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反渣攻略》 第 1 章 第 1 章 水泥地湿漉,灰汤儿粘黏在鞋底,像是河沟里腐朽了上百天的残骸,令人作呕。 路灯比往日还要微弱,只两三盏停在后街,照不亮来去的路。 再往深走,变能听见喧闹声阵阵。 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市井流氓围成一团,嘴里叼烟,死堵着圈子里的人。 这架势,倒有几分霸凌的势头。 不过街坊邻里倒也见怪不怪,全都默不作声当作寻常事,不予理睬。 苏起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筆趣庫 整团白雾飘在半空里,乌烟瘴气的,像是没开排风扇的地下棋牌室,一窝人在牌桌前扎堆儿,又闷又糟心。 “都他妈干嘛呢。” 苏起随意朝地上啐了口痰,抬脚朝人堆里走过去,嘴里嚷嚷着:“赶紧给我躲远点儿,想挨打就直说啊。” 话音刚落,人群立即嬉皮笑脸的向外散开,将围在里面的人完完全全露出来。 夜色晦暗,瞧不太分明。 趁着不远处豆大的残光,才隐约能辨出是个女生的轮廓。 苏起眯着眼,身子懒懒斜倚在电线杆上,而后瞥向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七点四十,已经没功夫再浪费时间了。 思及此,他咂了咂舌,一边把弄手机,一边按照往常的路数走流程:“来来来,别墨迹,赶紧跟我说说,叫什么名儿啊你?” “……” 对面的人没应声,只回他几下浅浅的呼吸声。 装聋作哑,挺有意思。 苏起倒也不恼,只是扯嘴笑了笑:“成,不爱说那就不说,等会儿抬脸让我给你照个相,这总行了吧?” “……” 还是沉默。 眼前人纹丝不动地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几句。 这要是换做平常,里面的人早就求爷爷告奶奶地嚎叫起来了,连止都止不住。 倒还真是头一回见这么淡定的。 苏起挑了挑眉头,顺道儿把手机举到半空中,正怼在她的脸上,“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好几张。 末了,他瞅着相册里这些虚成黑影,且看不清五官的照片狠狠蹙了蹙眉。 “这他妈的光线不行啊。” “……” “赶紧过来个人儿,给我打下闪光灯。” “得嘞起哥。” 话音刚落,一束强光便从不远处射来,直直刺得人眼前发昏。 周遭就这样亮了好几个度。 苏起揉揉发涨的眼圈,回过头去继续拍照,这才将镜头里的人看了个完全。 好看,只用一眼,就能瞧见她白嫩又细挑的脖颈。 下颌尖削,就这么微微仰着,使整个人出落的优雅有致,像水域里漂浮的倨傲天鹅,和刻在纸面上的油画人物没什么两样。 她看向镜头的双眼微微怔忪,像是瞠累了,又像是在发散游神。 傅了倾瞧着眼前这不真实的一切,有些茫然。 耳边是还未消散的嘶吼声,原本轻飘飘的身躯,好像突然间找到了支撑点,就连额角不断外涌的鲜血,也在此刻化为乌有。 她还活着。 可是……这里是哪儿? 傅了倾稍稍周转空洞的双瞳,打量四周,终于将目光彻底停在苏起身上。 她好像见过他。 眉眼上挑,所有特征都基本可以重叠,虽然模样略有稚嫩,但确实和印象里,常出现在那个人身边的朋友很像。 又或者说,他就是那个人的朋友。 傅了倾愣住片刻,继续瞧着苏起看。 深蓝色外套上,印有黑马克笔随意画出的不知名符号,如果再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一串印在右上方的红色小楷字—— 敏行中学。 四个红字呈拱形,完美排开在校徽的图案上,庄严大气。 那是她的母校。 傅了倾心口一震,猛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她低垂眼睑,望见自己身上规矩系好的白色拉链,和紧紧别扣在胸前的文艺徽章后,兀地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她没死。 甚至还变成了高中时代的自己,拥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 也许是太过震惊的缘故,傅了倾憋得脸颊通红,才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灌了一嘴冷气。 喉咙干涸,冷气就这样顺着钻进肺里,好像有千万只虫蚁啃噬攀爬,每呼吸一次就疼痒一次。 她咳地上气不接下气。 在听见剧烈的咳嗽声后,苏起才逐渐回过神来。 刚才走思太久,差点儿忘记了正事。 苏起把手机举高,趁着外界的光亮,随意拍上几张傅了倾的照片,然后一并发送到微信里去。 下一秒,手机电话声响起——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苏起并没有惊讶,随手一划就接通了电话,把手机举在半空中后,顺便开了扬声器。 “就是她!傅了倾——” 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 “今天下午欺负我的人就是她!一点儿也没错,我身边的人都能作证!” “……” 苏起浅咳一声,从兜里掏出根烟来抽,缓缓朝外吐气儿。biqikμnět “全都听到了?”他顺着白雾看向傅了倾,声音略带调侃:“刚刚我妹说,是你欺负的她。” 苏起说着,又把烟条送进嘴里抽。 “所以,今天叫你过来也就是想问问,这事儿咱们到底怎么才算完。” 白烟升腾,缭绕在二人之间,雾霭沉沉。 傅了倾神色微变,没有说话。 她依稀记得,在高中三年里,自己和这个叫苏起的人并不是很熟,唯一有过的几次接触,也都是……和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 峦枭。 傅了倾浑身发颤,逼迫自己集中精神。 “不是问你话呢?”苏起蹙眉,口吻不善:“真给我充哑巴啊?” “……” 傅了倾双手死死攥住衣角,面上却平缓无碍:“我没欺负她。” “你放屁——”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扯嗓子乱叫:“今天要不是你勾搭我男人,他怎么会变心,跑来跟我分手!” 她男人? 傅了倾沉默片刻,突然从脑子里蹦出一个人来:“罗阳?” “你居然还敢叫他名字——” “……” 好吵。 苏起眉头皱得老高,抬手掏了掏耳朵,贼不耐烦地关了扬声器。 “行了行了,你也别着急。” 他抿唇叹气,把手机放在耳旁三十厘米外,敷衍电话另一头情绪失控的人,“我现在正和她说着呢,肯定给你报仇啊。” “那你可千万别忘了——” “欸,放心吧,忘不了忘不了。” 苏起一边说着,一边摁断了通话,等手机彻底变安静后,才懒懒往裤兜里一揣,重新倚回自己身后的那根电线杆子上去。 初冬的风,一到夜里就嗖冷。 趁人不备时从远处拂过,顺着衣领缝隙钻入,肆无忌惮地侵扰脖颈,像是给肌肤冻上一层冰冷刺骨的白霜。 傅了倾双臂环紧身子,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 那应该是她最耀眼的一年。 文艺部长,芭蕾舞者,大大小小的奖杯不计其数,新闻报刊的采访连绵不绝,使得十六岁的傅了倾,成为了这个学校的焦点。 那时候的她年轻气盛,受万人瞩目,一心渴求肆意生长,并不懂得收敛光芒。 因此不可避免的,追求者接踵而至。 罗阳,就是这其中的一位。 她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罗阳送了她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六芒星模样,棱角处闪着独样的光,她只拆开看了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 只不过,她当时根本就不认识罗阳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这件事,只是因为项链太漂亮,所以才起了私心,想要拿回家好好记下来货码,等第二天再还给他。ъiqiku 结果那一等,反而酿成了大祸。 使她原本前途无量的十七岁,成为了开启噩梦的密钥。 “说说吧。” 苏起把玩着手里的烟头:“那个叫罗阳的,是你从我妹那儿勾搭来的?” “我没有勾搭。”傅了倾微微抿唇:“是他主动找我的。” “他找你?” “嗯。” “你是不是当我傻啊?”苏起扯嘴笑了笑:“他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堵你干什么?” 傅了倾沉默片刻,抬手摸向衣兜,果然触到一个方形的硬物,和她的记忆并无出入。 她从兜里将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掏出来,平放在手掌心上,然后稳稳地递到苏起面前。 小盒子上黏着闪片,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是高档货,周身被一根浅色绸缎包装完全,系成了规矩的蝴蝶结。 “这什么东西?” 苏起狐疑地瞥了一眼,口吻有些不耐烦:“我告诉你啊,别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 傅了倾无奈,淡淡出声回他:“这是项链。” 项链? 苏起这才回过味儿来,盯着她手心里的盒子看了许久,脸色像吃了屎一般难看。 “这项链……是罗阳送你的?” “嗯。”傅了倾点头。 “他在追你?”苏起摁了摁眉心,紧紧盯着她的神情看。 “应该是。” “操。”苏起啐痰,一脸怒气,“这个傻逼玩意儿,绿帽也敢戴在我妹头上。” 傅了倾面色淡然,正对上他冒火的目光:“其实我本来打算明天拿去还给他的,结果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 这是话里有话啊。 “不晚不晚。” 苏起生气归生气,但从根本上讲,还算是个有原则的人,绝不冤枉无辜好人。 他讪笑两声,抬手把傅了倾手里的小盒子拎起来,然后揣进自己的兜里去。 末了,还抬手拍拍鼓起的衣兜,承诺道:“明儿我就替你把这东西还给那小子,顺带好好教育教育他。” 傅了倾见东西被他收走,倒也没拦着,索性就把还东西的活儿交给他去做,反正她也嫌麻烦。 除此之外,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如果项链没能留在她手里,也许可以改变当年的结局也说不准。 毕竟当年,那个人就是看见了这条项链,才逐渐收起了伪装。 最后一步一步,把她推向深渊。 “那就麻烦你了。” 傅了倾抬手裹紧衣服,抬眼看向苏起:“所以,现在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了,没事了。” 苏起大掌一挥,朝远处引去,“傅同学,天黑路滑,您慢些走。” “……” 苏起盯着傅了倾离去的身影出神,一直到她完全消失于街口时,才挪着步子,从电杆的角落里走出来。 地上落了些细碎枝杈,踩一脚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寞长巷里,格外突兀。 不远处的路灯旁,斜斜倚着一个少年。 在月与灯亮的照耀下,少年颀长的身影投落在砖瓦墙壁,恰好勾勒出格外高挺的鼻线与侧面轮廓。 苏起视线停在那堵墙上,扯嘴笑了笑。 “过来吧,人已经走远了。” 第 2 章 第 2 章 话音才落,单手揣兜的少年就抬步走来。 他身侧的梧桐树随风摇晃,散下几片干瘪泛黄的落叶,恰巧坠在肩头,像是找到港湾一般,稳稳停靠下来。 这年头,连片叶子戏都这么足。Ъiqikunět 苏起瞧着这人走来的模样,忍不住咂舌调侃:“好端端的走路,怎么一到你峦枭大爷这儿,就他妈跟走t台似的。” 骚包。 “别废话。” 峦枭走到离苏起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淡淡瞥他一眼,“问到没?” “可真他妈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苏起哀嚎两声,继续说:“已经给你问过了,是罗阳那傻逼主动追她的。” “嗯。”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对了。”他仰脸看天,叹了一口长气:“你说……要不然咱就干脆找人揍一顿那姓罗的傻逼,他这种操蛋行为,也算是把我妹给绿了吧?” “你找。”峦枭没有反驳他的提议。 “得,我找就我找。” 苏起抓了抓凌乱的额发,突然想起来什么般,用手肘撞了撞峦枭,“哦,刚刚忘了和你说,今儿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妹真人,说实话啊,确实挺好看的。” “……” 峦枭没应他。 “诶我说真的呢,别不理我啊你。”苏起咂舌,不怀好意地奸笑两声,“不如看在刚刚我演技精湛的份儿上,把她给兄弟我介绍介绍?毕竟是学校大名人儿呢,多有面子。” “你想多了。” 峦枭懒懒抬眼,口吻稍冷:“她不是我妹。” 他声音不大,正好被风声遮掩的七七八八。 “你说什……” 苏起没听清,正准备再重新问一遍,结果话音还未落,一口白雾便从对面直直呼来,掺杂着清甜的水蜜桃味儿,给他呛了个半死。 始作俑者峦枭掐着烟条,指了指苏起的裤兜。 苏起:? “手机,拿出来。” “拿什么拿。”苏起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稍稍耸了耸肩,一脸得意:“早就删完了。” “……” “一共八张,回收站我都没放过,保准删的一干二净,您放心。” 好像要体现这句话的真实性一般,苏起边说边晃着手机,一副不怕他突击检查的模样。 可惜峦枭却从不买他的账,下巴朝他掌中紧握的手机努了努,继续刚刚的话题:“微信聊天记录也删。” 操? 管这么严? 苏起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行行行,我现在删了还不行吗!” 他无奈地点开和苏阮的聊天记录,长摁照片,正准备选择删除,右手突然被峦枭一个大力给死死握住。 “先等会儿。” 峦枭抿唇,盯着他手机上的照片看了半晌,音色沙哑:“你先把这张发给我,然后再把两个聊天记录一起删了。” “……” 事儿还真不少。 苏起冷哼两声,把照片给他传过去后,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已经发过去了,收到我就直接删了啊。” “嗯,现在可以删了。” 峦枭垂眸,大指摩挲手机屏幕上停留的照片。 虽然是抓拍的,像素也有些模糊,但却丝毫没有掩去她身上的气质。 画面中的傅了倾眼神迷离,脖颈格外修长,戴着一条镶满黑钻的天鹅项链,一明一暗相互交叉,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这条项链,是去年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他送的。 寄件的时候,他还故意勾选了匿名,生怕被她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耀眼的满天星,蛊人上瘾的黑罂粟,第一眼峦枭就知道,这条项链是属于她的。 下一秒,手机屏幕转黑。 峦枭抽了口烟,眯着眼和苏起告别。 “走了。” “走吧走吧。”苏起朝他挥了挥手:“我让虎子帮你跟着她呢,最近这一片儿不太平,有个人跟在身后也算放心。” “嗯。” 转过街巷,傅了倾紧绷的身躯才敢渐渐放松下来。 她微仰起脸,看着眼前高挂在梧桐树上的小红灯笼出神。 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 甚至,还要再冷一些。 …… 傅了倾死于二十五岁那年的圣诞节。 那天晚上大雪纷飞,细如盐粒的雪瓣入掌即化,徐徐降落至沥青长路上,铺盖出一层厚厚的白纱。 可惜,她什么也看不见。 一条黑布蒙上她的双眼,遮盖住仅存的光亮。 她的双手也被粗麻绳死死捆住,腰肢和凳椅系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潮湿的空气中蔓延着铁锈与血腥气混杂臭味儿,一并涌入喉腔,使她晕眩作呕,无法呼吸。 傅了倾低垂脑袋,突然下颌被人用蛮力掐住。 “咚——” 额角猛地砸向砖瓦墙,有如撕裂般扯弄,疼得她几乎要晕厥。 “疼、疼。” 傅了倾意识涣散,只得不断喘气呢喃:“救我,救救我……” 那人不应声,发狠地揪住她的长发,再一次往墙上撞去。 “咚——” 骨骼碎裂,不断向外涌出鲜血,粘黏在皮肤表层上,湿湿嗒嗒。 紧接着,第三下、第四下……傅了倾的呼吸越来越微薄,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一捧冰冷刺骨的白雪突然间向她扑面砸来,迫使她再一次清醒。 而后,一柄锋利的刀刃刺进她修长的脖颈里,透过变声器,她听见了罪犯的声音。biqikμnět “走上黄泉路,别做冤死鬼。” “……” “要怪,就怪你那个老相好峦枭。”刀刃更往里刺入一分,“谁让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儿,断了那么多人的生计。” 傅了倾浑身都在颤抖。 她忍着剧痛,一字一字小声说:“别往我身上泼脏水,他才不是我男人……” “呵,你可是峦枭心尖儿上的白月光啊,他把赚来的钱都花在你身上,还狡辩什么?” 这人说着,把手里那把刀掷在地上,而后从不远处取来黑色布条,强硬地封住了她的口鼻。 “三千万和最高级的机密文件,以二换一。”那人抬步离开,声音渐渐远去,“我只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 “……” 傅了倾最终没等到结果。 布条混着雪水,死死缠堵在鼻唇前,久久,失去了呼吸。 临死前她想,什么狗屎白月光,爱他妈谁当谁当。 反正这辈子,她是真的很讨厌峦枭。 如果,还能有下辈子的话,她希望自己离他越远越好。 “我好像真的回来了。” 傅了倾蹲在街角处,终于嚎啕大哭。 冷风不停,把枝叶吹得东倒西歪。 长路两侧灯光锃亮,在沥青面上映出行人的身影。 傅了倾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她悄悄推开门,看见大厅灯还未暗,应该是为她预留了一盏。 大约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里屋人也朝外走来,边走边唤着傅了倾的名字,熟稔又亲切。 “了了——” 傅了倾眼眶微红,忍住哭腔。 “是了了回来了吗——” 披着丝绒睡氅的傅颖快步赶到客厅,看见呆站在门前的傅了倾后,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 “是不是冻坏了?” “……” 傅颖看着鼻眼泛红的女儿,格外心疼:“妈妈都说了让司机去学校接你,你非不肯,看你把自己给冻的。” “妈,我不冷的。” 傅了倾抬手揉揉眼,不想在亲人面前表现的太反常,于是扯谎道:“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等会儿回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二楼最左边的屋子。 屋门虽然紧锁,但底端门缝并没有向外漏光,看样子,卧室的主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妈妈。”傅了倾压低音调,很小声地问:“峦枭他回来了吗?” 傅颖愣住,仰头看了看二楼那扇紧关的门,思索片刻才道:“峦枭应该还没有回来吧,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傅了倾长吁一口气,这才放心地上楼,回到自己屋子去。 不过,在路过峦枭卧室屋门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把声音压制到最低。 上辈子有多恨他,就有多“怕”他。 以爱的名义,他将她囿于金丝笼中无法挣脱,肆意斩断她的梦想与情爱,终于变成了由他一手操控的困兽。 重生一次,她希望他们之间能够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变成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重新活过。筆趣庫 所以,避免相见是她唯一的选择。 峦家,算得上半个重组家庭。 由于财务问题,傅颖和峦楷并没有领结婚证,只是两家搬到一起,十几年内同住一个屋檐下,日子还算和睦。 傅了倾的爸爸很早去世,大概在她十岁那年,傅颖遇上了同样单身的峦楷,然后就这样日久生情。 其实对她来说,这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落脚点,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 重生归来的第七天,傅了倾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清楚地知道未来走向,所以会在恰当的地点拐弯,或者做出不一样的抉择,以求改变结果。 初步来看还算有效。 至少这么多天过去,她基本上没和峦枭碰过面。 一来,是峦枭这人从小自我惯了,和家里关系也不太好,所以常常晚归,基本不回来一起吃饭。 二来,是他正在读高三,按照学校规定,毕业班的早读时间会提前半个小时,所以两人一早一晚,即使傅了倾想遇见他也很难。 更何况是有心躲之。 就这样,在傅了倾的刻意安排下,现在的生活与上辈子的轨迹成功产生偏离,开始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 …… 傅了倾单手拎着制服包,站在门口的落地镜前,一下一下捋平校服衣褶。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的罗阳在项链被发现不久后,就被峦枭拖去后操场又踹又揍,直接打掉了一左一右两颗后牙。 然后没过多久,罗阳就转校了。 当时的她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直到被一群自称“替苏姐报仇”的女生,围在卫生间里抓胳膊扯头皮时,才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骄傲如她,受不得一星半点儿的冤枉和委屈。 当天晚上,峦枭回来的很晚,还带着满身酒气。 傅了倾就坐在峦枭的转椅上打转儿,直到门从外面被推开,她的鼻尖充斥酒精的熏臭味时,才知道大事不妙。 12月13日,恰逢圣诞节的前两周,傅了倾记得特别清楚。 那天,是峦枭第一次吻她。 趁着酒气,他在她的唇上又啃又咬,还要抬手掐她的脖颈,只不过手劲儿很轻,一下一下摩挲,弄得她不知所措。 刚开始的时候,她试过反抗。 可惜无论是踹他、骂他,还是抬手砸他,都通通都不管用…… 那晚的峦枭,就好像一个没有痛感的木头人,只知道抵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重复:“了了,我错了,我错了。” “你打他了。” “是,我打他了。” “那不过是一条项链!” “了了,不要……” “什么不要?” “不要项链。” “那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 “也不要,生气……” 峦枭身上酒气很重,鼻侧还留有泛着紫红的伤口结痂,唇齿一张一合,醉意朦胧:“了了,我错了,错了。” 他说他错了,就这样一错再错,不知归路。 然后,成功毁灭了她精心打造的人生。 第 3 章 第 3 章 “了了,还不出门吗——” 傅颖蹙眉,抬步走到落地镜前,拉住傅了倾的手,“是不是又觉得身子不舒服了?” 傅了倾一怔,这才回过神来。 镜子前的她两眼微肿,面色憔悴的可怕,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她沉默片刻,回握住傅颖的手,立即感受到丝丝暖意递进掌心:“妈,我没事儿的,就是有点累。” “是不是最近学业太繁重了?”傅颖叹了口气,把她拽到沙发处坐下,“了了,你听妈妈说,千万不要对自己施加太大的压力,知道吗?” 傅了倾鼻尖微酸:“嗯,我知道的。” 傅颖抬手提她捋顺额发,口吻带着商量:“要不然今天晚上的芭蕾课,咱们就先请个假吧?” 芭蕾课…… “不要!” 傅了倾下意识驳回,有些激动:“我……我真的没事儿,缺一节课会落下很多很多内容的,根本补不回来。” 而且,也不能缺。 她记得,应该是十七岁那年的元旦,市区会在中心剧院举办一场跨年晚会,里面会有舞室重新编排的《胡桃夹子》曲目表演。 作为舞社里最优秀的学员,傅了倾能成为晚会表演的主舞,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当时峦枭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整整一个月里吃不下饭,练不下舞,脸也因此消瘦了一大圈。 可惜芭蕾从不需要羸弱无神的天鹅。筆趣庫 所以她落选了,最终与机会失之交臂。 自从傅了倾坠落神坛以后,舞社里便不断冒出更多新鲜娇嫩的种子,而她,也就这样渐渐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变成不起眼的沙粒。 这一次,她必须夺回主舞的位置,不留遗憾。 “好,都依你。” 傅颖看女儿这么坚持,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支持:“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 傅了倾浅浅勾唇,用微笑带过一切言语。 “哦,对了。” 傅颖起身,朝二楼望了一眼,扭脸道:“今天峦枭不上早课,正好你也没有出门,等下让司机送你们去学校吧。” “……” 傅了倾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哐——”地一声响,那扇在二楼紧锁的门,突然在她眼前敞开。 下一秒,那张熟悉的脸就落入她的视线里。 少年时代的峦枭,轮廓远没有七年后那般深邃,却也带着一股唯他独有的气息,引人注目。 刘海四六分,天生是微微卷翘的,有时会打理成背头,有时就这么随意地散下,过眉遮眼。 就比如今天这样,慵懒,冽厉。 他身上的校服大敞,随着关门的动作左右起伏摆晃,正露出穿在内里的纯黑线衣,高毛领紧紧吸附住脖颈,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整整七天,最终还是碰上了。 傅了倾的眼神下意识躲闪开,飞快过转身去,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人死死扣住。 “了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傅颖垂眸,看着眼前神情异样的傅了倾,不由得蹙起眉头:“为什么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 傅了倾咬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此时,楼上的少年正踏着理石阶梯,一步步朝这儿走来。 他单手提着书包,眉眼之间浮现倦意与慵懒,在听见这一番对话后,稍稍瞥了瞥不远处的傅了倾。 却只是瞥了瞥而已,没有过多的举措。 还好。 傅了倾紧绷的心弦,略微松垮下来。 四周沉默。 峦枭敛眸,稍稍抿唇起唇角,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片面片,而后转身背过大门的方向。 “早。” “……” 他眼神没瞧着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向谁问好。biqikμnět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傅颖见状,赶忙扯扯傅了倾的衣角,口吻稍带责备:“了了,没听到你二哥在给你打招呼吗?” 鬼才知道他在和谁打招呼。 傅了倾百般不情愿,但碍于傅颖的面子,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出来:“……早。” 峦枭没有再应,只是自顾自掰着手里的面包片,留下满桌碎屑。 “你这孩子,以前也没这样过,怎么最近变得这么傻里傻气。” 傅颖说着,抬手抵住傅了倾的额头,仔细探了探温度:“哎呀,摸着好像是有些发热,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妈,我都说了没事,你就别再杞人忧天了。”傅了倾生怕傅颖把芭蕾课给停了,所以紧紧缠着她的胳膊解释道:“我现在特别好,能听讲,能思考,还能转圈儿。” 傅了倾说着,差点就要原地转一个圈儿给她看。 “行,我说不过你。” 傅颖“噗嗤”一笑,抬手去刮傅了倾的鼻尖,口吻宠溺:“出门前要记得系好围巾,知道吗?” “知道啦。” 傅了倾说着,提起制服包的一角,准备趁此时溜之大吉。 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总是与心愿相违背的。 比如说,和峦枭掺和上。 她才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 “峦枭。” “……” 紧接着,她看见傅颖脸上带着些讨好,侧过身去看向一旁的峦枭,语气和缓道:“你做事沉稳,傅姨放心,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把了了送到舞房去啊?我看她今天状态实在不好,怕会出事儿。” 如遭雷击,傅了倾整个人怔在原地。 峦枭也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傅颖会主动开口,求他帮忙。 于是,气氛渐渐凝固。 这时,傅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有些唐突,毕竟峦枭这孩子向来孤僻,不喜欢掺手别人的事。 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委婉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刚刚的事就当……” “我知道了,傅姨。” “什么?” 峦枭迅速将目光转向另一侧,面色疏离:“舞室位置在哪儿?” 他捏着书包的手稍稍用力,骨节泛白,面上却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好像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傅颖思索片刻后,立即脱口而出:“在敏行街403号。” “上课时间。” “下午六……” “妈!” 看这两个人快要商量好一切的架势,傅了倾有些心慌,连忙出声阻止:“我可以自己走的,不需要别人送。” 这句别人,就显得格外微妙。 果不其然,峦枭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似是不悦。 傅颖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难堪,可眼下若是即刻出声教育傅了倾,会更加做实这种不尊重,反而火上浇油。 思及此,她准备用劝和的方式解决问题。 “了了,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 傅了倾也异常坚定,一字一句反驳她:“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这孩子,任性的模样倒是一点没变。 “哎。”她叹了口气,只能同意:“好吧。” 傅颖虽说最终同意了,却还是在临出门前偷偷拽住峦枭的胳膊,拜托他要多加照顾傅了倾。 峦枭虽说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单手拎着书包,自顾自向外走远了。 傅了倾最终还是没能坐上那辆车。ъiqiku 她对他下意识的排斥,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触发雷达。 只要一想起窒息而死的遭遇,她就心慌到浑身发抖,更不要提能与他心平气和地共处一车了。 就这样,傅了倾一路步行走到学校,正好赶在第一节课开始前,成功进了校门。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进班的时候座位上坐满了人,大大小小的眼睛“唰”地注视在她的身上,弄得浑身不适。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这样的目光。 被万人瞩目,成为唯一的焦点,听他们口中的嫉妒与羡慕。 那时候,傅了倾的人缘不算太好,永远孤身一人,基本被所有女生圈子排斥在外。 她骄傲,自尊心强,从不主动结交朋友,于是一来二去,就给人留下了这种生人勿扰的印象。 其实,有点孤独。 “……” 傅了倾沉默地回到座位,不去理会那些打探的目光。 可越是这样,那些不断投射来的视线,仿佛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甚至,她还听到了前排的窃窃私语声。 “我记得十二班的罗阳,前几天追她来着吧?” “可不是么,而且那个罗阳还有女朋友,也不知道是看上她哪儿了,真的好三儿。” “你小点儿声,别被她听见了。” “怕什么啊,那个罗阳都退学了。” “退学了?” “保真,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整整一周没来上学,然后直接退了。” “这么惨?谁打的啊?” “苏起,苏阮她哥,认识吗?” “我靠,这么刺激?” “嘘,小道消息,千万别外传啊。” “……” 傅了倾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罗阳还是退学了。 原本她以为,只要做出不同于上一世的选择,就能改变当时的结局,然后在新的轨道上重新开始。 不过好在这一次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揍罗阳的人,由峦枭转变成了苏起。 而峦枭也没有因为这条项链,再一次夺走她的初吻。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看那帮曾经霸凌过她的女生,会不会重新找上门来。 苏阮。 傅了倾以前见过她几次,但都没有太深的交集,只是略微知道她在年级混得很开,有许多撑腰的朋友而已。 当初那一次霸凌,影响了她至少半个学期,“小三儿”的名号一直摘不掉,走到哪儿都有指责的声音。 再加上峦枭带给她的心理阴影,一前一后双重打压之下,让她慢慢学会了垂头驼背。 因为没有人想听事实真相。 他们恨不得傅了倾从云端跌落,从此往后一蹶不振,深深埋葬在淤泥之中,成为残废品。 她太明白了。 所以才不能再次沦为笑柄。 走出校门的时候,夜已经暗了大半。 傅了倾脖颈上系着一条酒红色围巾,是傅颖亲自挑的,刚好可以抵挡风寒。 她今天还特意穿了件宽厚的衣服,就是怕路上受凉感冒,耽误到训练的进程。 街尾岔口的路标旁,傅了倾停下脚步。 六点,还不算下班高峰期。 不远处,亮着绿灯的出租车掉头驶来。 她一手拎着训练服,另一手抬起来拦车。 “师傅,去敏行路403号。” 第 4 章 第 4 章 由于时间紧迫,这次晚会的表演内容,舞室只报备了《胡桃夹子》的第二幕第二场。httpδ:Ъiqikunēt 其中包含有一段名为《梅糖仙子之舞》的三分钟独舞,格外瞩目亮眼,堪称经典。 谁能争取到这个名额,便足以说明,这个人已经拥有一名合格芭蕾伶娜的基本资质了。 这对傅了倾来说格外重要,所以她势在必得。 出租车停在舞室的斜前方。 傅了倾掏钱付款,匆匆忙忙地下车,一路小跑着推开训练室的门后,兀地闻到一阵玫瑰花香。 她愣了片刻。 眼前,是一片花海。 浓郁芬芳的花瓣儿洒满走廊,却丝毫不曾沾染到练舞毯上,紧紧包裹着棕灰色的绒毯,仿佛被人精心设计过一般。 一眼望去,好像真的走进了梦幻中的糖果王国。 她不由得惊叹出声。 正在练功的同学听见了她的声音,放下高抬的手臂,微微侧过身子看向她。 “你来啦?” “……” 傅了倾点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满地的玫瑰花瓣,有些震撼:“这些花,全都是你的杰作?” “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我啊。” 周伽耸了耸肩,扯嘴说:“依我看……八成是邓老师为了让咱们如临其境,才搞得这么一出。” 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胡桃夹子》是个童话故事,若真是想沉浸在既定的背景设定之中,如临其境是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这样未免也太浪费钱了些。 这一地的玫瑰加起来,往少里说也得有个□□十枝,要是回回上课都来这么一出,舞室不到一年半载就得赔光了学费。 搞不懂,搞不懂。 傅了倾抿抿唇,单手拎起袋子,准备去更衣室换上练功服。 她到的早,进来的时候,整个更衣室静悄悄的,还留有暖气的余温。 进门的长镜上落了水痕,像是被雾气蒸腾过,抬手一抹就消失无影踪。 傅了倾坐在离自己最近的木排椅上,抬手解开黑色袋子的拉链。 这里,装着十六岁傅了倾最喜欢的练功服。 衣身酒红,半截袖是可透的黑纱,二者相连的缝线上,用黑色亮钻紧紧镶嵌为长竖条纹,穿在身上又欲又美,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 她将衣服拿出来,大指轻轻摩挲衣料,眼眶霎间微红。 怎么也忘不掉,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时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傅了倾。” “为什么想进我们舞室?” “因为这里,是市区最好的芭蕾培训室。” “你喜欢芭蕾?” “非常。” “很好,那么你觉得,芭蕾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芭蕾对她来说意味着…… ——底气。 鞋头踏在舞台上,连接大地,那些萦绕耳畔的掌声与称赞,是她来过世界的最佳证明。 傅了倾望着镜中的自己,久久。 “两臂抬高,臀部上提,非常好,就这样保持住。” 傅了倾两臂成弧形,掌心相对,左腿绷直,右腿呈慢板控势,缓缓由顶端向下移。 她微微喘着,下颌稍抬,汗珠顺着白皙颈项滑入酒红色的衣衫中,又在下一秒张开双臂固在半空中,蹦脚转了个圈。 栗色发丝骤然拂过,留下淡淡桃子香。 轻盈,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挑不出半点儿瑕疵。 “非常好,了了。” “……” “其实你的感觉很对,动作也没什么瑕疵,但就是缺了点灵魂。” 傅了倾抬手拭去额前汗,专心听老师的指点。 邓老师走上前去,将傅了倾的腰肢扶住,向后轻轻掰过,“你来说说,你对梅糖仙子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美丽、大方、热情……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特点。 思索片刻,傅了倾抿唇作答:“灵动。” 邓老师眼前一亮。 “你很聪明,能发掘出人物身上的特点,但最致命的就是欠缺表现力。” 换句话说,她没办法赋予自己梅糖仙子的灵魂。 邓老师笑了笑,用两根食指戳中她的脸颊,向上一推:“归根结底,还是笑得还不够甜,眼神不够灵。” 傅了倾唇角扯得厉害,面部肌肉也慢慢僵硬。 “胡桃夹子是童话故事,而我们就是一个一个的造梦者,如果连观众感受不到你的热情和灵动,那他们又凭什么相信你就是梅糖仙子?” 邓老师笑着把手放下,朝不远处努了努下巴:“其实你可以去看看未艺的表演,虽然她基本功远不如你,但表情管理已经可以算上乘水平,学习学习也好。” 傅了倾往邓老师所指的方向看去。 许未艺。 她记得上一世,就是她最终饰演了梅糖仙子。 那时候的傅了倾,根本就不把许未艺这号人放在眼里,自诩是芭蕾天才,于是不和任何人交流经验,只一个人练到昏天黑地。 但是说实话,如果她一直死守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就永远不会有进步。 思及此,傅了倾捋平衣褶,抬脚走到许未艺的身边去。 “……” “未艺,不好意思,打扰到你训练了。” 傅了倾勾唇,俯身看向正在压腿的许未艺,笑着说:“我想来请教一下,梅糖仙子的神态,到底该怎么去把握呀?” 许未艺愣了一下,连忙停住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漂亮到让人惊叹的少女。 在酒红色训练服的映衬下,傅了倾的肌肤白嫩如玉,一双眼睛又亮又圆,脸颊也因舞动而泛起红润。 额前的绒毛细碎,混着汗渍粘黏在两侧,看起来竟有些平日里没有的娇憨。 她没想到,傅了倾居然会主动找她寻求帮助。 原本以为……像傅了倾这样厉害的怜娜,根本不稀罕与她这样水平的人共伍。 许未艺掀起唇角,退步给她让了一个位置,笑着邀请她:“我陪你一起练吧。” 傅了倾一怔,也挽唇笑了。 “好。” 半个小时过去,舞室的空气渐渐升温。 这次训练的成果还算不错,已经初步解决掉笑容方面的问题。 傅了倾性子冷,笑容不够有感染力,因此只要比平时再扬起一些弧度,就会立刻好很多。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板块没有攻破掉半分……筆趣庫 她跳舞时的眼神。 许未艺叹了口气,托腮望着陷入沉思的傅了倾,试图另辟蹊径。 “了了,不如我们就直接情感代入吧。” 她压低声调,俯在傅了倾的耳边问:“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傅了倾霎间怔忪在原地。 ——谈过。 不过上辈子谈过的恋爱,肯定不能算到这辈子里去,更况且像那样的恋爱,还不如直接送她去坐牢来的痛快。 思及此,傅了倾开口回答:“没有。” 许未艺有些诧异:“啊?你这么漂亮,都没有人追你吗?” 追的人倒是挺多的,只不过她都不喜欢罢了。 傅了倾点头:“没什么眼缘。” “……” “什么没眼缘?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你俩?”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朝这边凑进来,兀地插进许未艺和傅了倾之间的空隙里。 傅了倾蹙起眉头,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周伽。 她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给他多些空间:“你不好好练你的双人舞,来我们这儿凑什么热闹?” 许未艺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你这样突然跑过来,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周伽扯了扯领口,顺手递给她们一人一瓶水。 末了,他佯装生气地咂舌道:“谁让你们私底下说悄悄话,不带我的。” 傅了倾接过水喝了一口,冷冷瞥他:“怎么,我们和你很熟吗?” “哇,傅了倾,你说这种话可就太见外了,咱们怎么说也是一起跳过双人舞的关系,不熟俩字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周伽说着,突然低下脑袋,故作神秘道:“不过说起吓人……你们刚刚看到了没有?” 许未艺打了个寒颤:“看到……什么?” “嘘。” 周伽抬手揽过这两个人的肩,组成一个封闭的小三角后,才小声道:“我给你们说,刚刚我看见窗户外面站着一个男的,还挺他妈帅的,就是咱班后门的那个竖形窗户,不信你们看看去。” 一个男的? 傅了倾一脸疑惑,转过头去看。 “……”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水瓶骤然落地,直直浇灌了一走廊的玫瑰花瓣,使每一片都娇嫩欲滴。 周伽也不幸被淋了个透,十分懵逼地扯拽傅了倾的衣袖,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他有些急,站起身来准备和傅了倾理论一番:“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傅了倾,连个水都……我靠,你他妈要去哪儿!” “回家。” 傅了倾背影纤瘦,正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说完这句话后,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稍稍顿了几秒,又转了个身朝着储物柜折回去。 她站在柜子前,把自己放进去的衣服全部抱出来,只挑出大衣披在身上,其余的都扔进袋子里。 周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傅了倾是真的要回家。 “你丫抽的哪门子风啊?”他捏着水瓶,努力把嗓音压制到最低:“课还没上完呢,疯啦?” 傅了倾沉默半晌,蹲下身子把地上掉落的水瓶捡起来,抬手拧紧瓶盖,而后从空中抛给周伽,正扔进他怀里去。 “没疯,走了。”她随意摆了摆手,头也没回。 “我操?” 周伽直接懵了。 家里有矿吧这是,小一千块钱的课,说不上就不上了? 紧接着,傅了倾就这样牛逼轰轰地消失在舞室里,并且无人问责。 “……” 许未艺沉思片刻,抬手扯了扯周伽的袖子,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吧……外面那个男的,应该是了了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周伽一脸疑惑。 “对啊,不然她怎么会反应那么大,连水瓶都掉地上了。” 这么一说,好像颇有道理。 周伽认同地点头:“那回头我得好好盘问盘问她,到底是上哪儿认识这种帅哥的。” 许未艺:? 筆趣庫 第 5 章 第 5 章 傅了倾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峦枭。 他斜倚在门边,半敞衣领,单手拎起书包肩带,于脚边散落了一地的烟头,俨然一副在此恭候多时的模样。 仿佛他就该站在这里等她,又或是透过眼前这一扇窗,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傅了倾走出教室,反手关门,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 “你来干什么?” 她随手将衣袋往地上一扔,神色稍冷:“我记得我在家里说的很清楚,不需要人管。” “……” 峦枭双手踹兜,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最近的傅了倾很奇怪。 以前她虽然和他不算亲近,却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针锋相对过,甚至连早晨的问好,也是被人逼着才肯说出口。 他很不喜欢她现在的眼神。 烦躁、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简直和在舞室里挽唇带笑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好像是唯有对着他,就做不出来那样欣喜若狂的表情一般,令人心烦意乱。 峦枭想不太明白。 她怎么就突然变成这幅样子了? 明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近乎陌生人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后,从没有逾越过界半分,可为什么他还是感觉,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从以前的彬彬有礼,到现在的疏离漠然。 一座通天高塔就这样倏尔建起,抵挡在他们之间,砍不断也跨不过,仿佛在嘲笑这些年来,他所做过的无用功与白日梦。 是的,他向来都把感情藏得很好,自诩绝不会让她窥探到任何蛛丝马迹。 像一份独属于他的不赏之功。 思及此,峦枭喉结浮动,沉声问她:“你到底在气些什么?”ъiqiku 傅了倾一噎。 “我向来不喜欢别人擅自做主。”她口吻讥讽。 “嗯。” 峦枭低低应了一声,眼尾扫过她:“还有呢?” “……” 还有? 傅了倾沉默在原地。 她气他间接害死了自己,气他亲手掐断了她还未发芽的爱情,也气他仅为了一己私欲,就把她桎梏在身边快十年。 可是这些,都无法说出口。 诚然,她对他态度的强烈转变,也只是因为有了上辈子那些痛苦的经历而已。 而现在的峦枭,却依旧带着那张伪善的面具,十几年如一日的和她保持应有的距离,隐去对她的念想。 目前为止,他确实还没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所以会对她这样排斥的态度有所疑惑。 但她不想在他的面前演戏。 讨厌就是讨厌,装不来平静,也不屑去装。 傅了倾唇角稍勾,神色却冰冻,不由分说地扯谎:“还有……我听说那个叫苏起的学长,是你朋友。” “他是。” 峦枭眸色微敛。 “那上周他在后街堵过我的这件事,你知道吗?”傅了倾侧着头,不偏不倚地对上峦枭的视线:“二哥?” 他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沉下去半分。 “……” “我还听说,苏起他好像把罗阳给打退学了,这件事你总听到过吧?” 峦枭这次没有沉默。 “你喜欢?”他抬起眼皮反问她。 “什么?”傅了倾一愣,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冷哼一声:“罗阳。” “哦,你说罗阳。”傅了倾故意笑得灿烂,“他给我买了条项链,但可惜,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一提那条项链,峦枭的心情就不是很好。 “丑。”他音色稍沉,反驳她说。 这话是真,罗阳那条六芒星链,确实不如他买的黑天鹅好看。 傅了倾却拧起双眉:“你骂谁丑?” “……项链。” 他说,项链。 可项链又不是交到他手里的,他又怎么会知道? 听闻此,傅了倾抿唇,突然笑出声来:“峦枭,你果然知道这件事。” 峦枭的反应倒是意料之外的淡然。 “苏阮是他妹妹,而你也是我的……”他停顿几秒,续上那两个字:“妹妹。” “所以他会告诉我,理所当然。”https:ЪiqikuΠet 他的话音刚落,傅了倾便接着顺上:“所以峦枭,我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她说着,冷笑勾唇,不满之意尽显面上。 峦枭看在眼里,口吻微僵:“因为喜欢?” 张口闭口就是情情爱爱,果然下半辈子是个大变态。 喜欢你妈啊喜欢! 傅了倾心里暗骂他几句,面上却装作淡定地回:“因为他今天能打罗阳,明天就能打我,你是他朋友,所以我也得躲你远一点。” 省得你俩蛇鼠一窝,把我这辈子再害惨了。 傅了倾心底补充道。 “……”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 峦枭敛眸,唇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喉结也微微浮动。 “是傅姨让我来的。”他淡淡说,“你走之后,她怕你受凉,所以拜托我下课过来等你。” “嘁。” 多此一举。 他但凡离她远点,这辈子估计能多活个六七十年出来。 思及此,傅了倾的笑容逐渐讥讽。 “不劳你费心了,我是不会让自己着凉的。” 傅了倾的话音刚落,一阵冷风便顺着正门的缝隙朝内涌来,刚好把她潦草披在身上的外衣吹散,不停侵袭内里单薄的训练服。 猝不及防。 她被冻得直打寒颤。 “冷?”峦枭笑意入眼。 “……” 傅了倾别过去脸不说话。 “傅姨说过让我照顾好你的,别让我交不了差。” 峦枭说着,敛眸朝她凑近了些距离,而后抬手拽住她敞开还未系上的衣领,用力往里一收。 松垮的外套就这样被拽紧,严丝合缝地裹住了她纤瘦的身躯。 下一秒,他伸手夺走那条挎在她手臂上的围巾,熟稔且轻柔地将其缠绕在她的脖颈之间,一圈圈堆叠好后,又捱了捱褶皱处。 在看见她身上没有能再透风的地方以后,峦枭才缓缓收回目光,俯身弯腰拎上她扔在角落的衣袋。 “把耳朵藏到围巾里,我们回家。” 傅了倾愣在原地,心口微微发颤。 很多年后的峦枭,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为她捱衣领,戴围巾,为她裹紧身上会进风的空隙,与今天的所有动作都如出一辙。 那副神情,好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傅了倾。”峦枭见她站在原地出神,不满地出声提醒:“你是在等我……” “没有!我自己来!”傅了倾见状,连忙阻止他:“你、你别动!” 说完后,他就真的一动也不动了。 傅了倾沉默半晌,认命似的抬手捏起围巾的一角,向上轻轻一提,盖住了双耳。 她被裹得像个肥粽子。 “我弄好了。”揶好围巾后,她口吻捎带埋怨。 他看了一眼,颔首:“嗯,走吧。” “哦。” 傅了倾半张小脸藏进围巾里,眉眼低垂,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倒有几分可爱。 峦枭看在眼里,薄唇悄然无声地弯起弧度,一手拎着一个包,站在她的身后跟着走。 初冬时节,天黑的很早。 路边灯照的锃亮,投落在地上,刚好映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小小的那个是她的,右后方包裹住她的那个黑影,是他的。 他突然记起鹅黄灯光下,她含笑练功时的身姿。 那一刻,他的目光与她的身影交织纠缠,紧紧相融,难以分割。 “……” 峦枭神色缱绻。 方才在系围巾的时候,他的指尖不小心扫过她温软的唇峰,虽然只有一下,却激地浑身发胀。 他把两个包都过到一个手上去,然后抬起那只空闲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压了压,又搁在鼻尖处嗅了嗅。 没有桃子的香甜,反而是由他沾染上去的苦烟草味。 算了,他早该知道的。 仅仅一下而已,又能指望留住多少? 但其实只要有一点,就足够了。 “傅了倾。”峦枭站在她身后,突然开口喊她的名字。 “……嗯?”傅了倾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峦枭抿唇,淡淡问她:“今天几号?” 今天? 傅了倾思索片刻,回道:“十三。” “嗯。” 原来是十三号。 峦枭在心底悄悄记下。 ——12月13日,圣诞节的前两周,他第一次触摸到傅了倾的唇角。 软软的,带着些潮热的湿气,与指腹相抵时,会有轻微的粗粝感。 只可惜,没有她身上的蜜桃香。 当天晚上,峦枭做了一个梦。 梦里灯火昏暗,好像是被关在密闭的小房间里。 他瞧不太分明,只依稀记得眼前站着一个人,脚背微微弓起,于地上画了个半圆,然后转着圈儿跑到他身边来,眉眼带笑。 这人穿了一身浅白色婚纱,裙摆拖地,在他目之所及处翩翩起舞。 她绷起脚尖,轻盈地扑倒他身上去,小脸蹭蹭他的胸膛,带来一阵痒意。 活像只乖巧伶俐的小鹿。 可惜下一秒,她又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紧接着,凡是她待过的地方,都落下一条皎白如月的丝绸绷带,他想凑上去看看,却被隐匿在绷带之中的蟒蛇逮住了时机,“唰”地缠绕住他脆弱的脖颈。 一寸一寸,攻收他的领地。 峦枭喘不上气,憋红了一张脸,快要窒息。 “了……了。” 在他拼力地呵出这两个字时,那条咄咄逼人的蛇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竟是他朝思暮念的人。 “了了,了了。” 峦枭看的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洁白纱裙,正一下下摩挲他的掌心纹路,而后慢慢剐蹭至心尖儿,又疼又痒。 了了,他的心头肉,他的意中人。 她在笑,随着灵快的钢琴乐扇动双臂,由高到低,再由低到高,忽而向上,忽而落下,像蝶一般在心上降落。 “峦枭,看着我的眼睛。” 她说着,狡黠地眨眨眼眼,睫毛纤长,不巧蹭在他的下颌,而后泛起一阵瘙痒,“今天晚上,你一直在偷看我跳舞,是不是?” “……” “是。” 炯炯的目光像是被磁力吸引一般,依附在她的身上,再也逃不开。 她笑意更浓:“想不想抱抱我?” “……想。”做梦都想。 “好,给你抱。” 她说到做到,轻轻跨坐在他的腿上,用指腹轻轻刮过他的双眼,然后是鼻尖,唇角,喉结与锁骨…… 峦枭的眼神逐渐失焦,可却迟迟没有瞌上。 傅了倾俯身,在他的眼皮落下一吻,像哄小孩般耐心。 “为什么睁着眼?” ——因为,怕是梦。 梦中的世界对他而言,便是模糊的存在,边缘棱角若隐若现,滞留在不等式中摇摆不定。 什么都抓不到,明明触手可得的救命稻草就在眼前,可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缥缈若无。 他望着她的眼睛,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唇却被她轻轻封住了。筆趣庫 耳边只剩下聒噪的心跳,和唇齿间迂回流转的唾液声。 久久,她才附在他的耳边道:“checkate(将死)” 然后,世界崩塌坠毁,不复存在。 黎明也再次升起。 第 6 章 第 6 章 清晨,一如既往。 峦枭睁开朦胧睡眼,抬手胡乱扯开被单,却瞧见一抹奇怪的渍迹。 他面色一僵。 蓦地,那个有些荒诞,却又令人面红耳赤的梦境,再次如幻灯片般回荡于脑海中。 “……操。” 做春/梦了。 他抬手抓发,脸微烫。 傅了倾,真是害人不浅。 白天是,晚上也是。 峦枭抿抿干涸的唇,有些慌乱地拆下床单,准备去卫生间处理干净。 他像做贼一样,生怕被人在半道儿撞见,连走路也蹑手蹑脚的,可惜却还是被路过的管家给逮住。 “哎呦枭哥儿……” 管家盯着他怀里干干净净的床单,疑惑开口,“您这床单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峦枭手心一紧:“不要了。” “嗐,不要啊。”管家乐了,“不要的话好说,您就直接扔在房门口,一会儿我找人扔了就成。” “哦,行。” 峦枭嘴上应着,却还是捧着那一坨略带腥气的床单去了卫生间。 他双手撑在水池前,望着镜子出神。 下一秒,他抬手打开淋浴头,把这些浑身罪孽的东西全部打弄得湿漉漉后,才随意拎起布料的一角,重新丢掷到门口去。 “劳管家。” “……” 峦枭望着这一滩被水淋透的床单,突然低低笑出了声,“现在可以找人扔掉了。” 等他弄完床单后,规定的早读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半。 反正左右都是迟到,峦枭想,不如就干脆晚个彻底算了。 他安静地坐回餐桌边,用银刀刮出些果酱来,涂抹到面包片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咀嚼入腹。 桌边放着一杯温热牛奶,他没动。 等楼上逐渐响起拾掇的声音时,他才缓缓捏起杯沿,抿了一口。 时钟在大厅饶有规律地晃动,指针渐渐转向七点整。 快到时间了。 这样想着,二楼的门突然从内部推开,顺带混杂着少女慌乱的喘息声。 他同时饮下第二口温奶。 今天是周五,傅颖不在家,栾楷也没到出差归来的日子。 家里,就他和她两个人。 峦枭喉结浮动,将手中的杯子往餐桌上一放,继续捏起涂抹好的吐司切片,细嚼慢咽起来。 他家教极好,吃东西很斯文。 以至于傅了倾在下楼之前,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 原本匀称的脚步声,在此刻突然停顿了几秒。 峦枭也咽下最后一口面包。Ъiqikunět 他随手拿起桌边的餐巾布,抹了抹嘴,依旧对着空气问好。 “早。” 傅了倾捏着书包的手一顿。 思忖片刻后,她还是低声回道:“……早。” 今天倒是格外配合。 峦枭心口微颤,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少女。 却正巧对上她打量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触。 她的身影,逐渐与梦里重合交叠。 毒蛇、小鹿、身穿婚纱的舞娘,和滚烫落在心上的吻痕。 峦枭方才拼力压制下去的慌乱,倏尔又在此刻席卷涌来,不由分说地湮没沉着与冷静,在耳边咆哮回荡。 “晚上还有舞蹈课吗?”他音调微颤,明知故问。 “没有。”傅了倾懒懒垂下眼睑。 “嗯。”峦枭伸手去够牛奶,浅浅抿一口,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看你们舞室门前贴着告示,说是在元旦有演出?” “对。” 傅了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敷衍地作答,又在空档儿里随手捏了一块面包叼进嘴里,趁机填饱肚子。 他停顿片刻,又问:“演的什么舞?” “芭蕾。”傅了倾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他问得不是舞种,而是舞名,于是又补充说:“胡桃夹子。” 胡桃夹子。 峦枭大指摩挲杯沿,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童话故事,还是因为她。 这个故事讲起来,其实很简单。 圣诞节,一个女孩得到了一只胡桃夹子,当晚,她梦到胡桃夹子变成了一位帅气的王子,带着她一起与老鼠作战。 战胜后,王子又带她去到糖果王国,在那里,她们遇到了梅糖仙子和许多友爱的新朋友,玩得不亦乐乎。 可女孩最终还是梦醒了,在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枕边躺着一个人,正是她梦中出现过的王子。 老套的故事情节,毫无新意。 他当初会读到这个故事,也只是因为12月25日圣诞节,是她的生日而已。 峦枭思绪游走,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响了两声。 他掏出来看,是两条新短消息。 [虎子]:枭哥,老陈今儿没查早读,你很安全。 [虎子]:对了,你记得把昨天玫瑰花的钱付了,花店在催呢。 峦枭敛眸,回他。 [hour]:需要给多少? [虎子]:99枝,好像不到四百块。 [hour]:回头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付了。 [虎子]:得嘞。 [虎子]:不过那束玫瑰花,你到底要送给谁啊,我可是冒着被起哥发现的风险来帮你的,总得给兄弟透露透露点儿内幕吧? [hour]:怎么,你很关心? [虎子]:……小气样儿。 峦枭没有再回复。 他把手机收回衣兜里,等再抬起头时,傅了倾已经走远了。 高三部的晨读时间很早,等峦枭走到教学楼时,周围一个多余的人影也没有,格外冷清。 他拎着书包准备上楼,却突然在告示栏上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傅了倾。 峦枭蹙起眉,紧紧盯着海报,看了许久。 画面上的她身材纤瘦,锁骨上还立了只黑蓝蝴蝶,一手拽着暗色帷幕挡住半张脸,另一只手抵在唇前,轻轻比“嘘”。 《谜蝶效应》。 他记得,这是傅了倾上学期代表学校参赛时,主办方单独为她制作的个人海报。 但此时此刻,这张海报上呈现出来的文字内容,却与之前的比赛毫无关联。 【提前预祝我校文艺干部“傅了倾”表演顺利。】 时间:1月1日晚19:30 地点:市中心剧院b座 节目:《胡桃夹子》第二场第二幕 “……” 傅了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峦枭一直都知道。biqikμnět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学校连傅了倾元旦节会在中心剧院表演的这件事儿,都能从舞室的坟里扒出来,顺带再蹭个不要钱的热度。 既然高三部都张贴出了这样的海报,那就更不用说高一高二,乃至校门外最引以为傲的荧屏了。 还真是有够扯淡的。 那么多双肮脏的眼睛,一一扫过她姣好的笑靥,只要想一想那个画面,峦枭的心里就跟揉了把碎玻璃碴一样难受。 峦枭阴沉着脸,下一秒,抬手就把眼前的海报给撕碎了。 粗鲁野蛮,迅速决绝。 完事儿后他头也没回,转身去到高一高二部,顺带把他们楼前张贴的海报,也一并处理干净。 于是当天下午,傅了倾表演海报被人蓄意破坏的消息,就这么渐渐在校区里传开了。 有人说,是傅了倾平时的形象太过于清高装逼,碍了学校里某位大哥大姐的眼,才被撕的。 也有人说,是苏阮为退学的男朋友罗阳报仇,一气之下把学校里有关傅了倾的东西,都毁了个一干二净。 总之,看戏的、嘲笑的、挖苦的,全在一时之间涌出水面,巴不得傅了倾被唾沫星子淹死。 “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也不知道是谁干了这么一件好事儿,简直大快人心。” “而且她真的好装逼,不是就学了个破芭蕾么,天天下巴抬得那么老高,也不知道是想戳死谁。” “学习不好,也就会个舞蹈,花瓶罢了。” “人家花瓶也不爱去当三儿啊。” “有道理哈哈哈哈。” “……” 女卫生间,洗手池旁。 傅了倾双手捧在水龙头下,集满后猛地往脸上拍去。 冷,但是同样也清醒了不少。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任凭水珠顺着脖颈流下,逐渐沾湿衣角。 她在等,也在赌。 上辈子就是在这里,让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校园暴力。 当时的每一幕,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说实话,她现在的恐惧感比当初缓和了太多,甚至都快要萌生出一种旁观者的心态。 其实现在这个状况,她隐约有预料到。 就像蝴蝶效应一般,任何微小的变化,都能引发巨大的连锁反应,这一点都不奇怪。 她看得很开,也并不觉得可怕。 有扭转结局的心,就要有承受这份代价的能力。 就这样,她想等的人,缓缓推开了这扇门。 印象里,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苏阮,也是在厕所的走廊。 那时候,苏阮坐在不远处抽烟,笑嘻嘻地眯起眼,不起哄也不闹,就这样看着他们对她又泼水又扯头发。 后来过了好一会儿,等手底下的人都玩够了,她才从窗沿上跳下来,开始主导这场闹剧。 “你就是傅了倾哦?” 苏阮单手伸到耳后,把一枚锃亮的钻钉转着取下,然后狠狠砸进她的怀里,“长得是挺好看,可怎么偏偏就爱用二手货呀?” “……” “这下好了,罗阳挨一顿揍,你也陪着他挨一顿揍。”苏阮笑着地朝地上掸烟,“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咯,做三做到底,想死就做鸡。” 她说话声音很大,足以让一整个走廊都听到傅了倾的落魄。 其实那段时间,傅了倾不是没有解释过。筆趣庫 相反,在自尊心的趋势下,她把整颗心都扑在解释和澄清上,结果却收获寥寥。 因为信她的人,不会仅凭只言片语就判断对错,而不信她的人,哪怕是拿到关键性证词,也不会对她改变看法。 于是慢慢的,傅了倾发现,心盲的人,上帝会收回他看清真相的视力。 解释是没有用的。 人们向来最喜欢道听途说。 第 7 章 第 7 章 苏阮果然来了。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手里正掐着根女士细烟,和上辈子初登场的情景一模一样。 细长上挑的眉,眼尾轻微吊梢,远远望去水气弥漫,流光粼粼,还在末端画了现下最流行的小野猫眼线,更显魅惑。 显而易见的,苏阮并不是一个好学生。 她从不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校服裤子收成细腿,褂子也专门弄了个时髦的白蕾丝边儿,骚里骚气。 傅了倾在一旁安静洗手,顺便透过镜子悄悄观察她。 沉默间,清清凉凉的薄荷甜味顺着白雾一道儿升腾,蓦地混搅了视线。 苏阮一边朝着镜子吐烟圈儿,一边掏出手机,对准镜中的自己“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 末了,她好像是不太满意镜子的模糊感,于是掸了掸烟灰,终于将视线转向身边站着的人。 “同学?” 苏阮笑容灿烂,把手机递到傅了倾手面前,顺带拍了拍她的肩膀,口吻和缓:“麻烦帮我个忙啦,这个厕所的镜子太脏,拍出来的效果有点儿差。” “……” 傅了倾一噎。 原本她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重现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可眼下苏阮不但没有咄咄逼人,甚至连她是谁都没有认出来。 难道,不是苏阮撕的海报? 这么想着,傅了倾抬手便接过苏阮递来的手机。 反正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容乐观,还是少和人结梁子的为好。 “我帮你拍。”她浅浅勾唇,举起手机对准眼前的人,“你稍微往后站一些,这样好对焦。” 苏阮点点头,按她所说的去做。 “脸稍往左侧一些,眼神看着地面。” 傅了倾盯着手机镜头,指挥站在面前“摆弄骚/姿”的苏阮。 “烟其实可以更往前放一点,不然会挡到五官。” 话音刚落,苏阮手中的细烟便挪移了位置,完美避开她精致的鼻梁。 “下颌稍微抬高些,那样更显气质。”Ъiqikunět “……” 这一次,抽烟的模特没动。 傅了倾以为她没听见,抬高音调重复了一遍:“下颌稍微抬高一些,不然拍不清你的表情。” “……” 依旧沉默。 只有几缕轻烟缓缓升腾,弥漫周遭。 眼看着手里那根烟就快要烧到尽头,苏阮才终于从沉默中反应过来—— 不对劲,简直太不对劲了! 站在她眼前拍照的这个人,这水纹眼,这跟纸片儿一样纤瘦的身材……分明和那天在照片里见到的如出一辙。 “靠?” 苏阮把烟扔进水池里碾灭,透过镜子看过去,不真切地叫了一声:“你是……傅了倾?” 这一声,倒是把傅了倾给喊傻了。 她举着手机的胳膊颤了几下,抬眼正对上苏阮疑惑的目光。 “对……我是。”傅了倾硬着头皮承认了。 “我的天,居然真是你啊?” 苏阮瞪着眼眨了眨,抬手拽过傅了倾的衣服,让她正对着自己,“你本人跟照片有点不太一样,我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呢。” 那天照片上的傅了倾,整个人眼神处于失焦状态,看着就不喜庆,相比之下还是本人更漂亮些,像个矜贵的冰美人。 “你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多了。”苏阮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认可这个观点。 “谢谢。”傅了倾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寒暄:“你长得也很好看,和你哥哥有点儿像。” “嘁,我哥那个老土狗,哪儿能有我好看?”苏阮重新点了根烟,靠着墙角边抽边说,“不过说起我哥……上次罗阳那个事儿,其实还挺对不起你的。” 傅了倾顿住,没有说话。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嘛,那段时间罗阳他死皮赖脸地追你,结果你压根就没搭理他,还把项链退到我哥手里去了。” 苏阮越说越气,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走廊透风处吐烟圈儿:“那种人渣,居然还想同时泡两个美女,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的什么狗屎模样,我呸!” 傅了倾听完后,“噗嗤”一声笑了。 “没想到你还挺平易近人的,苏阮。”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生人勿进的女魔头似的。 “怎么?”苏阮眯起眼,看着她问:“之前你很怕我啊?” “那倒没有。”傅了倾笑着摇头,“不过我原本以为,今天撕海报的人会是你。” “海报?”苏阮不解地蹙眉:“什么海报?” 傅了倾轻叹一口气,把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事一并讲给苏阮听。 “……” “靠啊,居然把海报全给撕了。”苏阮一边听着,一边踩灭烟头,咂舌道:“也是有点儿狠啊这人。” “嗯。”傅了倾故意压低了音调:“比起当年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苏阮没听清,蹙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鸡?” “没什么,你听错了。”傅了倾浅浅挽唇,抬脚往门外走,“马上就要打铃了,一起出去吧。” “哦哦。” 苏阮抬手摆了摆,起身向外走,一边朝后扭脸,对她说道:“对了,我看跟你还挺投缘的,就顺带着你一把,放学你还在这儿等我,我有个办法,能帮你把那个人揪出来。” 中午十二点,放学时分。 傅了倾走出班门后,果然在老地方看见了苏阮。 苏阮正倚在门框上,瞧见她的时候,高高举起手挥了挥,顺便给她介绍了几个新朋友认识。 新朋友一共两个人。 其中一个叫黄霄,戴一副黑框眼镜,是上辈子扯她头发的那个;另外一个叫唐小果,留一头内扣卷发,是上辈子泼了她一身水的人。 总之,都是熟悉的老面孔了。 一路上,黄霄和唐小果一直夸她没停,先是说她身材好,后又说她长得漂亮,糖衣炮弹接踵而至,弄得傅了倾晕头转向。 等一行人到达目的地后,她才彻底搞明白,苏阮口中的那个解决办法究竟是什么。biqikμnět “查监控?!” “……” 唐小果龇牙咧嘴地叫出声:“阮姐,这样一帧一帧地查起来,就算是累不死,也得累个半死不活啊。” “废话那么多干嘛?”苏阮瞪她一眼,攥着手里的长烟打转儿,“要不是你们俩把傅了倾看成小三儿,我哥会去半路上堵人家小姑娘吗?” 唐小果翻了个白眼:“我看起哥他求之不得呢吧……” “你说什么?” “得!查查查!我现在就查!”唐小果猛地坐到电脑桌前,一拍鼠标,豪气道:“早读时间是吧!” 唐小果说着,把显示器内容提取为高三部的监控录像,再将时间轴缩短为早晨6:30—7:30之间。 高三部是晨读开始时间最早的年级,相对来说,被纪检老师发现的概率也较小,只要趁着高一高二没进校前的空档儿犯案,就基本不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紧盯着屏幕的黄霄发现了一点儿端倪。 “你们看这儿,七点十分那个位置,是不是有个男的站在公告栏前面呢?” 唐小果听闻后,立即放大了静止图像。 只见电脑桌面上赫然出现一个颀长的人影,虽然画质稍有模糊,却也掩盖不住那一身独特气质。 “话说这哥们长得有点儿帅啊……”唐小果托腮咂舌,一边招手喊人,“阮姐你快过来看看,没准是你的菜哦。” “看你个头啊,没见你阮姐我正忙着丧偶呢?”苏阮懒懒翻了个白眼,抬手揽过傅了倾的右肩,直接把她推到电脑前面,“傅了倾你过去,正好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 “……” 傅了倾闻言,将身子凑过去,缓缓将视线落在画面上模糊的身影。 黑衣,长腿,单手拎包,四六分背头。 虽然只稍稍露出一点侧颜,甚至连分辨率都在作祟使坏,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峦枭。 她记得他小时候体弱多病,遇凉便会发热,所以每到冬天时节,就会在里面穿一件高领的毛衣裹住脖颈。 就像今天这样,羊绒毛领高高立起,紧连尖削的下颌。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模样确实早已深深刺进她的脑海里,只需要一眼就能辨认出真伪。 “还是算了吧。”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拽过唐小果的衣袖,音调极轻:“我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傅了倾的心情很沉重。 她实在不想和峦枭牵扯在一起,尤其还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有没有搞错啊你?”苏阮在一旁耍手机,听到这句话后差点被气炸,“人都找着了你还当没发生过,怎么,这人你不敢惹啊?”biqikμnět 傅了倾懒懒敛眸。 这人,她还真不太想招惹。 “不是我说,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吧?”苏阮凑上去,嘴里嘟囔着:“起来起来,让你阮姐我看看到底他妈的是谁……” “我操?” 苏阮愣在原地,抬手指着画面中的人,久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峦枭?” 傅了倾点点头。 “你、你哥?” 傅了倾再一次点点头。 苏阮话音刚落,身边这两个人的八卦之心也熊熊燃烧起来。 唐小果两眼放光:“是那个高三实验班贼帅的峦枭?” ——是。 黄霄满眼桃花:“是那个市区国际象棋赛的一等冠军?” ——是。 “我操?”唐小果吞咽口水,“傅了倾大美女,你哥这么帅,能帮我找他要个签名么?” 傅了倾:…… 第 8 章 第 8 章 少年时代的峦枭,确实很招人喜欢。 那个时候,至少在她和峦枭还保持正常关系以前,傅了倾没少替他收拾情书和礼物。 当然,绝大多数最后都进了她的腰包。 峦枭喜静,整个人沉稳的出奇,在当时那个燥热疯狂的青春时期,这样的男孩无疑是最具有吸引力的。 没有人不知道峦枭的名字,无论男女。 但他却总是孑身一人,性格孤僻,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很少见他真心实意的笑过。 就这样,暖阳终是难以融化冰川,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爱慕者们的热情不再高涨。 而峦枭也恢复了以往的清净。 ——他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下棋。 直到上高中以后,他的身边才有了个名叫苏起的朋友。 “不过你姓傅,他姓峦,一般人谁能想到你们俩会是兄妹呢?”唐小果砸了咂舌,一边弯下身子拔掉插头,一边仰脸说道:“你看阮姐和起哥就是家里两个人都姓苏,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们是硬凑起来的关系,自然会奇怪。 傅了倾挽唇笑了笑。 她比峦枭低一届,平时又和他没什么交流互动,所以在这个学校里,鲜有知道他和她关系的人。 “我和他之间不算太亲。” 傅了倾垂眸,起身准备往门外走,“他是我二哥,我们……是重组家庭。” 话音刚落,四下沉寂片刻。 唐小果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快步走到傅了倾的身边去,满脸歉意。 “抱歉啊,了倾。” 唐小果口吻诚恳:“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东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傅了倾缓缓摇头:“我十岁就和他住在一起了,其实跟亲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彼此感情不深而已。” 这话是真。 和峦枭刚认识的时候,傅了倾才开始记事没多久。 那个时候,她对峦枭的印象不算太深。只依稀知道这个新哥哥从小便体弱多病,不能吹风着凉,也从不去院子里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他性子沉闷不爱笑,讲话也超不过几个回合,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并不怎么讨人喜欢。 就连脾气极好的峦叔叔,也不太待见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 久而久之,峦枭就像所有人记忆中的透明人一般,留不下太多痕迹,回想起来总觉得索然无味。 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十二点半,教学楼四周静悄悄的,早就空无一人。 谈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楼梯的拐角处,还有两层就要走出楼外。 这时,苏阮突然停下脚步,趁着背风的地方点了根儿烟,缓缓送进嘴里去。 “对了,我刚刚好像听你说……峦枭是你二哥来着。”她眯起眼,朝外呼出一口白雾,“难不成,你俩上面还有一个?” 傅了倾愣住,下意识点点头。 “是。” 她说着,微微垂下眼睑,抬手握住身侧的扶手,“我上面还有个大哥,差不多大我五岁。” “牛逼啊。”苏阮掐着烟,抬手掸了掸灰,“大你五岁的话,今年刚好二十二,而且峦枭长得那么帅,估计你家大哥也差不到哪儿去。” 傅了倾嘴角扯了扯,没接话。 见她默不作声,苏阮笑得越发狐媚,几个快步就凑到傅了倾身边去,顺带揽过她的两臂。 “快说!手机里有照片没?”苏阮笑得没心没肺,“有好男人的话,可得给姐妹分享分享啊。” 那可是她大哥,又不是什么准备登上菜谱的甲乙丙丁。 傅了倾沉默半晌,刚想开口回绝苏阮,结 biqikμnět果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却被她给强行夺走了。 苏阮攥着手机,耀武扬威地举在半空中晃悠。 “不给我看照片的话,我就自己翻喽!” 像是威胁,又像是在故意逗她。 傅了倾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没想到苏阮这人,看上去是个凶巴巴的女流氓,可实际私底下的性格,却幼稚的像个小鬼。 她没理苏阮,任她自己在一边儿胡闹。 “……” “不是吧,你真不准备给我找啊?”苏阮哼了一声,准备抬手滑开屏幕,“算了,算了,我就只能自己一张张翻咯。” 苏阮说着,把手机正冲在自己眼前,正准备装装样子,恐吓傅了倾的时候,屏幕却突然亮起。 还伴随着“嗡嗡嗡嗡”的声响。 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锃亮的手机屏幕—— 有人打进来电话了…… 苏阮干笑两声,手忙脚乱地把手机递还给傅了倾。 “你、你哥来电话了。” “……” 她哥? 傅了倾的心口豁然一紧,下意识就将手机接过来。 可是当她垂眸,看向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那道原本在眼底闪烁的光芒,却蓦地消失无影了。 就好像有盆刺骨冷水,“唰”地浇灭了才刚冒出头的一缕弱火。 ——原来不是他。 傅了倾嘲讽地扯扯嘴角,一边抬脚继续向下走,一边接通了电话。 “喂?” 傅了倾压低声音,在呼啸的冷风中,将下半张脸埋进领口里,“怎么了?” 她说话的口气很不耐烦,像是极不欢迎这通来电一般。 “……” 对面的人听着刺耳,便没有回她话,只是传来些不深不浅的呼吸声,仿佛宣泄不满。 傅了倾本就有些烦躁,此刻更是被他如同恶作剧一般的行为惹恼。ъiqiku “峦枭。”她稍稍扬高了些声调,口吻愠怒道:“你实在没必要这么无聊。” 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这种闲情雅致的需要,有话说就直奔主题,没话说就挂掉电话,省得浪费彼此时间,谋杀生命。 她懒得奉陪,也不愿意迁就。 沉默之际,就在傅了倾想直接掐断电话的时候,对面突然发出了声音。 “你现在人在哪儿?” 闹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个屁出来。 傅了倾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直接翻了个白眼,冲着电话开骂:“我现在在哪儿,关你屁事啊?” “……” “傅了倾,你到底会不会好好和人说话?”峦枭音色沙哑,像是努力在克制愠气。 “怎么,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哥了?”傅了倾冷笑两声,“不好意思,我还真不麻烦你管。” 说完,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没过两秒钟,新的电话再一次打进来。 傅了倾看也不看,抬手就掐断。 就这样周而复始,接连重复了三四次,手机终于消停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气氛也格外尴尬。 苏阮讪笑几声,拉着身边两个人一起上前,紧紧围在傅了倾的身边。 “你刚刚……跟你哥吵架啦?” 傅了倾淡淡抬眼:“没有。” “哦。”鬼才信。 苏阮又讪笑道:“那,你哥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傅了倾敛下眼眸:“说的全是废话。” “哦哦。”鬼都不信。 苏阮憋嘴,摊手做无奈状。 既然她这么生气,那这两个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问题。 毕竟刚刚在监控器里看得一清二楚,峦枭就是撕掉傅了倾海报的罪魁祸首。 不亲近的兄妹,撕碎的海报,重组家庭,一通并不和谐的电话…… 苏阮已经脑补出了一场“伪兄妹年度撕逼大戏”。 狗血又刺激。 傅了倾被峦枭气的,中午都没心情吃饭,只垫了几口面包敷衍了事。 她头有点晕。 教室里本就烧着暖气,再加上一屋子人聚在一起,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越待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傅了倾越觉得头昏脑胀。 她堪堪抬手撑住脑袋,迷迷糊糊地阖上双眼,想趁着课间空档儿小憩一会,结果又听见前桌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不小,但传进她将睡未睡的脑袋里,就像是一阵阵空谷迷音,仿佛还能听见后缀的颤声。 傅了倾实在坚持不住,只记得最后她们说的那句话。 ——“所以她肯定是惹上大佬了。” 等她睡醒了才知道,仅仅一下午的功夫,海报事件的舆论方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又或者说,舆论已经彻底向“傅了倾得罪了某位大佬”的这种说法倒戈了。 至于为什么排除了苏阮因爱报仇的可能性…… 主要原因还要归根于,苏阮今天中午发布的一条空间说说。 [桃酥酥sue]:今日与美女会晤“了”。 配图是苏阮和傅了倾在厕所里的对镜照。 画面中的苏阮单手掐烟,傅了倾则垂眸不知道看向哪里,加了个滤镜之后,倒有种八零年代港片的味道。ъiqiku 傅了倾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就这样,傅了倾是小三的谣言不攻而破。 “行了行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苏起把手机凑到峦枭面前,轻轻晃了晃,“已经破案了,谁知道原来你妹中午跟我妹在一起呢。” 峦枭脸色一沉。 “你确定她们不会打起来么?” “我说大少爷,你这是瞧不起我妹,还是不信任你妹啊?”苏起翻白眼,直接把手机丢到他身上,“哝,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好好看看喽。” 峦枭抿唇,垂眸看向桌上的手机。 [傻桃]:今日与美女会晤“了”。 “傻桃是谁?” “傻桃?”苏起漫不经心地解释,“哦,那是我给我妹的备注。” “哦。” “哦什么哦?”苏起咂舌,准备伸手去拿手机,“看完了?” “嗯。” “这回放心了?”苏起挑眉,笑着问。 “……” 峦枭扯扯嘴角,没理他。 “要我说啊,你妹也真是不懂事儿,连个行程都不跟你汇报一下。” 峦枭淡淡抬眼:“你说谁不懂事?” 苏起有被这道眼神杀到,连忙改口:“我?我说苏阮不懂事儿呢,呵呵,明知道枭哥思妹心切,也不早点发动态,要我说她就是故意的。” “你说谁思妹心切?” 苏起:“……” 他要是再多说一句废话,他就是狗。 “我只是找她有事儿而已。”峦枭抿起唇角,故作漫不经心道:“别乱脑补那些不该想的东西,容易暴露劣根。” “哦哦。” 苏起沉默半晌,寻思着自己也没想什么不该想的啊,于是口吻带了一丝纳闷:“那你要是放心了,我就把手机收走了啊。” 一说起空间,峦枭的视线就再一次投向桌面上的照片。 傅了倾不算上镜,照片总会把她的下颌线隐匿许多,包括鼻尖部分,也会被镜头放大一圈。 但纵使如此,她还是很漂亮。 “把图发我。”峦枭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才哑声开口。 苏起:? “你他妈是收图狂魔?” 一道视线冷冷瞥来。 苏起背脊一僵,立即改口:“……知道了,马上就发,您看发一百张够吗?” “滚。”那人慢悠悠收回视线。 “那我滚了?” “发完再滚。” “……” 第 9 章 第 9 章 等到下午放学时,傅了倾的手机里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她点开一看,屏幕中赫然出现几个熟悉的字眼—— [桃酥酥sue]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傅了倾抿唇笑了笑,指腹滑过指示键,选择同意添加,然后再把备注改为“苏阮”。 没过一会儿,手机就一直“滴滴滴滴”响个不停。 [苏阮]:你回家没? [如生]:还没,怎么了? [苏阮]:靠啊,你不知道,我哥差点没把我骂死!!! [如生]:为啥? [苏阮]:因为你哥呗,你中午不是跟他吵了一架? [如生]:对不起啊……连累你了。 [苏阮]:嗐,我倒是没事儿,反正你赶紧回家给你哥道个歉吧,我听我哥说,你挂了电话之后,峦枭担心了好久呢。 [如生]:好,我知道了,你回家路上慢点。 [苏阮]:么么哒。 “……” 放下手机后,苏阮恶狠狠地瞥了一眼身边人。 苏起感受到她的注视,扬了扬眉。 “怎么样,搞定了?” “要不然呢?” 苏阮“哼”了一声,咂舌调侃他:“不是我说啊,这点儿小事他就不能自己解决么……非得麻烦本小姐?” “这可不是峦枭麻烦的你。”苏起单肩挎包,顺便抬手拎住苏阮背在身后的书包,“这是你哥我在麻烦你。” “啥?”苏阮一脸吃了屎的憋屈表情,“人家兄妹俩的事跟你有个鸡毛关系啊,皇上不急太监急?” “去你的,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苏起抬手去拧苏阮的脸,凶她:“要不是因为你跟我说他俩是重组家庭,我能这样做么?” “?” “你脑子进屎了?” 苏阮翻了个白眼:“这两者有因果关系么请问?让傅了倾给她哥道歉,也亏你想的出来?”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少女。”苏起说,“她做错了事,难道不该给她哥道歉吗?” “你也不问问她为啥生气……峦枭都把她海报给撕了,她难道是傻逼啊,还上赶着卖笑?” “啥啥啥?!” 苏起一个趔趄,差点崴脚摔地:“他把啥给撕了?” “海报啊。”苏阮蜜汁微笑:“他把傅了倾的海报给撕了,我亲爱的哥哥。”筆趣庫 “我操?他是傻逼?” “……” 苏起一个脑袋两个大。 原本在听说峦枭是重组家庭的时候,苏起以为自己想明白了。 但眼下这件事,又将他捋清的思绪重新打乱,揉成一个解不开也绕不出来的复杂线团。 他以为,峦枭是喜欢傅了倾的。 之前在后街拦住傅了倾的那次,表面上是要为苏阮报仇,却可实际上是为了盘问傅了倾与罗阳的真实关系。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峦枭只是护妹心切,但后来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峦枭应该是喜欢傅了倾。 毕竟是重组家庭,没有血缘关系的牵绊,喜欢倒也无可厚非。 可是苏起现在越来越不懂了。 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亲手撕掉她漂亮耀眼的海报呢? 这不是只有嫉妒和讨厌,才会干出来的事儿吗? “谁知道他是不是傻逼。” 苏阮边说边耸耸肩,随手从兜里掏出根烟来叼进嘴里。 只可惜烟头她还没含热乎,就被身边人抬手“唰”地掐走了。 “别欠。”苏起瞥她一眼,口吻正经:“别的事我不管你,但是烟少得抽,酒得少碰,听没听见?” 这人啊,一上岁数就爱唠叨,已经成了新一代自然规律。 苏阮懒得理他,垂眸踢飞地上的石子。 “嘿!你这狗东西!”苏起愤愤道:“听见了赶紧给我吱一声。” “吱。”身边人继续踢石子。 苏起:…… 晚上六点半,夜色悄然降临。 独栋楼里没亮起一盏明灯,远远瞧着一片昏暗,和以往略有差别。 傅了倾推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根本空无一人。 傅颖不在,劳叔也不在,平时温馨的氛围一下子沉寂不少,让人越发难受。 她中午本来就没顾得上吃饭,几个小时过去后,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而且最致命的是,她根本就不会做饭。 傅了倾自顾自叹了口气,只能乖乖坐回到沙发上,等着傅颖或者劳叔回家。 今天在学校里发生了太多反转和意外,把她原本为自己规划的未来安排,搅弄得一团糟。 好累。 浑身绵软无力,又饿又困,只能倚在沙发上放空。 “救命啊,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她哀嚎道。 傅了倾的情绪接近崩溃,脑子都快要撂挑子罢工。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还是命运在刻意指引,门外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咔。” 紧接着,大门被推开。 傅了倾立刻调整坐姿,准备打招呼—— “妈……” 门外人身形一顿。 趁着大厅的鹅黄暖光,她瞥见一个颀长的黑影。 深棕色长靴,墨绿发暗的风衣外套,夹杂着屋外的冷气一同席卷进来,冷不丁刺得她打了个寒颤。 是峦枭,不是傅颖。 傅了倾尴尬地抿唇,把将要脱口而出的撒娇,硬生生吞回喉咙里去。 于是,四周又恢复到方才的沉寂。 空气中,只有峦枭踏步走来的声响,在悄然回荡。 “……” 傅了倾刻意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大,连刮划屏幕的声音也比往常刺耳许多,营造出一副“我很忙,所以不要找我”的模样。 峦枭看得懂她下意识的排斥。 所以他沉默片刻,才把书包轻放到沙发旁,然后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坐下。 “今天傅姨不回家。” 他开始没话找话。 身旁划蹭手机屏幕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没理他。 峦枭顿了顿,接着说:“劳叔家里的孙子生病了,事发突然,所以只给我发了条请假短信。” “……哦。” 傅了倾瘪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不过倒也多亏了峦枭的提醒,不然她都差点忘了,傅颖在她上大学以前,一直都是做珠宝生意的。 所以她每个星期总会有那么固定的一两天时间,要离家去到外地看货。https:ЪiqikuΠet 比如今天,她就不在。 算了。 傅了倾任命般的站起身,拖沓着步子走进厨房,抬手打开冰箱门。 大概是临近周末的缘故,先前采购回来的食材已经少了大半,只剩下几根蔫了的白菜叶儿,和泛着青色的西红柿。 除此之外,冰箱里空空如也。 操。 她抬手狠狠摁住眉心。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就连冰箱也要跟她作对。 傅了倾满心烦躁,抬手便将冰箱门给甩上,正在她准备折回大厅再想其他办法时,迎面却撞上一张熟稔的脸。 “……” 又是峦枭。 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想侧过身子从门缝里钻出去,结果却被他一手拦在原地,分毫都动弹不得。 “你又有什么事儿?” 傅了倾这次真的怒了,双臂环胸,瞠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好狗不挡道,能不能麻烦你赶紧让开啊?” 她语气不佳,已有愠怒,简直和中午那通电话一模一样。 峦枭的眉头狠狠跳了跳:“傅了倾,你吃枪药了?” “我告诉你峦枭,今天最好别惹我。”傅了倾抬手摁住他的肩,使劲儿往外扯拽,“本来我心情就有够差的,你要是没眼价儿,非得硬往枪口上撞,崩死了,就只能算你倒霉。” 看着她徒然发怒的脸,峦枭突然心情有些好。 他已经很久没在她的脸上,见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 终于不是一潭死水。 思及此,峦枭突然向前迈一步,和她凑近了距离。 “能有多倒霉?” “……” 傅了倾抬眼,露出一副警惕变态的目光。 这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修炼成峦枭这种极品变态啊?别人都这样发火骂他了,他反而笑得越来越开心? 怪不得上辈子仇家那么多,简直活该。 傅了倾暗自打了个寒颤,脚步将退未退,想赶紧躲他远一点。 “反正……你快点让开。” 峦枭敛眸,正对上她嫌恶的目光。 “傅了倾,不闹了。” “?” “我们走吧。” 傅了倾怔了片刻。 峦枭抬手立起衣领,站在厨房的门框旁看向她,“现在七点,你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出门去超市买东西,然后回家我做给你吃。” “……” “你说什么呢?”傅了倾脑子发懵,没反应过来。 峦枭抿唇:“你不是饿了么?” “我……” 对哦,她还真是饿了。 也罢,人是铁饭是钢,犯不着跟身体过不去。 傅了倾清清嗓子,开始讨价还价:“非得要我也去?你就不能点个外卖么?” “点个外卖?”峦枭顿了顿,稍稍蹙眉,“什么是点个外卖?楼下新开的店?” 好吧,她怕是饿昏了头,才能说出这种跨越时代的话出来。 “没什么,我随口一说。” 她扯谎说:“其实我不太想去超市,人多闹腾,很烦。” 峦枭安安静静地望着她,那双眼睛,仿佛能洞悉她一切心中所想。 他知道,她不是不想去超市。 她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去而已。 “那你待在家里,我马上回来。” 峦枭扯了扯嘴角,音色沙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傅了倾懒懒搭腔:“随便,我不挑。” “糖醋里脊?” 傅了倾没骨气地吞咽了口水。 “……可以。” “土豆炖肉?” 傅了倾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也行。” 印象中,上辈子峦枭的厨艺就不错,经常擅自作主给她做饭,只不过她从来都不肯吃。httpδ:Ъiqikunēt 难不成,他从这么小就会做饭了? 傅了倾抬眼看向峦枭,有些惊讶:“刚刚说的这些,你都会做?” “嗯。”峦枭垂眸,对上她的视线:“之前在网上看的教程,学着做过几次。” ——为她学的。 那时候他想着,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然后,这个机会就真的来了。 第 10 章 第 10 章 等峦枭买完菜回家,再把饭做好后,已经是晚上将近八点钟左右。 傅了倾饿得够呛,直接趴在桌子上大快朵颐,吃地津津有味。 不得不承认,峦枭很会做菜。 糖醋里脊被他炸得又焦又嫩,一口咬下去还冒肉汁儿,裹着酸甜可口的酱料入腹,堪称人间美味。 土豆炖肉的汤不咸不淡,口感也细腻软糯,很难想象这几道好菜,居然是出自峦枭之手。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ъiqiku 峦枭眼角沾染笑意,夹了一块里脊肉送进口中,漫不经心地问她,“今天中午,你和苏阮在一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傅了倾吃了他的饭,也不好再以冷脸相待,只能乖乖回答他的问题。 “是。” “怎么突然和她有了联系?” 傅了倾咬了一口土豆,信口胡诌:“我和她看男人的眼光比较像,正好遇到,所以就聊了两句。” “” 峦枭握住筷子的手一顿。 傅了倾还要继续在他的伤口处补刀:“而且我发现苏阮她人真的很不错,虽然之前产生了点误会,但都已经解开了,所以从今往后,罗阳那件事儿就算彻底翻篇。” 一句“罗阳”,让坐在对面的峦枭脸色更差。 剩下的饭菜,他一口也没吃,整个人神情恹恹,像个石雕一般杵在原地。 室内的温度都冻结至冰点。 “你怎么不吃了?”傅了倾抬眼,发现了他的异样。 “没胃口。” “哦。” 她没在意他的情绪,自顾自又吃了一口里脊肉。 没心没肺。 峦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上一秒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下一秒又恨不得把她藏进地下室里,成为他专属的所有物,让谁也瞧不见。 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让他要了她的命,一个要他把命都交给她。 “” “傅了倾。” 峦枭突然叫她。 “嗯?” “你今天,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傅了倾刚夹起来的牛肉,“咕咚”一声又掉进汤碗里。 她盯着碗惆怅许久,还是开了口:“菜很好吃。” “嗯。”峦枭浅浅勾唇。 “不咸不淡,口味刚刚好。” “嗯。” “还有,谢谢你。” 心跳突然“砰砰”作响,饶有规律地在耳边回荡。 峦枭唇边笑意更浓:“谢我什么?” 傅了倾思忖片刻,觉得做人还是应该有礼貌些,别管眼前这个人上辈子到底做过什么缺德事儿,都不该抹杀他此刻的善意。 她把手里的碗筷放下,抬眼看向对面的峦枭:“我饿了整整一天,谢谢你晚上帮我做饭。” 峦枭敛眸,放在桌下的双手微微攥紧衣袖。 他不是在帮她。 而是为了她。 “我知道你中午没有吃饭。”峦枭音色暗哑,接着说:“我在食堂的时候,没见到你。” “” 食堂没找到人,他就准备去高二部碰碰运气,结果刚好在他路过班门口的时候,听见了有关海报的事儿。 ——傅了倾张贴在告示栏上的海报,被人撕了个干净。 他本来没觉得这件事会引发多大的影响,可事实却证明,他错得一塌糊涂。 这些人一会儿说傅了倾得罪了高年级的大佬,一会儿又说她活该被苏阮报复,话语中满是侥幸和妒忌,听得峦枭心口难受。 傅了倾被人议论了,他不舒服。 傅了倾是因为他才被人议论的,他更不舒服。 “了了。” 峦枭神色正经,突然对着她沉声说道,“对不起。” 气氛有一丝别样的微妙。 “什么?”傅了倾怔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海报,其实是我撕的。” “” 傅了倾一时语塞,还没从强烈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下倒好,搞得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装傻充愣,还是该大发雷霆。 “为什么?” 如此情形下,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去问:“我不太明白你这样做的理由。” 理由? 其实没有什么太要紧的理由。 只是因为太过喜欢她,所以才不想让她以那样漂亮的方式,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为众人的目光所及。 峦枭承认自己很卑劣。https:ЪiqikuΠet 他贪婪且无耻地希望她能够远离人群纷扰,在只有他的世界里寻求庇护,最终盛开成花。 如果可以,这个世界将会盛大浩瀚,风雨不侵,四季总如春般暖煦。 而这朵小花娇嫩欲滴,肆意生长,只能被他摘下。 可惜,没有如果。 这些龌龊不堪的想法,最终只能被他深深掩埋进土壤里,成为见不得天光的心病。 “今天上午我迟到了,所以被罚整理公告栏的卫生。” 峦枭望着傅了倾的眼睛,将心事藏得一干二净,“主任说,要把没用的海报全撕下来,一张也不能留。” “所以,你就把我的海报给撕了?” “嗯,一时手快,没太注意。” 骗人。 一时手快,所以快了三个年级部? 傅了倾嗤笑两声,却装作信服的模样,虚情假意地原谅了他。 “没关系,反正你也替我做了饭,就全当抵消了。” 既然他存心装傻,那她也奉陪到底。 反正她巴不得峦枭一辈子不说出来,最好在耗光了对她的喜欢之后,赶紧移情别恋,放她一条生路。 “我会补偿的。”峦枭敛眸,嗓音沙哑。 大可不必。 傅了倾站起身来,一遍端着自己的碗筷,一边低头看向他:“我已经吃好了,你还吃么?” 峦枭摇了摇头。 “好。”傅了倾抬脚往厨房走,“那桌子上剩余的东西我来收拾,你回屋休息就行。” “” 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总之不太好受。 他明明是不想被她知道的,可却还是挑了个最无厘头的借口去撒谎,仿佛在进行一场爱情博弈。 ——筹码则是和她本就残破不堪的关系。 这份感情太过炙热灼烧,哪怕多出一秒,都要吞噬他的冷静与理智。 怕她知道,可又巴不得她赶紧知道。 怕她明明知道,却又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划出楚河汉界,与他永远隔绝。 峦枭越想越纠结,连后脑勺都在隐隐作痛。 他整个人卧在沙发软榻里,准备阖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搁置在他身侧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直接把他的小憩从中途打断。 “啧。” 峦枭懒懒抬起眼皮,抬手把手机拿过来。 ——苏起给他发了二十多条消息。 [苏起]:在? [苏起]:摩西摩西? [苏起]:你人没了? [苏起]:? 放眼望去,全是屁话。 峦枭眉头狠狠跳了跳,准备回他消息。 [hour]:? [苏起]:[微笑] [苏起]:你他妈死了? [hour]:刚做饭去了,没看手机。 [苏起]:?你骗鬼呢 [hour]:没。 [hour]:我骗傻逼呢。 [苏起]:没闲工夫给你扯皮,说正事儿,你他妈今儿闲得蛋疼啊,把你妹海报全给撕了? [hour]:看着碍眼。 [苏起]:你果然是个傻逼,反正我听我妹的那个意思,傅了倾应该知道那海报是你撕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吧? [hour]:嗯。 [苏起]:? [hour]:是我给她说的。 [苏起]:?? [hour]:对了,你回头帮我问问苏阮,就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描述的越细致越好。 [苏起]:??? [hour]:谢了。 峦枭发完消息后,便一头栽进被窝里,一夜无梦。 而另一边的苏起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所思右想,才琢磨出来峦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撕海报,是看傅了倾不顺眼。 之前在后街堵傅了倾,是因为她给苏阮带了绿帽子,所以想盘问一下到底绿了几分熟。 那么问苏阮喜欢男人的类型,就是 ——峦枭喜欢苏阮。 操。 兜兜转转,原来峦枭这狗东西,是惦记上他老苏家后院里的肥肉了。 真是有够鸡贼的。 苏起咂舌,起身走到苏阮的卧室外,抬手去敲她的屋门。 “叩叩叩。” “” 屋里那位没理他。 “别装了,我都听见你啃玉米饼的声音了,赶紧开门儿。”苏起挑眉,又抬手敲了三下:“听话的话,明天带你去买芒果” “饼”字还未说完,那扇紧闭的门就猛地扯开一个大缝。 只见苏阮摆出一副被吵醒的表情,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哈欠:“芒果饼刚刚给我托梦,说你要来找我,都这么晚了,有事儿赶紧说哦。” 苏起瞥了一眼苏阮唇边沾上的玉米碎屑,强忍住笑意。 “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是来问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苏阮脸色一黑:“啊,怎么突然有点困我又睡了。” 说完,她抬手就要关门。 “你给我回来!” 苏起反手扳过门,拎着她的领口,一路拽进屋子里去。 末了,他把苏阮丢到床上去,自己又搬了个小板凳,挨着床边坐下,“不就遇到一个渣男么,看把你给怂的。” 苏阮瘪嘴,狠狠瞪他一眼:“我不怂,我敢爱敢恨。” “嗯,你不但敢爱敢恨,你还敢偷吃玉米饼。”苏起在一旁幽幽补充,“不想被我告状给爸妈的话,就赶紧说。” “算你狠。” 苏阮咬牙切齿地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我要帅的。” ——因为罗阳就长得一般。 “?” “你能不能再肤浅一点儿?” 苏阮冷哼一声,自顾自地说:“我这么好看,找个帅哥不是绰绰有余?” 这倒也是。 苏起边记在手机上,边提醒她:“行吧,你赶紧接着说,别停。” “然后呢,他不能是个混子,最好跟我是那种八杆子打不着儿的关系,不抽烟也不喝酒。” 因为罗阳跟她,就是在同一个圈子里认识的流氓,而且他还烟不离手,酒不离桌。 “他不能和除了我以外的女生讲话,不能移情别恋,不然我手刃了他。” 因为罗阳就很爱沾花惹草,还不知悔改。 “总之最好是个学霸,我可不想再和学渣浪费时间,相互交流爱情经验。” 因为罗阳就成绩很差,是倒十榜单的常客。 苏阮长呼一口气:“ok,暂时就这么多吧。” “你这是准备给自己找一个反面罗阳啊。”苏起咂舌,调侃她。 每一条要求都刚好踩在罗阳的对立面上,精准无误。 不愧是苏阮,记仇小能手。 “那是自然。”苏阮扬了扬下巴,骄纵道:“总之呢,找一个和罗阳100不一样的人当理想型就对了。” 苏起淡淡掀起唇角:“恭喜你,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了。” “?”https:ЪiqikuΠet 紧接着,苏起把手机举在她的眼前,将完整的聊天记录展示给她看。 在看到那句“苏阮喜欢的男人类型”后,苏阮的脸色一变再变,先是煞白,后又渐渐沾染上一丝红晕,有种诡异的娇羞。 够帅,是学霸,和她不是同一个交际圈,虽然和苏起认识,但基本没有听说有过什么不良嗜好。 只不过这个人,是傅了倾的哥哥。 苏阮冷静许久,发出了来自心底的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苏起顿了顿,接着说:“但除了不抽烟不喝酒之外,峦枭符合你每一条择偶标准。” 其实苏起私心里,还是挺想让峦枭和自己妹妹在一起的。 因为罗阳带给她的伤害太大了。 那天晚上,他把罗阳拽到学校后门一顿乱打,回家之后苏阮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连三天没和他说话。 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平时犯浑,但心思却是爱憎分明,细腻善良的。 所以他希望能赶紧有一个人站出来,把她从失恋的悲伤里拽走。 “而且今天中午,他还要走了你的照片。”苏起说着,又给她找出那张照片递过去,“哝,就是你和傅了倾在厕所照的这张。” 苏阮看了一眼照片,顿时心底五味杂陈。 她觉得荒唐,可又在心底暗自窃喜,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些内疚。 莫名其妙的情绪侵扰大脑,弄得苏阮不知所措。 “回头我好好想想,今儿实在是困了。”她摆摆手,准备搁置到明日再议,“晚安,哥。” “嗯,你自己好好想想。” 苏起起身走到门外,为她关上灯,“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