魅惑着他的意识。 他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可是很快,他便知悉,这首曲子和《天绝八调》是决然不同的,《天绝八调》是害人的,而这首曲子,毫无疑问是救人的。 这首曲子在和天绝八调》争斗。 两首曲子在夜色之中追逐,缠绕,争斗,对峙,犹若高手间无形的对决。 颜聿也被这激烈的琴音相斗惊得心惊肉跳。 是谁? 是谁能和丝竹四大家之首的萧乐白斗琴若斯? 颜聿加快了脚步,再快要行到明月殿内时,两道琴音相斗的琴音竟然追逐着合二为一,竟是那首曲子将天绝八调的戾气化解,引得萧乐白也随着她的曲子弹奏了起来。 颜聿舒了一口气,他砰地一声推开了殿门。 丹霞殿内烛火跳跃,临窗的琴案前,秦玖正坐在案前弹奏。 殿内的其他人看样子都安然无恙,神智似乎是清醒的。尚思思、尚楚楚、昭平公主,看上去都没有大碍,颜聿心内一松,至少这几个人都是不能出事的。 众人看到殿门被推开,便齐齐朝着他看了过来。 只有一个人没有看他,就是秦玖。 她依然在弹奏,似乎在反复地弹奏着一首曲子,这首曲子让人的心情无比地舒畅。 颜聿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面前的丝桐琴,惊异地发现琴上竟满是缕缕殷红。七根琴弦竟是断了四根,只余下三根琴弦,可见方才的斗琴是多么的激烈。 秦玖的纤纤玉指已经被断弦割破,指间的鲜血随着十指的激烈拨动而轻轻飞溅,在琴面上形成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纷纷血雨。 一股寒意在刹那间攥住了他,整颗心似乎也在瞬间缩了起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抽痛。 可秦玖依然在弹奏着,她不能停,至少在萧乐白的琴音停止前她不能先停下来。 章节目录 我一人可顶十个 > 我一人可顶十个 明月殿萧乐白的琴曲突然拔高,引得秦玖十指翻飞,一番弹奏后,琴音戛然而止。萧乐白一声长叹,随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此生能逢这样的对手,当真是幸事!秦玖,不愧是吾心仪之女子,我们择日再较量。” 随着他的话音,几道人影护着萧乐白从室内飘忽而出。殿外的骁骑此时已经从魔音中恢复,冲上去想要拦住他,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几道人影彭彭地跌了出去。颜聿带过来的护卫冲着萧乐白的人影射了几箭,却眼见着羽箭在临近他身前半尺之时,只见他蓦然回首,白色的袖子好似鼓风的船帆一般,带着强劲的内力,一拂间,羽箭四散而落。 大司乐萧乐白竟有这等身手,当真是令人吃惊。 颜聿带来的护卫要去追赶,却被颜聿拦住了。他淡淡说:“你们追不上的,赶快飞马去报告袁霸,一定要拦住他出庄。” 护卫得令而去。 颜聿叹息一声,心中却晓得,只怕,以萧乐白的身手,不是那么容易拦住的。 庆帝早已不敌琴音,在龙椅上昏迷了过去。殿内本有御医,此时忙围了过去为庆帝诊治。惠妃及其宫女眼见得萧乐白顺利脱身而去,看着朝自己围了过来护卫,指挥着天宸宗宫女便冲杀了过去。 殿内早已乱成一团。 颜聿却是快步朝秦玖走了过去。 嘣地一声,最后一根琴弦断裂,秦玖猛然站起身来,眉头深深蹙起,胸口急喘,双腿软弱无力。 这一曲耗尽了她的心神,虽然最终险胜《天绝八调》,却对她自身功力损耗不少。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犹若踩在棉花上一般,在站起片刻后,就再次跌坐在地面上,纤弱身子躺在锦毯上,蜷缩成一团,胭脂红的衣衫与锦毯上重重怒放的红牡丹相互辉映,格外妖娆。这样的艳色越发衬着她的脸庞苍白如雪,就算是再浓的妆也遮不住她此时的虚弱。 寒意再次毫不留情地攥住了颜聿的心神,让他那张看上去永远漫不经心的俊脸越发地青寒了。当日在演武场上,她从竹塔上飞坠而下的身影和眼前这道身影重叠了起来,相同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那是怎样的感觉? 是惊惶?!是无措?!是心疼?!是害怕?! 颜聿急速奔上前,双臂一伸,便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他让她靠在他身前,对自己的侍从道:“让御医过来看看!” 他的侍从跟了他多年,还从未看到他这般阴沉的脸,忙从围在庆帝身畔的御医中不由分说拽了一名,架着他便从明月殿押到了丹霞殿。这御医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被严王咔嚓了,看到靠在颜聿怀里的虚弱的秦玖,这才明白要让他做什么,在颜聿犀利可怕的目光注视下,他哆哆嗦嗦地开始为秦玖诊起脉来。 这老御医知晓严王今夜立了大功,本要在他面前表现表现的,谁料诊了一会儿,却不知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显见是受了内伤的,可是似乎又不是单纯的受内伤。 秦玖的脸透着死灰一样的苍白,她抬起眼睫,望着颜聿,慢慢道:“我只是气血受到了震荡,并无大碍,不必再诊脉。” 颜聿挥了挥手,让老御医退了下去。 秦玖望着颜聿,自苍白的唇畔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却不知唇角有一抹鲜红的血迹,“我可以求王爷一件事吗?” 颜聿抬袖口擦过她的唇际,看着以银线绣着缠枝花的冰蓝色袖口上那抹抹骇人的红印记,长眸眯了起来,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中的颤意柔声问道:“你说!” “我想借明月山庄的温泉一用。”秦玖喘息着说道,额间冷汗迭出。 今日乃是月圆之夜,她和萧乐白一曲斗琴,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此时若不尽快习练补天心经,只怕身子扛不住。而如今,距离这里最近的温泉自然便是明月山庄内的温泉了,只是这却是皇家温泉。 “要童男子吗?”颜聿神色复杂地问道。 说着话的工夫,颜聿早已抱起了秦玖,一路出了丹霞殿。 秦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要,只是不劳王爷了,我可以让枇杷为我安排。明月殿的事情还需要王爷处理,还是让枇杷带我去温泉吧!”秦玖有气无力地说道,说完这句话,仿似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脸色呈现出极度骇人的惨白。 枇杷一直跟在两人身后,见状忙奔过来问道:“王爷,给我吧!” 颜聿脚步一顿,低头凝视了她一眼,又回身瞥了枇杷一下,淡淡道:“本王不想给!”说完,横了枇杷一眼,目光犀利得让人胆颤,足下却根本没有停,大踏步一直向前走去。 枇杷虽然对秦玖和颜聿的事情乐见其成,但还是不放心地跟在后面。秦玖待要再拒绝,颜聿却低声道:“闭嘴!都这样了还话如此多?”向来低沉魅惑的声音有着极力忍耐的波动。 昭平公主从殿内追了出来,看着颜聿抱着秦玖渐渐远去,丽目在凄迷的夜色之中若有所思。 夜色下,一轮明月高挂天边。山庄外的打斗声若有似无传了过来,可是对于此时的颜聿和秦玖而,却似乎极其遥远。 明月山庄的温泉是引自九蔓山最大的几处泉眼,一进入浴池,便听得潺潺流水声,只见三股清泉从石壁上突突而出,诺大的殿内云雾蒸腾,池边亮着数盏琉璃灯,映照在白雾上,朦胧缥缈,犹若仙境。 颜聿小心翼翼将秦玖放在温泉池边的竹榻上,他撩袍坐在他身侧,眯眼问她:“你需要几个童男子来恢复功力?” 朦胧的雾气之中,颜聿盯着秦玖的神情格外正经,肃穆正派得仿若换了一个人。秦玖微微愣了一下,举手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个?”颜聿扬眉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只盼着他快些出去,好让枇杷帮他寻五个童男子进来。当然,她其实没指望颜聿会为自己找。 颜聿看着秦玖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他没再说话,而是将手探到腰间,轻轻一勾,便将玉带勾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侧另外一个竹榻上,随后是那件冰蓝色的外袍,再是里面月白的中衣和里裤。 不过是,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这厮便脱得身上一个布丝也没有。 秦玖抚着额头痛苦的轻叹了一声,明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颜聿伸足试了试温泉的水温,回首朝秦玖一笑道:“我一人可顶十个童男子,要五个,我一人足矣!” 秦玖侧身躺在竹塔上,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颜聿。 修长挺拔的身体犹若玉石雕琢而成,如瀑布般的墨发飞流直下垂至腰间,他站在雾气袅袅的池畔玉阶上,朦胧的雾气让他的身子看上去几分朦胧。他回首冲着秦玖无耻一笑,一滴水珠从额头慢慢滑落至他微微上翘的唇角。那唇柔软又棱角分明,说不上是薄还是厚,弯曲的弧度勾出一抹魅惑红尘的完美笑意。 秦玖叹息一声,扶着胸口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说道:“王爷,我要将丑话说在前面。我练功不是儿戏,倘若你不是童男子,你会害了我,同时也会害了你。倘若你是童男子,你若是陪我练了功,对我而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却会害了你。这些,王爷可知晓?” 秦玖真的不信颜聿是童男子,像他这种流连花丛的人,怎么可能片叶不沾身呢?说出来岂不是骇人听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是童男子,她也不想和他练《补天心经》。所以,她将后果说得很严重,她不认为他会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命。 颜聿唇角轻勾,慢慢道:“第一,我是童男子。第二,我愿意。” 秦玖总算是明白,要找其他的人是不可能的了。颜聿如此笃定他是童男子,看样子是真的,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此时却顾不得了。她体内汹涌的内力昭示着她若再不习练补天心经,恐怕马上便会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她伸指将层层衣衫褪落,甩掉了足上的绣鞋,只着一件桃色抹胸和亵裤,赤足步入到泉水之中,背对着颜聿,露出了她虽然疤痕累累却线条优美的背。 颜聿在岸边盯着秦玖在池水中闭上眼睛,晓得她此刻正在运功,他并不敢打扰,而是坐在竹榻上,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打算在她需要时襄助她。当然,他其实最感兴趣的是,她到底要怎么样来利用他这个童男子。 秦玖站在水池中,让温暖的泉水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周身渐渐冒出了汗,她让功力随着周身血脉走了一个小周天,她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明月浑圆,清光正好。她侧首朝着颜聿一笑,“你下来吧!” 颜聿下了水,涉水朝着秦玖走了过来,他的身影穿透了雾气,终于到了近前。 章节目录 梦了无痕 > 梦了无痕 秦玖抬眸看着这张俊美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双绝色惑人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底似有火焰熊熊燃烧。同时,一股迫人的男子气息,一点一点,缓缓向她逼近。 秦玖的心不被控制地“咚”地一跳。 以前的童男子,都是少年,在她眼里,都是孩子。可这个人,却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在那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秦玖几乎想扭过身落荒而逃。但她终究没有逃,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根本就是她无法逃避,无法躲开的。 温泉水本有疗伤奇效,秦玖肋间被颜夙刺的剑伤在泉水浸润下,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她原本应该感觉到冷,可她却的的确确感觉到有些热,也不知是温泉的水热,还是来人夹带的热量太大。 眼看颜聿越来越近,秦玖慢慢侧头,将夹在自己指间的一颗丸药含入口中,她斜睨着颜聿,唇角慢慢漾开一抹妖娆的笑意。 因她人受了伤,脸色有些憔悴,说不出多么娇艳妩媚。只是,苍白至极的脸庞被温泉水熏出来两靥嫣红,这一点媚色,却也让人由不得不心动。墨发早已散开,如一捧乌泉流淌在身后,胸前的抹胸遮不住大片春色,这样的她,妍色无双。 就是这样的她,主动迎上前去,一手抱住颜聿的腰,另一只柔软的手,却顺着他光裸的前胸一点点滑落,在他胸前缓慢地画着圈。 这种诱惑,让颜聿如何能抵挡? 他的漆黑的长眸中划过一抹激荡。 秦玖仰起脸,宛若滴着春水的双目在颜聿脸上流转一圈,随后眯眼一笑,柔软的唇似有意又似不经意蜻蜓点水般擦过他的胸,这似有若无的碰触更让人发狂。她的唇一路向上,最后颤抖着咬住了他精致如雕琢般的下颌。 如兰的气息在他身上拂过。 颜聿僵在了那里,任由她对自己又吻又咬。 身子好似烧了一把火,腾腾燃烧着。 心中却好似泼了一盆水,狠狠地失落,浓浓地心疼。 她,真的是以和童男子同房来修习邪功的?她,将贞洁狠狠踩在脚下,就为了修习邪功。就为了…… 在以前,他或许会鄙夷她,而如今,他却只有万分心疼。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她背上一个接一个的疤痕。他其实是有些不敢抚摸的,真的生怕自己一碰触,这疤痕便会淌下血来弄疼了她。 就在他被火和水轮番肆虐时,她仰着头,慢慢地推开他,吃吃一笑,手指轻点着他的胸膛,慢慢说道:“不是说你可以顶十个童男子吗?别是光说不练吧!不是说,你不怕自己受伤也要为我医治吗?如今这是,怕了吗?”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质疑和挑衅。 颜聿终于绷不住了,一把揽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用力地朝着她吻了下去。 他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抵死缠绵,她很体贴地回应着他,柔软的舌尖顶了过来,将什么东西无声无息送入到了他的喉中。一股极浅淡的苦涩交织着甘甜的滋味沿着在喉咙内慢慢弥漫,而她,似乎是怕他察觉,柔软的唇狠狠地吻住了他的。 他粗喘,眸中烈火忽炽。他主动忽略那一丝苦涩,只汲取那一点甘甜。 他犹若狂风肆虐般地吻她,一直吻到她喘不过气来不断地呜咽。 他伸指一挑。 近在咫尺了! 脑中忽然一晕,身上忽然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这感觉渐渐地蔓延到全身,身子顿时有些僵直,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只有意识似乎还清醒着,颜聿的长眸微微一眯,好霸烈的药啊!他努力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秦玖的如花笑靥越来越虚幻,渐渐地,有黑雾笼罩了过来,将这虚幻的美丽笼罩了起来。 秦玖盯着已经晕睡过去的颜聿,她借着泉水的浮力,将他拖到了池畔。这一番动作便累得她气喘吁吁,她慢慢擦去额头的虚汗,捂着心口急促喘息了几声。其实,方才和颜聿一番纠缠,身上已被寒意侵了进来。她仰头望了望头顶上浑圆而清亮的圆月,摸出银针,一根一根刺在了颜聿血管上。 “补天心经”有两种练法,一种是和童男子同房,但对男子伤害极大,且若是不慎会让男子丧命。第二种便是取童男子的血练功,对男子无害,却对女子伤害极大。秦玖用的是第二种方法,以前,为了瞒过枇杷,她通常会在事前给助她练功的少年吃下致幻的药物,这种药物会让他们苏醒后,以为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这一次,秦玖为颜聿用的,便是这种致幻药。 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是怎样练功的,她宁愿她是他认为的妖女。 她事先将药含在口中,待药的纸皮快要融化时,便借着亲吻送到了颜聿口中。 她望着沉沉昏迷在池边的颜聿,看到他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知道,他醒后,并不会有她喂他药物的记忆,他的脑海里,会全是和她在一起缠绵的情景。而他不会知道,那不过是他自己做的一场绮梦罢了。 秦玖微微眯眼,执着银针在颜聿的血管上轻轻一划,鲜血立刻淌了出来。 两个时辰后,秦玖收住了功,赤足踏着玉阶上了岸,将衣衫一件件地穿回到身上。她朝着躺在地面上的颜聿瞥了一眼,从身上摸出连玉人给她的无痕膏,抹在了银针划开的伤口上。 这伤口本就很细微,而这无痕膏也的确是好药,不消两柱香工夫,就会痊愈,不留痕迹。她拿起他的衣衫,抖开覆在了他身上。秦玖快步向大门走去,在门口处,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温泉里的蒙蒙雾气在他身周环绕着,他的睡颜看上去很恬静。 秦玖唇角扬了扬,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面的天依然是暗沉沉的,但是秦玖晓得,再过不久,黎明就要来了。 枇杷一直守在外面,看到她出来,忙快步迎了上来。 “如今形势怎么样了?丽京那边可有动静?”秦玖蹙眉问道。 “正如九爷所料,天宸宗果然想趁着这一场混乱进驻丽京城,丽京城那边如今战事正酣,听说是聂任率领驻守在风城的军队已经到了,恰截住了要去攻打丽京城的天宸宗。九蔓山此时也被另一波天宸宗包围,庆帝如今已经苏醒,听闻正在发怒。”枇杷静静禀告道。 秦玖冷冷一笑,“大怒吗,总算是看清了天宸宗的面目了吗?倒是可以去会会他!” 枇杷担忧地看了秦玖一眼,“这时候去见他,是不是时候不对?” “不,时机正好。”秦玖眯眼淡笑道,忽又问道,“莲儿没事吧?” “无事,不过,他很担忧你,已经派人过来探了好几回,若不是因为要守在明月殿,怕早就和我一样守在这里了。”枇杷抱着剑慢慢说道。 秦玖微微一笑,“我们过去吧!” “这里呢?”枇杷指了指温泉内。 秦玖回首瞥了一眼,淡笑道:“让他的护卫过来吧!” 明月殿内,此时再次陷入到了死寂之中。 庆帝方才发怒将桌案上的所有物事都摔在了地上,一干臣子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便在此时,有宫人禀告道:“天宸宗蒹葭门主秦玖觐见陛下。” 庆帝一听天宸宗三个字,霍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冷声道:“抓起来,将她抓起来。” 榴莲忙起身道:“陛下息怒,秦玖方才与萧乐白斗琴救了殿内所有人,听闻她因此受了严重的内伤。她虽是天宸宗之人,却绝不是和天宸宗一起谋逆的。”留在明月山庄的大臣多是年老之臣,这些人也都是朝廷重臣,其中便有于宣于太傅,他起身道:“陛下,不如让她进来,听听她怎么说。” 庆帝看了一眼守护在自己身畔的袁霸,点了点头。 秦玖在宫人的引领下入了明月殿,目光迅速在殿内扫了一圈,见龙椅上庆帝脸上憔悴,显然是今夜之变早已让他心力交瘁。 “秦玖,天宸宗已经谋反了,你可知道?”庆帝冷冷说道。 秦玖淡淡道:“我已经听说了,此刻前来,便是要和陛下说一说此事。我虽入了天宸宗,可我并非天宸宗之人。” “并非天宸宗之人?那你是什么人?”庆帝眯眼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白皇后?”秦玖轻声问道。 庆帝神色顿时一僵,面部肌肉不可遏止地抽搐了几下。 殿内臣子也皆是沉默。 白皇后,谁不曾记得呢?只是,那样一个女子,早已经成为了庆帝的禁忌,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谁曾料到,有一日,在庆帝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的,会是一个天宸宗之人。 “你提她做什么?”往日但凡有人提起她,他早已暴怒。可今夜他却再也愤怒不起来,他怎么也不会忘掉,当年她活着的时候,致力做的事,便是要灭掉天宸宗。 章节目录 统领素衣局 > 统领素衣局 “我要说的事便是和白皇后有关,她曾留下击退天宸宗的良策,不知陛下可愿意听?”秦玖慢慢说道。 庆帝脸上神色变幻,目光从殿内臣子的脸上掠过,终于下定了决心,扬起下巴,“好,众卿暂避!” 秦玖淡淡道:“陛下,也请留下一位御医。” 庆帝一愣,虽不知秦玖何以要求留下一名御医,但还是点名让一位王姓御医留了下来。 众人退出后,庆帝方眯眼道:“你说吧!” “我听闻天宸宗已经兵逼丽京,陛下正为此事担忧。我便是为此事而来,天宸宗中人,皆是身怀武艺,其中不乏江湖上偏门左道,邪门歪功,若以修习正统功夫的兵士去对付他们,并非易事。当年,白皇后应当和陛下提起过,她为了对付天宸宗之中的这些武林高手,特意派了一部分素衣局之人隐到江湖上去修习各门派武功。如今,不知陛下可愿用这些人?”秦玖慢慢说道。 庆帝愣住了。 他自然记得此事。 当年,白皇后将一批素衣局人放到江湖上去,是事先和他商量过的。三年前,白家出事后,宫中的素衣局已被他连根拔起,但是隐入到江湖上那部分人,他却是不知他们的身份,根本无法铲除。这三年来,他也一直以他们为心头之患,好在三年来,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动静。原本以为,随着白皇后的获罪,这些人或许已经自行悄然解散了,谁曾料到,今夜,却乍然从秦玖口中听闻了他们的消息,怎能不令他震惊。 “秦玖,你究竟是什么人?”庆帝再次问道。他不得不怀疑眼前女子的身份,能够将隐在江湖上的素衣局人找出来,并且,能够调动这些人的人,她会是谁? 秦玖淡淡道:“我只是素衣局中的普通的一员,我入天宸宗,是奉白皇后所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将天宸宗铲除。” 庆帝闻,手指抖了抖,剧烈咳嗽了几下,显然方才萧乐白抚琴时,他的身体已经受了琴曲激荡,虽有御医在侧,因庆帝身子本就多病,还是难免受了影响。 “你说,你是奉她的命,才入得天宸宗?” 秦玖微微一笑,“是!我只是白皇后布在天宸宗中的一粒棋子,就若,萧乐白是天宸宗布在陛下身边的一步棋一般。” 她入天宸宗时,白皇后已死,假若白皇后活着,是绝不会允许她入天宸宗的。但她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这么说。 庆帝听到萧乐白三个字,眸间闪过一丝阴沉。 “你当真能调动那部分人?”庆帝眯眼问道。 “不错!”秦玖定定说道。 “那好!朕便信了你,朕准你统领他们援助丽京。”庆帝慢慢说道,似乎有些疲惫,慢慢闭上了眼睛。 秦玖冷冷一笑,“陛下,你真的肯用这些人吗?当年,白皇后可是身犯谋逆之罪,她的人,你真的放心吗?” 庆帝眼皮一颤,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凝注在秦玖脸上。 “或许,你心底深处,也是不相信白皇后是谋逆之人吧!有个问题,我十分不解,想请教下陛下的御医。”秦玖忽然转向凝立在殿内的王御医。 王御医今夜被强迫留在殿内,本就战战兢兢,不知秦玖到底要为何留他。他擦了下额头的汗,躬身道:“请尽管问,老朽知无不。” 秦玖眯眼道:“山黧豆是一味慢性毒药,不知有何药可解?” 王御医不知她为何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思索片刻,道:“这是一味慢性毒药,长期食用可使人浑身无力,用半夏、天南星可解。” 秦玖微微挑眉道:“除了这两种药,可还有其他解毒方法?” 王御医皱眉道:“除了这两味药,则还有芦荟,以其熬汤,便可解去山黧豆之毒性。” “多谢!”秦玖微微倾身,朝着王御医施礼道。她转身面对着庆帝,轻轻一笑,“陛下,听闻您多年来喜服芦荟汤,恐怕也不知这道汤其实也可以解毒的吧?当年,陛下身患重病,当时白皇后临朝听政,后来,听闻陛下换掉了御医司徒珍,用了张廷海的药方,其后病情便逐渐好了起来。张廷海的药方中有一味慢性的毒物山黧豆。药方中出现了这味药,想必是陛下怀疑自己中了毒,要以毒攻毒的吧。可陛下惯常服用的芦荟汤,却将山黧豆的毒性消去。那么,山黧豆又如何以毒攻毒?既然不能以毒攻毒,陛下便是没有中毒吧!” 庆帝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显然,这件事,果然是他多年来的心结。秦玖一提,他便记了起来。他大踏步走到王御医身前,一抓他衣襟问道:“芦荟汤当真可解山黧豆之毒?” 王御医不敢抬头看庆帝,却也能够感觉到他的惊怒,吓得浑身瘫软,忙点头道:“陛下,确实是如此!芦荟汤可解山黧豆之毒!” 庆帝一把松开他,转身走回到椅子旁,在李英的搀扶下,方稳稳坐了下来。只是他双手此刻却是颤抖着,显然是心中激荡之极。 秦玖轻扬唇角,一抹冷笑跃然唇上,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她再说,庆帝自然会去查。那个告诉庆帝,山黧豆是用以以毒攻毒的张廷海御医,他到底是谁的人,想必庆帝很快会查出来的。 “有件事陛下或许不知道,在白家出事之前,白皇后已被诊出有孕,她已决心要退出朝堂。”秦玖轻描淡写说道,语气轻飘飘的。可她忘不掉姑母当年说起此事的表情,是欣慰的却也是担忧的。最后姑母决定先瞒着庆帝,因为此事庆帝一旦知晓,宫内其他人便也会知晓,她打算待坐稳胎后,再告诉庆帝。可谁曾想世事难料! 庆帝的眉梢不可遏止地跳动了下,他慢慢靠在了椅子中,以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秦玖没有再看他。 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在愧疚,可若是事情再来一次,秦玖相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别人。因为在他心里,姑母已经是一个威胁到他地位的存在。 她将一切说出来,也并非指望他愧疚,她只是,不能让姑母,不能让白家背着这样的冤名。她相信,在另一个世界,姑母一定早已不将这个男人放在心上。 “李英,拟旨!”庆帝夹杂着咳嗽的暗哑声音悠悠传了过来,“若安然回到京城,命人重新彻查白家之案。秦玖,朕命你统领素衣局,突破天宸宗之围,援助京师。” 秦玖从明月殿出来后,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三五成群的大臣们聚在明月殿的院内,倾听着山庄外的动静。 今夜,甚至明夜,都注定将是不眠之夜。 榴莲快步走了过来,颇为担忧地看了秦玖一眼,问道:“你怎么样?” 秦玖懒懒一笑,低声道:“我无事。方才,萧乐白的琴声可有伤到你?” 榴莲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大碍,幸亏当时及时堵住了耳朵。” 秦玖展颜笑道:“那就好。莲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才他已经拟旨,决定回京后重新彻查白家之案。” 榴莲闻,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他知道,为了等这一天,眼前之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榴莲问道。 “我要发信号召集素衣局人,命他们去援助丽京。”秦玖伸手拍了拍榴莲的肩头,“你留在明月殿,哪里也不要去,要保护自己。”“可是你,你方才刚刚和萧乐白斗琴,这会儿,是不是该歇息歇息?”榴莲皱着眉头说道。 秦玖笑吟吟看了他一眼,“莲儿,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掉的。你不必担心!”说着,不再看榴莲,快步出了院子。 秦玖环视了一下跟随在自己身侧的侍从。 如今也就枇杷、荔枝和几个素衣局之人,天宸宗的吴钩和几个天宸宗之人,在颜夙的金吾卫攻打揽月塔时,他们已经被击败了,不知是逃走了还是丢了命。 秦玖看了眼荔枝,方才枇杷一直派人盯紧了她,没发现她有任何异动。但秦玖知晓她是连玉人的人,遂轻笑一声道:“荔枝,你跟了我这么久,也算是缘分。天宸宗如今已经谋反,你是选择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和连玉人同流合污?你自己选吧!” 荔枝神色有些复杂望着秦玖,慢慢道:“宗主命奴婢跟在九爷身边照顾九爷的起居,他没有命奴婢离开,奴婢是不会走的。” 秦玖眯眼,“你是一日不能确定我的身份,便一日不会离开吧?!罢了,我便告诉你,我是素衣局之人,是白皇后的人,你去告诉连玉人,就说我很期待与他一战。你走吧,一会儿在战场上见到,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荔枝知道再留不住,这才朝着秦玖福了一福,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章节目录 本王可是被强迫的 > 本王可是被强迫的 当秦玖出了明月山庄,正是月色正好之时。 水一样的月光流淌在山中,照亮的地面上,却是战事过后的残骸。山间的风极是强劲,极目望去,地形起伏的远处,似乎有黑压压的兵士,厮杀声和马儿的悲鸣声就在前面不远处。 有不少受伤的骁骑正坐在草地上包扎伤口,秦玖快步走了过去,问道:“战事怎么样了?” 一个吊着胳膊的骁骑忙起身禀告道:“安陵王知悉天宸宗趁机造反,他就放弃了进攻明月山庄,已经回转矛头,去对付天宸宗了。” “是吗?”秦玖轻轻说道。 这果然是颜夙会做的事情。 其实,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假若他继续攻占明月山庄,就算是击败了骁骑,击败了颜聿的府兵,到那时,也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恐怕他很难再去击败天宸宗。他就算逼宫失败,永禁牢中,怕是也不想让天宸宗得逞。 她看着那些受伤的兵士,看着地面上草根中渗透的鲜血。 秦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她感到了心脏似乎在一点点地麻痹,有一种很沉重的无力感慢慢地涌上心头。 “枇杷,我们过去看看吧!”秦玖走入了山间的雾气之中。 就在此时,有号角声响了起来,苍劲雄浑的音色穿透重重林木在山间传播。秦玖快步而行,离厮杀声越来越近,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浓了起来,渐渐压住了夜间山中绽放的花香。 这是秦玖第一次看到厮杀的战场,她看到不断地有人倒下,有人死去,双方兵士似乎不要命般红了眼睛厮杀。 天宸宗的人数并不少,这一点秦玖是知道的。她在天宸宗两年多,知道他们的弟子遍布天下,倘若不是因为这种场合,你很难将他们集中起来。他们身着盔甲,装备精良,就如同训练好的军队一般无异。 由于山间道路狭窄,所以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攻上来的,这才给了骁骑、金吾卫和颜聿的府兵机会。这边的骁骑金吾卫和颜聿的府兵加起来人数不及天宸宗。但颜夙是战场指挥的高手,袁霸也是实战的高手,面对着天宸宗如巨浪般的攻势,他们第一道防线是依着山势架起了盾牌,第二道防线是颜聿的府兵。当他们冲入到羽箭的射程范围内时,便开始射箭。颜聿的府兵的弓弩是改良过的,射程比之一般的弓箭射程要远的多。所以,天宸宗之人受伤颇多,攻势暂时缓了一缓。 就在此时,前方天宸宗的队伍中,出现了一名女子。 距离有些远,且隔着黑压压的兵士,但秦玖还是从那女子古怪的装束认出了她。那是天宸宗两大护法之一的张玉兰,她着一身紧身的绣花衣衫,但袖子却极其宽大。 秦玖一看到这个女子,心中顿时一沉。 她是天宸宗的护法,名张玉兰,人如其名,犹若一朵兰花般清纯。可是,她最擅长的手段便是用毒。可是你从她本人根本看不出来她会用毒,因为她总是恬静温和地笑着。此刻,她的目光锁住了站在队伍之前指挥的颜夙。 擒贼先擒王,张玉兰的策略一惯如此。 秦玖心中立刻警戒了起来,可是就在一晃眼的工夫,张玉兰的身影竟消失在了黑压压的兵士之中。她晃了晃手中的花绷子,向颜夙走了过去。 连玉人既然派了张玉兰出来,那么天宸宗就算不是倾巢而出,也是来了大半。看来,他是将宝都压在今晚这一战了。 秦玖看向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颜夙,月色透过树影在他脸上投下重重阴影,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和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镇定自若的气息。 那是一种就算在强敌环伺之下,却依然波澜不惊的气势。 正是颜夙的这种镇定,感染了他手下的金吾卫,所以就算是他们呈现了败势,金吾卫也不会退缩的吧!从这一点而,他称得上是合格的统帅。所以张玉兰才想除去他。 秦玖不敢想,倘若他倒下,那么这战事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秦玖很快走到了颜夙身后不远处,但她没能走到颜夙身边,因为他的随身护卫挡住了她。她如今是天宸宗之人,拦住她很正常,更何况,她方才还刚刚和颜夙斗了一场。 “我是圣上派来助战的,到底是逼宫之人,这会儿连圣上的旨意都不管用了!”秦玖示意枇杷亮出了庆帝的旨意,慢悠悠说道。 “让她进来!”颜夙回首看了一眼秦玖,淡淡说道。 秦玖瞥了一眼颜夙,再看前方杀得厉害的双方兵士,凉凉说道:“安陵王殿下这是要立功赎罪吗?不晓得逼宫之罪,可否能因为你逼退天宸宗而一笔勾销!” 颜夙淡淡瞥了一眼秦玖,他自然知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逼宫谋逆何等大罪!秦玖如此说,无非是在讽刺他罢了!但颜夙并没有因为秦玖的讽刺而有丝毫的不快,他看了眼秦玖。她是天宸宗之人,而此时天宸宗谋逆,她却能拿着庆帝的旨意前来助战,显然她并非天宸宗之人。 “九爷这会儿来,是有事吗?”颜夙眯眼问道。 秦玖懒懒一笑,“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如何指挥战事的。” 天宸宗的兵士再次攻了上来,这一次,这些人手中皆持着盾牌,渐渐逼近了过来。 颜夙眯眼,一挥手,弓弩手后退,持枪的兵士冲了过来,和天宸宗之人斗在了起来。 “安陵王殿下,你可想过,假若天宸宗用毒,你待如何提防?”秦玖问道。 “毒?”颜夙一愣。 “我手里有解药,不如暂且休战,让兵士们服用了解药,再战不迟!”秦玖话音方落,一道人影忽然从前方不远处跃了出来,那人影武功诡异,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冲到了颜夙面前。颜夙手中长剑早就握在手中,见状正要提剑而上。 秦玖忽然伸手,用力拽了一下颜夙,自己却趋身向前。 就在他刚刚退去的一刹那,那人手中扔出了一个东西,秦玖飞身用手中花绷子迎了上去,正好击在那东西上面,猛力一拍,只见一个闪着光的东西朝着远处天宸宗的队伍而去。落地时,发出一声巨响,爆出一朵刺目的烟花,随后浓浓的白雾漫散开来。 颜夙心中一沉,他晓得这是一种剧毒的琉璃弹,倘若被他击中,伤势就算不重,只怕也会中了毒。 琉璃弹落地后,天宸宗兵士,即刻便倒了一片。 张玉兰一击不成,狠狠瞪了秦玖一眼,手中琉璃弹再次飞了出来。秦玖冷冷一笑,用丝线牵引着花绷子,迎上琉璃弹,将其拍了出去。 又是一声巨响,浓雾弥漫。 秦玖知道这种琉璃弹很珍贵,乃是张玉兰从唐门高价购来的,不会很多。果然,张玉兰接连扔了两个琉璃弹都被秦玖阻住后,她便不再朝秦玖和颜夙这边扔,而是朝着骁骑和金吾卫最多的地方扔去。 接连三声爆出,浓烟毒倒了大片的骁骑和金吾卫。 颜夙眯眼,指挥着兵士们后撤。 天宸宗之人见他们这边后撤了,很快猛力向前冲。 便在此时,又一轮箭雨从黑暗之中飞了出去。这些箭手都是隐在暗处的,有的是藏在树上,有的是藏身山石后,待到天宸宗之人追到近前,便拉响了弓弦。 他们的箭术急追,几乎弦无须发,换箭速度又极快。 这一次,天宸宗兵士死伤更重,暂时退了下去。 秦玖认得这些短小的羽箭,是颜聿府兵的。 她回首看去,只见严王颜聿靠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笑意,一双墨眸却深邃无边。 此刻,秦玖真不知自己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何时布置这些弓弩手隐在树上的。 “九爷啊,你吃完了就将本王扔在湿冷冰凉的地面上,还真是心狠啊!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实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颜聿懒洋洋地暧昧至极地说道。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恰好能让秦玖和颜夙两人听到。 要说,颜聿说出这种话来,其实不奇怪。但是,他完全可以在和秦玖独处时说,不该当着颜夙面如此说。不知为何,秦玖觉得,他好像是故意说给颜夙听得一样。颜夙闻,瞳眸骤然一缩,看向了秦玖。 但秦玖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的厚脸皮,脸上丝毫没有别的波动。只是淡淡扫了颜聿一眼,慢悠悠道:“王爷这是打算要我负责吗?” 颜聿闻笑得璀璨,“那是自然了,要知道,本王可是第一次哦!” “王爷也知道,我练功可是用了不少童男子,若是每个都找我负责,那我岂不比皇帝的三宫六院都要多。”秦玖笑吟吟道。 “别人就算了!那是他们自愿的,但是本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打晕了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我那可是被强迫的啊。” 秦玖闻,觉得喉咙里好似压着一腔老血,随时都会喷出来一样。 章节目录 她的许诺 > 她的许诺 是谁,在温泉赖着不走,说就算自己受了伤也要帮她练功?这会儿倒是说他是被强迫的了。但这事,秦玖可无暇和他计较,好在他没有发现她给他用了幻药。 “严王,这会儿似乎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吧!”秦玖连忙转换话题道。 长风卷过树叶,嘶哑着尖利的声音。空气里的尘土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颜夙站在不远处的身影,看上去孤高而寂寞。 颜聿瞥了颜夙一眼,继续无赖地说道:“那可不行,我若得不到你的保证,又如何能安心!” 对于颜聿这种胡搅蛮缠的本事,秦玖是见识过的,也差不多习惯了。可是,对于他此刻在战场上还不分轻重地说这种话还是感到有些汗颜。 秦玖指着不远处的兵士道:“如今可是在战场,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问题,王爷还是专心对付天宸宗吧。方才那个扔琉璃弹的女子叫张玉兰,她是天宸宗的护法,武艺也是深不可测,我们不可轻敌。” “天宸宗护法吗?那一定很厉害了?”颜聿懒懒问道。 “那是自然,护法只在宗主之下。她善于用毒,外表温良,但内心狠辣,很多人都因此上过她的当。”秦玖淡淡说道。 颜聿眯眼一笑,“她再厉害,有泪珠儿在,怕也伤不到安陵王。” 听他话头,是看到她方才救颜夙了。秦玖对于他这种暧昧的略带醋意的话不予理睬。 “不过,听你如此说,我倒是有兴趣了,我最爱对付这种人了,不如把她交给我吧!”颜聿摩拳擦掌道。 “交给你?”秦玖眯眼,“你意思是,你要去对付她?” “是啊!”颜聿眯眼瞧了一眼前方黑压压的林子,懒懒笑道。 “你要如何对付她?”秦玖蹙眉问道。 颜聿伸出手指,恬不知耻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自然是凭本王这俊美无双迷死人不偿命的脸。” 秦玖唇角抽了抽,假若不是因为如今形势不适合她大笑,她恐怕真的就笑出来了。这个颜聿,他不光是自大,还是超级自恋啊! “王爷确实俊美无双无人可敌,只可惜,人家张玉兰可不是花痴。”秦玖睥睨了颜聿一眼,毫不犹豫地泼了他一盆冷水,“这是战场,可不是王爷您在凤鸣阁的戏台,张玉兰也不是被你迷得颠三倒四的戏迷。你想要她的头,她就会探出头来给你砍!” “本王偏就要将这里变成戏台,那又如何?”颜聿弹指一笑,他的笑容如此张扬而蛊惑,带着一种诡谲的邪气,让秦玖忍不住有些心惊。 “拿本王的长枪来!”颜聿懒洋洋说道。 身后侍从立刻将他的长枪递了过来。 这杆长枪正是当日颜聿和聂任比赛挑滑车时用过的那一杆霸王枪,没有花哨的枪缨,枪颈是扭曲缠绕的缡纹,枪刃是乌沉沉的黑色。 颜聿接过长枪,对着秦玖一笑道:“这一次,不是张玉兰在指挥着天宸宗吗,本王这就去将她的人头带来。” 他一直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对于两人的唇枪舌剑,恍若未闻,脸上神情也极其凝重,仿若冰封镜湖。这会儿见颜聿坚持要去,插话道:“七叔,要击败天宸宗,并不一定非要先擒住主帅。”颜聿摆了摆手,“夙儿,这是我和九爷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九爷,我若是将张玉兰人头带来,你便要对我负责,怎么样?” 秦玖知道今晚自己若是不给颜聿一句话,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可是,她却不想她就为了她一句话,而去拼命。她只得万分无奈地应道:“你也不用去杀张玉兰。倘若今夜我能安然冲出去,能够健健康康活下去,那便为你负责又如何?” 负责嘛,自然是有很多种的,再说,到时候实在不行,便告诉他真相,她没有动他,哪里需要负责?只是这个时候,她可是万分不敢告诉他的,否则,他知悉自己被她耍弄了,不晓得又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泪珠儿说话可要算数哦!为了泪珠儿这句话,我便去会会那个张玉兰!”颜聿唇角绽开一抹笑容,这笑容不似她一贯见到的他那邪魅妖娆的笑容,而是极是灿烂,看到这笑容的一瞬间,你会有一种百花齐齐绽放的愉悦感,显见得颜聿已经是心花怒放。 秦玖不知为何,感觉到心头蓦地疾跳,袖中的手也微微抖了抖。 若是能够杀了张玉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俗话说擒贼擒王,到那时,这些天宸宗之人便好对付多了。只是,秦玖却不能让颜聿去冒险。 “你真的不用去冒险!”秦玖蹙眉道。 颜聿却是不答,朝着她微微一笑,自带着他的数百名府兵向前攻了过去。 天宸宗兵士重整旗鼓,正要再次攻上去,就在此时,只见一道黑影跃了出来。天宸宗之人晓得是有人要突围,张玉兰一声令下,无数根三棱羽箭犹若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那道黑影射了过去。片刻后,那黑影中箭倒地。紧接着又一道黑影跃了出去,犹若根本就不畏惧他们这边的箭雨,誓死也要突围。又一道人影倒下后,后面密密麻麻的人影再次隐隐约约冲了上来。 张玉兰冷冷一笑,看样子明月山庄的人,已经撑不住了。她早前便知晓,这明月山庄除了颜夙金吾卫和骁骑外,便只有颜聿的一千府兵,人数并不多。此刻,他们竟然宁愿牺牲这么多人,也要强行突围,可见果然是撑不住了,拼死也要突围求援。这样想着,她毫不犹豫地指挥着天宸宗兵士放箭。 只是,很快,她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对方第一拨人倒下后,便又有一拨人接着补上来。这一拨人倒下后,很快后面又有一拨补了上来。渐渐地,张玉兰发现己方的羽箭不够用了,而对方的人数丝毫不见少。就在她察觉到可能上当了的时候,对方忽然发起了猛烈的箭雨攻击。 密密麻麻的箭倾泻如帘,比夏日的大雨还要急,还要猛烈。而让她气急败坏的是,这些射在己方兵士身上的箭,竟然就是他们方才射出去的三棱箭。她终于有所悟,夜色昏暗,他们根本没有看清,对方起先跃出来的黑影当是被抛出来的人形草垛子,其后,向前冲杀的兵士应该也是隐在人形草垛子后面冲杀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射中人,相反却给了对方羽箭补给。 张玉兰眸间厉光一闪,正要指挥着后退。对方的箭雨稍歇,一道黑影再次跃了出来。张玉兰冷冷一笑,不晓得这是人形草垛子,还是人。 就在这一瞬的犹豫之间,那黑影连番纵跃,手中一杆长枪扫过,一股霸烈的劲气袭来。在长枪划过的一道圆里,无数个天宸宗兵士被击翻在地,简直比她手中的琉璃弹威力还要强。张玉兰右手握剑,左手捏紧了最后一颗琉璃弹。风驰电掣间,那人已经到了眼前。 张玉兰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事和决斗无数,她这个护法的位子也不是白得来的。但是在这一刻,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对方的一枪递了过来,看似轻轻松松,实则内力激荡得她五脏六腑宛若翻江倒海。 这枪好快,似乎超越了时间的概念,在它被刺出的那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暗夜之中,她并不能看清那杆枪,只看见一道乌金色的流线没入到了她的胸前。 她手中的剑才拔了一半,就已经失去了拔剑的力量。 左手的琉璃弹咕噜噜掉在了地上,被那人脚尖一勾,抛了出去。她遥遥看到远处琉璃弹爆出的白光乍现,在这一瞬,她看清了对面的人,乌发俊颜,漆黑的眸中沉淀着冰冷的寒意,只是唇角却绽放着春花般的笑意。 很俊美的一个魔鬼,或者说地狱修罗! 她捂着胸膛跌倒在地面上。 秦玖和颜夙并没有来得及赶上颜聿的队伍,他们只得在后面接应他。秦玖心中是有些担忧的,万一颜聿出了意外,她岂不是成了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兵士欢呼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听金吾卫来报,说是天宸宗的兵士已经败退,严王手刃了天宸宗首领。 这时,东边的天空现出来一丝灰白色,黎明很快就要来临了。 风从山林间吹了过来,吹得秦玖衣衫飘飘,对于颜聿真的杀了张玉兰这件事,她觉得不可思议。秦玖和颜夙随着骁骑和金吾卫乘胜去追击天宸宗,恰看到颜聿大踏步而回。清晨的风将他染血的衣衫吹得飘了起来,他朝着秦玖一笑道:“泪珠儿,记得你的承诺!” 秦玖望着颜聿唇角的笑意,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怀疑,颜聿是凭借他俊美的容颜将张玉兰刺在枪尖下的。可她也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觉得,从来,她都是小看他了。 章节目录 素素 > 素素 从明月山庄突围,只是战事的开始。秦玖知道,接下来的战事将更加残酷。天宸宗谋划多年,这一战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事情也果然如秦玖所想,当他们下山抵达丽京城时,方发现天宸宗已经宫内的逆贼联手,攻入了京师。 八月十五,原本是团圆的日子。可是,接二连三的战事,注定了会让许多家不再团圆。这些年来,大煜国的局势还算是平静的,但就如河流,在平静无波之下,其实早就暗涛汹涌。谁也不知道,这一场酝酿了多年的动乱会在中秋之夜爆发。 下山后,秦玖便迅速将素衣局中人召集了起来,早在进山之前,她就怀疑连玉人今夜有可能趁着颜夙起事而谋逆,早已提前通知了这些人。这些人来得很快,人数虽不过千名,但这些人在江湖上历练多年,对于江湖上的邪门武功比较熟悉,尤其是用来对付天宸宗中的一些武功高手。 聂任率领的风城军及时前来驰援,与颜夙的云城军相互配合。秦玖自练武功以来,也是首次看到了战事的惨烈。也就是在这一夜,北部边疆传来了军报,北烨国有异动。因此大军并不敢轻易南下,所以,夺取京师的重任便落到了目前的这些军队身上了。两日两夜的酣战,期间的惨烈是秦玖终生难以忘记的。 一直到这一夜的黄昏,终于成功地攻进了京城,天宸宗损失惨重,再不能成为煜国的祸患。 只是到得最后,天宸宗宗主连玉人及其手下的门主一起逃逸。这让秦玖心中沉甸甸的,连玉人的逃走,让他觉得事情并不会轻易结束。 她细细回味这几日的战事,只觉得险之又险。 在明月山庄,假若萧乐白一曲魔音得逞,庆帝及其重要臣子殒命。而其后的攻打九蔓山,若是张玉兰得逞,颜夙可能会不幸中毒身亡。而后想必连玉人还会对付颜聿,当继承皇位的颜家人一一在战争中不行遇难,那么,连玉人再攻下京师,这个天下,便是他的了。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他想名正顺,秦玖突然想到了苏挽香腹中颜夙的那个孩子。 挟持颜家这个唯一的皇嗣来坐稳天下。 那么,是不是可以表示,苏挽香有可能是和连玉人有关系的? 这一日黄昏,秋风萧索,粘云如血一般凝固在天际。兵士们在收拾战事的残局秦玖站在丽京城郊外的战场上,身前身后都是受伤的兵士,漫山遍野的血,染红了人们的衣衫,染红了足下的土地。带着血腥的风从背后吹来,那寒意好似能潜入到骨缝中,秋好似已经过去了。 这是秦玖武功学成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不断地有人倒下,有人受伤,有人死去,双方是红着眼睛得厮杀。 秦玖长叹一声。 秋风扫过衰草,吹来带有血腥和苦涩的气味。 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声传了过来,秦玖慢慢转过身,只见虎爪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不远处的衰草丛中。 虎爪比上次她在明月山庄见到时似乎瘦了些,看上去似乎有些没精神。但在秦玖回首的那一瞬,虎爪灰蒙蒙的眼睛凝注在秦玖的身上,它兴奋地叫了一声,背一弓,身子一纵,便向她跃了过来。 秦玖身侧一名素衣局女子见状,纵身迎了上去,挥掌便向虎爪头上拍落。 秦玖大惊,手中花绷子一挥,数根丝线弹了出来,密密麻麻绕在了女子的手腕上。 “住手!”秦玖低低说道。 女子收住了掌力,看着虎爪从身侧掠过,扑向了秦玖,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面上。 素衣局女子不解为何秦玖会拦住自己,待看到虎爪两爪搭在秦玖肩头上,在秦玖身上嗅来嗅去,还不时地伸出舌头,想要在秦玖脸上舔上一下,尾巴更是欢快地摇来摇去,分明是一副很狗腿很亲热的场面。 女子呆住了! 秦玖抱住虎爪的头,将它从自己身上扯开,犹若做贼一般左右瞄了瞄,见除了这名素衣局女子,并未有其他人注意这里。她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扯着虎爪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她拍了拍虎爪的头,低声道:“虎爪,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好吗?” 虎爪睁着眼睛看着它,不满地呜咽一声,那意思是不行。它的尾巴一摇一摇,故意来回扫着她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那我给你好吃的,吃完后你就走,不然的话,你再来我便拍晕你了!”秦玖连诱哄带威胁道。 她从一侧素衣局女子的行囊中掏出来一块干肉,朝着虎爪扔了过去。但是,虎爪却很有骨气的没有吃,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块肉一眼。反而歪头看着它,那意思是,你让我吃了肉就滚蛋,我才不吃呢。 秦玖故意起身离开,虎爪亦步亦趋跟着她,她向左它也向左,她向右它也向右。 秦玖终于没辙了,照这样下去,虎爪是要跟着她形影不离了。她正在考虑着,是不是要拍晕它,然后自己趁机逃走。这个想法一旦冒了出来,秦玖便决定了要这么做。 就在她决定行动前,先是看了下四周的情况,然后,她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前面的一处高坡上,颜夙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朝着她这个方向,维持着举目远眺的姿态。 他身上的白色战袍,此时已经染成了红色,比火焰还要烈的红色,这让秦玖乍然想起当日他迎娶苏挽香时的样子。他是笑着的,这么久以来,秦玖第一次看到颜夙脸上现出这样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渐有忧伤的气息弥漫了上来。 在这一刹那,秦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颜夙。 不是那个负了她的男人,不是那个逼宫的男人,而是颜夙,就是颜夙。 秦玖干笑了两声,慢慢道:“这只狗是你的吧,我记得它叫虎爪,它还真通人性,我喂了它几块肉,它便和我亲近起来了!”正说着,虎爪蹭到秦玖跟前,在它身侧摇着尾巴。 颜夙从高坡上慢慢挪动脚步走了下来,两日两夜的酣战,他到底也受了伤,走得虽然沉重,却不慢,似乎转瞬间,便到了秦玖面前。 “我的虎爪,它从来不吃生人喂它的东西!”颜夙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玖,慢慢说道。 “是啊,是啊,我说这肉它怎么不吃呢!”秦玖指着方才那一块虎爪看都不屑看的肉道。谁料到,大概是为了和她作对,就在这时,虎爪竟然低头叼住了那块肉,美滋滋地吃了起来。秦玖尴尬一笑道:“我也不算生人吧,当初在明月山庄,我也算见过它了,对不对,虎爪!” “说起那一次,我记得虎爪似乎是扑过去要咬你的,它是根本当你是生人的啊!还是说,他那次其实不是扑过去咬你,而是像这一次一样,扑过去和你亲热!”颜夙声音沙哑,一字一句,说话极慢。 秦玖一怔,面上的笑容慢慢地隐去,原来,他早已经看到了方才虎爪扑过来那一幕。 这一瞬,秦玖便明白了。 虎爪显然不是自己找过来的,是颜夙故意放过来试探她的。他已经怀疑她了,就在他们在揽月塔下激战时,他说她的手很美,那个时候,就怀疑了吧! “我听说,九爷在山庄弹奏了一曲《素心》,才让众多人免于魔音侵袭,救了大家性命,只可惜我没有亲耳听到,不知何日有幸能听一听九爷亲自抚琴!”颜夙语声微滞,挟带凄苦。 秦玖心中疾跳,慢慢退了两步,轻声道:“我今日已经伤了元气,怕是,再不能抚琴了,真是抱歉了!” “素素……”颜夙突然跨前一步,双唇颤抖着,梦呓般吐出了这两个字。 秦玖淡淡轻笑开来,眯眼看着颜夙道:“王爷大概是糊涂了吧,我叫秦玖,你可以叫我九爷,也可以叫我秦玖!” 颜夙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残阳如血,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眸里好似汪着水晶般的闪烁,直直地击中秦玖的心。 无论怎样征伐天下,无论怎样冷酷无情,却在这个晚霞漫天的黄昏,他犹若一个孩子一般,站在了她的面前。 秦玖望了他一眼,目光冷峭淡漠,犹若冰封镜湖,不兴一丝波澜。她不着痕迹地放开虎爪,站直了身躯,转身大步离去。 就算他认出了她,她和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些年少轻狂、甜蜜美好的岁月,她曾经以为是最最美好、最最幸福、最最千金不换的岁月,如今已经如同经了霜雪的风景,再也看不到一点美好了。 “我们走吧!”秦玖对跟随在她身侧的素衣局侍从道。 身后传来一阵连续的异响,秦玖忍不住蹙眉,停住了脚步。 她最终还是回过了头,只见颜夙不知怎么跌倒在了地上,他趴在了地面上。连日的激战,原本就已经耗尽了体力,或许还受了伤,让他看上去分外憔悴和沧桑。但此时,他的样子还是让秦玖感觉到了窒息。 章节目录 你还活着,真好 > 你还活着,真好 他的衣衫上沾满了尘土、鲜血和草叶,脸色苍白到无一丝血色,可以说是面如死灰。他慢慢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喘了口气坐在了地面上。秦玖看到他的手是紧紧攥着的,她知道,他在紧张的时候,会指关节发白,会紧紧地攥在一起。 秦玖从未看到过这样狼狈不堪的颜夙。 他虽是摔了,身上的伤口也在淌着血,但是他的眸光却是很精准地再次锁住了秦玖的脸,目光之中,流露出脆弱和恐惧。 如同一个孩子般的脆弱和恐惧。 “别走!”他说。 他还没有好好地看看她,看看她清澈的明眸;他还没有好好地抱抱她,验证她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幻影;他还没有得到她亲口承认她就是素素,他不能让她走掉。 倘若她一旦走掉,他生怕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个梦。 这种梦,这些日子来,他做过多次。每一次,梦醒时分,他都将面临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悲伤。这种滋味,让他的心一日一日地苍老了下去。 他强撑着身子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秦玖挪了过来。 秦玖眯起眼睛,看着颜夙踩着一地的夕阳余晖慢慢走近,恍惚回到多年前。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跨坐在照夜狮子白上,一身明紫色绦丝骑马劲装,同色的绣云纹的披风在风里猎猎飞扬。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墨玉般的眸中闪耀着醉人的阳光。 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初的颜夙。 现在的她,也不再是当初的白素萱。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短短三年光景,恍然好似过了多年。 颜夙一步一步,拖着受伤的身子,走向了秦玖。 他看清了她的眸,那眼尾上扬略带妩媚的眼眸中散发着的,正是素素惯有的神情。 他心中狂喜,是她,那是他的素素,他挚爱的丫头。 感谢上苍,她还活着,还活着…… 近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马上就能紧紧地抱住她了。 “安陵王,请留步!”袁霸平板无波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的话颜夙仿若未曾听见,也没有让他有片刻迟疑,反倒让他更快地朝着秦玖挪了过来。 袁霸皱了皱眉头,一挥手,冷声吩咐道:“安陵王,得罪了!” 数名骁骑快步奔了过去,手中执着刀剑,呈弧形挡在了颜夙面前,阻住了他走向秦玖的路。 颜夙停住了脚步,眸中闪过一抹深沉的苦痛,他沉声对袁霸道:“袁统领,可否容我和……九爷说几句话,我不会逃的。” 袁霸皱眉道:“对不住,安陵王,卑职是奉圣上之命前来带你走的,不敢有失,请王爷还是马上随卑职去吧!” 颜夙闭了闭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可否,请袁统领通融通融,只是几句话而已。”压低了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祈求。 他知道的,他在荡平天宸宗谋逆中立了大功,可是,这却不能磨灭他先前逼宫的大罪。他一旦被袁霸带走,等待他的,将是终生的幽禁。 他再也不可能看到她了,他将只能在无尽的回忆里追忆她的美好。 那么,今日一见,将会成为他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今日一别,也将成为他和她的永别。 他知道的,她是绝对不会去监牢里探望他的! 袁霸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颜夙何以这般固执,只是可惜,他不能成全他。他挥了挥手,闭眼道:“安陵王,得罪了!” 骁骑一拥而上,便要将颜夙抓起来。冷不防,颜夙手中的宝剑出鞘,剑光闪闪,冷冽的光影中,几个骁骑纷纷倒地。袁霸吃了一惊,冷声道:“安陵王,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反抗吗?” 颜夙却好似充耳未闻,一双漆黑的眸只是盯紧了秦玖,好似生怕她突然离开一般,再次慢慢向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夕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近了,可是颜夙的身子却忽然晃了晃,再也无法迈步。 方才的一击,耗尽了他最后的真力,他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那一瞬,如血的残阳隐去,天似乎瞬间暗了下来。茫茫的暮色笼罩了上来,她明明还站在那里,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心口处一阵阵抽痛,犹若万箭齐发。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让他感觉到心的幻灭。 他知道,他来不及抱住她了! 他慢慢地朝着秦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她,抑或是想要抱住她。 眼前一阵眩晕,夕阳红艳艳的,映得漫天红云绚烂。颜夙伸着手倒在了地面上,再次跌倒在了尘埃里,只是这一次,他却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爬起来了。他依然伸着手,却触不到她一片衣角。 秦玖站着没动,假若她向前迈几步,他或许就能触到她。 可是,她没有动! 他看着颜夙趴倒在地上,一双缱绻深情的眸紧紧盯着她,干裂苍白的唇一开一合,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她却读懂了他的话。 他说:“素素,你还活着,真好!” 你还活着,真好。 你能活着,纵然上苍让我死一万次,我也愿意。 纵然此生我们永不能再相见,只要知道你还活着,那便够了! 纵然你会恨我一辈子,只要你还活着,我便此生无怨! 上苍待他不薄,他挚爱的人,还好好地活着! 颜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心底深处,再也没有空旷,没有绝望,没有悲伤! 袁霸吃了一惊,飞快走到颜夙面前,蹲下身子,在颜夙鼻侧探了探,皱眉道:“受伤过重,真气耗尽,暂时昏迷了过去。九爷,若没什么事,我便要带他走了!” 秦玖定定立在暮色之中,良久方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在颜夙面前弯下了腰,她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逡巡了片刻,方直起腰,淡淡一笑道:“袁统领,是圣上让你来擒拿他的吗?” 袁霸点点头道:“他会被押往哪里?” 袁霸愣了一下,放道:“安陵王乃皇族,他不会被处死,但是会被监禁。也许会是在天牢中度过余生,也许陛下会将他软禁在一处宫苑。” 秦玖点了点头,袁霸说的这些,她早就知道,也早就明白,只是,不知为何,竟然还是想再问一遍。 “袁统领自去吧!” 袁霸起身,命令骁骑将昏倒的颜夙扶了起来,牵了一匹马儿过来,将颜夙放到了马上。 虎爪站在草丛中,朝着秦玖叫了两声,忽然转身,朝着袁霸他们追了过去。 一行人在暮色之中,越行越远。 起风了,将秦玖夭红的衣衫吹得烈烈飞扬,映着天边晚霞,犹若燃烧的火焰一般。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不知哪里的楼头上传来女子特有的婉转哀伤的歌曲,虽说动听,可是那琴弦上的音律却能叫人苦到心里去。 这种苦涩,是这几日来的恶战带来的。而整个丽京城,这个时候尚且还停留着血腥的味道。 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 可是,谁又能知道,下一刻,或许会有更惨烈的血雨腥风袭来。 庆帝的銮驾是在战事结束十日后回到丽京城的。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封赏和罢黜。 严王严聿因救驾有功,一跃而成为丽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同时获得封赏的还有聂任聂将军,袁霸袁大统领,在这些人当中,天宸宗秦玖的封赏是有些让人意外的,谁也不曾想到,那个以妖孽荒淫闻名的妖女,竟然也能立了功。当然,更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英明刚直的安陵王殿下竟然因逼宫谋逆而被暂时囚禁在了天牢之中。这件事让碎了丽京城无数女子的心,消息刚传出来时,她们还犹自不信,直到庆帝的旨意下来了,才不得不信。 局势渐稳后,重新彻查百家之案的旨意便下来了。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秦玖屋内已经生起了一个火盆,可是有时候,她还是感觉到有些冷。 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叶子开始发黄,偶尔飘下来的叶子,让人看了心中倍感凄凉。秦玖命枇杷出去买了数盆菊花,摆在了庭院之中,这才感觉有了些活力。 在秦玖身边伺候的,如今都是素衣局的人,贴身侍女有两个,一个叫红罗,一个叫绿绫。 这一日,秦玖坐在桌前绣花,红罗和绿绫在分丝线,就听得院内的黄毛叽叽呱呱开始叫了起来,“阿臭来了,阿臭来了。” 这几日,榴莲一直在忙着审理白家之案,没怎么来这里。这会儿来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秦玖丢下手中的丝线,让红罗和绿绫退了下去。 房门被推开,榴莲走了起来。秦玖看他脸色,似乎是喜忧参半,想必情况还不坏。其实,白家的案子,有了沈风这个活证据,应该不算很难查了。 章节目录 相认 > 相认 “莲儿,案子进展如何了?”秦玖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榴莲面前。 榴莲却是无心饮茶,皱眉说道:“案情进展得还算顺利,苏青所伪造的御召和圣旨上面的圣上印章,已经查出来确系娴妃所盗。苏青最初呈给陛下所看的那封证明白家谋逆的信笺,也确实是假的。陛下重病期间,张廷海说陛下中了毒,用山黧豆以毒攻毒解毒,已经查明,陛下那段时间所饮的芦荟汤已经将山黧豆之毒解去,以毒攻毒之说实属张廷海捏造。所以,陛下重病也并非是中了毒,由此,司徒珍冤屈可昭雪。张廷海这些年与娴妃走得及近,他已经承认此事是娴妃指使,只是,娴妃的人,到如今还是没有找到。” 秦玖早已知晓事情和娴妃脱不了关系,当事情查明,她还是有些感叹。都说人不可貌相,娴妃这样温柔贤惠看似与世无争的人,却原来是这样的人。 自从中秋夜盗了庆帝的金牌后,娴妃便失踪了,或许她是原本打算在颜夙逼宫成功以后露面的。如今,颜夙逼宫失败,她自然不会再出现。这些日子,秦玖也派素衣局暗中去寻找了,但却是一无所获。秦玖认为,娴妃最后可能的藏身之地当是苍梧山,她在那里修行多年,对山中地形很熟悉,或许早就布置好了藏身之地,要在一座山上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秦玖蹙眉敲了敲桌面,沉思道:“娴妃之事,暂且不急,她不会就此消失的,早晚还会出现。苏挽香怎么样了?” 说到苏挽香,榴莲皱眉道:“她虽没有和安陵王拜堂,但前些日子听说她已经怀有安陵王子嗣,也算是安陵王的妻子了。这番自然受了株连,被充入到掖庭做了罪奴,听说,孩子也因为她悲痛过度已经没了。” 秦玖闻一惊,垂下了眼皮,睫毛如受惊的蝶翅般颤动了几下。她心中涌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苏挽香腹中的孩子没了,说起来,她也算是害死这个孩子的罪魁祸首了,倘若颜夙不去逼宫,想必苏挽香也不会悲痛过度,孩子也不会没了。 虽然只是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但也是一条命,她手上终究是沾染了人命啊! “你大婚当日,嫁妆里的兵刃以及从府中搜出来的那件龙袍,经查,并非苏青和娴妃派人所做。我怀疑,此事有天宸宗参与。”榴莲静静说道。 秦玖对于榴莲这个猜测并不意外,如果说当年白家之事,天宸宗一点也没插手,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她只是不晓得,天宸宗和娴妃到底是如何合作对付他们白家的,那个天宸宗隐在丽京中的人又是谁。 “可曾提审惠妃?”秦玖凝眉问道。惠妃在丽京多年,白家之案若是天宸宗也曾插手,应该从惠妃入手。 “因为天宸宗谋逆,惠妃已经被打入冷宫,一直还未曾提审。” 秦玖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冷宫之中,只怕是不安全的。天宸宗谋逆虽然被击败,但秦玖相信,在深宫之中,一定还有连玉人的人。天宸宗渗入朝廷多年,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拔除的。 “莲儿,你立刻进宫去见圣上,要求尽快提审惠妃,此事耽误不得。”秦玖凤目微眯,慢慢说道。 榴莲闻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在来这里之前,刚刚从宫中见了陛下,他已经允许我明日到冷宫去审讯惠妃。” 秦玖点了点头,“你做的好,明日一定要及早提审,以免有不测发生。” “我知道,明日我一早便去提审。”榴莲罢,垂首道,“萱……姐姐,案子虽然还没有审完,但白家以及司徒家的冤情差不多已经是昭雪了。我想去城外,光明正大地祭奠他们。”上一次榴莲私自出城,便是在乱坟岗被抓的,所以这次他特意过来,想和秦玖一道前去。 秦玖放下手中茶盏,只见榴莲眸中点点希冀的泪光,心中有些不忍。她低低叹息一声,“也好,你出去叫人安排马车,我们一道去。” 待榴莲出去后,秦玖将枇杷叫了进来,交代他传信给宫中的蔡供奉,要她安排人手,关注苏挽香的动向以及留心惠妃。至少在榴莲提审惠妃前,她不能出事。 安排妥当,秦玖和榴莲乘坐马车出了城,一直行驶了半个时辰的车程,便到了丽京西郊外的乱坟岗。两人从马车中下来,步行来到树林内,在一座座比丘陵还要小的坟包前驻足。 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密布,仿若随时都会有雨点落下来。 两人跪在坟前,将一壶烈酒倾倒在地上。 榴莲在坟前哭得泣不成声,或许,这是这么长久以来,他第一次可以大声地哭出来。黄毛嗅着空气里的酒香,再看着榴莲,以为它是将酒洒在地上喝不到而哭。它飞到榴莲肩头上,道:“洒了,再买!” 天空中有细细的雨点零零星星地落了下来,亦不知是雨还是老天流下的泪,落在秦玖的睫毛上,将她的眼睛弄得潮湿一片。她的目光慢慢掠过一座座坟包,在心中道:“姑母,父亲,母亲,卫弟,我的事情,已做完大半了。” 秦玖将跪倒在地上的榴莲扶了起来,压低声音道:“逸儿,不要太难过了,他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她掏出锦帕将榴莲眼角泪痕擦拭干净,眼角朝着身后扫了一眼,看到连天衰草中,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有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秦玖拍了拍他肩头,“有人来了,倘若让人晓得你来祭奠,说不定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榴莲知道秦玖所说的麻烦是什么,忙直起了身子,将满脸悲戚化作清冷淡漠。枇杷悄然走到秦玖身后,低声道:“昭平公主前来拜祭。” 秦玖轻轻叹息一声,朝着榴莲使了个眼色。榴莲忙面无表情地从坟前退了出去。 秦玖默然伫立在坟前,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踏着枯萎的落叶,慢慢走近。她并没有回头,那脚步声终于到了近前,越过了她,一道素色人影在坟包前拜了下来。 蒙蒙的秋雨无声地飘着,天地之间一片静默。 昭平手捧着一束菊花走到坟包前,她将菊花放在坟前,洒了一壶清酒,跪在地上拜了几拜,脸上神色凄然。祭拜完毕,她回首走向秦玖。 这是昭平第一次看到身着素服不施粉黛的秦玖。若是是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以及上翘的眼角,她从她身上看不出一丝媚色。 此时的秦玖,清艳而绝丽。 倘若她早便这样打扮,或许,她早就认出她了吧! 昭平心中一酸,上前拥住秦玖,低低唤道:“素素。” 面对着昔日的挚友,秦玖微微笑了笑。其实,早在那一夜抚琴时,她便知晓,瞒不住昭平了。 “你好狠的心。”昭平一边伸拳捶打着秦玖的肩头,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数落着秦玖的不是,“你竟瞒得我这么苦,为什么回来后不找我,却要瞒着我。有些事情,我是可以帮上你的忙的。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你是不是想累死?那一日在宫里,我看到你绣花,本来就该认出来你的,现在想想真是昏了头。素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玖拍了拍昭平的背,低声道:“好了,别哭了。” 昭平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瞪着秦玖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玖抚了抚昭平的衣角,淡笑道:“我若告诉了你,恐怕隔天连这丽京城的耗子都知道了。” 昭平一愣,气得蹙眉喊道:“你,你,多少年了,你还改不了调侃我的习惯,我有那么大嘴巴吗?” 秦玖懒懒笑了笑,抬手道:“我错了,好吗?” 昭平这才依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暴露身份,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今日来,其实是还有一件事要请求你,请你去看看天牢里的二哥吧!他现在……很不好!”昭平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哀怨。 秦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半晌沉默。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样结束,其实挺好的,何必再见面徒生悲伤。更何况,苏挽香腹中的孩儿间接因为她而没了,她见了又要说什么? “昭平,我和你二哥,也就这样了。我们不见比相见要好,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秦玖语气淡漠地说道,她不愿见他,不愿勾起那些令人惆怅的旧事。昭平公主焦急地说道:“什么叫也就这样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年的事情,都是娴妃和苏青所做,二哥并不知情,他也是无辜的。如今,他已经这样了,你总该原谅他了吧,去牢中见他一面又如何呢?” 秦玖轻轻叹息,“昭平,我和你二哥如今是相见不如不见。而你,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去见见谢涤尘?” 章节目录 皇太弟 > 皇太弟 这一次轮到昭平沉默了。 秦玖并不知昭平和谢涤尘当年因何分开,但是她却很清楚,昭平是喜欢谢涤尘的。 “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去见他!”昭平垂下眼皮,悠悠说道。 “昭平,你告诉我,当年,你和谢涤尘为何要分开?”秦玖再问道。 昭平抬眼望了秦玖一眼,咬了咬牙,颇有些恨恨地说道:“那个人,他就只会听二哥的话,我看他不顺眼。” 秦玖叹息一声,轻轻道:“是因为白家出事吧,你以为他也是帮凶,是不是?昭平,我实在,对你不住啊!” 昭平眼圈又一红,“素素,只要你活着,就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秦玖轻轻一笑,笑容却有着昭平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淡淡的忧伤。 “谢家是你二哥的人,这一次平定丽京也立了功,可也终究是参与了逼宫,一个削官流放恐怕不可避免了。昭平,你至少要见谢涤尘一面。” 这一次颜夙逼宫,倒下的又何止谢家。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细细的雨丝在空中飘着,这也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昭平凝起了眉头,“素素,不要再说他了好吗?” 秦玖忧伤地看了昭平一眼,她知道,昭平还是在乎的。谢涤尘被流放,她不知,他们之间是否还有和好的可能。 “素素,你可知道,我父皇欲要立七叔为皇太弟?”昭平忽然说道。 皇太弟?! 这三个字犹若一把利刃,劈开了天空中密布的乌云,秋雨,瞬间下得愈加急了。 “你是,听你父皇说的?”秦玖眯眼问道。 她撑开手中的紫竹伞,看着雨丝在视野里绵绵不绝。 昭平点了点头,道:“父皇召见了几个老臣,似乎是在商谈此事。过几日便是父皇寿诞,他打算在寿宴之上,试探一下百官的意思。我觉得,这事情,差不多算是定了吧!” “皇太弟吗?”秦玖慢慢蹙紧了眉头。 早在和颜聿订盟时,她便说过,她会襄助他坐上那个位子。 如今,终于是做到了吗? “素素,我二哥逼宫,再也没有机会继承储位。如今,皇族之中,也只有七叔,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我想问一问,这是不是你最初的目的?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想着襄助七叔的?你和七叔,你们两个,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秦玖扑哧一笑,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却有着莫名的凉,“昭平,这么多问题,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呢?”她漫步向前走去,飘然的裙摆融入连天雨雾,背影里透着一丝单薄的寒。 “素素,你是不是因为七叔,所以不肯去看我二哥?”昭平不依不挠地追上去问道。 秦玖顿住了脚步,雨点落在紫竹伞面上,刷刷地响着。或许是雨声使然,她心中有些乱,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不愿去看颜夙,实在是因为和他的确没有什么话可说。那一日,当她看到他扑倒在地上,拼死也要想走到她面前时,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突然放下了。 那一刻,她不再恨他。 “雨下大了!”秦玖回过头,朝着昭平嫣然一笑。 昭平低低叹息了一声,目光哀怨地看着秦玖,却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她已经无能为力。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又冷了几分。倒是院子里的菊花,不畏惧清寒,绽放的如火如荼。 秦玖坐在暖阁内,也能闻到阵阵馥郁的花香。今日,榴莲会去冷宫提审惠妃,她一直在等着提审后的消息,只是天近黄昏,榴莲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秦玖渐渐觉得有些不安。白家之案,已经渐近尾声,若是此刻节外生枝,怕是会前功尽弃。 红罗和绿绫看秦玖眉头深蹙,忍不住问道:“主子是不是担心惠妃出事?既然是在冷宫之中,有护卫看守,也有蔡供奉派人照应着,想必不会出事。秦大人前去提审,可能还没有审完。” 秦玖摇了摇头,她倒是希望自己多心了,她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于哪里,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红罗和绿绫摆好了晚膳,她却无心用餐,正要出去查看,枇杷匆忙走了进来。 “九爷,秦大人出事了。”枇杷神色肃然道。 秦玖心中一沉,抚了抚跳动的眉梢,慢慢坐下来问道:“说吧!” “宫里传来消息,说……说秦大人犯了欺君之罪,如今已经被羁押了起来。” 秦玖眯眼,凤眸中划过一丝厉色,“这么说,是莲儿和司徒家的关系被人查出来了?” 若说榴莲犯了欺君之罪,那便只有一桩事,他的身世。白家之案牵涉到司徒珍,若是榴莲被人翻出了司徒逸这个身份,那么的确是犯了欺君之罪,而更因为这个身份,白家这个案子榴莲是绝对不该作为主审的。 枇杷点了点头,“听说,有些臣子对于榴莲所审的白家之案表示怀疑,所以要求圣上重新派人审查。” 秦玖冷冷一笑,“重新审查?” 难道还有人想将案子再翻过来?榴莲既然查了,那么许多都是有证据的,要再定白家冤案是不可能的了。只是,那嫁妆里的兵刃,以及绣龙袍的人,怕就不那么容易查出来了。 秦玖叹息了一声,她原本是想给榴莲留一条后路的,可如今看来,那最后一条路,他是走不成了。或许,老天注定,他这一生是不得安逸的。 “九爷,此时可要进宫?”枇杷问道。 “莲儿如今被关在哪里?”秦玖问道。 枇杷道:“在刑部,那里有我们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秦玖点了点头,眯眼冷笑道:“明日便是庆帝的生辰了,或许,我该为他备一份大礼。” 如今已经距“中秋之变”二十多日,庆帝的寿诞渐渐临近,因为是五十整寿,所以这早在中秋之前礼部就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中间因为中秋之变搁置了些日子,现在又开始重新操持了起来。因这一次秦玖也立了功,庆帝特许她去参加晚宴。 秦玖用罢了晚膳,红罗和绿绫服侍着她将外衫脱去,只着一件月华色衣裙坐在桌案前,怔怔地望着烛火出神。 终于要走这一步了吗? 烛火跳动着,一张俊美邪肆的脸在光芒中隐现。 他微笑着道:“看这样子,我有必要和你们天宸宗合作了?” 秦玖执着茶盏轻笑道:“我在让安陵王作不成皇帝的同时,想要襄助王爷坐上皇帝之位。” 那是她的话。 她细细回想起来,其实,她也不知当初她到底是不是真心要襄助他坐上皇帝之位,如今看来,她是注定无法做到了。 睡在廊下架子上的黄毛忽然激动地聒噪了起来,“臭猫,你这只臭猫!” 秦玖心中微微一惊,快步走到屋门前,打开了屋门。 “泪珠儿,天冷了,怎么还穿的这么单薄!”一道慵懒清淡的声音响起,秦玖听得出这声音,这是多日不见的颜聿。 或许是因为刚才正想起他,乍然听到她的声音,她忍不住心中一惊。 清清浅浅的花香在微凉的夜色里弥漫,满院子的菊花灿烂盛开着,在朦胧灯光浸润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颜聿就站在菊花丛中,衣袂在夜风之下鼓荡,使他看上去有着别样的傲然。一双长眸紧紧盯着她,闪耀着惑人的光芒。 这个人,竟然招呼也不打就这样夜里突然出现在她的院中。 “原来是玉衡,多日不见,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算起来,从中秋夜那一次相见后,颜聿有二十多天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他也没有去上朝,想必,是去忙什么事了。 “是啊,多日不见,泪珠儿一定是想我想得狠了吧?我看看,可有为我消得人憔悴?”颜聿挪动脚步,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琉璃灯的光芒照在他脸上,秦玖这才发现,他好似憔悴了,唇角虽然勾着笑,可是眉梢眼角却带着淡淡的倦意。 他的目光在秦玖脸上温柔地流连,似乎真的在看秦玖是否瘦了。秦玖唇角立刻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玉衡看着倒是瘦了,莫非是想我想的?” 颜聿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 院子里,黄毛早已经和黑猫追逐在一起。颜聿越过秦玖,自顾自地入了她的屋。夜深人静的,秦玖有心不让他进屋,可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的,这瘟神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颜聿进了屋,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便看中了秦玖刚铺好的床榻,径直朝着那里走了过去,悠然躺在了她的床榻上。 好吧,虽然她名声不太好,可毕竟是一个女子。他这样半夜里招呼也不打到了他的闺房,又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她的床榻,这是要闹哪样? 秦玖正要发火,却听他悠悠说道:“泪珠儿,我累坏了,让我在你这里歇一会儿好吗?” 这语气太幽怨,似乎她赶他走,就是虐待他一般。秦玖顿觉一口气堵在了胸臆处,再也发不出来。 章节目录 除了你,没人配得上 > 除了你,没人配得上 淡淡灯光透过轻薄的鲛纱笼罩着颜聿,他躺在她的床榻上,身下铺的是她的锦褥,随手盖的是她的绣花褥子,倒是没枕她的枕头,秦玖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就瞥见他从一侧摸到她的绣花枕头抱在了怀里,犹若抱着珍宝一般贴在了脸上。 秦玖忍耐地轻蹙眉头,但还是妖娆如花地笑道:“玉衡,既然累了,我让枇杷送你回王府吧,天已经很晚了。” 颜聿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脸庞在她的绣花枕头上蹭了蹭,低声道:“我饿了!” 秦玖的目光盯着被他抱的紧紧的枕头,目光游移到他的脸上,心中暗暗吃惊。颜聿原本健康的小麦色此时有些苍白,似乎也瘦了,憔悴成这样,看来确实是饿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好吧,她就算赶他走,也该喂饱他吧! 秦玖出去吩咐红罗和绿绫到厨房做了几味小菜,又熬了莲子粥,与她方才晚膳剩下的虾仁包子一道端了过来。她不想让红罗和绿绫知晓她和颜聿过多的纠葛,所以到了门前,便亲自将膳食端了进去,命两人下去歇息了。 屋内静悄悄的,紫砂香炉里的沉香袅袅弥漫,她走到床榻前,妖娆一笑道:“玉衡,饭已经好了。莲子粥,虾仁包子,起来用一些吧!” 回答她的,是轻轻的鼾声。 秦玖目光一凝,掀开了帷幔,不禁无奈地伸手抚住了额头。 颜聿竟然睡着了。 他竟然在她的床榻上睡着了! 他怎么能在她的床榻上睡着了呢? 他不知道这不是他的床榻吗?他竟然如此理所当然地雀占鸠巢,睡得很香很沉很安稳,还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秦玖退到桌边,托腮打量着颜聿的睡颜。 毫无疑问,她觉得他睡着的时候还是比醒着时迷人的,至少那双会勾人的眼睛闭住了,不再灼灼发光地盯着她。优美的唇抿住了,不再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垂下重重阴影。 灯花跳了一下,啪地爆开来,秦玖惊了一跳,她拿出银簪拨了拨灯花,昏黄的灯光在室内摇曳开来,秦玖抿起了唇,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起身走到床榻前,将颜聿身上的薄被忽地一下掀开,伸手晃了晃他,冷冷说道:“颜玉衡,起来,这可不是你的窝,要睡回你的府中去睡。”哪有人这么心安理得地睡在女子的床榻上,她又不是他夫人,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他怎么能说睡就睡,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岂不是坏了人家贞洁。 颜聿被她晃了半天,睫毛忽闪了两下,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眼睛,怔怔地看了秦玖片刻,伸手摸上秦玖的脸庞,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是在做梦吗?” 敢情刚才是真的睡着了,看到秦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秦玖冷哼一声,伸手一把掐在颜聿腋下,使劲一拧,笑靥如花道:“严王,疼不疼啊?这还是梦吗?” 颜聿抽了一口气,忙道:“好疼,不是做梦,原来是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和泪珠儿睡在一起了。” 秦玖气得抓狂,脸上笑容却越发甜蜜,她一边拧着颜聿的胳膊将他从床榻上强行搀扶了起来,低声道:“严王大人,你不是饿了吗?你要的饭已经来了,吃饱喝足后,就回府去吧!” 颜聿看到桌上精致的小菜和莲子粥,双目一亮,走到桌案前,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犹若风卷残云般,吃了几个虾肉包子,一碗白粥也很快见了底儿,他将碗伸到秦玖面前,道:“泪珠儿这儿的膳食真好吃,再来一碗。” 秦玖又盛了一碗饭,片刻后,又一碗莲子粥见了底儿。 秦玖眨了眨眼,问道:“你真的是严玉衡吗?不是饿鬼上身吧,还是你去了闹饥荒的地方,有这样的吃法吗?” 在她印象里,颜聿用膳是极其优雅的,今日看样子确实是饿得狠了。说话间,一碗饭又见了底儿,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要,秦玖眯眼道:“没了,不能再吃了,晚上吃太多对身体可不好。” 颜聿唇角不动声色地一勾,“原来泪珠儿还是关心我的。那好,听你的,我便不吃了,那我们,睡觉吧。”说着伸了个懒腰,再次向床榻前走去。 秦玖没想到,他吃饱喝足还不走。她飞快转了过去,拦在了颜聿面前,笑吟吟道:“玉衡,天已经很晚了,你若是在这里住,府里面,昭君她们会担心的。” 颜聿挑了挑眉,慢慢道:“我来时,和她们说过了,我在你这里不回去了。” 秦玖蹙眉道:“那可不行,你不能在我这里,我和你……”她抬头看到颜聿的目光,那目光温柔地好似把她拥抱了起来,说不出的脉脉含情,荡人心魄。 秦玖顿了下,才慢慢说道:“你若一定要留在这里,那也行,那你在这里睡,我出去了。” 面对此人强大的无赖,秦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得采取迂回之术,横了横心,就让他留下吧,大不了她去别的地方睡。 颜聿一把揽住秦玖腰肢,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黑眸中闪过一丝精芒。他低醇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这床榻足够大,容得下我们两个人的。更何况,我们又不是没在一起过,那一日在温泉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吗?况且,泪珠儿,你不会忘记了吧,你可是答应了要为我负责的。” 秦玖觉得颜聿这是要来真的了,面上笑靥如花,心中却在飞快地想着对策。那天他收拾了张玉兰,说是完了后就让她为他负责,可这负责,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吧。 秦玖面上笑容慢慢凝住,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凉,或许,该是向他摊牌的时候了。若是再暧昧下去,与他,与她,都不是一件好事。 “玉衡,我……”她刚开口,就觉得手腕一紧。颜聿握着她的手腕,将一个碧绿色的手镯向她纤细皓白的腕上套去。 淡淡烛光映照下,玉镯流动着青碧的光泽,好似一汪澄澈碧绿的水。 秦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玉镯,正是她和颜聿一道去帝陵探望静太妃时,静太妃亲手戴到她腕上的,后来又被颜聿要了去。此时,再见到这玉镯,让她微微愣了神。 “这个镯子,你不是要送给自己喜爱的女子吗?”秦玖撤回手,轻轻问道,“这镯子,我可是不配戴的!玉衡还是送给你心爱的女子吧!”半开的窗子里,菊花淡雅的香气飘了过来,让她的心头有些乱。 颜聿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再次拉了过来。 “谁说的,这个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能配得上它了!”颜聿低低说道。 “是吗?那苏挽香呢?白素萱呢?”这句话一出,秦玖再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因为颜聿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在灯光下灼然生辉,闪耀着玉石一样的光泽,他说:“苏挽香又岂能和你比。而素素,泪珠儿,你这是在吃醋吗?吃素素的醋?” 是吗?秦玖心中一颤,她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 一恍神间,镯子已经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轻轻抬起手,轻罗衣袖滑落,一圈翠色配着皓白的腕,是那样契合那样绝美。她伸出手指,轻抚过玉镯,那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她心中莫名发苦。她知道颜聿给她这玉镯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不能要。 她将玉镯从腕上轻轻褪下,微微一笑,这一笑,是如此的清冷惑人,仿佛还沾上了点点的妖娆,“这镯子,是你母妃送给儿媳妇的,我不能要!” 颜聿唇角笑意凝住,眸中滑过一丝黯淡,他盯着秦玖的眼睛,低声道:“泪珠儿,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吗?” 秦玖嫣然一笑,戏谑地挑了挑眉,“难道你爱上我了?” “是!”颜聿定定说道,没有一丝犹豫。 秦玖心中一颤,似甜似苦的味道涌了上来。她扬了扬眉,面上却波澜不惊,漠然地直视着颜聿,“那又如何,爱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都要嫁给他们。玉衡,如果你觉得温泉那一夜我欠了你,你想要我为你负责,那我不介意陪你一夜。” 烛火下,秦玖笑了,那张绝丽的面庞此时美得如妖孽一般,而她的笑容,犹若绽放在地府中曼珠沙华,带着致命的毒。 陪他一夜,也无妨。 贞洁与她,本就如无物。 颜聿觉得心中一空,心头升起一种幻灭的痛。他执起她的手腕,再次将玉镯向她腕上套去。 “这是我母妃给你的,那便是你的。”似乎只有将这镯子套在了她的腕上,便能套住她的人,她的心。 秦玖眯起眼睛,将镯子向他怀里推了过去。 “既然你已经收回去了,再要给我,哪有那么容易。那便让你母妃亲自来给我戴上吧,你母妃不日应该就能从帝陵中出来了吗?”到那时,她应该就已经走了吧! 玉镯碎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玖这才发觉,颜聿根本就没有接住。镯子掉落在地面上,碎成了好几块。 章节目录 心碎成千万块,还是你的 > 心碎成千万块,还是你的 秦玖的心不可遏止地漏跳了一下,她知道这玉镯对颜聿意味着什么,而如今却被她摔碎了。 “你就这么不想要吗?”颜聿看着秦玖,眼眸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唇角的笑意此刻已经凝住,脸色苍白中泛着一丝铁青。 秦玖自和颜聿合作以来,还从未看到过他这样可怕的表情,心中顿时一凉。这镯子对于他而,果然是重要的,毕竟是他母妃的东西啊。 她没有再说话,如今他已经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她还有她的事情要做。他们两人,还是不要再纠缠,免得生出一些不该有的事情来。 “想和我一拍两散吗?”颜聿忽然冷笑着说道,好似看清了她心中所想。 他的声音冷凝如冰,而他挑起的眉毛下,那双狭长邪魅的眸中,却闪耀着平静哀伤的光。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听说你就要做皇太弟了,我们也该解除盟约了。”秦玖慢慢说道。 “是,你说的对。”颜聿蹲下身子,将碎成了几块的玉镯,一块一块地捡了起来,动作轻柔而缓慢。 秦玖看着他神色漠然的侧脸,一颗心忽然好似在玉镯的碎片上碾过一样,她慢慢走到桌案前坐下,不再去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他用一块锦帕,将碎玉包了起来,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眯起眼,目光就停驻在她的面庞上,狭长漆黑的眸子里蕴含着深海一般的宁静,那样深邃,让她看不清楚。他就那样盯着她,片刻后,他却忽然笑了,那是魅惑至极点的笑容,他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将锦帕抱着的碎玉扔在了她怀里。 “这玉镯是你的,就如我的一颗心,纵然碎成了千万块,也依然是你的。你若是执意不要,便仍掉吧!”说完,他打了一个呼哨,在菊花丛中正和黄毛玩得欢畅的白耳立刻乖乖地跑了过来。 “走了!”他唇角边重新漾起妖冶魅惑的笑意,慢悠悠地出了屋,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走了,没有回头地走了。 秦玖慢慢舒了一口气,心头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轻松,反而更加沉甸甸的。她垂下头,目光扫过怀中颜聿扔过来的锦帕,伸指小心翼翼打开。 几块玉镯的碎片在灯光下闪耀着翠色的冷光,一刹那刺痛了她的眼睛。 黄毛见白耳走了,颇恋恋不舍地追了一会儿,便飞回到屋内,敛翅落在桌案上,歪头瞧着秦玖,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秦玖一看它那幽怨的小模样,顿时想起了颜聿的样子,心中一阵烦乱,“想说什么就说吧,别用那委屈的小眼神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黄毛不懂坏水为何物,还以为是什么好喝的酒水,顿时转忧为喜,冲着秦玖叫道:“坏水,喝坏水。”说着,将桌案上的空杯子叼到秦玖面前,要秦玖给它倒坏水喝。 秦玖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黄毛头上的那撮黄色羽毛,低声道:“再喝你就更坏了。” 庆帝寿辰这一日,天气格外得好,秦玖入宫的时候,西天的红云正灿烂地燃烧着,预示着明日还会是一个好天气。 秦玖在进殿前,遇到了林昭媛。惠妃被打入冷宫,娴妃不知所踪,如今,庆帝的后宫之中,属林昭媛位份最高,听说庆帝已经命她在掌管后宫。 林昭媛虽然年轻,但行事倒是很稳重。按说她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原本可以打扮得彩绣辉煌,可是她只是穿了一袭藕色绣红花的宫裙,金色丝线掐边,发上簪一支凤钗,打扮可体,华贵却不显得招摇,也符合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看到秦玖,林昭媛在宫女簇拥下走了过来,浅浅一笑道:“多日不见秦姑娘了,早就想和你聊聊,今晚就和本宫坐在一起吧。” 秦玖施礼道:“那便叨扰娘娘了。”对于这位容貌酷似静太妃的林昭媛,秦玖倒是很有兴趣。 崇仁殿陈设早已布置一新,各色宫灯高挂,将殿内照耀得金碧辉煌。座位已经摆好,秦玖随着林昭媛坐到了庆帝嫔妃那里。这里和臣子的座位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隐约可以看到殿内人来人往。 庆帝还未曾到,盛宴也没有开始,一些官员女眷围绕在桌畔聊着天,不时地看一眼坐在林昭媛这一席上的秦玖。对于秦玖,她们是好奇的。前些日子,她还是天宸宗的妖女,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潜伏在天宸宗忍辱负重的传奇女子,当真是令她们感到不可思议的。 秦玖早已习惯成为了各种各样目光的焦点,她不动声色地端着茶盏,慢悠悠地自斟自饮。 林昭媛浅笑着说道:“秦姑娘当真是大智大勇的奇女子,竟能在天宸宗那样的地方待了两年多,还做到了门主之位,当真是令人钦佩得很。你不知道,如今在宫里,也都在说你的事情呢。” 秦玖饮了一口茶,轻笑着道:“娘娘谬赞了。听说,如今娘娘在协理六宫,恐怕极是辛苦吧!”经历了天宸宗之乱,宫中是有很多需要整治的地方,没有几分心机和能耐,是很难做好的。 “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的福气,陛下嫔妃不多,倒也不辛苦。只是,前些日子,安陵王府和谢府的一些家眷入了掖庭为罪奴,安排她们的事情,倒是费了不少心力。尤其是安陵王的王妃,不知怎么就小产了,原本给她的活并不重的,哎,这件事让本宫心里难受了好久。”林昭媛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玖低头轻抚手中的花绷子,上面所绣的粉色花朵儿含苞待放。 “不过,本宫其实对这件事是有些疑心的。那苏小姐曝出有喜的消息是在苏家出事之时,那会儿她嫁给安陵王还没有多少时日,如今才入宫为罪奴,孩子就小产了,岂不是太巧合了,由不得让人不怀疑。”林昭媛压低了声音说道。 林昭媛所疑之事,秦玖也曾想过。只不过,无论是真还是假,都说明颜夙对苏挽香是有情的,否则,又如何要用假孕来保护她? 秦玖盈盈一笑,“这件事已经过去,娘娘不必纠结此事了。” 林昭媛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轻笑道:“你说的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尚楚楚朝着秦玖走了过来,几日不见,小姑娘看上去憔悴了几分。她朝着林昭媛施礼,“昭媛娘娘,我想和秦姐姐聊聊,把我敏姨介绍给秦姐姐,不知娘娘可肯放人。” 林昭媛掩唇笑道:“瞧三公主说的,本宫还能拘着秦姑娘不成,你们自去聊吧。” 尚楚楚脆声道:“多谢娘娘。”说着挽起秦玖的胳膊,朝着云韶国那一案席走了过去。 “我很担心非凡,原本想让敏姨去求皇上,让非凡与我们一道回云韶国。可二姐不让我插手此事,她说秦姐姐自有法子救他,不知是不是?”尚楚楚在秦玖耳畔小声问道。 秦玖握住尚楚楚的手,轻笑道:“你放心。你说的敏姨,可是这次你母皇专程派来为圣上贺寿的使臣,云韶国女尚书岳敏?”秦玖已经听说,云韶国女皇派了使臣前来贺寿,顺便还打算将两位公主接回的。 尚楚楚点了点头,“是的,一会儿我为你介绍。” 云韶国的案席边,二公主尚思思正在和一女子说话,那女子大约三十多岁,身着云韶国女官服饰,姿容秀丽,唇角含着淡雅的笑意,看上去为人亲和,但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为官者的威仪。秦玖听说过岳敏,她是云韶国一才女,为官清廉,威望极深,可见云韶国女皇对这次贺寿很重视,派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前来。 “秦姐姐,这是我皇姨岳敏,在我们云韶国任尚书一职,此番她是代表云韶国前来贺寿的。敏姨,这是我和你说起的秦玖秦姐姐。” 岳敏起身微笑道:“我早听楚楚说起过,说她和思思在这里,多亏了秦姑娘多番照顾,敏在这里感激不尽。” 尚思思闻,眉头轻蹙,清声说道:“照顾的是楚楚吧,我可不需要别人照顾。” 岳敏瞥了尚思思一眼,却见她已经转开了脸,看向了别处。她轻轻一笑道:“秦姑娘别见外,这孩子心情不好。” 秦玖浅浅一笑道:“岳尚书客气了,二公主的确不需要我照顾,倒是二公主,在中秋那日,帮了我们大煜国大忙啊。” “你也不用感激,我那可不是在帮你。”尚思思冷冷说道,清眸中闪过一丝寒色。 尚思思虽然为人清冷孤傲,但是倒还从未在秦玖面前如此针锋相对过。今日如此,看样子是她不经意间得罪了她把。可是秦玖细细想来,却想不起自己到底哪里对不住她了。 “秦姐姐坐下吧!”尚楚楚见到两人之间气氛尴尬,拽着秦玖的衣角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到了她面前。 一阵弦乐声响起,众人忙放下手中杯盏,就见庆帝在颜聿的搀扶下走上了大殿当中的龙椅。 章节目录 盛宴重礼 > 盛宴重礼 秦玖随着众人一道起身,山呼万岁。庆帝落座,高声宣布盛宴开始。 今日的宴席上少了往年举足轻重的两个人,那便是颜夙和颜闵。而从庆帝灰白的脸色看来,这位皇帝身体日渐衰退,也不知是心情所致,还是在明月山庄那一夜,被萧乐白琴音所伤导致的。 尚楚楚扫了一眼庆帝,便将目光凝注在颜聿身上,低声嘀咕道:“秦姐姐,真是没想到,这个从八岁起就离开丽京城的严王,到了最后,却是最有可能问鼎宝座的人,当真是令人难以预料啊!” 尚思思冷声斥道:“楚楚,这也是你能说的吗?” 尚楚楚忙捂住了嘴,大眼滴溜溜转了转,朝着尚思思做了一个鬼脸。尚思思却没再看尚楚楚,微微侧着头,目光胶着在大殿最前面的颜聿身上。尚思思与尚楚楚不同,为人清冷,感情较内敛,但是她此时盯着颜聿的目光,却令秦玖有些吃惊。如果她没有看错,尚思思的目光里流淌着一份深情,她似乎也在暗自压抑着,只是水满则溢,当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想压抑却也难了。 原来,尚思思恋上了的并不是聂任,而是颜聿! 这一瞬,秦玖明白了尚思思何以与自己作对,原来是这个原因。她轻轻笑了,笑容缥缈至极。颜聿和尚思思,倒是天造地和的一对,真的很般配。 司舞坊献了一曲歌舞后,朝臣们便开始上前一一献上寿礼。酒过三巡后,总管太监李英命司乐坊停止奏乐,众臣便都知晓,庆帝是有话要说了,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皇帝身上。 庆帝咳嗽了几声,这才高声说道:“朕近日来,身体越发不适,国事恐难以料理。此番在平定天宸宗之乱中,严王救驾有功,今后,监国的重任便交给严王,由众位老臣协助,一道协理国事……咳咳……”庆帝重重咳嗽了几声。 庆帝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诏要立颜聿为皇太弟,但是,他早已找朝中重臣商议过,如今,庆帝又将监国大权给了颜聿,立皇太弟之事,已经是大势所趋。所以,当庆帝说完后,并没有臣子表示什么异议。 秦玖一直在垂着头倾听,待到庆帝咳嗽稍好正要再说,秦玖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漫步走出了屏风之外,立在了殿前。 “秦玖,你可是有话说?”庆帝很是意外地问道。 秦玖微微一笑,她刻意不去看坐在庆帝座位一侧的颜聿,可是不知为何,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被他的目光笼罩住了,无法遁形,无法动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声说道:“今日陛下寿辰,以我之身份,原本是没有资格为陛下献礼的。但我却要代表仙去的白皇后为陛下送上一份重礼,望陛下能够接受。” 庆帝似乎极其意外,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朕能在今日收到白皇后的贺礼,当真是意外,只是不知,这份礼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掠过秦玖,却见她手中除了厚厚一沓子宣纸,并无他物。 秦玖微微一笑,对庆帝道:“正是我手中这些画像,请陛下过目。” 太监总管李英将秦玖手中的画像呈了上去,放在了庆帝面前的桌案上。 庆帝的目光从一张张画像上掠过,眉毛好似受惊般一跳,握着画像的手指关节苍白突出,竟是微微发起抖来。 这是从一个从刚刚诞生之日,一直到长成了少年的男子的画像。每一张都栩栩如生,宛若那人便在眼前。一直到了最后几张,他看出来这是秦非凡的画像,他不敢相信的是,那第一张所画的刚诞生的男娃的样子,竟然和他记忆中白皇后所生的那位皇儿的模样重合在一起。那个孩子,在诞生的当日,便绝了气息,那最后的模样一直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这么多年来,一直让他不能忘怀。他的目光掠过每一张画像最后的题字,竟然都是白皇后写给皇儿的。 “陛下,可还记的,白皇后曾为您诞下一位皇子吗?”秦玖慢慢问道。 庆帝颤着声音道:“朕自然记得。只不过,那名皇儿命薄已经不在人世了。” “陛下可能不知,当年白皇后诞下的,不是一个皇子,而是两个。因为在怀孕之时被人下了药,其中一子产下来当日便没有气息了。另一个孩儿也是胎里带毒,眼见得也是面临早夭,白皇后便将他托付给了司徒珍,让他带出了宫去医治,因怕有心人暗害,白皇后不得不隐瞒了自己生下双子的消息。又不知最后能否医好,白皇后怕陛下知晓后再增伤悲,所以没有告诉陛下。后来,经司徒珍派人在江湖上四处寻找游医,终于在他十多岁时医好了他的毒。白皇后本想着在三年前陛下生辰那一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的,可未曾想到,那一年,白皇后便出了事,她没有机会将这件事面禀陛下。其后,白皇后一直沉冤,我更不敢将此事禀告陛下,求陛下恕罪。” 秦玖的话不亚于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惊呆了。殿内的气压瞬间好似低到了极点,那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屏着呼吸。 庆帝急促喘息了几下,攥紧了手,“这么说,你画上的秦非凡便是朕的四皇儿了?”双子中早夭那一个,为三皇子。 秦玖点了点头。 “他自小在司徒家长大,取名司徒逸,也就是颜逸。白皇后每年都会派人去司徒家为他做一幅画,就是陛下手中那些画。陛下,若说犯了欺君之罪的,不是四皇子,而是微臣。是我让他假冒秦非凡的身份来应考的,那时,白家之案还未昭雪,我岂敢向陛下禀告他的真实身份,不得已假冒了秦非凡的身份。请陛下责罚微臣,但请赦免四皇子之罪,因他自小根本不知自己身世,也是最近才告诉他的。听闻有人说他是司徒珍之孙,所以在白家之案中徇私枉法了,这一点请陛下明察,四皇子他自小耿直,白家之案皆有案卷在册,证据确凿,有没有徇私枉法,陛下自可派人去查。” 秦玖一席话说完,大殿内一阵死寂。 片刻后,有人出来说道:“陛下,倘若秦非凡确系陛下四皇子,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陛下,臣肯请陛下派人到牢中将秦大人释放出来,由御医会诊,确定秦大人是不是陛下皇子。” 一些官员反应过来,一一上前进谏。 庆帝点了点头,即刻派人到牢中去将榴莲带了过来。 当身着囚服的榴莲进来时,盛宴已经进行到一半,众人却都无心饮宴,目光都落在了榴莲身上。在这一刻,众人惊异地发现,这个少年,那双清澈至极的双眸以及眉间落落的英气,和白皇后确实很像,当初,他们怎么就无人看出来呢! “陛下,我知晓御医自有法子验证颜逸是不是陛下的血脉,恳请各位御医验证。”秦玖清声说道。 庆帝点了点头,随同众位御医一道离开了大殿。 大殿内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秦玖慢慢退回到座位上,在尚楚楚身畔落座。 “秦姐姐,这是真的吗?非凡他是四皇子?他是白皇后的孩子?”尚楚楚伸手抓住秦玖的手腕,有些紧张地问道。 秦玖盈盈浅笑,“是的。” “这么说,他的犯欺君之罪是不是可以赦免了?”尚楚楚高兴地问道,她高兴的不是榴莲是皇子的身份,而是他终于不用再坐牢了。 秦玖含笑握紧了尚楚楚的手腕,笑道:“无论他是皇子,还是平民,楚楚都不嫌弃,对吗?” 尚楚楚脸颊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尚思思忽然将手中酒盏在桌案上重重一放,抬眸望向秦玖,眸底暗含一丝凌厉,“非凡之姻缘,那李铁嘴当真是铁嘴神断啊,秦非凡果然是非凡之人啊!” 显然,尚思思已经猜到当日李铁嘴乃秦玖指使之人,也猜到了榴莲和尚楚楚的亲事是秦玖安排的。的确,假若榴莲没有四皇子这个身份,尚思思自然不会想到这层。如今,榴莲明明是可以夺嫡的皇子,这件事自然很容易让人想到是为了借助云韶国的势力了。 尚楚楚虽然单纯些,但却并非愚钝之人,一听尚思思的话,便也想到了话里的其他意思,她却丝毫不怪秦玖,挽着秦玖的胳膊道:“无论如何,我知道秦姐姐都是为了非凡和我好。” 秦玖淡淡而笑,眉目如画,“楚楚说得对,所以你和非凡一定要好好的。” 尚思思犹若看白痴一般瞥了尚楚楚一眼。 庆帝及御医们再次回到了殿内,庆帝亲自宣布了御医们共同验证出来的结果,秦非凡的确是庆帝的骨血。 这个结果迅速在殿内众臣间引起了反响,百官齐齐跪下,山呼万岁,恭贺庆帝寻回遗失的皇子。有些大臣甚至激动地说皇嗣有望了。 秦玖立在殿内,没有再朝颜聿看上一眼。可就算她没有看,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刺在她身上的感觉,那目光有如实质般,刺得她遍体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章节目录 冷血无情 > 冷血无情 因颜闵和颜夙都犯了大罪,无缘再登帝位,所以才要立颜聿为皇太弟。而如今,榴莲回归,白皇后冤屈已昭雪,那么,榴莲便是正经的皇室嫡子,皇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了。 盛宴在百官的一声声贺喜中达到了高潮,秦玖见事情已经达到了她要的效果,她再也没必要在此忍受那人犹若针刺般的目光,她以头疼为由,提前退出了崇仁殿。 天已经全黑,偌大的皇宫内,各色宫灯高挂。因是庆帝寿辰,又是平定天宸宗后的首次宴会,是以宫中处处灯光辉煌。走在彩灯萦绕的宫道中,秦玖却觉得一颗心犹若浸在无边黑暗之中。她踩着随着宫灯忽长忽短的影子,漫步出了宫。 出了宫门后,却四顾茫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向哪里。思及自己久未到玲珑阁了,便让枇杷驾车,转道去玲珑阁。慕于飞命人在雅阁备下美味佳肴,亲自招待秦玖和枇杷。 “大人,属下已经打听到,有一种奇药,对于修习邪功而使身体严重受损有着极好的修复作用。”慕于飞低声说道,星眸中闪耀着喜悦。 枇杷目中掠过一丝欣喜,“当真?” 慕于飞点了点头,“我这玲珑阁平日里人来人往,也不乏奇人异事,前几日一个采药的,说起有一种奇药,连续服用,可以医治修习邪功而受损的身体。我亲自去向药房中的郎中打探过,都说此药确实有这种效果,只是这种药很难寻而已。” 秦玖淡淡微笑,眉目妖娆,“宣离所说的药,可是红丝线?” 慕于飞连连点头,“确实是,这味药与九爷的武器倒是巧合了。怎么,大人也听说过?” 秦玖转了转手中杯盏,淡淡道:“确实听说过,只是听说此药在世上已经灭绝,不可能寻到了,你们也不必费那些工夫去寻找。” 慕于飞颇受打击般瞪大眼睛,“不会的,我相信不会就此灭绝的。大人,我打算去寻红丝线,相信总会寻到的。” 秦玖风轻云淡般微笑,“宣离,我还死不了。过段时间我便停止修习补天心经,近些日子我一直在用蔡供奉的药丸,身体会逐渐好起来的。你们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上面。” 慕于飞皱起了眉头,不再说话,那样子似乎是同意了。但秦玖知晓慕于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就算他不亲自去,恐怕也会私下派别人去的。 她轻轻叹息,知晓自己再多说无益。 两人再说了会儿话,忽见阁内的管事过来禀告慕于飞,说是严王喝醉了,在阁内闹事。 “严王何时来的玲珑阁?”秦玖蹙眉问道,端在手中的茶水在杯中荡漾起了涟漪。 管事的禀告道:“方才刚过来的,他还带来了两个女子,看样子是青楼女子。严王嫌我们的酒不是好酒,已经摔了好几坛了。说是我们再不送好酒过去,他便要将玲珑阁拆掉。” 慕于飞和枇杷听了管事所,皆侧首看向秦玖。他们自然知晓严王此番来者不善,怕是故意来找茬的。 秦玖饮了一杯茶水,懒懒一笑道:“你们两个看我做什么?宣离,这是你们玲珑阁的事情,你作为阁主,还不速去解决。” 慕于飞呵呵一笑,“大人,严王今日是尾随在你之后来的,你和严王交情匪浅,你若去,事情一定容易解决。更何况,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玲珑阁的事,您是玲珑阁的幕后老大,这件事于情于理,怎么说也应该你去解决,还真轮不到我出面。” 枇杷也随声附和道:“宣离说的很对,九爷,该你去。”两人都晓得,颜聿此来是冲着秦玖来的,他们谁去也没用。更何况,严王那样的混世阎王,是他们惹得起的吗? 秦玖凤目微眯,目光从枇杷脸上转到慕于飞脸上。 两人无视秦玖的目光,仰头看向屋顶,似乎要将白漆刷就的屋顶看出一朵花来。 秦玖知晓两人是指望不上了,而她,恰有些话,也该和颜聿说说了,遂起身向外走去。她沿着二楼的长廊一直走到颜聿所在的雅阁门前。 长廊内一片幽暗,门内的调笑声从门缝中流泻而出,一个女子似乎正在唱《十八摸》,一句句淫词浪调冲入耳中。秦玖本想推开门走进去,可是双脚却像钉在了地面上。 就算是见了他,这种情况下,又该说些什么呢?她确实是刻意利用了她,这是事实。 她闭了闭眼,自嘲一笑,方要转身离去。却听得屋内再次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便是颜聿魅惑至极的声音,“怎么,好酒好菜呢,藏着掖着不肯上是不是,真要本王烧了你这玲珑阁啊!” 小二低声下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严王大人恕罪,敝店最好的酒水已经上了,实在是再没有好酒了。不知严王要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什么酒?最好的酒自然是忘情酒,你们怎么没有?没有忘情酒你们还开得什么酒楼,快上忘情酒来。”颜聿懒洋洋说道,声音虽是魅惑,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凌厉的。 小二吓得颤声问道:“从……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酒,王爷。” 咣当一声,又是酒杯落地的声音。 秦玖闭了闭眼睛,终于走到门前,推开了屋门。一室的亮光伴着女子的欢笑声从屋内流泻而出,女子衣上的熏香混合着呛鼻的酒气在空气里淡淡弥漫着。 秦玖抬起眼,只见颜聿似醉非醉靠在美人榻上,在灯光照耀下,邪魅的容颜犹若罩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凤目微眯,让他看上去犹若地狱修罗。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坐在他身侧,左侧女子身着紫衣,右侧女子身着黄衫,两人皆打扮的极其妖艳。 紫衣女子手中举着杯子,笑吟吟道:“王爷,这杯酒虽不是忘情酒,可奴家喝着还不错。谅这玲珑阁也不会有好酒故意不给王爷上。” 颜聿的手,在紫衣女子腰间捏了一下,黑而长的睫毛如扇子般张开,笑吟吟道:“也好,你若要喂本王,那本王便喝,只是,这样喂可不行!” 紫衣女子闻,美目流转,将手中高举的杯子一转,一口酒便含在了自己口中,朝着颜聿吻了下去。 黄衫女子则夹了一块肉,送到了颜聿嘴边,等着喂他。 秦玖走到小二身边,低声对他说,“你出去吧,这里的事情我来解决。” 小二犹若看到了救星一般,慌不迭地出了屋。 颜聿吃了一口肉,眯眼看着秦玖,目光醺然,“这不是九爷吗?怎么有空来找本王了?” 秦玖并不理颜聿,而是对两名女子道:“出去!玲珑阁是酒楼,不是妓馆。”她的语气是慢悠悠的,声音也是温柔至极的,且面上还带着盈盈笑意,但两名女子不知为何却感到心中发毛,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离去。 “别走!”颜聿一左一右抱紧了佳人,“谁敢让你们走?” 秦玖走到门边,将雅阁大门打开,手中耍弄着缀满了丝线和绣花针的花绷子,朝着两女笑靥如花,“请两位姑娘离开吧!” 两个女子看了看颜聿,还不肯起身。秦玖手中的花绷子上,一根银针带着丝线飞了出去,洞穿了紫衣女子面前的酒壶上,钉在了桌面上。 两名女子吓得浑身乱抖,颤巍巍地站起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严王虽然俊美如花,可也不能为了陪严王而舍了自家小命。女子虽然贪恋颜聿的温存,但秦玖手中的绣花针她们却是极怕的,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秦玖砰地一声将门关住了,回首凝视着颜聿。 “九爷将她们赶走是什么意思?是要亲自来陪我吗?来来,坐这里。”他拍打着身畔地椅子笑道,他的笑是欢畅的,只是那声音却冷得无一丝温度。 “怎么,不说话?”颜聿端起酒盏,仰面一口饮尽,修眉微皱,眸中的墨色竟比夜色还要深,浓得像是化不开,“是没什么话好说,还是不愿意说,或者是你要本王来说?” 秦玖僵硬地站在屋内,动也不动。说什么呢?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也许今夜是不该来见他的。 “你是想让我支持颜逸,是不是?他现在是我的亲侄儿,是名正顺的皇位继承人,我怎么会不支持他呢,何况,还有你,还有你在为他筹谋!” “秦玖,你早就计划好了。在和我定盟那一日,你说要将我推到九五之尊的位子上,原来也不过是为了将我推到最高处,然后再让我狠狠摔下来。司徒逸,我怎么从来就没想到,他会是颜逸!怪不得啊怪不得,秦九爷,你当真是够手段,不惜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这一点,我可远远比不上你。你说,我到底是该夸你的聪明睿智呢,还是该恨你的冷血无情呢?!”颜聿冷笑着说道,他似乎醉了,又似乎极其清醒,一双长眸死死盯着她。 “是的!我从未真正想要帮你,从来没有!我早告诉过你,我是妖女,你还妄想我真的帮你吗?”秦玖慢慢说道。 章节目录 又见大火 > 又见大火 秦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她不是要故意刺激他的,真的不是。她只是在看到他绝望的目光时,觉得心痛了起来,她早就死了心的,也早决定不再心软的,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应该。所以,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心软,但是,她刺激到他了。 他面上表情依然是冰冷的,但是他眸中却蓄着冰雪蕴着风暴。猝不及防间,她的身子被一双臂膀抱住了,或者说箍住了更恰当。他抱得那样大力,那样霸道,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也无从抵抗。她以为自己会被他勒死,可是他很快放开了她,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了美人榻上。她抬起头,望着咫尺之间的他。他面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而她,就是他的猎物,他似乎随时都准备将她生吞活剥入腹。 “秦玖,你就这么对我吗?!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笑,为什么让我认为自己有了希望,然后再狠狠地将我一脚踹开。”他摇晃着她的肩头,冷飕飕问道。 秦玖从来不知,一向优雅邪魅的颜聿,会发起疯来。她看到他摇晃着她的肩头,她感觉到他的手压在她的脖颈上,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起来,但是她没有反抗。 她认了。 她利用了他,就算暴打一顿也是应该的。 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不知何时压在她身上的力道减轻,她咳嗽了一声,朝着他盈盈一笑,“玉衡,你若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榴莲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儿,我的事情,他都并不知情。” 秦玖不怕颜聿恨她,可他怕颜聿迁怒榴莲。 颜聿没有说话,只是原本愤怒的目光在她提到榴莲时,一瞬间破碎如冰,变得悲凉至极。 “秦玖,我并不恨你的利用!”颜聿静静地说道。 是的,激怒他的,并非是她的利用,他甚至愿意被她利用。让他愤怒的,是她的心,怎么这么冷硬?他对她的心意,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她故意在装,装作不知道,她只当他的真心是一粒附在她身上的碍眼微尘,恨不得即刻拂掉。也或许是当他的真心是黏在她身上的狗皮膏药,恨不得立刻揭掉。 秦玖眯起了眼,笑吟吟道:“哦,那是什么?难道还是因为温泉那一夜?假若你以为是我强迫了你,你若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么你尽可以讨回来。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是童男子。” 颜聿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眸中跳动着的是来自地狱的冥焰,让人心惊胆战,“给我下药,一场春梦,就让我以为和你欢好了,秦玖,你以为我当真那么愚蠢吗?好,你口口声声说我可以讨回来,那我今夜倒真的要讨回来。”他唇角扬起一抹冷笑,眸中闪过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大手一拂,揭开了她胸前的衣衫。 秦玖没有动弹,任由他将她的衣衫解开,散落。她只是唇角含着笑,目光妖娆地望着他。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她不该大意的,那迷幻药的药力是霸烈的,可是自从知晓他亲手杀了张玉兰,她便知晓,那药量对于他或许是小了些,说不定他提前早便醒了。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她看着他眸中各种情绪交织着,汹涌着,汇成一条河流似乎随时淹没了她。她看着他俯下身,看着他在她光裸的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没有吻她,而是咬—了—她。 他咬得毫不留情,秦玖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他很快抬起头来,眯眼看着她肩头上的渗着血的牙印,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了她精致的下颌,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中,“很疼吗?你终于知道疼了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秦玖笑了,明丽妩媚至极,如花开到了最盛。 她当然知道疼,比这更疼的她都经历过,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她这毫不在意的笑容让颜聿的心有些慌乱,他慢慢地放开了她,坐直了身子。 秦玖翻身下了美人榻,随手将颜聿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摘了下来,裹在了自己身上,仰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确定真的不要?” 颜聿薄唇一勾,魅惑一笑,“我想要,可不是现在。秦玖,我会等着,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他笑得如此优雅邪魅,再次恢复到了严王应有的风度。 秦玖盈盈一笑,很快将衣衫穿好,漫步向门边走去,却在手伸到门把时停住了。她回首对着颜聿道:“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尚思思似乎对你很有意,她模样倾城,又有武艺,或许你该考虑一下。” 颜聿霍然抬头,凤目危险地一眯,朝着秦玖魅惑一笑,“我忽然后悔了。我现在又想要了,你不是说要陪我一夜吗?来吧!” 他说着便大步朝秦玖走了过来。 秦玖一愣,转身大力将门拉开,身姿轻盈地奔了出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颜聿瞧着关得紧紧的门,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来,而他的眼神,却苍凉的犹若受了伤的野兽。 下了一场小雪,丽京城真正的冷了起来,万物萧瑟。 这些日子,因为天冷,秦玖日日窝在暖阁内,但是,她没有放过外面的消息。每日里,素衣局都会为她带来朝堂上以及江湖上的消息。枇杷会将消息筛选一遍,挑有用的给她看。 这一日,枇杷将一则信笺送到了秦玖手上,看完后,秦玖的眉深深地蹙了起来,“这个消息,为什么到今日才查到?” 枇杷垂手道:“这些日子,素衣局一直忙着打探连玉人以及娴妃的行踪,根本就不曾注意帝陵那边的事情。直到今日,才晓得,帝陵那边早就出了事。十五那一夜,娴妃便持金牌去了帝陵,将静太妃从帝陵之中挟持走了。” 秦玖放下手中的花绷子,她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将静太妃的手镯摔碎时,颜聿脸上哀恸的表情。那时,他恐怕已经知道静太妃出事了,那件镯子是她母妃唯一的物件,却被她摔碎了。他看上去那样疲惫,想必是去寻找娴妃和他母妃的下落了。 静太妃多年来一直居住在帝陵,原本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不想,竟被娴妃劫持走了。 “想必严王心中是很难受的,九爷要不要去探望他。”枇杷见秦玖黛眉轻蹙,若有所思,便提议道。 秦玖凤目一眯,以指叩了叩桌面,淡淡道:“娴妃带走了静太妃,自然是拿她做人质要做什么事。由此可见,静太妃不会有什么危险,严王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应该不会太难过,我们还是不要去叨扰他了。” 枇杷看秦玖神色如常,忍不住面现忧虑。 秦玖垂下头,捻起绣花针,垂首继续绣花。 “宫里的苏挽香,可有动静?”秦玖拈着绣花针问道。 枇杷垂首道:“每日里浣衣,也不怎么和旁人说话,至今没发现什么异样。” 秦玖眯起了眼睛,“让蔡供奉派人盯紧一些。我义妹白绣锦的家人,还没有消息吗?” 前些日子,就在秦玖对颜聿谎称自己就是白绣锦时,她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虽然很是匪夷所思,但若是真,那就真的让人不寒而栗了。 白绣锦是她父亲至交好友崔于寒的千金,当年,崔于寒因罪流放到北地,便将自己的爱女崔铭铭托付给了白家。父亲为了掩人耳目,为她改了名字,叫白绣锦,并收她做了义女。 这些日子,秦玖命枇杷派人到北地寻找当年流放到那里的崔于寒一家,竟是杳无音信。 “事情过去了多年,且北地苦寒,那一家人或许早就死在北地了。严王的封地在北地,说不定可以托严王打听打听。”枇杷提议道。 秦玖没说话,垂下头继续绣花。这是一幅菊花图,金黄色的花朵迎风傲雪,只剩最后一个花瓣了,可是却不小心将手指刺破了,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了金黄的菊花上,将菊花染成了一片嫣红。秦玖眉头深蹙,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这幅画是尚楚楚问她要的,尚楚楚不日便要随着尚思思和岳敏回到云韶国了。岳敏此番前来,除了贺寿,还有一个使命,那便是按照云韶国女皇的意思和庆帝商议了尚楚楚的亲事,将榴莲和尚楚楚的亲事定在了明年三月。在临回国前,尚楚楚脸红红地向秦玖讨要了这幅绣品。眼看着这幅绣品就要绣成了,没想到却沾染了血腥。 “枇杷,云韶国的使臣是定了后日回国吗?”秦玖蹙眉问道。 枇杷点了点头,“是后日,九爷是不是要去送她们?” 秦玖抚了抚手中的菊花图,怕是赶不及再为尚楚楚再绣一幅绣品了,看来,只得画一幅画来代替了。 “枇杷,研磨吧,我要作画。”秦玖道。 枇杷颔首。 黄毛不知从哪里飞了回来,嘴里连连嚷着:“着火了!着大火了!大火烧起来了!” 章节目录 又见烧伤 > 又见烧伤 这么多年,秦玖对于这个“火”字,是相当敏感的。听到黄毛的叫声,执着画笔的手忍不住一哆嗦,饱蘸了墨水的画笔在宣纸上重重一按,淡青色的墨迅速地在纸上晕开,犹若腾起的青烟般。秦玖将画笔在纸上一放,起身快步走到院内。 黄毛已经停落在廊间的鸟架上,略肥的身子在架子上荡来荡去,瞧见秦玖出来,尖叫道:“大火,烧起来了。” 这些日子,黄毛都会在夜里偷偷飞出去,有一日回来时,腿上居然绑着一个药丸子。秦玖取下来闻了闻,便知晓这是黄毛从谁的手中带来的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来到了京城,当年,她曾经和他约定过,她改换容貌后,不会轻易再去见他。黄毛原本就是他送给她的鸟儿,如今它要飞出去找原主人,她也是乐意见到的。只是,不知黄毛到底从哪里看到的大火。 她仰头望向天空,此时是深夜,丽京城的夜空是深黑色的,天空中只有几个星子在眨着眼睛。只是,正东方的天空,却微微现出一丝红色来。 果然是有地方起火了,秦玖望着那个方向,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枇杷早过去扶住了秦玖的胳膊,他望着那边的天空,忽然道:“那里,那个方向,会是哪里着火了呢?”“云韶国驿馆在那个方向。”秦玖慢慢地吐出这五个字。 “云韶国驿馆起火了!”黄毛叫道。它从街面上飞来,定是听到了街上人们的议论。 秦玖闻,只觉得一颗心刹那间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中。 “枇杷,派人备马!”秦玖忍住内心深处强烈的恐惧,撂下话,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可是,九爷,你……你确定要去。我看,不如我去打探打探情况,待会儿回来向你汇报。”枇杷晓得,当年的火,在秦玖心中到底留下了怎样的阴影。他知道她至今还会梦见大火,梦见流血。 秦玖并未回答,她头也不回,快步出了月亮门。及至两人牵着马到了大门外,从街面上望过去,只见云韶国驿馆那个方向火光冲天,那红色映红了半边天空,是那样红,那样艳,凄厉得无边无垠。 秦玖望着被烧红的半边天空,只觉得整个人似乎被地狱的冥火燃烧了一般,那种烧灼般的疼再次袭了过来。 云韶国驿馆所处地段虽不及天门街繁华,但后面却临着丽京城入夜最热闹的西市,所以驿馆门前这条街也很热闹。 秦玖和枇杷抵达驿馆门前时,正是火势正旺之时。袁霸也是刚刚赶到,正指挥着骁骑在救火。驿馆周围已经被骁骑封锁,一些看热闹的闲人都已经被驱离现场。 秦玖飞身从马上跳下,站在驿馆大门外的街道上,虽然离火场尚远,但是却可以感觉到铺面而来的风里,带来了烧灼的热力。此时,她除了宽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栗外,除了一颗心在胸腔内跳动着几乎要蹦出喉咙以外,整个人看上去倒是神色如常。她走到袁霸面前,焦急地问道:“袁统领,驿馆里的人可都逃了出来?” 袁霸见是秦玖,忙低声道:“九爷怎么来了?” “我看到火起便匆忙赶来了,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秦玖再次问道。 袁霸叹息一声,“我也是刚刚来,情况还并不清楚。”话音方落,便听得一声哀呼,“楚楚,楚楚,楚楚呢?”秦玖顺着声音望去,见是尚思思和岳敏出现在驿馆大门前。 尚思思很快也看到了秦玖,她提着裙子很快奔到秦玖和袁霸面前,焦急地一把拉住秦玖的袖子,高声问道:“可看到楚楚,她出来没有?” 秦玖急急说道:“我刚来,还不知道情况,我正要问,你们没和楚楚在一起吗?” 尚思思焦急地跺了跺脚,看着浓烟滚滚,火势肆虐的屋舍,说道:“我和敏姨今夜出去走了走,楚楚原本也要去的,可是后来,你们四皇子前来驿馆,说是找楚楚有话说,最后楚楚就没有出去。谁能告诉,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火是怎么起来的?楚楚呢?楚楚在哪里?” “什么?你是说,四皇子也来了?”秦玖这一惊非同小可,榴莲竟然也在里面。 “袁统领,四皇子和楚楚公主都没有出来吗?”秦玖厉声问道。 袁霸听说榴莲也在里面,顿时也很着急,他大步走过去,将一个从驿馆奔出来的云韶国侍从带了过来,沉声问道:“四皇子和楚楚公主出来没有?” 那侍从被浓烟熏得满脸焦黑,咳嗽了几声,哑声说道:“小的不清楚。这火先是前院烧起来的,我们都去前院救火,却不想,三公主的房间忽然也烧了起来,先是听到一声闷响,接着火便迅速烧了起来。等我们看到冲过来时,屋门不知怎么被封住了,火势又太大,根本冲不进去。” 尚思思闻身子一晃,高声喝道:“来人!三公主还在里面,速去救人。” “还不快去救三公主,三公主若是出了一点事,你们谁也别想活。”岳敏冷声斥道。 云韶国护卫燕云舟显然是随了尚思思和岳敏出去了,闻听此,早已大踏步朝着驿馆内奔了过去。尚思思和岳敏也要冲进去,被护卫一把拉住了。 秦玖听这侍从的话,觉得榴莲和尚楚楚应当也是还在里面。到了此刻,她根本无暇多想,身子已经随着燕云舟等人要冲进去。榴莲和尚楚楚,任何一人出事,她都无法承受。尤其是一想到他们在火海中随时可能丧命,顿时便心如刀绞。枇杷喊了她一声,她竟根本没有听到。 枇杷施展轻功挡在了秦玖面前,低声说道:“放心,你忘记了吗?我能带他们带出来的。”说着,一掌便将秦玖推了出去。 秦玖被枇杷大力一推,忙施展轻功稳住身形,待到她站定,便看到枇杷已经快步走到正在救火的骁骑面前,将身上披的斗篷解了下来。他将斗篷在水中浸湿,伸掌抚过湿透了的斗篷,一阵白腾腾的寒霜出现在斗篷上。原来,在这一瞬间,那斗篷已经冷冻了起来,与此同时,枇杷的双眉也覆上了霜华,犹若百岁老人的白眉一般。枇杷披着犹若结了冰的斗篷冲入了火场之中,那火势遇到到似乎遇到了克星,竟是闪避开来。 袁霸惊异地皱紧了眉头,看了一眼秦玖,轻声道:“倘若我猜的不错,枇杷这功夫,莫非就是失传很久的寒冰掌?可我听说,要练寒冰掌需要修习一门极其阴寒的内功,只有无根之人才可以修炼,莫非,枇杷他是……” 秦玖心中一沉,忙截住了袁霸的话头,“袁统领可能误会了,枇杷修炼的武功看起来和寒冰掌有些像,但并不是寒冰掌。不过,身怀这种功夫在火里救人倒的确是方便的。” 袁霸眉头紧皱,并未再继续追问,但秦玖心中却清楚,袁霸不追问,并非他不再起疑,而是给了她面子,不再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件事。她想,枇杷的身份,怕是瞒不住袁霸了。她扫了一眼尚思思和岳敏,见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火势上,并未注意他们的对话,心中略安。她转头看向驿馆内,只见驿馆内那座最大的阁楼在熊熊的火势蒸腾下,终于支撑不住,晃了一下,轰然倒塌。 秦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房子塌下来的一瞬间,火光和烟雾弥漫之中,枇杷抱着一个人施展轻功冲了出来。 尚思思和岳敏早推开护卫,不顾仪态地迎了过去。枇杷将怀中托着的人轻轻放在了地面上,揭开了遮在那人身上的披风,冷声道:“烧得不轻,先不要随意挪动,我已经用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不会有性命之忧,快派人去请御医。” 云韶国驿馆内本就有尚思思从云韶国带来的御医,见状早上前去查看。秦玖盯着躺在地面上的人,虽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还是可以从身上残存的衣着看出来这是尚楚楚。她的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半边脸起了水疱,看上去惨不忍睹,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有的开始起水疱,有的外皮烧破,向外淌着油脂。原本整整齐齐的一头墨发已经分不同程度卷曲了起来,簪在头上的发簪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 这摇摇欲坠的玉簪,一如秦玖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前几日还在她面前喊着她秦姐姐的姑娘,她那样美丽俏皮,那样善良洒脱,然而,这一夜间,红颜就变成了这幅模样,犹若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瞬间在暴风骤雨中凋零了一般。 尚思思和岳敏根本就不敢去碰尚楚楚,岳敏还算冷静,尚思思早跪在尚楚楚身前,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 秦玖晓得枇杷已经用冰寒内力封住了楚楚的心脉,暂不会有性命之忧。当年,若非枇杷用冰寒内力护住了自己心脉,她恐怕也很难撑下去,很难撑到找到神医的那一天。 章节目录 被诬陷 > 被诬陷 枇杷放下尚楚楚,快步走到秦玖面前,低声道:“九爷,属下到处查找了,可以确定,屋内并没有四皇子的人。”秦玖的心并没有因为枇杷这句话而有稍微轻松,没有找到人,那么他到底在哪里,是早就走了,还是出现了其他的意外,秦玖不敢再想下去。 “四皇子在那里!”一名骁骑忽然指着长街尽头高声说道。 秦玖飞快地回首,长长的街道因为大火映得火红,就连飞奔而来的数匹雪白的骏马也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而为首骑马的那一人,随着他越行越近,秦玖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正是榴莲,一直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放下了些。 在榴莲身侧策马而行的人,却是颜聿。他看到秦玖,朝着他悠然一笑,一如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吊儿郎当却又几许陌生。 秦玖转开眼,微微苦笑。 榴莲一直策马奔到驿馆前,目光穿过人缝,凝注在尚楚楚身上。他惊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飞身从马上跳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躺在地面上的楚楚,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我离开她时,她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成这样了?” “四皇子这是在问谁?是在问我们吗?”尚思思在护卫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仰首望着榴莲,冷冷说道,“四皇子,我们离开时,明明是你和楚楚在一起,可为什么我们回来了,这里却起了火,楚楚被烧成了这样子,而你却不在这里。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到底和楚楚有什么话要说,这火是不是你放的?” 尚楚楚越说越激动,眼底一片愤怒的血红,若非身后的护卫拦着,此时,她恐怕已经将榴莲打倒在地了。 秦玖完全没料到尚思思会怀疑到榴莲身上,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场火绝对不可能是意外,乃是有心人为之,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榴莲。 “二公主,三公主伤成这样子,我心里并不比你好受,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不介意你胡乱语。”榴莲皱眉低声说道,“请让开,我要看看楚楚。” “我不让!”尚思思的声音里透着蚀骨的恨意,她眯着眼睛,环视一周,冷冷说道,“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伤害楚楚的凶手。而四皇子,却是最有可能伤害楚楚的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接近楚楚就是有目的的,并非是真心喜欢她。是秦玖施计让你勾引我三妹,让她对你产生了情愫。如今,你成了四皇子,这一次敏姨前来,已经和皇上议定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份。你却后悔了,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吗?你若是说退婚,我们也不会不答应,你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手。你们,谁也不许接近我妹妹。燕云舟,派人围住这里。” 燕云舟闻,一挥手,云韶国护卫们持着兵刃围了过来,将众人阻挡在外。 这大火起的蹊跷,谁都清楚这绝对不是意外。尚思思自然不是傻子,她更清楚,所以她不让他们接近尚楚楚,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是,她怀疑是榴莲下的手,让秦玖心中一沉。而面对这样的情况,秦玖心中更焦急的是,她不知云韶国御医医术如何,能否医治好尚楚楚,若是耽误了楚楚的伤情,万一楚楚真有个意外,先不说从情感上无法让人接受,而且,到那时,这件事就更无法收拾了,势必会引起云韶和大煜两国大动干戈。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要嫁祸榴莲,破坏两国邦交之谊。但是,此刻和尚思思说这些,她是不会听进去的。她已经起了疑心,只有将尚楚楚医治好,才能打消她的疑心。 秦玖看了眼颜聿,见他并没有看她,只是眸光深沉地望着已经火势渐弱的驿馆,似乎在沉思。倒是榴莲,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显然也知道无法和尚思思去沟通,遂走到岳敏面前,沉声说道:“岳大人,驿馆火起,楚楚又在我大煜国出了意外,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们大煜国是有责任的。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件事绝对不是我做的。还请岳大人三思,大煜和云韶国多年来一直和睦,恐怕是有些人要故意要破坏大煜和云韶两国邦交之谊,此事,我们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贵国一个交代。至于三公主,我们一定不惜任何代价,尽一切努力医治好。还请岳大人和二公主不要冲动,千万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现在,楚楚伤成这样,我们还是主要医治楚楚的伤。” 岳敏到底年长一些,还有几分理智,她蹙眉问道:“四皇子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楚楚伤成了这样,就算是救了过来,她的容貌也是毁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来负,我今日就再次立誓,无论楚楚将来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她为妻。”榴莲举起了手,清澈的眸中神情宁静而略带忧伤,同时却也带着果决和坚定。 “说得好听!四殿下,你当真以为自己这么一说,我们就信你了?”尚思思唇角漾着冷笑,“给我们一个交代?四皇子,你不会忘记,当日在明月山庄,我们楚楚就曾遭受过一次刺杀吧,虽然那一次有惊无险,有幸被九爷所救。但事后那所谓的凶手却被人包庇出了狱,至今还没有为我们查出真正的凶手?倘若是这样的交代,我们不理也罢。你说可以要尽全力医治好楚楚,可若是医治不好呢?那又该如何?” “倘若医不好,你就算是娶了她,又有什么用?”岳敏低低叹息道。 榴莲站在那里,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倘若医不好又怎么办? 秦玖漫步走到岳敏面前,静静说道:“岳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岳大人信得过我,这段时间由我来照顾楚楚,我就可以保证能医治好三公主,且不会让她身上留下烧伤的疤痕,依然还你们一个貌美如花的楚楚。”秦玖又转向尚思思道,“二公主,上一次在明月山庄试图刺杀三公主之人,只怕和这一次的纵火之人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件事若是查明,想必那件事也会一并告破。” 尚思思忽冷冷一笑,不屑地盯着秦玖道:“秦玖,你以为你是谁,你当自己是神医?你若是能治好,我们云韶国的御医自然也能治好,请恕我不能相信你。” 秦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尚思思的讽刺。假若云韶国御医真能医好楚楚的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就在此时,云韶国那位查看楚楚伤情的御医从护卫包围圈中挤了出来,走到尚思思面前,道:“二公主,岳大人,三公主实在伤得太重,只怕老臣无能为力。” 尚思思眸中光芒一黯,她狠狠瞪了那位御医一眼,眯眼道:“敏姨,既然如此,我想今夜就启程回国。燕云舟,还不抱上楚楚,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国内自然会有御医能医好楚楚。” “万万不可,大煜到云韶国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十多日,楚楚如何能撑得住?请二公主一定要三思。”榴莲定定说道。 尚思思冷笑着环视一周,“我今夜就是要走,我看你们谁能奈我何?” 秦玖叹息一声,看了眼袁霸,低声道:“请袁统领无论如何不要放他们离开。”若是就这样让尚思思带着烧伤的尚楚楚回国,只怕楚楚一条命就会交代在路上了。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放尚思思带着尚楚楚离开。 袁霸点了点头,一挥手命骁骑将云韶国要去的路阻断了。云韶国的护卫虽多,但还是及不上骁骑的人数,骁骑若是想拦住他们,他们就绝对走不了。 尚思思目光犀利地从秦玖面上掠过,唇角掠过一抹冷冷的笑,眸色冷厉,杀气从周身溢出,“你们当真要拦?那今夜我们就算拼上一条命,也绝对要杀出一条血路。” 双方侍卫刀剑相向,气氛凝滞,双方之间的争斗似乎随时都会一触即发。 秦玖蹙紧了眉头,如此恐怕就不好办了,其实,她并不想让骁骑和云韶国护卫真的打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未曾说话的颜聿忽然笑了起来,高束气得墨发在火光中猎猎飞扬,而他的笑容在火光映衬下,更是邪魅得颠倒众生。他懒懒说道:“袁统领,本王最看不惯的,便是以多欺寡,还不让他们放下武器。”他走到尚思思,眨了眨眼道:“思思,你执意要回国,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你肯不肯听。” 尚思思冷厉的目光落在颜聿身上,稍稍缓和了一瞬,点点头道:“有话请讲。” 颜聿笑了笑,俯身不知说了些什么。尚思思似乎没听清,正蹙紧了眉头,就见颜聿忽然伸掌在尚思思后颈上一劈。尚思思的神色顿时凝滞,双目一闭,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颜聿顺势揽住尚思思的腰肢,环抱着她转向岳敏。谁也没料到颜聿会在此刻出手,云韶国护卫的刀剑顿时都指向了颜聿。 章节目录 黄毛的原主人 > 黄毛的原主人 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脸色忽然一正,凤目之中神色肃然,“岳大人,你多年为官,一些利害关系当是清楚得很。今日之火,来得蹊跷,但绝不会是朝廷为之,更不是四皇子所为。四皇子若要和三公主退婚,也绝对不会做害人这种愚蠢的事情。岳大人心中当如明镜一样,如今形势,你们若是离开,大人也当明白不妥。你们此时若是离开丽京,且不说楚楚公主因伤经不起路途颠簸,就算楚楚公主没事,你们以为那些纵火之人肯放你们安然回到云韶国,只怕待你们一出丽京城,便会遭受到追杀。想必大人也不愿意看到云韶和大煜两国因此而开战吧!” 岳敏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平静,她沉声说道:“严王说的一切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如何相信你们能将楚楚医好?” 秦玖目光流转,凝注在岳敏脸上,“岳大人,不知你可听说过鬼吏愁?” 岳敏一愣,问道:“鬼吏愁?你说的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鬼吏愁,据说他死人也能医活,让前来勾魂的鬼差鬼吏见了他都发愁,你说的可是他?” “不错,我能请到鬼吏愁为楚楚公主医治,不知云韶国可有御医的医术能比得上鬼吏愁的医术?” 岳敏摇了摇头,“可是,我听说,此人行踪不定,你又如何能请得到他?” 秦玖淡淡一笑,“岳大人,我恰好知道他在哪里,我会请到神医为楚楚医治。” 岳敏凝视秦玖片刻,视线又转向榴莲。火光之中,榴莲目中清澈如水,一眼便能看到底,最后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要你请来鬼吏愁,还我们一个花容月貌的三公主。” 秦玖慎重地点了点头。 火势渐渐扑灭,尚楚楚居住的屋舍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其他屋舍虽还伫立,却已经摇摇欲坠。所幸周边民宅受波及不大,袁霸已经命骁骑将驿馆四周严密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去。 颜聿怀抱着尚思思,对岳敏道:“岳大人,你们不如暂居在王府,我那里很安全,也适合三公主养伤。” 榴莲也上前一步道:“我那里也可以,这一次,我一定会誓死保护楚楚的。” “我看就住到严王府中吧。”岳敏瞥了眼榴莲,慢慢说道。 当夜,众人先将尚楚楚和尚思思送到了严王府,接着颜聿榴莲和岳敏一道又去了皇宫,将事情向庆帝一一禀告。随后不久,宫中派了多名御医过来,诊断结果并不乐观。 秦玖和枇杷留在了严王府照看尚楚楚,毕竟秦玖有被火烧的经历,而枇杷则有照顾烧伤病人的经验,由他们两个照顾尚楚楚,比严王府和云韶国的任何侍女都要妥当。秦玖原本是要设法隐瞒枇杷太监的身份,到了如今,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得住了。她不得不告诉岳敏,枇杷是个太监,且有照顾烧伤病人的经验,否则,岳敏又如何肯让一个男子来照料她们的云韶国三公主。 四大美人将尚楚楚安置在王府后院的客院之中,待一切妥当后,秦玖亲自去请鬼吏愁。 神医鬼差愁名楚凤冷,便是当年医治秦玖烧伤的神医,他很有名,不光在云韶国名气很盛,在其他国也是人尽皆知。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人们不知他的模样,不知他出身何国,只知道他医术高明,死人也能医活。 说起死人也能医活,大约就是这件事让他的医术名扬天下的。 他曾在槃国游历,当时,槃国一位郡主病了很久,宫内御医束手无策,说是活不过十日了。郡王便在城中贴了告示,遍寻名医。楚凤冷很感兴趣,便揭榜去为郡主诊治,谁曾料想,到了郡王府门前时,白幡已经挂了起来,郡主已经香消玉殒了。楚凤冷坚持进去为郡主看病,说也怪,竟然让他将已经断气一炷香的郡主医活了。自此,他便得了个鬼吏愁的名号。据说,后来,郡主非要以身相许,他吓得落荒而逃。 但是,他医术虽高,要找他医病,却并不是一件易事,那完全要靠你的运气。因为他行踪不定,无人知晓他在何处云游,又如何能求得他医病。而且,此人脾气古怪,若是看你顺眼,一文钱也不用掏,他便会为你医治。可若是看你不顺眼,你就是奉上黄金万两珠宝万斛,他也看都不看你一眼。 当年,秦玖就是运气好,恰遇到了楚凤冷就在丽京附近,而尚楚楚,也算是运气好,因为楚凤冷此刻,也在丽京城。 黄毛的原主人便是楚凤冷,这两天,黄毛总是飞出去,秦玖晓得它是见到楚凤冷了。所以,她命人回府带了黄毛过来,由黄毛领着她,一路到了玲珑阁。 原来,楚凤冷就住在丽京城的玲珑阁。那个无意中向慕于飞透露红丝线能够医治走火入魔的邪功的医者,恐怕便是他了。 黄毛从窗子里径自飞到了听雨阁,秦玖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楚凤冷的药奴过来打开了门,看到秦玖,喜笑颜开道:“你来了。” 秦玖点了点头,含笑入了屋。 屋内灯火憧憧,一白衫男子正端坐在椅子上看书,看上去极其专注认真的样子。黄毛早已落在他肩头,探着头极其安静地盯着男子所看的书。秦玖看着这一人一鸟,忍不住失笑。 “这么晚了,还看医书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需要看医书?”秦玖笑吟吟问道。 “我说凤凰怎么又飞回来了,原来是带你来了。”楚凤冷淡淡一笑,抬起了头。 他模样并不绝美,却有着一种干净澄澈的味道,看着让人极其舒服。 黄毛听到久违的凤凰这个名字,亲昵地在楚凤冷脸颊上蹭了蹭,却冷不防被楚凤冷一把揪住扔了出去。 “谁说我在看医书,你说的对,我根本不用看医书。”楚凤冷微笑着将书放在了桌面上。 秦玖探头一看,真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他—竟—在—看—春—宫—图,怪不得黄毛方才看得那么兴致勃勃。 “看来我不用将它还给你了,否则,再跟着你,恐怕会被你教成流氓鸟。”秦玖笑吟吟说道。随手一把将春宫图抓了起来,扔在墙角的火盆之中。 楚凤冷飞快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抢,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搓着手苦着脸道:“秦玖啊秦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的男人颜聿是什么样的,他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凤凰跟了你们,天天看活春宫,早晚成为淫鸟。” 黄毛似乎很高兴,立在桌上重复道:“流氓鸟,淫鸟,流氓鸟,淫鸟。”似乎在寻思做哪一个比较好。 “这么久没见,你嘴还这么毒,嘴甜点死不了的。”秦玖摇了摇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半晌忽然醒悟过来道,“颜聿可不是我男人,你莫误会了?” 楚凤冷不屑地哼了声,目光在秦玖脸上流转一圈,脸色一正,道:“看来今夜驿馆的火不小,否则你也不会过来了。说吧,是谁烧伤了,可严重?” “是云韶国三公主,事不宜迟,你还是快些去为她诊治吧。” 楚凤冷白了秦玖一眼,“我说过要救她吗?” 秦玖蹙眉道:“那你怎么才肯救她。” 楚凤冷敲了敲桌面,笑嘻嘻问道:“她是美人胚子吗?人已经烧伤,人肯定不美了,但若是美人胚子,我还是可以将她塑造成美人的。” 这次轮到秦玖翻白眼了,“你有槃国那位郡主以身相许,还不够吗?” 楚凤冷顿时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别再提那位郡主了,她生成一副夜叉样还想要对我以身相许,真当我眼瞎啊。” 秦玖笑了笑,“原来你这些年到处云游,就是为了躲那位郡主的追踪啊,要不,我给那位郡主传个信?” 楚凤冷一拍桌子道:“你敢!”一看秦玖眸中的笑意,立刻放柔了声音道,“你说云韶国三公主烧伤了是吧,那我马上收拾行囊,过去诊治,如何?” 秦玖笑着点了点头,招手带了黄毛随着楚凤冷下楼去了。 一路上,楚凤冷一直在念叨着,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便是:一是救了槃国郡主那位煞星,二是救了秦玖这位白眼狼。 两人抵达严王府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楚凤冷随着秦玖入了尚楚楚暂居的房屋,一进门便不客气地吩咐道:“灯光太暗,这样如何查看伤者伤势,多点几盏琉璃灯过来!” 昭君见状,忙吩咐侍女点燃了数盏琉璃灯,挂在屋内各个角落,照得屋内犹若白昼。 尚思思已经苏醒了过来,正和岳敏一道守在尚楚楚的床榻前,她脸色沉静,看上去比方才要平静多了。 岳敏早已起身见礼道:“阁下想必便是神医鬼吏愁,我们三公主一条命便交到神医手中了。” 楚凤冷皱了皱眉头,目光扫过室内的一众侍女和岳敏尚思思,指着一侧的枇杷和秦玖道:“你们两个人留下,其他人出去!” 章节目录 因为你不哭 > 因为你不哭 尚思思望了眼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机的尚楚楚,有些忍耐地说道:“这是我的妹妹,还请神医让我们留下来,我们绝不会妨碍神医为妹妹诊治。” 楚凤冷瞥了尚思思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留下也可以,退到我十步之外,本神医在医病时,不想看到十步内有闲杂人。” 岳敏和尚思思闻,向后连退十步,恰好退到墙边,身子贴紧了墙壁。秦玖晓得是楚凤冷故意整人,这人别看平日里嘻嘻哈哈,但是一旦医病,便严肃得让人害怕。 楚凤冷用特殊的药水净了手,他先是诊了尚楚楚的脉息,又查看了尚楚楚身上的伤势,眯起了眼睛,瞥了眼秦玖,以唇形对秦玖道:“烧得比你当年要轻多了。”说着,他命药奴从药囊中取出许多珍贵的外敷药物来。 尚楚楚脸颊上的肌肤和肩头上的肌肤黏连在一起了,原本一直歪着头,宫里来的御医谁也不敢动。楚凤冷眯眼细细查看了一番,秦玖心有灵犀地从他的药囊中掏出来一把尖尖的刀子。 他拿着刀子在手中晃了晃,明晃晃的灯光下,那刀子的寒光映得人心中发慌。 “你要干什么?”尚思思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有些惊慌地问道。 楚凤冷面色不改,冷冷说道:“出去!” “你告诉我你拿刀子要做什么?”尚思思冷声问道,虽然知道这人是神医,可是给人医病忽然掏出刀子来,她自然是有疑惑的。 楚凤冷手中刀光一闪,那把尖刀便扎在了尚思思身侧寸许的墙壁上。 秦玖快步走到尚思思面前,低声道:“二公主,三公主脸颊上的肌肤和肩头上的肌肤黏连在一起了,若是不用刀子割开,日后,三公主便只能歪着头看地面,无法看到天空了。楚神医已经动了怒,请二公主先暂避一下,否则,若是楚神医甩手不干,只怕我也请不回来了!” 尚楚楚沉默片刻,终于哼了一声道:“他最好能医好楚楚。”说完便甩帘子出去了。 秦玖和枇杷一左一右站在楚凤冷身边,枇杷娴熟地为他递上他需要的刀剪和药物。秦玖细心地为尚楚楚身上的烧伤擦药。当年,她躺在那里时,就是枇杷襄助楚凤冷完成的对她的医治,而她,身为受害者,很清楚如何动,就能减少伤者的疼痛。 颜聿和榴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这样的救治让人感觉惊心动魄,但看在眼里,却也是很和谐的一幕。 他再看枇杷,他动作娴熟地为楚凤冷递着刀剪,似乎知道楚凤冷何时要什么,竟是那样的默契。 当颜聿的目光落在秦玖身上时,他眯起了眼睛。她在床榻边敛眉俯身,一袭红裙映着室内的灯光,流光潋滟,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敷药,最后又用布条细细包扎好。她极其温柔专注,目光中却有着深深的痛楚,而眼角边的那颗泪痣在明亮的灯光下,愈加鲜红。 颜聿乍然觉得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 那一夜,当他抱着她时,他曾抚摸过她眼角的这颗泪痣,那并不是真正的泪痣,那红色是点上去的,一抹就会擦下来,而里面的泪痣,原是一个疤,他一直不知那是什么疤痕,如今终于知道,那是烧伤,是烧伤的疤痕! 她原以为,她躲过了那场大火,却原来不是。 一直到天快亮时,楚凤冷才将尚楚楚的烧伤处理好。有一些烧烂的腐肉被他直接剔除了出来,最后敷上了珍贵的药膏。若非尚楚楚被枇杷封住了心脉和知觉,只怕尚楚楚会疼得受不住。不过,等她醒来后,还是有一段时日的疼痛折磨要受的。 楚凤冷净了手,面色严肃地开了几副药方,让侍女们去熬药。最后说了日后需要注意的地方,背上药囊便要带着药奴离去。 秦玖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尚楚楚,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的疲累,身子一软,便不省人事。 秦玖再次陷入了这些年一直困扰她的梦境之中。 在梦里,她似乎能听到噼噼啪啪火烧的声音。烈火,烧着了她的画,烧着了她的桌,烧着了她的织机,烧着她的衣,烧着了她。房梁倒塌了下来,热浪滚滚袭来,她的世界,全是火,身子感到了灼痛,撕裂一般的灼痛。 父亲、母亲、素卫、还有她的小侄儿……亲人熟悉的脸从她身边一一闪过,他们微笑着,喊着她的名字。她的小侄儿伸出胖胖的小手,咯咯地笑着。她想去触摸他们,可是刚刚伸出手,他们的脸却化为了漫天的鲜血,朝着她泼洒了过来。 她喘息着猛然睁开了眼睛,日光透过窗棱一点一点照进了室内,照在了她伸出去的手上,她的手,在日光照耀下,苍白得透明,就那样高高举着,却什么也触摸不到。再也摸不到了父母亲的手了,再也捏不到小侄儿胖乎乎的脸了,再也……无法去抓不回那温暖幸福的时刻。 时光残酷逝去!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她再是努力,他们也回不来了! 一切都回不来了! 秦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不知过了多久,两只大手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温暖而有力却也呵护备至。 秦玖木然转动眼珠,这才看到她床畔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是颜聿,却也不像是颜聿。 她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是他,只是,明明是锦衣华服,却再也没有丝毫的傲然优雅之气,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秦玖反应过来,她是在严王府晕倒的,这间屋子应该是王府中的屋子。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唇角上扬,微笑着问道:“王爷,我睡了多久?” 颜聿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一日一夜吧!” 秦玖心中一惊,她看得出现在的天色是清晨,以为自己不过是睡了一会儿,没料到竟是过了一日一夜了。 “三公主怎么样了?”秦玖忙问道。 颜聿这次没看他,懒懒说道:“她已经无性命之忧了。” 秦玖闻,心中一松。她再看了一眼颜聿,忽觉得他有些奇怪,不光是声音沙哑涩然,而且,他也不怎么看她,睫毛低垂,脸颊边有着可疑的湿润,显然是擦过的,不过眼尖的她还是看了出来。 在脸颊下面的湿润,会是什么? “外面下雨了吗?”秦玖问道。 颜聿没说话,犹若看白痴般看着她。 秦玖看了看从窗缝里流泻进来的日光,又问道:“你刚才洗漱了?” 她又问道。 颜聿依然没说话,不过,一双漆黑邪魅的长眸中却隐见水光。 秦玖瞪大了眼睛,心中的震惊不亚于自己被雷劈了。 这些都没有,那就是颜聿哭了?那湿润是泪痕! 颜聿竟会哭? 她慢慢将脸转了过去,不再看颜聿的脸。男人若是哭,不是会不好意思的吗?自己这样盯着他看似乎不好。不过,她本想无视,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无视。她在床榻上动了动身子,终于转过头,半眯着眼睛盯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哭过了?” 颜聿猛然抬头看她,一双绝色深瞳中水光潋滟。 秦玖心中一咯噔,看来她猜对了。 “我快死了吗?不会吧,我虽然修炼邪功,身子不好,可也不至于死掉啊!”她自己的身体她是知道的,虽然若,但还不至于死掉,若是自己日后不再修炼邪功,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为什么哭?”秦玖终于好奇地问了出来。 在她看来,这个世上似乎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击得颜聿哭出来。哭这种事,貌似不该是颜聿会做的事情。 颜聿望着她唇角的笑意,眸光深静看不出情绪,半晌,他才慢慢说道:“因为你不哭!” 秦玖一愣,只觉一阵尖锐的忧伤刺中了她。 因为她不哭,所以,他才哭! “我去叫楚神医进去!”颜聿起身说道,不再看她,大步走了出来。 接下来,迎接秦玖的便是楚凤冷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什么练邪功的后果是可怕的,必须马上停止。什么红丝线这种药物是很难找到,必须立刻派人去找了,等等。 秦玖一边听着他的聒噪,一边慢条斯理地洗漱,最后梳好发髻,朝着楚凤冷轻轻一笑道:“神医大人,我知道你又给我用了好药了,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你真当我是神仙?”楚凤冷气呼呼地说道,还要继续再长篇大论下去。就听门口传来尚思思的声音,“九爷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秦玖答应了一声,尚思思走了进来。 楚凤冷取出两粒药丸,往桌案上狠狠一拍,斜眼道:“这两粒药丸,记着半月服一回,我手中再没有多余的了,你自己保重些。听说,慕于飞已经去找红丝线了,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到时候根除了你这邪功对身体的伤害,你要怎么拼命都可以。”说完,他挑帘走了出去。 章节目录 纵火之人 > 纵火之人 楚凤冷在临去前,看了尚思思一眼,咧嘴笑道:“这位云韶国的二公主,我救了你三妹的命,你也不用感谢我。你应该感谢九爷,若非是她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们三公主医病的。” 尚思思勉强笑了笑,“这点我知道了。” “你知道啊,你知道就好。她不眠不休伺候三公主,比你这个亲姐姐还尽心,累得自己都病倒了。你真该感谢才对。我得告诉你,你三妹的伤势虽稳定,性命也保住了,不过,容颜毕竟有损,日后还得仰仗我的手艺。”楚凤冷又道。 尚思思再次别扭地笑道:“神医说得是!” 楚凤冷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自去了。 尚思思收起了唇角的笑意,日光透过窗棱,在屋内投下朦胧的光影。而站在光影之中的尚思思,容颜清丽如花,神情凄凉悲哀,可是眸光却是犀利的。她盯着秦玖,冷冷问道:“我来,是来告诉你,楚楚在神医的妙手回春下,确实保住了性命。我很感谢你请来了神医,也感谢你昨夜尽心伺候我三妹。可是这却并不能打消我心中的疑惑。你知道吗?我在几日前,就曾听别人说起过,四皇子他长久做你的侍从,早就心仪与你,据说你们之间早就有染。昨夜,四皇子去驿馆,与楚楚说了什么话,我不晓得。你若让我相信四皇子是清白的,除非是找出纵火之人来。”尚思思不知道她是榴莲的姐姐,所以将这样的脏水泼在了她和榴莲身上,她不怪她。可是,那个幕后造谣诽谤的人,她是不会放过的。 “我和四皇子是清白的,你若想知道四皇子和楚楚说了什么,我这就找他来问。现在我很想知道,是哪个人说的我和四皇子有染?”秦玖笑靥如花地说道,眸中却泛起一抹冷色。 尚思思淡淡一笑,“假若真是谣,我想告诉我的那个人,绝对已经不是谣的制造者。不过,这件事我有调查,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秦玖眯起了眼睛,看来,现在的宫中,还是不干净啊! 她命人将榴莲叫了进来。 “四皇子殿下,二公主很想知道,那一晚,你到驿馆去找三公主,到底是为了说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秦玖低声问道。 榴莲低头看着秦玖,他记得,当初她比他要高很多,而如今,他的个头早已超过了她。她要看他,倒是要仰着头看了。 他看着秦玖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并没有责备,满是呵护。 这是,他的萱姐姐啊。 他无缘见到他的母后,从很小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少女,便每年生辰过来为他画像,为他过生辰。他每年的其余日子,大多都在盼望着过生辰这一日。可以说,母后只是他想象的一个影子,而萱姐姐,是他实实在在的亲人。 他敬她,爱她。 他知道她为了他的今日,受了多少苦楚。每每想起来她当年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他就心惊肉跳。她若一日过不上安稳日子,他又哪里可以。所以,他要看着她找到自己的归宿,只有她安定了,他的心才能安定,他才可以去娶亲,生子。 “那一日,我到驿馆去,除了和三公主告别外。我还和她商量,想将我们得婚事再推迟几年。楚楚并不乐意,可是她最后还是答应了。”榴莲轻声说道。 尚思思冷笑着说道:“你这样说,我三妹自然会以为你如今已经是四皇子,不想要她了。” 榴莲一惊,“我,我没有这样想,楚楚也不会这样想的。现在,只要楚楚醒过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立刻娶她,一辈子照顾她的。”榴莲清澈无比的眸中氤氲着一层雾气,但其中的决绝之意,却是任谁也看得出来的。 尚思思不再说话,她望了一眼秦玖,清声道:“那我就盼着四皇子早日找出纵火真凶来。” 秦玖微微一笑,眼角斜飞,一双凤目幽深不见底,“二公主放心,纵火之人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处。” “那我们就等着了!”尚思思看了秦玖一眼,转身出去了。 秦玖决定到云韶国驿馆去一趟,虽然,大火会焚烧一切,但是秦玖却相信,依然会有些蛛丝马迹会留下的。 枇杷留在了府中指导侍女们如何照顾尚楚楚,秦玖和颜聿、榴莲、尚思思一道去了云韶国驿馆。 袁霸看到秦玖,忙迎了上来,沉声道:“这里封锁得很严密,没有任何人进来,请王爷和四皇子殿下、九爷进去查看。” 颜聿点了点头,说道:“昨夜云韶国那名护卫说,昨夜大火,是有人在楚楚房屋外洒了易燃之物,最后又用琉璃弹投入到屋内,将屋门炸毁封死,锁住了楚楚出逃之路,也让护卫无法进去救援。那个投放琉璃弹之人,恐怕是一个高手啊。” 的确,云韶国驿馆护卫众多,守卫虽不比大煜皇宫,但也是森严的,此人能在驿馆内如入无人之境,只怕轻功极是了得,不会是一些小喽啰干的事情。 几人带领骁骑以及刑部办案人员,分头查看,并非发现任何线索。最后,秦玖来到了尚楚楚那间房屋的废墟前站定。她环视四周,只见在房屋后面有一棵大树。已经入了冬,枝条上只有几片残留的黄色树叶在随风凄凉地挥动。 秦玖的目光落在树木的枝桠间,黛眉蹙了起来。她记起,当日在玲珑阁,那个自称是窦思妮的人便是藏身在一棵大树上,朝着沈风射箭的。这棵树正对着尚楚楚房屋的后窗,从此处投入室内琉璃弹,是最佳的位置。而且,那人如果想要观察室内尚楚楚的动静,也只有在这棵树上最合适,既易于隐藏身形,看得有清楚。 秦玖走到大树下,想象着自己便是纵火之人,她施展轻功,轻轻跃上了树丫,在某个枝桠上朝着废墟那边望了望,接着又翻身上了更高一层的枝桠,在这个位置,能恰好看到尚楚楚的屋内。 秦玖在树上看了片刻,想象着自己像那人一样跃了下来,径直向尚楚楚房间的方向走去。 颜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忽然对她说道:“你先停一下。” 秦玖驻足,有些疑惑地看向颜聿,而颜聿看向的,却是她的脚下。 秦玖随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和别处的土地似乎有些不同,其中掺杂着细沙。 颜聿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伸手挖开她脚下的泥土。他抓了一把泥土,映着日光摊开手,秦玖便看到他手掌中沾染了点点红色的沙粒。 “二公主,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红色的沙粒?”秦玖问道。 尚思思蹙眉说道:“这是楚楚从我们云韶国带来的红沙土,她喜欢种花,这是为了栽种龙胆花所用。龙胆花是我们云韶国特有的花朵,在你们大煜国是没有的,只有在红沙土上才可以栽活。” 秦玖心中一动,假若这是云韶国才有的红沙土,那么在大煜国是不多见的。昨夜,纵火之人假若确实是在这棵树上察看尚楚楚屋内的情况,那么她从树上跃下时,一定会在这里留下脚印。她的目光在大树周围流转,果然看到不少脚印。不过,昨夜为了救火,在这里走动的人就算不多,也是有的。地面上有好几双纷杂的脚印,很难找出那一双是纵火之人的。 秦玖忽然记起,慕于飞说过,在玲珑阁试图刺杀沈风的那个人,身着男子衣衫,但是身量却并不高,衣衫穿在身上显得很宽大。 那人不是男子,而是女子。 假若,纵火之人也是那个人,那么,这里留下的脚印就该是女子的脚印了。昨夜,救火之人都是云韶国护卫和骁骑,他们都是男子,脚印较大。 秦玖在大树四周找了片刻,忽指着一双脚印道:“这便是纵火之人的脚印了。” 那双脚印明显比别人的要小,而且,那脚印也比较深,显然是从树上跃下时,地面受力大造成的。 “可这样一双脚印,又能看出来什么呢?”尚思思蹙眉问道。只是一双脚印而已,她不觉得能查出什么来。 秦玖却蹲下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地面上的脚印。 “或许,这双脚印不能告诉我们纵火之人是哪个人,但是却能告诉我们她是哪里的人,我们根据这个线索查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查出来。”秦玖望着脚印,眸光犀利如火,唇角笑意深浓。 颜聿负手踱了过去,眯眼望着那脚印,隐约可以看到在脚跟的地方,有一朵花的形状,他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秦玖起身道:“王爷,希望你能准我到掖庭去一趟。” 这双鞋的鞋底上的花纹,正是掖庭罪奴才会穿的鞋子,想来那位纵火之人,并没有换下平日里穿的鞋子。其实,她也是没必要换的,毕竟,就算是留下了脚印,那掖庭之中,穿这种鞋子的女子那么多,要想找到她,几乎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人没有想到,偏偏这块地的地面上,有红沙土。 章节目录 缉凶 > 缉凶 为了低调行事,榴莲和尚思思并没有跟去掖庭,只有秦玖和颜聿带领骁骑去了。 马车中,颜聿抱臂斜坐在秦玖对面,俊美的面庞半隐在暗影中,只一双狭长的凤目却静静凝视秦玖,“纵火之人,你大概是心中有数了吧!” 秦玖点了点头,“待会儿到掖庭,请王爷让我先进去,待查清楚后再派人去抓人,可以吗?” “自然可以!”颜聿懒懒说道,微笑如莲。 秦玖踌躇了一下,问道:“王爷,我想问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你的封地是在麟州。当年我父亲是被发配到北部边疆的,可是到如今,却忽然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你能不能帮忙查出他们的下落?” “你父亲?”颜聿唇角浮起一抹莫名深沉的笑意,似乎不知她父亲是谁一般。 秦玖心想,他不会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告诉过他,自己是白绣锦的事情吧。如今这表情却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的父亲崔于寒。”秦玖定定说道。 “哦,”颜聿做恍然大悟状,“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说的是英国公白砚。我还疑惑,白大人何时被发配过北疆了呢?” 秦玖蹙眉道:“白大人是我义父。我问的是崔于寒,我的生父。”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秦玖便顿觉不妥,她冲口而出说出了崔于寒的名讳,而且,是说了两次。她们做子女的,是不可以这样直父母长辈的名讳的。 颜聿却仿若未曾察觉一样,懒懒笑道:“义父也是父亲啊。” “你可知他们的下落?”秦玖问道。 “他们啊!”颜聿顿了一下,瞥了她一眼,笑道,“九爷,你可能不知道,你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 秦玖有些发懵,问道:“你说什么?” 颜聿淡淡瞥了她一眼,正色道:“你的父亲,崔于寒一家发配到边疆不久,就遭遇到一场暗杀,如今早已经不在这人世了。那死去的一家中,有崔于寒的嫡女崔铭铭。我觉得很疑惑,我想着你明明就是崔于寒的千金崔铭铭,被托付到白家后改名白绣锦的,怎么这里又多了一个崔铭铭?我派去查此事的人,终于找到了崔家的一个仆人,他说,崔铭铭确实跟着崔大人到了北疆的,所以死去的崔铭铭才是真的。至于后来托付到白家的崔铭铭,其实是一个替身。所以说,崔于寒不是你的父亲。” 秦玖看着颜聿的脸色,知道他并不是胡诌。她是第一次知道,白绣锦不是父亲生前好友崔于寒的女儿,而是冒充父亲生前好友的女儿的。假若真是这样,那么白绣锦当年到她家,本来就是有阴谋的。对于这个消息,她心中还是极震惊的,白绣锦若不是崔铭铭,那么,当年,托付给白家的白绣锦到底是何人?或者是说,崔于寒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而这件事,父亲白砚知道吗? 秦玖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聿眉睫轻挑,静静望着秦玖,“因为我一开始疑心你不是白绣锦,便去调查了他们的下落,如今,我相信你是白绣锦。只是,你却不是崔铭铭。” 原来,他早在她说自己是白绣锦时,便去调查了这件事。他说他相信自己是白绣锦,可是听在她耳里,却像是他根本不相信一样。 连这么隐秘的事情他都查了出来,那么,她可以确定,颜聿其实知道自己不是白绣锦,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白素萱,她不太清楚,但是,她决定不去问。 颜聿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眯眼问道:“九爷,这件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既然是代替崔家千金去的白家,那么你又是谁呢?” 秦玖眉头轻蹙,半晌轻笑道:“一个,原本不该再活着的人。” 虽是天气晴朗,但掖庭内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这里戒备森严,罪奴们都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该做的活,无人敢大声说话。宫苑深深,虽人员众多,处处却只有无的沉寂。只有捣衣槌的声音,沉闷而单调地传了过来。 秦玖只带了红罗和绿绫入了掖庭,掌事太监王公公带着小太监出来相迎。秦玖问了浣衣女的所在,便随着王公公走向浣衣的院子。 浣衣房的院内排列有致地栽种着许多竹竿,上面晾晒着各色衣衫。因是罪奴,她们所洗的大多是宫中侍卫以及太监的服饰,多以青色为主,没有一丝亮色。 一伙伙的罪奴聚集在一起,默默无声地浣衣。她们平日在这里劳作,鲜少见到外面的人进来,忽然看到秦玖和红罗绿绫走了进来,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她们。 王公公呵斥道:“还不快干活。” 院内这才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捣衣声。 秦玖的目光一掠,很快便看到了苏挽香,她身着一身粗布罪奴衣裙,遮住了她窈窕的身姿,从宽袖中伸出来的手指,因被冷水泡得久了,显得红通通的。苏挽香低垂着头,举着手中的捣衣槌,一下,一下,使劲地捶打着放在青石上的衣衫。 秦玖的目光扫过苏挽香,对身侧王公公微微一笑,低声道:“有件事要劳烦王公公,我今日过来是奉严王之命查案的,还请王公公让这些罪奴们将脚下穿的鞋子脱下来集中到一起,我们要查看一番。” 王公公点点头,很快命小太监们行动了起来,片刻后便将罪奴们的鞋子全部收集了过来,放到了一侧屋内查看。片刻后,红罗走了过来,在秦玖耳畔道:“九爷,查出来了。确实有一双鞋子脚底沾有红沙,但却不是苏挽香的,而是翠兰的。” 秦玖闻轻轻蹙眉,随着红罗走到屋内。 桌案上摆着一双布面绣花鞋子,红罗将鞋子拿起来,翻转后,将鞋底映着日光一放,果然有一粒粒闪着红光的细沙。 秦玖眯起了眼睛,“确定这双是翠兰的?” 红罗点头道:“这鞋里放了翠兰的名字。” 秦玖眉头轻蹙,若是方才翠兰和苏挽香交换了鞋子,也不是不可能的,“苏挽香的鞋子呢?” 红罗很快将苏挽香的鞋子找了出来,放在了翠兰的鞋子一侧。秦玖拿起两双鞋子,比了比大小,这两双鞋子大小胖瘦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两人的脚恰好一样大。 秦玖眸中划过一道冷光,竟是这样巧合? 当日在明月山庄,秦玖曾经和翠兰交过手,晓得以她的功夫,在夜里潜入云韶国驿馆在安然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眼前唯一可以抓到苏挽香的线索,却断掉了。若是翠兰甘心为苏挽香顶罪,一口咬定这就是她的鞋子,而两人脚大小恰好一样,恐怕也很难追究到苏挽香身上。因为,在明月山庄那一次的刺杀,翠兰便是要刺杀尚楚楚的,虽然秦玖认为那时候翠兰就已经是苏挽香的人,她的行动也是听命于苏挽香。可是,那时,翠兰还不是苏挽香的侍女。后来,颜夙才安排了翠兰到了苏挽香身边的。 秦玖望着两双鞋子,陷入了沉思。 她可以确定,纵火之人不会是翠兰! 秦玖抬头对一侧的红罗道:“派人去将苏挽香叫进来。” 一名小太监过去对苏挽香说了什么,她抬头朝着秦玖望了一眼,眼神微微波动。她放下手中的捣衣槌,将湿漉漉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到了近前,她朝着秦玖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原来是九爷来探望挽香,挽香感激不尽。” 秦玖拥紧了身上的貂裘,虽是冬日寒风冷冽,然而,心头中更多涌上来的寒意却来自于眼前这个人。她盯着苏挽香低垂的浓黑睫毛,再不着痕迹地望向她的手指上。手指发红,确实是在冷水中泡久了,只是,却没有冻疮。秦玖的目光再扫过其他正在浣衣的女子,那手指多半都是生了冻疮的。 “苏小姐的体质就是好,这么冷的天,用冷水浣衣,手指却只是发红。”秦玖笑吟吟道。 苏挽香睫毛动了动,神色依旧清冷无波动,“九爷说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贱奴再是命苦,也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是吗,原来苏小姐也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只是,这世上,难道就只有苏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秦玖慢悠悠说道。 眼前浮过尚楚楚惨不忍睹的肌肤,当年,她躺在床榻上疼得死去活来,却并未真正看到过身上的灼伤,这一次,却是亲眼目睹的。 “九爷是到这里来嘲笑挽香的吗?若是无事,挽香还要去浣衣,请恕我先告退了。”清冷的容颜瞬间闪过一丝悲痛,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秦玖笑了,倘若让苏挽香去戏台上唱戏,她恐怕也是个中高手了。 “我的确是有事!”秦玖的如花笑靥泛出一波波冷寒,她微微近前一步,眯眼看她,“昨夜亥时,苏小姐在哪里?” 章节目录 七叔查案 > 七叔查案 苏挽香唇角慢慢浮起一丝轻笑,清声说道:“亥时我刚刚将最后一批衣衫洗完,与翠兰一道晾晒好后,便到屋内歇息去了。怎么,九爷问这个可是有事?是在关心挽香的罪奴生活吗?那就真要多谢九爷了。挽香要去浣衣了,若是不能按时完成,可是要受惩罚的。”苏挽香说完,便向井边走去。 昨夜,她派的监视苏挽香的宫女也是这么说的,那宫女作为罪奴和苏挽香同居一室,却并没有听见苏挽香后来起夜离开。可是,秦玖却明白,苏挽香若是个武功高手,她若是在宫女身上做些手脚,让她酣睡不知也是有可能的。 “要审问翠兰吗?”红罗轻声问道。 秦玖摇了摇头,“让我想一想。” 翠兰既然执意要为苏挽香顶罪,怕是很难审出来的,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鉴别这双鞋到底是谁的。 秦玖正在沉思,颜聿的声音懒懒从门口传来,“怎么,九爷,纵火之人还没有抓到?”他懒懒靠在门畔,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 “找到了鞋底有红沙的鞋子,可是鞋子的主人,却不一定是纵火之人。这是翠兰的鞋子,但她的鞋子和苏挽香的鞋子一样大。”秦玖慢慢说道。 “九爷是说这双鞋子不是翠兰的,而是苏挽香的?”颜聿眯眼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 颜聿走近桌旁,示意尾随着他的貂蝉一手拿着一双鞋子,举到他眼前。他捂着鼻子淡淡日光流淌过他绝美的侧颜,他眯着眼,犀利的目光在两双鞋的鞋底上流转不绝,片刻后,深黑的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沉。 他摆了摆手,嫌恶地道:“赶紧拿走,臭死了!” “接下来,九爷打算怎么做?”颜聿慵懒闲散地问道,狭长的凤目锁住了秦玖的脸,唇角笑意一如既往地诱惑。 秦玖一看颜聿的样子,便晓得他是有办法了。她勾唇笑了笑,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笑靥如花道:“王爷已经有了办法,何必再问我?” “果然还是九爷最知我,我的确是有法子。只是……”颜聿凝视着秦玖,一双绝色的眸中渐渐溢出癫狂,“要我说出来也可以,让我抱一抱你!” 貂蝉原本还站在门边,闻捂嘴一笑,对着红罗和绿绫一使眼色,三人退出了屋,将门关了起来。 秦玖还在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屋内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竟然在查凶手这种关键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纵火之案的凶手如此重要,关系到云韶国和大煜的安定和平,他竟然拿这个来要挟她。 用无耻来形容他已经远远不够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玖压抑着怒气问道。 颜聿微笑着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充满了水一样柔情的深眸凝视着她,这目光让秦玖有些不自在,她慢慢转过脸,却听到了他梦呓一般的自语,“我只是想抱一下我喜欢的女人,这还需要理由吗?” 秦玖愣住了。 一腔怒意不知怎么就化为乌有了。 只是抱一下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秦玖不再说话。 颜聿静静一笑,走到她面前,伸臂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这一个怀抱是他等了很久的,不是他强行抱她的,是她同意的。 他抱着她的力道是恰到好处的,抱得很紧,却也并不勒疼了她。 他的怀抱很温暖,又是那样有力,秦玖趴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而稳定的心跳,察觉到他的呵护和包容,一颗心也渐渐迷醉。 她伸臂慢慢搂上了他的腰,她想,或许,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拥抱了。 这一生,她再是不愿,也终究是欠了他啊! 在这间掖庭的黯淡斗室内,他们彼此拥抱,两颗心也渐渐贴近。 当秦玖的手臂搂住颜聿那一刹那,他身子抖了抖,忽然抬手勾起了秦玖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当他炙热的唇落在她唇上时,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涌到了脑中,她直觉自己应该推开他,可终究是没有推开。或许是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就没来得及思考。她就那样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任由他温柔而霸道地吻着她。 四周一片静寂,她感觉自己一颗心在不知名的境界里悠悠荡荡,荡荡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觉得不该如此下去,这才猛然推开了他。秦玖后退了几步,这才朝着他轻轻一笑道:“不是说抱一抱吗?” 颜聿长眸中是缱绻后的迷离,他一笑道:“我要一开始说吻你,你肯定不会答应的。” 抱和吻他心爱的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可却是需要手段的。 秦玖很快恢复了理智,指着桌案上的那双鞋子道:“到底要如何查出这双鞋子是苏挽香的?” 颜聿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灼灼,似乎有着焚尽一切的力量,“你只管看着就行。”他起身拉开门,对守在外面的貂蝉道:“把椅子搬到院里,再去告诉王公公,本王累了,听说罪奴中也不乏美人,就挑几个姿容出色的,比如苏挽香、翠兰之流,来为本王解解闷,养养眼。” 貂蝉答应一声,派人将屋内的椅子搬了出去,放在门廊下,又去向王公公传达了颜聿的命令。 掌事太监王公公顿时有些傻眼,但早也听说过严王行事怪异,不得不过去,挑了六名年轻貌美的罪奴,这其中自然有苏挽香和翠兰。 颜聿走到椅子前坐下,明媚日光下,微眯的凤目中,无数绮丽波光闪耀。他一手托腮,目光扫过眼前六名女子,慵懒笑道:“原来传闻是假的,掖庭也没什么美人啊!不过,模样不行,身形倒是不错,你们,一个一个来,在院子里走几步,让本王看一看。” 秦玖倚在门边,冷眼旁观着颜聿胡闹。但心中却明白,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目的的。 院子里,正在浣衣的女子们,也都停了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这深宫寂寞,劳作辛苦,今日这件事,或许对她们而,也是一种乐趣。 六名女子中,除了苏挽香和翠兰神色平静无波外,其余女子,目光竟然都亮了起来。她们这一生,已经注定要在这深宫中终老了。可若是入了严王的眼,那可就是一步登天的事。于是,对于接下来的所谓的走路,她们是极其卖力的。那几乎不叫走路了,她们或扭着婀娜的腰肢,或旋转着粗布裙子,或踏着舞步,在颜聿的面前,表演着。 颜聿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不住地点着头,偶尔还指点着道:“嗯,这个不错,扭得很好看。” 那女子闻,登时便飞红了脸。 轮到苏挽香了,她清冷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颜聿身上,唇角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慢慢地神色平静地迈着步子从颜聿面前走过,步伐婀娜,粗布裙摆随风摇曳,颇有一种步步生莲的韵味。 颜聿摇了摇,叹息道:“不好,不好!” 最后是翠兰,她低着头,并不敢去看颜聿,步子迈得有些急,很快便走到了颜聿面前,又走了回去。颜聿托着腮靠在椅子上沉思着,院里一片死寂。 几名女子在哪里有些忐忑地等待着,王公公大着胆子走到颜聿面前,躬身问道:“王爷,可还要她们走?”颜聿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王公公又试探着问道:“那王爷可是有入眼的?” 颜聿眯眼一笑,“自然是有了。”他伸手一指苏挽香道:“拿下!” 众人皆惊。 “王爷,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王公公小心翼翼问道。 身后骁骑闻,大步上前,一左一右,将苏挽香扭住。 苏挽香目光一凝,冷笑着道:“严王,你这是唱得哪一出,抓人也是要有证据的,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颜聿懒懒一笑,示意身侧貂蝉将那双鞋底沾了红沙的绣花鞋举到苏挽香面前,“请问你这双鞋鞋底的红沙是从哪里来的?这宫内没有这样的土地,只有云韶国驿馆后院里,栽培龙胆花的地面上,有这种红沙。这还是三公主专程从云韶国带过来的培育龙胆花的红沙,我们大煜国没有这种土地。请问苏小姐,你若不是去了云韶国后院,那便是刚刚去过一次云韶国了?” 苏挽香静静听着颜聿的话,神色倒是未见异常,依然清冷而孤傲。站在一侧的翠兰听颜聿说完,看了一眼苏挽香,快步出来说道:“王爷,这双鞋子是罪奴的。” 颜聿饶有兴趣地扬起了眉,“这么说,昨夜在云韶国驿馆的纵火之人,便是你了?” 翠兰脸色沉静地说道:“正是罪奴!早在明月山庄那一次,罪奴没能杀了云韶国三公主,所以,才夜入云韶国驿馆,要放火烧死她!” 颜聿点了点头,“哦,倒是有几分胆色。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害云韶国三公主?” 翠兰睥睨着颜聿道:“那是罪奴和她的私人仇怨,不说也罢!如今我就在这里,要杀要剐,随你!”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啊!”颜聿拍了拍椅子的把手,对一侧骁骑使眼色道,“既如此,便成全了她吧,押起来!虽然你不是主犯,但罪也不小!” 章节目录 好似情话 > 好似情话 翠兰一听,瞪大眼睛道:“我便是主犯,没有旁人。” 颜聿命貂蝉将翠兰和苏挽香的两双鞋子鞋底朝外,举了起来,朝着翠兰懒洋洋一笑道:“也好,本王就让你看个明白。你和苏挽香两人的鞋子大小是一样的,可见你们两人的脚大小是一样的。这鞋又是宫中内廷统一发放的,所以两双鞋子无论从鞋面、肥瘦还是新旧程度都一样。倘若这两双鞋子你们没穿多久,还真不好分辨哪双是谁的。但是,鞋子与衣衫不同,你穿久了它,它便会或多或少反映出它主人的信息来。这双鞋底有红沙的鞋子,是鞋外侧磨损较严重,可见其主人走路的姿势是习惯向外撇脚。而这双鞋,则是内部磨损较严重。这两双鞋子的主人走路姿势是完全不同的。本王观你们两人的走路姿势,与这两双鞋一比对,自然可以发现这双鞋子是谁的。所以,这双鞋底有红沙的鞋子,不是你的,而是苏挽香的。你想在本王面前耍花招,还嫩得很!” 颜聿说完,懒懒靠在椅背上,睥睨着苏挽香,邪魅一笑。 秦玖完全没想到,颜聿会心细如此,竟然想到了用走路的姿势造成的鞋子磨损程度,来判断哪一双鞋是谁的。这一点,她竟没有想到。 翠兰早在颜聿一番分析后,脸色变得灰白,她偷眼看了一眼苏挽香,仰头对颜聿道:“王爷,您的判断就一定准确吗?凭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鞋子的磨损程度,是不是有些牵强了?” “牵强?”颜聿的长眸眯了起来,却是没看翠兰,而是望向苏挽香,“王公公,将苏小姐和翠兰穿过的旧鞋拿过来对比一下。” 王公公很快派人到屋内将两人曾经穿过的旧鞋从包裹中搜了出来,拿过来对比了一下,果然颜聿说的没错,苏挽香的鞋子都是鞋外侧磨损较严重。可见,这双沾着红沙的鞋子,就是苏挽香的。 秦玖眯眼瞧向苏挽香,十月初的风,有些萧索,掠起苏挽香一袭粗布宽袍。她一步步走到颜聿面前,唇角一弯,笑容里无限伤感。 “玉衡,你竟如此待我?”她这句话算不得温柔,饱含着无比的幽怨,却也有着自己的傲气。这样一个清高傲骨的女子,说出如此忧伤的话语,就是再冷再硬的心也免不了会化成一滩春水。 秦玖心中微微一沉。 颜聿当初曾追求过苏挽香,他也对她说过,谁她都可以动,但就是不能伤害苏挽香。秦玖不晓得,颜聿如今到底对苏挽香怀着怎样的心思,可是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怪怪的感觉。 颜聿会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说,我的确有点心狠啊!”颜聿叹息一声,随即又皱眉道,“不过,你放心,我会派人在牢里好好照顾你的,决不让你吃苦,也不会让你自尽,直到你被定罪斩首那一日。” 颜聿眸中含着脉脉深情,温柔无限地说道。 这语气明明是说情话的! 当然,这样的情话,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苏挽香凝视着颜聿的面庞,忽然嫣然一笑,“好好,颜玉衡,我栽在你手里倒也不算冤。”她突然用力一振,原本押着她的两名骁骑便一左一右飞了出去。 原本忧伤无限的面容此刻清冷无波,身上衣裙鼓风而起,逼仄的气息压卷了过来,晾晒在竹竿上的衣衫随风呼啦啦飘落。 颜聿不动声色地挑眉,“苏挽香,你以为你能逃脱吗?你当这些骁骑都是摆设,你当皇宫是任你来去的平地?” 秦玖向前迈了一步,低声道:“我要亲自拿出她,你们都退开!” 颜聿皱眉看向秦玖,长眸中隐有忧色,秦玖却漫不经心一笑,“我无事,倘若我不行,你再上也不迟!” 颜聿这才不甘愿地挥手,院内的骁骑,还有太监和正在浣衣的罪奴四散退开,片刻之后,院落正中间,便只剩下秦玖和苏挽香两个人。 此时正是日光正盛之时,秦玖盯着苏挽香的眼睛,在这一刻,她已经确定,眼前之人,正是她的义妹白绣锦。 当年她闺房内的那场大火,嫁妆里的兵刃,府内的龙袍,倘若不是府里有内奸,又如何能这么轻易办到。而那个人,显然便是白绣锦。 人都说养虎为患。 她们白家竟然也养了一条恶虎。 她尚且记得,那一日,父亲将她带回府内时,她看上去是那样胆怯,目光闪烁不敢看人。她听父亲说,这个孩子的父亲犯了事,已经发配到边疆了,她在抄家时受了苦,所以胆子变得很小,要她好好地照顾她,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 她也是这么对白绣锦的,而白绣锦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当她从家庭巨变的阴影中走出来后,她变得善解人意,她和她逐渐情同姐妹。 而谁能想到,正是这个姐妹,终究是将他们全家推入了地狱。 她慢慢抽出手中的花绷子,上面绽放着一朵嫣红的曼珠沙华,这是地狱之花。冬日的风,很冷冽,好似从地狱冥府吹来的风,有一种宿命的冷。 两人互相对望着,两双不尽相同的清眸,竟然神色有几分相似之处。 苏挽香望着秦玖手中的花绷子,唇角轻扬,绽出一抹冷笑,“你以为用这三脚猫的邪功,便能胜过我?” 秦玖凤目微眯,神色平静地望着苏挽香,可眸光却如破空而出的利剑,几乎能将对面之人刺穿,“你为什么要害尚楚楚?” 苏挽香漫不经心一笑,“秦玖,你倒当真是多管闲事啊。我要害她,只怪那个女人倒霉,谁让她不和别人联姻,便要嫁给白若衾的儿子。只要血液里流着白家的血,我都一个也不会放过。” 果然,她害尚楚楚,只是为了嫁祸榴莲。假若枇杷没有将尚楚楚从火场中救出来,假若楚凤冷没有在丽京城,假若她没有发现脚印将她这个纵火真凶找出来。这件事的后果,秦玖真的不敢想。 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真的是白绣锦? 秦玖只觉得胸臆间一股怒气膨胀了起来,手中的花绷子一挥,一道银光想着苏挽香袭了过去。白绣锦将束腰的锦带慢慢抽了出来,随手一扬,锦带惯了内力,竟是一柄软剑。 秦玖勾唇冷笑,玉手一挥,花绷子上数道丝线飞了出去,一股凛冽的杀意在丝线上弥漫开来。 “今日,我倒要会一会你这邪功!”苏挽香手中软剑一挥,灵蛇般迎了上去。 秦玖在怀疑苏挽香身份那一刻,就曾想到她有武功。事实果然如此,且功力深厚,显然不是练了一朝一夕了。倘若她不修炼邪功,或许她根本就不是苏挽香的对手。 偌大的院落之中,两道窈窕的身影庭院内绕开。 这是一场女人间的厮杀,却也是一场夺命的厮杀。 秦玖不会放过苏挽香,苏挽香同样深恨秦玖。 看不到的内力在院落内释放,那些晾晒在竹竿的衣衫被无形的剑气击中,不断地撕裂开来,碎落一地残骸。水盆被两人踢翻,洗衣水流了一地,有泡沫在日光下飞起,瞬间却又被剑气劈开。 秦玖连连躲过苏挽香猛烈的攻势,手指变幻,簇簇地掷出一排绣花针,带着七彩丝线向着苏挽香飞去,日光下,犹若彩虹。 苏挽香脸色骤然下沉,狠辣的攻势收敛,急急用软剑抵挡。 “妖女,以为几根绣花针就能胜过我吗?”苏挽香冷笑着逼近,却忽觉得自己手掌的虎口处、耳朵下、脖颈处,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目光一凛。 原来,三根牵引着无色丝线的绣花针不知何时已经扎到了自己身上。方才,她只是躲过了牵引着彩色丝线的绣花针,却忽略了这种不显眼的绣花针。针上显然是抹了药物的,她气血一乱,身子晃了晃,冷笑道:“秦玖,你使诈!” 秦玖手指一扬,收回绣花针,望着苏挽香妖媚一笑,“使诈又如何,就你,还没有资格让我倾尽全力对付。” 骁骑一拥而上,擒住了苏挽香。 日光,如水波荡漾,苏挽香的脸庞,在骄阳下,似乎扭曲得变了样。她回首望着她,唇角挂着冷漠的笑意,“秦玖,我不会放过你的!” 秦玖定定望着她,手中花绷子上的银针,折射出凛冽刺目的银光,“我会恭候的!” 颜聿快步走上前,看了一眼秦玖,问道:“你怎么样?” 秦玖点了点头,“我没事!苏挽香和当年白家的案子是有关系的,派人去查吧!” 她知道,他很快都会知道苏挽香就是白绣锦,当然也很快便会知道自己不是白绣锦。也或许,以颜聿的能力,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没有说,她也不想说。 秦玖回首望向颜聿,他正在指挥着骁骑将苏挽香和翠兰带走。日光好似碎金子,洒在他织绣着金线的王服上,一如他的人,耀眼而夺目。风起,荡起他的锦绣王服,衣袂飞卷如流云,泛着温柔的波纹。 章节目录 给你讲个故事吧 > 给你讲个故事吧 等颜聿处理好一切,回首望向她。那一双幽深湛黑的眸中,荡漾着诸多情绪,温柔、呵护、包容,让她的心,在一瞬间安定了下来,旧日的伤痕,似乎也在他的目光中被抚平。 云韶国驿馆的起火案,很快查明,苏挽香便是纵火之人。不日后,苏挽香被投入到天牢之中。 秦玖再一次踏入天牢,这一次探望的是,苏挽香。 天已经很冷了,这牢房里尤其阴暗潮湿,秦玖在狱卒的引领下,很快到了关押苏挽香的牢房前。借着甬道内微弱的灯光,她看到苏挽香蜷缩在木板床上。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苏挽香警惕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是秦玖后,唇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白绣锦,白家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在隐在白家几年,只为了让白家灭门?!”或许是牢中太阴冷了,秦玖吐出来的话语也冷得像冰。 苏挽香在听到秦玖说出白绣锦三个字时,紧紧盯着秦玖望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白—素—萱!”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似乎想将白素萱这三个字拆吃入腹。 “你就是白素萱,你果然就是白素萱,你竟然真的没有死!”她恶狠狠说道。显然,她也早就怀疑秦玖是白素萱,却一直没有得到证实。她站直了身子,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理了理,露出了苍白但依然姣好的面容。可是,待她的看清了自己身上的囚服时,丽目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她已经成了阶下囚,没想到,最后竟还是败给了她。 她不甘心啊! 苏挽香清丽的面容一阵扭曲,她很快仰头望向秦玖,目光咄咄逼人。 “你当初欲要杀我,原来就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秦玖不会忘记,当日榴莲被掳走,她赶去相救那一次,若非颜聿和枇杷及时赶到,或许她和榴莲都免不了一死。 “当年,龙袍是你绣的,嫁妆里的兵刃也是你派人放进去的,那大火,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秦玖扬声大笑,这笑声里夹杂着眸中复杂的说不出的情绪,几许凄凉,几许愤恨,几许癫狂。此时,她当真不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绣锦,我们白家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不是崔于寒的女儿崔铭铭,那你到底是谁?” 苏挽香抬起头,一双美目在阴暗的角落闪着明灭的光。 “有什么仇?”苏挽香呵呵笑了,“你问我有什么仇怨,那好,我便告诉你!” “你知道锦县吗?”苏挽香斜眼看着秦玖,慢慢问道。 秦玖蹙紧了眉头,她似乎的确是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很快,她便记起,她的父亲,英国公白砚,年轻时曾经下放到锦县去历练,在那里待过一年多的时日。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苏挽香盯紧了秦玖,一字一句,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 “你讲。”秦玖眯眼道。 苏挽香慢慢坐回到牢房内的床板上,一双黑眸似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去。她清冷干涩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开始在阴暗的牢房内回荡。 “锦县是一个美丽的小城,环山饶水,风景旖旎,县里的人民生活也很富足。那一年的四月,柳絮飘零,繁花盛开。在锦县最美的河中,停泊了一只只小船和一艘艘画舫。那一日的天气非常晴朗,河岸边多有才子文人踏青游玩。在一艘画舫中,有一道窈窕的身影,那是个女子。她坐在画舫之中抚琴而歌。她的歌声美妙,琴技动人,容颜倾城,惊艳了多少人的心。” 苏挽香的声音是轻飘的梦幻的,好似在脑中勾画着当时的场景。 秦玖不知苏挽香何以会以这样的开场来说她和白家的仇怨,但还是静着心听了下去。 “在紧邻着这艘船上,有一个男子。他透过画舫的窗,看到了女子美丽的面容,忍不住手中执笔,将女子的绝美风姿绘了下来,托人送到了女子手中。那男子也是俊美倜傥的,自此,沦陷了女子的一颗芳心。” “虽然,她是欢场女子,但是,他对她很好。她知道他是京中下放的贵人,两人也确实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他们一起泛舟游湖,一起骑马踏青,一起赏月吟诗。很快,男子在锦县任期已满,他回了京城。他走后不久,女人方知自己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样美好,她傻傻地以为,他会回来接她。所以,她不顾妓院妈妈的反对,坚决保住了这个孩子,并且,誓死卖艺不卖身。那时,她不知道,这世上许多美好的事情,就如烟花一般易逝,而男人的誓也是最不可信的。她生下孩子后,终于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并且,也有了一个女儿。她没有去找他,而是带着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开始在青楼正式挂牌接客。” 苏挽香抬首凝视着秦玖,冷笑道:“你知道吗,女人在接客时,她年幼的女儿就睡在床榻一侧。你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自小生活在妓院中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见过多少龌龊事,她又要忍受多少丑恶。她渐渐长大了,她母亲才不得已让她睡到一旁的榻上,用轻纱隔开她。可是,每一夜,她耳畔还是充斥着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她恨她的母亲,恨她为什么要生下她来。可是,当她的母亲年老色衰后,再也不能吸引那些恩客,她母亲开始为妓院的当红妓子浣衣来养活她,她母亲,当初是多么骄傲的人啊!她们的日子开始过得艰难起来。但是她母亲,却对她很严格,在她身上,从来都是很舍得花钱。她当年是妓院里有名的花魁,她让她学习各种技艺,琴棋书画,让她学女红、识字、书法。她总是说,我不会让你比那个人的女儿差。” 那时候,她并不知母亲话里的那个女儿是谁。她渐渐长大,那时也不过十岁,却出落的很美貌了。她没注意到,那些恩客的目光开始投在她身上了。她的母亲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始更拼命地为人浣衣攒银子,她说要她等等,她会送她离开这里的。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终于没有逃过被人欺凌的命运,那年,她才十岁。 苏挽香说这话时目光很冷,唇角挂着嗜血的笑容。 她的母亲,终于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待在妓院了。于是,她给了她一个地址,将所有的积蓄给了她,让她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姓白,是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她还手书了一封信,让她见到了那个男人后,把这封信交到他手里。她不知那个男人是谁,以为是母亲要她去投靠的一个亲戚,于是她去了。 秦玖听到这里,早已猜到了故事里女人和男人是谁。她心中不是不震惊的,这么说,白绣锦和她,还是姐妹? “她去的时候,是冬天。”苏挽香的声音更加漠然地说道。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京城,总之,她终于活着到了白府门前。 那一天是一个大雪天,风很大,雪很狂。她望着满天的雪花,觉得自己就是那一片小小的雪花,不知会飘零到什么时候。 在夜色中,她仰望着灯火辉煌的白府,敲开了富丽堂皇的大门,两个守门的男子出来了,看到了蜷缩在寒风中的她,冷声问道:“你找谁?” 她说她找这家的老爷白砚。 他们问她是谁,她说她是这家的亲戚。 他们又问是什么亲戚。 她说不上来,母亲根本就没有告诉她。 那两个奴才大笑着,将她赶了出来。他们将她当做了乞丐,给了她吃食,对她说,“我们家老爷做的是大官,这些年,来攀亲戚的人也不少,每月没有十个,也有五个。小姑娘,还是快走吧。” 她拿着他们吃剩下的馒头,被他们向赶乞丐一样撵走了。但是,她不甘心,她在等。等着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回来,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 当晚,她就躲在街对面,望着那豪华的大门。 后来,她看到一顶华丽的轿子抬了过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丽的轿子,那轿子停在大门前,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她穿着绣着花的衣裙,外罩着厚厚的白色裘衣,高贵而美丽。她艳羡地望着她,犹若望着天宫里的仙人。她听见那两个奴才毕恭毕敬地喊她小姐,看着她在几个侍女的拥簇下,入了大门。她知道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姑娘,是这个府里的小主人。她太美丽了,竟让她看得入了神,忘记了去求她。后来,她进去了,她只得站在雪地里继续慢慢等待。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这一等,便是一个晚上。她的手冻坏了,肿得好像个馒头,可她不愿意离开,她觉得她总会等到她要找的人。 第二日一早,她看到那家老爷的轿子出了大门,她赶过去阻拦,却被侍从们撵走了。他们说,哪里来的小乞丐,白老爷是你能见的?滚一边去,老爷要上朝了。 章节目录 那是我的锦绣人生 > 那是我的锦绣人生 她苦苦哀求说她有急事,请让她见白老爷一面。 这时轿子停了下来,轿帘打开,一身朝服的男人从轿厢中探出头来。他望着她,唇角含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身朝服以及他头上的官帽,为他平添了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他说:“小姑娘,我急着上朝,你若有急事,可先去找我的管家。” 他说完这句话,轿帘合拢,侍卫们拥簇着轿子从她身畔走过,转眼便远去了。 她不甘心,于是便跟在轿子后面跑,可是,她又饿又冷,终究是没有追上,眼看着那顶轿子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白雪皑皑的街头。 她气喘吁吁扑倒在雪地里,一夜等待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千辛万苦从锦县来到此地,找到了要找的人,却没想到,并没有预想到的温暖。她正哭得伤心,一条野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朝着她狂吠起来。她吓了一跳,匆忙从地上怕了起来,落荒而逃。 她缩在无风的小巷里,用冻得红肿的手,将母亲的手书打开了。她想知道,她到底是白家什么亲戚,倘若她再去白家,人家若是问起,她也好回答。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她从她母亲的信里,知道了自己母亲和白家老爷的关系,原来,他曾是母亲的相好。后来,他回了京,她母亲便发现自己有了喜。她母亲原本想要进京去寻找他的,可是,却知悉这个男人娶了亲,并且夫妻和睦,那男人还扬再不纳妾。母亲虽是青楼女子,却也是高傲的。她曾以为,这个男人对她,是一心一意。如今发现,这一切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后来便开始接客。 她看完了信,满腔愤懑。 她没见过接客前的母亲,但从别人口中,却晓得母亲那时是楼里的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之贵家小姐还要优雅高贵。有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将她母亲娶回家,可是,就是因为那个男人,她母亲的美好人生才被毁掉了,同时毁掉的,还有她。 皑皑的白雪茫茫的冰,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芒。她似乎能从冰面上看到母亲的脸,那张曾经倾城绝色的脸,此刻已经如昨日黄花。 她有摸了摸自己满是冻疮的脸,还有红肿的手。 她忽然不想去白府了,她想回去看母亲。可是,等她乞讨着回到锦县,她才得知,在将她送走那一晚,她的母亲便悬梁自尽了。她这次回去,无疑是羊入虎口,老鸨将她抓了起来,捏着她的脸蛋说:“你回来的正好,你的母亲不在了,那便由你顶上。你这张小脸,比你母亲也不差,将来定会出落成美人的。” 她说要再养她几年,然后就让她接客。那一刻,她也想到了寻死,但是,她没有死成,或者说是她命不该绝,有人救了她。 那个救了她的人,名叫崔于寒。他是个好人,将她从青楼买了出来,他听了她的遭遇,说他会帮她的。她这才知道,崔于寒是白砚的好友。他说,他可以先带她到京城,再想办法安排,让她见白砚一面。于是,她随着崔于寒到了丽京,住在了崔府。她在崔家待了一段时日,崔家一个老奴不知怎么得知了她的身世,他问她,“你恨吗?” 她说恨。 他再问她,“你想报复吗?” 她说想。 老奴点了点头。 从那日起,老奴便开始偷偷教她武功,同时,还教给她易容的法子,开始改变她的容貌。他说,你若想报仇,便不能以他女儿的身份过去,也不能以现在的容貌过去,因为你和那家的女儿容貌有些像。 她说,那她以什么身份过去。 老奴说,他会安排的。 她从不知,在崔家,竟然藏有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她心中怀了恨意,武艺便进展很快。后来,崔于寒还没来得及安排她见白砚,崔家便出了事。崔于寒在被流放北地前,托人将她托付给了白砚。后来,她便和崔家的奴仆们一道,充入了掖庭。又过了些日子,白砚派人将她接到了白府。她才知,自己此刻身份是崔家千金崔铭铭,而她易容的模样,也渐渐和崔铭铭越来越像。 就这样,兜兜转转,她终于到了白府。 她看到了白砚和他的夫人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她看到白砚的一双儿女,他们一家很美满。 每当这时,她便会想起母亲悬梁自尽后的样子,想起自己被蹂躏的那一夜。 白砚格外开恩,收了她做义女。白素萱叫她妹妹,因为她所顶的身份是崔铭铭,她比白素萱要小。 可她并没有一丝的感激。 她恨! 她才是他的大女儿,她才是白家的大小姐,可是,她却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苟活。 她将这一切怨恨埋在心底深处,埋得久了,便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郁郁葱葱仇恨的大树。 每日里,她看着白家小姐,她恨! 她的母亲也是个才女,她自小学得她母亲的技艺,作画、刺绣、抚琴,这些她都会。但是,她知道,就算她会,就算她比过了她,她也依然会压在她的下面。 白家大小姐很得宫里白皇后的宠爱,十四岁便入宫开始协助白皇后做事,她是女尚书,统领着素衣局。她端庄娴静,才华横溢,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她常常想,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的。假若当初,嫁给他父亲的人,是她的母亲。那么,这一切都是她的,是白素萱占了她的。 后来,她遇到了颜夙。 那个少年,是那样的俊美,那样的儒雅。几乎是第一次见到他,她便动了心,可是她心中知道,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她。他没有看到她,甚至从来没有注意到她。 她看着他和白家小姐恋爱,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她的心在淌血,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的。 这荣耀,这铺满鲜花的锦绣的人生,本都该是她的! 他们夺了她的锦绣人生,却还为她取名叫白绣锦,说希望日后她的人生一片锦绣。 多么可笑啊!“白素萱,你抢了我的一切,所以,我要你,还有白家的所有荣耀,都化为尘土,我作到了。”苏挽香,不,白绣锦,说完了这一切,侧首望向秦玖。 她一直坐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犹若阴森暗影里的一尊雕塑,犹若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直到最后,当她面对着秦玖,说出一切都是她的时,她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秦玖望着暗影之中,白绣锦那张充满了仇恨以至于有些扭曲的脸。 原来,苏挽香的容貌才是她的真容。原来,当年在她身边的白绣锦,不光身份是假的,连那张脸也是假的,原来白绣锦这个人从头至尾就是欺骗,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阴谋。 她望着白绣锦那双灼灼闪光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她的眼睛。倘若,当日回京那一日,或者,在祈雪节上,她能认真地看看她的眼,或许真能早日发现,她确实和她是有相似的地方。也怪不得,枇杷说她和原来的她有些像。 原来,她们是姐妹。 她毫不怀疑她说得都是实情。 她的经历很悲惨,她母亲也死得很惨。她对她们母女很同情。可是无论她们多么惨,都不值得白家和那么多官员为之付出灭门的代价。 那么多无辜之人的血,难道就只为了祭奠她母亲一个人一场执着的感情?她相信,只要母亲找上门来,或许她早日说出身世来,父亲不会不负这个责任的。 她转过身,冷声道:“白绣锦,这个世上,总是有人会犯罪。所有的罪行,或许都是有原因的。但是,再悲惨再合理的原因,却也不能堂皇到,可以让你犯的罪是无辜的。白家,以及那些无辜人的血,将是你永生的罪孽。” 白绣锦闻,脸色有些惨白。 “那个隐在崔家的老奴,他是天宸宗的人吧!白家当年那场血案,你和天宸宗甚至娴妃都是有勾结的吧?”秦玖冷声问道,“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天宸宗利用了而已!” “那又如何?我复了仇!白素萱,不要以为你会好下去,告诉你,我会看着你的。你所做这一切,也许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你,还有白若衾的孽子,你们都不得好死!”白绣锦笑得阴冷。 “你知道吗?颜夙他现在,已经不再爱你,她爱的是我。我曾经怀过他的骨肉,你有什么?你当年约他私奔,他没有走,为什么,他舍不得自己的一切,因为他不够爱你。可是现在,他愿意保护我。而颜聿,他也不再爱你了,他现在爱的是身为秦玖的你。白素萱,你注定失去所爱,悲凉而死!” 你注定失去所爱,悲凉而死! 这声音在暗沉的牢中回荡,秦玖眯眼望向白绣锦,淡淡笑了。倘若是以前的她,或许会冲上去想要掐死她,但现在,她不会了! 只是一个被仇恨所主宰的可怜之人罢了! 章节目录 夙素见面 > 夙素见面 下了一场小雪,丽京城真正冷了起来,万物萧瑟,但颜聿客院内的青竹却依然青翠。这些日子,为了便于照顾尚楚楚,秦玖一直都住在严王府内,红罗和绿绫自然也跟了过来近身照顾她。 这一日,尚楚楚在昏迷了几日后,终于清醒了过来。她身上的烧伤却还尚在医治当中,要痊愈还早,她还要受很长一段时日疼痛的折磨。秦玖生怕尚楚楚承受不住打击,未曾想到,这个小姑娘比她想象得要坚强得多。她只是在初醒时哭了一会儿,后来就再也没有流泪。榴莲每日不管多晚,都会来探望尚楚楚,经过这次事件,两人比之以前竟是亲近了起来。 秦玖这些日子一直在严王府照顾尚楚楚没有出门,但是,她没有放过外面的消息。这一日,枇杷将一封信笺呈到了秦玖手上,看完后,她诧异地蹙起了眉头,“这个消息,为什么到今日才查到?” 枇杷垂手道:“这些日子,素衣局一直忙着打探连玉人以及娴妃的行踪,不曾注意帝陵那边的情况,此事皇上和严王一直是封锁消息的。直到今日,皇上得了娴妃的信,我们在宫中的人这才晓得,帝陵那边早就出了事。八月十五那一夜,娴妃便持金牌去了帝陵,将静太妃从帝陵之中挟持走了。” 秦玖放下手中的花绷子,她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将静太妃的手镯摔碎时,颜聿脸上那哀恸的表情。那一夜,他忽然夜半去找她,应当是刚四处寻找她的母妃未果,这才到她那里去。他要将她母妃送给她的镯子亲自戴到她的腕上,或许是他的心愿,恐怕同时也是为了完成他母妃的愿望。可是她却将手镯摔碎了,那或许是他母妃留下来的唯一的物件。 “九爷,娴妃给庆帝的信上,只约了庆帝和颜聿到苍梧山,我们是不是也要过去?我们若是要去,会不会对静太妃不利?”枇杷低声问道。 秦玖眯眼,手指轻轻叩打着桌案。如果她猜测得不错,娴妃当初掳走静太妃时,尚且不知颜夙逼宫会失败。后来,她知悉颜夙兵败,明知自己罪不可赦,却并没有逃走,若她猜测得不错,她是想要救出颜夙。思及颜夙,秦玖清眸微微一黯。 “我们静观其变吧!”秦玖慢慢说道,这件事颜聿并没有告诉她,他大约是不想她插手。可是,既然事情和娴妃有关,她便不能不插手,她是绝不会放过娴妃的。 第二日,枇杷又送来了消息,说是天牢中的颜夙已经被秘密押送了出去。秦玖正在作画,闻慢慢地靠在椅背上,黛眉微蹙。好不容易等到娴妃出现,她决不能放过她。秦玖将手中画笔往画纸上一放,眯眼道:“严王出门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想他马上就会出去。” 秦玖一不发,命红绫取来厚厚的镶着毛边的斗篷,披在身上,“枇杷,你在府内照料三公主,我自己去一趟。你不用担心,这次去苍梧山,人只能越少越好。”她自己去颜聿就不一定会答应,若是带着枇杷,恐怕更不可能了。 秦玖料得没错,颜聿并不想秦玖去,他斜睨着秦玖身上的镶狐毛斗篷和内里红色的衣裙,慢慢说道:“娴妃只约了我和皇兄。” 秦玖蹙眉,很快知道他在说她穿得太招摇了,的确,她若要去,也要隐藏身份的。她想了想,“那让我扮成你的护卫吧!” 颜聿挑了下眉,“娴妃没让我带侍卫。不过,你若一定要去,倒是可以扮成押送颜夙的侍卫。” 秦玖无奈地皱了皱眉,“那好。我这就去换衣。” 她心中明白,她若要去,恐怕只有扮作押送颜夙的侍卫和庆帝身边的太监了。庆帝身边的太监,颜聿恐怕不能插手的,她也只有扮作押送颜夙的侍卫了。 这些日子,她其实一直想到天牢去探望颜夙的,可是,每当她想去时,不是有这事就是那事给耽搁了。其实有些事情,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她心中很清楚,自己在逃避着去见他。因为她不愿去面对他,不想去面对那生命中残酷的过往。可是,没想到,再次相见,竟会是这种境况。 她要亲手押送他! 因下过一场小雪,越是临近苍梧山,路越是不好走。 秦玖和颜聿乘坐马车来到苍梧山脚下时,由骁骑押送的囚车已经停在山脚下的树林中了。因是秘密押送,所以押送囚车的骁骑并不多,不过十余人,却都是骁骑中的佼佼者。秦玖和颜聿在树林边等了没多久,就听见山道上传来马车声,她回眸看去,就见庆帝的马车在袁霸率领的骁骑保护下也到了。庆帝身着皇袍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即刻有太监总管李英和两名小太监过去搀扶住了他。 庆帝这段时日衰老得很快,脸色灰白,神色肃穆。他看到颜聿,便道:“将颜夙押上,我们上山去。” 因为娴妃信里不让他们带人,所以,袁霸率领骁骑只能在暗中保护,押送颜夙的人,只能有两个。秦玖随着骁骑一道入了林中,只见林中空地上停着一辆囚车。这是一辆改造过得囚车,四面围了布幔,上面也是有车篷的,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另一名骁骑手脚麻利地爬上囚车,片刻后,便将带着手镣和脚链的颜夙押了出来。 天色虽是刚刚过午,但因是阴天,这林中也阴暗得很。山间的风张狂肆意地吹着,在颜夙的目光朝着她望过来那瞬间,秦玖原本就沉重的心此刻更加沉重了起来。 颜夙身上穿的不再是锦衣华服,但也不是囚服,而是一袭便服。衣衫很干净,他那夜受的伤显然也好了,只是,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很,越发显得如画的眉目更加浓黑。而更让秦玖心惊的是,从那日分别,还没多少日,颜夙的两鬓的发已经花白,犹若覆着一层霜雪。这让秦玖记起,那一日她到天牢之中去看苏青时,见到的颜夙鬓边有霜华是真的了。 颜夙一眼便看到了秦玖,似乎在这里见到她并不意外,他朝着她微微一笑,昏暗光影中,一双墨玉般的长眸深深地凝视着她,这样的注视,是情到深处的恍如隔世。 秦玖也朝着他微微一笑,快步走到他面前,与另一名骁骑,一左一右,将刀押在他身后,带着他出了林子。 娴妃约他们见面的地点正是娴妃修行的白云庵。 秦玖这些日子也曾派人到这里来寻娴妃,却都是一无所获,颜聿也多次搜过白云庵,但并没有特意控制白云庵。娴妃在苍梧山待了多年,偌大的苍梧山定有她的秘密藏身之地,他总觉得,她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到白云庵的。果然,娴妃将约见地点定在了白云庵。可见,这些天,她可能根本哪里也没去,只是在山中某处藏匿。 白云庵位于半山腰,雪后的山道很不好走,颜夙的脚镣在地上拖曳而过的声音,让秦玖心中莫名的乱。 众人都是沿着山道步行上山的,庆帝在前,他坐着一架四人抬的软轿,太监总管李英随行在一侧。秦玖和那名骁骑押送着颜夙走在正中,颜聿走在最后。攀过一段狭长的青石山道,终于看到了隐现在翠竹林中的白云庵。这里环境清幽,看上去倒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临近庵门,众人看到檐角上飘起的袅袅香雾,看得出,这里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并没有埋伏。 庵门是大开的,一行人径自进了院子。在大院正中停住了脚步。 他们所站之地,正对着正殿的大门,透过大开的门,可以看到殿中供奉的佛像,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正在闭目而微笑。在大佛前的蒲团上,有一人正跪在那里焚香祈祷。她身着一袭半旧青衣,却难掩一身雍容贵气,她身畔还伫立着一名老嬷嬷。 秦玖虽然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却认出了那老嬷嬷,正是娴妃身边的方嬷嬷,毫无疑问,那在佛前祈祷的人,便是娴妃无疑。她这样的人,沾染了一手血腥,竟然还会跪在佛前祈祷。 “朕来了!她在哪里?”庆帝皱眉看了一会儿跪在蒲团上的背影,大声说道。 娴妃慢慢站起身,从殿内走了出来。她站在大殿门廊下,目光温柔地凝注在庆帝脸上,淡笑着说道:“颜廷,你终于为了她来了,果然,在你心中,她是最重要的。” 庆帝望着娴妃唇角边清冷的笑意,叹息道:“蕙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蕙兰?”娴妃笑得温柔,但眸中却满是冰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你这么叫我了,为了她,你果然什么都肯做。”大殿内香火的烟雾隐隐约约笼罩在她身上,衬托的她的背影消瘦而幽幽,一如她此时的声音,好似含着许多怨尤。 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美丽,却也一个比一个心计深沉,谁能想到,一向吃斋念佛的娴妃,竟也是如此狠辣之人。 章节目录 最悲哀的母子 > 最悲哀的母子 庆帝皱了皱眉,似乎压抑着什么,低声问道:“蕙兰,你不该这么傻,告诉朕,你把她关在哪里了?” 娴妃的目光却已经移到了颜夙身上,她看到颜夙的样子,眉头拧了起来,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颜夙却并没有说话,面对他的母妃,他的眸中满是苦痛。 “她就在这白云庵,你将夙儿交给我,我派人送他出去后,自然会将她交给你。”娴妃唇角的笑意,端得是嫣然如丝,一字一句,却咬得极重。 “娴妃娘娘,你总不会怕我们逃掉吧。你这庵中已经布了天罗地网,我们就这几个人,你难道怕我们逃走吗?我要见到母妃后,再一起放人。”颜聿冷冷说道。他早就已经看出来,这庵中的女尼,恐怕早已经不是普通的女尼,怕都早是娴妃的打手了。 娴妃轻轻一笑,低声对身侧的方嬷嬷耳语了几句。方嬷嬷转身到了佛像后,片刻后,将静太妃从后面带了出来。 静太妃一如那日秦玖在帝陵中见到她的样子,依然美丽,只不过脸色憔悴了些。她的脖颈上架着一柄剑,面对死亡的威胁,她脸上神色倒是波澜不惊。 庆帝看到了静太妃,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却被身畔护卫拉住了。颜聿看到横在母妃脖颈上的宝剑,长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他冷冷说道:“放人吧!” 娴妃和方嬷嬷对视了一眼,“也好,我数三个数,一起放人。” 颜聿点了点头。 秦玖望了一眼身畔的颜夙,从来到白云庵,他便一直没说话。只是当他母妃出现时,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伤,他回首瞥了一眼秦玖。那目光里含着浓浓的歉意,秦玖慢慢转过头不看他。 方嬷嬷开始数数。 一、二、三。 三个数数完后,方嬷嬷和秦玖同时将手中的人放了,静太妃回到了颜聿这边,而颜夙也回到了娴妃那边。 这个换人的过程,竟是意想不到的顺利。可越是顺利,秦玖越知道,事情还远远不止如此。 娴妃身畔的方嬷嬷忽然一声长笑,将手中的拐杖戳的地面咚咚响。 “娘娘,你带殿下速速离开,这里就交给老奴吧!”方嬷嬷虽然已经很老了,但是她的声音却沧桑而浑厚,显然功力深厚。 这名一直跟随在娴妃身边的方嬷嬷,竟然也是一名武林高手。谁能想到,在娴妃身边,竟然潜伏着这样一位高人。 颜聿盯着方嬷嬷,目光从她苍老的容颜移动到她手中的拐杖上,不动声色冷笑道:“本王听说,二十年前,江湖上曾经出过一名女子,外号铁拐狐,因为杀人太多,被江湖人士追杀得走投无路,最后从悬崖上跳了下去,自此不知所踪,那个人,想必就是你了。原来,你一直藏在宫中。” 方嬷嬷没想到被人一眼看透了来历,阴森森笑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的确是我。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今日你更是走不出这里了。” “我曾经派人调查绝命帮,知道他们曾为一名老妪办过事,想必,说的就是你了。”颜聿伸手在庆帝坐着的软轿下一抽,一柄长剑便拿在了手中,他伸指弹了弹手中的剑,笑微微说道。 秦玖心中一惊,她记得,当日,将榴莲劫持走的杀手,便是绝命帮的。如此看来,那件事的主使人便是方嬷嬷,而她,自然是受娴妃指使。那一日,榴莲在朝堂上誓死要重申白家之案,所以娴妃才会派人下手要除了榴莲。 庵中女尼此刻皆执着刀剑,向着她们围拢了过来。颜聿环视一周,自嘲一笑道:“想不到这白云庵早已经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留下我们吗?” 他挽了一个剑花,映得他一双凤目寒意逼人,“那我就来会一会,看你这老婆子的拐杖快,还是本王的剑快。” 他一剑刺来,寒光乍起,犹若幽莲在静夜中绽放。方嬷嬷伸杖去接,当年叱咤江湖的铁拐狐武艺自是不弱,何况,这老妪有几十年的功力,当下,两人厮杀在一起,短时间内不分胜负。 庆帝和静太妃在护卫的保护下想向院外退去,可是,那些聚集而来数名女尼,挥舞着刀剑,阻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将白云庵的大门封死了。这些女尼们的武功,竟然也不弱。 秦玖晓得袁霸很快就会率领骁骑赶到,她不想放过娴妃,便施展轻功,潜到了大殿窗子下,原本是要翻窗而入的,但是在听到大殿内的说话声时,她停住了脚步。 大殿之内,娴妃拽着颜夙,正要从大殿后门出去。颜夙却忽然使力,甩开了娴妃紧抓住他的手。他定定站在大佛前,面色沉痛,“我不会跟你走的!” 娴妃脸色一变,但仍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夙儿,你不是也曾谋逆,想要这个江山吗?你若是被他们关在天牢中,何时有出头之日?只要我们今日逃了出去,将来,就总会有机会的。你毕竟是,毕竟是他的嫡子,比那个来历不明的颜逸要有说服力。届时,我们只需说那个颜逸是假冒的,这江山,便还是你的!” 颜夙目光沉痛地凝视着娴妃,慢慢说道:“母妃,原来你从来不曾懂过我。而我,也从来没有懂过你!” 他们,或许是这世间最悲哀的一对母子。 他以为,她母妃多年信佛,清心寡欲,早已看淡了权利,跳脱到了红尘之外。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她的母妃对于那个位子的热衷竟是如此痴狂,白家的灭门,她竟然是直接的推手。他能说些什么呢?他望着大殿内慈眉善目微笑的大佛,只觉当真是讽刺至极。 “母妃,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竟然还会做出那等残忍之事?”颜夙沉声问道。 娴妃脸色苍白,凄然一笑,虽然,她依然保持着娴静的姿态,但身子却忍不住颤了两颤。她望着颜夙,慢慢走到他身前,伸手抚上他鬓边斑白的发丝,凝声说道:“夙儿,白家之事,我确实有罪,你恨我是应当的。只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算恨我也无法挽回。我知道你对白素萱的感情,你这头发白了,应该是已经知道苏挽香不是白素萱了吧!既然,这世间已经没有你所恋,那你何不要那个至尊之位?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否则,十五之夜,你为何逼宫?” 颜夙凄然道:“母妃,你还提苏挽香,你和苏青,用一个苏挽香,诱骗了我三年!是,我的确也想要那个位子,可是,我不要为了这个位子去害别人。母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娴妃瞥了一眼烟气缭绕的大殿,冷冷道:“夙儿,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甘愿在这清冷的庵庙之中度过我最好的年华?我也曾是对爱满怀憧憬的少女,曾经,我也有一位心上之人,可是,我被选入了王府,做了他的王妃。”娴妃的唇角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妻,我助他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可他最终又是如何待我的?他将权力给了白若衾,将宠爱给了惠妃,将自己的心给了……给了他父皇的妃子静妃。夙儿,母妃不甘心啊,你是母妃唯一的希望,可是你,却为何偏偏喜欢上了白家的人。那个白素萱,她和白若衾那么像,我不喜欢!而白若衾她偏偏又有了孕,我如何能容下她,有如何能容得下白家。” “母妃,你知道你这么做,害了多少人吗?一切既然都是你所做,儿臣只求母妃能为自己的错负责,不要再继续错下去。我不会跟你走的,反要母妃跟我回去,将这一切罪过承担起来。” 娴妃禁不住苦笑一下,慢慢走到窗前,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夙儿,你这是要母妃死啊!”她唇角勾起一抹轻飘的笑意,她忽然转过头,“夙儿,你不会,你逼宫,不会是为了白家吧,因为你父皇不肯为白家平反,所以你才逼宫?是也不是?” 颜夙目光清冷地盯着娴妃,终于道:“母妃,你终于懂了我一次。” 娴妃原本端庄娴静的面容在这一瞬间失控,她面色惨白,目光悲凉,那是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好,好,夙儿,我多少年筹谋,到头来却原来都是徒劳!好,这样也好啊!” 她慢慢向佛像前走去,整个人有一种繁华落尽,大梦无痕的凄美! “夙儿,你是个好孩子,这样也好,就让母妃做恶人吧!母妃答应你为这一切负责,只是,母妃想最后在佛前上一炷香。”她凄声说道。 颜夙冷峻的眉目间掠过一丝悲痛,他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娴妃走到大佛前的蒲团前,将一炷香点燃了,放到了香炉中,慢慢跪在了蒲团上。 秦玖在窗外听到颜夙逼宫的原因,呼吸刹那间梗在喉间。 为了白家?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颜夙逼宫是为了白家。而她,却是迫他逼宫的人。 章节目录 不会放过你 > 不会放过你 她僵在了那里,怔怔得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雕塑。 半晌后,秦玖才反应过来。其实,她已经隐约知道,当年之事,都是娴妃和苏青做的。如今,终于确定了,心中情绪万千,不是不震惊的,也不是不难过的。 殿内极是幽暗,一缕光线透过窗子照在颜夙身上,他鬓边那缕白发仿若深秋的霜华,带着萧索的凄凉,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素素,无论有多大的风雨,都有我挡着,永不会落到你身上。”他的话,好似穿越了三年的时光,再次在耳畔响起。 她闭了闭眼,良久才压下心头的切肤之痛,侧首望向他身侧的娴妃。 金漆佛像前,娴妃双手合什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她的面容在檀香缭绕下分外沉静肃穆。 秦玖蹙紧了眉头,不知为何,心中忽有一种不祥之感。 到了此刻,娴妃是在忏悔呢,还是在祈祷呢? 秦玖觉得都不是,倘若娴妃真的信佛,她就不会做下那等十恶不赦之事,所以,她不会是忏悔,也不是祈祷,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佛。那么,她为何在此时在佛前上了一炷香? 秦玖的目光凝注在燃烧的香烛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暗叫一声不好。她知道江湖上有一种琉璃弹,用火捻引燃后,会爆炸。做这种琉璃弹的材料叫火药,数量足够多便可以炸掉一个房屋。假若娴妃这柱香引燃的便是火药,那火药的埋藏之地,是在哪里呢?最大的可能,便是庆帝所在的殿外地面下。 她不知自己猜测是否为真,所以并没声张,而是翻窗跃了进去。 香案上的那柱香,此时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秦玖快步走上前去,一脚踹翻了香案。香案下面,香炉连接着一根长长的引线,这引线接到了地下,显然地下是一条通道,连接着院外埋藏的炸药。火舌飞速地沿着引线窜去,颜夙看到了引线,神色也是大惊,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快速扑了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一星红芒,已经窜入到了地下。 颜夙目光凛然地望着娴妃,一字一句道:“母妃,你到了此刻,竟还不悔改!” 秦玖飞速退到窗边,对着外面正在和方嬷嬷打斗的颜聿道:“严王,快带人冲出去,院底下埋有炸药,已经点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纵身跃了出去。 方嬷嬷纵声长笑道:“今日,我和一个皇帝,一个太妃,一个王爷死在一起也不冤!你们,休想逃出去!”她指挥着女尼们将庵门封的滴水不露,短时间内根本冲不出去。 这些人都疯了! 秦玖扫了一眼身后的大殿,对庆帝和静太妃道:“既然逃不出去,那我们只有退回到殿内了!” 一行人很快冲进大殿内,过了片刻,外面却并没有爆响。 颜聿目中厉光一闪,忽然道:“不好!” 秦玖也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娴妃不知动了什么地方的机关,一道道铁门落了下来,将整个大殿的门窗封死了。 “蕙兰,你究竟要做什么?”庆帝咬牙逐字说出,声音悲痛。 娴妃站在佛像前微笑,她的笑容,温婉如花,却也寒冷如冰,与她头顶上佛像那悲天悯人的笑容截然不同,“我要做什么?颜廷,我们之间的事情,到了今日,也该了结了。当年,你日思夜想要上位,让我帮你想办法。我便告诉了你密蒲果的用途。你日日喂先皇密蒲果,到了最后,终于让先皇一病呜呼。” 庆帝的手抖了起来,“你,你闭嘴!” “让我闭嘴?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还是不想回忆起?或者,你以为密蒲果只是让人缠绵病榻,病情难以好转?难道你不知道,病情难以好转便会向重病发展。哦,你不会也真的以为是他那碗药害的先皇吧!”娴妃微笑着指向颜聿,“那碗药,不过是我顺便让人做的,为了帮你除去后患。你害了先皇,当然不愿意让先皇其他的孩子留下将来对付你。可是,你最后竟然保了他!而到那时候,我才晓得,你不光与先皇的妃子有染,竟然还生了孽子。当真是,皇室一大丑闻啊!看一看,如今这姘头和孽子都在你这里,就要害了你嫡亲的儿子,你是不是很高兴,哈,哈,哈……” 娴妃仰首大笑,笑声中却不见一丝欢悦,而是悲凉和讽刺。 先皇的死,果然和庆帝是有关系的,或许,他的初衷并非是要先皇死,只是让他缠绵病榻不能理政,但最后却还是因他而亡。庆帝和静太妃的事情,秦玖早就知道,可她没想到颜聿会是庆帝的亲子。 她看向颜聿,只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是凄凉,似是痛楚,似是隐忍,又似乎是愤怒,而他唇角那抹笑意,竟犹若刀刃一般冷厉。 “炸药并非埋在外面,而是埋在这间屋子里。我方才点燃的引线是假的,而真的引线,不久后有人会替我点燃。当然,我的炸药并不多,不足以将整个屋子炸掉。但是,要炸掉半个屋子却是可以的。你们,接下来还是好好想一想,自己该站在哪里才能活命吧!”娴妃坐在蒲团上,冷笑着说道。 原来,娴妃将炸药埋在了大殿之下,谁能想到,她为了让一众人死,竟然不惜赔上自己和颜夙的命。 “蕙兰,你竟然如此心狠!是!都是朕的错,一切都是朕的错,你放了他们,我陪着你去死!”庆帝痛声道。 娴妃并不看庆帝,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静静坐在蒲团前,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袁霸率领骁骑终于赶到,看到这里的情况,忙命骁骑开始砸门窗上的铁栅。无奈那铁栅极是粗大,又有一众女尼袭击,进展实在很慢。 咚咚地砸铁栅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人分外惶恐。而在这声音当中,秦玖似乎能听到火舌点燃引线的声音,死亡的威胁犹若猛兽的利爪,似乎随时都会冒出来。 假若这炸药会炸掉半个屋子,那么娴妃所在的佛像前,无疑应该是安全的所在,可是没有一个人朝着她身边走去,就连颜夙也没有。 秦玖感受到颜夙望向她的目光,他站在她身前不远处,似乎随时都准备朝他扑过来。她晓得,他是想要用他的身体来保护她。 娴妃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在秦玖和颜夙身上流转了几圈,然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秦玖,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她朝着秦玖挥挥手,哑声道:“我还以为是哪个骁骑,原来却是你。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秦玖蹙了蹙眉头,缓步走到娴妃面前,眯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娴妃却并不说话,只是抬头打量着她。 “你很恨我,对不对?假若不是你,我和夙儿也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天宸宗之人。后来晓得你不是,而是素衣局中的人,如今看来,你不仅仅是素衣局中人。” 娴妃攥紧了拳头,睫毛轻轻一颤,有一抹光从她眸中闪过,她蓦地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好似刀子般从秦玖脸上割过,又转到了颜夙身上,看着颜夙盯着秦玖的目光和随时欲要扑过来的样子,她的眉头不可遏制地跳动了一下。最后,她的目光钉在了秦玖双目上,似乎想将秦玖那双眼睛挖出来一般。 秦玖觉得娴妃的目光有些狰狞,让她错觉这样的目光是可以杀人的。不过,娴妃似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夙儿誓死要保护的人,似乎只有那个人。”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自语,又好似梦呓。 秦玖没有听太清楚,其实,她本也不想再听她说什么话。 “秦玖,离开她身边!”颜聿忽然大喝一声,纵身跃了过来。 与此同时,只听得娴妃身后的佛像中,似乎有异响传来出来。那炸药并非埋在地下,而是装在了中空的佛像之中。而引线,已经被点燃。 秦玖身子本能地向外奔,却不料,娴妃忽然扑倒在地,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腿,将她向后拖去。娴妃的力道惊人地大,秦玖竟被她扑倒在地上,一瞬间爬不起来。她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除非,她砍断娴妃的手臂,或者砍断自己的腿。否则,两人必是在一起的。 “白素萱,你真是阴魂不散。我不会放过你的!就是你,毁了夙儿!”娴妃的声音低低地,柔柔地,响在秦玖耳畔。 她的声音不大,听在秦玖耳中,却似来自地狱的魔音。 她认出她来了。 她竟然认出了她是白素萱。 白绣锦能认出她来,秦玖不觉得奇怪。可是,娴妃竟然认出了她,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道寒光,从秦玖眼前闪过。 热血喷溅。 殿内忽静了静。 秦玖再睁开眼,看到的是拿着剑的颜聿,他的剑上滴着血。还有颜聿身后正冲过来的颜夙。他脚上有镣铐,比之颜聿慢了一步。 章节目录 玉镯可否还我 > 玉镯可否还我 两人脸上的表情,此时,都是震惊的。 秦玖的目光,顺着颜聿手中淌着血的宝剑移动,最终,看到了宝剑刺中的人。出乎她的意料,被刺中的,不是娴妃,而是庆帝。早在颜聿飞跃过去之前,庆帝已经向娴妃走去。恰在颜聿手中之剑出鞘刺出时,庆帝扑倒在娴妃身上。 颜聿的剑,就那样,好巧不巧地,刺在了庆帝身上。鲜血顺着伤口一滴一滴淌下来,在寂静的大殿内,似乎只能听到这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颜聿沉重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颜聿的手,在颤抖。 秦玖的心,也在颤抖,甚至比颜聿的手抖得还要快速。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颜聿为了救她,刺中了庆帝。就如同,谁也没料到,庆帝会去救娴妃一样。 娴妃愣了一瞬,忽然笑了起来,“弑君杀父,颜聿,你终究还是,弑君杀父了!” 弑君杀父! 这四个字一说出,秦玖的心沉了沉,并且一直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四个字对于颜聿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八岁起,他就背负着弑君杀父的罪名,如今,终于知晓,先帝的死,是和他无关的。可他却为了她刺中了庆帝,假若庆帝真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么,颜聿他将再次背负这个罪名,她不敢去想,想一想就觉得难过。 秦玖没有去看颜聿的脸上的表情,她不敢去看。她觉得她看了一定会为他心疼,甚至没有看,她都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揉捏了一把一般。 就在此时,轰得一声爆响。 巨大的劲气四散冲击,屋顶炸裂了,房梁掉了下来。 混乱之中,袁霸率领骁骑也冲了进来,秦玖被人拉了起来,冲到了屋外。 房屋果然是炸掉了半间,而佛像所在的位置炸得最重。 娴妃将炸药埋在佛像里,而自己却站在离佛像最近的地方。原来,她早存了死志,可是她,奇迹般地并没有死。 在最后一刻,庆帝拼尽了气力,推了她一把,恰好被进来的骁骑接住,将她救了出来。 最后出来的是颜夙和颜聿,两人是将庆帝抬出来的,因为庆帝身上受伤,并不敢去背负他。当他们最后出来时,身上都落满了焦土,并且有着不同程度的伤。伤得最重的还是庆帝,他本来就有病,如今加上一伤再一炸,还有使劲推娴妃那一下,抬出来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娴妃虽早已存了死志,但看到庆帝的样子,她还是跪倒在地面上,一直在念叨:“为什么,为什么……”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庆帝放在地面上,太监总管李英手忙脚乱地命小太监过来为庆帝止血,并且抖着手拿出庆帝惯常服用的药丸,要让他吞下去。庆帝摇了摇头,声若游丝般说道:“没用了,不用再忙活了。”他的目光掠过秦玖,又看了看娴妃和静太妃,最后凝注在颜聿和颜夙身上,“聿儿,不要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是朕,不愿再苟活下去了。你那一剑,并不会让朕致命。你们都听着,朕是因庵堂失火而亡,与聿儿没有任何关系。朕的一生,做错太多事。对不起先皇,对不起我的女人,对不起白家,也对不起我的皇子们,朕的即位诏书朕已经拟好,相信你们两个也不会有异议。”他抖着手,将颜聿和颜夙的手握在一起,“这个天下,还要靠你们来守护!” 庆帝剧烈喘息了几声,他的目光移到了静太妃的脸上。 “聿儿,你母妃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做错事的是我!”最后一句,他看着静太妃对颜聿说道。 庆帝一句话,昭示了静太妃的清白。 就算当年,他与静太妃真的有染,看样子也是庆帝强迫。说完这些,庆帝似乎心事已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最后的视线,是望向天空的。 没有人知道,到了这最后一刻,他心中,想的是哪一个女子。 时间,似乎凝固了。 这是上山前,秦玖没有想到的结果。可显然,庆帝想到了,他早已经拟好了诏书。 晚来风起,吹过檐角上的风铃,发出呜呜哭泣的声音。 跪倒在地上的颜聿没有哭,他俊美的脸上一片沉静,没有喜没有悲也没有痛苦,一双长眸中,雾霭深深。这样的他,任凭谁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颜夙跪倒在地,他也没有哭,可是那双凤目中,却满含了悲伤。 众人凄声喊着万岁,悲声一片。 只有静太妃静静立在那里,此刻,在众人中,她的表情是最宁静的。她好似早就料到了有这一日,也或许是因为,在帝陵中待太久,她早就看破了红尘,对生死已经看得很开了。 她静静对着半塌的房屋,目光最终停留在庆帝的脸上,低声道:“一切,都已结束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她、娴妃、惠妃和庆帝的恩怨,终于伴随着庆帝的死亡,而结束。 庆帝驾崩的消息当日便在丽京城传开,对外只说是寺庙失火,救治不及。所幸,这些日子,榴莲和颜聿一道执掌朝政,朝中倒是并没有发生变乱。根据庆帝遗诏,榴莲被立为皇太子,在颜聿的辅佐下,开始正式监国执政。娴妃入了牢中,坦然接受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接下来数日,便是庆帝的葬礼,京中禁一切丝乐,处处缟素。颜聿和榴莲自然是最忙碌的,秦玖倒是闲了下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没有去天牢中探望颜夙,到了此刻,她已经觉得自己无颜再去见他。她也没有去看颜聿,他为了她误杀了庆帝,她在他面前,似乎是不合时宜的,本身就是一个打击。尚楚楚的伤情已经基本稳定,只需要细心养着。尚思思和岳敏便带了她离开了大煜,回了云韶国。秦玖和枇杷便回到了秦府。 半月后,一个噩耗传了过来。 静太妃自缢。 听闻这个消息,秦玖在府内再也待不住了。她乘马车去了严王府,却听府中下人说,颜聿去了帝陵。静太妃大半生都居住在帝陵,默默无闻居住了十几年,到头来,当她终于出了府后,却还是选择了到帝陵去自缢。秦玖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先帝,还是为了庆帝,这件事,或许只有静太妃一个人知道。 出城后,天空便飘起来雪花,虽不大,但铺面的寒风中夹杂的细碎冰凉,扑到脸上冷到了心里,让她一瞬间清醒如初。她很想快一点见到颜聿,她知道她或许是做不了什么,但是她非常了解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好不容易将母妃从帝陵中救出,却再一次重新失去了她。 快到帝陵时,秦玖拉住了马的缰绳,一阵疾风吹过,迎面刮来大片雪花,举起袖子遮挡的瞬间,她看到了颜聿的马车。 马车停在龙吟湖畔,颜聿靠在马车一侧,面朝着帝陵,背影高大而落寞。 远处青山隐隐,愈加巍峨壮丽。龙吟湖已经结了冰,闪耀着寸寸寒光。湖畔一侧的树木,覆了薄薄一层霜雪,看上去好似披了一层银装。 旧地重游,总是有一些你试图要忘记却也忘不掉的往事,在这一刻纷沓而来。她望着那抹炫黑色的背影,记起她便是带着他从这龙吟湖中,见到了他的母妃。也记起在这龙吟湖中,她走火入魔,是他渡气给她。还记起,在山上的山洞中,是他用正派玄功压制住了她的走火入魔。 秦玖将马儿拴在一侧的树上,漫步朝颜聿走去。 “你来了!”仿若早就知晓秦玖会来一样,颜聿声音低哑地说道。 细碎雪珠盈面,迷了双眼,秦玖凝视着颜聿苍白憔悴的面容,一颗心似乎狠狠抽了一下。 “我来,原本想见静太妃最后一面。”秦玖心中一阵绞痛。 她记起,静太妃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欣喜而欢悦的表情,她拉着她的手,给她戴上那只玉镯。那是她自来到京城后,第一次感受到的来自于长辈的温情。 “昨日,她还亲自做了我最爱吃的膳食,而今日,她便去了。是我没看好她,这些日子我的确很忙,没有好好陪她,我若能多陪陪她,或许,她就不会去了。” “不是你的错!或许,有时候,去了反而对她是一种解脱。”在秦玖看来,活着,对静太妃确实是一种折磨。当年,虽然她是被庆帝强迫,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先帝。 颜聿回首问道:“我母妃送你的那只玉镯,原本摔碎了,不知你后来是扔了它,还是保留了。倘若是扔了,就算了,若是还在,可否将碎片还给我?也好让我留个念想。” 秦玖怔了一下,未料到他竟是向她再次讨要玉镯。她记得,当日他说过,“就算是碎了,也还是你的。” 她没说话,停了下道:“我还留着。”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现在想想,觉得应该告诉你。”颜聿慢慢说道。 章节目录 生死无话 > 生死无话 “当年,素素的绣楼失了火,当时,我被皇兄囚禁晚了一步,到了那里,只看到一具枯骨。当时我以为素素不在了,很快就听说,夙儿先我一步去了那里。他消息封锁的很严密,我并不知他是否救出了人,但是,我看到他依然如常上朝,并不显得多么悲伤。我便猜到,他或许已经救出了素素,那一具枯骨,并非是素素的。果然,被我暗中查到,当日他救了一个女子出去,并且带她秘密疗伤。但是,我一直没查到他将她带去了哪里。但从那时,我便猜测,素素没有死。这三年来,他也没有明显对谁表示出好感,直到去年底,他忽然对苏挽香展开了追求,我便暗中调查了,才晓得,这个苏挽香并非苏相之女。我那时,便以为他是素素,所以,在祈雪节上,我用牡丹花试探,晓得她和素素有几分相似,我并不肯定,因为看起来,她是失忆了,我不知道,失了记忆的素素,会不会还是这样。”颜聿背着身,他虽是和秦玖说话,但目光扫向的却是遥远的雪野。 “我当时确实以为她便是素素,是夙儿救了她,那么便让夙儿和他在一起,或许是对的。可是后来,我很快便发现她不是素素。可是,夙儿似乎并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是他亲自从火场中将她救出来的缘故。”颜聿慢慢转过身,这一次,目光终于凝注在了秦玖身上,只是他的目光,却让人不忍直视,“我告诉你这个,只是要说,夙儿从来没有对白素萱变过心。他始终爱的是她。也许,白素萱和他,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对,而我,对白素萱只是一厢情愿。” 这句话,让秦玖心中一震。 当年,她就觉得苏挽香和她有些相像,起初,她以为,颜夙喜欢她,是因为她和苏挽香像,因为那时,她还以为,苏挽香就是苏青的女儿,颜夙早在去苍梧山探望她母妃开始,就已经喜欢上苏挽香了,爱她只不过是因为利用。后来,她隐约知道,苏挽香是在模仿她。那时候,她也只是自嘲一笑,倘若颜夙因为一个人和她相似就爱上了她,那这份爱也不过如此。如今,她才晓得,原来,他对她,他一直以为苏挽香就是她。 颜夙竟然当苏挽香是她! 回到丽京城后,她和颜夙之间的一切过往,在脑中一幕一幕闪现。 那一日,他在玲珑阁夺花灯,她一直以为他是拿她的东西去讨好苏挽香,却原来,他是在用花灯试图唤起苏挽香的记忆。 祈雪节上,他送给苏挽香的芍药衣,原来是在实现他曾经给她的诺。 镜花水域,苏挽香受伤,原来,他是当她受伤,所以才会对着以为是凶手的她,说出那样的狠话。 原来啊原来…… 那些曾经伤她至深的行为和话语,到得最后,却都是他深爱她的证明。 秦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酸涩至极。 这种复杂的感觉,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抬眼去看颜聿,却见他正低头看她,而当她抬起头来时,他却又将目光迅速移开,再次凝视着覆了雪的水面。 那里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一如,此刻,颜聿的心,空茫茫,冷寂寂。“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就是白素萱的?”秦玖忽然问道。 颜聿一开始也当苏挽香是白素萱,可是他后来知道不是。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晓她是白素萱的? “很早了,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没必要了。”颜聿的声音透着无边的寂寞。 没必要了吗? “那你为什么,忽然告诉我,颜夙一直在当苏挽香是我?” 颜聿没有说话。 其实,秦玖知道问也是白问,他是不会回答的。但是,就算他不说,秦玖也知道了为什么。 她轻轻笑了。 她随着颜聿的目光也望向前方,低低说道:“这天真的好冷!” “是啊,天真的冷了!”颜聿接着说道。 良久无。 两人隔着一棵树,站在风中。 雪花飘得越来越急,不一会儿便将两人的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8888 再一次踏入到天牢之中,秦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角的泪痣若一朵曼珠沙华般妖艳地绽放。 天牢里依然黑暗,日光从寸许大的窗口照进来,墙壁上森森然都是寒色。 在关押颜夙的牢门前,秦玖停住了脚步,隔着厚重牢门上的暗窗望进去,隐约看到墙角石榻上坐在一个人影。一袭白色的囚衣,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 秦玖的目光停驻在那镣铐上,铁灰色的冷光在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牢头过来打开了牢门,领着几个狱卒退了出去。颜夙听到了动静,拖着镣铐走到了牢门前,当他透过牢门的暗窗看到了秦玖,那双布满血丝的长眸死死盯住了她,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如痴如傻。 隔着铁门,隔着黑暗,隔着牢内腥臭的气息,两人对望着,恍如隔世。 谁也没有说话,或许,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在他们之间的,何止这一道铁门?还有几千个苦痛挣扎的日日夜夜,还有无数个怨苦的灵魂。 “素素,你终于肯来看我了。”颜夙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 “你,还好吗?”秦玖低声问道。 秦玖仰起了头,让心中所有的激荡慢慢沉淀下去,最终嫣然一笑,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颜夙朝着秦玖走了两步,镣铐和地面击打的声音,在寂静的牢内,是那样铮铮然。 他在她面前驻足,深深的目光温柔地从她的青黛的眉,妖娆的凤目,苍白的唇,尖尖的下颌,瘦削的肩,再看到她纤瘦的身形。 经过了几年炼狱的磨砺,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婉约端庄的女子了。 秦玖的目光也在深深地打量这颜夙,俊美的容颜虽依然如玉石雕琢般完美,但却憔悴了也苍白了,布满了以前所没有的沧桑。 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了。 岁月,有时候真的很残酷。 两人一时无话! 谁能想到,当他们再见面,竟会是生死无话。 “素素,我听说,苏挽香被你抓到了牢中,她就是白绣锦,你可知道了?”半晌后,颜夙低声说道。 秦玖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她和白家有些仇怨,当初到白家,就是要复仇的。”她想起颜聿所说,苏挽香是他从火中救出来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将苏挽香当成了她,不由得一阵心酸。 “当年,是你,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的?”秦玖轻声问道。 颜夙苦涩一笑,“你,都知道了?是的,我当初从火中救出她时,她身上穿的戴的,皆是你平日里惯常穿戴的衣物首饰,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而且,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你,所以,我毫不犹豫就将她当成了你。” “她在我家多年,又对我家别有目的,早就有心将我的一一行一举一动记在了心里。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不惜自己被烧。” 秦玖眯眼,她忽然记起,白绣锦连浣衣都在努力保养自己的手,可见她对自己的皮相之珍惜。那么,当年,她被烧会不会是假的。她如今这张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才是真正的容颜。在牢中,白绣锦说起过,她当年到白家,都是易过容的。若真是这样,当时,颜夙不敢去碰触那些烧伤,被骗过是很正常的。可是,没理由连御医也骗过。 “当年,为白绣锦治伤的御医还在吗?” 颜夙眯眼道:“当时,我命宫里的常御医全力救治她,待她好了后,常御医有一次因犯了事,被流放了,其后便没了踪迹。” “我想,或许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易容法,可以将人的容颜变动。当年,白绣锦在我们面前出现的面容,皮肉都是真的,但却不是她的真面貌,如今这张脸,才是真的。” 颜夙沉思,“素素,白绣锦或许就是天宸宗的人,我派人跟踪过她,她和一个白衣人联络过,他们的据点就在西市。” 秦玖点了点头,白绣锦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天宸宗之人,但秦玖早已猜到。她说的,当年那个教她武艺的人,定是天宸宗无疑。 两人说完正事,再也无话。 “素素,我想知道,那一夜,那一封送给我的断情信不是你写的,对吧?”他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我没有写过断情信!” 一字一句,带着风吹往事的伤痛。 她自然没有写过什么断情信,她写的,是一封邀他私奔的信。 “这么说,假若,没有白家那件事,你或许,或许还会和我在一起的?”他那样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眸中溢满了泪,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恍惚回到了那一夜,雪片一片片飞下来,落在她几乎冻僵了的脸上,可她心头坚定地相信,他会来的。假若他来了,他就会带她走,此后,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 章节目录 秦玖一定要爱别人 > 秦玖一定要爱别人 那时,她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我那时候,让你和我一道私奔,你愿意抛下一切随我去吗?”她轻轻问道。 “会!”颜夙毫不犹豫地说道。 秦玖抬脸看他,昏暗的牢房之中,他的容颜仿若是天然玉石雕琢而成,虽然苍白瘦削,却依然俊美无暇。 这是她曾经刻骨铭心深爱的男人,他曾经给过她世上最美好的爱情。 “连城,”她轻轻地唤他,这个称呼让两人似乎回到了曾经美好的感情之中,“有些话,或许我应该和你说清楚。你和我……” “素素,能不能一会儿再说!”颜轻轻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自从那一日,知道她就是素素后,他早就想好好看看她了,好好看看她,她的丫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又是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伸出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温柔地摩挲着,最后来到了她眼底下的泪痣上。他俯下身,在她的泪痣上轻轻一吻,似乎试图抚平这个疤痕。她身上的其他伤痕,他可能是无缘见到了,他只能看到这颗泪痣。 他墨玉般的眼眸忽然发红,他猛然将秦玖抱在了怀里,那双胳膊是如此用力,勒得她几乎要窒息。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前,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一颗颗炽热的眼泪顺着她的头发滚进了她的脖子里。 湿润、滚烫、无穷无尽。 秦玖没有想到颜夙竟然会哭,且是为了她而哭。都说男人就算是哭,也不会愿意让女人看到。可是他哭了,当着她的面哭了,倘若不是真的忍不住,以颜夙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哭泣的。 秦玖没有动,只是任凭他默默抱着他,感受着他的眼泪落在她脖子里那种烧灼的感觉。她第一次知道,从来不知,男人的眼泪,也会这样纷坠如雨,这样滚烫,似乎能将她的心烫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很疼吧!?” 秦玖深吸一口气,她听见自己干涩而沙哑的声音,“早不疼了!” 是的,早不疼了! 他所给予她的所有美好的时光,还有那炼狱般的苦痛都已经过去了。 颜夙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心里滋味太复杂,太苦涩,有许多想说的,许多许多,到了此刻,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看着这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容颜,看着这纤细十指上的薄茧,他什么都不想说了。所有解释的话,在她所受的苦痛面前,只会显得微不足道。 就算他是情有可原,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伤害已经造成,而他,也已经无法去弥补她的痛苦了。 牢房里一片静默,只有彼此激烈的心跳声。 颜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把你想说的,告诉我吧!” 他似乎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所以他的手都抖了起来。 秦玖泪盈于睫,声音轻柔而缓慢,但是却异常坚定,“连城,我爱过你,很深很深地爱过你,曾经痴狂到就算是私奔也要做你的女人。可是,世事难料。那一切毕竟已经过去。假若时光能倒流,一切可以回去,我还是白素萱,我想我还是愿意做你的女人。可是,时光如流水,它不会倒流,只会向前流。你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我放了小鹿的连城,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绣花抚琴的白素萱,一切都变了。连城,一切都变了。” 是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夙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秦玖抬起手,从袖中掏出来锦帕拭去颜夙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道:“可是,连城,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所给予我的最美好的时光,我将深深记在心底,我心里,也永远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地方。” 颜夙望着她,没有再说任何话。最后,他终于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秦玖最后再望了一眼颜夙,然后,她轻轻关上了牢房的门,走了出去。 纤瘦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甬道昏暗的光影里。 颜夙静静地望着她远去,他慢慢地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除了安静地接受,再没有其他的办法。甚至,他根本再也没有权利去追寻她,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默默地——爱她。 他知道,她已经放开了,对于他们之间那段感情,对于他这个人,已经完全放开了。可是,他放不开,这一生,他都放不开。 他很想对她说:素素,爱你,是我的权利。你可以不再爱我,可是我却不能不再爱你。我对你的爱,一旦产生,就永远不会停止,就算是你,也没有权利要求我停止爱你。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爱你一天。 只是,这种爱,不再是要求日日厮守。 这种爱,是以你的幸福为目的。我的余生,也将会为了你的幸福而活。 转眼到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寒。朝野内外是平静的,但是,就在人们在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准备时,北烨国在北疆突然生变,几日内连连向大煜国发兵。 北疆边关的加急军报一件件如雪片般向丽京城飞来。 这件事,让刚刚平静下来的局势,又动荡了起来。秦玖对于北烨国忽然生变也极是诧异,虽说多年来,大煜和北烨国一直不算和睦,但是这样大规模的进攻近几年还没有过。 太子颜逸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最后决定重新启用尚在监牢之中的二皇子颜夙。 说起来,谋逆是大罪,原本不可宽恕。但那一夜,天宸宗谋逆,颜夙就已经立了功,且颜逸知道,颜夙并非是为了皇位而谋逆。最后,在和众臣商议了多次后,终于决定让颜夙北征。其实,这也是秦玖的心意。她不能让颜夙一辈子都关在监牢之中。他是属于战场的,他应该建功立业,这样,他才能从监牢之中出来。 几日后,颜夙率大军挥师北疆,太子颜逸和监国亲王颜聿亲自送至丽京城外。 那一日,秦玖站在丽京城郊外的高坡上,遥望着大军越去越远。最后,那一道身着白色盔甲的男子朝着她这里遥遥望了一眼,那一眼,因隔得远,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她伸出手,朝着他作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眼眶微微湿润。他似乎朝她笑了,其后,他拨马随了大军离去。 有一个年轻的小兵朝着秦玖走了过来,将一封信笺交到秦玖手中,“秦姑娘,这是二皇子派我交给你的。” 秦玖接过信笺,只见上面是颜夙熟悉的笔迹:白素萱爱我已经足够,秦玖,请一定要爱别人,一定要幸福! 这一日天色晴好,日光碎金子一样流淌,秦玖抬起头,眯眼望着那一道身影渐渐融在队伍之中,慢慢远去,消失在天地之间,眸中一片湿润。 “人已经走远了。希望他能早日收复失地,早日回京。”颜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是那样低醇,还是那样魅惑。 秦玖回首朝着颜聿笑了笑,“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颜聿点了点头,隔着咫尺之遥深深凝视着她,墨黑若子夜的眸子里,悠悠的深情深深沉淀。过了片刻,他忽然说道,“我也要走了!” 秦玖受惊一般回望他,心头好似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离开麟州也有几年了,我也该回去看看了。”颜聿轻笑着说道。 秦玖没有想到,颜聿如此决绝,说走就走,这让她极是意外。她轻声道:“可是,太子他还需要你。” 颜聿扬唇笑了笑,“太子已经成长,他谦逊正直肯纳谏,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何况,还有你,以及众位老臣,我在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摆设。” 秦玖抑制住心头不断膨胀的酸涩,动了动唇,她其实想留他,可是留下又能怎样?也许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终于笑了,仰头看向他深邃如水的深眸,“这些日子事情忙,太子要登基,我可能无法送你了。先祝你一路顺风。” 颜聿叹息一声,紧盯着秦玖,眸中光芒宛若长夜中的月色,似能将她整个人吸附进去,他戏谑地说道:“你还……一点也不想留我啊!” “我就是想留,恐怕也留不住你。”秦玖媚笑如丝,只是在转首之际,水墨色的凤目深处,掠过一道哀伤。 “你没有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颜聿的声音淡薄得犹若风飘过一般。 “万一我试了,你不留,岂不是太没有面子。”秦玖继续调侃。 只是,在这玩笑一样的话语里,秦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忧伤吞噬,痛无所痛。 几日后,颜聿终于离开了丽京城,秦玖依没有去送他。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在看着他的背影远离时,忽然冲上去,去留住他。她没有资格去留他,更没有资格随他走,因为她的事,还没有做完。 章节目录 以身涉险 > 以身涉险 秦玖至今不会忘记,那一日在牢中,苏挽香最后那一句歇斯底里的话。 她说:“白素萱,你等着,你所做这一切,也许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你,还有白若衾的孽子,你们都不得好死!” 这一句话,秦玖信。因为,白绣锦在知晓她就是白素萱的情况下,大约恨不得活剥了她,这句话,绝对不是诅咒,而是她极恨极怒之下的真心话。 秦玖心里很清楚,那个别人指的是谁。 连玉人! 可以说,白绣锦所做这一切,没有天宸宗私底下相助,凭着她自己也根本就做不出来。白绣锦背后的人就是连玉人,白家的血案,他是幕后筹划者。白绣锦和他接触,或多或少是知晓天宸宗的一些事情的,那么,她这句话,就很值得耐人寻味了。她似乎很笃定秦玖会输,那便表示,她知晓连玉人的一些计划。 当然,秦玖从来都不敢小看连玉人这个人,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永不会放心。所以,无论如何,秦玖都要设法将他除去,可是,天下之大,她并不知他藏身在何处。可是,就算是上天入地,她也定会找到他。 近日来,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平民百姓,注意力都在北烨国和大煜的战事上,早已忽略了天宸宗还有余孽。但秦玖却始终不敢大意,甚至,她还猜测着,北烨国忽然对大煜大动干戈,有可能也是和天宸宗有关系的,虽然,她并不知事情真相如何,但她却可以肯定,天宸宗和北烨国,绝对是有勾结的。这从天宸宗向北烨国走私兵器便可看出来。 这一日,秦玖早早便到了御书房去见榴莲。榴莲极是勤政,每日里下了朝,还要召集众臣到御书房议事。如今,他可说是极忙,除了处理国事民情还要忧心北地战事。她到的时候,最后一批议事的臣子刚刚从御书房退走。 见到秦玖来到,榴莲维持了一天严肃表情的面部,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或许也只有在秦玖面前,他才现出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命宫女奉上茶水,榴莲便将宫女太监全部屏退。 秦玖含笑道:“殿下,听说,每日里都有臣子上书要你早日登基,不知殿下打算定在哪一日?” 榴莲颇忧愁地叹息一声,“姐姐,你就不要打趣我了。还是叫我莲儿吧,日子已经定到了年后二月。”其实,榴莲并没打算这么快登基,但每日里都有大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上书请求,最后,不得不将日子定了。 “如今,北烨国大举进攻,北疆局势动荡。莲儿确实该早日登基,以求稳定民心。”秦玖轻声道。这么长时日的锤炼,榴莲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在处理国事上已经有了一定手段。虽然因年岁尚轻,但有朝中老臣襄助,她还算是放心。 “我晓得。”榴莲扫了一眼秦玖,见她唇角笑意晏晏,可眸中却隐见忧色,遂问道,“我这里姐姐不必担心。但姐姐的事情,我却想要说一说。七叔和二皇兄对姐姐的心意,我却是看在眼里的。姐姐对二皇兄,心中或许还有些疙瘩。可对七叔,当是没有的,为何不去留住七叔。如今二皇兄去了边疆,七叔去了麟州。京中只余姐姐形只影单,我这心里,也是不放心的。若是姐姐愿意,自可追到麟州,也无甚不可的。” 这是秦玖第一次听榴莲说起她的事情,他到底是长大了,开始操心她的事情了。秦玖微微一笑,打趣道:“怎么,你这是要撵姐姐出去么?” 榴莲忙摆手道:“不是,我只是想让姐姐幸福。” 秦玖笑了,“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或许,我是该出去一趟了。” 榴莲问道:“那姐姐是要到哪里去?” 秦玖思索片刻道:“麟州,或者北疆,也或许是别的地方。憋在这丽京城也有段日子了,是该出去转一转了。”今日来,原来她便是想要向榴莲告别,如今有了这个理由,倒是好说了。 榴莲其实是想探问秦玖到底是去找颜夙还是颜聿,但见她并未明说,也不好再问。秦玖再次嘱托了榴莲几句,才出了御书房。 过了几日,这日黄昏,秦玖交给枇杷一封信笺,嘱咐他在她走了两日后,一定要交到榴莲手中,随后,她便离开了。 只是,她却并不是离开丽京城,而是悄然入了宫。如今的她,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但她却没有官职。榴莲原本是要给她官职的,被她拒绝了。 宫中已经不同以往,极是平静。庆帝的嫔妃依然居住在以往的宫殿,只不过行事都低调了起来。她们都知道,太子不久会登基,她们或许会被封为太妃,无论如何,她们只能安安分分在后宫平淡终老,不会再有什么荣华了。 林昭媛还在执掌后宫,这一日,她议完了事,透过窗子,抬眼满目落日余晖。一个女子在此时慢慢走了过来。那一袭绯红色描花烫金宫裙,倒映着潋滟的日光,几乎耀花了林昭媛的眼睛。 她忙起身迎了出去,微笑着道:“秦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如何连一个宫女都不带?” 秦玖转首懒懒一笑,发髻上的珊瑚珠摇曳随着她的转首摇曳生姿,“我今日闲来无事,只是想随意转转,没想到就走到娘娘宫里来了。想着如今这宫里,还是娘娘在掌事,便过来瞧瞧。娘娘可觉得累?” 林昭媛忙吩咐宫女去斟茶,将秦玖迎进了殿内。她心中清楚,如今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了。虽然,她并没有官职,甚至不知她真正的身份。她如今能不能执掌这后宫,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林昭媛轻笑道:“秦姑娘说哪里话,为太子分忧,我又哪里敢累!” 秦玖笑了,“娘娘这份心,太子会记住的,日后登基,少不得会封娘娘一个太妃。只不过,我最近却听了些对娘娘不好的流。” 林昭媛微微一怔,随即问道:“秦姑娘请说。” “我听说,娘娘和苏挽香好像有些交情。说她那日能顺利出宫到云韶国驿馆去放火,是因为有娘娘的人接应。”秦玖罢,望着林昭媛轻轻一笑,“其实这些话,我是不大信的,娘娘如何能和苏挽香有交情。我还记得,那一日在宫宴上,娘娘还向我说起过,苏挽香有喜有可能是假的,如今证实确实如此,娘娘既然和我透露了这些,又怎么和苏挽香有交情。” 其实,反过来想,也正是当日林昭媛这似是而非地透露苏挽香的消息,让秦玖怀疑她可能和苏挽香有关系。她如今这么说,只是为了打草惊蛇。 林昭媛眉目和静太妃有几分相像,这若不是巧合,便是有心人知道庆帝对静太妃的心思,故意安插了林昭媛这个人,让她凭借着和静太妃相似的容颜,获得圣宠,再在宫内为所欲为。 林昭媛闻,面上血色褪去,不过,听到秦玖后面的话,眉目很快舒展开,轻笑道:“秦姑娘,我怎么会和苏挽香有交情呢,这绝对是无稽之谈。所幸,秦姑娘是个明白之人。不然,襄助苏挽香去纵火,这个罪名我可是受不起的。来人,为秦姑娘斟茶!” 身穿绿罗裙的宫女将刚斟好的茶水端了过来,林昭媛亲自伸手,将茶盏放到秦玖面前,笑道:“这是我亲手晾晒的茶叶,秦姑娘尝一尝。” 秦玖没有忽略林昭媛在向她端茶时,那轻轻弹动的手指。她心中清楚,林昭媛果然朝她下手了,虽然她说了并不怀疑她,但是,恐怕她还是怕了。更何况,这后宫之中,她也执掌不了多久了,趁着今日自己独自来她宫中,果决地解决自己。这行事,倒是称得上利索。 秦玖扬眉一笑,刹那间凤目转辉,丽目流波,“娘娘不必客气。原本是不想饮茶的,但既然是娘娘亲手晾晒的茶叶,少不得要尝一尝了。”她端起茶盏,放到唇边闻了闻,妖娆一笑,“果然是好茶,香气清新馥郁。” 她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慢慢品了一口茶。 林昭媛眉眼含笑道:“秦姑娘觉得好喝,便多喝些。” 秦玖又品了一口方慢慢放下了茶盏,抚额道:“娘娘别介意,我昨夜未睡好,倒是有些头晕。” 林昭媛闻,丽目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秦玖看在眼里,心中已经了然。 她并不知林昭媛在茶水中下的是什么药,她身上有楚凤冷给的解毒丸,一般的迷药是药不倒她的。但她知道,林昭媛若是连玉人的人,只怕多半是不会要她的命,而是要活捉她这个人。所以,这杯茶,恐怕是特殊的迷药,只是要迷晕她,好带到连玉人那里。 这也是她今日特意来试探她的目的,她现在,就是要找到连玉人。 既然已经明了这杯茶是迷药,秦玖想到这里,便假意昏迷了过去。 当晚,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出了皇宫,沿着大街一直出了德佑门,消失在丽京城郊外的大道上。 章节目录 关雎门主 > 关雎门主 秦玖是在两日后醒过来的,她知道无论什么迷药,再是霸烈,也不会超过两日,所以,若是再假扮下去,有可能被看穿。她醒来时正是夜里,置身之处是一处简洁的房间。起初秦玖还以为是一处客栈,此时看来,显然是天宸宗一处隐秘的落脚之处。 秦玖在假意昏迷之时,便已经知晓随行押送她的,是两个扮成婢女的天宸宗女子,两人功力似乎都不弱。赶车的车夫武艺更是高强,显然林昭媛生怕她半路脱逃。 屋内燃着烛火,两名女子正在灯下桌案一侧用饭。秦玖淡淡咳嗽了一声,抚着额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秦门主终于醒了,门主如今身子孱弱,奴婢还真怕这迷药让门主一直昏迷下去呢。”一名女子听到秦玖的声音,忙转过了脸。她鹅蛋脸,柳眉杏目,容貌俊俏,看到秦玖醒来,似是极其欣喜。 “门主?倚红,她是天宸宗的叛徒,竟还能称为门主?”一道冷哼传来。 秦玖侧首,只见另一名女子容貌清冷,脸上不带一丝儿的笑意,一双丽目淡淡睥睨着秦玖,神色甚是愤慨。 这两个女子,这两日一直没怎么大声说话,秦玖也没听出来到底是谁。如今这一见,发现竟是连玉人身边服侍的侍女中的两个,一名倚红,一名偎翠。想来,这两个人怕是早就在丽京城准备着接应林昭媛,将自己劫回到连玉人身边去。自己到林昭媛那里自投罗网,倒是正中他们下怀。 秦玖躺了两日,不吃不喝,身上无力的很。她抚着额头恹恹说道:“竟是你们两个?没想到宗主当真神通广大,连林昭媛都是他的人,当真不可小觑。” 偎翠冷着脸道:“是你太小看宗主了。你以为击败了天宸宗,宗主便是败了吗?” 倚红走到秦玖近前,含笑问道:“九爷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准备膳食,九爷想吃些什么?” “叛宗之人,残羹冷炙给她些就不错了。”偎翠不满地说道。秦玖勾唇笑了笑,偎翠如此对她情有可原。她虽从未当自己是天宸宗之人,但毕竟在天宸宗待过两年,在天宸宗之人眼里,当她是叛宗之者,饿一饿她的确是小事。 “偎翠姑娘所极是,依我看来,残羹冷炙也可免了。”秦玖笑吟吟道。 偎翠皱了皱眉,她自然不能将秦玖饿死。 “若不是宗主吩咐过,我倒是希望现在就能一刀刺死你。”偎翠咬了咬牙说道。但就算再不情愿,片刻后,她还是和倚红一道,为秦玖端上了几味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粥。 秦玖用了膳食,方觉得精力恢复了些,便伸了伸懒腰。偎翠斜着眼睛看她道:“你别妄图逃走,我们在你昏睡时用了药,你若想逃,便会肠溃肚烂而亡,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秦玖服了楚凤冷的解毒丸,并未感觉到体内有毒药侵蚀,知晓已经克制住了偎翠所谓的毒药。不过,她本没打算逃走,所以便故作气恼地冷哼道:“你们放心,我不会逃的,我也很想见连玉人一面,可不是怕你们的毒药。” 偎翠收拾了碗筷,冷笑道:“算你识趣!” 倚红在一侧打圆场道:“夜已经深了,九爷早点歇着吧。” 两人一道出去了。 转眼过去了五六日,马车载着秦玖一路向北而去,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并未遇到追兵。但是这一日到了一个小镇,却见到进出镇子的道口,有兵士在盘查。 秦玖离开前交给枇杷一封信,嘱托他在自己离开两日后再交到榴莲手中。那封信里面,秦玖告诉榴莲林昭媛的真面目,要他小心应对。自然,秦玖在写这封信时,并未确定林昭媛的身份,她去宫内只是试探。若是林昭媛并没有问题,她自会回去将那封信收回来。如今,既然离京,那封信自然已经到了榴莲手中,相信榴莲已经开始对林昭媛防范。但秦玖在信里并未告诉他们自己去找了林昭媛,只说自己要出京一趟,留下枇杷保护榴莲。所以,现在,榴莲和枇杷应当不知自己是被林昭媛掳走的。 那么,此刻出现在这里盘查如此严密的兵士倒是有些奇怪了。 车夫前去打探了一番,回来和倚红偎翠商议了一番,也没躲避,便驾着车子径自前行。白日行路,秦玖在马车上,都是被特意装扮了一番的。她假作一个患病的小姐,倚红有一双妙手,将秦玖扮得脸色苍白,容颜憔悴,一副大病缠身的样子,早已瞧不出先前的模样。到了关口,倚红生怕秦玖出声示警,事先点了她的哑穴。 盘查的兵士扫了秦玖几眼,与手中的画像对照了几眼,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了。秦玖依稀听得路上其他行人私语,方知是在搜捕一名从京中逃出来的要犯,似乎是一个女子。 这个消息令秦玖有些警觉。方才,她并没有看清那兵士手中的画像,但听了路人的议论,隐约有些怀疑,京中的要犯,还是一个女子。莫不是白绣锦? 按理说,天牢之中守卫森严,要想从其中逃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秦玖心中还有多了一丝不祥之感。 越向北走,天气便越来越冷。满目皆是衰败的冬景,残雪覆地,遍野荒芜。 这一日,几人下榻在一处简陋的庭院之中。夜半,秦玖被窗外的冷风吹醒,她本就畏寒,如此寒夜,更是无法入睡。 这些日子来,倚红和偎翠生怕她逃走,都是和她住在一间屋中。此刻,她起身,两人便也醒了。 倚红点亮烛火,轻声问道:“九爷,夜黑天寒,你要做什么?” 秦玖拥被而笑道:“天太冷,睡不好。倚红,不知你们这是要将我带向哪里?还是回天宸宗吗?” 倚红淡淡笑道:“是又如何?就算朝廷知晓宗主依然躲在天宸宗,却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这话秦玖认同。 天宸宗位于天宸山。而天宸山在大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年,高皇帝赐给连司空封地,他却不要,独独要了这座山。多年来,这座山的原名人们早已不记得了,因为天宸宗的存在,这里早已改名天宸山。 天宸山在北地绵延几百里,就算连玉人躲在山中,也很难寻到他的。 “这么说,宗主确实还躲在天宸山中?”秦玖没想到,连玉人竟然还躲在天宸山。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躲?”偎翠也醒了,冷笑着说道,“宗主难道还需要躲吗?他倒是盼着有人能来攻打天宸宗,可惜的是,无人来。” 秦玖原也想着要榴莲派兵前来攻打天宸宗,但她知晓,天宸山易守难攻,就算是能顺利将山中天宸宗余孽消灭殆尽,但己方一定损失惨重,且还不一定能够如愿攻打下。遂才打消了念头,只自己一人深入虎穴。 “再有几日便可抵达天宸山,九爷还是好好歇息,养精蓄锐。若是见了宗主,你还是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只怕宗主不会轻饶我们。”偎翠冷声道。 房门就在此时被敲响。 倚红和偎翠对望了一眼,倚红快步走到门边,轻声问道:“哪位?”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关雎门主来了。” 倚红将房门打开,一道人影伴着冷风飘了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帷帽,帽檐垂下黑色轻纱,罩住了面容。她一进入屋内,便径自朝着秦玖的床榻走了过来,她并未掀开帷帽前的轻纱,但秦玖却感觉到她一双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不断流转。 那一阵阵寒意,也不知是因为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犹带着外面的冰冷寒气,还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杀气。 “姚昔儿,姚门主?”秦玖有些犹疑地问道。 姚昔儿是关雎门的门主没错,但秦玖却有些不确定眼前之人是姚昔儿。 “关雎门门主早不是姚昔儿了,据说,还是因为当初她想刺杀你,所以被宗主免了门主之位。这件事,九爷应当是知道的。这是宗主新任的门主苏门主。”偎翠轻笑着说道。“白素萱,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抬手掀开了面前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绝的面容来。 肌肤白皙,眉目如画,虽说脸色憔悴了一些,但还是看得出,来人容颜美丽。只是,唇角边浮着的一丝冰冷笑意,却将她身上那自然清冷的风韵削减了不少。 苏挽香,或者说白绣锦! 秦玖忆起路上那些行人的私语,终于确定,从京中逃出来的要犯,便是白绣锦。 这太不可思议了! 纵然天宸宗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将天牢中守卫全部换去,更何况白绣锦是重犯,怎么会让她逃了出来?!不过,秦玖无暇去思索这个问题,她很快便静下了心神,眯眼笑道:“白绣锦,别来无恙啊!” “别叫我白绣锦,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白砚起的,我恨这个名字。叫我苏挽香,我喜欢这个名字!”苏挽香冷冷说道。 章节目录 萧乐白 > 萧乐白 秦玖知道苏挽香憎恨白家,连带的也憎恨白绣锦这个名字。只是,苏挽香这个名字竟也让她这么留恋,倒是让人意外。如今,在丽京,苏挽香已经是数罪累累的囚犯了。 苏挽香此时出现在这里,对秦玖而,绝对是个意外。她凝视着苏挽香注视着自己那憎恶的眼神,便知晓苏挽香对自己的恨意有多重。她将苏挽香关到了牢里,如今她脱困了,自然是要对付自己的。 秦玖拢紧了床榻上的棉被,有气无力地说道:“好,你既不喜欢我便不叫。苏小姐,你找我来,是要对付我吧?那便动手吧,说实话,这一路上,我心中一直在打鼓,不知道见到宗主后,他会如何待我。宗主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一想起来就发抖,由你动手也好。” 连玉人的狠辣无情,天宸宗之人都是知道的,没有理由苏挽香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最好的选择还是将自己交给连玉人折磨才对。 苏挽香摸了摸手中的剑,手轻轻一抖,剑尖便指向了秦玖的咽喉。 秦玖斜靠在枕上,搓着自己有些发冷的手指,笑吟吟说道:“如此,就下手吧!” 倚红却是惊呼一声,飞快奔到秦玖和苏挽香身前,一伸手捏住了剑尖,急急说道:“苏门主,我们奉命将她擒拿,必须要亲自交到宗主手中。” 苏挽香并未看向倚红,一双利目逼视着秦玖,眸中一片阴沉,“你放心,尸体我会让你们带走的。” 嗤地一声冷笑,却是来自于偎翠。 “那宗主擒她来还有何趣味,难道要宗主鞭尸不成?苏门主入了一趟监牢,倒是增长了胆色,胆敢不听宗主吩咐了。宗主要的是人,不是尸体,我们还要交差呢。” 苏挽香的手抖了抖,秦玖知道苏挽香暂时是不会对她下手了,她哈了哈气,颇有些失望地说道:“苏小姐,你若要动手,便快一点,这一路来,我可是没睡几个好觉,如今却是困得不行。你若是不动手,我便要睡下了。”说着,便自顾自地躺在了床榻上,盖住了被子。 天越来越冷了,如今,对她而,取暖是最要紧的。 苏挽香脸色变了几变,咬牙说道:“暂且放过你,我会亲自押你进山,不会让你有任何逃走的机会!”她冷冷撂下这句话,转身出去了。 秦玖轻轻笑了笑,看到倚红和偎翠也熄了灯,上了床榻歇息。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窗外是冷风的呼啸声,就算盖着厚厚的被子,也能感觉到寒意一点点地透了进来。但是,她心中却是更冷。 苏挽香的出现,为她将要实施的计划,增加了一定的难度。一切,都得重新计议才行。 第二日天不亮,他们再次上路。连日的赶路,秦玖身子不抵,已经是真的病了。她靠在马车中,坐在她对面的,便是苏挽香。只是,为了怕旁人认出,她换了一副容貌。脸型变化不大,但眉眼却稍有变化,看上去除了依稀有些原来容貌的影子,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其实一般的易容术,在极近的距离观看,还是能看出端倪来的。尤其是用了假面皮,是不能大笑的,会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但苏挽香这张脸,秦玖却看不出来是易容过的。 秦玖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苏挽香是如何从牢中逃逸出来的了。 她换了容貌,用一种让人难以辨别真假的易容术。 苏挽香时刻守在秦玖左右,让她根本没有丝毫逃走的机会。 秦玖拥着披风,有气无力地说道:“苏小姐,你这易容术当真是神奇,我记得你说过,是师从宗中之人,不知是哪一位高人?” 苏挽香斜睨了秦玖一眼,并不太爱搭理秦玖的样子,“你无须知道。” 秦玖眯眼笑了笑,淡淡道:“你不说不要紧,让我猜猜。莫非是宗主?” 苏挽香飞快瞟了秦玖一眼,冷笑道:“秦玖,你死到临头了,就不要这么好奇了。我说过,你注定失去所爱,悲凉而死!我会让你先留着这条命,看一看你所爱的那些人,都是怎样一个一个死去的!” 这隐约似诅咒的声音,让秦玖胸臆间怒气顿生。 她的亲人,都已经被她害死。到如今,她依然要将自己仅余下的亲人害死。这样的苏挽香,已经不仅仅是狠毒可以形容了。 就算白家欠了她,可早已经用血偿还过了。今后,是该她偿还白家的血债了。 秦玖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话?”苏挽香冷冷问道。 秦玖懒懒一笑,“因为我只会和人沟通!” “你……你说什么?”苏挽香气急败坏地问道。 回答她的,是秦玖淡漠到极致的目光。 秦玖感染了风寒,最后是被人裹得严严实实,抬着上的天宸山。她没想着逃走,所以便安心地日日昏睡,这一日,当她醒过来时,人已经到了天宸宗。 当她抬头看到头顶上绣着蔷薇花的床帐时,心头微微冷笑。 一双温热的手从她额头上轻轻抚了过去,秦玖侧首望去,只见萧乐白坐在床畔,一向斯文儒雅的脸上沾染着轻愁。看到她醒来,他扬唇笑了。 秦玖有些震惊。 虽然,她早就知道萧乐白是天宸宗中人,但是看到这样的他,还是有些错愣。尤其是看到他唇角温雅的笑意,秦玖竟然还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人,竟也会是野心勃勃的天宸宗之人。这一刻,她心中升起了感叹,天宸宗当真是无孔不入,不光林昭媛是天宸宗之人,就连萧乐白也是。 “这里是哪里?”秦玖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明知故问道。 萧乐白温雅一笑,“这里是天宸宗的另外一个所在。” “没想到,在天宸山还有天宸宗另一个秘密据点?”秦玖轻声道。 “是啊,所以朝廷要想找到宗主,还是要费些工夫的。你刚刚醒来,还是用些膳食吧。” 秦玖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这样说我倒真饿了,有什么吃的,尽管呈上来吧。” 萧乐白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被你们抓住了,最多一死,断头饭总是要吃的。” 一个绿袄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几味精致小菜,和一碗粥。这些膳食都是秦玖爱吃的,她扫了一眼绿袄侍女,正是以前在自己身边服侍的荔枝。怪不得对自己的品味这么清楚,她朝着荔枝眨了眨眼,“荔枝,看来,我俩还当真有缘分。” 荔枝施礼道:“请九爷慢用。” “萧乐白,你在天宸宗身居何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萧乐白一笑道:“天宸宗已经名存实亡,我身居何要位又有何意义?真没想到,你的琴技会如此高,想不到宗主筹谋多年,最后却是你坏了大事!” 萧乐白隐在宫内这两年,可以对庆帝不利的机会应该不是没有。但是他没有做,却选在颜夙逼宫那一日忽然发难,就是准备一旦得逞,便将庆帝身死的罪过全部推在逼宫的颜夙身上,他们天宸宗便会成为护国之宗,可以名正顺摄政。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会败于秦玖之手。 “不过,能和白素萱斗琴一曲,我也知足了!”萧乐白的笑容恬淡随和,一如那一次她在御前说要娶她时的样子。 秦玖幽幽一笑,“宗主在天宸山?”她将计就计,甘愿被林昭媛抓来,为得就是要借机除掉连玉人。 “宗主在山上候着你,他知道你来了,会很欢喜的。” “欢喜?你错了,他恐怕会迫不及待要杀了我,你也是吧?” “怎么会?”萧乐白微微叹息,少见的忧郁在唇边蔓延,“水满易溢,月盈则亏,盛极必衰,亘古万事同此理。天宸宗盛极一时,最后落得这样的后果,也是必然。宗主也知晓这个道理,我想他也不会怪你的,且事情原本就不该由你一人承担的。” 萧乐白这语气,听起来好像她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回来找他们认错的。 “这么说,你们并不怪我了?”秦玖顺势问道。 “自然不怪你,反倒很钦佩你,假若你愿意,我的心意还如当日在殿前求亲时一样!”萧乐白定定望着秦玖,脸上满是怜惜的表情,温柔且疼惜。 秦玖凝了凝眉,她觉得自己再和萧乐白待在一起,说不定会被他给软化,这人称得上是温柔无敌。但是,知晓他的真面目后,反倒觉得他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我觉得好累,想歇息一会儿。你不必陪着我,只需在宗主回来后,告诉我一声即可。” 萧乐白点了点头,为她盖好被子,低声道:“我为你抚琴一曲助眠。” “真的不用!若是宗主回来,知晓你对我这么好,说不定会怪罪于你!”他若是在这里抚琴,她恐怕是无法入眠的。 侍女早已将萧乐白的箜篌抱了过来,放在屋内。 萧乐白席地而跪,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阿玖不必客气,只管听琴便是。”话音方落,一串乐音已经从他指下流淌而出。 章节目录 蛊惑 > 蛊惑 秦玖阻止不及,只得闭目凝听。上一次秦玖听萧乐白弹琴,还是在明月山庄,两人斗琴之时。那时,他弹的是《天绝八调》,她弹的是《素心》。 秦玖从未想到,有一日还能再次听到他抚琴,且还是她当日和他斗琴的那首《素心》。 温柔、缠绵、轻缓。 这首曲子,在萧乐白高超的琴技演绎下,比之当日秦玖所弹奏的,还要和缓动听。只是,萧乐白并非真正清心淡泊,所弹奏的曲子,还是少了几分安定人心抚平心伤的力量。 “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首缓慢轻柔的曲子,到底是如何斗得过我那首天绝八调的。我也一直奇怪,你,这样一个心怀仇恨之人,又是如何能做到淡泊静心,弹出这样一首曲子的。”萧乐白的声音,在袅袅琴曲中响起,带着真正的疑惑。 秦玖轻轻笑了笑,“因为你的琴,是杀器。这便注定了,你在抚琴时,做不到真正的静心。别的曲子也就罢了,可这首素心,它是救人的曲子,恐怕你永远弹奏不出它的韵味来。” 以前,秦玖以为萧乐白是一个真正的乐者,如今晓得他是天宸宗之人,他又如何能是淡泊之人? 萧乐白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是转瞬之间,他却又笑了,“你说得对,我学琴就是为了杀人。素心这首曲子,我的确不适合弹奏,但阿玖会弹便可。” 他话音一落,手指轻抚,琴音陡然变了。 这一次,虽然还是悠扬动听的曲子,却不再是《素心》,这缥缈的琴音似乎有让人安眠的力量,秦玖本就体弱,倘若是以前,或许她还有与萧乐白斗一斗的力量,而现在,她却没有那样的心思。任凭琴音引领,陷入黑沉的梦乡。 秦玖便在睡睡醒醒中悠然度日,当病情逐渐好转,已经过了七日。 期间萧乐白偶尔来探望他,但大多数时候,秦玖还是见不到他的,甚至连苏挽香也没有过来寻衅,身边只有荔枝在伺候。日子过得很平静,平静得让秦玖几乎都要怀疑,她来错地方了。 天色好的时候,秦玖从屋中的窗户中看出去,可以窥见连绵群山上覆盖的皑皑残雪,以及从雪松后伸出来的艳红色的花朵儿,那是傲雪绽放的寒梅。 几日来,秦玖已经对自己置身之处的位置了解得很清楚。 天宸宗如今这个隐秘所在,是在天宸山一处坡峰的谷内。这里两面临着悬崖,南面是入口,东面却是一处斜坡,峰顶积雪汇集起来的湖泊在夏日流过这处斜坡时,这里便是一处瀑布。而到了冬日,却成了一处光滑的结了冰的斜坡。这处斜坡,虽没有悬崖陡峭,却也极其难行,尤其是那厚厚的冰层,人在上面,几乎是寸步难行,根本进不得这里。天宸宗如今的兵力秦玖已经了解,不过万众。可是要想在这个地方一举剿灭,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日晚间,秦玖坐在镜前,荔枝将她头上的钗环卸了下来,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九爷,宗主如果来,九爷打算如何应对?” 难得荔枝还如此关心她,秦玖瞥了她一眼,却看到脸色有些怪异。秦玖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怎么,是宗主回来了?” 荔枝从镜子里小心翼翼看着她,隔了片刻,轻声道:“奴婢并不清楚,不过,奴婢只是想让九爷不要得罪他。” 秦玖笑了,“我早已得罪他了,你以为我小心讨好他,他便会放过我?” 荔枝沉默着没有说话。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秦玖听见侍女低声道:“宗主到了。” 秦玖没想到刚说到连玉人,他便到了。这些日子,其实她一直在等着连玉人出现,如今真的出现了,袖中的拳头顿时捏紧了。 房门推来,连玉人漫步走了进来。 秦玖侧首朝着荔枝微微一笑,“荔枝,你先出去吧!” 荔枝转身朝着连玉人施了一礼,便快步退了出去。 秦玖透过妆台上的菱花镜,打量着刚刚进屋的连玉人。 屋内烛火明亮,照出他身上纯白的衣衫,那是上好的料子制成,在烛火下闪耀着流水般的光泽。他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倘若忽略他唇角那一抹带着邪气的似笑非笑,当真会让人错觉他为正人君子。 秦玖头上钗环尽褪,她用木梳慢慢梳理自己的青丝,直至一头墨发温顺服帖地在身后流淌。连玉人看了她片刻,慢慢走到她身后,手指抚上了她满头青丝。 秦玖唇角敛了笑意,正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头,只得又坐了回去。 “阿玖这一头墨发,还当真是光滑如丝,就连上等的绸缎也及不上。”连玉人声音轻柔地说道。 秦玖的手微微一顿,手中执着的木梳却已经被连玉人拿了过去。他将梳子放在秦玖发丝上,放开了手,木梳顺着滑溜的墨发自己滑了下去。 连玉人伸臂揽住了秦玖的腰肢,将桌上的菱花镜举了起来,打量着镜中的人儿,唇角扬起一抹让人心惊胆战的笑意来,“阿玖,你看我们两个,是多么相配的一对。”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颈间,灼热的气息,让她身子微微僵直。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脖颈间有鸡皮疙瘩一粒粒冒了出来。 秦玖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慌。她凝了凝神,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室内烛火摇曳,她的笑容犹若暗夜优昙,妩媚至极。 “宗主,你抓我来,不是打算要惩罚我吗?”秦玖问道。 连玉人的手从她的腰间,游移到她的胸前,在她左胸处停了下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颗心是什么做的,竟那样狠心地对待我。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让我的天宸宗几乎覆灭,让我损失了那么多子弟,可我还是舍不得杀你,阿玖,你说,我到底该怎样惩罚你呢?嗯?” 他的手在她胸前打着圈,秦玖僵直着身子,忽然一笑道:“假若杀了我,并不能使你解气,那么,你到底想怎样?” 连玉人眯起了眼睛,状若不甘地说道:“我这个人,除了权势,最喜好的,便是女子了。阿玖,假若你愿意夜夜陪我,倒是一个很好的惩罚你的法子。” 其实,在来天宸山之前,秦玖并不太清楚连玉人会怎么对待她。毕竟,她所做之事,足够他暴怒。她没想到,他还会对她的身子感兴趣。一直以来,连玉人确实表现出对她很强烈的欲望。 或许,她应该利用这个机会。 秦玖当机立断,起身慢慢推开连玉人,漫步走到案前,将烛火熄灭了。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子里洒了进来。天宸宗的窗纸,用的是一种纱绢,能挡住冬日的寒风,也恰能让月光洒进来。 “我确实对不住宗主,今日落到你手里,也算是报应。只是,有句话我要告诉宗主,我并不后悔那样做。因为我要复仇,如今大仇得报,我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宗主想要我的命,自可拿去。我的这副残躯,宗主若是不嫌弃,也随你拿去好了。”秦玖站在床榻前,轻轻说道。 连玉人望着秦玖,忽然笑了起来,“这才是我喜欢的阿玖。” “既然宗主说了喜欢我,那么便请宗主怜惜阿玖。”秦玖轻声说完,伸手抚上了肩头,轻轻一扯,身上的衣衫便一件一件地滑落了下来,委顿在地上。 她姣好的身躯好似藏在匣中的宝珠,在暗夜之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那光泽并不耀眼,却让人移不开目光。她望着连玉人,抱着肩头,扯着身上最后一件衣衫,婉然一笑,“宗主,我冷。” 她的声音并不娇美,微微发哑中透着一丝幽怨,足够魅惑,足够让人怜惜。这样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对于一个男人而,却是一种不可抵挡的蛊惑。 这几年,秦玖对于向男人曲意奉承,魅惑勾引,不说是已经是达到了炉火纯青,却已经有了几分功力。 果然,连玉人移动脚步,漫步走到她面前,一伸臂便将她抱了起来。 秦玖能够感觉到他粗大的手指抚在她柔软后背上的触感,能够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他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放在柔软的被褥上。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微凉的月光里,打量着她。 秦玖身上最后一件衣衫已经在她被放上床榻时掉落了下来,但她披散的发很长,犹若墨莲绽放般洒落在身周,遮住了身上的重要部位,半遮半掩,却更具魅惑。 秦玖躺在床榻上,望着咫尺之间的这个男人,身上汗毛不知不觉竖了起来。一颗心在胸腔内更是不可遏制地跳动了起来,她在等待着,等待着眼前这个男人上钩。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武功是深不可测的,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胜他。如今,她只想抓住这一点兴趣,在他最软弱的时候,一击致命。对此,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等待着,她甚至看到了他的手向她的胸口伸了过来。可是,最后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 他却是伸手拿起了锦被,轻轻覆在了她身上。 章节目录 喜局 > 喜局 连玉人为秦玖盖上了锦被,可是他的手,还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腰肢。那纤细的不盈一握的腰肢,肌肤是那样细腻光滑,或许是天冷的缘故,泛着微微的凉意。她的腰肢太细了,好像他稍微用力,就能够掐断似的。他的手掌在她腰间游移片刻,最终还是从她身上撤了回来。 “阿玖,我不能委屈你。我们要在一起,应该在我们的洞房之夜。到那时你若也这样乖,我会非常高兴。”连玉人俯身在秦玖耳畔低声道。他的声音,好似被什么压抑住一般,有些粗哑。 秦玖原本高高吊起的心,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放松。她心中涌起一股惊惧,难道连玉人看出来了? 自从到了天宸宗,自从连玉人表现出对她身体有兴趣,她从未表明过自己不愿。只是,她都故意将那些有意无意弄得那些伤疤让连玉人看到,搅了他的兴致,让他每次都不得不罢手。这一次,她背上的伤疤虽然也还没有完全好,但她刻意没露出来。她相信,此刻,连玉人也没有去想伤疤的事情。那么,他是为什么而放手的? 他说,是要等到洞房之夜。他说不能委屈她。 秦玖才不会信连玉人说得这些鬼话。 “宗主太会说笑了。”秦玖凉凉说道。 她再没有去可以迎合他,也没有刻意去冷落他。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做太多。要骗过连玉人,并非容易之事。今夜既然不能,那么,她会另外找机会的。 连玉人起身,“你早点歇息,有什么需要,就跟荔枝说。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我的女人。” 他说完,便从屋内退了出去。 冷冷的月色,透过半透明的窗子照进来,一室的冷意。 秦玖一个人躺在黑暗之中,身子抖得厉害。 片刻后,她拉紧衣被,脸上神色早已恢复淡漠平静。 今夜的连玉人与往常有些反常,她知道,这必是另有原因的,她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连玉人这一夜离去,又是连着好几日不见踪影。秦玖虽是身在天宸宗,却是连仇人之面都见不到,未免有些着急。 “宗主这些日子,又出去了吗?”秦玖问一直服侍着她的荔枝。 “奴婢也没有见过宗主,听说是又闭关了吧。”荔枝轻声说道。 闭关? 连玉人又闭关了? 到底是真的闭关,还是借机出去了?假若是真的闭关,那么,连玉人是在练什么武功? 联想起前几夜连玉人轻易放过她之事,秦玖脑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秦玖浑身都冷了起来。 当年,她费尽心机,盗取了天宸宗的武功秘籍,其中记载着好几种邪功,其中,有她所习练的补天心经,这是女子修炼的邪功,需要用少年的精血来辅助练习。而其中有一种,是男子修炼的邪功,她对此不敢兴趣,将女子修习的邪功看完后,在欲要将书放回去时,无意看了一眼,见那种男子修炼的邪功,名字叫绝魂大法。当时,上面一句话,引起了她的兴趣。说是修习这种神功,练到了第八重后,就要戒女色,这样才能练到第九重。否则,将前功尽弃。彼时,她还恶意地想,连玉人是绝不会修炼绝魂大法的,因为他看样子似乎一天也缺不了女人。 绝魂大法! 种种迹象表明,连玉人修习了绝魂大法。 这个想法从脑中一旦冒出,秦玖将越发笃定了。他不仅修习了绝魂大法,且马上就要练到第九重了。 她知道绝魂大法的厉害。 她想,连玉人若真练到第九重,这个世上,恐怕便鲜少有人能敌过他了。 秦玖慢慢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如纸。 这一日,秦玖照常从窗子里看出去,满眼触目的红色,却不光是远处开得艳丽的红梅,还有许多高高悬挂的红色的灯笼。她记得很清楚,这些红色的灯笼,以前并没有的。她算了算日子,如今也还不到过年,这个时候挂上红灯笼,显然是宗中有喜事。可秦玖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有何喜事。 “荔枝,宗中有喜事吗?”秦玖轻声问道。 荔枝原本正在摆膳,听到秦玖的问话,手微微抖了一下,轻声答道:“奴婢也不太清楚。” 荔枝跟随秦玖时日也算不短了,荔枝的细微异样秦玖几乎立刻就察觉出来了。她这样的表现,恰恰是有事,还有可能是和自己有关的。 “荔枝,你当真不清楚吗?”秦玖淡淡问道。 荔枝摆好膳食,为难地说道:“其实,奴婢真的不太清楚。不过,倒是听宗主身边的倚红说起过,也不是很确定,奴婢说给九爷,您可千万别去问宗主。” 秦玖坐在椅子上,端起碗,饮了一口汤,笑眯眯问道:“你说吧,我连宗主的面都见不到,又到哪里去问他。” 荔枝这才道:“听说,宗主已经派人开始筹备九爷和他的喜事了。说是腊月十一是个好日子,听说是要先瞒着九爷的。” 秦玖原本刚夹了口菜到口中,听到这话,顿时被噎住了。荔枝见状,忙端起汤碗,秦玖饮了一口汤,才将那口菜顺了下去。 她坐在椅上,一瞬间有些茫然。 说实话,自从她接触连玉人这个人,就知道他很难对付,她摸不清他的人,最关键的还是,她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就如现在,他真的要娶她? 就算是真的,她也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娶她。连玉人此人,他绝不会去做无用之事。 那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秦玖慢慢放下了碗筷,若是此时她还能用的下去饭,那就怪了。 她的心情变得很差。 有许多事情,她可以隐忍。当初,她可以隐在天宸宗两年,可是,这一次,她不可能再忍那么久了。 “荔枝,萧乐白如今可还在宗中?我想见他一面。”秦玖问道。 荔枝蹙紧了眉头,想了想道:“最近也没见到他,或许,他为了宗主和您的婚事在忙活吧。” 秦玖没再说话,这一日,便过得格外煎熬。 午后,天空开始飘雪,没想到,萧乐白竟派人来请秦玖到他所居之处去围炉赏雪。御风阁是天宸宗最高的一处阁楼,从此处推开窗,可俯览众山。秦玖进来时,阁内炉火烧得正旺,上面温的酒散发着浓浓的醇香。 “当真是好酒。”秦玖扫了一眼坐在窗畔的萧乐白道。 “那今日便一醉方休。”萧乐白微笑着道。 “既然是好酒,一醉方休也是可以的。”秦玖走到萧乐白身畔,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除了远山和皑皑白雪,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阿玖,最想一醉方休的是我。宗主要娶你,你可听说了?美人就要有主了,我心甚是失落。”萧乐白端着酒盏,浅笑着问道。他白衣落落,看上去极是清冷。 秦玖嫣然笑道:“你不会以为,宗主是真要娶我吧?” “阿玖,宗主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吧!怎么你竟是看不出来?”萧乐白诧异地扬眉问道。 秦玖勾唇浅笑,“你看到这窗外的大好河山了吗?宗主要的,永远不会是我。” “你说的对,但也不完全对!”萧乐白站起身来,走到秦玖身畔,举目望向外面。 “阿玖,这一片大好河山,固然是男人梦想已久的。但是,若是没有女人和她并肩共享,怕是也没有多少乐趣。一个男人,只有当他征服了他喜爱的女人,这样才算是完完整整得到了天下。否则,就算是得到了天下,也是一样索然无味!阿玖,或许不用等太久,宗主便可以带你登上至高无上的绝顶,到了那时,你一定会以能成为他的女人而自豪的!”萧乐白唇角一弯,低头看着站在他身畔的秦玖,慢悠悠地说道。秦玖乍闻此语,只觉得头皮发麻。 什么至高无上的绝顶,这似乎不该是萧乐白说的。 而让她尤为奇怪的是,萧乐白竟如此了解连玉人。 “我记得你也说过要娶我,我想,我嫁给宗主,你并不是乐见其成的吧!”秦玖笑吟吟问道。 萧乐白闻听此,却是微笑不语。 秦玖心中忽然一凉,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冒了出来。她屏住了呼吸,连玉人真的不在天宸宗中吗,还是,萧乐白和连玉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这想法本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推敲,却是不无可能的。 她在宗中这两年,连玉人经常会闭关练功,他到底是真在闭关,还是到了丽京城去做大司乐?那一日,连玉人在丽京城突然出现,对于她在京中所作所闻那么熟悉,她一直以为是他在宫内眼线所见,如此想来,就算如此,哪里能将消息那么快便传到天宸宗正在闭关的他。 秦玖慢慢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凉,但是她面上却依然挂着嫣然如花的笑容,轻声说道:“还真看不出来,大司乐这么了解宗主。不过,我可没有答应做宗主的女人。至于什么绝顶不绝顶的,我更不稀罕。” 萧乐白温雅一笑道:“阿玖,到了那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 章节目录 软禁 > 软禁 秦玖知道他很危险,也隐约猜到,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这句话,她还是有一点惊讶。 萧乐白站在窗畔遥望远山,一袭雪衣被冬日的冷风吹得飘逸如云。这风,是这样的冷,足以让秦玖遍体生寒。但秦玖晓得,让她心中寒冷的,并非这风,而是眼前的人。 他并不俊美,但是这样凭栏而望的风姿,却是犹若谪仙。可她知道,他终归不是谪仙,而是视天下人性命如蝼蚁之人。 “大司乐真会说笑,我不懂,你所指的那个男人,是谁?”秦玖退回到桌畔,执起酒盏问道。 秦玖还是习惯称呼萧乐白大司乐,他似乎也并不介意。 萧乐白翩然转身,信步走了过来,俯身看着她,“那个男人是谁,阿玖心中最清楚了。自然是颜聿。他终究要为了你而丢掉性命了。” 秦玖轻笑了起来,沾过了酒的唇红润艳丽,她笑得分外妖娆,“大司乐莫非是喝醉了不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我被宗主软禁在天宸山,无人知晓,自然也无人会为了我而亡。”她已猜到萧乐白便是连玉人,自然知晓他每句话都不是随意而,她想知道,他这句话里,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玄机。 “告诉你也无妨。你和宗主的婚事,已经被人秘密传了出去。关注你的人,自然会知道这个消息,你说,他会不会赶过来?”萧乐白的声音,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听在秦玖耳中,却分外沉重。 “所以,宗主已经派人在这里设下了埋伏,就等着有人来救我?然后,再一网打尽?”秦玖慢慢说道。她唇角依然挂着笑意,仿若对此毫不在意。 原来,连玉人搞出来这样一场喜事,却是为了让前来救她的人上钩。 “我想,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恐怕宗主这一次要失望了,我为了修炼补天心经,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躯,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一个男人肯娶我,更没有哪个男人肯为了我拼命,宗主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秦玖轻轻摇了摇手中杯盏,酒液泛起一圈圈涟漪。 萧乐白先是一愣,随即仰首笑道:“阿玖,我实在是太喜欢这样的你了。明明心中怕得很,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你说你修习补天心经,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这话我却是不信的。你并没有残杀那些少年的性命,你用的是自残的方式。这让你在武功增长的同时,身体却是越来越虚弱,这,却是瞒不过宗主的,他,早就知道了。” 这件事,起先,就连枇杷都被他瞒了过去,没想到连玉人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你竟是知道?”秦玖把玩着酒盏,慢慢问道。 萧乐白玩味地笑道:“是的,我知道。当年,你去偷宗中的武功秘籍,虽然最后只是誊写了一份带了出去,并没有将原册偷走。但事后还是让宗主察觉到了,他晓得你要习练补天心经,还真怕你会用少年的精血。没想到你竟然没用,从那时,宗主就对你产生了兴趣。他看着你,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子弟,最后升到了门主之位,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秦玖没想到,从那时,连玉人便知道这件事了。 “原来如此,那宗主何时出关?”秦玖垂下睫毛,望着杯中荡漾的酒水,轻笑着问道。 “你要找宗主?”萧乐白闲闲问道。 “自然。我要告诉他,我和颜夙,早已情缘已尽,我也不喜欢颜聿,倘若我喜欢他,恐怕今日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不愿意答应宗主,不过是因为,宗主的魅力还不够而已!”秦玖抬起一双水眸,懒懒说道。 萧乐白的眉头为不可察地一凝,这微小的变化早已看在秦玖眼里,她更加确定,眼前之人,便是连玉人无疑。他早已出关,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绝魂大法,已经练到了第九重?! 秦玖深吸一口气,忍住胸间忽然的憋闷和胀痛,轻笑着道:“大司乐,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她转身离去,夭红的裙尾擦着萧乐白的白衣而过。她在和他擦肩而过时无意驻足,伸出手指,轻轻滑过萧乐白的脸庞,淡淡道:“我倒是喜欢大司乐的风度,和颜夙有几分像。” 她很快走了出去,萧乐白伸手摸了摸被她抚过的脸庞,想象着方才那一刻温暖如玉的触感,他的一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秦玖在御风阁外驻足,雪已经停了,但山野间依然是雾霭重重。她的目光从天宸宗的屋舍前掠过,天色渐黯,屋檐下的红灯笼已经依次点亮。这让秦玖心底深处,浮起一种让她无法喘息的恐惧来。 这一种恐惧,以前她曾经感觉到过,但似乎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深刻。 御风阁地势很高,山风很凛冽,她越来越弱的身体根本不能抵御这肆虐的寒风,拥紧风大氅,她轻轻抚住胸口,她绝对不能,让连玉人的阴谋得逞。 回到所居住的小院,很意外地看到了苏挽香。 “我想,你已经知道,宗主为什么忽然要娶你了吧!”苏挽香的话语里暗含着几分得意。 秦玖静静看着苏挽香。 几日不见,她已经不再似刚从牢中逃出来时那般憔悴,白皙的脸上,柳眉丽目,暗含着一种睥睨人的气势。她以一种讥诮的神色看着秦玖,唇角笑意悠然。 秦玖一双漆黑的凤目,已经慢慢眯了起来,隐有刀锋般的凌厉划过。她面上依然挂着让人心醉的笑容,可却收起了以往刻意的妩媚,再没有那种逼人的艳光。 “是你出的主意?”秦玖知晓连玉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但是,她和颜聿的事情,连玉人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确实是我,你又能奈我何?我不过是告诉了宗主,颜聿对你的一片深情。宗主这个主意真的很好,你想一想,假若颜聿不来,那便说明他根本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假若他来了,便会死在你手中了。颜聿死了,下一个该轮到谁呢?是颜逸,是你一心要保护的颜逸。你已经知道林昭媛是宗中之人了吧,那么,你可知道她已经有喜了?不管那是谁的孩子,都会说成是庆帝的孩子。颜逸死了,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是名正顺了。白素萱,我说过,你终究会痛失所爱,悲凉而死。”苏挽香唇角悠然的笑容,变得冷酷起来。 秦玖望着苏挽香,轻笑了起来。 苏挽香自然不知秦玖这次来天宸宗,是自己设计来的。她早已猜到林昭媛的身份,在临去宫中之前,交给了枇杷一封信。让枇杷在两日后交给榴莲,之所以定为两日后,是假若林昭媛没有对她动手,那她可能就不是天宸宗之人,她会回宫将那封信收回。如今,她来到宗中这么久了,那封信自然早就到了榴莲手中了。她在信中告知榴莲,林昭媛和天宸宗的关系,告诉他如何对付这个女人。所以,榴莲不会有事。 只是,对于颜聿会不会来,秦玖却没有把握。 “白素萱,你没有想到会有这一日吧。你费尽心机将颜逸推到宝座上,没有想到却是为天宸宗做了嫁衣裳吧!”苏挽香笑得得意,发髻上的银簪因此而摇曳着。 秦玖冷冷笑了笑,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刚开始知晓她有可能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时,秦玖也曾惊讶过,也曾同情过她的遭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她,毕竟,白家的血案,连玉人是背后的推手,而她,却是直接的凶手。 那么多人的血债,就算她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她也没有理由放过她。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得无药可救,到了此刻,竟还是如此冷血和执迷不悟。 她和她,委实无话可说。 秦玖神色平静地从她身侧走了过去,眼风都没有再扫她一下。 或许是她的平静激怒了苏挽香,她紧随着她进了屋,冷声道:“到那个时候,颜夙他便只有我了,只有我!” 秦玖脱下身上大氅,荔枝伸手接了过去。她走到案前坐下,侧目看了苏挽香一眼,轻笑道:“苏门主,那你便好好活着,等待那一日吧!” “是的,我会活着,而你终究会死去。我听说,你练的补天心经,已经让你的身子分外虚弱了。你是不是感觉到很冷?不然,你这屋中为何会烧这么多的火炉?” 秦玖眉梢轻挑,慢慢走到苏挽香面前,忽然趋身向前,朝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苏挽香完全没想到。 她本以为秦玖气到极致,是要和她理论,却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 这一巴掌扇得狠,苏挽香的脸瞬间便肿了起来,唇角也淌下一缕鲜血来。她捂着脸,抖着手,怒声道:“秦玖,你……你竟敢打我?这里是天宸宗,你竟然敢打我?” 打人不打脸。 这一耳光,让苏挽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秦玖拍了拍手,笑得妖娆。 “在天宸宗又如何?苏门主,我就是打了,你又奈我何?我不光敢打你,我还敢现在就杀了你,而你,却不敢动我一个指头!” 苏挽香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神色木然的几个侍女,她们仿若根本就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她捂着半边脸,露出来的另半边脸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秦玖说得很对,她敢随时杀了她,但是,她确实不敢动秦玖。至少现在不敢,因为连玉人要娶秦玖,就算是因为利用所以要娶她,但毕竟即将是宗主的女人,她根本无法也不敢动秦玖。何况,谁知道连玉人对秦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他们成了亲,她便是宗主的妻子,到那时,她也同样不敢动她了。思及此,苏挽香的银牙咬了起来。 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样的境况,她竟然都会被这个女人压在底下。 她不甘! 秦玖却无视苏挽香脸上变幻的神色,掸了掸衣衫,回到案前坐下,睫毛轻挑道:“苏门主,你若是闲得无聊,不妨猜一猜,我若杀了你,宗主会怎样护着我。” 苏挽香心里很清楚,连玉人对自己的手下很冷酷,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复仇。到那个时候,他只会护着秦玖。 她冷冷道:“秦玖,我等着看你死的那一天。” “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秦玖不动声色地挑眉道,神色宁静,吐出来的话语却是那样冷酷。随即,她便招呼荔枝过来斟茶。她倚靠在椅子上,她捧着茶盏,暖着手,饮着茶,一副惬意慵懒的样子。 苏挽香此刻,当真是后悔没在上山前杀了秦玖。她神色变幻了几下,最终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再过一日便是连玉人和秦玖的大婚之日了。 天宸宗一派喜气洋洋,这喜事说不上多么隆重,但筹备得倒是有模有样。 秦玖所居住的暖阁,已经挂满了喜绸和红灯笼,屋门上还张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暖阁位于谷内,不似御风阁那般风势凛冽。在这个大雪初晴的日子里,日光暖暖的,风也柔柔的,处处张灯结彩,一切看上去似乎很美好。 临近日落时,萧乐白带着倚红和偎翠给秦玖送来了嫁衣和珠宝首饰。 秦玖懒得看这些东西,不过,她还是做了做样子,将妆匣打开了。里面的许多珠宝金钗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倒是一支红玛瑙的长簪吸引了她的视线。簪头是展翅的凤,雕琢得格外精致。 这件首饰之所以吸引她,倒不是因为她的精致典雅,而是因为这簪子够长,够硬,足够做凶器。 “这些都是宗主特意派人到山下首饰店挑选的,秦姑娘不妨试一试。”偎翠神色恭谨地说道。或许是因为秦玖即将成为连玉人的妻,她对秦玖再没有了当日的鄙夷。 秦玖抚摸着簪头上的凤,轻笑道:“真没想到,我竟也能佩戴凤簪。荔枝,为我簪上。” 凤簪乃皇室御用之物,平民百姓自然不能用。可连玉人,早不当自己是平民百姓。 秦玖坐在妆台前,轻轻摆头,那簪子凤口中吐出的红珍珠便轻轻摇曳,为她增添了几分美艳。她从镜子里瞥见萧乐白细目间那一抹惊艳之色,她微笑着起身,“大司乐,明日便是我的好日子了,可否陪我到处走走,在丽京时,大司乐那般照顾我,到了这里,也算得上我的娘家人了,有些话,我想和大司乐说说。恐怕过了明日,我做了宗主的女人,你我便要避嫌,再没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了。” 萧乐白轻轻一笑,“你想去哪里?” “随意走走而已!”秦玖漫步走了出去。 雪后初晴,到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山间白云被风吹拂,犹若棉絮被风扯起,不断变幻着形状,极是美丽。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坡,只见那处长愈数百丈的斜坡,厚厚的冰层在落日余晖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 “阿玖,这处斜坡美吗?”萧乐白指着冰雪覆盖的斜坡,状似无意地问道。 秦玖勾唇笑道:“自然是美丽,在肃杀的冬天,再没有比这玲珑剔透的冰层更美的东西了。” “阿玖认为美丽就好。”萧乐白唇角牵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秦玖不知萧乐白为何如此反应,或许他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不过,秦玖想,无论什么坏主意,一切都即将结束了。她朝着他一笑问道:“不知从这里滑下去,我会摔成什么样?” 话音方落,她双足一错,人已经沿着冰层向下滑去。她朝着连玉人回眸一笑,是如此得艳光四射,媚惑人心。 这冰层果然是光滑至极,又是斜坡,根本无法立足,秦玖这一冲,瞬间便移下数尺。若是从这数百丈的冰坡滑下去,不说底下是巨石嶙峋,就算是平地,人不死也得残了。 萧乐白目光一凝,雪色广袖轻拂间,整个人已经倒挂而下,一把抓住了秦玖的纤手。 “秦玖,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宗主?你以为你死了,就无人因为救你而送命?宗主便会饶了颜聿?秦玖,你太天真了。”萧乐白的声音冷酷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秦玖明白他为何动气,没有人能够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她秦玖叛离过天宸宗一次就已经够了,绝不可以再有第二次。他以为自己是天,她的命是捏在他手里的,他若让她死,她便要乖乖去死,他若让她活着,她便决不能去死。脚下冰层光滑,秦玖妩媚的笑意瞬间变得苍白,她抓着萧乐白的手不可遏制地抖了抖。 萧乐白细目中的怒色稍缓,他淡淡道:“抓牢我,我拉你上去。” 他右手一用力,原本卷着坡上老树树干被广袖拉直。他借力一弹,两人便从冰坡上跃了上去。崖上是积雪覆盖的坚冰,两人这一跃,便相拥着滑倒在地面,秦玖恰恰扑倒在萧乐白身上。这一跌倒冲势极大,秦玖方才滑下时,早已将头上凤簪拔了下来,暗中藏在袖中。此番看准时机,借着冲势送到了萧乐白胸前。 扑哧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萧乐白就是连玉人,秦玖已经猜到。可连玉人却并不知秦玖已经知道萧乐白便是他,所以,他对秦玖并未设防,更何况,以现在形势,他也想不到她会突然对他动手。而秦玖却是预谋已久,就连方才滑下冰坡也是故意为之。 这簪子长而利,足够刺中他的心肺,让他丧命。萧乐白那双温雅的细目瞬间厉光乍泄。他一拂袖,强大的劲气便将秦玖推开。 秦玖没料到他如此境况下,还有这么大的气力,在冰上滑了两步方站住脚,迎视着他怒意滔天的眸。 萧乐白抚着胸口淌血之处,苍白着脸,慢慢说道:“阿玖,原来,我真是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已经看出了我的秘密。”他慢慢抬手,在自己脸上耳后几个地方动了动,片刻后,他细长的眼睛变得大了起来,原来的塌鼻子高挺了起来,而脸型也由以前略带方正的脸变得更有立体的轮廓。他依然是萧乐白,只是他的模样却变成了连玉人。 连玉人用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指捏着手中的几根金针,朝着她晃了晃,低声说道:“你应该还是喜欢这个我吧!” 秦玖其实听说过金针刺穴改变容貌之术,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神奇,她眼睁睁看着萧乐白转瞬变成了连玉人,只觉得心头一阵寒意袭来。白绣锦当年恐怕也是用这种易容术改变的容颜,所以,无人识破那是假面。因为,她的五官确实是真的,只是用金针做了细微改变而已。 “你果然就是连玉人!”秦玖冷哼一声。 “是,所以阿玖早就猜到了,假意同意嫁给我,也只是想除掉我而已。”连玉人惆怅一笑,忽然急速喘息了几声,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捂着淌血的胸口。 鲜血滴在冰上,迅速干涸,在冰面上留下一道道凄艳的印记。 “阿玖,我是个坏人,我也知道你恨我。其实,我原本可以不动你们白家的,可你的姑母,她不肯放过天宸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白家,确实因我而亡。但如今,我天宸宗有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弟子都被你们所杀,天宸宗也已经被你们几乎剿灭,而我今日也被你亲手所杀,你会不会就此原谅我?不再恨我?”虽然已经恢复了连玉人的面貌,可他还是用的萧乐白的语气,温柔入骨。说罢这句话,他急速咳嗽两声,唇角淌出了鲜血。 秦玖实在没有想到,到了最后,连玉人还会来这么一出。 她不是应该愤怒地指着她大骂,或者,在临死前奋力一击,和自己生死相搏吗?她都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可没料到,连玉人竟然会演悲情戏。她冷冷一笑,“连玉人,天宸宗危害朝堂,也是你不得已而为之吗?你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荼毒生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吗?我原谅不原谅你,又有什么用?你就到黄泉之下,去向枉死的人们去赎你的罪孽吧!” “原来,这样也不能让你原谅我啊!”连玉人忽然惆怅一笑,似乎颇为恼恨,“这可怎么办呢?看来,我必须要将阿玖心中的人除去才是。” 他慢慢将胸前的凤簪拔了出来,一甩手,朝着秦玖刺了过来。 秦玖一偏头,那沾染着连玉人鲜血的长簪便插在了她的发髻上,沾染了鲜血的发簪,透着嗜血的美,衬得秦玖更加妖娆。 “秦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你逃不掉的,你注定还是要做我的女人,然后看着你爱的男人因为你而死!”连玉人从地上一跃而起,笑得妖媚。 这凤簪长而利,秦玖也是瞄准了她的要害之处才下手的。原以为他这一击得手他必死无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站起来。 “阿玖,我险些被你杀了呢?你可知道,若非我这颗心稍稍长得偏了些,这些年我恐怕早就死过数次了,宗主这个位子也是不好坐的啊!” 秦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连玉人的心会生得偏。就是偏了那么一分,让她的失了手。 人都说好人活不久,祸害遗千年。 不得不说,连玉人真真是命大。 秦玖捏紧了袖中银针,她知道机会已经错失,再要杀连玉人,恐怕是极难了,唯有拼死一击。连玉人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眯眼笑道:“阿玖,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呢!”他瞄了一眼不远处,笑道,“本宗的侍从来了,怕是有些好消息要禀告呢,我想阿玖也很想听一听吧。” 秦玖眯眼远眺,果然见连玉人的几个贴身侍快步走了过来。几人速度极快,转瞬便到了他们面前。那几人看到连玉人胸前的伤口,脸色霎时一变,问道:“宗主,你怎么受伤了?可要紧?” 几人将连玉人护在中间,其中一人慌忙点了他伤口周围大穴,止住了血流。几人就要护着连玉人回去,他却摆了摆手道:“无妨,我知道你们有事要禀告我,现在就说吧。” 侍从看了一眼秦玖。 连玉人轻笑道:“就让她也听听吧!” 侍从这才恭敬地说道:“宗主,此番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连玉人脸色微微一凝,意味深长地笑道:“对我而的坏消息,可能对阿玖来说,是好消息呢!也好,先听坏消息吧!” 侍从小心翼翼禀告道:“宫中的林昭媛娘娘有了喜,这本是好事,可我们还没来得及行动,昭媛娘娘的身份便被皇太子查了出来。如今,昭媛娘娘已经被押到了牢中。” 连玉人拧起了眉,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秦玖知道,林昭媛腹中的孩子,也许是他最后一个王牌了。如今,这一切成空,天宸宗想要名正顺得到这个天下,是不可能的了。 “好消息呢?”连玉人细长的眸一眯,透出无边的锋锐。 “大煜国和北烨国连日激战,如今,大煜国已经收复了部分失地。在最近一战中,大煜国败北,听说颜夙受伤不轻。”侍从轻声说道。 “哦”连玉人长眉一挑,“颜夙受伤,对我而,的确是好消息。只是,他怎么就不死了呢,倘若是死了,那便是更大的好消息了,你说是不是啊,阿玖!” 秦玖蓦然转过身,凤目紧紧盯着连玉人,眸底怒火燃烧犹若地狱火莲,艳色如炽。 颜夙受伤,她自然是极其心痛。可是,此刻让她愤怒的却是,这件事,恐怕是连玉人搞得鬼。北烨国突然进攻大煜国,秦玖早就怀疑其中有天宸宗挑拨,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连玉人,北烨国和大煜国的战事是你挑起的吧?” 连玉人轻笑道:“这么做不好吗?让颜夙先替我大败北烨国,削弱了北烨国的势力,方便我日后能坐稳大煜这天下。同时,假若北烨国能帮我除掉颜夙,这岂不是一石二鸟之事?” “你让王天佑向北烨国走私兵器,原来就是为了挑起北烨国和大煜的战事?”秦玖冷声问道。 “若非苏青的事情被你查了出来,连累了天宸宗,或许,我还可以向北烨国走私更多兵器!”连玉人厚颜无耻地说道。 秦玖冷冷盯着连玉人,犹若盯着一个恶魔。 “主子,奴才还有一个消息要禀告!”侍从小心翼翼说道。 “说!”连玉人懒洋洋问道。 “他来了!”侍从意有所指地说道。 连玉人听了这个消息似乎很振奋,就连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也泛起了亮光,“终于来了啊,来得倒是挺快,可是查清楚了,带了多少人?” “大约两万人马!”侍从肃然禀告道。 “好!”连玉人眉头一挑,回首对秦玖道,“阿玖,我让你看一看,你心中恋慕的男人是如何彻底从人世间消失,这是我征服你的第一步!” 秦玖眸中倏地起了波澜,“你,你是说……”那个名字在秦玖唇间绕了几绕,却最终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 连玉人微微一笑,薄唇勾出一抹温雅却残忍的笑意,“颜聿来了!” 秦玖心中一抖,他不是回了麟州吗?为何,又要到这里来。这里,是天宸宗的老窝,就算天宸宗大半势力被毁,还是不容小视的。 可是,他竟然来了! 他竟然真的来了! “阿玖,你还是乖乖地回去打扮,想着明日如何嫁我吧!明日,有一场大好的热闹要看呢,本宗万分期待呢!”连玉人幽幽说完,任由几个侍从搀扶着离去。 只留下秦玖宛若冰人般凝立,无知无觉。 她突然想微笑,又想流泪。 颜玉衡,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章节目录 来接我的女人 > 来接我的女人 连玉人被侍从带了回去敷药,却不忘吩咐人到秦玖所居住的院外守着,防备秦玖逃走。若说前几日连玉人还真以为秦玖被林昭媛设计抓回天宸宗的,经历了今日被秦玖刺杀,以及听到了宫中的林昭媛事败后,他便知道不是了。很明显,她这次回来是要对付他的,所以前几日是决计不会逃的,但听到了颜聿要来的消息,或许她真会逃走呢。 当晚,秦玖所居住的小院里,便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了天宸宗的子弟。就连屋内伺候的侍女,除了荔枝,将他的贴身侍女倚红和偎翠也派了过去。 于是,当夜,秦玖便在重敌环伺下,上床歇息。 这一夜秦玖注定是不能安眠了。 屋外的廊下,红灯笼彻夜亮着,竖起耳朵,便能听到天宸宗侍从在院门外巡视的声音。秦玖知道,过了五更天,侍女们便会来催她起身妆扮,毕竟,在她们看来,明日可是她的好日子。 秦玖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连玉人那句话——颜聿来了。 自从那一次颜聿带领府兵去救过她和榴莲后,她便晓得他不似表面那么无能。当然,以前她也知晓,但那时只是怀疑,那一次是确定了的。可对手是连玉人,秦玖不能不担心。 天宸山毕竟是连玉人的地盘,颜聿初来乍到,对这里地形并不熟悉。他甚至都有可能不知道天宸宗的这个所在,毕竟如今这个隐秘所在就连秦玖之前都不晓得。倘若在颜聿带兵寻找时,连玉人派人暗中出手,或者引他们到陷阱,那颜聿岂不是束手待毙。 秦玖终究躺不下去,起身着好衣衫。 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猫叫声,这声音让秦玖一怔。天宸宗也可能会有人养猫,只是这声猫叫声却有些耳熟。她飞速下了床榻,就听得窗子被什么撞开了,转首看去,却并没有东西,只是窗子开了一条缝。 待她将窗子关好,慢慢走到榻前坐下时,乍然看到面前的桌案上,立着一只红嘴鹦哥儿。 一身白羽在黯淡的烛火里闪着亮光,头顶上那撮黄羽毛更是闪耀着金子般的光泽,一双黑豆眼直直地盯着秦玖。 那是黄毛。 一人一鸟对视着。 黄毛看到了秦玖显然相当激动,黑豆眼中的神情分明就是久别重逢悲喜交加,倘若不是鸟而是人,此刻大约绝对是要和秦玖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鸟就没办法了,它只能扑棱着翅膀飞落到秦玖肩头,先是用红嘴啄了啄秦玖,对她将它抛弃在丽京而表示愤懑。接着又在秦玖脸颊上蹭了蹭,表示了它对秦玖多日来的思念。末了,呢喃一声,“九爷,可想死鸟了。” 秦玖怎么也没想到黄毛会来到这里,她当初是将它留给榴莲了。 面对黄毛的亲热,秦玖不为所动,她沉着脸一把将黄毛从肩头上扯落,提溜着它的翅膀放它在自己膝上,压低了声音问道:“谁带你来的?” 黄毛颇委屈,要知道它能躲过天宸宗戒备森严的守卫找到秦玖,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不过,黄毛歪了歪头。它可是一只深明大义的鸟,知道现在事态严重,就不和主子计较了。 “是阎王爷。”黄毛啄了啄秦玖的手心,说道:“你出去找白耳,它带你找阎王爷,我将外面的人引开。”原来,方才那声猫叫并非错觉,而是白耳也来了。 院子里亮堂堂的,红灯笼将屋檐上的积雪都映得红彤彤的。 秦玖将黄毛放飞了出去,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屋檐上,发出一声哎呦的声音。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和秦玖有几分像,不枉黄毛跟了她这么久。 外面的天宸宗子弟听到声音,循声追了过去。 隔了片刻,黄毛的声音又在另一边传了过来。不过,令她们奇怪的是,明明追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却并不见认,而那声音却的的确确听上去是秦玖的声音。 这也不怪天宸宗子弟无能,只能怪他们没想到那不是人而是一只鸟。 就在这些人被黄毛耍得团团转的时候,秦玖趁机从院子里跃了出去。刚站稳,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朝着她喵呜了一声,正是白耳。 秦玖循声跟了过去,白耳带着她向北面跑去,过了几道屋舍,便到了一处林子。借着黯淡的月光,秦玖隐约看到一道人影在黑暗中伫立,白耳奔到了此人面前,便止住了步子。 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看到秦玖,那人低声道:“九爷,请随我离开。” “你是谁?”秦玖问道。 黑衣人低声道:“我是严王的人,是被他派到天宸宗来的。王爷决定攻打天宸宗,要我先将你送出去。” “这么说,他是知道天宸宗如今这个所在了。那他应该也知道,连玉人已经布好了陷阱要除去他。”既然颜聿有派人在潜伏在天宸宗,那么这里的一切,颜聿应当都知道。 “九爷请随我离开吧,王爷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这次一定可以将天宸宗剿灭。”黑衣人有些焦急地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要带我离开之处,怕是一个秘密通道吧。”秦玖不动声色问道。 黑衣人一怔,还未及说话,秦玖却已经了然地笑了。 这个人既然是颜聿潜伏到天宸宗的人,他若带着自己了离开,颜聿在天宸宗安排有人的事实就会被连玉人知道,他一定会有所警惕。那么,颜聿的计划或许被看透也说不定。 眼下,她并不适宜离开。 秦玖起初之所以急着要去见颜聿,是想告知他天宸宗的情况,如今知晓他已经全部知道,她反而不想离去了。她要留下来,助他一臂之力。 “你回去告诉王爷,我不会走的。连玉人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在天宸宗和离开天宸宗都是一样的。”秦玖淡淡说道。 “九爷!”黑衣人很是焦急,但是秦玖却根本不再理睬他,而是转身朝着回路大步而去。 连玉人的侍从追着黄毛一番折腾,最终追丢了,以为秦玖逃了出去,正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向连玉人交代,却听侍女来报,说秦玖好好待在屋内梳头呢。 人人都道了一声好险。 天色大亮时,秦玖被荔枝等一众侍女收拾停当。 大红喜服,华贵凤冠,珠光辉映,艳光流曳,轻施薄黛的面庞美艳如云霞。 秦玖从镜中瞥了一眼自己凤冠霞帔的模样,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她自然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悦,只觉自己犹若穿了一袭戏服,正要粉墨登场。 这大婚与她而也不是婚嫁,而是一场戏。 这两年来,她似乎时时都在演戏,而这最后一出戏,她更是一定要演好了。 八人抬的喜轿在吉时准时来接秦玖。 跨火盆,上花轿,自始至终,她唇角都洋溢着妩媚动人的笑意。 花轿起,唢呐声声,鞭炮齐鸣。片刻后,花轿落,有人掀开了轿帘。 秦玖在荔枝搀扶下步出花轿,头上喜帕蓦然被人揭起,眼前日光璀璨。 连玉人身前不远处长身玉立,一身喜服在日光下映照下流动着耀目的辉光,经过一夜歇息,他脸色早已恢复,看样子伤势并无大碍。他看着秦玖,那双平日里看上去温雅无害的黑眸中,流淌的却是冷酷玩味以及掌控一切的自得。 秦玖环视四周,发现此处并非连玉人所居住的院落,而是昨日她刺伤连玉人的斜坡上。 “阿玖,你向下看!”连玉人背负着双手,朝着秦玖一抬下巴。 这一瞬,秦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走到斜坡上,向下俯览。不远处,数千名黑衣武士出现在视野之内,黑甲和枪戟折射着日光,闪耀着刺目冰冷的寒芒。 有一人,在这些武士前负手凝立。 他身披墨氅,领口镶着一圈朱色狐毛,这墨色和朱色配得极好,所透出来的那种妖娆而冷魅的味道,让人瞬间移不开视线。 他,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一步步走来。 风起,墨氅在身后翻卷如鹰翼。 很悠然的姿态,却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明明是站在坡下,却给人一种俯视天地的姿态。 秦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愈走愈近的人影,随着他一点点地走近,一种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和压迫在心底涌现。 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颜聿。 她的心脏,随着他的逼近,跳得越加猛烈。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四肢百骸内游走,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或许,是身子太过虚弱的原因吧。 他的人越来越近了,这种心跳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冬日的山林,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日光下,闪烁着。常青的松柏间,夹杂着一棵棵梅树,艳红的花朵儿在风里吐艳。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景色,此刻在眼中,好似渲染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颜聿在一棵梅树下停住了脚步,抬头仰望,温柔的目光穿越重重阻碍,抵在她心中。他朝着秦玖微微一笑,却是对连玉人道:“连玉人,我来接我的女人!你敢不敢和我单独对决!” 章节目录 最后的决战 > 最后的决战 淡淡的话语,邪邪的痞痞的笑容。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似乎他来,并没有跋涉多远的路,只是到邻家去接自己的妻子一般。 只是,秦玖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要求和连玉人单独对决。她不晓得他到底有怎样的计划和打算,但是,要求和连玉人单独对决,秦玖认为,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颜聿显然不知,连玉人修炼了绝魂大法。就连秦玖都吃不准,连玉人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境界。 颜聿有自己的打算。 他并不是收到连玉人和秦玖的喜讯后才来的。从离开丽京那一天,他就开始筹划如何除掉天宸宗。这期间他并没有放过丽京的消息,一得到秦玖去江湖上游逛的消息后。他第一个反应是,她也许是来麟州找他了。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这只是他的奢望。其后,他得到了秦玖留给榴莲信笺的内容,他很快便猜到,秦玖是去找连玉人了。 她既然知道了林昭媛有问题,自然是该留下来襄助榴莲。既然她离开了,那只能是去对付连玉人了。 他当机立断,上书朝廷,调兵遣将,向天宸山而来。半路上得到了秦玖要和连玉人大婚的消息,这让颜聿更加心急如焚。 他率军一路疾行,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到了天宸山。 朝中兵力大多用在和北烨国的战事上,颜聿这次调来的是聂任麾下的兵将,其中包括数百名特殊的精兵,是由当初扮成乞丐和秦玖接近的周胜统领。周胜和聂任一样,同是颜聿的部下,当初奉颜聿之命接近秦玖,是要查探秦玖身份的。他最善于带领部下隐藏身形,在临近天宸宗时,颜聿率领两万人声势浩大地接近天宸山,而周胜却早已在一天夜里,带领他的部下从另一条路悄然入了山。 此刻,颜聿自己要做的,便是将天宸宗的主要子弟吸引到他这里,给提前进山的周胜进入天宸宗偷袭的机会。 “要和我单独对决也行。”连玉人靠近秦玖,一手搂住了秦玖的纤腰,另一手拨弄着她衣衫上垂着的流苏,慢悠悠说道,“颜玉衡,你看到这个冰坡了吗,这简直是老天专门为你准备的。你若是能成功攀援上这道冰坡,来到我面前,我便答应和你单独对决。” 秦玖这才忽然想起,昨日连玉人问她这道冰坡美不美时那种诡异的笑容。那个时候,他就想起要这么对付颜聿了吧,这么说,他所谓的陷阱就在这里了。 秦玖心中一阵慌乱。 这道冰坡的确很美,尤其是反射的日光,那样流光溢彩,可映在秦玖眼中,却耀眼冰冷犹若刀子。要想攀爬上这道冰坡,对于轻功绝好之人,其实也并非不可能,只是,秦玖生怕连玉人使坏。 她想对颜聿说,不要答应他。 颜聿仿若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在冰坡之下,仰首朝着她温柔一笑,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秦玖也能看出这笑容里透着坏坏的邪魅。 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还如此。 “连玉人,一为定!”他慢悠悠转向连玉人,声音冰冷地说道。 “一为定!如此,严王便开始吧!”连玉人眯眼说道。 颜聿倒也不着急,他回身朝聂任交代了几句,背起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箭囊,但秦玖看得出来,里面放着的,却并非是羽箭,似乎是一根根精铁打造的长刃。他背负箭囊,手执长枪,仿若一只黑色的大鸟般,纵身向坡上跃去。 冰坡极滑,每一次落脚,人都会向后面滑一段距离,几乎是前进十步,后退五步。待到了高处,坡势渐陡,眼看着前进的越来越慢。颜聿忽然从背囊中,抽出几只长刃,施力甩在冰坡上。长刃呈斜斜的一字型,宛若梯子,他整个人便在扎在冰上的长刃上略一借力,便飞跃而上。若非轻功极好,是根本无法在刺入冰上的长刃上借力的。 秦玖的心始终提着,眼看颜聿纵跃的身影越来越近,已经攀至三分之二的路程,心中稍安。便在此时,忽听得身边连玉人呵呵一笑,那笑声有些诡异,无端让她心中一寒。 “阿玖,我记得你喜欢看严王的戏,听说他会挑滑车,可惜的是,本宗从未亲眼看过,当真遗憾。今日,本宗倒是要见识见识严王这挑滑车的能耐。你往后看。” 连玉人的声音里,透着冰冷的邪气。一句一句,钻到秦玖耳中,仿若地狱魔音。 秦玖回首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觉得心神俱寒。 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几只铁滑车。看上去,比之颜聿在明月山庄和聂任打赌时所用的铁滑车还要高大,沉重。 在这一瞬间,秦玖已经知晓连玉人要做什么,脸色顿时惨白,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铁滑车。 连玉人竟然要从冰坡上放铁滑车。 她咬牙切齿道:“连玉人,你不能这样做!”这冰坡并不宽,铁滑车从高处滚下去,颜聿如何躲开。 “我自然要这么做。”连玉人冷笑。 秦玖起身便要阻止,却被连玉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阿玖,乖乖地看戏,否则你恐怕永远看不到这么精彩的戏了。”他忽然挥手,两名侍从便将一辆铁滑车推了下去。 颜聿望着头顶上的铁滑车滚滚而下,长眸眯了起来,唇角浮起一抹邪邪的笑意。这一笑,秦玖看到了。 那是安慰的笑,也是自傲的笑。 秦玖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忽然安定了下来。他在告诉她,他不会有事。 冰坡极滑,铁滑车又重,更何况是从高处滑下,秦玖只听得隆隆声瞬间渐远,隐约看到颜聿在冰坡上身形纵跃了一下,再看时,已经摔落在冰坡之下了。 秦玖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却见颜聿在铁滑车滑近的那一瞬间,一脚踏在长刃上,借力向一侧的长刃上跃去,躲过了飞驰俄而下的铁滑车。 随即,不容得他喘息一声,又有两辆铁滑车推了过来。 “玉衡,两辆车。”秦玖呼声刚落,两辆铁滑车便并排滑了下去。 这一次,颜聿根本无法向一侧飞跃,因为两辆铁滑车已经占满了冰坡。 电光石火之间,颜聿身形一纵,整个人便从风驰电掣而过的铁滑车上面跃了过去。是的,也只有从上面跃起了。他身上的披风被铁滑车挂到,飘飘摇摇地落了下去。没来得及事先掷入长刃,只来得及将手中长枪甩在了冰面上。 连玉人目中厉光一闪,冷哼道:“严王,果然是厉害。这一次,却看你如何躲过。”说着,四辆铁滑车一起滑了下去。 两辆在前,两辆在后。 这一次,纵然颜聿要纵身跃到高处躲避,却无法下落。因为他方一落下,后两辆便也到了。 秦玖在发现这一次是四辆铁滑车时,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看着四辆铁滑车隆隆而下。 秦玖一颗心在方才早已历了数次沉沉浮浮,此刻却宛若在油锅中煎一般难熬。 四辆铁滑车滑了下去,冰层早已在前几辆车滑过时,就已经开始碎裂。此番随着四辆滑车滚滚而下,冰块如雨般飞坠而下。 秦玖看到颜聿的身形似乎被四辆铁滑车淹没。 被淹没的不光是颜聿,也有秦玖的心。 这一刹那,她觉得眼睛好似被什么糊住了,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看不太清,那纷坠而下的冰块似乎每一块都砸在了她心头上一般,而她的心,麻木的根本感觉不到疼。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她已经朝着下面跃了过去。 只是,没能如愿。 她忘记了她身边还有连玉人,他早已伸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生生拽了回来。 “秦玖,这一出戏,可是看得痛快?”连玉人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她根本就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因为,她的目光滑过冰坡时,惊奇地看到,铁滑车早已轰隆隆而下,而他,却依然稳稳地在冰坡上。 细看,便发现,他手中那杆长枪已经插在了冰坡上,冰坡已经碎裂,露出了山体。长枪已经深入到冰层之下的山壁之上,而他,整个人便是吊在长枪上的。 两辆滑车是并排而下的,中间的间隙根本就容不下一个人,但却容得下一杆枪。他便是看准了这缝隙,将长枪插在了冰坡上,整个人攀在枪把处,躲过了呼啸而过的铁滑车。 这简直令人完全想不到。 只是,虽然躲过了铁滑车,但是人却受了伤,显然是铁滑车滑过时所伤。秦玖看不到他的伤,却看到他腿上衣衫破败,鲜血不断涌出,就连握着长枪的手上也被刮擦得流了血。 秦玖心中一松,这才察觉自己面上微凉,原来不知何时流了泪。她抬手轻轻拭去,唇角扬起迷人笑意来。 连玉人已经恼羞成怒,他招手对自己身后的人道:“看什么,再来!”他没料到,颜聿这么能耐,竟然四辆滑车都躲了过去。他就不信,再来四辆,他依然能躲过。 此时的冰面早已经被先前的铁滑车碾碎,露出了底下的山体。颜聿不及再有铁滑车滚下,早已施展轻功,飞速向上跃去。 连玉人眼睁睁看着颜聿犹若九天飞鹰一般,瞬间便站在了他面前。 “连玉人,君子一诺,可是要说话算数啊!”颜聿飞落在他面前,长枪拄地,懒懒说道。 形容虽然狼狈,可并没有削弱他周身的气度。他目光一转,却是移到了秦玖身上,先是在秦玖的凤冠上流转一圈,再是眯眼打量了她身上的喜服,品头论足道:“这一身衣服倒是鲜艳。只不过,这裙子太短了些,颜色也不够正,凤冠上珠子倒是多,但就是个头太小,配不上玖儿,生生将我家玖儿的花容月貌衬成了庸脂俗粉。还有,这轿子怎么回事,只四人抬的?连玉人,你好歹也是天宸宗的宗主,娶个妻子也忒是小气了吧!” 连玉人气得脸色铁青,秦玖这一身喜服,他可是费了不少心力财力去做的,竟被颜聿说的一文不值,能不让他生气吗? 偏偏对方根本不看他的脸色,依旧滔滔不绝说道:“若是换我来娶玖儿,别的且不说。这轿子自然是要八人抬的,宽敞稳当。吉服自然要用上好面料裁就,也不用什么绸啊缎啊纱的,就用云韶国那种暖丝织就的布,温暖舒适。这上面的花纹自然是要用金线绣的,前襟也要坠些红宝石,这才显得贵气。嗯,这凤冠上的珠子吗,至少要有鸽卵大小,这才会烛光辉映,也不用太多,八颗足矣。对了绣花鞋上也要来两颗,另外,下轿时脚不能落地,要铺红毯,最好是从玖儿的闺房一直铺到洞房,这才叫十里红妆。” 秦玖原本一颗心慌慌的,担心他要死。及至听他这一番不带喘气停顿的话语,几乎撑不住要笑。 连玉人那边已经气得眯起了眼睛,眼看着这生死决战狼烟四起鲜血四溢的战场在颜聿的一番演说下,即将演变成京城凤鸣阁的戏院,演的还是一出欢乐戏。遂当机立断大袖一挥截断了颜聿的话,“颜聿,你不是说要单独对决吗?好,本宗倒是极想和你斗一斗,这就开始吧。” 这决斗的战场,依然设在冰坡上。当然,此刻的冰坡已经不能称之为冰坡了,因为冰层碎掉坠落,露出了山体,算是一道山坡。 这一道山坡是最合适不过的比武之地。 山坡之下,是颜聿带了的兵士。 山坡之上,是天宸宗的子弟。 颜聿的兵将要攻打天宸宗,就得从这道山坡攻上去。 这道山坡双方的中间地带,距离双方的人马都很远,其他人是无法插手的。 两人快步走到山坡之上,一上一下站定。 秦玖的目光越过连玉人,看到颜聿淌血的腿,从已经被刮擦成布条的衣衫开口处,看到了他腿上翻起的血肉隐约露出了白骨。 只是看了一眼,秦玖就觉得疼得慌。颜聿已经受了伤,连玉人又练了邪功,他不可能是连玉人的对手。但颜聿似乎并没将自己的伤当回事,只是撕了一片衣衫简单包扎了一下。 两人对面而立,谁也没有语。 双方的兵将也没人说话,此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中间这两个人。 两人却唇角漾着笑意,不似你死我活的敌人,宛若朋友一般抱了抱拳。就在秦玖以为这样的气氛还会在延续下去时,两人同时出招了。 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客气,两人的攻势犹若暴风骤雨般,都是你死我活的招数,看得人目不暇接。 两人皆用的是剑。 连玉人手中那把剑,挥舞着气吞山河的劲气,招招指向颜聿的要害之处。反观颜聿,他的剑法有着弑天灭地的凛冽,每一招都刁钻至极。而他本人却在霸气之中,隐约透着闲散慵懒。他的剑招和他的人实在是不太相称,看他的人,你会觉得这不是生死决战,而是戏耍。但看他的剑招,却又让人心惊胆战。 连玉人一剑刺向他胸前,又快又急,旁观之人,都隐约能听到剑气割破空气的声音,却不想在临着颜聿几寸处,乍然落空,也不见颜聿是如何躲过的,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剑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了连玉人的咽喉。倘若不是连玉人见机的快,恐怕这一剑便会刺破他的喉咙了。 双方拆了十几招,秦玖便看出来了,连玉人显然并非颜聿的对手。 就在此时,秦玖身后的天宸宗内,一阵喧哗声传来。 秦玖循声望去,见从身后的天宸宗屋舍中,从天而降无数黑甲勇士,而为首的那一人,竟是周胜。昨夜,那名来接自己的黑衣人说过,颜聿有自己的计划。到了此时,秦玖方知,颜聿和连玉人在这边单独对决,暗中早已派人跟着潜伏在天宸宗的人从其他秘密途径入了天宸宗。秦玖看到领兵之人是周胜还是十分惊讶的,周胜竟然是颜聿的人。天宸宗人俱是大惊,谁也不曾料到,这些人竟然从他们后方入了天宸宗。到底是天宸宗弟子,临危不乱,立刻和周胜带领的兵士们战在了一起。 这边连玉人发觉有变,很快便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冰坡之下,颜聿带来的上万兵马整齐列队,却原来不论是颜聿还是这上万兵马,都只是迷惑他的手段而已。 “颜玉衡,本宗小看你了。”连玉人看到自己后方已经战成了一团,冷冷说道。 颜聿一枪刺了过去,长眸之中厉光乍现,“连玉人,真该感谢你的铁滑车,否则我也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吸引天宸宗的视线。” 连玉人脸色苍白,黑眸中忽有冷蓝色的光芒闪过。 秦玖一眼瞧见,暗道不妙。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连玉人所修习了邪功,而且是最难对付的绝魂大法。这种功夫修习到第九重,一旦发功,功力会忽然增长数倍。连玉人武功本就绝顶,若是再增长数倍,那将是多么可怕! 秦玖盯着地面上不断滴落的血痕,那是颜聿的血。因为用力,他腿上的伤口开始淌血了。方才虽然没有实打实去挑滑车,而是凭着轻功去躲避,但到底是耗费了不少内力。如今又有伤,而连玉人很显然,此时已经开始运用绝魂大法。 一颗心瞬间沉了下来,唇角轻扬,浮起一抹决绝的笑意。 连玉人一剑刺过,那强大的劲气击得地面落雪好似浪涛般腾起,伴随着他身形的跃起,直直向颜聿刺去。这一剑的威力极大,颜聿也察觉到了,并不敢直接去碰,只得纵身躲开。 秦玖知晓这一剑连玉人已经用上了绝魂大法,看到颜聿已经躲开后。她飞身从斜坡上滑了下去,瞬间到了连玉人面前。 “你要做什么?”连玉人稳住身形,长眸浅眯道。 “宗主,我有几句重要的话,想要和宗主说!”秦玖勾唇而笑,凤目微翘,媚眼含威。 “阿玖是真有话,还是想让严王歇息一会儿,好包扎伤口啊?”连玉人撤了兵刃,慢悠悠问道。 秦玖嫣然笑道:“宗主,我确实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严王趁机包扎下伤口,宗主应也不会介意吧。” 连玉人冷冷一笑,转首对颜聿道:“颜聿,就算你将天宸宗剿灭,我连玉人依然可以杀掉你。早晚也是一夜,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你暂且去包扎伤口,我和阿玖有话要说。” 颜聿低头看了一眼不断淌血伤口,知晓血不能再流下去了。恰好貂蝉和玉环已经从下面赶了过来,遂退到一侧,命两人为他包扎伤口。 秦玖回首对颜聿一笑道:“严王,你可不可离远一点,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和宗主说。” 颜聿脸色白了白,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样的话,我还不能听了。” “怎么,严王是不肯吗?我和宗主说话,又不是打架,也不能吗?你放心,宗主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还等着打败你以后,将我娶回去呢!”她嫣然一笑,媚光四射。 颜聿长眸一眯,实在拿不准秦玖到底要做什么。他生怕她将他支开,是要和连玉人拼命。但想了想,自己若是不赶紧包扎伤口,怕是也帮不上她的忙。 貂蝉小声道:“王爷,伤口需要立刻止血包扎,连玉人暂时不会对九爷怎样。王爷一会儿再打也不迟。” 连玉人眸中冷蓝色光芒殒灭,双目再次转为莹黑,他朝着秦玖一笑道,“阿玖,你是心疼为夫了吗?” 秦玖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凤冠,端在手中打量了片刻,笑道:“连玉人,方才严王说我这凤冠不好看,可否换一个。” 连玉人脸色乍然变得难看,“阿玖,这凤冠是本宗千挑万选的,他颜玉衡什么东西,只说一句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吗?” 秦玖唇角笑意莹然,眼角扫到颜聿已经退开,正被侍女围在当中敷药,“连玉人,你可曾听说过,对女子而,若是嫁给喜欢之人,便是没有这些凤冠霞帔,也是美的。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纵是再是珍贵之物,看在眼里,却也是碍眼,这和严王却是没关系的。” 她说着,便将手中凤冠向连玉人怀里抛去。 连玉人轩眉一凝,一股妖异的寒气充斥面上。他伸手去接凤冠,却不防秦玖便在此时出手了。十二根绣花针,从秦玖袖中飞出,朝着连玉人激射了过去。 她的宽袖在她纵身跃起时,带起来的凌厉的风将地面上的雪荡起一片。她在雪雾中乍现,双手不断弹动,红色丝线从袖中不断逸出。 连玉人伸出手中的剑,试图砍断那些丝线,却蓦然发现,这是徒劳的。就算南海鲛丝,在他的剑下,也不过是普通的丝线。而秦玖的南海鲛丝,早在她来到天宸宗时,他已经悄悄收走了。 眼前这些丝线,他可以确定是普通丝线,因为,这些丝线是秦玖从她所穿的喜服衣角上拆下来的。 可这些普通丝线,他竟然砍不动。 他抬头看向秦玖,却见她漆黑的眸中,紫光凛冽,让那双本就妩媚的凤目,透着一丝妖异。 凛冽寒风本是北风,可是秦玖的七尺青丝却逆风纷飞。而她身上,凛冽的真气仿若旋风般,自下而上,盘旋着将她一袭红衣激荡开来。此刻的秦玖,美得那样冷酷那样具有侵略性。 她凤目浅眯,笑靥如花,纤白的手指中捏着一个花绷子,上面数朵红色曼陀罗在日光下灿然绽放,开得那样悱恻缠绵,红得那样耀眼而妖异。 这一瞬间,连玉人仿若看到了开满红花的黄泉路。 连玉人肃然一惊。他知道,他以往也小看她了。他不敢大意,运起绝魂大法,冷眸之中,乍然间蓝光迸发。 在他强烈的真气萦绕之下,原本刺到他身前的绣花针瞬间改了方向,向四面迸发而去。 他冷冷一笑,就算秦玖的补天心经练到了最高层,她也根本无法用绣花针突破他的真气。 “阿玖,你若是喜欢,我便陪你过过招,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他的笑容凛冽逼人。 秦玖宽袖一挥,手中绣花针牵扯着数根丝线再次刺向连玉人身上数处要穴。连玉人冷笑着不动,挥动手中利剑,将所有绣花针全部挡住了。 “阿玖,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他话音方落,就觉得手腕处微微一痛。 手腕处没有重要穴位,而所疼之处,也根本就不是穴位。他抬手去看,发现手腕处有一点血珠。有一点点疼,但并不太疼。 “怎么回事?”连玉人蓦然抬头。 秦玖凤目微眯,微一用力,手中针线一根根收了回去。她捏着花绷子在冰坡上翩然凝立,浅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绣花针钻了进去而已。” 连玉人大惊,这才感觉到,手臂的肌肤之下,仿若感觉到什么东西,宛若游鱼般在他血管之中游走。 他练了绝魂大法,一根小小的绣花针绝对不可能刺伤他的肌肤,就算是刀剑,若没有过硬的功力,就算刺中了他,也伤不到他分毫。可是这根绣花针,却轻而易举伤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 他乍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看着她妖异的黑眸中那一抹浅紫,他忽然明了。 补天绝脉大法! “你竟然练了补天绝脉大法!?”他震惊地说道,一脸的惊愣和不可置信。 秦玖幽冷一笑,“是的,就是为了最后对付你!” “你,你,你……”连玉人伸手去捏手臂上的绣花针,却在无知无觉中,不知它游到哪里去了。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根绣花针很快便会沿着血管,游移到他的心脏。 “这一次,我没有刺中你的心脏,这一次,无论你的心脏长在哪里,你也逃不掉了。” 全身血液归于心脏,那根绣花针很快便会沿着血液流到他的心脏。 连玉人知晓自己大限已到,他指着秦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秦玖,你好啊,我低估了你的……狠心!”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秦玖这样的狠心。是啊,她没有料到她这样狠心。不是对他的狠心,而是对她自己。 原来,她修习补天心经,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练的,是补天绝脉大法。这种邪功,威力无穷,你修习了若是不用,便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是,你一旦运用了这种功夫,那便是自己生命的终结。也就是说,这种功夫只能用一次,它将人的所有功力和潜能在瞬间凝在一点,所以,那根绣花针才能无声无息突破他的内力,伤到了他。 因为这种邪功会对人体的经脉造成极大的损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施法者面对的将是自己经脉寸断而亡的结局。最恐怖的是,不会立刻就死,而是会生生忍受着筋脉一点点的断掉,直到不久后死亡。 所以,这种邪功,虽是天宸宗的武功,且威力极大,但鲜少有人习练。连玉人甚至从来都没有看过一眼这种功夫,但是,秦玖练了。 他从未想到,她对自己竟心狠至此。而他也没想到,她会为了杀他,赔上自己的命,她到底,对自己,究竟有多深的恨和厌恶,他竟还曾妄想要得到她的心,如今想来,真是痴心妄想了。 他拄着剑立在那里,望着秦玖娇艳如花的容颜,忽然笑道:“这样也好,也好!死在你手上,又由你不久来陪葬,我也不算太亏。既然生前不能做夫妻,那便到了阴曹地府再做。生前没有征服你,死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放心,阿玖,我会在地下等着你的,我想筋脉寸断的滋味比我这银针刺心的的滋味要难受千百倍吧!哈哈!” 他仰首大笑,唇角一道鲜血蜿蜒而出,眯眼瞥见颜聿从坡下不远处快步奔了过来,挑眉道:“秦玖,上一次刺杀,你为何没用补天绝脉大法?你原本还是舍不得死的是不是?这一次,是为了他?你怕我杀了他?你竟然为了他,甘愿去死。” 连玉人眸中光芒一黯,唇角笑容惨淡,“我到底……到底是输给了他啊!我猜,你是不会把自己练了邪功舍命救他这件事说出来的吧。” 秦玖确实不想,却没想到被连玉人猜到了。她抖了抖手中的花绷子,脸色有些惨白。 连玉人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痕,轻笑道:“你放心,我还真不想替你说出去。” 颜聿看到秦玖和连玉人打了起来,便知不好。没想到,他快步冲了过来,这两个人却停了手,站在那里微笑着说话。 只是,这两人之前的气氛却是相当诡异的。 秦玖把玩着手中的花绷子,一双凤目却是盯着连玉人,似乎他有任何异动,她手中的花绷子就会招呼过去。而连玉人,却看着他,神情莫测。 “玖儿,你没事吧!”颜聿说出这句话,多少有些后怕。方才在包扎伤口时,看到他们两人动了手,他就生怕秦玖吃了亏,如今看她好好站在那里,心中稍暗。 “我自然没事,我们这不是在这里好好说话吗?”秦玖斜睨了颜聿一眼,便再次转向了连玉人,“连玉人,白绣锦的武功以及易容术都是你派人所教,当初,她和娴妃合作害了白家,也是你在暗中帮忙,对也不对?” “对!都是我所做,否则,就凭白绣锦一人,她又能翻起多大风浪!”连玉人平静地说道,“阿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姑母白若衾不肯放过天宸宗,一心要除去天宸宗,我又怎会对白家手软。” “秦玖,你知道我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连玉人忽然问道。 秦玖摇了摇头。 “除去白家之后,我才以萧乐白的身份去了丽京。我只恨自己去的晚,倘若我早去几年,或许便能和白素萱相识。也说不定,我会因此改了主意,不会去对付白家。甚至许多事情都会改变,只可惜,我终究去晚了一步。”他慢慢说道,心口处一痛,他知晓,是那支绣花针已经游走到了他的心口处。“你何时知道我是白素萱的?”到了如今,秦玖自然不会认为,连玉人一直不知她是谁。 “我知晓你是白素萱,是在你绊倒了严闵之后。你忘记了吗,那一夜,你被姚昔儿带到了那处老宅,我忽然出现在那里。那一日,我本是盛怒的,本打算杀了你的。可是,我看到你后,看到你那一背的伤痕后,我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我听说你接下来要对付的是颜夙,要逼他谋反。我想,这太好了,终于,我找到继续利用你的价值了。除去颜夙,也是我的心愿。只可惜,我最后错算了颜聿,原本我也以为你支持的颜聿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我,最后还有一个林昭媛做最后王牌。” 可是,他没想到,最后终究功亏一篑。就连林昭媛,也被她看了出来。 心口处的疼痛开始蔓延,起初就似一把温柔的手,轻轻地抓了他一下。随后,那疼痛四处蔓延,他感觉到那只绣花针似乎分成了两个,四个,八个,他这才晓得,秦玖刺入到他手腕上的不是一根绣花针,而是黏在一起的许多根。此刻,这些绣花针分开刺在他心中,这刺心的感觉,当真是——销魂啊! 他撑不住了。 他背靠着大树,慢慢滑落下去。 “我会等着你!”他死死望着秦玖。 在最后一刻,他想的是,倘若他早两年到丽京,早日遇到白素萱,是否这一切都会改变? 会改变吗?她会爱上他,他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谋划? 这个答案,他真的不知道。 他爱的,是眼前的秦玖,忍辱负重的秦玖,心狠手辣的秦玖。他最爱看的,便是她在他面前装作一副无所谓,装作一个荡妇的样子勾引他。她以为自己演技高明,但早被他看穿了内心。 他从不知当年的白素萱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秦玖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到底还是白素萱,她的内心注定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不可能和他这样的人为伍。日光透过光秃的枝桠映在他比雪还要白的脸上,睫毛闪动着,慢慢合住了眼睛。 “他死了!”颜聿猛然回首,“阿玖,你杀了他?你怎么杀的他?你有没有受伤?” “怎么?”秦玖勾唇笑了,“难道我不能杀他,你这是在兴师问罪?” 颜聿自然不是,他是担心秦玖,担心她受伤,连玉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秦玖摇了摇手中的花绷子,“我早说了,我可以轻易杀他,你却不能。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情话迷惑他,他便以为我当真要和他好,和我凑得那么近,你说,我对他下手,还不是十拿九稳,哪里像你,拼成这样!男人啊……”秦玖伸出手指,在颜聿脸上轻轻点了点,“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玉衡,你以后可要提防女人啊!” 颜聿终于确定,秦玖是安然无恙。 “对于我来说,世上的女人只分两种。不是秦玖的女人和秦玖。不是秦玖的女人,我不会去理睬,自然也不会上当。假若是秦玖,她无论怎么对我,我都巴不得。”他走上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声而惊惶地说道:“素素,我们都还活着,真好。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路行军至此,生怕再也见不到他的煎熬,在这一刻终于消散。 他怀里拥着真实的她。 秦玖依偎在他的怀里,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里苦苦的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欠了他,她那样理所当然地利用着他,而他,却是那样的包容她。 在这最后的一刻,她终于保护了他一次,保护她深爱的人。 原来,他也是一个在自己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人,只是她一直未能如此清晰地觉察。只是因为他的无赖,他的邪魅,让她自动忽略了他的感情。而此刻,她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还活着,她便觉得很满足。 她拉住了他的手,那手如此有力,温暖,带着熟悉而让人安定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为什么会感觉到如此的安全,安全得叫人可以放心地睡去。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睡的。 她也知道,她恐怕,真的牵不住这双手了。 这一刻,秦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疼,如此的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这种疼,让她辨不出,到底是经脉开始断裂,还是别的什么。 她在心中说道:“是的,还好我们活了下来。所以,玉衡,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颜聿真的不能相信,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依偎在他怀里。这是不是表示,她愿意接受他了? 秦玖却慢慢地推开了她,唇角笑意淡漠而慵懒。 颜聿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乍然一沉。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泪珠儿,随我走吧。回丽京,或者回麟州,好吗?”他说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胆战心惊,生怕她一开口就是不字。 秦玖笑了,“玉衡,你知道吗,方才,我杀了连玉人后,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玉衡,这一次我终于不欠你什么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天宸山是不是来救我,但我就当你是为了救我而来的。所以,我动手除去了连玉人,便是不想再欠你什么,我不想让你因为救我而再受伤或者有别的闪失,那样我心中会一辈子不踏实。如今,无论怎么说,是我救了你。否则,你根本便不是连玉人的对手,对吧?上一次,你离开丽京去麟州,我还觉得有些愧疚,如今,倒是没有了。我想我们之间的账也算是两清了。我的确有想去的地方,但恐怕不会和你是一路了。”秦玖的语气,那么温柔,可是,字字句句,都扎到了颜聿的内心。 她说她不再欠他了。 她说他们两清了。 她说她要离开了。 她终究,还是不肯接受他。 “那也好。”颜聿慢慢将目光移开,盯住了山间的枯树,“那你要去哪里?” 秦玖摇了摇头,轻笑道:“玉衡,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除掉连玉人。如今终于除掉了她,完成了我最后的心愿,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或许,我会去跟随楚凤冷去游玩,也或许,去找连城。总之,我是心无牵挂了。” 颜聿长眸微阖,薄唇轻轻一勾,笑道:“也好,不管去哪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秦玖点了点头,“你也是。最好早点找一个女人照顾你,届时,假若我恰好游玩到了麟州,说不定还可以去喝你的喜酒。” “会的。”颜聿笑得淡然,“只不知发请柬时能不能找到你。” 秦玖淡笑,“那倒也是啊,那便让颜逸代我去喝吧。说起来,颜逸近来好吗?” “他很好,来时要我一定要救下你。枇杷随身保护着他,他很安全。” 秦玖点了点头。 天宸宗群龙无首,很快在周胜和聂任的联合夹击下,死的死,被擒的被擒。 黄毛从林中飞了出来,看到秦玖,径直扑落在她怀里。 秦玖抱着黄毛,抚摸着它身上白羽,笑得嫣然如花。 聂任和周胜快步走了过来,看到两人客客气气站着,气氛有些不对。 周胜对着秦玖竖了竖大拇指,说道:“秦姑娘,周某除了王爷,再没佩服过别人,这一次对秦姑娘可是真心佩服。王爷,不如以后就让我跟了秦姑娘吧!” 聂任一脚踢在周胜腿上,“一边儿去,要跟也轮不到你啊!” 周胜咧着嘴,“我早就跟了秦姑娘了,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来和我抢。” “王爷,秦姑娘,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周胜问道。 “也是,一起下山吧!”颜聿转身对秦玖道。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东西要到天宸宗去拿。” “也好!那我们先下山了。”颜聿低声道。 周胜和聂任面面相觑,“那个,那个,九爷,不要一起走吗?” 秦玖微笑道:“反正不是一路,一块走还是要分开的,就此别过吧!” “是吗?”周胜挠了挠头。 颜聿带着兵士很快撤了下去。 秦玖独自站在斜坡上,抚摸着怀里的黄毛。 日光如此明亮,眼前白光闪耀,秦玖耳听得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身上经脉一阵疼痛,她知道,那是经脉断裂的前兆,没想到竟是如此得疼。 她不知自己要承受这样的疼痛多久才可以死去。 好在这样的疼痛过了一阵便过去了,她撑起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日光,好似流金,透过树丛照耀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察觉,从她袖中滑出来一只玉镯,在白雪上,闪耀着碧绿的光泽。 颜聿勒住了马,回首凝望着已经被密林遮住的那片山坡。 自从知悉她被林昭媛带出宫后,他便确定,她是故意要来找连玉人的。那时候,他心中既忧且急,星夜赶路,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当再次看到她时,这些日子一直被压抑下的情感再次迸发。 当她为了助她,和连玉人斗在一起时,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奢望。当他拥她入怀时,他察觉到她牵住了他的手,那么软那么柔,那一刻,这奢望便被扩大了。可最终的结局,却还是以失望而告终。也或许,这一次,将是彻底的绝望。 其实,这样也很好。 这一世,她的幸福安稳,将是他活着的唯一目标。 他终于下了决心,拨转马头,向山下奔去。只是,奔了没几步,他却忽然再次勒住了马,看了看天色,对着身侧聂任道:“聂任,天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这山林间找一找,看有没有天宸宗余孽隐匿在其中。” 聂任打了一个呼哨,笑道:“王爷,日光这么好,离天黑还早呢,就算是有天宸宗余孽,也是些小鱼小虾,成不了什么气候了。王爷这样磨蹭着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爷下山啊?” 周胜笑嘻嘻地说道:“王爷既然不放心,便再回去看看。” 颜聿拧了拧眉,手中的鞭子扬了扬,冷哼道:“让你们去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聂任和周胜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天色确实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气候极是阴冷。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个理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着她先离开。 密林之中,有熙攘的声音传了过来,颜聿皱了皱眉头。 周胜道:“难不成真的有天宸宗余党没有除掉?” 就在此时,遥遥看到白耳从林中窜了出来。 一个兵士在后面追着白耳,边追边喊道:“哎呀,镯子,镯子。王爷,属下发现雪地上遗落着一个镯子,本要交给王爷的,不想被白耳衔走了。千万可别摔了,那镯子,看样子很珍贵。” 颜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衔着一个东西。颜聿冷声道:“白耳,过来。” 白耳听到颜聿的喊声,乖乖地窜到了马背上。 颜聿一眼看到他口中衔着一个玉镯,伸手取了过来。 这是一只曾经摔碎的玉镯,如今被金丝箍了起来,已经成为了一只很别致的金镶玉的镯子。 镯子静悄悄躺在他的手心,闪耀着耀目的光芒。 如此的炫目,如此的美丽。 周胜探头瞧见,伸手要来拿,被颜聿一把拍走了。周胜啧啧两声,“这镯子,确实不是凡品,看里面那碧玉的水头,就知道很值钱。” “你懂个屁。”聂任斜了他一眼,“值钱的不是镯子,是外面的金丝。你没看出来那金丝缠绕的形状是什么吗?这边,是并蒂莲,那边,是比翼鸟。看到了吗?这肯定是定情的镯子,值钱的是情感。” “比翼鸟,并蒂莲?”周胜咧嘴笑了,伸着脖子看了看镯子,“什么是并蒂莲,比翼鸟啊?” 聂任敲了敲他的脑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没有听过这首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哦,”周胜恍然大悟,“听过,听戏里唱过。哪个姑娘这么巧,将镯子雕琢成这般模样,我若是收到这样的定情信物,估计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聂任瞥了眼颜聿的脸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颜聿盯着手中的玉镯,待到听到聂任提到“比翼鸟和并蒂莲”时,脑中嗡的一声,心脏似乎在这一瞬停止了跳动,身子晃了晃,几欲站立不住。 他再细细看了看,果然是真的。 断成几段的镯子,被绕成并蒂莲和比翼鸟的金丝缠绕得看不出一点破碎的痕迹。 如此的精致,如此的美丽。 他的心在一瞬间的停止跳动后,好似重新活了起来一般,跳得分外猛烈。 他猛然拨转了马头,朝着身后的密林奔了过去。 碎雪飞扬,溅碎在他脸上,冰凉刺骨,可他的心,却是烫得如同火烧。 章节目录 番外朔风残阳 > 番外朔风残阳 阳井镇是北疆一座小镇,人口并不多,但近来这里却极热闹。安陵王所率军队就在小镇数里外驻扎,平日里,经常会有官兵来此地消遣,也带动了此地的小买卖。比如街口一家卖羊汤的,自今冬起,生意就特别好。还有街尾那家胭脂铺,常会有官兵过来,买一些胭脂水粉,送与自己相好的女子。 这日黄昏,羊汤铺的老板娘刘二娘刚刚迎来了几个喝羊汤的官兵,她殷勤地为每人端了一碗热羊汤,顿时整条街上似乎都弥漫着羊汤的香气。 “官爷,好容易又盼了你们来,香喷喷的羊汤,趁热着喝。”刘二娘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几人接过碗,低头喝了起来。这四个人是她这里的常客,往常来了都是又说又笑,今日却不知怎地都沉默着。若以前,这会儿怕早已经开始和刘二娘嬉闹了起来。 刘二娘察觉有事,识趣地没再去打扰他们。四人饮了几口羊汤,其中一人便捶着桌子道:“这可如何是好,奔波了这几日,还是寻不到药材,回到军中可如何交代。” 另一个官兵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嘘了一声道:“别乱说话。” 四个官兵这才沉默着呼噜噜喝完汤,扔下几个铜板便自去了。 “官爷,慢走,常来啊!”刘二娘脆声喊道。 打发走这几个喝羊汤的官兵,看天色有些阴,街上行人也渐渐稀少,刘二娘便想着早点关门大吉。临近年关了,家里有些杂事总要忙活。她正要招呼自家男人关门打烊,忽听得街上有人说道:“要一碗羊汤,半斤烙饼。” 这声音很清脆,极是动听。刘二娘探头望过去,便见街上一匹瘦马,那马重重地喷着鼻息,显见得是赶路来的,那马有些疲累。马上之人,更是风尘仆仆,身上所着衣衫沾满了风尘,依稀看得出,是上好料子的衣裙。外罩的披风是一种白不白灰不灰的颜色,想必以前也是白色的,被北疆带着尘埃的风一吹,就变成如此颜色了。 马上之人似乎是一个女子,身材很窈窕,只是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正趴在马上捂着嘴不断咳嗽,显然是病了。咳嗽声嘶哑,听声音绝不是方才说要喝羊汤的人。可是,这街上此刻除了这个女子,并没有其他人,刘二娘不禁有些疑惑。正在张望着,就听得清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碗羊汤,半斤烙饼。” 刘二娘惊了一跳,因为这一次她听准了,声音的确是从女子那里传过来的,可那女子却明明还在咳嗽,显然不是那女子说的。再仔细瞧了片刻,刘二娘方发现,女子肩头上立着一只白羽红嘴的鹦哥儿,正神采奕奕地盯着她。刘二娘恍然大悟,原来说话的是鹦哥儿。这鹦哥儿会学舌,它说的,应该也是主人的意思。 刘二娘忙应道:“客人里面请,羊汤烙饼马上就好。” 女子半晌方止住了咳,翻身从马上下来,对刘二娘道:“老板娘,可否给马喂些料?”女子的声音并不清脆悦耳,好似放久了的胡琴发出的乐音,自带着一股沙哑魅惑的韵味。 刘二娘忙接过缰绳,唤自家男人过来牵马去喂料。女子自行入了铺子,寻了一个靠里的桌子自行坐下,刘二娘自去忙活。片刻便将一碗羊汤并几个烙饼端了上来。 “姑娘这咳嗽可是着了冷风,喝些热汤正好驱寒,说不定咳嗽就好了。”刘二娘殷勤地说道。她看得出来,女子似乎有病,脸色苍白,眉眼间也带着疲惫之色,也不知,这样一个单身女子,何以要大冬天的赶路。 秦玖并不理会刘二娘探寻的目光,拿出锦帕净了手,饮了口羊汤,抬眼道:“老板娘说得是,这羊汤做得确实地道,正好驱寒。” “那姑娘就多喝些,一会儿我再给你添一碗,不收银两。”刘二娘透过羊汤氤氲的热气,似乎看到女子妖娆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凄婉,便忍不住说道。 秦玖看老板娘是热心肠之人,不禁笑了笑,“不收银两却是使不得。” 老板娘再扫了一眼秦玖身上的衣衫,皆是料子极好,依稀看得出还是嫁衣。这大冷的天,一个出身富贵的女子一个人出行,多半是逃婚。她脑中顿时自行虚构出一出戏码了,富家小姐逃婚出走,到边地去寻找自个儿的意中人。她的意中人嘛,多半是军中之人。安陵王驻军在此地,他军中不乏出身名门的金吾卫。 “老板娘,安陵王所率的军队可是在此地不远处驻扎?”秦玖问道。 刘二娘愣了愣,看来自己猜对了,忙点了点头,热心地说道:“是的,就在阳井镇北边十里处,平日里经常操练,离得近了能听到震天的马蹄声。姑娘是要到军中去找人吗?” 秦玖哪里知道刘二娘的想法,她将烙饼撕碎泡到羊汤中,慢条斯理地吃着,“是的,我有个哥哥在军中,我过来探望他。听说,最近打了一次胜仗?” 提起这场战事,刘二娘很是振奋,“是的是的,安陵王率军击退敌军数里,听说是打了一次大胜仗。” “老板娘可听说军中伤亡如何?”秦玖问道。 她从连玉人那里听说颜夙受了重伤,想从刘二娘处探听点消息。 刘二娘叹息道:“俗话说,歼敌一万,自损三千,伤亡肯定是有的,不过,关键是胜了不是吗?” 秦玖点了点头,显然颜夙受伤之事,老百姓并未听到口风,可见军中瞒得很严。 “不过,想必伤亡确实不小。方才,有几个官兵来我这里喝羊汤,俱都唉声叹气,听说是寻什么药材没寻到。” 秦玖心中一沉,喝完了羊汤,付了银两,便在刘二娘热心指点下,向着镇外而去。 自天宸山一战后,秦玖和颜聿分道扬镳。暗中下了山,原本只想寻一个清静之处了却余生,可却从一个天宸宗侍女口中得知,苏挽香去了北疆。她当日心神全在和连玉人争斗上,忘记告诉颜聿,苏挽香是会易容的。这一疏忽,竟让苏挽香避过了颜聿的搜捕,再次逃走。她去北疆,那便是去寻颜夙去了。秦玖并不放心,便马不停蹄,一路寻了过来。 出了镇子,行了数里,便隐隐听到前方一阵滚雷般的声音。这声音震得地面都几乎颤了起来,以前秦玖不懂,自经历了上次的战事,她便晓得,这是战马的马蹄声,想必前面就是军营,大煜军队正在操练。 黄毛从她肩头惊得飞了起来,急匆匆飞到空中去查看。 秦玖勒马,眯眼遥望着前方扬起的滚滚沙尘。 入夜,军中副将谢涤尘用罢晚膳,去了一趟颜夙的帅帐,便匆忙回了自己的帐篷。他派出去寻药的四个军士已经回来,正一字排开跪在他帐篷内。 谢涤尘负着手踱了几步,冷声道:“这解药只有北烨国才有?” 其中一个军士点头道:“毒药是北烨国本地所产毒草娜次花的花所制成,此毒只有娜次花的根可解。” 谢涤尘一拳捶在桌上,皱眉不语。 “你们且退下,守口如瓶,此事不可外泄,否则军法处置。” 四人齐齐答了声“是”,磕头自去了。 谢涤尘心事重重地坐到案前,愁眉不展。他执起桌满上的羊皮地图,仔仔细细查看着,略扫了几眼,忽觉得有些不对。他明明记得,这图纸他出去时,是折好放在书里面的,如何铺在了案上? 帐内进过人?如此一想,顿觉帐内有异,蓦然回首,只见屏风内一人转了出来。谢涤尘宛若见了鬼一般,骇道:“是你?你如何来了?” 秦玖抱着黄毛徐徐走了出来,唇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角轻挑,淡淡道:“谢公子身为军中副将,想不到如此大意,帐内进了人,竟然毫无知觉。” 谢涤尘神色一窘,他确实是大意了。 “九爷不在京中享福,却不辞劳苦从京中赶来,不知是来督战的,还是来监军的,抑或是来助战的?”谢涤尘对秦玖本没有好感,这女子害得颜夙差点死在天牢中,最后虽然捡了一条命,却失了皇位。在他看来,秦玖就是一个妖孽。如今这妖孽又出现在军中,怎能令他不提防。 秦玖伸指抚了抚黄毛的羽毛,捂嘴开始咳嗽了起来。那碗羊汤很管用,压住了咳嗽,方才躲在帐内,才不至于被谢涤尘发现。只是,也只是压制了一会儿而已。 谢涤尘皱眉看着秦玖没完没了地咳嗽着,着实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到了此时,他才注意到秦玖一身的风尘疲惫之色。而看秦玖苍白的脸色,她显然是病了。一个得了风寒咳嗽的人,也不至于这样,看样子她得的不是寻常之病,谢涤尘心中不免惊疑,这女子怎地将自己搞成了这样子?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秦玖抬眸问道:“连城可是受了伤中了毒?你所找的解药,可是为他寻的?”</div>http://www.123xyq.com/read/3/34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