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 章节目录 第1章楔子团圆 > 一大毒枭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院。 男主人到来之前,只有一个年老的花匠和他年幼的孙女居住于此。花匠每日收拾着小院,照顾着院里的花花草草。 此处位于距离杭州西溪不远的湿地水岛之上,山水灵秀,旧时曾是一些富贵风雅之士的别墅所在。几经岁月,昔日的亭台楼榭已成烟尘。后来,便有十余户渔家居于此,舟为马,桥做路,水为田,岛做家。再后来,此地被一港商购去,原住民被迁出,港商将旧屋修葺翻新,这些修葺一新的、别具水乡情致的宅院就成了极少数人的私宅。 老花匠姓卢,为人本分却也极会看眼色行事,他虽没见过这屋子的主人,却也知道能在此处有私宅的人,不是平常人。 老卢家的主人是岛上最为神秘的人物,因为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见到过他。 岛上本就不足十户人家,多是度假小居。三月杨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芦花飞,西溪最美的季节,也是此处最热闹的时候。 主人间未必相互招呼,但主人离开后,在此看护房屋的工人们,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凑到一起闲谈:谁谁的家里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的,谁谁谁家主人吃饭用的碗都是清官窑里的,或是谁谁谁谁家的主人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癖好…… 但唯独老卢这里,常年只有他和孙女,从没有人见过老卢的主人,只知道他姓程。后来,工人们就纷纷猜测,老卢的主人如此隐秘,十有八九是贩毒的。 而且,是大毒枭。二 小夫妻 这是五年来,老卢第一次见到他,这处私宅的主人。 沉默。 这是老卢对他的第一印象。 天已尽寒,老卢如常收拾着院落,看着坐在藤椅上面容清俊的男子。 他已在此坐了一下午,傍晚的寒意已经浸染了他的身体,他却丝毫不知,只是出神地看着隔壁小院,似是要将谁望穿一般。 兀地,他隐隐咳嗽了几声,却又生生压了回去。 老卢连忙进屋,倒来小孙女早已热好的米酒,递上去,说,程先生啊,天儿冷了,您喝点儿米酒,驱驱寒吧。 他接过,冲老卢笑笑,刚饮下一口,咳嗽得却更加厉害,让人揪心。 他的咳嗽声,让老卢想起隔壁不远处小院里曾住过的那对小夫妻——此处唯一长住的一户业主。 每及天寒,那个眉眼俊挺的男人不小心着凉打喷嚏时,女人总会缓缓走出来,给他披件外套,一面给他整理衣领,一面轻声埋怨。 手指纤长,眼波婉转。 一颦一嗔,皆是心疼。 想起那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小夫妻,老卢突然觉得自家男主人身上是掩不住的孤单,无边的孤单。 孤单。 是老卢对他的第二印象。 三程太太 老卢忘记自己是如何脱口问出这句话的——程先生,您没带程太太一起来啊? 话刚出口,见他面色微愕,老卢自觉多。 随即,老卢讪讪而笑,自自语弥补一般说,哦哦,我多嘴了,多嘴了……呃,程先生……还是单身? 说完,老卢又自觉无趣地干笑了几声。 他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老卢会如此问。半晌,他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说,我,有妻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远方,隐约有极做平淡的叹息,他说,只是,我的妻子,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语调平稳,却那么执拗而认真。 老卢见他并不因自己冒失而生气,还礼貌地回答,便放下心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自语一样说,哦哦,那年底时,程太太就回来了吧。春节了,得团圆啊。 他没回答,只是笑笑,将戒指握在胸前,如同抵死拥抱一般。他知道,这句话,此生此世,他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她—— 这一生,遇到过你,便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团圆。 章节目录 第2章余生·卜算子(1) > 1 你是否曾爱一个人,爱到生死相随? 窗外月光,是情人眼里碎掉的泪。 这是我苏醒后的第二个夜晚。这两日,断断续续的清醒和昏睡间,大脑仿佛凝滞在一片混沌之中。 睁开眼,医院天花板处明亮到刺眼的灯光,如同匕首一般,刺疼人的眼睛。 我微微地侧过脸,闭上眼睛,一时之间,整个人像游离在时空之外一般。 迟钝,而又茫然。 这劫后余生。 钱助理进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我换药,我的发丝间是海水浸染过的腥甜。 我看到是他,嘴巴刚微微张开,便觉干裂带来的疼。 护士回头看着他,有些无奈,求助一般,说,两天了,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吃东西,一个人呆坐着;又会像梦游一样,突然惊悸清醒,清醒了,就反复问那位姓程的先生。 他会意,没等我开口,便上前将手里那束盛放的粉红蔷薇搁在床头,冲我笑笑,说,你放心,程先生他很好。 程先生很好。 从昨天开始,他就这么告诉我,在我醒来后的第一刻—— 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濒溺死亡海洋。 窒息。挣扎。 我以为纵身而下,这个世界将从此安静剧终。再无抉择,再无纷扰。可程天佑却像一道巨大的伤口,豁开在我眼前,天崩地裂一般决绝—— 他俯身而落,如影随形。我的瞳孔迅速放大,极度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纵身而下的男子。 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空有万丈赴死决心,他自有此身九死不悔! 急速下落中,被他紧紧卷入怀里,抵死相拥是他所能给我的最后的保护。 耳边,是风,是自由,是死亡,更仿佛是他眼睛里的不可抗拒——我不要你死。 你是否曾爱一个人,爱到生死相随? 黑色的大海翻涌着深深的绝望,瞬间,吞噬了我和他。身体落入海水中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传来的疼痛。 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藏蓝色的汪洋中,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无法救他,甚至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 随后,我整个人也被卷入波涛之中。 窒息。挣扎。 频溺于死亡的海洋…… ——直至我被救醒,心智却依然停留在那场无助的噩梦里——那场他想给我生,我却给了他死亡的噩梦。 肺部突然涌入鲜活的空气,虚弱间,那个在噩梦中无比焦灼地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响的名字,终于唤出口:天佑—— 钱助理走上前,握住我胡乱伸向空中的手,他说,姜小姐,你醒了? 我一身冷汗,迷糊却又清醒,身体仿佛四分五裂一样疼痛。我仿佛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握着钱助理的手,像是倾诉噩梦中的惊悸般求救,我说,天佑——救他—— 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只余口形。 医生忙上前检查了一下,看了钱助理一眼,说,她刚醒,需要好好休息。谈间,感觉与钱助理甚是相熟。 钱助理看了看他,又看看我,会了意,转而安抚我道,程先生他很好,嗯,比你醒得早,只是身体受了些外伤,不能下床。你看,还是他不放心,叮嘱了我,让我过来看你的。 钱助理的说辞,让我从极端的惊恐之中放松了下来,随后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疲惫。 原来,他没事。 真好,他没事。 可是,我这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陷在床上,身心疲乏,大脑再也无力面对这些沉重的思考,只觉得眼前世界一片静寂。 此后的两日,我整个人昏昏沉沉,在茫然与清醒间反复穿越。 茫然时,沉默地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了;清醒时,记忆袭来,突然受到惊吓一样,反复追问医生护士程天佑的消息。 一次一次在清醒中得到答案,却又一次一次在茫然中遗忘。 然后再次问询。 最后,护士走路都绕着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直到现在,给我换药这一刻。 钱助理面前,她细声说着我这两天的病况,以及我是如何百折不挠地用“程天佑”这个名字折磨她和医生的。 钱助理转头对着我笑,仿佛知道我的不安似的,他指了指他刚刚带来的那束粉红蔷薇,说,你看,这是程总……他要我给你送来的。 然后,他又补充安慰说,程总他伤到了背,一时不能下床,不便过来看你。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我沉默。 随后,钱助理很自然地避到一旁,直到护士给我换完药,拉开隔断的帘子,他才又走上前来,刚要开口对我说什么,医生走了进来,白衣整洁,彬彬有礼。 他和钱助理老友般相互招呼了一下,便迅速进入职业角色。 他一边仔细翻看记录一边给我检查,习惯性地指了指床边的蔷薇,说,病房最好不要摆鲜花。 当目光落在蔷薇花上,他愣了愣,露出片刻走神的恍惚表情。 钱助理冲他干笑,说,我知道,可这不是程先生的心意嘛,秦医生。 被称作秦医生的人忙回过神,点点头,没作声。 秦医生检查完,对钱助理说,她这两天啊,几乎没怎么说话,问她什么,也不回答,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他微微顿了一下,又说,呃……当然,除了问了不知道多少次……嗯……“天佑”……唉,再这样下去,不是她变成复读机,就是我们变成自动答录机…… 略显娃娃脸的刘护士站在一旁,一面倾听,一面捧着胸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木然地望着窗外,仿佛他们的交谈与我无关一样。 突然,我转过脸对钱助理说,我想去看看他。 秦医生和刘护士齐唰唰地把目光投给了钱助理,那表情就是,看到了吧!这下看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两日她快把我们折磨死了啊?!骗人是那么好骗的吗?这里是医院啊,不是横店!我们是护士啊、医生啊,不是专业演员啊!就算是客串演员你好歹也得给钱啊。 钱助理微微一愕,冲我笑笑,说,都怪我一直没跟你说明白,程先生不在这间医院。他伤得比较重,去了本市最好的骨科医院。 他语调平稳,语气流畅。 秦医生和刘护士直接冲他投以一种类似于“牛人啊,这样也行”的崇拜目光。 钱助理的背挺得笔直,回他们以“老子就是智商高”的无声讯号。 他们三个微妙的表情,让我莫名紧张起来,我挣扎着想要起床。 我一把抓住钱助理,紧紧盯着他,微微喘息,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钱助理脸色微微一变,忙安抚我,笑道,咳咳,程总要是有事,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是吧,秦医生?是不是啊,刘护士? 秦医生忙着记录病情,给了他一个“大概也许好像是吧”的背影。刘护士也在一旁收拾器具,都没抬头,樱桃小嘴里应承着,嗯、唔、啊、哦。 钱助理强笑道,哎,你看是吧?你太多心了。程先生很好呢! ——程先生很好?!谁告诉你的,程先生很好?! 病房门口,传来的是一个男子恨极、怒极的声音,似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晶一样,簇着尖锐的棱,冷冷的,直插人心。 2 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程天恩推门而入时,秦医生和刘护士正忙着帮钱助理安抚我,虽是潦草应付,却也是在帮他卖力演出。 秦医生回头,一看来人这阵势,黑压压一帮人装黑社会,大墨镜,黑西服,就差手持尖刀了,便连忙走上前,试图平息这场不知因财还是因情而起的纠纷,说,哎哎,病人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程天恩那俊美的脸上,往日里一贯优游自持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乌云密布。 他斜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忙把秦医生拉开。 刘护士太年轻,未经世事,被吓得躲到一旁,小脸煞白,桃花眼却不住地往程天恩脸上瞟。 钱助理一看,忙上前赔笑,含混着不愿说破一样,姜小姐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心灰意冷的,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唯一记挂的就是大少爷……二少爷您就别再刺激她了,万一有个好歹…… 程天恩一把推开他,滚!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怜香惜玉! 说完,他转动轮椅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那种力度,似乎恨不能将我整个人生生捏碎一般。 若是以前,见他这般,我肯定会惊恐无比,只是现在,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可恐惧,不过,厌恶的情绪还是蒙头而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此时的程天恩是暴怒的。 这种疲惫中的暴怒,是我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他是个内心无比骄傲的人,一贯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表情,他这种失控感让我不免心慌。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我吼,装什么心灰意冷?!看起来显得好高端哈!你不是想去见我哥吗?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我让你好好地见见他! 我忍着身体不适带来的喘息,说,你放开我! 钱助理不甘心地在一旁喊,二少爷,您别伤着她!她身体正虚弱…… 程天恩理都不理,一把将我拖下床。 我手臂上的针头与挂水瓶分离,鲜血密密地沁出来,后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光着脚,被他从病房拖出来。 长长的头发,带着海水亲吻过的咸湿气息,散乱在我的颈项间,宽大的病号服,苍白的脸,十足的病中模样。 他这异常的暴怒,让我再也无法平静。我望着他,眸光开始抖动,结结巴巴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沉默下来,恨意却不减分毫。 他越沉默,我越惊恐。 我说,程、程天佑是不是出事了?你、你告诉我。 轮椅转动间,程天恩依旧紧紧抿着他的唇,眼尾的余光斜向我都是深深的恨,似乎同我多说一句,都让他厌恶至极。 在他的沉默中,我渐渐开始崩溃,无法再冷静,我几乎带着哭腔尖叫起来,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直走到重症监护室前,程天恩破门而入,一把将我扔进去,说,滚进去!自己看! 值班的护士忙上前,说,先生,先生,没有医生的准许,不是探视时间家人也不能进。您就是要进也要穿上隔离服啊!要不对病人不好啊。啊!闪开!闪开!不要碰我!否则,我要喊保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天恩的手下给拉到一边去了。 我呆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病床,乱七八糟的管子插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床旁多功能监护仪上明明灭灭的灯,无声无息的光,如他往日间沉默的温柔。 我爬起来,赤脚缓缓走过去,摇摇晃晃,一时间,心颤和悲伤全堆积在嗓子里,轻轻颤颤只喊了一句:天佑——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程天恩在一旁,暗黑的眼眸中如同囚禁着一头饥饿的猛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却依旧挡不住那滔天的愤怒。 他说,什么程先生不能下床?!什么程先生身体不便?!他是我哥!他是程天佑!瞎了眼爱上你的程天佑!但凡他有一口气,但凡他有半点力气,整整两天时间,他怎么能放下心不去看你一眼?!他就是爬也会爬到你床边!他不去看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醒来!或者……再也不会醒来…… 他说,你若爱他半分,了解他半分,就该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他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冷心冷血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难掩悲伤,说,我哥……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医生说如果七十二小时内他醒不来,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看了看腕表,声音无比绝望,说,都已经七十个小时了,还有两个小时,如果他再不醒来…… 我只觉大脑里“轰——”的一下,刹那间,全世界的时钟都在我耳边滴答作响,我但觉身体摇摇欲坠。 他眼眶通红,停顿了一下,止住了悲伤,冷笑道,不过,姜生,你放心,你放心,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章节目录 第3章余生·卜算子(2) > 3天佑,该起床了。 重症监护病房里,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旁,旁若无人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如此仔细地端量这个男人,这个愿意为我赴死的男人。 他的双目紧闭,我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眸。他被海水浸泡过的发,粗糙而干涩,不复往日光泽。 吸氧面罩下,他的脸色灰白,整个人已经孱弱得宛若刚刚离开母体的婴儿,无人知晓,下一秒是嘹亮的啼哭,还是寂静无声地失去呼吸。 我轻轻去拉他的手,居然还是那么温热。 我声音很轻,仿佛还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一样,我试图唤醒他,说,天佑—— 钱助理追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他,我从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这样躺在我眼前。 钱助理看了程天恩一眼,将一条轻薄柔软的羊绒披肩披在我身上,他说,姜小姐……我怕你受不住这个消息……所以…… 程天恩冷笑道,受不住?!我觉得姜小姐会开心得很!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和她那苦命的情郎在一起了噢。 我仿佛听不见他们说话一样,只是看着程天佑,觉得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孩,却找不到任何地方躲避。 我摩挲着他的手,梦呓一样,我说,天佑,该起床了。 钱助理看看我,说,姜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看钱助理,茫然摇头,我说,我没事啊。 突然,我又焦躁起来,拉住他,说,钱助理,你快帮我叫醒程总,让他起床。只剩下两个小时了,再不起来,今天的会议要迟了! 钱助理有些骇然,在我眼前晃晃手,说,姜小姐……你别吓我。 我没理他,专心地看着程天佑,轻轻地摇了摇他,说,天佑,天佑,你快起床吧,都这么晚了。 我转头努力冲钱助理笑笑,说,他……是不是昨晚应酬喝多了?你怎么能让他喝那么多呢! 然后,我又低下头,轻轻呼唤他,天佑,你快起床,真的要迟到了啊!你起床!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再也不惹你了!你快起床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一生再也无法断掉的牵挂。 钱助理一把将我拉起,冲着门外大喊,医生!护士!快来啊! 程天恩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一群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想将我拉走的时候,我仍不肯离开,我说,我没事,你们放开我,我得叫他起床,不然就迟了。求求你们!不能迟啊! 可他们却不肯放开我,任凭我如何挣扎。 仿佛这个世界都不能理解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咬了那个牵制着我的手的胖大夫,他吃疼地大叫了一声。 我挣扎开,再扑到天佑身边。 我焦急极了,我说,天佑,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快起床啊! 我突然捉起他的手,试图咬下去。 直到那针剂注入我的体内,我才冷静下来,昏昏然倒在地上。 地面那么冰冷,如同我渐渐绝望的心。 4 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阳光正盛,满目尖锐的光亮。 我乏力地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头,冲刘护士怒吼,把灯关上!刘护士无限委屈。 钱助理在我身边,说,你醒了? 我依然不肯睁开眼,只说,把灯给关上! 钱助理顿了顿,说,那不是灯,是天亮了。 天亮了? 我怔怔地,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我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蜷缩着,像把自己埋葬了一样,我说,明明是灯!明明没有天亮…… 钱助理见我如此,忙解释,姜小姐,二少爷那是唬你的,你不要害怕,程总不会有事的。 我拉下被子,歪着头,突然冲他笑了,我说,那天佑起床了?嗯,太好了,会议没迟到吧? 然后,我就一直在笑,不停地笑,扯着被角笑。 钱助理一愣,慌忙扯过旁边的秦医生,说,她、她、她不会有事吧? 秦医生认真地看了看我,对钱助理说,她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除了背伤和轻微的脏内出血,只是……遭遇这种大事……可能一时承受不住。对了,她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重创? 钱助理如实说,她……有抑郁症。 秦医生说,怪不得。 钱助理问,她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秦医生沉吟了一下,说,一般来说,病人恢复会经历五个阶段,否定期、愤怒期、挣扎期、抑郁期,以及最后的接受期。她现在,正处在否定期。 说到这里,见钱助理满脸迷茫,他忙解释,否定期呢,就是否定灾难所带来的结果。她认定我们医院能补救她自杀行为所造成的可怕后果,但是现实却没有,程先生还是生死难卜,所以,她内心一直在否认这个现实。 钱助理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秦医生说,你也不必太担心。 他说,任何病人,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五个阶段。就拿最常见的感冒病人来说,假设他一周内必须完成某项工作,却突发重感冒,他就会觉得,没关系,我三天就好了,还有四天可以工作,可是感冒却可能十天半月都不好。他这种心理就属于否定期,否定感冒对工作效率的影响。 钱助理叹气道,我好像……懂了……那么一点点。好了,辛苦你了。 秦医生笑笑,说,都是老同学,咱就别这么见外了好吧!当然,鉴于病人之前有抑郁症,我建议,最好在她身体康复后,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看看。 他转身叮嘱刘护士说,病人你多多照顾,注意病人情绪。 然后,他又转头对钱助理说,还有,让你们家那个什么二少爷,少来折腾病人。 钱助理苦笑道,唉……这大家族里的恩恩怨怨……唉……算了,老父亲说,慎,慎。 秦医生也没多追问,说,我看,这二少爷很坚信他哥一定能醒吧,要不也不会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守在icu外。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钱助理,他这么惊吓姜小姐,是为了泄愤吧?怎么着,两兄弟同时爱上了一妞? 刘护士在一旁,立刻默默飘过来。 秦医生忙恢复原来的声线,看了刘护士一眼,双手插兜,很职业范儿地对钱助理说,这里医院的设施再先进总不如北京、上海,不如联系一下家人转院,或许醒来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病人颅内出血造成了淤堵……这种事情,是祸躲不过。 家人?钱助理沉吟了一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叹,说,唉唉!可……二少爷不让走漏任何关于程先生住院的消息啊…… 秦医生闻身体微微后倾,显然有些吃惊。 钱助理自觉失,忙掩饰说,可能是怕老爷子担心? 秦医生也不点破,只两个字,呵呵。 然后,他转头吩咐刘护士给我注射镇定剂。 最后对钱助理说,让她多休息吧。 钱助理送走秦医生,刚转身,却直接撞见我一张大脸糊在他眼前,幽灵一样瞪着他,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他哆嗦了一下,姜小姐,你…… 刘护士忙上前来拖我回床,对钱助理说,我、我刚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大、大概是、是镇定剂起作用前、前的……不应期。 憋了半天,她憋出了“不应期”这个词。 我不理她,看着钱助理,似是魔怔,又像是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很迫切的神情,我说,程天恩是骗人的对不对?!天佑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 钱助理看看我,又看看床边那束粉红蔷薇,点点头,说,我相信,程先生一定会醒来,因为……他得亲自给你送这花的…… 他的尾音里,是低到尘埃里的温柔。 我并不知道,钱助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天前,亚龙湾酒店的那一夜错误的缠绵之后,天佑吩咐他去买一束盛开的粉红蔷薇来。 他特意叮嘱,蔷薇,粉红色的。 我梦游一般的目光却透着无比笃定的神情,望着钱助理,说,你一定要告诉程老爷子天佑病危住院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啊? 我看了看窗外,像窥破了一个巨大阴谋似的,诡异一笑,说,程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现在不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吗? 钱助理一把捂住我的嘴,看了看病床,说,您还是休息吧。 那表情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还嫌二少爷对付你对付得不够啊! 5 原来,我也害怕失去他。 她怎么样了? 我刚躺下,昏昏沉沉间,听到程天恩走了进来。 钱助理一惊,起身,说,二少爷? 他看了看床上的我,慢慢回答程天恩的问询,说,她醒来后,不肯承认天亮了,非说是灯,要我们关灯。医生刚刚又给注射了镇定剂,希望再睡一觉会好点儿。 程天恩没说话。 钱助理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她醒来会大哭大闹,可她却只是不停地笑。唉,怕是被那个“七十二小时”吓坏了……二少爷,姜小姐她心里并不好过,就是为了大少爷,您也别……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半是讥讽,半是挖苦,说,钱至,你可真真儿得了钱老爷子的真传,真真儿会做心腹,怜香惜玉的事儿都替主子做圆满了。话说,钱老爷子退下去也好些日子了,最近忙什么呢?遛鸟儿,还是养鱼? 然后,他瞟了一眼床上的我,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闲话家常的那个不是他,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我哥受尽千般折磨,生死难卜,她却被百般呵护,不受半点惩罚?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钱助理不想触怒程天恩,只能小声婉转求情,二少爷,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大少爷,也不会舍得自己心爱的人…… 程天恩鄙夷地看了钱助理一眼,恨道,程天佑就是个是蠢货,被这女人搞坏了脑子!怎么,你也被搞坏了吗?哎,我说钱至,你跟了一情种老板,就以为自己也是情圣了? 说完,他转眼看了看病床上的我,冷笑道,她害得我哥落到这般田地,我吓她一下又怎样?我,恨不得她死! 钱助理见程天恩怒气渐盛,便不再多。 突然,程天恩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无限疲惫,轻咳了几声。 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忙上前,他膀大腰圆,屠夫一般,声音却极特别,说,二少爷,你已经快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是先回住处休息一下吧。这里这么多人照顾大少爷,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大少爷也就醒来了…… 程天恩摆摆手,那人便也不再多,只是叹气。 程天恩离开前,推动轮椅,在床前看了我半天,用手帕轻遮了一下嘴巴,美目一斜,清清嗓子,对钱助理说,嗯……好好照顾吧。 钱助理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待回过味来,忙应声说,二少爷放心。 程天恩依旧没好话,说,别以为我会放过她,我是怕我哥死了我找不到人报仇!然后他就走了,只冲我扔了一句,妖精!我哥死不了的! 我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笑容凝滞在我的脸上,几经忍耐后,我终于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像是放了心,又像是失了魂。 却原来,我也害怕失去他。 刘护士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目送程天恩离开后,却又忍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小心脏,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上前问钱助理,声音极小,唔,这……这人家里……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跟拍电视剧似的呀? 钱助理笑笑,没说话。 他坐在我身边,看着失声痛哭的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哭吧,哭吧,总压在心里,多难受。 刘护士自觉无趣,便悄然离开,指了指床头的按铃对钱助理说,唔,有事按铃,喊我就是。 钱助理点点头。 窗外花枝好,天空碧如海。 药效渐起,我挣扎了几次,想去icu,却还是在眼泪中昏昏睡去。 睡前,我反反复复呓语,追问,为什么程天恩不告诉程老爷子啊?……他不告诉你为什么也不告诉啊?他平日待你不薄…… 钱助理无。 直到我闭上眼,他在我身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姜小姐,你好好睡吧。 他还说,姜小姐,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程总……真的醒不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算是,替他保重吧。 章节目录 第4章不配·诉衷情(1) > 6 应是我,贪求太多。 当天夜里,我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挣扎着起来,要去icu。 刘护士忙不迭拦下我,她说,唔,你就是要去看他,也得先吃药啊。说完,她帮我拿来口服的药。 然后,她就用一种懵懂而又艳羡的眼光打量着我,许是还沉浸在秦医生八卦的“兄弟反目,夺爱伊人”的伦理剧里不能自拔。 她幽幽地对我说,哎,那个什么“二少爷”来看了你几次呢。 我跟她说,给我手机用一下。 刘护士像被叮嘱过一般往后退,讪笑道,没、没带手机。 呵呵,我早该知道啊。 可是,我还是不肯死心,我说,求你了!我得救他! 刘护士看着我,也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求你了!没用的! 她看了看房外守着的人,说,你也别想太多。她似乎是在警示我,不要想跑出去怎样怎样,有人盯着你呢。 我不再看她,望着窗外。 夜那么黑,心那么静,静到冷掉。 仿佛这场生命旅程中,自己不再是参与者,而只能是旁观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结局,却无能为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是几丝淡淡的割伤的疤痕,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迹,那些执念带来的伤害…… 突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是如此可笑;而这世间,似乎人人也都可笑,事事也都可笑。 牵挂不安的是,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他,现在怎样了。 嗯。这不好笑。 我默默起身,脚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探着穿上绵软的拖鞋,如在云端。这个不带寒意的夜里,我害怕任何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让我从这云端跌落。 我问刘护士,钱助理呢? 刘护士端过热粥,说,唔,那个,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来问询,他去配合调查了。 我点点头。 半晌,我才回味过来,问她,警察? 刘护士点点头,说,对啊,警察。从你被送到医院那天开始,警察就一直有过来找你,钱助理一直说,等你身体好些再让你配合调查。嗯……好像是……好像是说,有个模特出事了呢……听说她身上带的身份证件是你的,还是怎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我茫然地问道,我的?! 模特?兀地,脑子又是一激灵,我脱口而出,该不会是……欧阳娇娇? 刘护士连忙点点头,说,唔,对对对,是、是她!最近那么红呢,宅男女神呢,好可惜啊。 我问,她怎么了? 刘护士说,死了,淹死了呢。 我又愣了。 没等我回过神来,刘护士就被人喊走了。她离开前,叮嘱我不要乱动,就是要去icu,也要等她回来陪我一起去。 我愣愣地,努力拼凑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那些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迅速堆积,冲撞着我的神经—— 酒店。欧阳娇娇。她的男朋友。 碰撞。房卡、证件、包包散落一地。 程天佑。那一夜。早餐。room service。凉生…… 凉生。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痛苦感,一瞬间,汹涌袭来。我摇了摇头。 如何摆脱? 这世间,情缘本无孽。 应是我,贪求太多。 7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不知平静了多久,我深深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索着,一步一步,忍着身体的不适,摸去了icu。 在icu病房外见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形容略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外,并没去休息。他隔着玻璃窗,一直沉默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天佑。 程天恩身边的人先看到了我,依旧是那个雄壮威武的亲信,他上前俯身在程天恩耳边耳语了几句。 程天恩转脸,转动轮椅,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不屑。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他又转动轮椅,让开位置。 走廊尽头窗外,夜色无尽隆重,点点星光莹亮,他如黑暗之子。 我缓缓走过去,隔着玻璃,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就这么苍白着脸,躺在床上。 玻璃那侧,一切都那么静默,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安静地阖着双目,吝啬得不肯张开,给这世界一道温柔的目光。 整个房间里,只有呼吸机、多参数监护仪等冰冷的机械的光忽闪着,告诉我们,里面的那个他,一息尚存。 这一刻,我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一场灾难,全是因我而起。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中心监护站的护士大抵是怕再生事端,连忙走来,看了看我,问,你也是……他的家人吧? 家人?我沉吟了一下,默然点点头。 护士见我一身病号服,连忙扶住我,又见我满脸关切,甚至有悲切之色,于是安慰我说,他一定会醒来的。你是……他配偶? 配偶?我一时没回过神来,这名词怎么这么“动物世界”?我自动脑补着《动物世界》里赵忠祥老师的声音: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护士见我怔怔的,也愣了愣,忙笑着文雅地解释说,您是他太太? 太太?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在一旁的程天恩竟笑了,他斜眼看了我一下,说,太太?她配吗?! 我看着程天恩,虽然他奚落到我的痛处,可我也懒得同他争辩。 那个护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我说,生病多休息,早些康复。 我点头谢过,护士跟我普及了一下icu病房的知识,告诉我,如果是探视,需要得到医生的批准。 说到“批准”俩字时,她特意看了天恩一眼,大抵是程二爷昨日“闯宫”的英雄事迹,在护士站里颇被“传颂”。 程天恩面无表情。 为我们普及完知识,护士就回去中心监护站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守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男子。 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静静地等。 等他醒来,就像是从一场睡梦中,起床,伸个懒腰,冲我们走过来,微笑,对我们说一声——早啊。 那么有力量的模样。 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微微冰凉的玻璃,像是触碰着他的脸一样。 刘护士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瞟了一眼程天恩,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姜小姐,你自己身体都不好呢,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说,我想在这里陪陪他,我怕他孤单。 天恩在一旁冷笑,怕他孤单?这可真好笑!他健健康康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 我没应声,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刘护士夜里当值,叮嘱了我几句,看了天恩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深夜里,她的脚步声那么清晰,却又渐渐地消失在走廊深处,让我想起小鱼山的很多个夜晚。 那些个夜晚,在偌大的房子里,他的脚步声伴着我醒来,亦伴着我入眠。这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我心底深处,一方不可触摸的柔软。 他是我青春盛年的一场烟火,纵然繁华落尽,也曾是声势浩大到胜过这万千星辉。 他赠了我一场此生再也无法复制的盛大爱情,此后,无论我同谁过完这一生,他都会张狂地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狂妄地撒野。 我怎会不知道? 他拿命为爱祭旗,我成了败军的将,溃不成军后,终这一生,再也无法回防。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恩转脸看着我,有些嘲弄的意味,说,看样子,你还是很关心我哥嘛。 我的注意力全部在程天佑身上,没有回话。 程天恩低头一笑,说,我还以为我哥死了你会很开心呢,你会感谢老天帮你做出这艰难的选择,你不再有牵挂,可以和我那亲爱的凉生表弟,双宿双飞了。看样子,我错了? 然后,他又说,其实也不怪你,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命里劫数,要我选,呵呵,也难啊。 他故作欷歔,却掩不住奚落的语气。 我转脸,盯着他。 那么难过的情绪中,我的心里居然蹦过一丝邪恶之念:你选?想怎么选,俩公的你怎么选? 可我不能这么说,我要这么说就不符合我苦命女主、悲惨故事的风格了。“米后妈”这胖子不会给我这么拉风的台词的。 我平静地说,谁心里有鬼呢,谁自个儿知道!程天佑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谁受益最多谁知道。 你什么意思?!一瞬间,程天恩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黝黑的眼睛里隐藏着腾腾的火苗。 我转身,看着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我说,是!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我是不清楚你们大家族里面的事,但我脑子再蠢我也清楚,程家的继承人只有你和程天佑吧。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吗?恨他毁了你。你恨他幸福你却不能,恨他完整你却不能,恨他成功你却不能!呵呵,就连我和他之间,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说到伤心处,我顿住了,嗓子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一般。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得以语完整地说出来,好吧,我和他走到这步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配!是我罪有应得!可程天恩,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半分功劳吗?要我说,你是居功至伟!这一次,程天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大仇得报,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程天恩转脸盯着我,目眦欲裂,那表情,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冷笑道,我说您得偿所愿,大仇得报了! 如果说,此刻,我豁出去了,这个世界我都不在乎了,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了,但这个男人的生死,却还是我在乎的。 这是我欠下的。 我对程天恩说,难道不对吗?要不,你为什么封锁程天佑住院昏迷不醒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程家长辈他危在旦夕?!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往北京、上海更好的医院……你就是想他不治而亡! 说到这里,我望了病床上的天佑一眼,竟再也忍不住,开始悲泣起来,我说,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们一母同胞,你怎么……怎么可以将他囚禁在这里等死啊?! 我说,天恩,你放过他吧。 你这个蠢……他嘶吼着,话没有说完,就已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给冲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错看,艰难地喘息着。 他清俊绝美的脸上是痛苦无比的表情。 就在这时,恼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依旧是他那屠夫一般身材、太监一般声音的亲信,迅速上前,将手机递给他,声音有些抖动,说,二少爷,是……老爷子香港那边的电话…… 程天恩呆了一下,似乎毫无准备。 8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程天恩接过电话,一面小心应付,一面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他的手下,颇有审视的味道。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只听到程天恩最后微笑着说了句,好的,钱伯,您放心,也让爷爷放心。 电话收线那一刻,程天恩怔在那里,握着手机的手却一寸寸地收紧,指节泛着骇人的白。他的亲信一看,连忙上前,问,二少爷? 程天恩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亲信,像是自自语,又像是告诉对方,说,钱伯要来。 他的亲信立刻吃惊起来,说,钱伯?他不是退下去养老了吗?难道是大少爷昏迷的事情……老爷子知道了? 程天恩点点头,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目光凛冽,颇有嗜血的味道。他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他那帮手下的脚边! 砰—— 是手机四分五裂的声音。 他抬起头,压不住那气到极点的喘息,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众手下的鼻子,说,你们!你们!是谁去告的密?! 一时间,他的下属们纷纷噤若寒蝉,相互不安地窥视着,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 最后,他们却又纷纷低下头,仿佛为自己开脱一般,说,二少爷,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这么久了,我们怕有个万一…… 然后有人说,二少爷,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啊。您对老爷子隐瞒消息,是怕他老人家担心,那是您的孝心。可万一……万一要是……大少爷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最后老爷子还是会怪您的……我们做下属的,真的是为了您着想的啊,二少爷。 然后,一众人纷纷应和,说,是啊,是啊,二少爷。 哈哈哈哈—— 程天恩仰天苦笑起来,声音里透着无比的悲凉。 他本以为是钱至走漏了风声,刚刚不过是作势试探一下,没想到却真的是自己的手下,而且还是一群手下。 我在一旁,看着这突来的变故,竟替天佑松了口气。再看天恩愤怒如此,我冷笑,心想,难道是因为瞒不住程老爷子程天佑昏迷的消息,独吞不了家产了? 笑声过后,程天恩大口地喘息不止,似乎是旧疾突发一般。他苦苦一笑,用手直戳自己胸口,问他们,二少爷?!我?!二少爷?! 他的那个亲信见他如此,连忙上前,不停地安抚他的后背,试图减缓他的痛苦,他说,二少爷,二少爷,您别动怒,别动怒。 程天恩一面喘息,一面甩开他,大吼了一声,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重复地喃喃着,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 呵呵—— 哈哈哈哈—— 他苦笑,尽是苦不堪的味道,喃喃道,二少爷?!程家从来就只有一个大少爷,哪里有什么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瘸子!一个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掌不了事的瘸子! 我算是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哪里是什么二少爷!你们平日里面上口口声声喊我二少爷,尊我二少爷,可私底下,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一可怜的瘸子!一死残废!一废物!一烂泥!我怎么敢是你们的二少爷!!! 最后一句话,程天恩是嘶吼出来的。那一刻,他面对这“众叛亲离”,耻辱感和挫败感让他整个人崩溃了,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 抑或,这种耻辱感和挫败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势,而是日积月累的累积,只是,这种情感压抑在程天恩自己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明白。 无人能感知,也无人能领会。 我和他虽然在前一刻剑拔弩张,但此时,看着他受伤的样子,我竟觉不到快乐,更多的是怜悯。 他那群属下一个个冷汗直流,却也不敢再为自己分辩。 你们!都给我滚!!! 程天恩一口气上不来,一头栽下去,直直地从轮椅上扑倒在地。 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只见他的手下们乱作一团,纷纷喊护士、医生前来照顾程天恩这只昏迷的小狼崽,平日里那个和程天恩最为亲近的亲信,已经是涕泗横流。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姓汪,叫汪四平。 程天恩的手下私下一般称呼他为汪总管,贱一点儿就称呼他汪公公,他算是看着程天恩从小长大的。 在程家,钱伯是笑面虎,他是青面兽。 他之于程天恩,就像是钱伯之于程天佑,即是特殊的心腹之人,也是亦师亦父的人物。 至于钱伯,他是钱助理钱至的父亲,一个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了我的感情纠葛,甚至是命运的人。 很多时候,人生有很多决定,都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走向了哪条路,读了哪所学校,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也有很多时候,很多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悄然拨弄了命运的轮盘。 9 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 程天恩醒来的时候,汪公公……哦不,汪四平守在他身边,当然,我也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是因为觉得架没吵完?还是觉得做“圣母”比较带感?还是好奇他到底会不会死于非命?亦或是,看热闹? 很多事情很难解释。 章节目录 第5章不配·诉衷情(2) > 或者,大概在某种潜意识里,程天恩之于我,是某种意义上的……“亲人”?!唉,这亲人,可真够相爱相杀的。 再也或者,从更深层次上说,在他无害的状态下,在我心里,他是我亲闺密金陵同学的男人? 对啊,我闺密的男人昏倒了,我怎么也得看着他醒过来啊。 其实,我只是在他昏倒的那一刻,回眸看了眼icu病床上昏迷着的程天佑。我想,这一刻,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守在天恩身边。无论天恩是张牙舞爪的魔鬼,还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这个原因,大概已经足够。 欠得太多,总急于偿还。 程天恩看到我,没说话。 盛怒之后,他整个人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脸上凝敛着一种安静和完美。我觉得他很好地演绎出了什么叫作“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刻,我都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他拍下来发微信朋友圈,就配上这两句解读,然后我自己给自己点个赞。 汪公公说,二少爷,医生让您多休息。说完,他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就是,好走不送,别影响我家天恩睡觉。 我自觉无趣,又一心牵挂天佑,想要离开时,程天恩却喊住了我,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汪四平说,给她买机票,让她离开。 我愣了一下,猛转身,我说,我是病号…… 他抬头,一眼看穿般的冷静,说,你不过是不放心他。 默然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钱伯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爷爷失去谁,都不可能失去大哥的。 我没说话,那是我不愿被说破的心事。 我看着天恩,低头说,他不醒,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程天恩看着我,语气淡淡,语还是挖人心疼,他说,你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爱自己,不愿背负良心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心安,对不对? 我低头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程天恩声音很淡,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他说,我哥拿你当心头好,可是我们家老爷子却绝容不下你。 他不无嘲讽地说,当初,只一个凉生,他老人家便对你有诸多不满。今天,你“哐当”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他老人家眼前,你和他的心头肉、他的长孙、他的所有心血所托的程家大公子竟然也有染!你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有多想你被雷劈死吧! 说到这里,天恩戏谑着冷笑道,左手勾搭人家外孙,右手勾搭人家长孙,换成谁,谁都劈你。你还真当自己“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啊? 我沉默不。 他炫耀他是诗人,我只好炫耀我是哑巴。 程天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汪四平,示意他出去。 汪四平离开后,程天恩看着我,说,你……刚刚不是质问我有多恨他吗?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一个平日里那么骄傲的男子,居然满脸镌刻着那么清晰的痛苦。这种痛苦沿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纹,每一根脉络,雕刻成他那精美如玉般的面容。 他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些年……这些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恨他,恨不得他死!可就在前天,当医生告诉我……他这辈子可能永远醒不来的时候……我宁可会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我恨不能替他啊!姜生!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轻轻一句,他是我哥。 小孩一般的声息,甚是黏腻。 他说,姜生,他是我哥啊。 从小到大,我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我喜欢着他喜欢过的东西,看他看过的动画片,吃他爱吃的糖果,玩他玩过的游戏……他给了我父兄般的宠……这种宠,血化不开的宠。姜生,你不会不清楚,因为你也有一个哥哥,从小万般宠你爱你,视你如珍宝的哥哥…… 可正因为这些宠爱,才让我在……后来……那么恨他……我想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能都会伤害到我,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想到,我最爱的哥哥,最爱我的哥哥……会让我失去了双腿……让我失去了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我甚至再也不能去摸一下我喜欢的篮球……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静静地滑落,仿佛是从骨头里面渗出的血一样凝重。 他没有看我,望向窗外。那么倔强、妖孽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对一个和他关系复杂微妙的类似于敌人一般的女人,倾吐他那些苦到心肺、苦不堪的心事。 这些见不得光的、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长期以来,都这样狂暴无拦地在他心里发酵着。 谁也拯救不了他。 他笑了笑,说,在我失去双腿、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的药效还没有消退,我就看到哭得不成样子的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日里被我视为英雄的他哭得那么狼狈。姜生,从小到大,他都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人……我就安慰他,我笑着说,哥,手术不疼……真不疼,你别哭……姜生,那一年,我才十几岁……被截去了双腿,我却安慰他,别哭……我还努力地对他笑,逗他笑…… 因为他是我最亲爱的大哥…… 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推倒梯子的。因为我知道,他不知道我在上面…… 这些年,我一遍一遍说服我自己。 可是,我却做不到不恨他。 姜生,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怎么可以去“恨他”,怎么能去“恨他”。 可是,姜生……我失去了双腿……每一个长夜里我在黑暗中惊醒,空空荡荡的被子里,是那么的冷啊…… 然而更冷的是,当你看到程家那么大的一个家庭里面,所有人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二少爷长、二少爷短,却在你的背后,阴奉阳违、万分恶毒地诅咒你是个死瘸子、死残废的时候……你的心没法不失衡。 你看着你心目中的大英雄,越加被人尊重,成为他们心中的程家希望、唯一继承人,而你,却永远成不了他那样的英雄。你只能是个二少爷……不!你不是二少爷,你就是个“二”!可怜虫!废人…… 那群人拥护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他们尊重你、倚望你,而是因为他们要照顾你、监护你……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姜生…… 他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瞬间,他又笑了,说,我也曾可以拥有他拥有的一切,声望、拥护、财富、权力……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有……上至我的祖父,下至我的手下…… 呵呵,为我好? 不!他们是为自己好! 如果……如果那个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人是我,如果是他们的大少爷一声令下,不准将我受伤的消息告诉老爷子,那么,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告密,就是我病死在他们眼前,他们都不敢告密到爷爷面前……而我的爷爷……一定也不会因为失去我,而责罚他眼里完美的家族继承人……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无用的二少爷,一个死瘸子,一个烂废物…… 我愣愣地站在他对面,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 我对他从来只有厌恶和恨,这些年来,我和他之间,是不断的冲突与构陷,可当有一天,他将他的伤口、他的内心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眼前,我的内心居然复杂起来。 像是站在十字路口,茫然不辨方向。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程天恩,是内心充满挣扎的柔软的男青年,不再只是那个心中充满了恨与报复的魔鬼般的少年。 他的声音越是平静,我就越觉得害怕,不是害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伤害我,而是害怕他伤害他自己。 他抬眼看着我,停止了倾诉,他说,姜生,如果我跟你说,我一直对程家封锁消息……也是在为了替大哥保护你,你信不信?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保护我?我愣愣地看着他。 程天恩笑了,摇头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甭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哈哈哈—— 他看着前方,良久,叹息道,我虽然恨你害得他生死未卜,可却也知道你是他的心头好。他的命都拿给你了,我再讨厌你、再恨你,却也得为他保住你。 他顿了顿,说,所以,我一直不敢跟爷爷说三亚这里的消息,我就是怕爷爷知道大哥出事,派人过来,就必然会知道你这祸害般的存在。大哥昏迷着,谁能保护到你? 他叹息,我爷爷不是我……“心慈手软”这个词就不存在在他的字典里。在他眼里,你是毁灭他程家完美继承人的灾星……所以,姜生,听我的,坐最早一班离开三亚的飞机走吧。不管去哪里,不要和程家有联系了。 他说,如果我哥醒了……他找你也罢,放弃你也罢,那是后话。但是,我想对你说,天涯海角,小心程家那只……老狐狸…… 我看着他,有些懵。 他苦笑,说,钱伯。 10 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那天夜里,我和天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是更深刻地了解了某个人,又仿佛是更加读不懂某个人。 这世界上,大概很难有完全的爱,或者完全的恨。感情永远都是复杂的,难以用一个词汇来完全描述它。 这么多年,与其说他“恨”程天佑,倒不如说,他是“怨”他更合适一些。 天恩是一只小狼崽,即使是此刻,他收敛了利爪,温顺地待在你面前,却依然消弭不了他骨子里的狼性。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母”,做不到因为他一番内心痛苦深刻的剖白,就原谅了他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奉送给我的伤害。 相安于无事,便已是我和他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模式。 天渐黎明。 汪公公拿着一张机票宛如奉着圣旨一样捧给我的时候,我对天恩说,我不能走。 当时,我感觉程天恩的眼睛里来来回回蹦着十二只神兽——不能走?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看着我,良久,说,姜生,有句话,我必须说给你。 我望着他,淡淡地说,你说。 他一字一顿,告诫一般地说,你是进不了程家门的!无论是我哥还是我弟。无论他们当你如命还是如宝。 我低下头,说,他现在因我生死难卜,我就这么离开……我做不到。也烦劳你告诉什么钱伯,我不会和他们的大少爷再有任何牵扯,但是我想看到他醒来,确定他没事……否则,这辈子我都不能活得安心。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笑笑,说,你们放心,他醒来,我一定不会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了。我知道,我……不配。 早在小鱼山遭遇陆文隽的那一夜,我就已不配。 我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曾有他温柔相对的每个夜。 那些他予我的所有好。我曾以为,这辈子,我不能给他一颗完整的心,总可以给他我完整的身体。 却最终,没有任何是完整的。 这是我心里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一场永远走不出的劫。 我也不想这样。 可是,我却永远走不出小鱼山的那一夜。那一夜那个人,像噩梦一样,追着我,缠着我,此生不能解脱。 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试图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属于他的我,属于我的他。 此后,无论我如何开解我自己,那不是我的错误——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别人做的恶、犯的错,遭惩罚的却永远是最无辜的我们! 这一刻,说出“不配”两个字,心虽然痛了,却也释然了。 说实话,需要勇气;面对自己的心,也需要勇气。 程天恩没说话,盯着我,半天,他才躺回枕头上,斜靠着床头,无奈叹气,说,好吧,好吧。 他说,你要是被我爷爷弄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亲手给你收尸,把你烧掉,拿你的骨灰送给我哥。噢,这也算是成全了你,生不能嫁给我哥,死了也陪着他。他的话,听得我满头蹿黑线。能让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抓狂,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问他,一定要把你爷爷说得这么恐怖吗? 程天恩鼻子微微一皱,眉毛微微一挑,说,嗯,不然呢? 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盒糖,随意吃了一颗,然后扔我一颗。 然后,我就接过,看了看,跟着他吃掉了。 钱助理扑进来的时候,我正细细地嚼着糖,程天恩斜卧着看着我吃糖,慵懒得不得了,一副“本少体弱多病”的姿态。 钱助理真的是“扑”进来的,他看到我还存活在程天恩的狼爪之下,很是不可思议,微微带着尴尬,他对程天恩解释说,我……我以为…… 程天恩慵懒地躺下,一脸傲娇的小表情,仿佛是酒饱饭足后的小狼崽,舔着小狼爪子,说,你以为我把她吃了? 钱助理尴尬地笑笑,嘴上却说,呵呵,哪能! 程天恩直接把糖盒扔到他脸上,二少爷傲娇属性爆发了,他说,闭嘴!别对我说什么“呵呵”! 突然,我感到一丝眩晕,整个人微微一晃。 程天恩见我如此,微微侧了侧身子,胳膊斜撑着脑袋,一副修成正果的表情。 他冲钱助理摆摆他的小狼爪子,说,赶紧把她打包送走!你爹,钱伯要来了,是我们家老爷子派他来的。我怕啊,我保不住我哥的这个宝儿了! 钱助理忙扶住我,转头看着天恩,焦急地问,二少爷,她这是、这是? 程天恩伸了伸他的小狼腰,一副老谋深算的小模样,说,糖丸里有药,够她睡的,赶紧地,给我送走! 钱助理一急,口不择,竟然是质问的语气,你怎么能把泡别的女人的烂招儿用在你哥的女人身上? 程天恩毫不忌讳,冷笑道,烂招儿?怎么能说是烂招儿?!爷这么荤素不忌的,要真用了烂招儿,她现在指不定是谁的女人了。钱小怜,你知足吧! 他称呼钱助理“小怜”,是挖苦他过多地怜香惜玉。 我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啊,程天恩,我差点要“洗心革面”对你有新的认识,你却又趁我不注意拿糖丸算计我,早该知道的,狼崽子怎么可以轻信,怎么可以?! 程天恩抛给我一媚眼,那表情就是——小样儿,少跟我玩倔强!灰姑娘那点儿小别扭,你以为我是程天佑啊。老子是狼!惹怒了老子,老子拿你骨灰搅着海底泥做面膜,专涂猪脸上。 至于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浪费了程天狼……哦不,程天恩的一番苦心——就在钱助理拖着我或者抱着我,想要把我打包隐匿的时候,那个被称作“钱伯”的神秘人物竟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程天恩的病房前。 电话里他笑吟吟说他明天中午到,结果黎明时就已空降,让人毫无准备。 钱助理抬头一看,呵呵,一爹从天而降,瞬间就觉两眼一黑,“吧唧”把我搁在地上。 我尚未完全昏迷,吃疼地闷闷地“哎哟”了一声。 他觉得不妥,连忙扶了我一把,然后哆哆嗦嗦地,对着那个衣衫朴素、年逾六旬的老人喊了一声,爸—— 我昏昏然,应了一声,哎—— 钱助理的脸直接绿了,小情绪一别扭,小手一松,我“吧唧”一声又被扔到地上。 这下,我没有“哎哟”出声,倒是程天恩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在汪公公的搀扶下起身,堆着笑,将我挡在身后,似是决心守护一般。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为自己在意的人。 这时,一个护士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问道,程天佑的家属?谁是姜生啊?病人…… 我想说我是。 可程天恩那颗泡妞用的大糖丸实在太歹毒了,我已迷糊得只剩下一丝意识,而这一丝微弱的意识,都不足以让我辨认出会把我变成海底泥、大茶杯的钱伯,就已稍纵即逝。 这药力好奇怪,让人总想发笑,感觉像是含笑九泉了。 章节目录 第6章徘徊·阮郎归(1) > 11 最不可追忆的,就是往事。 当我从那颗糖丸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头疼得像要爆炸了一样,我扶着脑袋起身,上下摸索,确定自己尚未变成大茶杯,也没变成海底泥面膜。 抬头,不见刘护士,也不见钱助理,只见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他戴着老花镜,衣衫虽旧,却极其干净整洁,与程家上下一片光鲜的打扮不甚一样。此时,他的身体微微后倾,仿佛在仔细辨识着书上的字,看得极其入迷,都没觉察到我醒来。 钱伯? 我的大脑在瞬间短路后,又瞬间清醒,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透过老花镜,看到我端坐在床上,一愣,像是怠慢了我一般,忙说,姜小姐,您醒了。 不是情小说里那种掌事人装腔作势地拿捏作态,更不是电视剧里面终极boss高高在上的傲慢疏离,却像是一位年长的亲人一样。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他会挑着眉毛,斜着眼睛,严肃地用鼻孔喷我,说,姜小姐,你该走了。或者是拿出大家族的旧做派,拿捏着指桑骂槐,故作高深地说一通,比如,姜小姐,这豪门的日子,是你能想,可不是你能过的……巴拉巴拉巴拉…… 可,全然没有。 他竟然是恭敬谨慎的态度。 我冲他点点头,因觉被尊重,人也微微自矜的模样。 突然,我发现,这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不是医院。我不由将被子拉紧,有些紧张地问,这是哪儿? 钱伯说,哦,这是程家度假的宅子,我已叫人打扫过。 我吃惊地看着他,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钱伯笑笑,说,在医院总不如在家里调养身体方便。 我说,可是…… 钱伯笑笑,说,你放心,医生、护士一切照旧。 说完,他将书放下,摘下老花镜,帮我按了床头铃,不久,便有了回应。他说,病人醒了。 我眼尾暗低,思量自己的处境。 他也不絮叨,恍如无事一般,又重新细细看着手中的书。 兀地,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他,我记得,有护士……说天佑他……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对程天佑的担心,如此袒露在钱伯面前很不妥。 钱伯似乎并不在意,说,昨晚,大少爷昏迷着,突然有了意识,喊过您的名字,可惜等我们过去时,他又昏迷了。 我顿觉心灰。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钱伯,像是为刚才的过度关心辩解一样,说,等他醒了,没事了,我就走。 钱伯扶扶眼镜,说,哦?哦。不过,姜小姐,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多陪陪大少爷,他很需要你。 啊?我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为他是带着王母娘娘的簪子来给我们划银河的,却没想到,他却是温好语、慈眉善目一月老。 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庆姐手艺很不错,做得一手很好的湖南菜,很得老爷心。听说姜小姐是湘乡里的,我也将她一并带了过来,照顾你饮食。 啊??我又愣了愣。 这态势,哪像是灭我的,简直是渡我的。 不过,我还是摇摇头,郁郁地看了看窗外,低头说,就不打扰了吧。 我心意已定,天佑只要能醒来,我就离开这里。至于去哪里,干什么,我都没想过。我只知道,我想离开。 钱伯好像并不以为意,半是探询地说,我听钱至说了,发生意外之前,您和大少爷在酒店吵架了。 他这么一说,我便觉满心负疚,眼泪在一瞬间冲出眼眶,怕他看到,我就将脑袋别向一边。 他却笑笑,说,夫妻年轻时哪有不争吵的?我看不管您怎么生他的气,他也为此付出代价了,您就别再跟他怄气了。 啊???我彻底摸不着北了。 钱伯将那卷书搁在手边,递给我一杯水,闲聊家常一般,说,姜小姐和大少爷也是旧相识了,姜小姐……高中时就和大少爷认识了?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却还是点点头,侧过脸,偷偷擦干眼角的泪。 第一次见到程天佑的时候,我刚十六岁,说起来,还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萝莉。 他那时,风华正茂,年岁正好,俊朗无双。不苟笑时,是拒人千里之姿态;笑起来是春风十里,致命的魅惑。 不必颠倒众生,颠倒一个十六岁的萝莉还是足够的。 那一只十六岁的萝莉,有着海一样的心事,魔咒般禁忌不能触碰的人和爱恋,却都能在他那里得以放任和实现。 他不是禁忌! 他是爱情。 他美轮美奂却触手可及。 他仿佛是上天对一个有着秘密心事的女孩的特殊赐予。 那时,每次他出现,我都感觉到心里揣着一只小鹿,它扑通扑通地在我的心里乱撞。那只小鹿啊,它长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唉。往事…… 最不可追忆的,就是往事。 它缓缓地走过,轻轻地走远,淡出时光的轴线;可念及时,却又呼啸着扑面而来,逼得人不能喘息。 钱伯也不再多问,只是笑吟吟地念叨了句,好啊好啊,少年夫妻老来伴。 我听得懵懵的,眼前这老人,一时间,真不知是敌是友。 我一面喝水一面偷瞧他,心里也默默念着“少年?夫妻?老来伴?”,突然一激灵,不对,我少年时……同他根本就没、没、没做夫妻啊! 钱伯问,怎么了? 我一脱口,说,我们没、没……做夫妻!说完,又觉得失,觉得失后,便觉得心虚,尴尬地小声补了三个字,少年时。 我挺怕钱伯想多了的,关于我和天佑相识的十六岁。 那段再也追不回的纯白少年时光,大约会是我此生再也不会经历的绚烂与生动,我不希望它在别人的心中被演绎成一个拜金少女如何心机深沉攀高枝的故事。 却不知为何,此刻,钱伯口中的“夫妻”二字,竟让我突然失神。 曾经年少,觉得世界上形容男女之情最俗气的词汇莫过于“夫妻”两字。 这两字一出,满是油腻腻的烟火气息,全不如“情啊、爱啊、恨啊、怨啊、在一起啊、一辈子啊”这些词汇,绝世凄美。 可此刻,这两字却让我莫名感慨,只觉得,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它是平凡的,质朴的,却又是无比安稳的。 亚龙湾那一夜,海浪舒卷过沙滩,我曾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臂弯。 后来,漫长的一个人的时光里,我常常会想,如果,一夜就是一生,那么,千岛湖,亚龙湾,哪一个夜晚是我此生最想留下来,永远都不醒的呢? 12 这和程天恩说的“钱伯是只老狐狸”完全不搭啊。 钱伯离开前告诉我,天佑已经转出了重症监护室,现在在普通的特护病房,我当下还吃了一惊,只是没做多想。 他说,你多去陪陪他,希望他早日醒来。 我低头,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我却可以安然无恙。 钱伯说,听说小姐的背伤得也很厉害……您身体弱,也就别多想伤心事。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海面上,和摔到水泥地上是没太大区别的。大少爷颅内出血,医生说,是否能醒就看……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说,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我猛然抬头,说,转院会不会希望更大一些? 钱伯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缓缓地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了两位这方面的专家。 然后,他轻轻笑笑,很和蔼的表情,似乎是很想结束这方面的谈话,说,姜小姐,您多休息吧,不必挂劳。 刘护士进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不过想起钱伯说的医生、护士一切照旧也就了然了,心里竟觉得他对自己周到尽心。 刘护士给我检查了一下,又测量了血压,详细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饮食尽量清淡,有助于恢复,就走了。 走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一下钱伯,然后冲我撇嘴,轻声说,好凶啊。 我没听清,瞪大眼,啊? 刘护士没再敢细看我,一溜烟走了。 钱伯目送她走后,转身对我说,姜小姐,您这里没事,我就先离开了。您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他们给您送粥过来。 我茫然地点点头。 他微微点头,以示道别,然后,踱着步子离开了。 钱伯前脚离开,刘护士后脚蹦进来,说,唔,那老头昨晚一个大耳光差点把钱助理给抽死,骂他骂得好凶哦。 啊?我看着刘护士。 刘护士耸耸肩,说,可惜啊我听不懂广东话,港剧直播版啊。然后她抱着手,一脸卡通少女幻想时的表情。 我直接无。 刘护士一走,钱助理就给我带来了熬制的小米粥,放到简餐桌上,说,医生嘱咐了庆姐,这三五天都清淡为宜,否则容易补伤,等过了这几日,再给您进补。 我偷偷看看他的脸,似乎真有些浮肿,我忙低头装作没看到,说,我也没胃口,这样就很好。 我看着眼前的热粥,默默地吃了几口,心有所惑,食之无味。 钱助理似乎有些紧张,他看着我,忍了又忍,才缓缓开口,问,我父亲……他没怎样吧? 我摇摇头,说,他人很好。 其实,我比钱助理还疑惑,这和程天恩说的“钱伯是只老狐狸”完全不搭啊,只是,我不知道去问谁。 钱助理说,不知道我父亲跟你说了没,程总他,昏迷着,喊你的名字。 哦。我应声,点点头。 热粥荡起的雾气绕了眼,眼底是湿湿的感觉。 13 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钱助理离开前,耐着性子叮嘱我多照顾自己身体,别总这么闷闷不乐。我没说话,他便转身离开,刚到门前,他就愣了一下,喃喃道,二少爷。 我抬头,只见程天恩站在门前,似乎来了许久的样子。汪四平在他身后,铜墙铁壁、金刚护体一般。 程天恩冲钱助理点点头,说,我听说钱伯把我们的姜小生接出院了,料想是来了这里。 他仰着头,一看我,故作惊讶的表情,说,哎哟,姜小生,你还没死啊?我这正准备来给你收尸呢,这烧茶具的师傅都联系好了。 我没理他。 昨夜,他刚刚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今天,他却依旧不改自己“毒舌”本色。 见我不说话,他又四顾,纤长好看的手指遮住嘴巴,做不经意随口一问状,说,钱伯没给你上满清十大酷刑吧? 我回敬他,说,他对我很尊重。 很尊重?!对你?!钱伯?程天恩一字一顿地问,一脸冷笑。 我仰着头,用特骄傲的表情回望他,说,对!反正比某些人懂得尊重人。 程天恩没再作声,我却看到了他嘴角弯起的无声嘲笑。 程天恩似乎不太相信,钱伯没有对我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没做什么让我变成大茶杯、海底泥的事,于是,他沉吟着,思索着,端量了我和这间屋子半天。突然,目光落在凳子上的那本翻开的书上。 然后,轻轻拿起,很无意地翻动着,头也没抬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元曲感兴趣了? 我说,啊?哦,钱伯忘在这里的。 忘在这里的?程天恩皱了皱眉头,波光流转的眸子,仔细地瞧着手里的书,突然,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然后,他轻声骂了一句,真是只老狐狸! 我很奇怪地望着程天恩。 程天恩抬头看看我,把书递给我。 我一看,是白朴的《墙头马上》。 这故事我是知道的,讲的是古代一姓李的千金小姐,因爱慕上骑白马而来的裴公子,便与之私奔生子的故事。 程天恩说,你瞧瞧,咱们钱伯看到的可是第三折,特意留给他老人家尊重的您分享呢。 我低头,只见翻开的那页书上,突兀地显示着那一令《七弟兄》。 ——你比无盐败坏风俗,做的个男游九郡,女嫁三夫。 ——可不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这几句话,跃出纸面,我竟愣在了那里。 程天恩特别得意,眉毛一挑,满眼漂亮的桃花色,说,哎,这“女嫁三夫”,得对你是多尊重啊。啧啧。 那卷书上的字和他的话,像一通巴掌劈头盖脸而来,我只觉得脸热辣辣的,胸口仿佛被巨石重重压住,喘不上气来。 我咬着牙,不接他的话,可身体却不住地发抖,手脚瞬间冰冷,这是一种让人无从启齿的羞辱。 无论是钱伯有意羞辱我,还是程天恩用过度解读钱伯来羞辱我,只一句“女嫁三夫”已真真切切地戳中了我的痛处。 这些种种残破不堪的往事,种种痛苦不堪的记忆,凛冽而至,似乎要将我整个人撕碎一般。 程天恩说,在钱伯眼里,你不过就是我哥的一姨太太,一外室。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不奚落你是他的修养,他尊重你?呵呵,你是有多想不开。他是不是要你多休息,多保重?我爹外面所有的女人,他都爱护有加,要她们保重!宠物们保重,主人们才能开心…… 我大喊一句,你够了! 这种无地自容感,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千多个巴掌,自己却一个也无法奉还一样。这地方,这群人,让我感觉一刻钟也待不住了。我起身下床,想要逃离这里。 程天恩一把拉住我,声音很低,说,你要去哪儿? 我甩开他的手。 程天恩顺势拽回我,冷笑道,这就禁受不住了?我还以为死过一次,你真的是不悲不喜、无欲无求了呢,敢情脾气还是又急又臭啊! 然后,他回头对汪四平说,将她带走! 汪四平上前,说,姜小姐跟我们走吧。 我大叫,你放开我,我要自己离开! 程天恩黑着脸,命令一般,说,你不能自己离开,除非你活够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程天恩。 他将我推到床上,说,钱伯现在不动你,是因为这个老狐狸还没想好最稳妥的方式!我爷爷想你死,我哥拿你当命,他自己心里也在权衡,到底是对老爷子唯命是从,还是唯我大哥马首是瞻,他两方面都不想得罪。可以确定的是,他断然不敢明着动你,因为他不能得罪我哥!可你要是自己离开这里的话,你不是送给他弄死你的机会吗? 我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说,机会?弄死一个我,你们还需要机会吗?我命如草芥,你们高高在上,我是你们富贵人生的棋子,我认命了!你们给我一千个巴掌我只能挨着,却还不了一个!你们要我在这个故事里哭,我就不能笑!无论是哪个男人,你们要我和他分开,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看着天恩,凄然一笑,捧着心口,说,到了这一天,你觉得我会怕死吗?我怕的是不死!!放开我,让我走! 程天恩挥手,气急败坏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直接愣了。 我瞪着程天恩半晌,说,你……打我? 一旁的钱助理立刻奔过来,挡住程天恩,扶着我,有心却无力地说,姜小姐,你、你没事吧? 程天恩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一巴掌是我替我哥给你的!老子今天就告诉你,现在,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哥的!你没资格说死!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说完,他转身,狼目怒视,对汪四平说,把她带回医院,给我看住了! 恰逢这时,门外传来钱伯的声音,脚步声渐近。 程天恩佯装不知,他回头对正在左右为难的钱助理一笑,清清嗓子,故意拔高声音,说,你跟钱老爷子说一声,我看不惯我哥在医院受苦,她在这里享福,我要带她回去守着我哥! 仿佛想让自己的说辞更显真实,他狠狠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就祈祷吧!我哥要是有事,我一定让你陪葬! 门外有片刻的寂静,似是思忖,紧接着脚步声轻起,渐行渐远。 14 属于我们两兄弟的,绝不容别人觊觎。 程天恩将我带回医院,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刘护士。 他对刘护士说,这里没你的事。 刘护士两眼冒着桃心,搅着小手指,迅速走人。 程天恩看了我一眼,说,别以为老子喜欢管你的烂事!等我哥好了,老子把你还给他,老子认识你是谁! 说完,他不忘将那本钱伯的书扔在我面前,就转身离开了。 我摸了摸依旧热辣辣的脸,看着地上的那本书,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似是无声的嘲笑。 门外,天恩和汪四平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我却仿佛什么都已听不到了。 汪四平问,老狐狸居然没出面阻止你? 程天恩说,将不见帅的,他才不想为了这点儿小事和我正面冲突。 汪四平砸吧砸吧嘴,说,那也是。二少爷,你说老狐狸这么殷勤善待她,唱的哪一出啊? 程天恩沉默了片刻,说,老狐狸怕是想让她给我哥当外室。这如意算盘,既不得罪老爷子,说不定也能得到我哥的默许,虽然没有名分,到底也算是在一起,就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汪四平说,就看什么? 程天恩说,就看那清高倔强的姑娘点头不点头了。 汪四平说,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天恩没说什么,不置可否地一笑。 章节目录 第7章徘徊·阮郎归(2) > 随后,他问汪四平,大哥昏迷的事情,那边没外传吧? 汪四平摇头,说,老爷子也保密着。 程天恩说,也是,这风雨飘摇的,爷爷不能不保密啊。 然后,他叹了口气,说,现在啊,程家可真是多事之秋。爷爷年迈,时日无多;父亲万事不理,游戏人间;大哥又这样……族里人谁不惦记着这块肥肉?族人惦记倒罢了,周慕这混球也惦记,弄了个凉生进来。哦,还有自己亲娘舅家也虎视眈眈的,恨不能吞了程家!如果大哥真的就这么去了,真不知程家未来如何啊。 他明明是叹息着,却又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平静,语气淡淡,满是嘲弄。 汪四平说,二少爷,这不是还有您吗? 程天恩一笑,说,我?呵呵! 汪四平说,二少爷您杀伐果决,这些年也没少为程家出力,哪里比大少爷差了? 程天恩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在颁安慰奖啊。老汪,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思考一下找个好的下家吧。 汪四平忙摇头,说,二少爷,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然后,这膀大腰圆的汉子几乎快哭倒在程天恩怀里。 程天恩闪了闪,眉头皱了皱,却不得不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也只是说笑而已。玩笑都开不得了。 见汪四平还不收声,他眉毛皱得更紧,说,你够了啊!见好就收吧!老汪! 老汪?汪四平收住略显澎湃的小情感,说,少爷,这称呼像叫狗。 程天恩不理他,但他也懂汪四平这膀大腰圆的汉子对自己的赤胆忠心,叹了口气,说,好了,你放心,属于我们两兄弟的东西,我是绝不容别人觊觎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掷地有声。 汪四平再次涌起的眼泪还没喷出来,就这么被堵了回去,在一旁扭捏得难受。 他似乎有些不甘,小声说,兄弟俩的……总不如自己的,二少爷你要多为自己打算啊…… 程天恩眼睛一斜,说,现在你真的可以闭嘴了! 汪四平见他动气,就立刻闪到一旁。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程天恩说,二少爷,昨个儿大少爷转出icu的时候,我听有护士说,病房里传出了很大的摔东西和争执的动静。 程天恩愣了一下,说,嗯? 就在这时,他们的交谈声突然止住了。 原来是钱助理赶了过来。 走廊前,他和程天恩打了个照面。程天恩没再说话,对汪四平使了个眼色,汪四平便推着他离开了。钱助理尊了一句“二少爷”,目送他离开后,便进了房间。 他一见我坐在地上,便忙上前,说,姜小姐,你这是…… 我默默地蜷缩成一团。地上的那卷书,让人感觉无比的冷。我没看钱助理,只说,你出去吧。 他不肯,说,姜小姐,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说,我想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 我抬起手,指着门口,不说话。 他无奈,只能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15 原来,那场大火中,将我抱走的人,是他? 我抱着腿,安静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一刻,只有床头那束粉红蔷薇,依旧倔强、沉默地盛开着,像一道温柔的目光,一曲不舍的离歌。 那一天,它守着我,我对着它。 直到夜幕落下,又待黎明到来。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我在那束蔷薇花下醒来,发现钱助理在我面前,捧着一碗热粥,而程天恩的人,依然守在门外。 我摇摇晃晃起身,钱助理上前扶我,被我摆手拒绝了。 我低头,看着昨日那卷跌落在地上的书,那卷书上的那几行字,它们带着嘲弄,诡异地微笑着,看着我。 女嫁三夫?我笑笑。 好吧,我女嫁三夫。 好吧,我是全天下最不堪的女人。 钱助理将粥搁在床头,说,姜小姐,你洗漱一下就吃饭吧。哦,我父亲说,你要是同意,就让阮姐来给你好生补身体。 我笑笑,说,照顾我这个程天佑的姨太太吗?他老人家真体贴啊。少年夫妻?呵呵!“露水夫妻”才对吧!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抬头,问,天佑他怎样了? 钱助理小声说,还那样。 我失望地低下头,沉默着,无比黯然。 无精打采地洗漱过后,我看着那碗热粥,转头对钱助理笑笑。这世界,真像一个囚笼啊。 然后,我又笑笑,对钱助理说,好了,你不必安慰我,程天恩这贱人昨天说的对,我还有命死吗? 我喃喃,低头苦苦一笑,我还有命死吗? 女嫁三夫。 奔则是妾。呵呵。 我不住地摇头想否定,却又不住地嘲笑自己。 钱助理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只是小心翼翼地陪在我身边。突然,他看了一眼我床边的那束粉红蔷薇,说,姜小姐,你知道粉红蔷薇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然后,我又歪着头,笑笑,带着一丝狡黠,故意像个破坏掉别人幸福的坏女人炫耀自己的赫赫战功那样,悄声说,不过啊,我知道紫蔷薇的花语是“被禁锢的幸福”。 嗯,被禁锢的幸福,这还是未央告诉我的。 你以为你退让,你成全,你就很高尚?在别人的眼里,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喘气都是一种强取豪夺! 钱助理见我如此,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扶扶眼镜,说,我本来也不知道,是刚刚看到它,就好奇在网上百度了一下。 说着,他将手机递给我。 我低头,看着手机,网页上的字那么清晰,荧荧在目:粉红蔷薇的花语是,我要与你过一辈子。 我愣住了。 我要与你过一辈子? 我抬头,看着床边的那束粉红蔷薇,温柔而坚强,仿佛他往日的模样。 我想起了亚龙湾酒店那一夜,那些片断如同记忆的碎片——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臂弯,他出神望着我的那个早晨。 他亲吻过我的眼眸,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亲密。 那个阳光正好的早晨,肌肤相亲后的两个人。 他说,姜生,试着爱我吧。 原来,那一夜之后,他就想送我一辈子了。 钱助理说,姜小姐,有些话,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今天就多嘴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些年,程先生一直把您保护得很好,就连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您的存在。确切地说,我们知道有您这么一个人,但是却也以为只是媒体的捕风捉影或者是程总的逢场作戏。 他说,姜小姐,八年时间,程先生得多用心良苦,才能保护您保护得这么周全,才能瞒过他身边如我这些亲信的人?八年时间,如果您还能记得的话,您第一次和程先生遇到的那个夜晚,他身边是带了多少人?他是极少一个人的……可从那之后,程先生只单独在您身边出现,不要司机,也不要陪同……您可能并不知道,我父亲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他如今没有对您痛下杀手,我想,他也是掂量了您在大少爷心里的分量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发现程先生对姜小姐的情分不同,是在程先生离城却又归城那天。 那天,花店失火,程先生发疯了一样,不顾性命,开车撞开了门,自己被气囊的反作用力给弄伤了,但所幸救出了您。 为了您,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遗憾的是,姜小姐却在昏迷的时候,错喊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个男人对姜小姐很重要,就像姜小姐对程先生来说很重要。 那一天,程先生很难过,因为您临危之时用手机留给那个男人的八个字是: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爱情大概不能勉强,所以,程先生把您送往医院后,就悄然离开了,让二少爷通知了那个男人来照顾您。 我斗胆猜想,到现在,姜小姐应该都不知道,那天为救您冲进火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男人,是程先生,而不是守在您病房里的您以为的那个男人,对吧? 所以,姜小姐,您也应该理解了,为什么昨天二少爷会因您轻生死而如此愤怒。 您也确实不能再轻看自己的性命了,不为别的,就为有个男人曾肯为您不顾性命。您的命确实已不该只是您自己的,权当为程先生,也请保重自己。 从头到尾,他都不肯提“那个男人”的姓名。不知是不愿意,还是不屑于。 我愣愣的,一时之间回不了神。 原来,那场大火中,将我抱走的人,是他? 16 若他先百年,百年后,我披麻葬他;若我先百年,百年后,我魂魄必来相守。 我忘记自己是如何冲破天恩的人的阻拦,来到天佑的病床边的;我只记得当钱助理告诉我,当日花店,那个奋不顾身开车撞门冲进火场救我的人是他时,自己像是跌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漩涡,迷茫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回头想想,他回城后的时日里,故作的冷漠态度,刻意薄冷的语,都不过是他坚硬的壳和尖锐的刺,用来保护他温柔破碎的心,来维系那一点点隐忍的自尊。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可是时光何以倒流! 这是他沉睡的第五天。 三亚的时光,漫长得可怕。 就这样,无声地守在他的身边,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心脏像是搁在热锅上的鸡蛋,双面煎。 他睡在一个我走不进去的世界里。 我轻轻地抬手触碰他的容颜,仿佛是要深深地记住一般。我怕他碎在这深深的睡梦里,我便再也寻不到。 我将他的手轻轻搁在我的面颊上,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说,天佑,你醒来吧。 心是如此的灰。 我知道,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我就这样守着他,默默流泪。 钱助理看着我如此消极的模样,说,你背上的伤还没好,这样下去,不等程总醒来,你就已经先倒下了。 我没说话。 倒下就倒下吧,最好永远不醒来。 钱助理四下旁顾,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以后? “以后”,怕是我最没想过的事情。 我低头看着天佑,说,如果他醒不了……我还能有什么以后? 说完,我的眼泪就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个“句号”一般,停顿在他的皮肤纹理中,静静地。 钱助理说,姜小姐,你别想太多了。 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天佑的手,他手指端的余温是我此刻最大的支撑。我是多么多么地害怕,害怕他的手在我的手里,渐渐地冰凉下去。 我想起了天恩那句话,他说,如果我哥醒不过来,我一定要你陪葬。 突然我就笑了。 我抹了抹眼泪,扭头看着钱助理说,你不必安慰我。 我低头看着天佑,眼前闪过他随我落崖而下的那一幕,他那奋不顾身的容颜。 我说,如果他真的醒不了,我就永远陪着他。我给他讲每天发生的事情,我替他看每一天的风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叶……我会守着他,给他擦每天落在他眉毛上的尘,我会看着他生出第一条皱纹,看着他白发满头……我会活着守着他,直到他,或者我的百年。 若他先百年,我披麻葬他;若我先百年,我魂魄必来相守。 钱助理很直接地来了一句,如果他醒来呢? 我愣了。 钱助理不再说话。 很久,他才开口说,如果,你只想到如何同一个人共死,却从未想到如何与一个人同生,那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愧疚。 他说,如果大少爷知道自己拿命换到的不是爱,是愧疚,那该有多讽刺。 17 话呢,我今儿就撂这里了,她呢,是我儿子的,这辈子没跑了。 傍晚时分,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进来,准备帮他擦身。 护士很年轻,皮肤白皙,如同牛奶上漂着玫瑰花瓣。这句形容是我高中时在一本漫画书上看到的,便再也忘不掉。 漫画书的名字叫《凡尔赛的玫瑰》。 那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本漫画书。 漂亮的护士一进门,看到我,就露出很职业的微笑。 她说,我要给病人擦身体。 钱助理说,呃,我先离开。 我收起了恹恹的情绪,红着眼睛,说,我也离开。 离开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想到那护士要扒光这个男人,顿时有种蒙受了财产损失一般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了柯小柔,他曾经做过护士。那一刻,我竟然觉得男护士其实真的挺“天使”,然后又一想,也不对,要真让柯小柔帮他擦身体,还指不定出多大的乱子。 钱助理转头,看着我满脸古怪的表情,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这才把眼睛从漂亮护士身上移开,推门走人。 回到病房,才觉身体伤痛疲累。 钱助理捡起地上钱伯的那卷书,说,姜小姐,您休息吧。 他转身欲离开,却又停住了步子。 我问,怎么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书,说,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什么奔奔聘聘、妻妻妾妾、配与不配,然而能让一个男人为她舍生忘死,能让一个男人兴起与她过一辈子的念头,她便是那个男人心里的妻子。 他说,婚书也罢,戒指也好,偷不走、换不去的,只有男人的心。 说得好! 嗯嗯!说得好呀说得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喝彩声。 我回头,未见说话的人,却见程天恩的人全都向后避退了几步。 不过,我说,小钱同学,老钱这辈子就只顾着关心他的大少爷去了,就没好好教过你,你什么时候学会教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学做妾了啊? 随着这充满戏谑味道的声音,从门口走进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懒洋洋的,旧上海十里洋场老花花公子的腔调,他一面拍着巴掌一面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门外天恩的人,竟然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很敬畏他的模样。这陌生的中年男子衣衫熨帖,天蓝色的衬衫隐约带着古龙水的味道,淡淡的,并不逼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不妥帖。 他环顾了这个病房一周,唇边挂着笑,最后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那是一张保养得极为用心的脸,目光之中,都透着一股风流不羁,却又有种天生的坚毅在里面,眼角眉梢,隐隐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你……我疑惑地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又望了望钱助理。 钱助理的嘴巴张得老大,显然也是愣了神,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刚要称呼来人,却被对方轻声“嘘——”了一下。 他说,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钱助理微微迟疑,却只能点头,然后看看我,离开了。 我的心直接沉了下去,钱助理和天恩手下人的态度,给了我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人是天佑的父亲? 应该不会的,如果是的话,那直接一声“程董”就了事了啊。 他看着我,笑了笑,将身体很自然地靠在床边,说,你就是姜生? 你是?我回过神,看着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就是有再好的容颜和气度,像这样闯入别人的私人空间也不会太受欢迎,所以,我的语气中隐约有着不满。 他倒并不在意,看着我,反而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没回答,只是昂起头,回视着他。 他见我这般,竟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不过是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急火攻心到一口气上不来,竟咳出血来。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笑笑,说,果然还是漂亮的,没白费你父亲的好皮囊。 我看着他,越加惊异,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父亲? 他并不回复我,只是喃喃自语,像是在认真地回忆似的,说,啊,你父亲,你父亲当年可是你们那儿四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只是可惜……可惜啊…… 那时,我只是觉得这人诡异,却并不知道,他那句“可惜”的背后,断下的是“可惜啊,他不该碰我的女人”。 我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是谁? 他不管我的质疑,笑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狂,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啊,得善待他。 说着,他指了指门外。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却瞬间将手缩了回来,冲我戏谑般笑笑,别看了,看不到的。哈哈!稍安勿躁,他一会儿一定到。 他看看我,拍拍身上,捶捶腰,说,好了,姜生,我的好儿媳,我先回避一下,那小子一定不想见到我在这里。这儿女啊,真是父母前世的债啊。 末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留下一句话,你说啊,这算不算是姜凉之对我的补偿啊?哈哈。 我被他绕得云里雾里,他却转身走人了。 那一刻,我竟想起了八宝,我想,如果那丫头在的话,肯定会吼,鬼是你儿媳妇,我是你妈! 我转头,看着他走到门口。 他站在那里,冲钱助理招招手,钱助理走了进来。 他冲钱助理笑笑,说,我跟你说啊,别总有事没事撺掇着人家小姑娘给你们家那啥做妾,她,是我们家未来的儿媳妇,不能给你们做妾。 章节目录 第8章徘徊·阮郎归(3) > 钱助理有些挠头,却还是纠正了他,说,周部……不……周老板,她是我们程总的……女人。 被称作周老板的人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挑挑眉毛,说,好吧,好吧,以前是程总的女人,现在是我们家的了。 钱助理也被他弄疯了,口不择地说,她是程太太。 他之凿凿的模样,仿佛我被明媒正娶了一般。 程……太太?周老板皱皱眉头,然后回过味来,颔首笑笑,说,没错,是程太太。 钱助理刚要再说什么,却见他拍了拍钱助理的肩膀,颇有一种“节哀顺变”的感觉,说,话呢,我今儿就撂这里了,她呢,是我儿子的,这辈子没跑了。甭管周太、程太,她一定是我儿子的!不就一破称呼吗?程太太也很好,我喜欢,很好。 钱助理欲哭无泪。 周老板说,你别这表情看着我,奔丧呢?我跟你说,你要是惹了我不高兴,我就去给你们少爷拔了氧气管,让他有命来,无命走! 我应激反应一般,说,你不能伤害他。 他回头看看我,扯嘴一笑。 18 我却不知,他已是程家的三少爷啊。 直到他离开,我才从满头黑毛线中回过神来。虽隐约猜测到了,却也不敢断定,我问钱助理,他是谁? 钱助理冲我苦笑了一下,说,周慕。 周慕? 我脱口而出,陆文隽的父亲? 钱助理点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也是三少爷的父亲。 三少爷?我愣了愣,一时间脑补不上这剧情。我只知道程家有两只“少爷”,程天佑和程天恩,却没想到还有一“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表少爷——凉生。 我并不知道,凉生和程家相认期间,还有一段纠葛。 最初,程方正一直以为凉生是程卿与姜凉之所生,所以,多年来,他也任凭凉生漂泊在外。 直到很多年后,他是思女心切也罢,无意间也罢,总之,他翻看了爱女的遗物——一本日记,这才知道,他有个血脉金贵的外孙,这个外孙身上流淌着根红苗正的红色家族的血液——他是周慕的儿子。 当年程卿被周慕强暴,珠胎暗结。 于是,程方正急忙让程家寻找这颗沧海遗珠。 寻到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慕,周慕欣喜若狂。此生失去程卿,本是他生命中无边的遗憾。这遗憾,却在二十年后,因一个十九岁翩翩少年而得以圆满。 这件事情,再次加固了程家和周家的关系。程方正与周慕一起竞标了澳大利亚的三家磁铁矿的开采权,赚得盆满钵满,解除了程家当时因为时风集团外汇合约巨额亏损事件陷入的困境。 最初,周慕一心想要凉生认祖归宗,但程方正却不肯。他认为如果让凉生改姓周的话,无疑是对外宣告,他的爱女程卿曾与有妇之夫周慕有不伦之情,程家不免蒙羞,况且,这也会损害周慕的声誉,影响他的仕途。 周慕这人虽从不拘繁文缛节,更不会在乎程家是否蒙羞,但他却极为珍惜程卿,不忍污了她亡人名声。 程方正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得以让凉生从了程姓,而不是周姓。 两家约定等过些年,时机成熟了,再告诉程三公子,他生身之父是周慕一事。此前,只把他送往巴黎,让他一面读书,一面跟周慕学习做生意。 其实,说到头来,程方正是个纯粹的商人。 寻找凉生,程方正心怀目的,而让凉生从了程姓,程方正亦是怀有其他目的,并非真是为了亡女程卿的名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我当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程家何时多了一个“三少爷”,便问钱助理,三少爷是谁? 钱助理看着我,良久,才缓缓地回我,三少爷就是凉生。 我愣了。 哦哦,对哦。 我本该知道的啊。 凉生和陆文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是周慕的儿子。 可是,我却不知,他已是程家的三少爷啊。 三少爷?呵呵。 我苦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少爷”“老爷”“管家”的,我仿佛被关进了民国剧里一样。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生活里压根就极少这类称谓了,当然,怪我不够高端,现在总算脑补齐了。 唉。 心里千百种滋味,却不知如何形容。 19 几步路,千山万水。再拥抱,物是人非。 钱伯踱着步子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黯然伤神。他指了指那些守在半掩着的门外的人,问钱至,这是? 钱助理为难了一下,说,嗯……是二少爷怕有人惊扰了姜小姐。 钱伯笑眯眯地点点头,未置可否。 钱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刚才,周部长来过。 钱伯显然吃了一惊。 不过,他随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像是告诉钱助理一般,沉吟了一句,嗯啊,前两天老爷子说起过,他已经回国了。 风头过了,周慕熬过了这一劫。周家为此多方周旋,虽然是元气大伤,却也保住了根本。 当时,周慕避难法国的时候,苏曼失去依附,在没有攀上其他更高的枝头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背叛,生怕周慕渡过此劫后,她没了好日子过。所以,当初为了换取某些角色和利益时,她宁可出钱找小九她们这些有姿色的女人替自己陪导演、制片啥的,也不主动献身。 想到小九,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表情郁郁。 钱伯似乎觉察到我的脸色有变,忙问,姜小姐,你没事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直接转脸对钱助理说,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钱伯愣了一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扰声,原本半掩着的门被“哐当”推开了,声响有些尖锐,我不悦地回头,却只见,凉生站在门外。 一身风霜。 我定定地,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我,几乎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满是血丝的眼睛在瞬间湿润。他没说话,几步走上前,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再也不肯放手。 几步路,千山万水。 再拥抱,物是人非。 他的眼泪瞬间跌落在我的发丝间。 他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喉咙间强忍的痛苦的喘息声,响在我的耳边。 这个突来的怀抱啊。 这么迟,却还是来了。 还是来了,却这么迟。 我的眼泪也一下子落了下来,沾满了他的衣衫。 我吞着泪,嗓子憋得生疼,却不敢哭出声音。 半晌,他抬起头,将我的脸轻轻捧着,那般小心地端量着,仿佛触碰的是一场镜花水月,合上眼,一切又将化成泡影。 他漂亮的眼睛噙着泪花,好看得如同那本我唯一看过的漫画书里的男主角一般。他那么认真地看着我,细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轻轻地,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喃喃着,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说完,他的眼泪又重重地跌落。 在我的衣衫,他的襟前。 他再次将哭着的我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也经不起失去一样,喃喃道,我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啊?他说,这样的错误,我十九岁时就犯过,怎么能一犯再犯啊?他说,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在他心疼的自责声里,我哭出了声音,却已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旁久站的钱伯轻咳了一声,钱助理的视线从我和凉生身上转向了他。 他踱步上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对着凉生客气有度地招呼了一句“三少爷”。 凉生礼貌地点点头。 他已经习惯这种大家庭里的人情冷暖—— 最初被认归时,他莫名地成了三少爷,后来不知为何又莫名地被称作表少爷,再后来,又是三少爷。 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都与一个叫作“周慕”的男人有关,这个男人的起落,注定了他的价值几何。在程家,亲情是个稀罕物,求不得。 钱伯转脸,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地清了清嗓子,对我说了那句刚才没说完的话,姜小姐,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大少爷他醒了。 20 因为你就在我心里,死亡也夺不去。 钱伯的话,让我的身体一僵,泪水未干,人已惊起。 我条件反射一般,从凉生怀里挣脱,几乎是一路飞奔,跑去天佑的病房,根本没注意自己还光着脚。 凉生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冲到他的病房时,却只见空空的床位,已不见他的踪影。 凉生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钱伯急匆匆地跟了上来,见我惶惶的模样,很淡然地说,我忘记跟姜小姐说了,大少爷已经被我接回宅子里了。 我疑惑不解地问,可他刚醒,身体怎么能…… 钱伯说,大少爷醒来后,身体虽然虚弱,但到底是盛年,医生说无恙,我就将他接回宅子里休养了。 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总觉得有种蹊跷,神经不免开始绷紧。 我说,我想看看他。 钱伯说,嗯,大少爷吩咐了,他想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皱眉,什么意思? 章节目录 第9章徘徊·阮郎归(4)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0章惊梦·懒画眉(1)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1章惊梦·懒画眉(2)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2章惊梦·懒画眉(3)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3章离人·雨霖铃(1)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4章离人·雨霖铃(2)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5章离人·雨霖铃(3)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6章离人·雨霖铃(4)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7章离人·雨霖铃(5)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8章离人·雨霖铃(6)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19章离人·雨霖铃(7)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0章离人·雨霖铃(8)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1章重生·彩云归(1)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2章重生·彩云归(2)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3章重生·彩云归(3)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4章重生·彩云归(4)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5章重逢·陌上郎(1)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6章重逢·陌上郎(2)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7章重逢·陌上郎(3)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8章重逢·陌上郎(4)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29章重逢·陌上郎(5)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30章重逢·陌上郎(6)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31章纠缠·杏花天(1)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32章纠缠·杏花天(2)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33章纠缠·杏花天(3)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34章纠缠·杏花天(4)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 章节目录 第35章绝密花絮 >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节,敬请期待</div>http://www.123xyq.com/read/3/357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