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良姻》 第一章 大婚 黎都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一支送亲队伍,抬着一里长的嫁妆,从城南的将军府一直延伸到城东的相府。锣鼓喧天,盖过了东市小贩的吆喝喧闹声。 得了圣上应允,这将军府小姐嫁娶都是由礼部按公主的规格安排的。 若是旁人,早就安了个大逆不道的名分,偏偏这是圣上嫡亲妹妹陵阳长公主的女儿,又是圣上最偏爱的侄女。 而这将军府的卿小姐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受得起这架势。及笄之年随父,夺了三座城池,还亲手灭了西北的一个诸侯国“朔”。 关于那次战争,哪怕时隔多年,从战场上活下来士兵都记得很清楚——那日大雪下了五日,兵马疲惫,朔国的士兵熟悉地形,借着地势偷袭他们营地的粮草,还好那位卿小姐的下属即使发现,避免了损失。 但是那卿小姐可不是耐得住性子的,她睨着被五花大绑的敌兵,冷冷地道了句:“朔国狡黠,不宜留存。” 然后也不禀报,自己带着三队士兵,独自破了朔都城门,直击皇宫,斩了主将,拎着朔国国君的头颅,屠了一天一夜的都城。 翌日,等卿老将军闻信后赶到时,整个朔都只剩下一片血河,和杀红了眼的陈国士兵。 至于那位卿小姐,等清扫战场时,才被人发现睡在了朔国皇宫的大殿里。周边是血流成河的尸首。 那年,卿小姐十六岁,班师回朝后就被封为“濮阴郡主”。 而那次战争,史官们记载为“濮阴之战”。 “这是前话,再说这卿小姐,皇亲国戚,巾帼不让须眉,却为何现在才嫁人?” 送亲队伍经过长春坊的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伴着外面的锣鼓声,说的那是一个兴高采烈气宇轩昂。 “只因那濮阴郡主爱慕的却是萧将军的公子,单名泽,字润安。那萧公子曾在沙场上救下了郡主,从此郡主对这位小将军啊,可谓是一往情深,眼里再容不得别人。”筆趣庫 台下一片唏嘘声。 “哎,可惜了,那萧老将军和辅国大将军却是政派不一,冤家难成姻,萧公子自然是不可能接受濮阴郡主的……” 说书先生正是讲到精彩的时候。殊不知,那故事说的萧公子,此时正坐在茶馆二楼,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长长的送亲队伍。 “这说书先生好不正经,净在胡说!”旁边的小厮司季探头看着一楼的说书人,不服气地唾出声。 队伍渐渐到了最后,萧泽收回目光,道:“随他们吧,不过是他们打发时间的乐子罢了。” “公子。”司季蹩着眉,不解地挠挠脸,问道:“小人不懂,您明明是喜欢那郡主的,为何那日却拒了她,眼下人郡主都嫁人了,后悔地儿都没了。” “你不懂。”萧泽似是松了口气一般,抿了一口茶水,面色坦然道:“比起我,墨少卿,更适合郡主。” 司季更不明白了,他总觉着最近的公子不一样了,却有说不上来哪变了。 萧泽侧耳听见上楼的脚步声,他摆手让司季退下。 一位带着帷帽的白衣男子上了二楼,步履轻盈地进了萧泽这间房。 离开时,司季侧目瞥一眼男子,恍然大悟——那日公子见过这人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将军好雅致,郡主大婚,竟还有心思来小店喝茶。”本是打趣的话,男子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感情。 楼下的说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男子摘下帷帽,白纱卸去,一头瀑布般的白发赫然在目。 萧泽靠在栏杆上,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含笑看过去,唇翼微张,道了句:“慕老板。” 墨府后院 黏腻的烛泪顺着浮雕流到烛台上,凝固。 卿若穿着鲜红的嫁衣坐在床上,玉指绞着裙子,手心泌出了一层薄汗,她侧耳听着前厅传来的喧闹声,心思开始恍惚。 “小姐,要吃些甜食嘛?”温桃低声询问道。 婚礼事宜诸多,天还没亮卿若就被吵起来准备,一直折腾到这时候,整整一天了,一口没吃上。 “嗯。”卿若应了声。 温桃立马拿了几块糕点,油盐饭菜不能进婚房,只能暂时拿这些果腹。 卿若撩起盖头一角,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恰时,紫苏探听完消息,步履匆匆地从喜宴回来。 “看到了吗?”卿若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温桃接过吃了一半的糖梨酥,小心打量着,似乎想透过盖头看眼卿若的表情。 自从送荷包被拒后,自家主子最近的脾气很是不好。 紫苏攥紧帕子,犹豫地咬咬嘴唇,良久才支吾地说道:“奴看到萧公子了。” “如何?” “并无异态,只是……” “只是什么?” “他还带了一位妾。”紫苏赶忙又解释道:“奴只是听旁人说的,说不定是萧公子新识的女子罢了。”biqikμnět 紫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想安慰卿若,奈何这话她自己都不信——搂得那般亲密,怎么可能只是新识。 分明就是故意纳的新妾罢了! “好,好。”卿若一掀盖头,紧攥着,眼里带着愤怒。 只瞥了一眼,紫苏便立马低下头。 自家主子许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哦不,应该是那次灭朔国的前夕。 “她美还是我美?”卿若看着远处的红烛,冷冷地说道。 “自然小姐美。黎都能有几位女子比得过小姐。”紫苏道。 “那为什么,我陪了他四年,还比不过一个小妾?”卿若的声音开始颤抖。 明明只要萧泽稍微表现出一点不舍,她可以立马悔婚,反正皇舅宠她,墨伯伯和墨玉也不会怪她。 眼睛被泪水模糊,卿若不服气地把眼泪憋回去,哪怕在战场上被刀剑刺得鲜血淋漓,她也不曾像今天这般哭过。可是心里的创口远比刀伤枪痕疼得多。 自从她四年前被萧泽救下时,她就认定了——萧泽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一袭金甲,银龙戟出,把遍体鳞伤倒在敌兵包围的她,从绝望中拉出,像极了话本里的英雄,救美人与水火之中。 那是她第一次出战沙场,也是第一次认识萧泽。 及笄之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每次朝堂上遇到萧泽,卿若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她爱上萧泽的心情。 她会故意在萧泽在的时候去校场;会为了经过萧府时能看见萧泽而找借口跑去离城西将军府很远的东市。她会亲近萧泽那个讨厌的妹妹萧莞,还会因为别家小姐喜欢萧泽而吃醋。 卿若喜欢萧泽,哪怕父亲和萧将军是政见上的死对头,她也毫不避讳这件事,卿家知道,萧家知道,全黎都的人都知道,甚至包括圣上。 而萧泽对她也是极好的,她看的出来,甚至萧莞都感叹——她哥哥没对别人这般耐心过。 就在父亲都要松口,所有人都觉得卿萧两家亲事成定局时,萧泽却一反常态地对她说:“我已有爱慕之人,请郡主莫要纠缠我了。” 那眼神卿若至今难忘,冷漠的像冰窟一样,仿佛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她不懂,为什么好好相处四年的人儿,突然就变了呢?难道这四年——真的只是她的自我麻痹,一厢情愿? “小姐莫要哭了,今儿可不能花了妆面。” 温桃跪着用帕子轻轻地给她沾去泪水。不知何时,她已经哭得满面了。 卿若扶住女孩子的肩膀,低声唤道, “温桃……” 换了温桃的衣服,拭去妆面,卿若低着头出了房间。 门口的几位嬷嬷在闲谈,为首的封嬷嬷见有人出来,也只是抬头瞥一眼,不甚在意,然后又笑着回别人话。 小姐就这么跑出去了。 房里一身嫁衣的温桃又些不知所措,她慌乱地看着帮她系腰封的紫苏,急得直跺脚。 “怎么办啊,紫苏。小姐这么跑出去,会出大事的!” 温桃年纪小,在卿若身边没待多久,遇事总是慌乱些。 紫苏嘘了一声,重新把盖头给温桃盖好,压着声音道:“小声些!小姐的事我们拦不住,别被旁人发现落了小姐把柄就行,待会有事你只别出声,我来应付。” 温桃乖巧地点点头。 远离了婚房,卿若长吁口气。她定了神,往前厅的方向去。她及笄以前来过很多次墨府,这里的布局她熟悉得很。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看一眼萧泽,就算她是自作多情,也想彻底断了念想。 至于紫苏提到的那位萧泽的妾,卿若心里胡乱猜测了七八分——那女子恐怕就是萧泽的“爱慕之人”吧。 分了心思,卿若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体。 “紫苏?”墨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卿若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慢慢抬头看他。 “阿若?怎么是你?”已经入夜,长廊的灯火阑珊,卿若看不清墨玉,只闻到了一股酒气,这种大喜的日子,想来墨玉应该被灌了不少酒。 墨玉眯着眼,低头瞧她,看见卿若哭过的眼睛,他才恍然。httpδ:Ъiqikunēt “是要去看他吗?”作为新郎官的墨玉没有生气,反而含笑摸摸她的头顶。 墨玉离得很近,长长的睫羽像颤抖的蝶翼,由于常年看书,墨玉有些眼疾,每到天黑时,总看不清东西,这使他经常喜欢眯着眼睛看人,不过朝廷里的那些官员大多都有。 卿若闻言点点头。在墨玉面前,她没必要也不需要隐藏什么。 作为一起长大的玩伴,墨玉总是最先懂她,譬如她喜欢萧泽这件事,墨玉也比卿若自己还要先发觉出来。不同于和萧泽在一起时的慌乱,和墨玉相处,卿若总觉得很安心。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才会一时冲动,为了和萧泽赌气,竟和皇舅舅请婚,要和墨玉结婚。 如今想来,只觉得耳夹发烫,后悔极了。 “阿若还是不去的好。” 卿若的心彻底揪到一块去了。 卿若:“他真的带了个小妾?” “嗯。” 远处有小厮从前面路过,墨玉转身挡住卿若,继续低声说道:“而且是位胡人女子。” 胡人女子?卿若心凉了半截,她早听说萧泽半个月前攻打兰盂国时抓了一个逃出来舞女,没想到竟被带回了萧泽带回了黎都,还纳做妾。这就是他萧泽拒绝她的理由? 可笑可笑,一腔爱意付错人。 她牵住墨玉的手,勾起嘴角,也不知是喜是悲。 “小玉,我们回去吧。” 卿若长相本就出众,今日又加脂粉衬托,一双柳叶眼,不动也含情。哪怕已经看了眼前人十几个春秋了,可是眼下,墨玉仍会感受到一阵悸动。 “我突然不想去前厅了。” 第二章 刺杀 墨玉欲言又止,他知道卿若此时一定不好受,可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又能干嘛呢? “愣着干嘛,回去吧。” “……”“好。” 喜宴上,萧泽醉醺醺地端着玉樽迎着四处敬来的酒。今日卿若大婚,哪怕抑着情绪,还是忍不住喝多了。 怀里的美人柔目含情,可萧泽却提不起一丝兴趣,待墨玉离了喜宴,他瞬间收住笑意,淡淡吩咐道:“下去吧。”biqikμnět 那美人也是有趣,离了办喜宴的大厅的一瞬间,眼里的柔情瞬间消失,甚至,还多了一丝厌恶。她揭了面纱,像拭去淤泥一般狠狠地刮擦着手臂和纤指。 直到手腕已经擦到泛红才停下,美人扔了那依旧白洁的轻纱,咬牙看了一眼喧闹的喜宴,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而另一边,萧泽依旧兀自地坐在角落里喝酒,离了美人,他的眼色逐渐迷离,脑海里回想起以前的事,准确来说是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的他,因为卿若放跑的朔国三皇子,死在了乱箭之下,而卿若也为了救他,自刎坠崖身亡。 火舌妖娆,那蜡烛的红色一遍遍刺激着他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想起那从雪白脖颈溢出的鲜血,和纵身倒下悬崖的红衣将军。 那红衣将军,不是旁人,正是卿若,若不是那朔国余孽,今日婚宴的主角应该还是她。想到这里,萧泽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好在,老天都可怜他,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萧泽握紧酒杯,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这次,他绝对要护她周全,手刃了那亡国奴! “你睡这边,我睡这边!”卿若跪坐在床边,分配着两人睡觉的地方。中间的被子被叠得歪七扭八把床分隔成两个区域。 喜宴早就结束了,原本需要在门口守夜的丫鬟婆子也被墨玉遣退。只留下门廊寂静悬挂的灯笼。 墨玉早就沐浴换了件贴身衣服,方才喝了醒酒汤,醉意已退了一半。 “阿若别折腾了,我今晚睡榻上吧。” “那怎么行,这是你家,怎么能让你睡榻上。”卿若惊呼起来,转而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要睡也是我睡榻上。” 没错,就该她睡榻上,就因为赌气请求赐婚,才惹得墨玉蹚了这浑水,现在还得让墨玉陪她一块演戏。 可是,这些年她天天想着怎么讨好萧泽,不知羞耻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京城大多数公子哥都都对她避而远之,除了军营里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只有墨玉待她如初。 卿墨两家为世交,两位夫人也是挚友,卿若和墨玉也算是打娘胎便认识了。 墨玉脾气温顺,与她关系又甚好,所以被萧泽拒后,她才敢请皇舅舅为她和墨玉赐婚,一为与萧泽赌气,再者墨玉也不会真欺负她。 “放心!等你有了心仪的女子,我会同你和离,莫要因为我困扰。”卿若缓缓开口,再而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墨玉。 卿若光着脚,下去熄灯,眼神却猛地滞住了。 她摩挲着烛台旁边的香囊,上面用粗鄙的针法绣着辨别不清模样的鸭子,实则确实一对白鹤。 这香囊绣的,着实丑得吓人。 当初她为了赶着中秋送萧泽香囊,连着几个月都在练习女工,手上扎了好几个针眼,这荷包就是她做成功的第一个作品,当初觉得太丑,送不出去准备扔了,结果墨玉觉得好玩,便要了过去。 时间久了,她都忘了这第一个绣成的香囊。 而最后做的那个,也是她绣得最好看的香囊,却被某人当做糟粕,嫌弃得一无是处。 “卿小姐还是别碰女红了,果然还是习武适合卿小姐。”萧泽的话在她心里回荡,每想一次,就多一次刺痛。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眼睛闪过一丝的光亮转瞬即逝,淡淡问道。 “你做的第一个香囊,你虽不稀罕,我,我娘亲可稀罕的紧。”墨玉站靠在床边,脑子被酒气冲的,很是疲惫,但他却又迟迟不肯上床。 墨玉眯着眼,看着烛边摩挲着香囊的卿若,看的出来,她还是放不下那萧泽。 一个少年将军,一个巾帼英雄,英姿飒爽,的确相配的很。卿若第一次见到萧泽时,是在战场,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萧泽救了她。 太平一战,卿若一队先行打探军情,途经山谷时,被敌方偷袭,五十人马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好在萧泽带的军马紧跟其后,将她从刀剑余晖下打捞出来。 她那一队全军牺牲,只有卿若活了下来,即使她的后背到现在还留了一道不浅的疤痕,手腕关节也休憩了三个月才能拿的起枪。从那次起,卿若就开始关注这位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将军。ъiqiku 太平之战时,墨玉还不在京都。墨父那时候因为科举一案被贬青州,挣扎了四年,才东山再起,重回黎都,一路走到了丞相的位子。但是就在那短短四年里,卿若对萧泽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感激,到现在的深陷其中。 “睡觉吧。”卿若犹豫片刻还是将那香囊靠近了燃了半截的红烛。结果下一秒墨玉却拦住了即将脱手的香囊。 一闪刀光透过半掩的窗户,在墨玉眼前一闪而过。 烛灭。 墨玉突然离的太近,卿若失衡地向后退了一步,腰部靠在了桌子边缘。房间漆黑,但卿若能明显地感觉到墨玉的鼻息,一阵阵地刮过面颊,残余的酒气混着墨玉平时最喜欢熏的龙涎香,卿若并不觉得排斥。 “阿若,我们睡吧。” 言罢,墨玉的手却又捂住卿若的嘴,似乎不想让她出声,卿若立马会意,聚精会神地开始注意些外面的情况。 屋内黑暗的环境忽然显得格外寂静。窗外的摩擦声在这种环境下逐渐放大,从窗下断断续续延伸到屋顶。 卿若好歹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这种偷袭的事遇多了。她悄声拔下了自己的簪子,褪了最外面那件碍事的外衣。就等着屋顶上的人行动了。 果不其然,那人见屋内没了动静,立马迅速地又从另一个窗户溜了进来,隔着屏风听取里间情况。biqikμnět 本以为一切顺利,那人正打算拔刀的时候,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脖子传来。 黑衣人瞬间凝住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卿若竟先一步绕到那人身后,用簪子抵住她的致命点。稍微一动,簪子就会直接扎入喉管深处。 “墨玉,点灯。”卿若换了手扼制黑衣人的脖子,拿簪子的那只手施力打掉了那人拔了一半刀。 隐隐约约,卿若闻到了一股非常奇特的香味,只那一瞬。 “我倒要看看,是谁居然敢在本郡主新婚的时候,大闹洞房的。”卿若说这话,仿佛在给这黑衣人下了死刑,她可不是那些忸怩的女子,死在她刀枪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如今多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小贼,实在算不上什么。 墨玉点了蜡烛,举着灯台凑到黑衣人面前。 卿若一把扯开面纱,还没看见那人模样时,不知哪个窗户进了风,又灭了那烛火。 屋外响起了萧泽的唤声:“阿豚阿豚。”声音被故意压着,却又能让屋内的人听清。 一听见是萧泽的声音,卿若心神顿乱,抓住黑衣人的手开始松弛,开始关注屋外的情况。那黑衣人反应迅速,夺开卿若的手,趁着黑暗,转身从窗户那逃了出去。 卿若反应过来,怒道:“遭了,被他跑了!” 墨玉又燃了烛台,不悦地出去。见萧泽大摇大摆地在院内走动,眯着眼问道:“喜宴早已结束,萧将军怎么还到了我家后院?” 萧泽一副醉态,听出墨玉语气不悦,笑着解释道:“郡主大婚,尔等同乐,不免贪杯,误了出府的时辰,醒来发现我那畜生不见了,特来寻寻,没想到走错了地方,扰了墨少卿。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畜生?” “就是我最近养的一只猫,少卿若是见到了,记得还我,我可喜欢的紧呢。”萧泽继续说道,丝毫不觉着得罪。 墨玉扶着门,转头看向卿若,而后者却只低声说了句“赶出去”。 “既然如此,我这就差人送萧将军回府吧。” 萧泽眼皮微合,先是撇了眼墨玉,又扫了眼漆黑的房内,才不紧不慢地回复道:“不劳少卿费心,我一个人回去就成。” 屋内,卿若低眸死死地咬着嘴唇,她强忍着想要出去质问的想法。她看不懂萧泽,一边娶了小妾,一边深夜又跑来她这婚房。 她可不知道,萧泽身边什么时候养了个叫阿豚的畜生。 第三章 卢尘阳 郡主大婚遇刺,可不算小事。第二天一大早,墨玉就把这事上诉到大理寺,从赴宴名单开始着手调查了起来。 卿若坐在屋后的长廊上,抚摸着怀里的软绒绒的白猫,侧耳听着房间内嘈杂的走动声,大理寺派人来搜查现场,墨玉也在里面。httpδ:Ъiqikunēt 只是她心绪复杂得很,既不想去校场也不想见到那些号称“铁眼营”的大理寺官员。 “娇娇,你说,谁那么想杀我?”卿若一下下地轻抚着名叫“娇娇”的肥猫,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这猫是隔壁卢家二公子卢尘阳养的,本是伯莱商人带到黎都的猫种,毛色雪白,纤长且柔顺,这伯莱猫本来个个身形纤瘦,走姿窈窕,却偏偏被卢尘阳养成了一副猪相,趴在卿若腿上直接成了一大滩,卢尘阳还给它取了个极偏颇的名字——“娇娇”。 依她看,它叫什么“娇娇”,直接改做“猪猪”得了,倒是同它这懒洋洋的模样相符极了。 娇娇似乎没听懂卿若的话,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被人摸的舒服了,咀嚼完嘴里叼着的剩了一半的小鱼干,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卢尘阳与卿若的兄长卿易舟交好,又是卿若的下属,两人也算是好兄弟,平日里去卢府没少逗娇娇玩耍,娇娇性子温顺,对这位姑娘倒比自己的主人还要亲切。 昨日卿若才搬来墨府,今日这娇娇就寻着气味翻树越墙地来了墨府。 “你倒是睡得安稳,可怜我一夜未眠。”卿若看着熟睡的娇娇,长叹一口气。 “呦,这会子知道叹气了?”院墙的桂花树一阵悉疏声,一道紫影唰地落了下来。 “果然什么样的猫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娇娇一个畜生翻墙就罢了,你也做这种偷鸡之事,当墨府的门是摆设嘛。”卿若抬眼看过去,那紫衣青年一副没脸没皮的笑着,身上零星带下了几朵金灿灿的桂花,腰间系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六边小香囊,上面绣得也是桂花。 此人,卢二公子卢尘阳是也。 “害,那还得走好一段,不如翻墙来得利索。”卢尘阳坐到卿若旁边,翘起二郎腿,毫不客气地捻起卿若旁边的酿果子吃。 那果子是新酿的乌梅,虽然外头裹着一层桂花蜜,可是甜味还没渗进去,酸味还浓着,卢尘阳一入口立马被酸得皱巴巴,嘶溜地抱怨:“酸死我了。” “我可告诉你,大理寺的人可都在里面搜证据呢,你这般来,小心给你当成嫌犯逮走了。”卿若白了他一眼,又下滑瞥到了他腰间的小香囊,却也无甚在意。 卢尘阳哼了一声,不屑道:“臭丫头,真当我不知道,早听说了,昨儿的刺客身形小巧,不是女子就是稚子,和我有甚关系。” “消息倒是灵通。” 卿若腿上的“娇娇”似是被吵醒,懒洋洋地睁开一只潭水般的蓝眼睛,不屑地瞥了一眼卢尘阳,高傲地支棱起那肥胖的身子,三两步就跳了下去,又爬树翻墙走了。 卢尘风“嘿”了一声,怪道:“这畜生,爷给它养这么大,还给它养出六亲不认的脾气来了。” 卿若见怪不怪了,吃了颗酿乌梅,丝毫没觉得酸。 “不管它了,回去教训它,小崽种。”卢尘阳骂咧一句,摆摆手,弓起右腿踩在长廊边缘,转头问起卿若来:“说说你吧,昨儿怎么了,大婚当夜居然遇到刺客,受伤了没?” “好着呢,你以为是个小贼都能伤我?我哥让你问的?”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的,咱郡主多厉害,以一敌百的人物,偏偏易舟不信,非要我来看看你。”卢尘阳从怀里掏啊掏,掏出几个白瓷药瓶,扔给卿若,又道:“喏,易舟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从将军府库里顺来得。” 墨府库上多书画珠宝,这种各类跌打药物,还是将军府受赏的多些。 卿若似笑非笑地眯着眼晃了晃瓷瓶,放到一边,问道:“那我哥呢,咋不自己来?” 卢尘阳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道:“害,他啊,昨夜宴上喝了不少酒,发酒疯又跑到金软阁了,现在被罚跪祠堂了,卿辅国和长公主据说入宫去了,估计是怕他因为你遇刺又惹事,到现在还不让他出来呢。” 廊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墨玉拿着一宗名册来到后院。 再看卿若身边,卢尘阳早就没了身影。卢家是三皇子一派,墨家墨丞相却是太子一党,两家虽然比邻,可是政见不合,党派不一,终归还是少些矛盾的好。 墨玉端端正正地走到卿若旁边跪坐下来,把那名册递给她看。卿若顺着名册上画圈的名字一一看下去,问道:“这是?” “昨日来客的名单,那刺客身形小巧,不是女子就是体形娇小的少年,而这几位都是符合条件的。”墨玉指了指名册上画圈的几个名字,又道:“我只能根据体型区别出这一部分,还需要你分辨出这些人里面可哪些是有嫌疑的。” “顾慈薇,顾家那位三小姐?那丫头我只见过一面,更别提过节了。” “罗首宸,罗太尉的儿子吧,脾气臭得很,倒是和他打过架,不过应该算不上过节。” “这些人,没甚人同我有过节啊。”卿若还了名册,道:“能气得想杀我的,必然不可能是这些小打小闹的矛盾。昨天来的人都在这里?” 墨玉回道:“来宴会的都在这,若说所有人,他们各自带的奴仆自然不在名册上面,若是究极这些人,只怕一时难以着手。”筆趣庫 宴会人多眼杂,各家带的奴仆只有各家有数,若是有心人混进去了一个刺客,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刺杀失败全身而退也不会有人怀疑,只是没有圣人特令,大理寺也无权调查官员后院,这搜查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举步维艰了。 墨玉皱眉思量片刻,缓缓起身理了理官服,道:“敢趁着人多闹事,想来也不可能是这黎都的官家,只是昨天人太多了,外院的线索难以辨别。” “有人来过吗?”墨玉忽然闻到一股香味,便开口问道。 此话一出,长廊顶上的男子吓得一哆嗦,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发出声响。他不是怕墨玉,只是怕回头被他爹知道了他翻墙,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没有啊。” “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墨玉抬眼朝远处的桂花树看去,又说:“许是这桂花开的盛了。”语罢,转身打算再回前院查看一番。 香味? 廊上的卢尘阳默默捂住了自己香囊。 “等等。”卿若脑子一激灵,连忙喊住墨玉,道:“我想起来了,昨夜那刺客身上,是有一股奇特的香味的,你可还记得?” “香味?何种香味?”墨玉问道。 “形容不出来,但那香味不似我们南楚的,有一种妖艳感,而且味道极淡,你没闻到吗?”卿若费劲地在回忆里搜索,可是越往深究,越是想不起来,只记得起当时她觉得那香很是奇特。 “不曾闻到任何香味。”墨玉摇摇头。 “是嘛……” 待墨玉离开,卢尘阳立马从廊顶上翻下来,又坐回卿若旁边,抱怨道:“没想到墨少卿鼻子那般灵,我坐这上面,都能闻到我香囊的味道。” 卿若顺走那桂花绣香囊,凑到鼻子前嗅嗅,带着嘲意道:“谁让你一个大男人还带这玩意儿,莫不是……” “哪家小姐送的?” “去去去。”卢尘阳宝贝似地夺了回来,道:“你懂什么,可别给我整散了。” “啧啧啧。”卿若双手环胸,打量起卢尘阳来,生得一副好皮囊,有女子喜欢倒也不奇怪,可惜天天与卿易舟混迹酒楼伎馆,一副纨绔相,没想到如今竟收了心,开了窍。筆趣庫 “花和尚还能收心,稀奇稀奇。” “去!莫说道我,你比我好哪去一样”卢尘阳低着头又把那香囊系回腰带上,耳廓隐隐泛红。 “我怎么了?”卿若两手一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卢尘阳清了清喉咙,提着嗓子道:“可惜了,冤家无姻,爱恨难分,一旨皇书,郡主竟嫁他人妇。” 唱罢,卢尘阳眉飞色舞地转过头,又道:“街边的说书先生讲的,像吧。” “胡言乱语。”卿若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咋了,你真心放得下萧泽?”卢尘阳紧接着解释道:“可不是我挖墨少卿墙角,我就觉得吧,你就是赌气才要圣人赐得婚。” “没错,确实赌气。” 卢尘阳瞪大了眼睛,惊讶道:“真是的!” “你,你,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意气用事,我就说你前几天还一副非萧泽不嫁,结果突然就被赐婚给了墨玉。你这你这……”卢尘阳结结巴巴起来,同卿易舟混久了,他也是把卿若当亲妹妹看待的,如今自家妹妹这般惹事,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诶呀,没事,等墨玉有了心仪女子,到时候再与他和离便是了。”说后悔,卿若当然是后悔的,可是意气用事过后,再后悔也没用,反正又不是甚砍头的大事。 “说得简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那般厉害地要圣人赐婚,现在又要和离,我说卿若,你是真不怕把自己名声搞臭了?到时候还有谁敢娶你?” “反正已经臭了,我又不是养不起我自个,非等着别人娶?反正不还有你嘛,若是你以后娶不到媳妇儿,咱两凑合也成,反正我也养得起你。”卿若一时嘴快,笑嘻嘻地打趣起卢尘阳。 卢尘阳龇牙咧嘴,一副嫌弃模样的往旁边挪挪屁股,摆摆手,道:“拉倒拉倒,我堂堂卢家二公子,又有官位在身,还怕娶不到媳妇儿?搞笑。” “嘁,我还不稀罕你呢,芝麻大点的官。”卿若抬手给对方演示了一番芝麻的大小,不屑地把头偏到一边。 “行了行了,就您官大。话说,你说那刺客,身上有香?”卢尘阳盘腿而坐,收了笑,严肃起来。 “对,可惜书读少了,我形容不出来那香气。不然依靠这那人用得香料,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卿若点点头,一想起那香味,又觉得脑中混沌。 “害,这不简单。” 卿若转头看他,就听他接着说道:“黎都香料铺我熟,咱一家家找过去不就知道了。” 第四章 寻香 萧泽一身暗鹤纹玄衣背对着卿若而站,搂着身旁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两人举止亲昵,一言一语,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如此美好的景象,对卿若来说,反倒如此刺眼。她站在原地,迟迟无法再迈出一步。卑微如此,卿若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可是感情不比沙场出刃,收放自如。 “郡主……”温桃轻声唤醒了卿若。 “无事。”卿若摇摇头,向里走去,结果稍不注意,迎面跑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直撞向她。筆趣庫 小孩力气小,卿若倒也没摔倒,只是一个踉跄,一手扶住了那小孩。 “没事吧,郡主。”温桃赶忙拉开那小孩子,可是这一声郡主却引起了店里人的注意。包括正在挑选锦缎的萧泽两人。 “濮阴郡主?”萧泽身边的女子转身看向卿若,眉目之间毫无惊讶。 反倒是卿若,只稍得一眼,她才知晓何为人间绝色,她见过宫里的娘娘,个个都是美人,可是比起这女子,却显得逊色许多。 她是不愿承认这女子的绝色,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 垂眉柔眸,红唇贝齿,皓腕凝霜雪,纤腰握柳风,多了一般闺秀没有的美艳动人,性情清冷,少了风尘女子的阿谀奉承。别说萧泽,就连身为女子的卿若,都不免生出怜惜之情。 她暗暗摩挲手指,那是常年操练兵器留下的茧子,哪个男子会喜欢一个上战场杀人的野蛮女子。心里的攀比心瞬间落下,怎么可能比得过眼前的人。 “参见郡主殿下。”女子低眸向卿若行礼,声音也柔似暖冰的春水。 再看向萧泽,后者也并没有过多表情,只简简单单抱拳行礼,甚至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他的手放下,又握住了那女子的手。 卿若强扯出笑意,向两人的方向走去,故作亲热地捞起女子的手,和声道:“早听说萧将军纳了位绝色佳人,如今看来。” “传闻果不欺人。” 萧泽这才露出笑意,抚着女子的手,似在炫耀又似在嘲讽般回道:“这还得多谢郡主殿下,内子还是郡主殿下救下的呢。” 一句“殿下”直接将卿若拉远,仿佛只是上下属关系一般,恍若陌生人。却又亲昵地称那女子叫“内子”,这是把一个小妾当做正妻了吗? “我救下的?”卿若问道。 只见那女子突然恭敬地伏地行了一礼,萧泽也不拦着,倒是原本心里不快活的卿若,着实被吓了一跳。 连身后的温桃也吓得差点一起跪下来了。 “安陵之战,多谢郡主救命之恩。”女子再抬头时,眼角竟带着些许泪光。 安陵之战,那都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卿若细细回想,确实记得曾救过一个女子。兵攻敌营,那女子是对方的战俘,险些被那些士兵凌辱。 同为女子,卿若便救下了她,带回了军营,只记得那女子衣衫褴褛,面容不堪。至于后来,她便不记得了。 再看眼前这位绝色佳人,确实和那女子极为相似。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被萧泽带回去金屋藏娇了。 “救你不过顺手的事,不必言谢。”卿若心里又有些怨气,也不愿再去扶她起来,站在原地看着萧泽,道:“若谢也该谢萧将军才是。” 萧泽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扶起来,卿若瞧他,萧泽眼里竟生出了柔情,仿佛在呵护一件珍宝,生怕失手摔碎一般。 卿若实在不愿再将这你侬我侬看下去,索性离远点去看布料。店铺老板一听是濮阴郡主,连忙把新进的上等布料和花样拿来给卿若看。 不成想,那不识趣的小妾又凑了过来,讨好着说道:“郡主是打算买什么?” “马装。”卿若偏过头继续挑,不愿搭理她。 那小妾丝毫不在意卿若的态度,又继续说:“既是马装,郡主不如试试这花样,郡主英姿飒爽,这才符合您气质。” 卿若没有理她。 “掌柜,就用这花式和那匹布料给郡主做件马装。”那小妾又转头对萧泽撒娇道:“萧郎,你就从我的月例里面扣吧。” “磕碜玩意,你那点钱还不够郡主买条袖子呢!”卿若刚想拒了,结果从二楼直接传来一句嘲讽。 不用抬头都知道,明面上这么回怼萧泽这小妾的,只有萧泽那胞妹萧莞。 只见店铺二楼缓缓走下一个高束马尾的女子,那女子抱着新做的马装,直接扔给萧泽拿着。看都不看那小妾,挑出方才小妾挑选的布料花样,对老板说道:“除了这个,其他的布料花纹,挨个给郡主做马装。回头我让人把郡主的身量尺寸送来。” 言罢,也不顾那小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挽着卿若就打算离开。 本就看不惯那小妾的萧莞,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羞辱了对方一番,心情别提多好。 可是卿若却没打算离开,萧莞不解地看向一动不动的卿若,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见卿若突然面带微笑地问道:“不知娘子闺名?” 那小妾显然也被问得一愣,回道:“幼词。” “麻烦老板把那些布料花样也给幼词娘子做套衣服。”卿若大方地指着被挑出的料子。 “幼词娘子喜欢的,本郡主也不好夺人所好是不是。” 那小妾幼词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碍着卿若郡主身份,到底不敢发脾气,咬牙切齿地道了句:“多谢郡主。”httpδ:Ъiqikunēt 这下,萧莞反而更高兴了。搂着卿若,眼神挑衅地看着幼词。 “郡主好意,萧某替内子心领了。内子身体羸弱,出来许久恐伤秋风,便不多陪郡主殿下了。”萧泽这才开口说道。言辞之间,并无怒气。 “莞儿,你也早点回去。”萧泽抚了抚脸色铁青的小妾,临走时又对萧莞叮嘱道。 二人刚离开,萧莞便扮成一副苦相,学着萧泽的语气道:“内子羸弱,恐伤秋风。呕,那女人自己穿的那么少,这还没冬天呢,秋风就能吹跑了?” “你为何那般讨厌那幼词?”卿若看着抱怨着的萧莞,问道。 “讨厌?”萧莞冷哼一声,道:“郡主不知,我们萧家上下,唯一不讨厌她的只有我那蠢哥哥。”ъiqiku “一个妖媚的舞姬,也不知道我哥怎么迷了心窍。” “萧伯伯萧伯母也不喜欢她?”卿若试探地再次问道。 “我的郡主,你是不知道。”萧莞将卿若拉上马车,一边说道:“虽然我爹看不惯你爹,那也只是朝堂的事,你和我哥的事,他两早就默许了,不然也不会允着你随意出入萧府。” “现在半路杀出个幼词,身世不明不白,还惹得我哥上朝的心思都没,他们二老能喜欢幼词才怪呢。”萧莞拜拜手,一进马车习惯性地翘起了二郎腿。 “当真?” “我两什么关系,我可早把你当嫂子了,还能骗你不成?”萧莞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虽然你现在嫁给了墨少卿,但是也不妨碍。” 卿若心里有些飘飘然,萧莞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十分受用。 她不是什么好人,心心念念的少年,被自己好心救下的俘虏吸引走,是谁心里都膈应。更何况,那幼词还美艳动人,嫉妒之心,她也会有,况且是在感情这种事情上。 “郡主。”萧莞侧过脸盯住卿若,小声地问:“你还是喜欢萧泽那个笨蛋的吧?”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喜欢到犯蠢,蠢得愿意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和萧泽赌气。 卿若没出声,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脚相互摩蹭。 萧莞机灵得很,瞬间明了卿若的心思,兴奋地蹲过去,伏趴在卿若腿上,两眼眨巴地盯着她,道:“我就知道,我愿意帮郡主!把我哥重新追回来!” “至于墨少卿,两姓联姻,一纸离书,前朝又不是没有过前例,像墨少卿这样的男子,多少闺房娘子钟情他,不怕娶不到媳妇。” 萧莞仿佛已经看到了卿若和自家哥哥结婚的模样,高兴地合不拢嘴。 卿若心思动了又动,萧莞句句都触动着卿若的欲望,离书的事倒是不难,只要她去皇舅舅那哭一场,自然就有了离婚的圣旨。 而墨玉本就是被她拉下浑水的,她答应过墨玉,等墨玉有了喜欢的人,会立马解了这场闹剧。 可是让萧泽回心转意,真的可以吗? “真的会和以前一样吗?”卿若半天才开口道。 “信我,郡主。我的嫂子只能是你!”萧莞紧握住卿若的手,就等后者点头了。 卿若咬住嘴唇,就在准备答应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掀开车帘,探头走了进来。 卿若惊呼:“墨玉?” “我上街寻些新的笔墨,没想回去路上撞见府里的马车,就猜到是阿若你了。”墨玉怀里的确搂着不少文房用品。他低眸兀地撞见萧莞。 “这位是?” 第五章 道士 “郡主若是没什么事情,那我和幼词就不多陪郡主了。” “萧莞,记得早点回去。”萧泽抚了抚幼词,临走时又对萧莞叮嘱道。 男人俊朗,女子柔媚,两人相拥离去的背影落入卿若眼里,到底还是有些刺眼的。最伤人的不是自始至终的无情冷漠,而是你费尽心思想要捂暖的人,却只对后来者柔情。 二人刚离开,萧莞便扮成一副苦相,学着萧泽的语气道:“内子羸弱,恐伤秋风。呕,那女人自己穿的那么少,这还没冬天呢,秋风就能吹跑了?” “你为何那般讨厌那幼词?”卿若看着抱怨着的萧莞,有些好笑地问道。 “讨厌?”萧莞冷哼一声,道:“郡主不知,我们萧家上下,唯一不讨厌她的只有我那蠢哥哥。” “一个妖里妖气的舞姬,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我哥怎么迷了心窍。” “萧伯伯萧伯母也不喜欢她?”卿若试探地再次问道。 “我的郡主,你是不知道。”萧莞将卿若拉上马车,一边说道:“虽然我爹看不惯,咳,和大将军政见不一,但那也只是朝堂的事,你和我哥的事,他两早就默许了,不然也不会允着你随意出入萧府。” “现在半路杀出个幼词,身世不明不白,还惹得我哥都不像我哥了,我爹娘能喜欢那女人才怪呢。”萧莞无奈地摆开手。 “竟是这般?” “我两什么关系,我可早把你当嫂子了,还能骗你不成?”萧莞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虽然你现在嫁给了墨少卿,但是也不妨碍咱两的关系!” “不过……”萧莞眼神飘忽,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说道:“我还是想让郡主当我的嫂嫂,虽然你现在已经嫁给了少卿大人……” “无碍无碍,你兄长不喜欢我这般女子,也不能强求不是。”卿若拍了拍萧莞的肩膀,面上一片云淡风轻。 萧莞看着卿若,长叹了口气。可以自家哥哥是个木头,她这个妹妹就算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https:ЪiqikuΠet 本是为了讨好萧泽,才去接近萧莞的,结果深交了才发现,这丫头虽然看起来毒舌得很,可是待人也算真诚,和卿若倒也投缘。而萧莞也没有因为萧泽的态度就对她不待见,反而为她忿忿不平,这也算是被萧泽羞辱后唯一的安慰了吧。 卿若道:“罢了,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萧府吧。我还有事,改日再寻你。” 萧莞抬头眼睛冲着卿若眨巴,道:“行哦,那改日你来萧府。”她眼睛又眨巴两次,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又道:“罢了,还是我去你府上吧,我新得了一套西域的博弈棋,改日耍耍。” “好。”卿若爽朗一笑,应下了萧莞的话。 本就比萧莞高一个头的她,今日出门时又换了马装,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哪家俊俏的小郎君。 “郡主,你是怎么看上我哥那个死脑筋的。”萧莞抬头看她,突然冷不丁冒一句。 卿若摸不着头脑,乍愣愣地盯着她,也不知从何说起。 “郡主这般的人儿,要是男子,不知道比我哥好几倍,那时我定是抢着嫁你的。”说完,萧莞便笑着走了。 紫苏在后面面无异色,只是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温桃闻言却大胆地侧头望着自家主子瞅啊瞅,最后竟不自觉地噗嗤一声笑了。 卿若并不属于那种柔和娇媚的长相,反而眉眼带着英气,下颌线清晰,平日女装倒不觉得什么,如今一身深色马装,又高冠束发,确实英姿飒爽,不比别家公子差,反而没有男子的糙感,多了干净利落的气质。 “咳,没大没小!”卿若瞪了一眼强忍着却仍笑出声的温桃,斥道。 坐在对面香铺的卢尘阳无聊地捻香沫玩,见萧莞也离开了,又见卿若面上并没什么意料中的情绪,便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端着小碟乐滋滋地又凑到卿若那边。 “丫头,萧家的人走了?”卢尘阳并指叩一下卿若的肩膀。 “你怎么还在?”卿若质问地瞥了眼他。 “?”卢尘阳一挑眉毛,道:“咋,我不该在?” “我以为你都回去了。”卿若盯着卢尘阳手里的香末小碟,又道:“你怎么还拿着这个,不是说不找了。” “人家师傅都配好了……” 卿若不等卢尘阳说完,就打断了:“不用了,找到了。” 卢尘阳问:“哪?” 卿若目光转向人来人往的街坊,道:“方才萧泽那小妾身上所带的气味,与那刺客的香一模一样。” “一个小妾?我看她那般娇弱,不可能是刺客吧。”卢尘阳立马否决了。 卿若瞪了他一眼,道:“我又没说刺客就是她,倒是你,脑子全栽那些伎馆了?娇弱的女子,也不一定就不是刺客?你看我,同为女子,我不也打得了战,比你差吗?” 一提起这,卢尘阳不服气地闷哼一声,卿若比他小就罢了,还是女子,偏偏武功比他厉害,官职比他高,战功也比他多,他撇撇嘴,小声道:“你又不算普通女子。”不等卿若听清,又立马接着道:“那你怀疑那小妾了?” “没,她确实挺柔弱的,又和我无冤无仇,没理由想杀我,倒是我想杀她还有可能。”卿若摇摇头道。 “……”卢尘阳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心里暗暗抓狂:合着半天唬他玩儿呢? “不过,他们说,那香是西域来的,又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恐怕想查也查不到了。”卿若又道。 “没辙了这是?”卢尘阳问。 “无妨,若不是墨玉担心,其实也不必动用大理寺,这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不如等那人自投罗网,这次要不是因为萧泽,她没那么幸运地逃走。”卿若转头离开了布坊。 萧泽?卢尘阳没明白这事怎么又和萧泽扯上关系了,转头见卿若已经骑上了马,连忙随手放了小碟,追了过去。https:ЪiqikuΠet 马车或许颠簸,虽说墨府的马车的车轮所用木头有减震的作用,可卿若还是觉得骑马自在些,出门时,还是会以骑马为主。 而她的两个丫头,紫苏自小就跟着卿若,陪着卿若浅浅练过武,骑马也是会的,不过受身高和裙装的约束,卿若还特意为她配了一匹体形较小的马驹;至于温桃,却是最近才到卿若身边,性子胆小,也不曾骑过马,只能与紫苏同骑一匹,战战兢兢地坐在后面死死抓着紫苏。。 四人打马在街道上,突然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个手执拂尘,前后背着布口袋,一副灰衣道士模样的青年,恰好挡住了卿若卢尘阳的去路。 走在最前面的卿若心里想着刺客和幼词的事,心思涣散,等发觉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停下,她用力扯住缰绳,马匹受惊地叫唤着抬高前蹄,最后一脚踢在青年身上。Ъiqikunět 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青年,被这一马蹄蹬得重摔在地。 街道上的行人陆陆续续以他们为中心,自觉地围起一个规整的圆圈。 卿若吓了一跳,立马下去扶起那道士,可那人眯着眼睛,捂着臀部,站起来也显得很艰难。卢尘阳紧跟其后下了马。 “没事吧。”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嘶,疼得厉害。”青年这才睁开眼睛,却依旧是眯着眼的模样,看似痛苦,可是嘴角却带着天生的弧度,像狐狸一般,似哭似笑。 卢尘阳“啧”了一声,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索性扛起捂着屁股的道士,横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上了马,又对卿若道:“走,去医馆。” 卿若立刻会意,让紫苏两人先回府,自己则同卢尘阳带着那人快马去了最近的医馆。 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无甚大碍,那道士青年被医馆老大夫拿药膏擦了臀部,高挽袖子,手肘处的擦伤也被包扎起来了。 见那小道士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卿若倒也松了口气,抱拳恭敬道:“实在对不住,在下骑马分了心,竟伤了这位公子。” 那小道士眯着笑意,和声道:“无碍,也是我惊了马在先,还让姑娘受惊了,在下彩鹿山陆与年。” “卿若。” “卢尘阳。” “先生无事就好,惊了先生,我等理应稍做赔礼。”卿若解了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双手递给那道士,道:“小小心意,还请先生收下,也好让我等心安。” “无需姑娘客气,在下并无大碍。”陆与年含笑推回了卿若的手腕。 “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请先生收下。” “就是就是,先生收下吧,卿若她不喜欢亏了他人,您收下,也让她心安些。”卢尘阳在旁边劝道。 “啊,如此……”陆与年犹豫了一会,接过钱袋,又道:“既然通过这种方式相识,也算有缘,在下不才,修习道术,会些占卜算卦,今日还余一卦,便送与姑娘吧,也算姑娘遗我金银的谢礼。” “先生客气。”卿若是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便想开口回绝了。 结果一旁的卢尘阳开口好奇问道:“哦,先生会算什么?” “姻缘,官途,财运,在下算姻缘卦尤为准确。”狐狸脸小道士笑着回道。 “是嘛,卿若就算算姻缘吧,你也不需要算另外两个,对吧。”卢尘阳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看到卿若不说话,道:“先生也是好意,最后一卦呢,也算有缘,对吧先生?” 陆与年笑着点点头。 卿若无奈地点点头,道:“那便麻烦先生了。” 第六章 算卦 医馆人不多,陆与年向医馆的大夫支了块空桌,又把他那布袋里的各种劳什子摆了一桌,龟甲,铜钱等,确实像个江湖野道士。 卿若在陆与年对面坐下,只见那陆与年写了卿若与他的生辰八字,又点了蜡烛,双手执褐色龟甲,放在烛焰上慢慢烘烤。 卢尘阳俯身看的极为认真,他是极喜欢这些事的,平日里看的此类书文倒也不少。 这陆与年用得是卜筮卦法,本是前朝卜官所用,不过自从皇太祖颠了皇权,那卜官不知所踪,这道卜术也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本以为那卜术就此失传,没想到今日居然能脱离了那史书,亲眼看看这道占卜术。 龟甲遇热胀裂出纹路,不时发出轻微的开裂声。卢尘阳好奇的眼睛都快抵到那小道士额头了,卿若实在看不下去,不耐烦地把他的脑袋推了回去。 不多时,陆与年终于吹了蜡烛,将龟甲放在桌上,卿若二人去看那龟甲,生辰八字之下,密密分布着粗细不一却纵横交错的裂纹。 “姑娘请看。”陆与年取了一支竹签为卿若引导,解释道:“这道明显的,裂纹较粗的线就是郡主的姻缘线了。” 那裂纹从龟甲边缘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边缘,只是中间部分多了一条极短的分叉。 “卦象看来,姑娘此生会有一段良缘,两人定会长长久久,执手偕老。只是……” 陆与年用竹签滑着那道中间分叉出去的短线,接着道:“起初并不顺遂,姑娘会遇见一段孽缘,这缘短暂,不碰便罢,若决心应下这孽缘,恐怕二人命途多舛,不仅失了良缘,甚至还会连累至亲至友。” 孽缘?卿若还在思索之际。 就听旁边的卢尘阳“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吱呀道着:“这么可怕的吗?还会连累亲友?不会连累我吧。” 许是没想到卢尘阳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他自个,莫说以后什么孽缘什么连累,卿若恨不得当下就给他来几下。 “闭嘴,你算哪门子至亲至友?”卿若咬牙切齿地说道,下面的拳头早就攥紧了。 “我不是你挚友吗?”卢尘阳指了指自己,眼睛吃惊地瞪得老大,见卿若白了他一眼,便怂怂地闭了嘴,转头又问那陆与年:“那道长可还能算出点别的,比如良缘是个人,孽缘又是谁?”httpδ:Ъiqikunēt “这……”陆与年犹豫片刻,还是掐指算了算,最后写下了几个字,道:“名讳乃天机,只送姑娘那良人的生辰八字罢。” 卢尘阳拿过来一看,读道:“己酉丁丑庚戌子时。” “已酉年……”卢尘阳絮絮叨叨地算着生辰:“我是庚戌年的,呀,墨玉好像就是已酉年的罢,他月日可匹配?” 卿若皱眉看着那字条:已酉年丁丑月庚戌日子时。 确实就是墨玉的生辰。 卢尘阳在卿若耳边絮絮叨叨不停,算了自己的又算了自己几个兄弟,完了又开始叽叽咕咕讲别家公子的。 “闭嘴,话真多。”卿若只觉得脑袋大,冲着卢尘阳训斥道,又转头对陆与年拱手作别,起身飒飒离去。 卢尘阳掰着手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被卿若突如其来的火气整得一懵,困惑极了,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好端端又说我作甚。” 卢尘阳也不管她,转头又乐哉乐哉地对陆与年道:“道长,你这算的准极了,那丫头近来确实有孽缘,改日您也给我算算官运呗。” 陆与年又笑眯眯起来,像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笑而不语。 傍晚,紫苏才跟着墨少卿送走了最后几位大理寺同僚,接着就看见自家主子风风火火地埋着头回了府,也不理人,直接进了自己屋子。 就连墨少卿与她打招呼,都仿佛没听见一般,直接就过去了。 温桃也好奇得紧,侧头悄声问紫苏:“咱郡主怎么了,莫不是让那人给讹上了?” “嘘。”紫苏见墨玉还在,便让温桃闭嘴。 “你瞅郡主脸黑得,跟烧了碳似的。”温桃低了声音,依旧不怕死地同紫苏说话。 屋后,卿若坐在走廊上,后面的房门大敞,夜色朦胧,廊上的灯火阑珊,她眉心紧锁,指间夹着那写着墨玉生辰八字的纸条,眼睛看着远处,不知在思索什么。 紫苏来看过了,自家郡主衣服都没更换,也不愿说话,自打回来,就那般靠着廊上的柱子,手里捏着什么纸条,也看不清里面内容,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屋内点起了烛台灯火,有人送来了饭菜。 “紫苏,我今天不想吃了,撤下去吧。”卿若恹恹地对身后的“紫苏”说道。 可是身后静寂无声,“紫苏”悄悄走到卿若身后,俯身抽走了她手里的纸条。 原本静悄悄的,卿若被这突然出现的手下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手没来得及撑出地板,险些摔下了长廊,结果身后那人伸手捞住卿若的腰,扶稳了对方才松开手。 “小心点,夜里黑,回头让人将这灯火挑亮些。” 卿若转头一看,只见一男子站在她身后,昏暗中可以看见他手里正拿着那张纸条。 “墨玉?”卿若问道。 “出去一趟,怎么成这样了。”墨玉问道。 “没什么。”卿若起身,趁廊下并无灯火,想赶紧抢回那纸条。结果对方却迅速将那纸条覆手收进袖中。 “这纸条是什么?”墨玉促狭一笑,转身进了屋子,在烛台前看清那字条上的字。 “己酉丁丑庚戌子时。”墨玉读出那八个字,疑惑地问道:“这不是我的生辰吗?”筆趣庫 “谁说就是你的了,我在路上捡到的,只不过那人恰好和你生辰一样罢了。”卿若还站在廊上,随口胡诌了个由头,外面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嘛。”墨玉把那字条又归还给卿若,一副置信不疑的语气道:“那确实有缘,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墨玉轻轻牵起卿若,和声哄道:“今天去查案累了吧,多少吃些,特意让佘嬷嬷做了你最爱的肉燕。” 卿若默默地将那纸条攥成团,塞进腰间,由着墨玉牵着坐到桌前。 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肉燕,肉皮轻薄,里面粉色的肉馅隐约可见,配以青葱胡椒末,着实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这肉燕是建阳的特产,黎都会做的只有墨府上的佘嬷嬷,佘嬷嬷祖上就是建阳,因为十几年前的洪涝逃难才颠簸来到了黎都,机缘巧合下被墨玉的母亲好心收进府上,在厨房打下手过活,却并不如奴籍。 卿家墨家算是世交,卿若年幼时便时常来墨府,那时候不懂事,偷吃了佘嬷嬷做给墨玉当早食的肉燕,结果彻底爱上了这道建阳美食,后来也不用自家母亲带,自己三天两头就往墨府跑,缠着当时还在世的墨夫人和佘嬷嬷做肉燕给她吃,吃不够时便抢墨玉的那份,贪嘴得很。 后来墨伯伯被贬去了蓬溪,卿若舍不得肉燕,便缠着墨姨把佘嬷嬷留下,佘嬷嬷就去了将军府,再然后墨家回调黎都,墨姨却受不了路上颠簸,途中竟因病去世了,佘嬷嬷念及旧恩,便回了墨府照顾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墨玉。 后来卿若随自家父亲出征,时常不在都城,战场上又遇到了萧泽,这些年心思都在萧泽和打仗上,墨姨去世,墨家搬回黎都后,除了每年过节回去照例拜访墨府,平时也没怎么来过墨府。 仔细一想,这肉燕也该有三四年没吃过了。 卿若执起汤匙吃了口肉燕,味道并无差异。 “好吃吧。”墨玉坐在一旁,撑着下巴,温柔地看着卿若一口一口吃下。 卿若埋头吃着,闻言只点点头,也不敢抬头瞧墨玉,一想到那纸条,只觉得无法想象,无法再看眼前的竹马青年。biqikμnět 他两从小互相看着长大,可以说兜着尿布就在一起抢奶吃的关系,做得了挚友,做得了亲人,可是,无论如何都是做不了夫妻的,想象不得,也实际不得。 定是那小道士修行不够,算茬了。萧泽是孽缘就罢了,误了四年青春,又坏了自己名声,如今又拒了她,确实算不上好姻缘,只是墨玉,也觉得不可能是良缘,要不就真有个别的什么人,恰好同墨玉生辰八字一样。 墨玉丝毫不知晓卿若此刻内心的波澜万千,只笑着道:“佘嬷嬷年岁大了,肉燕做起来费事,劳不动她老人家,这肉皮我便帮着她弄,第一回进厨房做这些,还怕做的不够恰到。” 卿若依旧不抬头,一边喝着汤,一边点头道:“没,一模一样,好吃。” “那便好。”墨玉又道:“听闻你今日出去寻香,可有收获?” 卿若恰好吃完,嘴烫得有点发麻,她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去是为了查香?” 墨玉含笑看她,道:“你那小丫头温桃告诉我的。” “那香,据说是西域商人带来的,不是黎都商家,恐怕是查不到去处的。这线索便是断了。”卿若道。 “哦,西域,我还听温桃说,你是通过萧……”墨玉话道一半就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卿若神色,确实不太好提起这人。 卿若扯了扯嘴角,暗自诽腹温桃那啥话都憋不住的性格,点点头道:“我在萧泽那小妾身上也闻到了同样的香,他们说是在之前一位西域商人那买来的。” “阿若信她?”墨玉问。 “他们没理由骗我,不过一道香料罢了,难不成他们有什么由头在我大婚时刺杀我?” 墨玉思量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卿若又道:“至于那刺客,也不用大理寺调查了,若是天天有人来我这搜寻线索,我可遭不住。” “可是,这人不搜不出来,对你着实危险。”墨玉皱起眉,果断地盯着卿若。 “那便让她再来,若是那人胆子大些,再来刺杀我,倒也省的我去寻她了。”卿若丝毫不畏,坚定地回道。 “可是……” “没事,一个小刺客罢了,上次试探,功夫不高,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卿若想了想,又道:“至于你,这几日还是最好去别处睡,我能保证自己无碍,可是那人在暗,我怕他会伤了你。” ------题外话------ 为了算清墨玉的生辰八字,看了半天资料,始终算不明白,最后才勉强搞懂了大概,只不过“时”还是有点不明白,便用了最简单的称法。墨玉的生辰是按649年计算的,为“己酉”年,感兴趣的还可以试着算算墨玉的生日。 还有狐狸道士的占卜法,是最传统的卜筮,《氓》中“尔卜尔筮”就有这种占卜法,所谓“卜”就是龟甲,至于“筮”则是占卜用的筮草,又涨知识了呢。 另外悄悄透露,狐狸小道士是某位的马甲。(●'?'●) 第七章 内卫 翌日,墨府 南楚尚书令墨成礼今日一身紫色朝服,上绣双鹤金纹,他今日要入宫面圣,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路过墨玉卿若的院子时,恰好扫见墨玉从耳房出来,墨成礼退回两步往院子里看去,确定是墨玉不错。 墨成礼胡子一抖,摸摸了腰间的金鱼袋,唤来正要给卿若送洗漱物品的紫苏温桃二人,悄声问道:“墨玉昨夜睡得耳房?” 温桃低头往院内瞥了一眼,她昨日睡得早,什么也不知道。 紫苏回道:“回老爷,是的。” 墨成礼又问:“和若丫头吵架了?” “奴婢不知。” 墨成礼捻捻胡须,摆摆手让她们下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把两人唤了回来,道:“回来,告诉若丫头,你们将军和长公主今日要来看望她,下去吧。” 两人刚离开,墨成礼又瞥了眼耳房,摇摇头似笑非笑,眼角的皱纹浮在脸上,自言自语道:“臭小子,才两日就被自个媳妇儿赶出来了,还没你爹出息。” “罢了罢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墨成礼背着手离了小院。 温桃瞥着墨成礼离开了,便凑上前和紫苏并齐,小声问道:“紫苏紫苏,昨儿姑爷小姐吵架了?” 紫苏道:“没有,别乱猜。” “那为何咱姑爷不……” “公子。”见墨玉从耳房走开,温桃赶紧闭了嘴。 “阿若醒了吗?”墨玉抬头看了一眼正房,眉中略带忧色。 “回公子,郡主还在睡呢。” “还在睡?”墨玉快一步推门进去,绕过四季图双面绣屏风,脚边带风似地快步进了内屋,但见卿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墨玉立马走至床边,悄然地伸手去探卿若呼吸气,当均匀的鼻息弹到他指上时,才松了口气。 温桃紫苏紧跟其后进来,见墨玉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又伸手对自家郡主不知道干什么,甚是不解。 温桃侧着脑袋偏向紫苏,小声又问:“姑爷这是咋了?” “不知。”紫苏盯着墨玉,摇摇头。 卿若似乎是感觉到了,眯开睡眼,翻身,朦胧中瞧见墨玉站在床边盯着自己,被吓了一跳,立马头脑清醒,坐直起来。 她狐疑地扫视墨玉半晌,道:“你怎么在?” 墨玉坐在床边,道:“看你这时候都未醒,还以为你昨夜又遇刺了。” “?” 在一旁侯着的紫苏温桃忍不住“噗”出声,这回才明白,原来方才姑爷以为自家郡主死了呢。 墨玉听到了声音,虽然不知道那两人笑什么,可耳根子还是忍不住冒出红色。 “放心,昨夜正常得很。”卿若回道。Ъiqikunět “那便好,那人在暗,我怕她会来个措手不及。” 卿若“嗯”地回了声,手捏着被子,想掀又没掀,见墨玉坐在一旁沉思什么,半天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出去吗?我要起床了。” 墨玉这才抬头,后知后觉地退了出去。 待墨玉出了房门,温桃也不憋着气了,大大咧咧地笑出声,一边扶着卿若起床,一边说:“郡主,你是不知道刚刚姑爷多好笑。” 紫苏不语,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卿若不解,问:“他怎么了?” 温桃丝毫不理会紫苏的眼神,继续笑道:“郡主今日起的晚,姑爷还以为您出事了,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看您,还去,还去探你鼻息。”想到方才那场景,温桃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卿若见她笑的那般欢快,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紫苏斥道:“好了,没大没小,姑爷那也是担心郡主。” 温桃冲她吐了吐舌头,紫苏把擦脸的毛巾递给卿若,又道:“郡主,还有一事,方才尚书令说,今日将军夫人要来探望郡主。” “阿爷阿娘要来?”卿若挑起眉毛问道:“今日是我嫁过来第二日,明日就该是回门之日了,偏等不及今日就来看我干嘛?” “许是因为刺客一事,担忧郡主吧。” 卿若突然想起来昨日卢尘阳说过,他阿爷阿娘好像还因为她遇刺去了趟皇宫。才嫁出去第一天就遇到这事,想来他两也是极担心的。 卿辅国和陵阳长公主半晌午就来了墨府,还带了好几队兵马,给墨府上下部署一番,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墨玉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岳父岳母会亲自来,也是大吃一惊,见这府门口和府内无端多出的士兵,犹犹豫豫地行礼问道:“将军,殿下安,这是?” 辅国大将军卿叔信怒目圆睁,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看着墨玉,还是一旁的陵阳长公主先开的口:“好孩子,无需多礼。” 言罢,陵阳长公主抬手掐了一下卿叔信的胳膊,训斥道:“那么凶做甚,看给孩子吓得。” 卿叔信眉目中的厉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半哄着自家夫人:“我这不是没注意嘛,光想着怎么安排内卫,夫人莫气。”又转头“慈爱”地看向墨玉,他自己是这般觉得的,可是在墨玉看来,反而更显戾气。 卿叔信拍了拍墨玉,道:“墨小子莫怕哈。”又环顾一周,问:“丫头呢?” “阿娘阿爷。”不等墨玉回话,卿若就从后面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 她瞅前满院子的士兵,原本的笑意立刻垮在了脸上,挑眉看着自家阿爷,问道:“阿爷,你这是作甚?” 陵阳长公主亲见自家女儿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柔声道:“这不是怕你又有危险,我和你阿爷特意去请的旨,让圣人派了两队内卫来墨府保护你。” “啊对对对。”卿叔信挠挠脑袋,连声附和道。 卿若皱眉看了一圈府内,两队内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内卫府的都是些顶尖高手,本是保护皇家安危,如今圣人特意派了两支队伍来保护墨府保护自己,实在大可不必,不过能让圣人派出内卫,想来自家爹娘昨日入宫为了她,也下了不少口舌。 只是如此行径,只为了一个小刺客,实在大费周章了。 “娘,阿若自己又不是保护不了自己,您请皇舅舅调这么多内卫来作甚。”卿若上前搂住娘亲,带了一丝小孩子撒娇的语气,道:“府上好好的来了这么内卫 Ъiqikunět,倒像是监视一般,回头墨玉和墨伯伯也会不自在的。” 卿若给墨玉甩了个眼色,好不容易让大理寺的人撤走,可别又把内卫府的人整来府上,说是保护,却也觉得不自在。 “傻孩子,怎么能说是监视,你皇舅舅不也是在意你这个乱惹事的侄女,不然能派这么多内卫保护你?”陵阳郡主摸摸卿若的脑袋,嗔怪道,领着她缓缓进了屋内,一边道:“正是你的喜事,却遇到了刺客,这事怎么解释都不是小事,往小里说,是胆大妄为,谋害朝廷命官,往大了说,刺杀郡主,罪同谋反。” 卿叔信点点头,附和道:“夫人说的是,丫头,阿爷知道你本事大,那小刺客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你身份不同,阿爷阿娘可就你这么个宝贝疙瘩,如今得了军功又封了郡主,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儿。你遇刺,圣人也是重视的,如今派了内卫保护你,阿爷阿娘也放心些不是。” 卿若不服气地撇撇嘴,絮絮地说:“对对对,阿爷真没主见,阿娘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丫头听话,内卫的事你墨伯也知道的,墨玉也是识大体的孩子,自然会理解,对吧。”卿叔信叉着腰,眼神落到身后的墨玉身上。 墨玉拱手道:“自然以阿若安危为重,墨玉并无甚意见。” 卿若“嘶”了一声,转头看向墨玉,暗暗骂了句“叛徒”。 墨叔信笑了起来,拍拍墨玉,道:“是个好孩子。” 陵阳长公主牵着自家女儿的手,听过墨玉的话,也欣慰一笑。 待送走了自家爹娘,卿若看着满院的内卫,只觉得一阵头疼。 墨玉这几日暂时休沐,昨日为了调查刺客才特意回了趟大理寺,昨日卿若说不愿意旁人进府,他今早便向大理寺捎了消息,大理寺卿便允不再派旁人去墨府调查,让他继续在府上收集按键信息。 “你们去那边巡视吧,就不必在这边看着了。”卿若吩咐道,支开在自个院子巡查的内卫。 “这……”两个内卫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恭敬地应下了:“是,郡主。” 内卫按照吩咐去了前院,卿若长吁一口气,捶捶自己的脑袋,无奈地自言自语:“阿爷阿娘真的是,特意给我找了一院子麻烦。” 话音刚落,温桃就急急忙忙地从外院小跑了过来,差点撞上了正往外走的内卫,又气吁吁地跑到卿若面前,道:“郡主郡主,那……那萧家小姐来了。” “萧莞来就来呗,你急什么。”卿若没出息地看了眼温桃。 “萧小姐来了有一个时辰了,一直在侧厅等着,若不是宏叔过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温桃说道,宏叔是墨府的管家。biqikμnět “侧厅?怎么不让她直接来找我?”卿若问道。 “奴不知道呀,郡主快去吧。”温桃推着卿若往外走,然后转回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墨府不小,从厅堂跑到后院,也让她累得不浅了。 ------题外话------ 墨玉内心os:又可以和媳妇儿睡一个房间了。??ヽ(°▽°)ノ? 第八章 归宁 萧莞头一回来墨府,一来就瞧见墨府门口和府内突然都是内卫,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本来打算找卿若,又听说卿若正同辅国大将军和长公主殿下在正厅谈事,心下发虚,便只去了侧厅侯着。 但是厅前就守一名高大威武的内卫男子,虽是背对她,可是却一想到这是天天待在圣人身边的人,便下意识觉得此人带着一股威严,压得她不敢出声,老老实实端坐了一个时辰,现在屁股都有些麻了。 萧莞难受地挪了挪臀部,又晃了晃裙子下面的腿,那内卫突然动了一下脑袋,她慌慌地赶紧坐好,捧着茶盏,不再乱动了。 卿若身边的丫鬟来这侧厅瞧了眼,萧莞只认得卿若身边那个叫紫苏的丫头,至于这个长相稚气些的,她虽然昨日见过,却并不知道那新来的丫头名字。 那丫头离了没多久,卿若便过来了,问道:“三娘,怎的不直接来找我,在这等的久了吧。” 萧莞在家中嫡系排行第三,逢人便都会唤她三娘。 卿若见侧厅门口又板板正正竖着个内卫,觉得碍眼极了,便把那人也赶去了别处。 竖在门口的大木桩这会子被人挪走了,萧莞总算放松下来,只觉得这侧厅都亮堂起来了。嬉笑颜开地迎上前去,道:“我来时,长公主和大将军也在,便不敢去寻你了。” “你怕他们作甚,平日里你在家不是挺为非作歹的吗?” 萧莞嗔怪地瞥一眼卿若,道:“为非作歹是这般用的吗?你之前那学堂先生白教你了。”言归正传,萧莞叹了口气,又道:“大将军长公主那般身份的人,我怎敢不怕,之前我兄长又那般对待郡主,只怕您阿爷阿娘也不喜欢我们萧家人的了。” “放心吧,你这般通情又好看的人儿,我阿爷阿娘喜欢还来不及,我平日总犯愚钝又不通人情,他们恐怕巴不得我多交些你这般的朋友。”筆趣庫 萧莞闻言笑了起来,对辅国大将军和长公主倒也没那般害怕了,她远远瞧着巡逻的内卫,疑惑道:“不过,你这府上怎么平白来了这么多内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待在圣人身边的人,果然可怕得紧。” 卿若无奈道:“倒也无事,不过是我阿爷阿娘向圣人讨来保护我的。” 萧莞“啊”地一声,连忙低头侧耳闻她:“你前日果然遇刺了?”见卿若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是何人那般胆大,居然敢在你大婚时刺杀你?我还是今日才听说了你遇刺的风声,萧泽那家伙,明明知道,昨日都不告诉我。” 萧莞愤愤地锤桌子,家里人总拿她当小孩子,什么事都不愿告诉她。 “不知,那人倒像是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的一般,再加上前日来客太多,府上留下的痕迹纷乱繁杂,大理寺昨日来过,却也寻不到一丝线索。” 萧莞轻掩朱唇,眼里满是困惑惊讶,缓缓才开口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危险极了,这偌大的尚书令府,也不安全,难怪派了这么多内卫来。” 卿若倒是毫不在意,撑着下巴喝了口凉茶,道:“一个小刺客罢了,武功不高,想治住她轻而易举。” “那为何她还逃了?”萧莞问道。 卿若突然愣了一下,想起那夜的事情,不禁皱起眉头,捏着下巴问道:“三娘,萧泽最近养什么动物畜生没有?叫什么‘阿豚’?” “不曾啊……”萧莞想了想,一拍桌子,恍然道:“哦!倒是有个叫什么豚啊猪啊的,可是是我哥那小妾倒是养的灰鸽。怎么了?” “哦,无事,突然想起来问问,寻常家小姐养得都是雀啊鹦鹉什么的,倒是很少有人特意养鸽子的啊?”卿若道。 “害,谁知道她,郡主是不知道那只灰鸽多丑,那女人也奇怪,动不动对这那鸽子哭哭啼啼,讨厌极了,许是觉得她身份卑贱,也只配养这种鸟儿了。”萧莞一提起幼词,吐槽的话就多了起来,一时间停都停不下来。 新妇三日回门,归宁父母,新婚的郎君也要在归宁之时正式改口,算作婚事的结尾,这也是黎都的传统了。 卿若虽然觉得这婚事并不算数,可是演戏也得演全套,回门之日也是老老实实遵着规矩来。 倒是墨玉演得挺像回事,还特意备了不少礼物。 卿若今日规规矩矩地穿了件绯蓝双色花间裙,本来紫苏特意给她做了最近甚流行的百合髻,又挑了不少相配的发饰,结果卿若觉得脑袋沉,把紫苏精心别好的发饰一股脑全扯下来了,只留了几个镶珍珠金花钿和一支金累丝镶白玉牡丹花鬓钗。 她一上车就瞧见一侧高高低低摆了不少木匣包裹,不禁拧起眉头,道:“不过是去趟我家,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回门不比平常,带的礼物多些才能让将军和长公主觉得,墨家是重视你这个媳妇儿的。”墨玉清点完物品,将清单小条收进袖中,又从那堆东西最上面拿走一个小木匣,抬头含笑瞧向卿,柔声唤道:“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卿若看那小木匣,不到半只胳膊长度,弯着腰走过去。 恰时马车突然开始走动,卿若还没到坐出,一个不稳,直接向前载去,双手撑在墨玉后面的车壁上。 墨玉准备打开木匣的动作停滞下了,抬眼看着那副近在咫尺的面孔,近到连女子的睫羽都清可细数,近到连女子新抿的唇色都看的仔细。墨玉喉部一动,咳嗽一声,抬手扶住卿若的手,拉她坐了下来。 “小心点。” 卿若转身坐到墨玉旁边,抱怨道:“这马夫,说走就走,我都没坐好。”她低眸朝那木匣看去,又问:“这是什么?” 墨玉还在盯着卿若的嘴唇,这会子回过神来,打开那木匣,里面躺着一只镶着五颗红色宝石的梅花形金簪。墨玉道:“昨日抽空挑礼物时,看到了这簪子,你不喜欢那些花样繁杂的,这簪子花样简单,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 那梅花小巧精致,比卿若头上这发钗不知朴素多少倍。卿若拿起那梅花簪,来回翻看,道:“确实简单,样式也好看。” 言罢,就把那簪子随手插进发髻里。又道:“多谢啦,这簪子我平时练武都能带着哈哈哈 Ъiqikunět。” 墨玉心满意足地一笑,觉得那簪子被插略为倾斜,便抬手又重新并齐那牡丹花鬓钗,替卿若簪好。 将军府看门的小厮一大早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打瞌睡,突然听见又一阵马车声,懒懒地打了哈欠,抬起半只眼睛朝街道看去,等看清了这会子终于是墨府的马车后,立马沉了瞌睡模样,兴高采烈地进府让人提前去通报,自己则继续留在门口侯着马车。 今儿是他们卿府的大小姐回门的日子,虽说才嫁出去三天不到,可是就连他们这些个下人,都觉得府上空荡了许多,哪都提不起精神,今天回门,府上总算又要和平常一般热闹了。 马车缓缓停下,小厮稳住马缰,又乐呵呵地搬下梯子,一拍袖子,抬手扶卿若下车。Ъiqikunět 卿若轻哼一声,推开小厮的胳膊,道:“远点远点,我要你扶?”言罢也不顾今日穿的是裙子,直接跳下马车。 小厮还是乐呵呵地点头退到前面,道:“得嘞,奴这不是怕你嫁了人辛苦嘛。” “去去去,油嘴滑舌没个正经。”卿若一指身后,道:“去抬东西去,不少呢。” 小厮回头又笑呵呵地看正下车的墨玉,道了声:“姑爷安好。” 墨玉颔首,陪着卿若进了府。 小厮搁后面看着,咂嘴感叹:“咱姑爷也是个好看的人。”说着就爬进车里搬东西了。 长公主早就在府上侯着了,今日自家女儿回门,她看起来也是格外的神清气爽,本是个儿女都要成亲的妇人,偏偏眉眼看不出一丝老态,肌肤光滑,灵动如少女,又着一身橘色牡丹云纹襦裙,配着绯红的披帛,云髻金步摇,更显雍容华贵。 而萧叔信今日却穿着一身朝服,倒像是还要出门的模样。 卿若墨玉二人进了屋,墨玉拱手做礼,对着上堂一一喊道:“岳父岳母大人安好。” 陵阳长公主欣慰地点头应下,翩翩迎了过去,一手牵着墨玉一手领着卿若,莞尔笑道:“就盼着这天,可算回来了。” “阿娘,昨日你不是去过墨府吗?还盼啥呀。”卿若顺着坐到自家阿娘旁边。 “懂什么,我去看你和你回门能一样嘛?”陵阳长公主轻轻点了一下卿若的额头,又道:“养了这么久的混球嫁了人,这几日总觉得做梦似的,可是一回头你却又不在家了,如今你们二人回了门,改了口,我这心啊,才终于定了下来。” “你啊,就是太操心这丫头了,嫁的人是墨玉,又不是旁人,我们又什么不放心的。”卿叔信笑道,他又拍拍墨玉,道:“应下了改口,我也该走了,圣人还在宫里等着我呢。” “快去吧。”陵阳长公主道。 “岳父慢走。”墨玉起身又是一行礼。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了,莫管那些虚礼。”陵阳长公主招手让墨玉坐下。 卿若偏头问自家母亲:“阿爷这时候入宫作甚?” “不知,今天一早宫里就来了宦官传口谕,让你阿爷入宫议事,许是又谈些军事,我也不懂。”陵阳长公主回道,她笑着看向墨玉,慈爱地说:“不管你阿爷,同我聊聊你两的事。” 第九章 教书先生 长公主拉着两人问了许久,虽然只离家了三日,对长公主来说却仿佛过了好些年一般,从每日吃食到婚礼章程都问了个遍,不过大部分都问的是墨玉。墨玉也不愠不怒,被问了这么久,还是耐着心思答着话,有时候还把长公主逗笑起来。 反倒是卿若,本就是个好动的性子,听两人谈了一会儿,就觉得犯困得不行,跟小时候听学堂先生讲课一般,乏味极了,开始不停地打起哈欠。 陵阳长公主瞧见自家女儿这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卿若性子急躁,是耐不住陪着她聊天的,便索性让她去别处玩。 卿若一听不用自己陪了,立马也不觉得困了,伸个懒腰,问了句:“兄长和阿弟都在哪,我去寻他两玩。”biqikμnět 陵阳长公主美目含笑,道:“易舟同那卢家二郎去了兵部,至于卿符,这个时辰应该在上课,你可莫要去打扰他,最近好不容易来了个厉害的先生,总算能让那孩子耐下心思学些文章。” 卿家长房卿叔信一支只有三个子女,大儿子卿易舟和卿若都是嫡系陵阳长公主所出。 而那幼子卿符却是是卿府唯一的妾所生,那良妾本是长公主的陪嫁的宫人,性情温良,又服侍了陵阳很久,无微不至甚得陵阳喜爱。结果卿老爹有天喝多了酒,误进了房门,从此便有了卿符。长公主虽有怒气,可是还是心疼那宫人,便让老将军纳作妾,卿叔信自知愧疚,这府上也不曾纳过别的女子。 可惜这宫人命不好,六月孕期时落了水,虽救了性命却落下了寒疾,生卿符时又出了血,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过去了。卿符年幼便失去了母亲,只由长公主抚养长大。 虽非生母,但长公主温和仁慈,卿符也孝顺乖巧,同卿若兄妹关系也很亲近。卿符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是对外人的性子却又古怪得很,这些年不知被他气走了多少教书先生,理由更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而如今居然请来一位先生,能让卿符能耐着性子听授课程学文章,倒也算件稀奇事。 卿易舟和卿若都完美继承了卿叔信的优良基因,练得一身好武功,又能射擅御,是个天生的武将,但是在才学方面也是个卿叔信一模一样,一窍不通,妥妥一个榆木头,那些个文章诗文,是一点学不进脑子,而且一看书就犯困那种。 但是卿符不一样,卿符就不喜练武射箭,从会走路开始,只喜欢一个人跑到卿符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那时候尚且年幼,也没人知道他看不看得懂那书中文字的含义。 长公主本就是才情女子,自己生的两个偏偏一点不通书文,反倒是庶子,却对书文有这般兴趣。没多久就为他请了先生,又把他的住处搬到书房旁边,方便他读书,可是没想到卿符对外人性子那般古怪,先生是走了一批又一批,可是卿符不管有无先生教授他,每日只要有时间,还是会待在书房。 书房在卿符西北角,环境僻静,里面藏有不少珍稀书籍,虽然卿叔信是个武夫,可是心里还是期望卿家子女中能出个文官,好让府上多些书香门第的气质,因此早年间也特意收集了不少书籍,其中不乏残本孤籍。 卿若走近书房,里面隐约有一长一少讨论的对话,那年幼稚嫩的声音便是卿符了。 卿若没进去打扰,便坐在院内那一丛幽竹旁边的石桌石凳休憩。紫苏怕卿若等的无聊,便去了厨房拿了些可口的果干蜜饯和甜茶来。 日头中移,书房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卿符的声音:“先生慢走。” 卿若起身走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素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本想上前同这位教书先生寒暄一二,询问一下卿符的情况,可是当卿若看见那人长相,不由停下脚步。 这位新来的教书先生居然是那日她无意冲撞的小道士——陆与年。 陆与年也瞧见了竹树底下的卿若,并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一般,只温润地朝她这个方向作揖行了一礼。 “陆先生?”卿若眼底的惊讶慢慢散去,盯着那男子喊道。 陆与年缓缓走了过来,微微颔首,道:“没想到姑娘竟是大名鼎鼎的郡主,失礼失礼。” 卿若道:“陆先生不是修行的道士吗?怎么又成了我阿弟的教书先生?” 陆与年含笑地眯起眼睛,道:“授人诗书,和修行的道士身份并不互扰。” 卿若又道:“是嘛,不过能在府上又遇到先生,也确实巧得很。”筆趣庫 书房内的萧符听到了声音,拿了卷书本,从里面探出头来,结果一眼就瞧见了自家阿姐,欣喜地喊道:“阿姐,你怎么回来了。”言罢立马提起袍子,兴奋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卿符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还没卿若高,也不在乎那些礼啊什么的,跑过来就扑进了自家阿姐怀里,撒娇道:“阿姐这才离了府三日,我就想极了阿姐,早知道今日阿姐回来,我真该早早去等着阿姐的。” 他转头又瞥见自家先生还没离开,便撒手给卿若介绍道:“阿姐,这位是我的新先生。”还不忘夸上一句:“比之前那些个先生厉害多了。” 陆与年拱手接下了这句夸赞,倒是毫不客气:“多谢公子夸奖,应是我们投缘罢了。” “先生客气了。”卿符握着卿若的手,继续毫不吝啬地说起他这位新先生,道:“先生不仅诗词文章厉害,还通晓天文地理数算还有机关术,之前那些个教书的可比不过。” 天文地理便罢,数算?机关术? 卿若抬眼疑惑地看向陆与年,问道:“先生竟如此博学?当道士还会数算和机关术?” 陆与年依旧一副笑态,眯眯眼睛像只狐狸,解释道:“数算和机关术是个人爱好罢了,了解一二而已,称不上多厉害。” 卿符仰头瞧自家阿姐,不解问道:“阿姐,什么道士啊?” 卿若摇摇头,摸了摸卿符的脑袋,难得地好脾气道:“符儿乖,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先生,你继续回去看书可好?” 卿符点点头,准备走时,又突然委屈地看着卿若,道:“阿姐问什么事情,可不许向先生打我的小报告哦!” 卿若满是哭笑不得,点点头应下了。 陆与年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等卿符进了书房,问道:“郡主还有何吩咐?” 卿若严肃地扫视一眼面前的男子,缓缓开口道:“想再向先生讨要两卦。” 陆与年勾起玩味的笑容,道:“哦,既是郡主所求,陆某自然奉陪。” 卿若抬手让陆与年坐下,道:“这第一卦,请先生算算,我先前那良缘之人,可在这府上?” “不可不可。”不等卿若说完后面的话,陆与年倒先摇摇头,这会子倒是绷起脸来,说道:“算卦不可重复,不然会颠倒卦象,坏了原本的趋势。” 这是个什么歪理? 卿若愣了片刻,见陆与年确实一副不像开玩笑,便换了个问题:“那,先生之前说,若我选孽缘会伤及亲友,那如果我二者皆不选呢?结果如何?” 陆与年突然握住卿若的手,摊开,眯着眼仔细端详起来,良久回道:“郡主这姻缘啊,定不是单身之相,若不走孽缘一路,最后也还是会归一这良缘一路。” 如此邪乎?卿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这两日因为那写着墨玉生辰八字的字条苦恼了良久,虽说她本是不信这些江湖道士牛马蛇神的说辞。可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却把她的事说的头头是道,煞有其事的感觉,还那般准确地给了她墨玉的八字,这就不得不让她对这“占卜算卦”之事上心起来。 如今又是这般说辞,本是带着好奇心找他算的卦,可是现在却也忍不住信以为真,带入自我思索起来。 “郡主。”陆与年唤道:“还有一卦呢,算什么?” 卿若若有所思地扣敲了两下石桌,突然远远看见卿符正扒开门缝往他们这边看,便特意压低了声音,道:“先生可知,我前几日遇刺一事?”https:ЪiqikuΠet “略知一二。”陆与年回道。 卿若点头,继续说:“先生若真有通天神能,这第二卦,可否为我算出,那行刺之人现在何处,最好……” “能算出,到底何人所为。” 陆与年哈哈大笑起来,道:“郡主高看,本人不过凡夫俗子,机缘巧合之下修习一二道术,算不上通神本事。” “那先生,可能算出来?若是能抓住此人,本郡主必然厚谢先生。” 陆与年掐指一算,眉心微皱,缓缓开口说道:“这人,贫道算不出精准,不过倒是可以提醒郡主一二。” “先生请说。” “这人,虽是凶徒,却并无缚鸡之能,若是郡主现在纠结于她,反而会坏了大事,颠倒皇权惹祸上身也不一定。若是任由她片刻,郡主才可安保全身。” 卿若这会子被说的晕乎起来,道:“先生怎么一会说她无缚鸡之力,一会又说她能颠倒皇权?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非也,此人无甚大害,为害为虐者,是她身后之人。” 陆与年眼里是扑朔迷离之色,狐狸似的眼睛看着卿若,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又留了句话:“那人此时在黎都东南方向,不过在下还是多劝郡主一句,对此人莫要深究,不过一饵罢了。” “不用再查她了?” “用不上,鱼上钩了,饵也就无用了。” 若是提前失了饵,哪还能钓到水里潜藏的大鱼? 第十章 回都 日上三竿,正是黎都最热闹的时候,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却在此时悄然驶入黎都。马车走的很慢,再加上车轮特意加重,使得马车颠簸感大幅度减弱。 车里的华服女子面容倦怠,唇色微微泛白,斜倚着马车的软枕,纤纤玉指笼着一个小巧的暖壶,时不时轻咳一声。 深秋的黎都开始转凉,比起她常待的缙云寺,这里的寒气属实让她原本虚弱的身体有些遭受不住。 可是过不了几天就是中秋,再往后又是年节。等过完年又得颠簸回寺里修养。 马车经过东市,傅茗烟伸手挑起车帘一角,才瞥一眼窗外的热闹,身边的婆子立马放下帘子,深怕车内入了寒气。 “娘子当心些,都城的寒气娘子受不住的。” 傅茗烟默然地侧过头闭目养神,心下却又生出几分悲哀。手里攥着一封信纸,拿得久了,都有些褶皱。 “先不回府了,去趟墨府吧。” “可是,方才已派人给老爷夫人报信了。” “无碍,去墨府。” 傅茗烟握着暖炉,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正值午,虽有暖阳,但秋风依旧带寒,身后的嬷嬷忙又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门口突然出来一扎人,个个身着或绯红或深绿的锦衣,似是官员。低头议论纷纷,有的摇头叹息。 傅茗烟见状,便让身边的小厮去探问,一问才知,这些人竟是大理寺的人,本来查案,却被濮阴郡主赶了出来。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卿若此时却悠然自得地躺在后院,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丝毫不在乎被赶出府的那些大理寺官员。 卢尘阳听着了风声,又从卢府那边翻墙过来,整个人躺在树上,着实愕然地望着卿若,问道:“你就这么把大理寺的人赶出去了?” “不然,我已上书给了皇舅舅,内卫也送回去了,他们还来作甚?”卿若不以为意。 卢尘阳不禁扯了扯嘴角,问道:“上书内容呢?” “额。”卿若挠头回想一阵,才道:“我就说,那刺客是我一个江湖挚友,因为结婚的时候没邀请她,她便装作刺客来戏弄我,闹了这般乌龙。” 卢尘阳听完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到失了平衡,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当真是,书读少了,书读少了,如今编个由头都不会,还江湖挚友,我都不会相信的理由,你觉得圣人会信?”Ъiqikunět “这由头怎么了,我可想了好久的。”话音刚落,卢尘阳反而笑的更厉害了,捂着肚子失了平衡,直接从树上翻身跳了下来,又盘腿就地而坐,继续嘲笑。 好在这是卿若的住处,本就没多少下人,紫苏温桃今日又结伴去了市集卖口脂水粉,也不怕有人听到卢尘阳如此放肆的笑声。 卿若不耐烦地在盘中拾了颗山核桃,往卢尘阳的方向扔过去,那核桃硬邦邦地被卢尘阳接下,笑声这才停下。 “不笑了不笑了,我只是觉得你这理由糊弄不过去罢了。”卢尘阳从头上拔了簪子,沿着核桃裂缝撬开,剥了核桃仁扔进嘴里。忽道:“呦,哪来的齐麟山核桃,这可是好东西。”ъiqiku 卢尘阳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卿若旁边,毫不客气地又拿起一个开撬。 “昨儿齐麟山进贡来的,皇舅舅赏了些给墨伯,墨伯便让人全送来给我了。”卿若从卢尘阳手里顺了剥好的核桃仁,直接塞嘴里。 “啧,真不客气。”卢尘阳又兀自拿了个,感叹道:“尚书令待你可真好,圣人赏的核桃,黎都可买不到了,竟全给你送来了。” 卿若举起一颗核桃,细细端详。墨伯伯一向待她都是极好的,以前待她像女儿,父亲有时候凶她打她,还是墨伯伯帮她说好话,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还会让墨玉拿来与她分享,如今嫁给了墨玉,墨伯伯待她一如既往,好吃的都会想着她,可是若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假儿媳,还会这般吗? 卢尘阳抬手在卿若涣散的眼睛前摆来摆去,打趣道:“发啥呆,话说你真那般上书给圣人的?” “那还有假?”卿若放了核桃,总算端坐起来,她虽然行事鲁莽,却也不是没有脑子,皇舅舅久居高位,若是一本正经写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反而中了他的疑心病,不如随口胡诌一个,还不用废脑子。 卢尘阳欲言又止,最后道:“罢了罢了,反正这事本就关乎你,圣人那般看中你,必然会允。” 卿若点点头,道:“允了就行,我又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官,废那脑筋作甚。” 卢尘阳拍了拍手,不再剥核桃,起身就准备走,道:“我今日还得去趟兵部,走了。” “大忙人。”卿若冷嘲一句,突然又瞥道卢尘阳腰间系着的香囊,不是前几天那个,这会又是金菊花样了,她噗嗤一声,笑道:“你这香囊还换着花样带,成花花公子了?” 卢尘阳翻墙的动作一顿,甩下一句:“臭丫头,管那么多,爷喜欢就成。”然后从墙头一跃而下。 卢尘阳走后没多久,前院就有人来通报:傅家小姐前来拜访。 一听便知是傅茗烟回来了,卿若先是惊喜,突然又觉得奇怪,傅茗烟身体不好,往年回都的路上总得颠簸上好几日,还会给她先稍来信。可今日竟直接到了墨府,一点消息她都不知,傅茗烟就突然回都了。 卿若赶紧起身去前厅,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带上了那剩下的一篮山核桃。 傅茗烟在厅里四处观望,才入秋不多久,她身上却披着厚厚的狐裘,手里捂着手炉,唇色是不健康的浅粉色,走路也轻飘飘的,仿佛吹阵风,人就能没了。 黎都三大才女之一傅茗烟,傅尚书长女,十二岁时作诗词为黎都乐府传唱,文章被圣人大臣多次赞赏,未见其人,也多少听说过这位才女的名声。 当初圣人极喜欢她的诗词,甚至引用她的词句改了好几个宫殿的名字。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定会奉命朝堂之上。 更令人惋惜的是,傅茗烟十六岁那年大雪,在公主的赏雪宴上,失足坠下冰湖,于此落下了寒疾,一直未好,无奈送去南陵的缙云寺修养。 只有每年中秋前才会回都,过完年她又得回去继续修养。 卿若绕到厅前,远远就瞧见傅茗烟越发消瘦的脸庞,不由心下发酸,南陵气候温暖,说是适合傅茗烟修养,可是每年回来,她那气色反而越发不如以往。 卿若握紧了篮子,强浮起笑意,踏进门槛,唤道:“茗烟,今年怎么回来都不提前知会我了。” 傅茗烟闻声回头,冷冷道:“知会你?我这信是该送到将军府?还是尚书令府上?” 卿若笑意不改,知道对方是在因为自己没告诉她结婚的事而不高兴,立马抬起装着山核桃的篮子,注意话题道:“回来就好,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嘛?快来尝尝这齐麟山的核桃,可香了。” 卿若牵着傅茗烟坐下,给对方剥起核桃,奉承道:“我给你剥,真的可香了。” 傅茗烟道:“不吃。” 卿若笑嘻嘻地伸手把核桃仁喂到傅茗烟嘴边,傅茗烟故作怒气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张嘴吃了。 卿若问:“如何?好吃吧。” 傅茗烟道:“核桃好吃,可这人却不是好人,结婚这般大的事,也不稀罕告诉我了。” 果然还是得算账了。 卿若低着头继续剥核桃,一边解释道:“这不是,事发突然嘛,你身体不好,不想因为这事烦扰到你。” “其他事便罢了,这般大事也不告诉我,罢了罢了,你如此草率决定了这大事,为何?” 卿若小心瞧着对方神情,见没甚怒气后,才继续道:“倒也没草率,墨玉性子好,嫁了他又不是甚坏事不是。” 傅茗烟一时气塞,看卿若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对自己的婚事都毫不在意,忍不住训道:“还瞒我,我可了解你的,前些年那般喜欢那萧家小子,今儿突然又要嫁给墨玉,你定是又乱着性子做事了!” “老实说来!”傅茗烟下了最后通牒。 卿若也不剥核桃了,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口:“之前和萧泽赌气……才请皇舅舅赐婚……”httpδ:Ъiqikunēt “胡闹!” 卿若手一抖,刚剥好的核桃仁突然碎开。她赶忙哄道:“茗烟,不气不气,气大伤身,虽然是赌气,可是我也没把这婚事当回事,我都和墨玉说好了,等她有了喜欢的女子,我便和他和离就是。” 傅茗烟一拍桌子,少有地发起脾气,再次训道:“更是胡闹!” 顿了顿,卿若再次服软:“茗烟,莫要气了,那我不和离就是,反正我和墨玉关系好,凑合凑合过也成吧。” 傅茗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再次甩来,见卿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啊,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萧泽的事是,墨玉的事也是,何时才能让我省心。” “你不生气啦?” “还气着呢!”傅茗烟又怒瞪回去,接着道:“你这事,我替你想想办法。不过,你当真还不知道墨玉……”傅茗烟欲言又止。 “墨玉咋了?”卿若不解地问道。 “……” “哎,无事……” 第十一章 赛马 自从傅茗烟回了黎都,卿若往傅府跑得便勤了起来,傅家长辈也知道她与傅茗烟关系不错,又是个身负军功的郡主,平日卿若进出傅家倒也畅通,看门的小厮与她也甚是相熟。 不过除了隔三差五去傅府陪伴傅茗烟,卿若近来也会去几趟练兵场了。练武这种事,稍有懈怠,便会退步。 之前花了不少时间在萧泽身上,虽然偶尔也会在家练武,但效果终究是不比练兵场。可卿家的练兵场与萧府是两个方向,忙着往萧府奔走,自然去练车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了,卿若懈怠练习,虽说不至于日渐退步,但是她最近一两年也进步甚微。 如今被萧泽拒的那般明确,也算塞翁失马,因祸得福,也算让卿若彻底断了念想,终于不如之前那般耽于感情,心思也开始澄明,如今想想,她好像也没那般在乎萧泽了。静下心来,便又开始想着练武,毕竟日后上阵杀敌的次数还多着呢。 再者,如今秋收已过半,去年因为老弱病残裁去了一部分士兵,而这人员空缺也需要重新填补上,提前招兵练兵养兵,以备战争不时之需。最近卢尘阳和卿易舟奔走兵部,也正因为这招兵一事。 卢尘阳是她营中的参将,而她哥卿易舟则仍旧在她阿爷麾下做着副将,两个人都是不靠谱的,如今已经有部分新兵入了名册,练兵一事,卿若还是打算自己亲自过手,毕竟自己带出来的兵总归用的放心些。 卿家本部的练兵场在城内边缘,而卿若自个的练兵场则在郊外,在将军府时尚且不近,如今她搬去了墨府,这路程也就更远些了。 前些日子在布庄做好的马装,没多久就送来了几件,许是萧莞给店家的银两多,这做衣裳的速度也快些。卿若随手挑了件玄色的马装,衣裳边缘用银线绣着鱼纹图案,护腕上也有不太明显的浪纹,紫苏把她头发绾起,束以鎏金发冠,又选了前些日子送的那支梅花簪簪上。 出入练兵场,不用带紫苏她们,卿若独自骑马,抄了条绕过闹市的小道,很快就到了练兵场。 卢尘阳今日来的早,卿若到时,远远地就看见卢尘阳双手抱臂,杵在跑道人群外沿。出乎意料的,卿易舟今日居然也跑来了她的练兵场,而卿易舟的身边,矮一大截的卿符站在垫脚的草堆上,死死地抓着卿易舟的衣服,勉强高过参差人群,专注地看着场内。 “今儿怎么都来了。”卿若下了马,旁边的士兵小跑过来,喊了声“将军”,然后将她的马匹牵去了马厩。 卿符一听声音,立马两眼放光,从草堆上跳下,小跑着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卿若,稚嫩的声音唤了句:“阿姊。” “今儿你怎么来了?”卿若拉开黏糊糊的卿符,质问道。卿符向来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跟个黄花大姑娘一般,比人家闺房小姐还闺房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腻在书房,而且卿符不喜武学,倒是从来没来过练武场这种地方。httpδ:Ъiqikunēt 今日卿符破天荒来这里,着实让她意外。 “想阿姊了,兄长说阿姊会来这里,我便也来了。”卿符又开始抱着卿若的手,小声说道。 “今日先生没去教学?”卿若又问。 “先生今日有事,布置了作业,我都完成了才来的,阿姊放心,这次我可没逃课!”卿符抬起三指,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卢尘阳转头看着卿符,挑眉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天天黏你阿姊,方才我同你说那么些话,理都不理我一句呵,臭小子!。” “你那般乱说话,指定又惹恼我家卿符才不理你的。”卿若刚说完,就低头瞧见卿符没了笑意,冷漠地瞥了卢尘阳一眼,然后用蚊子哼的音量抱怨句:“烦人。” 这场面卿若已经见惯不惯了,生人就罢了,卢尘阳来将军府的次数也不算少,偏偏卿符这孩子还是看不对眼他,比起对旁人的冷漠不说话,卢尘阳不仅天天碰卿符冷屁股,有时候说不定还会再得上两句骂。 卢尘阳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荤素不吃嘛这不是,也不再说卿符了,招手示意卿若过来。 练兵场中心的跑场不知为何被士兵们围了起来,里面扬起阵阵黄土沙尘,卿若才过去,就听见周遭突然响起轰鸣般呼声,围着的人数太多,这声音倒也算是震耳欲聋了。 “这是怎么了,全围在这?”卿若好奇地问道。 卿符跟着卿若,小声说:“里面有人在赛马。” 赛马? 跑场被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圈,卿若虽然高,可是毕竟女子,到底高不过那些大汉,站在最后面,啥也看不见,便索性带着卿符登上了旁边的看台,这才瞧见里面的情况。 只见偌大的跑场中,一紫衣男子骑黑鬃马,领先在前,后面紧跟着一白褂光臂大汉骑棕马,紧跟其后,那棕马奋力追及,时而靠近,时而又被黑马拉开距离。 卿若不禁皱起眉头,这两人她都认得,那白褂大汉是她部下的教头叫杨启,而那紫衣男子则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萧泽。 旁边的小兵全神贯注地看比赛,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卿若,还在问旁边的人:“还差几圈?” “三圈,三圈。” 卿符晃了晃卿若的手臂,小声问道:“阿姊,你觉得谁会赢?” 只剩三圈而已,孰输孰赢,已经一目了然了。 “卿符猜猜谁会赢?”卿若不答反问。https:ЪiqikuΠet 卿符瞟了一眼跑场,嘟囔道:“反正不希望那姓萧的赢。” 卿符不喜欢萧泽,他总觉得那萧泽是个骗子,不然怎么哄得自家阿姊老是围着他转,而且他还听说,那萧泽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阿姊难堪,这便更不能忍了,以前他只是看不惯萧泽,如今却是讨厌那人到连名字都不屑叫出来的地步了。 卿若哭笑不得,只怕确实会是萧泽赢。 卿易舟和卢尘阳也跟着上了看台。卿若问道:“怎么两人怎么回事?” 卢尘阳两手一摊,道:“不知道,我来的晚,我到时,他们就已经那样了。” 卿易舟道:“今日杨启正在教习马术,萧泽许是说了几句,杨启不服气,便嚷着要和萧泽比骑马了,这会子只是竞速,绕这跑场跑十八圈,先满者赢。” “就这?”卿若顿感无奈,杨启这人她知道,认识也有三四年了,心浮气躁得很,别人是说不得他的。 “就这。”卿易舟也无奈地一摊双手,他瞥了眼赛马场,又道:“不过今日杨启一见萧泽就犯冲,估计这会子也是想替你出气吧。” “那萧泽今日怎么来了?” 卿若话音刚落,就听周遭就是一阵呼声,再看跑场,萧泽已夺先魁,一旁的杨启才停下马,气冲冲地扔了马鞭,俨然一副落败模样。杨启性气高,说不得也输不得,想当初卿若为了制住这头到处冲撞的蛮牛,也废了不少心思。 前面的小兵先是欢呼,转而觉得不对,又捶胸顿足地叹道:“可惜了,差点杨教头就赢了。”结果一转头就瞧见卿若站在他后面,立马噤声,收了笑意,恭敬朝卿若行了个军礼,喊道:“将军!” 周围一些士兵也陆续反应过来,呼声缓缓降了下来,都恭敬地喊到:将军。 场上的杨启下了马,依旧不服气,麦色的胳膊抡了几圈,恶狠狠地瞪着萧泽,道:“今日我状态不好,下次再同萧副尉比较。” 态度不客气,说出来的话也丝毫不谦虚,反而还带着一股蛮气,仿佛今天输得,本就不该是他。biqikμnět “输了便是输了。”卿若从看台跳下来,说出的话仿佛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杨启脸上。 本就在气头上的杨启一听,更是恼火了,也没细想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转头就想破口大骂撒撒怒气,结果才吐出几个字,瞧见是卿若走了过来,立马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丢脸地站在原地,也不吭声了。 “我的部下,输得起。”卿若拍了拍魁梧的大汉,杨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恼火地瞪了眼萧泽,朝卿若行一军礼便下去了。 “都延将军。”紫衣青年收了马鞭,虽已入秋,天气没那般炎热,可是才经过方才的赛马,他额上也出了不少汗,今日的萧泽穿得并不是马装,只是普通的紫色袍子,比起杨启的轻装上阵,萧泽这一身反而有些碍事才对。 萧泽脸上并不显露出赢了比赛的欣喜,反而表现的平平淡淡,仿佛他本就该赢一般,虽然确实如此。萧泽的能力卿若比谁都清楚,绝不是杨启这般人能比得上的,若不是萧家局势艰难,萧氏一族都在极力躲避锋芒,只怕萧泽爬得远比她还要高。 “卿若,萧副尉。”卢尘阳也小跑着跟了过来,远远地唤起两人。 而卿符不愿意过来,卿易舟便陪着他依旧站在看台。 卢尘阳冲萧泽抱拳,嬉皮笑脸夸赞道:“萧副尉确实厉害,方才同杨教头比较,着实精彩。”说罢,杵了下一旁的卿若,道:“对吧,卿若。” 卿若点点头,却也不接话,她承认萧泽的能力,可是让她徒口夸赞萧泽,也着实开不了口。 萧泽勾起笑意,道:“没能让杨教头输得心服口服,萧某担不起这声厉害。” 乍一听仿佛是谦虚之词,可是仔细琢磨,却是傲气逼人,不仅恬不知耻地接下了这夸赞,还嘲讽了那杨教头,倒显得他们小气,输不起一样。 卢尘阳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就是客气一下,这人咋还这般不要脸呢? 卿若攥紧拳头,这人越发让她不爽了,从那日拒了她开始,萧泽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一改之前稳重模样,反而变得一副痞样,句句都能落到她的雷区。 卿若抬眼正视他,也勾起嘴角,道:“萧副将莫要谦虚,若是觉得赢得不快活,那本将军也同萧副将比试比试吧,赢了我,萧副将当之无愧这夸奖。” 若是赢不了,那便是你能力至此了。 第十二章 再比一次 “那本将军便再和萧副尉比试比试吧。” 话音刚落,声音不大,却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场外的士兵无不再次看向场内。少数新兵看的是好奇,但其中大多数还是吃惊,毕竟这萧泽前些日子才拒了他们的将军,这等难堪之事,偏偏是当着诸贵公子哥小姐们的面发生的,又偏偏让全黎都都知晓,闹得沸沸扬扬,本以为自个的将军心思大不计较,才请圣人赐婚嫁给了墨少卿,权当是放下了。 可是如今,这将军又强拉着萧副尉比试,难免让他们觉得——他们将军莫不是还放不下这位萧家公子,想引起对方注意? 事关自己个的上司,这军营里的人,都是吃瓜第一线人物。Ъiqikunět 看台上的卿易舟也不自觉地朝这里看来,神色复杂。身边的卿符没听清,拉着卿易舟的袖子问道:“兄长,阿姊也要同那人比较吗?” 卿易舟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卿符。 萧泽眼中的笑意更深,开口道:“好啊,能和都延将军比试,萧某荣幸。” 荣幸?之前两人也没少比较过,怎么今天再比较,就成了荣幸?卿若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人了,之前那般谦逊知礼的人怎么说变就变,竟成了这般不羁猖狂,倒让人心生厌恶起来。 卢尘阳探头过来,低声问道:“丫头,当真要比?” 卿若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问萧泽比试内容:“既然是我提出的,那比较内容就由萧副尉出吧,以示公平。” 卢尘阳心下了然,卿若这是非比不可了,便也不做声了。 萧泽答道:“既然还是比御,那便比些有意思的。东市再往东,有个土丘,丘上有棵合欢树,便以那处为中折点,从练兵场出发,谁先带着树枝回来的,谁便赢。如何?” 城内道路交错纵横,她这练兵场在城西郊外,若要去东市,道路千千万,而这最短最宽敞的路却穿插这东市西市两大闹市,现在又正好是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这时候直奔东市,反而不好走,可若是绕过市坊,路程加长不说,道路也会狭窄曲折许多。 这比赛,确实有意思。 “好。”卿若应下了这比赛内容。 场下又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听自家将军要同萧家郎君比较,好多原本不在此处的士兵小卒也跑来看热闹了。 卿若的枣红大马也被人牵了过来,她脚踩马镫,翻身就跨上了马。萧泽也骑上了自己的黑鬃马,蓄势待发。 卢尘阳上了高台,手执鼓锤,击鼓作为比赛令声。马儿的蹄子不安地原地走动,似是知道了自己即将要参与一场激烈的比拼,又呼呼地喘着气,惹得场外的看众也莫名激动起来,聚精会神地等着比赛开始,此刻倒是没那么多嘈杂声了。 “闹什么事儿。”卢尘阳从高台瞥了眼二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一句,抬起鼓锤,着力锤了下去。 鼓声三响,众人还未缓过神,就瞧见场内一红一黑两头马如离弦之箭,瞬间奔出了练兵场,众人又探头朝外看去,那方向哪还有马和人,只有飘悠在空中迟迟不落的黄土灰尘。 卿符把好奇目光收了回来,可是心那块还是无法克制的跳动着,他本不感兴趣这些,可是许是自家阿姊的原因,竟也让他为这比赛不自觉激动起来。 “兄长,阿姊能赢不。”卿符仰头问卿易舟,见对方犹豫,立马开口坚定地回答着自己的问题:“阿姊那般厉害,肯定能赢。” 卢尘阳从高台下来,走到卿易舟旁边,扔着鼓锤玩,一边道:“你这妹妹,当真想一出是一出,她不会还惦记着那小子吧?” 卿易舟瞥了他一眼,道:“不过是比较一番,阿若自小好强,想煞煞那萧家小子的威风罢了,你莫想多了。” 卿符低下头,兀自嘀咕:“就是,阿姊才不喜欢那人了。” 卢尘阳否口又道:“那可见不得,前些日子我可是问了她的,一时冲动让圣人赐婚嫁给墨玉,可不就是赌气,现在啊,怕还得是在气头上呢,才要和萧泽比试的。” 卿易舟扶着栏杆的手不自觉握紧,他夺过卢尘阳手里的鼓锤敲在对方胸口,威胁道:“墨玉哪点比不上那姓萧的了,我家阿若可不会眼瞎第二次,你这臭小子再乱说,回头我告诉阿若你和那傅家娘子的事了!。” 卢尘阳心下一抖,连这他腰间的香囊也颤抖一了一下,连忙说道:“别别别,你要是告诉她,估计我会死得更惨,不说了不说了。” 而此刻的卿若正骑在马上,同萧泽并齐驶在道上,耳边是节律整齐的马蹄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倒是挺巧,从城西往东市,中间横穿过的那条道路明明是最近的,若觉得市集人多,也可以沿着市坊绕道。 可是偏偏他们两人却都不选择从城中直走,反而殊途同归地都沿着城内边缘那条绕得最多道路走。 城中来往无序的百姓,若是急于速度,伤到人反而麻烦。其他道路虽然没东市西市热闹,可是人来人往,也不甚安全,思虑之下,不如走条偏僻道路,宽敞人少,跑的也自在。 不过,没想到,这萧泽也与她想的一样,也选了这最边缘的一条路。 “萧副尉为何不走城中?”卿若目不侧视,开口喊着问旁边与她并齐的萧泽。 “城中百姓多,不忍伤人。”萧泽以同样的音量回她。 两人骑得飞快,两侧偶尔有行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这人和马就又不知道飞奔去了哪里。 “既然害怕伤到百姓,那你为何要去东市?随便在郊外比试岂不更好?”卿若又问。 萧泽狡黠一笑,侧眸看着卿若道:“突然想到了那棵树罢了。” 一棵树又如何?卿若不解这话的意思,问道:“就这?” “就这。”萧泽应道。 风声呼啸,卿若左手把马缰缠绕几道,两腿夹紧马身,马鞭一扬加快了速度。萧泽也不甘其后,也加快速度追了上来。 萧泽又道:“那树神奇,卿卿定会喜欢的。”往日的称昵脱口而出,等说出口,萧泽才反应过来——“卿卿”是上一世,萧泽最常唤卿若的称昵,如她的姓“卿”,又如“亲亲”。筆趣庫 好在风声越大,吞没了萧泽的后半句话,卿若并没听清。只听前方突然一阵啼哭声,待卿若回神,就瞧见路中间一个四五岁的幼童坐在路中央,右腿裤脚破烂,一副像是刚摔跤过的模样。 马匹的速度极快,根本停不住脚步,眼看就要撞到那幼童时,萧泽一声“小心”才刚脱口,就见卿若用力拉扯缰绳,身下的枣红马,前蹄一扬,纵身高跃过了那幼童。 那幼童泪眼汪汪,突然看见头顶飞过去一头大马,被惊吓得也不哭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远处依旧飞奔的马匹。 卿若回头见那小孩安然无恙,仍旧呆立在路中心,长松了口气。 萧泽放慢了速度,焦急地看向卿若,问道:“你没事吧。” 卿若摇摇头,道了句无碍,却见萧泽皱眉仍旧盯着自己,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方才或许用力,手居然被马缰勒出了红痕,卿若松了一圈马缰,继续道:“无碍。” 萧泽知道卿若的性子,就算疼的厉害,也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以前是,现在是,上一世也是,思虑至此,萧泽便也不多说关心的话了。ъiqiku “你方才说什么?”卿若问道。 萧泽见她没听清方才自己的话,松了口气,道:“那棵合欢树神奇,四季不败,正好邀都延将军观赏一番。” 萧泽这话说的无理无头,还带着挑逗意味,卿若只觉得无言,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定是看走眼了,才觉得萧泽稳重谦逊,还那般喜欢他。 可是碍于客气,还是礼貌地回了句:“是吗,那倒是多谢萧副尉了。” 说罢,卿若下意识地与萧泽拉开了距离,眼下,她居然开始反感起萧泽来了。 “那树,还是我同卿卿发现的呢。”萧泽没脸没皮地又靠近过来,继续自说自话。 “卿卿?” 萧泽眼睛含笑,速度也开始加快了,道:“哦,都延将军不知道,卿卿呀,就是我说的,爱慕之人。” 爱慕之人,萧泽居然还敢对她说这几个字。 上个月的乞巧节,这位她曾爱慕了四年的男人,在平阳公主举办的“牵丝会”上,就当着那么多京都娘子郎君的面,扔了她做工蹩脚的香囊,还说什么:“请郡主自重,莫要再纠缠于我,我已有了爱慕之人。” 那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巴掌,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如今,如今他居然还敢对她说这四个字? 一个巴掌不够过瘾,还得再打她一巴掌? 卿若只觉得一阵气塞,抓着缰绳的手更加用力起来,恨不得那是条长鞭,允她扬在萧泽身上,一泄她这么多日子以来的怒气。 萧泽领先她几步,卿若气愤地扬着马鞭,鞭策在马身上,追赶上去。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绕到东市外沿,身后是喧闹的市集声,不顾其他,再往东行,果然看见远处靠近东极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略高的山头。 沿着平稳的山路向上,再最顶上,一棵葱绿大树直入眼帘。卿若兴冲冲地奔到山顶,可是越靠近山顶,越发觉得不对劲,那树确实是合欢树。 可是,合欢树入秋便会叶落,如今已是深秋,这树怎么还是如此葱茏茂盛,竟一如夏季那般,碧绿无垠。 萧泽在前面喊道:“都延将军,这便是那合欢树了,入秋不败,反而更盛,是不是很神奇?” 卿若这才想起萧泽方才说过这合欢树“神奇”得很,便也不加思索了,加快上山。 恰时,一个带着帷帽的白衣男子正从山上下来,与打马上山的两人擦肩而过。 卿若只简单扫了那人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想着赶紧超过萧泽,所以一上山,都不再多关注那树了,扬鞭折下一枝葱茏的合欢树枝,便又追着萧泽下山。 第十三章 调兵 练兵场上空无一人,但场外却围满了等候的人群,包括看台上的卿易舟和卢尘阳,还有坐在地上拿着树枝观察蚂蚁搬家的卿符。 大家都在等候比赛结果。 地面传来微乎其微的震动,在场之人却没人察觉到,只有坐在地上的卿符,趁无人注意之时突然伏身贴近地面,细听良久后突然面露喜色拉了拉卿易舟的衣袂,道:“阿姊他们回来了。” 卢尘阳闻言半信半疑地又爬上了高台,众人见他眯着眼眺望远方,良久终于喊道:“来了来了,回来了。”Ъiqikunět 哗然一片,卿易舟双手抱臂默然地盯着练兵场的入口处,卿符也从地上爬起来,激动万分。 只听马蹄声节律阵阵,一匹枣红马先奔进练兵场,后面紧接着就是萧泽的黑鬃马。 一先一后,倒是追的激烈,可是输赢也已明了,卿若扬起合欢树枝,卢尘阳也从欣喜中恍过神,连忙击鼓,喊道:“都延将军胜!” 周围的士兵都为自家将军欢呼雀跃,卿若从马上一跃而下,把树枝抛给小跑过来的卿符,对黑鬃马上的萧泽微微抱拳,道:“承让了。”眼里含笑,赢了萧泽可比直接骂人出气来的舒服得多。 本就是娱乐,萧泽倒也不甚在意,他的目光从手里葱郁的合欢树枝移到马下得意扬扬的女子,眉间也升起一抹暖色,难得地说了句好听的话:“不曾相让,将军本应夺魁。” 这句话着实让卿若受用,天生争强好胜,别人的一句夸奖,她鼻子都能上天,卿符也在旁边激动道:“我就知道阿姊会赢。” 卿符又扬起合欢树枝,问道:“阿姊,这个可以给我嘛?” “要树枝作甚。”卿若道。 “阿姊赢了比赛,我想留着纪念。” 卿若哭笑不得,摸了摸卿符的脑袋,道:“好嘛,给你。” 萧泽从马上下来,把他的那枝合欢树枝也递给卿符,道:“卿二公子,那我这枝也给你纪念吧。” 卿符默然地往卿若身后挪挪,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要……” 这话,声音不大,可是萧泽听见了,卿若也听见了,瞧着身后一脸嫌弃的卿符,卿若不禁暗自好笑。 萧泽也不生气,含笑地收回了手,卿符这个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上一世他娶了卿若,这小子可没少给他使绊子甩脸色,倒像是他不怀好意,硬抢走了这小子的阿姊一样。 可惜往事如烟,如今萧泽就算想让这位卿二公子给他使绊子,都难以实现了。 萧泽抬眼,目光如炬落在卿若身上,又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扔了手里的树枝,道:“改日再和将军比较一番,若是赢了,相必卿二公子就会稀罕我的树枝了吧。” 卿符脸色更黑了,躲在卿若后面,厌恶地瞥视着一脸笑意的萧泽,拉着自家阿姊的衣角,巴不得现在就把自家阿姊拉走,远离这个讨厌的男人。 萧泽越是这么一副纨绔模样,卿若便越发觉得萧泽碍眼,着实想让这男人快些离开她的视线了,便开口问道:“闲话就不多说了,想来萧副尉来我这练兵场,也不是为了比较御马的吧。” 卢尘阳在这倒无所谓,今日卿易舟也来了,看来这萧泽来她这里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萧泽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镶玉的牌子给卿若看。卿若惊然。 那是圣人用来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的“芙蓉玉令”。 “奉圣人旨意,特来调取兵力,以平北方之乱。”萧泽道。 “北方之乱?北方发生什么了?”卿若问。 萧泽把玉令牌收了回来,语气平淡回道:“无甚大事,北方几个附属小国最近不老实罢了,圣人已派我帅军前去平乱,就不劳都延将军操心了。” 卿若穿过萧泽,望着远处朝她点头示意的卿易舟,会意一笑,便也不再多问了,摆摆手就打算离开了,只甩了句:“既是圣人命令,那萧副尉奉命行事就是,至于调多少兵调哪些,这些还请萧副尉同卢参将对接。本将军还有点事,便不多陪了。” 转身就拉着脸黑的卿符匆匆走了。 萧泽不过一个副尉,而萧家近来又不得圣人信任,处境艰难,萧泽的祖父上柱国前几年为了保全萧家,交付了萧家一大半兵权,圣人疑心那般重,怎么可能轻易会把那芙蓉玉令交给萧泽,还是一个从未做过主帅的副尉? 其中定有蹊跷! 卿易舟全程一言不发,今日也不似平日里那般嬉笑玩闹,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远处观察着萧泽的一举一动,眉目似在思量什么,等和卿若一同离开了练兵场,才肯说明情况。 “因为是萧泽主动请将出征的。”卿易舟说道。 卿若与卿易舟骑马悠悠走在街上,卿符不会骑马,便同卿易舟骑一匹马,丝毫不在意自家阿姊和兄长的谈话内容,兀自地捻着树枝玩。https:ЪiqikuΠet “这不像是萧泽的作风,他这几年为了保住萧家,安稳圣人疑心,一直都躲避锋芒,也从不邀功请赏,不然以他的能力,混迹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还只是个副尉。”卿若摇摇头,还是觉得萧泽不可能主动请缨,如此行径,岂不是把圣人的疑心往自己和整个萧家身上引? 而且那芙蓉玉令也不比寻常物件,那是调动军权的信物,萧家老祖为了保住整个家族,才主动交了一半兵权,如今圣人又把这到手的兵权还回去?想想也不可能啊。 “可是,确是事实。萧泽的文书和圣人的旨文,我和卢尘阳都去兵部核验过。”卿易舟面色低沉,他其实也想不通萧泽为何这样做,眼下局势,任何一个萧家人主动请缨,就如同引火上身,自掘坟墓。 “你和卢尘阳为何去兵部核验?”卿若问道。 卿易舟解释道:“因为萧泽向圣人请调的兵,尽数都是之前上柱国所上交的兵力。至于卢尘阳,也就是过去凑个热闹。” 卿若明了,之前萧家太祖上柱国交还的那些萧家兵被圣人一拆而散,分配给了各家军队,其中大部分都在卿家和谢家,如今兵力被转移,自然也得两家去兵部核验接旨。卿若分到的前萧家兵不多,就没必要去趟兵部了。 “不过更奇怪的是,圣人居然还同意了萧泽的请缨,要知道,萧泽以往内敛不夺不抢,是从未独自帅兵打仗的。”卿若越想越糊涂,她本就不喜欢多纠结于朝堂之事,对她来说,带兵打仗保护南楚才是第一要紧的事,萧家和圣人之间的关系,弯弯绕绕,在她脑子里就跟浆糊一般,着实理不清楚。 卿易舟依旧摇摇头,道:“圣人的意思,难揣测,又或者,萧泽是在盘算着什么?” “盘算?” “这几日我见着萧泽,总觉得他与平日里不太一样了,以往只是觉得他为人刻板,心思重,有些不通人事罢了,可是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心思重那般简单,而且你不觉得,他这性子也变了吗?”卿易舟眼眸深沉。 卿若沉默不语,望着路上喧闹人来人往,眼神复杂。 确实变了,相处了那么久,萧泽突然性情大变,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卿符突然小声喊着卿易舟,市集喧闹,卿若一开始并没有听见,等回过神时,却发现卿易舟的马匹停在了老后面。 “怎么了?”卿若调马回到两人身边,不解地问道。 只见卿符眼眸清亮,兴趣盎然地盯着一处人满为患的小摊,那是个投壶的摊位。他扬起树枝,指向摊位最末处,道:“阿姊,我想要那个瓶。” 卿若顺着卿符手指的方向扫过去,最末端是只西域舶来的粉色芙蓉石蔷薇双耳瓶,煞是好看。 卿若应了声“好”,于是骑马走近小摊,围观的人群自觉地避让开一条路,摊贩老板拿着一把羽箭凑了过来,问道:“这位公子要玩玩吗?” 卿若抬手用马鞭指着那只芙蓉石瓶,道:“那花瓶多少钱,我要了。” 老板眼睛滑过一丝狡黠,陪笑道:“公子,那花瓶不卖的,得投壶,投中了就给公子。” “三倍价钱呢?” 老板搓搓手,还是坚持:“还是得投壶,五钱一支,十支起卖。” 卿若俯视着一脸狡黠的摊贩,还是下了马,取钱扔给摊贩,道:“给我来十支。” “好嘞。”摊贩一脸笑意,乐滋滋地接过钱,数了十支箭,递给卿若。 搞笑,她投壶最在行,本来看在这小摊小贩不容易,才想直接买的,没想到她出三倍价格那老板都不愿意买,那她便让这老板吃点亏好了。 卿符和卿易舟也下了马凑过来看。 卿若把马鞭塞进腰带,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箭,只觉得重量有些奇怪,却也不甚在意,直接对着最远处的花瓶口投去。 不中。 卿若不以为意,又扔出一支。 不中。 再接连扔出四支,除了其中支蹭到其他瓶口,另外几支皆未中。 卿易舟摇摇头,啧了一声,上前抢过那剩下四支箭,说:“你怎么这般没用,一支不中,边去吧,我来。” 卿若翻了个白眼,退到卿符身边,双手抱胸看戏。 卿易舟胸有成竹一般,瞄准片刻,便信心满满地扔出第一支箭。biqikμnět 结果依旧,不中。 卿易舟轻咳一声,尴尬地瞥了眼卿若二人,道:“失误。”然后继续专心盯紧瓶口,再扔出一支箭。 不中。 卿易舟不信邪地又把最后两支一并投出去,依旧不中。卿若在旁边戏谑地盯着泄气的卿易舟。 “嘿,这么邪门?”卿易舟一向对自己投壶的技术自信得很,平日里喝酒投壶,那次他不是大满贯?今日怎么就一支不中呢? “公子还玩吗?”摊贩又凑了过来,眼角都笑出皱纹了,一脸奸商模样。 卿易舟一咬牙,取了五十钱递给老板,道:“再来十支!” 十支箭接连投出,又是一支未中。 卿易舟这才觉得不对劲,十四支箭,他怎么可能一支不中?刚要过去和老板掰扯一番,背后又一支箭越过他的头顶直飞过去,正中最远处的那只芙蓉石蔷薇双耳瓶。 周围围观的百姓喊道:“中了中了!” 第十四章 看望 卿易舟转头看去,只见那只芙蓉石蔷薇双耳瓶中已经落入了一支羽箭。 卿易舟一挑眉,低声再次感叹道:“这么邪乎?” 就连方才还坐在一旁的摊贩见状也惊得站了起来,被人套中了个大宝贝,只觉得心下一阵肉疼,他看见的哪还是花瓶,分明满眼都是从他手里飞走的铜钱。 众人兴奋地寻找投中那支箭的人,只见卿易舟身后,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位俊俏的郎君,墨绿色的长袍倒像是个书生,可他手里还抓着一把未投的羽箭。 卿若惊讶地喊道:“墨玉?” 卿符是认得墨玉的,虽然他不讨厌这个人,却也还是不自觉地往卿若身后躲躲。Ъiqikunět 卿易舟瞧是墨玉,眼睛亦是一亮,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妹夫?你怎么来了?没想到你这技术竟这般厉害!” 墨玉一笑,道:“恰好路过,见兄长和阿若在这玩投壶,便也来凑个热闹。” 卿易舟眼睛弯如上弦月,眼神在墨玉和卿若直接徘徊,然后笑嘻嘻地把卿符拉到身边,道:“那你两继续试试,卿符,和兄长去取花瓶。”说完,也不管卿符乐不乐意,直接就拉着卿符去找了小摊老板要花瓶了。 墨玉靠近卿若些许,提起剩下的羽箭,含笑问道:“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我自己再试试。”摊上的东西卿若并不觉得稀奇,反而又从墨玉拿抽了几支箭,还想再试试技术,方才墨玉随手一投都能命中,这又增长了她的信心。 三支箭接连投了出去,依旧无一命中。 “怎么还不中?”卿若的自信又被打消了,平日里她虽说不是百发百中,却也能中个十之八九,可今天,投壶竟能一支不中? 墨玉手指掩着嘴唇,嗤笑一声,凑近到卿若耳边小声说道:“这箭有问题,按平常的瞄准方式可投不中,箭头向左偏移一铜钱宽度试试。” 卿若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又接过支羽箭,仔细掂量前后,果然重量不太对劲,她转头瞥了眼墨玉,调整的角度再次把羽箭投掷出去。 只听“叮咚”一声,羽箭终于落到了一只冰裂纹小瓶中。 中了! 卿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墨玉。后者回之淡然一笑。 卿易舟和抱着花瓶的卿符往两人这边折回,见卿若又中了一个,卿易舟便又拉着卿符去找老板了。 “那老板使诈?”好不容易投中了一个,卿若反而皱起了眉头,低声问墨玉。 墨玉嘴角上扬,一边把剩下几支随意投掷到场内,一边低声解释道:“这些小摊小贩,若不使些法子,每每碰见你这般厉害的人,岂不得亏本亏得连饭都吃不起。” 场上再无一中。 卿若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便不再纠结这些了,于是转头看向墨玉,颇为惊讶地问道:“不过,没想到你投壶竟这般厉害,这种动了手脚的箭也能投中!” 墨玉不以为意地说道:“巧合罢了。” 这厢卿易舟和卿符也取了瓶子回来了,身后的老板一连亏了两个瓶子,脸色乍一看已经有些不太好了,今天头一回出摊就亏成这样,心里不免开始打新的算盘了。 卿符得了花瓶,四人倒也不在这投壶摊上停留了,卿易舟待着不情不愿的卿符回了卿府,而卿若本来也打算和墨玉一同回府,结果打马走到西市头,突然想起来一茬事。 傅茗烟昨儿想她带些西市“辛夷坞”的玫瑰酥来着,方才惦记着萧泽调兵一事,竟差点忘了。 卿若连忙调头回去,趁着“辛夷坞”还未打烊。傅茗烟本不喜甜食,可是自打落水身体不好,每日续以极苦的汤药以后,便开始吃起甜食,而这家辛夷坞的玫瑰酥便成了傅茗烟最喜的甜食之一了。 才回黎都两日,傅茗烟的身体就越发虚弱了,每天抱着手炉,披着好几件衣服,药的剂量加了好几次,还是受不住秋风,早晚咳个不停。 卿若拎着两包糕点,轻车熟路地往傅茗烟的小院子走去,来的多了,傅家的布局早被她摸得透透的。 卿若方才在校场就出了一身汗,在西市停留了片刻后,又是骑马来的傅家,身上的汗水早被吹干,只有额间的碎发糊在脸上,浑身黏黏糊糊。怕汗味熏到傅茗烟,卿若一到傅府,就拿湿毛巾反复擦了好几遍,然后才敢到院子来。 “怎么又坐外面了!”入了院门,卿若远远地就看见傅茗烟又坐在外面的藤椅上,蹩眉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这天气你受不住的,快进屋去!” “等你呢。”傅茗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仿佛生病的不是她一般。 卿若正扶傅茗烟起身,结果又看见桌上未动的药汤。 “太苦了,不想喝。”还没等卿若开口“训斥”,傅茗烟倒是先说了。 卿若不争气地瞥了一眼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最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将她先牵进房间。 “待会我让人把药重煎了,我带了你喜欢的玫瑰酥,你这回必须给我老实吃药!”卿若一边说着一边唤来院里的丫鬟,嘱咐着再去煎药。 傅茗烟不吱声了,倒身躺在榻上,支着额头,笑盈盈地看着卿若。Ъiqikunět 卿若拂开小案上的东西,把甜食包裹放上去。 待对方兴致勃勃地捧着点心过来时,傅茗烟却突然开口问道:“阿若,若我某天死了,你会咋办?” 言罢,傅茗烟捻起一小块酥饼,咬了一小口。这是城西辛夷坞的玫瑰酥,傅茗烟眼里光影浮动,原本平淡如水的眼眸中亦燃起一丝柔意,心下了然。 昨儿她不过多提了一嘴,今天这丫头就真给她带了玫瑰酥,想来卿若排了不知道多久的队。 “不许说死,晦气得很。”卿若冲道。 “好好好。”傅茗烟眼角笑的弯弯地,很是可人,她瞧见了卿若头上的金簪,打趣道:“今儿怎么带的金簪?你不是最瞧不上这金灿灿的物什吗?” “紫苏随手拿的一支罢了。”卿若道。 “拿来给我瞧瞧。”傅茗烟吃完最后一口,用手帕擦拭干净玉指,抬手接过卿若的金簪。 那金簪样式简单,只在末端缀了一朵半个拇指大小的梅花,花瓣是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宝石,被作为花蕊的金丝固定,不算繁琐奢侈,却也精巧可爱。 傅茗烟细细瞧了瞧那血红色的宝石,开口感叹道:“这簪子居然用得是西域的泣血石。” 卿若不解,问道:“泣血石?这石头怎么了?有问题?” 傅茗烟摇头解释道:“没什么,只不过这泣血石价格昂贵,据说只这一颗便抵得上普通人家的一整年的收入了。” “我当是怎么了,还以为有毒呢,一个破石头,再贵也是石头,只不过物以稀为贵,都是人们心理作用罢了。” 傅茗烟掩唇嗤笑一声,开口又道:“不过,这泣血石在西域据说意义非凡,色如鸽血,透明无杂质,曾听闻,西域男子会将这泣血石赠与爱慕之人,也不能是随便送人的。” “快说,这是谁送你的?”傅茗烟意味深长地瞥向卿若,含笑质问道。 卿若立马反驳道:“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吗?” “哦是嘛。”傅茗烟侧倚着,掂量起那簪子,眼里的笑意更甚,又作不经意地思量道:“如此想来,咱们黎都好像也有这般类似的习惯吧。” “什么习惯?” “西域男子表达爱慕会赠送血泣石,咱们黎都男儿表达爱慕之意,似乎也会赠以某些物什吧,敝如金簪,诸如此类……”傅茗烟款款道来,似是不经意,却又刻意得极其明显。Ъiqikunět 言至如此,卿若再听不懂便是傻子了。连忙抢回簪子,却也不戴了,耳根子都红了一大片,却还是硬着嘴道:“你从哪听说来的,不过一个簪子罢了,想出那么多。” 傅茗烟坐起身来,撑着下巴,弯着眼盯着把簪子胡乱塞进袖子里的卿若,一边顺手玩起自己绣了一半的辛夷花香囊,一边道:“不过看到这簪子突然想起,便随口提到罢了,你慌张什么?” “我没慌,我慌什么。”卿若不自觉地别开眼睛,拿起杯子塞了口茶水。 恰时,傅茗烟的侍女奉秋已经重新端来了熬好的药汤。卿若松了口气,端起碗,来回斟酌汤药,待温热不烫时,才递给傅茗烟,道:“不烫了,快点喝了。” 傅茗烟也不在问了,接过装着黑药汤的碗,眉也不皱灌了下去,药味沿着舌尖喉管向下没去,她却已然不觉得苦涩,喝了这么多年的药,苦味是什么,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放了药碗,傅茗烟也不再询问簪子了,侧身又倚在榻上,她抬眼柔和地看向卿若,带着疲意开口道:“也不早了,阿若也早些回去吧,别让墨玉担心了。” 秋冬白昼短,方才还有些日头,才待了煮药的功夫,天色就已经朦胧昏暗了。 卿若点头应下,包好剩下的糕点,她是知道的,傅茗烟每每喝了药,便会觉得累,老想休憩。她也不多烦扰了,只轻声嘱咐奉秋照顾好傅茗烟,便悄声离开了。 奉秋是个细心的人,收拾好小案上的香囊针线篓,又取了小毯子给休憩的傅茗烟盖上,这才掩门退去。 傅家人不会频繁来打扰傅茗烟养病,卿若一离开,奉秋也退下去准备晚饭,傅茗烟这小院子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寂静,除了屋外昏鸦的叫声,再无半点吵闹声音。 养病人的院子,越是寂静越是显得孤寂死沉。 屋内的傅茗烟缓缓眯开眼睛,屋内光影阑珊,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奉秋只在远近各留了一盏灯而已。她盯着远处重新包好的玫瑰酥,面无颜色。 良久,傅茗烟才有些反应,她低声地自言自语道:“傻丫头,我如何才能一直陪你啊……” 第十五章 射箭 明明萧泽已经拿了“芙蓉玉令”前去调兵,可是一连两天,圣人仍未昭告百官这有关将帅出兵打仗的消息。 城郊练兵场 秋季那朦朦胧胧的晨日才刚爬完山坡,细细碎碎地穿过薄雾,照在练兵场上,新兵们懒散地拖着困倦的身体赶来练兵场,才经历了一天的训练,今日起床,步履虚浮,只觉得身心俱疲。 昨日才入伍,本以为会轻松度过,结果他们跟着的新兵教头,第一天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正是正午时分,却让他们每人负重绕着后山来回攀爬了五十个来回,莫说身体素质差的,就连他们这些平时身体好的,到了第二日,这腿也酸痛的厉害。 军营里的程教头早早地就站在高台上,背着双手,神色肃穆地盯着渐渐集中起来的新兵,晨曦打在他那魁梧结实的胸膛,和那起伏的充满力量的胳膊,似乎抬手就能抡死一个人,着实有些赫人的气势,场上的新兵默默加快了步伐,匆匆排好了队列。 待所有人都到齐了,也不见教官开口。https:ЪiqikuΠet 有人小心地抬眼向上瞥去,只见那教头后面,竟还有一个人,翘腿坐在阴处,看不清面容,只知道他身材纤瘦,不像是军营的人。 程教头清点完人数后,才转身对身后的人回报道:“将军,这批新兵都到齐了。” 阴影里的人点点头,这才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卷轴,越过教头程进,走上前去。 台下的新兵这才看清那人模样,剑眉高挑却不显粗浓,眸如星辰却又带着一丝厉气,面容如女相却又带着英气,明明是个男人,可身材却瘦瘦弱弱,和身后程教头这么一比较,反倒像只瘦鸡。 队列里有人絮絮讨论起来,还有人四下询问道,那人是谁。 可是不知为何,这么一个娘们唧唧的人,明明还没开口,就那般扫了一眼队列,却带给他们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如同沙场上的刀刃划过脖颈。几个抬头看高台的新兵,恍然对上那人扫过来的目光,吓得立马又低下了头。 “辛苦程教头了。”那人唇翼微启,开口竟是女声! 她单手垂下名单卷轴,漫不经心地道出几个人的名字,“苏宸,梁文虎,陈烙……” 不刻意嘶吼,却掷地有声,在静默的练兵场上,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队列中这才有几个人恍然大悟,这说话娘唧唧的人,莫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都延将军卿若? “凡是被叫到名字的,出列!”卿若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把卷轴又递给了程教头。 队列中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十来个人,互相张望着犹犹豫豫地走到最前面,站成一排。 卿若俯视着那几个人,令道:“你们,今日负重绕后山攀爬六十次,其余人,一如昨日。” 爬五十个来回已经能让人累的半死,如今又加十次,岂不是不让人活了? 那十几个人不明所以,有人忿忿不平道:“凭什么我们要多跑十回?” “不得对将军无理!”程教头怒斥道,皱眉瞪向最前列的那一排人,又厉声道:“这位,是我们的都延将军!都给我记清楚了!” 众人哗然,都延将军,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南楚国唯一的一位女将军,十五岁随父出征灭了北方的朔国,而后五六年,多次自己带兵平定了大大小小近十次战乱,战功赫赫,丝毫不逊于其他男子。 本以为这位女将军应该生得虎背熊腰,彪悍如男子,可是台上这女子,虽说身高比一般女子高挑,可是身型长相,一如寻常女子,只是多些压人的厉气。 议论的声音渐渐变小。 开口的新兵也识趣地闭了嘴,低下头,却还是很不理解,愤愤地咬牙盯着地面。 卿若盯着那些人,话里有话般讽道:“昨天你们爬了多少个来回,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 那十几人瞬间脸色大变,失了愤懑,他们昨日实在跑不动那五十来回,想着人那么多,教头应该是看不过来的,便偷偷少跑了几个来回,没想到,竟能被如此准确的被抓住。他们也不敢吭声了,默默把头低得很深。 “不过才第一天,就想着浑水摸鱼偷懒,没练好本事,上了战场,丢人头的也是你们。”卿若又扫视一遍练兵场,道:“我不管你们入伍是为了功名还是利禄,又或者是为了保家卫国。” “但是,既然入了军营,就该惜命,战场不是寻常处,尔等性命不值钱,要不平日里扬长避短往死里练,要不就沙土一扬,往后死在哪都不清不楚!” 全军肃然。 “昨日是第一日,逮到了几个混鱼,但今日只是小惩,若还有不守规矩的,军法严明,往后可就不止加十来回这么简单。” 场上的新兵纷纷低着头互相张望,却无人敢开口讨论,皆心下了然——他们这将军可不好招惹。 见卿若差不多说完,程教头这才指挥那些新兵继续今日的训练。 场上的人不敢松懈了,立马四散开各自绑上沙袋,继续今日的体能训练。 卿若今日说这些话,也不过是督促而已,不论效果如何,对军队训练影响并不大。 她对程进微微颔首,又见后者抱拳问道:“将军,今日可还需要派人盯着这些新兵?” “无需了。”卿若摇摇头。 刚走下高台,卿若就听见旁边有一阵叽叽歪歪的谈笑声,见卿若已经下来了,方才还在讨论卿若的三人立马凑了过来,他们或着护甲,或着粗布衣裳,都是这军营里的兄弟。 “将军来了。”姜成笑嘻嘻地喊道。 “将军训兵的手段还是这般,还没上道就开始唬人。”另一个身着红大褂,赤着膀子的何涛也龇牙咧嘴说道。 “你们不训练,来这干嘛?”卿若白了几人一眼,坐到停靠在一旁的草堆上,双手环胸问道。 姜成点点头,也靠了回来,道:“看你啊,听说你来巡视新兵,我们三就过来了。”Ъiqikunět 何涛也道:“将军好久没来军营,昨儿那萧小子在,我们便没来找您,今天一听您来了,可不得立马过来瞧瞧。” 卿若拍了拍何涛的大红褂子,噗嗤笑出声,星似的眼睛乐得弯成上弦月,道:“好小子,回头请你喝酒。” 卿若又瞧老老实实站在前处的苏柏仲,问道:“那柏仲怎么也来了?” 三人虽然关系铁,可是苏柏仲与另外两人性子截然相反。何涛出身白衣,姜成出身猎户,两人大大咧咧,性子爽朗,平时没少惹事。 而苏柏仲的祖上本是商户,家里也出过不少官宦亲戚,因为和父亲赌气,才入了伍,打算只身博功名,虽然不喜读书,可是家里也算半个书香门第,比起何涛姜成,苏柏仲性子要稳重得多,也聪明得多。 苏柏仲凝视卿若片刻,最终一摊双手,无奈道:“没拦住。” 姜成又道:“将军今日可有时间?” “何事?”卿若挑眉问道。 姜成撑在草堆上,捻着金灿灿的草穗道:“将军好久不来,咱哥几个手痒,早想找将军比试比试。” 卿若道:“不比。” “为何?昨儿你还和萧泽那小子比骑马呢!”何涛争道。 “啧,每次一比就输,输了又输,有甚好比头的?”卿若说道。 “将军,你不懂,我们这叫,越,勇越……”何涛刚想搬弄一番,却又卡住了,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来,于是挠了挠头,询问一旁的苏柏仲,道:“越啥玩意来着?” 苏柏仲投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道:“越挫越勇。” “啊对对对,我们这叫越挫越勇!越挫越勇哈哈哈。” 姜成道:“就是就是,而且又不是别人,和将军比较,输了又能怎样,不丢脸。” “行吧,比比。”卿若从草堆上跳下来,拍拍手,突然又想到什么,侧头问道:“对了,今儿怎么没见卢尘阳?” “不知道,好像还没来。”姜成摇摇头。 “才一大早,许是又偷懒去了,不管他,咱们比咱们的。”姜成道。 “也是。”卿若想了想,也不在多问,卢尘阳性子懒散,平时没少偷懒各处玩耍,便带着三人去了空处,问道:“先比什么?” 姜成乐哉地道:“先和我比射箭吧。” 姜成猎户出身,从小就摸着弓箭长大,比起刀剑,倒是练得一手好射箭,虽说不上百发百中,可在这军营里,却也是个百步穿杨的好手。 “好。”卿若点头应下,又问:“这回比什么?” “还和之前一样吧,百步十射。”姜成道。 之前他们比较射箭,以百步为单位,百步距离比较三射,再退百步比较三射,而最后一射则在四百步处比较,最后以中靶心多者胜,规则不多,亦可互相干扰。 何涛把兵器架推了过来,苏柏仲也拿来了几把长弓和箭篓。 “你先。”卿若上前挑选长弓,抬手让姜成先射。 姜成笑嘻嘻地点头,直接拿了自己的弓,这还是他从家里带来的长弓,用起来更为顺手,又取了一直蓝羽箭,站到百步处,拉弓如满月,轻轻松松就射中了靶心。 卿若也选好了把比较称手的弓,随手背了个黑羽箭袋,走到百步位置,搭箭,毫不费力气地把弓弦拉满,与肩平齐,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远处涂着红色颜料的靶心,箭头瞄准,直接松开手。 只听“嗖”的一声,离弦之箭,亦是正中靶心。 “好耶。” 卿若并不觉得百步射中靶心有什么,她本就擅射,可是还没等她放下弓箭,就听有人欢呼一声。 卿若闻声一回头,就见方才他们还提到的卢尘阳从不远处走来,可她的目光却滑向了另一个人,正是方才欢呼出声的人。 不知为何,她的阿弟卿符今日居然又来了。 Ъiqikunět 第十六章 练射箭 “好耶!阿姊真厉害。”一瞧见自己阿姐那般厉害地射中靶心,卿符竟忍不住欢呼出了声,可是下一秒,又瞧见那些个不认识的人纷纷回头看他,立马捂住嘴,悄悄挪到卢尘阳身后。 见卿符来了,卿若困惑地拿着弓走过去,探头瞧卢尘阳身后,道:“卿符?” 确实是卿符没错,卿符抬眼对上了卿若的目光,咬了咬嘴唇,乖乖地走了出来。 “你今日怎么来了?”卿若问道。 卿符挪步靠近卿若,低声道:“学武功。” “学武功?”卿若皱了皱眉,转头困惑地看向卢尘阳,问:“怎么回事?” “我可不知道,卿易舟让我带他来的。”卢尘阳耸耸肩。 “阿姊。”卿符扯了扯卿若的袖子,解释道:“昨日比试,阿姊的英姿飒爽,我心生向往,所以也想来学武学骑马。”话还没说完,卿符的耳根子都泛红了。 卿符性子懦弱,为人胆怯,不擅长说谎,耳颊一红就能被看出来。卿若瞥向卢尘阳,后者连忙摆摆手,道:“不是我教的。” 卿符目光低了下去,总觉得旁人都听见了他的话,都在看他,耳廓更红了。 “那你功课呢?”卿若又问。 “娘亲同先生说了,单数日学文章,双数日可以来学武功。”卿符听卿若的语气并不生气,便抬起头,挽住阿姊的胳膊,道:“今日是双数日。” “阿娘也同意了?” 卿符点点头。 卿若扶了扶额头,道:“好吧好吧,但是绝对不可分心,若是学了两天武又不喜欢了,还得给我回去安安心心学文章去,知道不?” 卿符笑了,又立马拿袖子捂住嘴,冲自家阿姊点点头。 “阿姊在干嘛呀?比射箭吗?”卿符问道。 “对,正在和人比射箭呢。”卿若把弓箭给他看。 身后的姜成不知何时已经射出了第二箭,此刻大喊道:“将军,好了没?到你了。” 卿若还没回答,一旁的卢尘阳却兴致大起,走过去笑道:“射箭呢,那我也和你比比。” 结果卢尘阳弓箭还没拿起来,就被姜成嫌弃道:“拉到拉到,就你那技术,我用脚丫子射都比你好,去去去,不跟你比。”说完还不忘冲卢尘阳翻个白眼,满脸嫌弃。 卢尘阳这厢也不服气,抄起一把弓,怼了回去:“嘁,小爷还不想和你比,柏仲,咱两比。”https:ЪiqikuΠet 说完一个胳膊就想搭上苏柏仲的肩膀,苏柏仲却闪身躲开,轻咳一声,漠然回绝:“不比。” “你。” 卿若牵着卿符走了过来,见状被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弯着眼睛看了眼卢尘阳,道:“你还是歇着吧,哪回你射中靶子了?” 言罢,示意卿符站到一边,卿若从箭筒中又抽出一支箭,拉弓,瞄准,放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没等卢尘阳反应过来,那箭就已经穿过了靶心。 哪怕方才已经见过一次阿姊的射技,卿符还是忍不住再次暗自叫好,他从小不喜射御武功,除了能在家见到自家阿爹练武,倒是极少能见到自家阿姊练武射箭。 一时间,惊慕的表情难以抑制。 “旁边看着就好。”卿若拍了拍卢尘阳,笑着说道,又扬起下巴对姜成示意,道:“到你了。” 卢尘阳再次不服气地瞪了几人一眼,却还是老实坐到一边看着。 毕竟,他的射箭确实,不咋地。 一盏茶的时间,九箭已发,整整十八箭皆中靶心,和上次一样,两人的前九箭依旧不分上下。 姜成撇撇嘴,和卿若又退到四百步处,虽说比试不过玩闹,可是每回到了最后一箭,总能激胜负欲。 姜成总算收起了笑容,认真起来,不知是不是日头出来的原因,他额间泌出点闪闪的薄汗来。 “最后一支了。”姜成道,他抽出蓝羽箭,搭上弓弦。 这回卿若也不再等他射完了,紧接着也取了箭,拉满弓。 姜成侧眸瞥见卿若也准备射,随是不解,却也没多想,专注地对准靶子后,便松开了弓弦。 几乎同一时间,卿若的箭也离了弦,可是那支箭此时的目标却不再是卿若的靶心了,而是姜成的靶子,并以更快的速度,靠近姜成的箭,然后蹭开对方的箭,直中姜成的靶心。 而姜成的蓝羽箭,本应射中靶心的,此时却偏移射在了靶心之外。筆趣庫 许是箭的速度太快,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看见黑羽箭落在了一众蓝羽的靶心上,而姜成的箭这回又没射中靶心。 “好!”卢尘阳和何涛叫好起来直拍起手,苏柏仲也跟着鼓起掌。卿符站在一边,若不是人太多,他也要拍掌。 只有姜成一时间不明所以,挠了挠脑袋,看向卿若,道:“你怎么射我的靶子?” “又没规定不能射。”卿若笑得爽朗。 “嘶,那你的箭是不是弹开了我的箭?不然我应该是能射中的啊?”姜成皱起眉又问。 “也没规定不能打对方的箭。”卿若回道。 姜成这才恍然,手指晃动着对着卿若,笑道:“好家伙,你居然又耍诈,这我咋比得过。” “叫将军,别你你你的,没大没小,照旧吧,输得人扫十天茅厕去。”卿若道。 “今天可没说,输得人扫茅厕。”姜成不知道扫了多少次茅房,这回说什么也不想干那脏活了,于是耍起来无赖。 “愿赌服输,一个大男人,跟我耍什么赖,丢不丢人。”卿若白了他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 碍着面子,姜成哼哼唧唧道:“行行行,扫就扫。” 卢尘阳最喜欢看姜成吃瘪的模样,这会在旁边笑的前仰后翻,一边还说:“姜成,你这天天扫茅厕,咱军营的茅厕臭得死,小心腌入味了,将来还有女人愿意当你媳妇不?” 说完和何涛两人相互拍了大腿又笑了起来。就连沉默许久的卿符也忍不住两只袖子捂着嘴,偷偷在笑。 “去去去,就你话多,就你香。”姜成收了弓箭,恶狠狠地踢了一脚卢尘阳的小腿,又瞥见他腰间的绣着或白或粉的玉兰花,阴阳怪气道:“一个大男人天天带着各种各样的香囊,娘们唧唧,你能娶着媳妇?” “你懂个屁,带香囊怎么了,总比你带着一股子茅厕味好,你个老光棍!” 卿若已经习惯了两人的斗嘴,之前她还会笑的人仰马翻,这会子连嘴皮都不愿意扯动了。她转身向卿符走去,问道:“小福,今日想学什么啊?” 小福是卿符的小名。 卿符放下捂嘴的袖子,不再笑了,他亮晶晶的眼睛转向看着自己阿姊,倾着身体凑近阿姊,不假思索就回复道:“先就学射箭吧。” “射箭?”卿若和声问道:“这个可不是一开始就能学的,你力气估计不够。” 真不是卿若小瞧自己的弟弟,卿符在将军府的十二年,莫说刀戟弓箭,就连稍重点的东西他都不曾拿过,除了小时候摸过一次羽箭,估计他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那几本半尺高的书籍了。 卿符只知道阿姊和那大哥哥拉弓箭拉的那般圆满,想着应该也不是很难,比起刀剑和马,便下意识觉得,弓箭应该简单些,只要瞄准靶心就好,便用力点点头,道:“就学射箭!” “行。”卿若把卿符牵到兵器旁,另外两个人也总算停了争吵。 卢尘阳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这是要学什么?”筆趣庫 “射箭。”卿若在一堆长弓里挑捡,卿符还没开始长个子,一副孩子相,军营里的这些弓都太大,并不适合他。 苏柏仲不知何时已经拿来了一把短弓,递给卿若。 “哎,这弓短,刚好适合小福。”卿若拍了拍苏柏仲,道:“谢了。” 卿若接过短弓,试了试力道,正打算给卿符,结果姜成看到了那短弓,突然大叫起来:“哎!放那,谁拿我弓的?” 卿若闻声看过去,就看见姜成气势汹汹地又跑了过来,杵在她面前,想夺回弓,却又迟迟不敢动手,只抬起手,道:“这弓我的。” “?” “我做着玩的,将军拿我这小弓干嘛?”姜成憋了半天,也没硬气起来。 苏柏仲站在一旁,不拘言笑,仿佛这弓并不是他拿来的一般。卿若把弓递给身后的卿符,道:“你这模样,我当是什么宝贝。借来用用。” “那茅厕,我还扫吗?”姜成总想拿点好处才罢休。 卿若摆摆手,姜成立马会意,乐滋滋地又跑去和卢尘阳斗嘴。 卿若不再理会他们,开始教卿符,道:“你且试试拉开弓。” 卿符闻言,学着方才卿若的姿势,别扭地拉开弓弦,可是力气不够,咬着牙也没能拉开多少。 “胳膊抬高一点。”卿若笑了笑,握住卿符的手,站到卿符身后,环住卿符,右手用力,将整张弓拉满,又道:“就这般保持住。” 卿符耳根子又红了起来,闻声点点头,咬着牙用力拉弓。 卿若腾出右手,就近取了支箭,架在弓上,又略微调整方向,这才松开卿符。 “放!” 卿符应声松开,箭离弓,虽然偏移,却也中了靶子。 “很好!”卿若称赞道。 本来还在斗嘴的几人瞧见卿符那箭射中了,也附和地鼓起掌。 卿符松了口气,脸上少有地露出欣喜的表情。 “记住刚刚的感觉,再来。”卿若又递了支箭给他,又帮卿符重新拉满弓,道:“这回自己瞄准试试。” 卿符咬着嘴唇,点点头,颤颤巍巍地拿着弓对准靶子,放箭。 可没了卿若把关,卿符到底还是把握不准,箭直接越过靶子,射到了后面的墙上,在墙上射出一个小坑,又被弹落到地上。 随着羽箭落地,练兵场恰好进来了一批人,那箭刚好射到了他们面前。 卿若暗道一声不好,只见那批人却也反应不大,越过躺在地上的羽箭,朝他们走过来。 为首带路的是墨玉,后面跟着的则是圣人身边的太监总管程公公。虽然是个太监,可是好歹是圣人身边服侍的人,到底还得给点面子,卢尘阳等人立马收敛,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朝墨玉和程公公作揖。 “郡主。”程公公也装模装样地朝卿若行了一礼,眼角的皱纹聚集起来,谄媚地笑着。而一旁的墨玉迟迟不说话。 “程公公。” “圣人请郡主入宫一叙。” 第十七章 传召 “圣人口谕,请郡主入宫一叙。” “有劳公公了。”卿若心不在焉地客套着。 一叙?平白无故地怎么会突然传召她入宫?卿若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最后还是迟疑地问道:“公公可知,皇舅舅找我是为何事?” 身后几人眼神来回,拉着不知所以的卿符悄悄退走。只有墨玉还在一旁。 程公公摇摇头,道:“这老奴也不知啊。” 卿若会意,立马摸了摸腰间,可是伸手一空,墨玉忙递了个钱袋给她,卿若接过,转手掏出两枚金锭塞给程奉礼。 程奉礼推脱道:“郡主折煞老奴了,奴哪敢收。”然后低声又道:“奴只知道,圣人此次召见郡主,应和萧副尉有关,至于其他,圣人心思,奴不敢揣测。” 卿若点点头,还是笑着把两枚金锭塞给他,和声道:“还请公公收下,倒也是辛苦公公特意跑一趟了。” 程奉礼年近半百,笑起来都能出褶子,他呵呵地收了金子,恭敬地退下:“那便多谢郡主赏赐了,咱也是怕圣人多等不是,那,老奴就先回宫复旨了。” 程奉礼刚带着宫人离开,墨玉就侧身笑着问道:“阿若这是从哪学的,竟学会了贿赂内臣?” “我,做的不对?”卿若把钱袋还给墨玉,迟疑地问道,结果抬眼对上的却是一副笑眼。 “不是,只是这种弯弯绕绕,你不是向来看不上眼吗?”墨玉道。 “倒也不是看不上眼,就觉得各司其职,没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卿若思量片刻回道。 “那怎么还……” 卿若笑着挠挠脑袋,道:“还不是阿爷教的,说那些宦官眼高手低,有时候花钱好办事。” 墨玉嗤笑一声,顺手就摸了摸卿若的头,可是一对上卿若一惊的眼色,顿觉失礼,连忙放下手,攥拳捂着嘴轻咳一声,道:“为了办事便罢,只是官场污秽,莫要学会些别的了。”biqikμnět “别的?”卿若不解,问道:“别的什么?” 墨玉停顿片刻,注视着还不谙人情的卿若,温润笑道:“没事。” “?”“好吧,那我入宫瞧瞧皇舅舅有什么事了。” 南楚皇宫,紫阳宫 偌大的宫殿外,卿若漠然地站在漆红的柱子旁。程奉礼已经进去禀报,出来时却只说:圣人同上柱国在里面议事。便让卿若继续在外面等候。 卿若叹了口气,等了片刻,只觉得无聊,索性坐在大殿前面的阶梯上玩自己带来的匕首,这还是她来时在西市的西域商人的摊子上淘来的。 宫中本是不允许私自携带利器,违者是要按谋反罪处置的,可是卿若却是个例外,自从去年中秋节她不小心带了几个飞镖赴宴,被圣人发现后,不仅没被责怪,反而特许她可以携带兵器。 程公公说萧上柱国在他回宫复旨时就来了,一直等到快中午,也不见那老头出来。 就在卿若快不耐烦时,但听殿内突然传出一阵瓷器摔碎的声响,卿若被吓了一惊,程奉礼不安地皱起眉头,立马进去查看情况。 殿门被缓缓打开,萧家的老太爷上柱国拄着拐杖,沟壑的皱纹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深邃的眼眸并没因为古稀的年岁而变得浑浊。 他跨过高高的殿门槛,皱着断剑似的眉头,抬头深沉地看向天空,胡须微动,似是叹了口气,拄着龙头拐杖,他走了两步才突然注意到坐在台阶上正在看着他的卿若。 萧上柱国愣了一下,走了过来,淡淡问候一句:“濮阴郡主。”嗓音深沉,无喜无怒。 卿若连忙拍了拍衣裳,起身拱手道了句:“上柱国。” 萧家老头“嗯”了一声,也不多做言语,拄着拐杖就离开了,一如往常的让人摸不着心思。 这时,程奉礼也出来道:“郡主,请随我进殿吧。” 殿内点了几盏灯,燃着去湿气的熏香,两边是侍奉的宫人。卿若向里走去,龙椅上的中年男子扶着额头,疲惫地闭目养神,身前的案牍上数本等候批阅的奏折。 卿若往前站定,她低着头侧目瞥视脚边墨色的石砖,石砖微湿,看样子方才应是摔了什么装水的物什。不过此时,地面干净,已被宫人打扫干净了。 卿若绷紧了神经,不着痕迹把袖子里的匕首往里塞塞,然后咧开一如既往的笑脸,开口道:“皇舅舅,您找我?” 龙椅上的人这才有了反应,他放下手,抬眼看向阶下。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卿若啊,你来。” 故作慈祥的语气,可是却透着一股逼人的威严,那是从上往下的俯视感,卿若悄悄抬头瞥一眼,“皇舅舅”面色平和,压根看不出情绪。 这些老头,一个比一个深沉,难猜。 卿若偷偷抱怨一句,含着笑意走近案桌,她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道:“舅舅找我有什么事啊?” 圣人的手在龙椅上敲了敲,和蔼地问道:“听闻你大婚时遭人刺杀,皇姐请朕派去的内卫却被你退回来了,最近可有异常?” 卿若没想到圣人却是问她刺杀一事,道:“已经没事了,阿若那么厉害,又有内卫震慑,那人只怕早就吓破胆了,怎么敢来,皇舅舅不用担心。” “哦,那便好。”圣人又问:“那最近和墨少卿相处如何?” 从刺杀问到墨玉,卿若越发摸不着头脑,依旧老实回答:“好着呢,墨玉与我从小长大,性子自然是互相知晓的。” “那便好。”圣人又随口回了句,明明是关切的问话,可这语气,却极其平淡,听起来对这些事完全不关心,可是下一秒,他又道:“之前听闻你喜欢那萧家二郎,可偏偏又央求赐婚给了墨玉,还担心你们相处不好呢。”筆趣庫 程奉礼低着头站在一侧,对这些问话波澜不惊。倒是卿若,这才恍然,原来皇舅舅问来问去,还是拐弯抹角问到了萧泽身上,看来程公公说的并不错。 方才上柱国也来了这里,这个时候提起萧泽,相必和昨日调兵一事有些许关联。 “怎么会,先前是阿若年纪小不懂事,看多了戏文,萧泽对我好些,便当做是喜欢。”卿若仰起头,依旧笑靥如花,丝毫不畏惧地回道:“皇舅舅不用担心,墨玉性子温顺,自然是不会欺负我的。” 圣人闻言这才大笑起来,道:“朕倒是更担心墨玉,你性子野,莫要欺负朕的大理寺少卿才是。” 卿若眼眸晦暗,故作不高兴的模样,一声不吭地看着地面。ъiqiku “好了好了,那你再和朕说说,为何又突然不喜欢萧副尉了?”圣人倚在龙椅上,嘴唇勾起,似是被逗笑了,可是眼神却犀利得紧,如同利刃一般能将人看穿。 “萧泽性子冷得很,武功高,一开始还觉得他厉害,可是时间久了,还是对我爱理不理的,到底无趣得紧。”卿若道。 卿若说的也不是假话,萧泽先前确实性子冷得很,行事稳重严肃,可是自从那日拒绝她之后,却突然性情大变,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嬉笑无常,纨绔不羁。 圣人:“哦?怎么个厉害法?” 卿若手指抵着下巴,思考片刻,道:“虽然他只是个副尉,可是我和他比较过,武功远在我之上。” 圣人:“哦?比阿若还厉害?那你觉得他有带兵出征的本事吗?” 卿若:“他兵法背的也比我熟,我都能自己带兵,他应当也不差。皇舅舅问这个作甚?” 圣人这回才是真的笑了,他道:“政务枯燥,所以想让阿若进宫来陪朕说说话,比起那些个让朕头疼的,还是阿若有意思,朕这会子心情好多了。” 卿若道:“若是皇舅舅想,那以后我便时常来给舅舅逗乐子。” 圣人:“哈哈哈,对了,近来西域进贡了几匹汗血马,想你应是喜欢的,回头让人送一匹到你府上。” “多谢皇舅舅。” 圣人笑意敛去,道:“奉礼,快到晌午了吧,送卿若回去吧,难为这孩子跑一趟了。” “喏。” 卿若俯身告退,还是得循些礼数,道:“那微臣就先退下了。” 圣人两指揉着眉心,一副疲态,他左手轻摆,两边立马有宫人来服侍他回后宫用膳。 程奉礼才把卿若送出殿外,结果旁边突然小跑来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道:“郡主,程总管,殿下知道郡主入宫了,让我来请郡主去东宫用膳。” 这小太监卿若认得,是东宫太子表哥身边的贴身太监,本名不知道,只知道太子高鹿阳唤他“小旋子”。 卿若便应声道:“既然表哥让我去他那里用膳,那就不劳程公公送了。” 程奉礼弓着身子,和善道:“喏。” 卿若跟着小旋子去了东宫的方向,程奉礼在原地观望了片刻,就又往后宫承安殿的方向去了。 承安殿除了宫人来往的脚步声,便没人再敢多发出一点奇怪的声响,伴君如伴虎,圣人喜怒无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晦气。 桌上依次摆放着各类山珍海味,那都是为圣人准备的。 程奉礼急步回来,他俯身靠近圣人的耳边,道:“圣人,郡主去了东宫。” 圣人思量片刻,面上依旧冷淡,看不出一丝波澜,他淡淡道:“去便去了,两孩子关系好,小聚而已,无碍。” “喏。” “只要别说些胡话就好。”圣人拿起筷子,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 程奉礼多精明的人,立马会意,赶紧退下去安排东宫的人来汇报情况。 第十八章 太子高鹿阳 太子高鹿阳,皇后的嫡次子,排行老三,在圣人的十三位皇子里面,算得上是不得宠的了。圣人其实并不喜欢高鹿阳,只是六年前原本的太子殿下——高鹿阳同胞兄长大皇子不幸坠马身亡,为了安慰伤心欲绝的皇后殿下,才将这太子之位给了高鹿阳的。 当太子五年,圣人从来不让他参与任何一件大事,让他处理的,永远都是些无关紧要,一眼就能看透的小事,甚至愿意带着几岁大的小皇弟去商讨国事,也不愿意让他接触那些。 比起圣人居住的承安殿,东宫的宫人和摆设器具都是是略次一等而已,但比起其他宫室的皇子公主,依旧是有过而无不及。 屋内燃着佛香,一侧摆着金灿灿的佛像。 正是用膳的时候,宫人陆续呈上午膳,卿若进来时瞥了眼桌子上,都是些清淡的菜肴。皇后礼佛,一心为皇长子祈福超度,也要求太子也同她一般,清淡饮食,为其兄长祈福。 听见卿若进来的声音,太子高鹿阳在里阁继续批阅着无关紧要的奏章,头也不抬地道了句:“来啦。” 案牍上摆放着一堆从各郡县送来的公文,由于无关大事,圣人便送来给他练手,也算是他今日的功课了。便是这敷衍的功课,高鹿阳依旧没有松懈。 “表兄,还在忙呢?”卿若走进内阁,问道。 “不忙,不过是父皇送送来的功课罢了。”高鹿阳批注完手中这册后,放下了笔,双手合起文册,放到一边。 只是一个简单的收册子的动作,却也能被高鹿阳做的赏心悦目,皇家不比寻常,规矩多,看起来温雅自然,实际上却是个被规矩框死的人。筆趣庫 卿若站在桌子旁边,有下没下地翻着那些小册子,都是些没意思的小事,大部分都是控诉贪赃污秽的地方官的状书。她觉得没意思,索性也不再看了。 高鹿阳含笑看着她,道:“没意思吧。” 东宫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是个规矩人,不喜欢笑,在圣人面前是,在皇后面前是。 可是此刻,高鹿阳却笑得很好看,如同夏日那稀碎的午后阳光,穿过了层层叶,却是极少数人能看见的景色。 卿若点点头,放了册子,道:确实无趣。 高鹿阳嗤笑一声,隔着较远的距离,那些个宫人并没听见,他问道:“听说你被父皇喊进皇宫,现在还没吃吧。” 卿若撇撇嘴,道:“可不是,方才还在外面等了好久,肚子早就饿了。”她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怎么?请我过来吃饭的?” “能请濮阴郡主吃饭,是本宫荣幸。”高鹿阳起身挪至饭桌,突然想起来卿若是不喜欢那佛前的香火味,便又让人把饭菜挪到了另一间宫殿。 “真难为你每天还得,闻着那些冲鼻子的味道写字吃饭的。”卿若道。 侧殿没了那佛像和各种香,装饰一如高鹿阳喜欢的风格,雅致清新,里面的熏香用的是龙涎香,而且离他们稍远,味道若隐若现。 除了方才看见的那些素菜,最后总算上了几道荤食,东宫有自己的厨房,为了迎合卿若的口味,高鹿阳便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道荤菜。 待菜上齐了,高鹿阳便让所有宫人都退了下了。听了卿若的话,高鹿阳无奈一笑,道:“不喜又如何,母后吩咐的,总不能不从,不然回头母后哭闹,那些个有心大臣又会和父皇说我的不是。” 卿若眼里划过一丝心疼,却又收住情绪,拿起玉箸兀自吃了起来,道:“罢了罢了,吃吧,可饿死我了。” 她之所以和这位表兄亲近,一半是性格相合,两人相处不需受宫规拘束,而另一半则是因为打心底里心疼高鹿阳。 圣人看重自己的江山社稷,一直只把大皇子当做继承人培养,对四皇子高鹿阳更多的是忽略;皇后偏心,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长子身上,对高鹿阳的喜怒也好委屈也罢,并不关心。 而身为储君的大皇子高禄光,从小就出众,不论是学识或是武功又或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远远超过其他皇子,他是一众星辰里的皎皎月光,不用多做什么,单是在那,就能将所有目光聚焦到他身上。至于高鹿阳,不论多努力多出色,仍旧是月光背后的晦暗。https:ЪiqikuΠet 但是五年前,储君高禄光在围猎中不幸坠马,摔断了脊骨,又高烧一场,拖了一个多月,还是去世了。皇后失去了最看重的儿子,整日不思茶饭,圣人为了安慰皇后,便立了高鹿阳做太子。 可是并没改变什么,皇后如同失了主心骨,整日理佛祈福,再不问他事,包括同样成为储君的次子。 圣人对皇后渐渐失去了耐心,再加上当时齐贵妃正值圣宠,枕边风,刺骨锥,帝后离心,如此一来本就不被圣人看好的高鹿阳,处境便越发艰难。皇后无心争宠,更无心去理会高鹿阳,齐贵妃挑拨说了不少高鹿阳的怀话,竟引得圣人几次动了废储的心思。 高鹿阳温润一笑,在宫中待久了,已经很难扯出真心的笑容了,他把自己的凳子往卿若挪近,再次坐下,撑着桌子,轻言轻语道:“父皇今日让你入宫所谓何事?” 卿若不停嘴上动作,丝毫不在乎形象,一边吃着一边回道:“说是找我闲谈,不过是找理由打探萧泽罢了。” “萧泽?” 卿若遇事也不瞒高鹿阳,继续道:“大抵是和萧泽带兵出征有关。” 高鹿阳:“萧泽的事我略有耳闻,据说是萧泽主动请缨的,而且还和父皇约定,等过了中秋,再对外宣旨。” “还有这事?”卿若叼着筷子,疑问道:“为何现在不能对外说?偏盯着中秋?” “不知,而且我更想不通,萧泽怎么会提前知晓北方暴乱的。” 卿若道:“难怪皇舅舅会怀疑,萧家一向收敛,最多随兵出征罢了,似乎已经很久没主动带兵为帅了。” 高鹿阳:“那你都和父皇说了什么?” 卿若思虑片刻,道:“实话实说呗,就说萧泽挺厉害的。” 高鹿阳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萧泽带兵,万一正中父皇下怀,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卿若说的丝毫不在意一样。 殊不知,卿若越是这般,高鹿阳想的反而越多,他没说话了,但心里却越发觉得卿若是伤心过度,故意装作不在意的。 卿若:“对了,我方才还碰见了萧上柱国,你说他见皇舅舅是干嘛的?” 高鹿阳暗暗念了一遍“上柱国”,很快回道:“这不难猜,大抵是劝父皇收回请将令的。”他皱起眉,又道:“看来,萧泽此举应该不是萧家人的意思。” “原来如此。” 高鹿阳眉心散开,道:“不说这些了,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今年四皇子好像要回来了。” 对于齐贵妃母子三人,高鹿阳向来不愿亲近。 卿若动作一滞,问道:“高晨兴?他要回来?” 高鹿阳点点头。卿若只觉得瞬间没了胃口,她眉头拧到一块,一提到高晨兴,不免让她想起另一个让她厌恶的女人。 “那高戚陈呢?也回来?”卿若语气冷淡下来,问道。 高戚陈与高晨兴同为齐贵妃所出,性子傲慢无礼,手段阴辣,就正是拜她所赐,才害得傅茗烟落得病榻缠身。 高鹿阳知道卿若与那六公主的过节,他回道:“昨日听人送来消息,说已经到了晋阳,应该今日就能到黎都了。” 卿若抓着筷子的手缓缓收紧。整整六年,若不是那高戚陈胆小跑去了高晨兴的封地会昌,她早该想着法子杀了那个女人,没想到她如今居然还敢回来。 “不吃了,回去了。”言罢,卿若就放了筷子,起身离了东宫。 高鹿阳在后面摇摇头,叹了口气,宛如长辈般兀自絮语:“哎,这丫头,怎么还放不下六年前的事。” 而另一边,刚回宫的戚陈公主随意在花园内闲逛,六年都不曾回黎都,她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怀念这里的一草一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葱嫩的纤指,抚上园内紫红色的菊花,面上荡漾着笑意,幽幽道:“还是黎都好,会昌可开不出这般盛的菊花。” “如今公主回了皇宫,想看多少都有的。”高戚陈身后的宫女附和道。 高戚陈点点头,一想到父皇今年特意让自个皇兄回黎都,她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按理说,除了储君以外,及冠后的皇子都会收封王衔,并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都。 可是她们的母妃如今荣宠加身,太子又并不被父皇看好,而今年父皇还特意把他们兄妹两诏回黎都,莫说她了,便是个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高戚陈勾起红唇,仰起下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现在看这些个宫人都觉得和气不少,便开口吩咐道:“算你会说话,回头让司花局多送些花木到我宫里,挑开得好的,看着本宫心里也舒服。” “喏。” 这时,一抹身影从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她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个人,高戚陈定睛一看,笑容瞬间收敛了。 贴身宫女沉云道:“那人,公主,那人不是卿家的小姐吗?” 她会随兄长去那破地方待了六年,可不都是因为卿若,她咬牙狠狠地盯着不远处路过的女子,可是一想到六年前,那疯婆娘竟险些将她掐死,那副屠命阎罗的模样,还是不由得让她背后一凉。筆趣庫 沉云又道:“听闻,那卿小姐上了战场,两年前还灭了朔国,如今已被圣人赐了个郡主名号。” “呵,当真是个阎罗女。”高戚陈听不得卿若的好事,她咬着牙,一振长袖,寻着卿若的反方向愤愤离去:“晦气死了,回宫!” 番外(1)酸杏——高鹿阳篇 几近晌午,又是夏末时节,黎都的气温却丝毫没有降低的趋势。 除了圣人在的建华殿里放了冰块,稍微凉快些以外,殿外却如同个偌大的炼丹炉,远处零星的树阴,挡不住炙热的温度,没有蝉声,却还是让人心烦不已。 程奉礼从殿内出来,立马被这殿外的温度熏了个头昏,不多时,脖颈间就冒出来薄汗。 他默默抱怨着黎都接连十几天的炎热,刚想找个帕子拭那鬓间的汗,偏那一低头,余光突然扫见了那坐在大殿柱子旁边的小女孩。 程奉礼自然认得,那是正五品褚云将军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人亲姐的女儿,褚时将军正在殿内议事,他这女儿就这般待在了殿外蒸着。 两边的侍卫一动不动地杵着,也没人敢给这小姑娘寻个阴凉地。 程奉礼叹了口气,尖着嗓子唤道:“卿小姐,您在这作甚呢?” 柱子旁边的小姑娘闻声回头,只见她半只脚还伸在阳光下,满头大汗,额间的碎发也湿乎乎,两个脸颊被晒得通红,可仿佛不觉得热一样,还在安心地玩着地上的蚂蚁。 小卿若来过很多次皇宫,自然认得皇舅舅身边的这位“叔叔”,随即便脆生生地喊了道:“程公公叔叔。” 程奉礼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年纪小,不懂宦官是什么,一开始总喊他叔叔,后来告诉她:应当喊他们叫公公时。这丫头反而喊得越发离谱,直接公公叔叔连着叫了。 程奉礼上前把卿若一把抱起,放到靠里稍凉快些的地方,又拿出自个的帕子和她擦汗,一边再次解释道:“卿小姐,您呐,得喊我公公,可不能公公叔叔的喊。” 卿若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反正就是点点头,然后目光又转到了旁边,笑着喊道:“静娘娘!” 程奉礼余光瞥见了静妃,立马转过头恭敬地跪礼,道:“静妃娘娘万安。” 静妃脾气温和,见谁都喜欢摆着浅浅的笑意,她声音温和,柔柔地说道:“小程公公,圣人可在里面?”biqikμnět 程奉礼伏在地上,道:“圣人在殿内议事,恐怕暂时见不了娘娘。” 静妃微微颔首,让身边的宫女把一个装着冰块的小食盒递给程奉礼,然后吩咐道:“夏日炎燥,本宫做了些消暑的甜食,劳烦公公交给圣人。” 程奉礼接过食盒,掬着笑意回道:“喏。” 卿若站在旁边,眼神清澈,直直地盯着静妃,她不懂什么尊卑礼数,只知道宫里这位静娘娘,脾气温和,又喜欢做甜品糕点,每回去皇后娘娘那,总能吃到好多静娘娘做的糕点。 卿若还喜欢看静娘娘笑,静娘娘纤细的眉尾总是弯弯的,眼尾也像是含着粉粉的胭脂一样,不笑的时候就美得和仙女一样,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在卿若心里,整个黎都,除了她阿娘,这位静娘娘便是最好看的人。 静妃转过目光,一双柔目落到了卿若身上,她思虑片刻,才开口道:“这是长公主家的女儿吗?” 卿若从静妃娇美的笑容里回过神,猛地点点头,道:“静娘娘万安,我是见过静娘娘的。” 卿若在家浪荡惯了,不会这宫里的礼数,只歪歪扭扭地行了个屈膝礼。 静妃掩唇一笑,问道:“你在这作甚?” 卿若:“我在等阿爷。” 程奉礼解释道:“褚云将军在殿内。” 卿若眼睛眨巴,盯着静妃问道:“静娘娘,您能带我去找表兄吗?” “表兄?”静妃想了想,问道:“卿小姐说的可是太子殿下?” “嗯!就是禄光表兄。”卿若点点头,她本来就想入宫找高禄光玩,可是父亲去商量事了,她又不认得路,便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好久。 静妃温和地道:“好啊,那你随我一起吧。” 程奉礼道:“这,早说卿小姐要去找太子殿下,奴直接派人送您去了。” 静妃牵起卿若的手,依旧温柔地回道:“不碍事,正好我也要去皇后那,顺路了。” 卿若盯着那牵着自己的手,白白的软软的,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她也听不见程奉礼在后头说什么了,愣着就跟着静娘娘走了。 皇后居处,瑞华殿 比起平坦广阔又树木稀少的建华殿,瑞华殿的树木花草葱郁不少,殿外的园子里还有一棵几十年岁年的梧桐树,葱郁无垠,拦下了一大片太阳光。 卿若跟着静妃进了院子,皇后娘娘是个精致的人儿,院子里各种花木的摆放都有讲究,种类多却并不显得杂乱。屋外长廊里几个偷闲拿扇子玩缸中莲花的宫女眼尖地瞧见了静妃,立马恭敬地收了小扇,行了礼。 守在门口的宫女掀了避暑的竹帘子,让几人进去。 皇后娘娘在内殿,穿着几层透气的蝉丝薄衣,清凉却又不失庄重大气,卿若进去时,皇后娘娘正倚在榻上对着棋谱摆放棋子,见静妃来了,说道:“难得你来得是时候,才摆好谱子,正想着邀你来我这下棋呢,你就来了。” 静妃莞尔一笑,道:“可不得惦记着娘娘,您瞧我带来了谁。”静妃顺势把卿若领到皇后面前。 皇后抬眼一瞧,却也吃了一惊,道:“呦,这不是长公主家那丫头吗,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卿若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便毫不畏惧地回道:“皇舅母万安,我是来找表兄玩的。” “禄光啊。”皇后温和地回道:“他在东阁和那些个大学士门探讨文章呢,如今可不能再如同你们小孩子家家玩耍了。” “好”卿若装作没关系的样子应了声,可是眼神还是慢慢低了下去,满是失望。 皇后多精明的人,怎会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便抬起窗户,指着院内那梧桐树下坐着的男孩,温和地说道:“卿若去找他玩吧,那位是你的三表哥,性子也是个好的,年纪与你更相仿,应当是有话聊的。去吧。” 静妃坐在皇后对面,瞧着卿若乖巧地点点头又跑了出去,这才开口:“倒是难得能见着三皇子。” 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三儿,小时候还会同我们说上两句,可是年岁越大,反倒越发沉闷了,平日里能待自个屋里便不愿多往别处挪动。前些日子不知怎么中了邪气,大热天竟得了风寒,这才让他出来坐会,换换屋里的阴气。” “男孩子性格稳重些也是好事,娘娘不比多忧,三皇子脑子聪明,六艺也不虚让其他皇子,比起我那顽儿,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娘娘呢。”静妃道。 皇后:“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他不比禄光,聪慧懂人情,又得三郎赏识,我也不指望他以后能怎样,老老实实做个散王爷,能辅佐禄光,以后莫给禄光添麻烦就好。”Ъiqikunět 而梧桐树下的少年,似乎并没听见殿内人对他的谈论,正午时分,高鹿阳却披着一件长袍,额间已泌出了汗珠,滑至下巴。 “你不热吗?” 高鹿阳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籍应声落下,那内容晦涩难懂,倒不像是这个年纪会读的书。 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孩子坐到石桌的另一边,这女孩她认得,皇姑姑家的小表妹,平日动不动就喜欢找他兄长玩,所以有点印象。高鹿阳眉头一皱,不理会对方,弯腰捡起书。 “你听不见吗?”卿若又问,见对方半天不说话,竟以为对方是个聋子。 “热。”高鹿阳敷衍地吱了一声。 卿若:“那你为何还穿这么多衣服?” 高鹿阳低头继续看书,头也不抬地回道:“母后让我穿的。” 卿若:“皇舅母说你是我三表兄,让我来找你玩。”说完,又起身挪到邻近高鹿阳的一个石凳上。 高鹿阳神色大变,连忙用书捂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吃惊的眼睛,怒道:“我有风寒,别离我太近!” 没想到对方丝毫不听他的话,又兀自盯上了桌子上的果子,拿起一个就要往嘴里塞,一边说:“这是什么,我可以尝一个吗?”结果下一秒就被酸得龇牙咧嘴,连忙吐了嘴里的果子。 “你这人,怎么都不经过我同意就吃我的东西?”高鹿阳一边嫌弃地倒了杯水给她,一边不着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个石凳。 卿若最怕酸了,一口吞了那杯水,这才问道:“这是什么啊,这么酸!” “杏子。”看卿若那副模样,高鹿阳不禁再次皱起眉头。 “杏子?怎么有这么酸的杏子,我在表兄那里吃的杏子可不是这么酸。”卿若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再也不想碰那酸杏子。 “我就爱吃酸的。” 卿若盯着他,半天嘟囔道:“三表兄好奇怪,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酸。”她瞧高鹿阳离自己远些,又问:“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我有风寒。”高鹿阳道。 卿若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胸口,道:“没关系,我不怕,我可从没生过病。”然后又挪了过去。 “随你,别打扰我看书就好。”高鹿阳冷淡地回道,便低着头继续看书。他随手捻起一颗酸杏,凑近到嘴边,浅浅咬了一半,面上表情无异,似乎并不觉得酸一样。 卿若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拿了颗酸杏,再次尝试一番,结果不出意外,还是那般酸的牙都发软。她连忙又塞了几口温水,眉头紧巴到了一块。 高鹿阳余光瞥见她的一举一动,有些忍不住想笑,却克制自己,拿着书挡在眼前,暗示自己继续安心看书才是正事。 不多久,待高鹿阳回过神时,突然发现书对面的女孩子突然不见了,他放了书,疑惑地看了眼身边的宫女,只见宫女不安地盯着他的身后,他往后一瞧,果然就瞧见卿若竟不知何时爬到了梧桐树上,她一脚踩着树干,手还扶着另一根更高的树干。 这梧桐树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树,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算矮。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爬这树,着实不算安全。 高鹿阳瞬间慌了,眼睛瞪得老大,唰地站了起来,放了书,瞧着梧桐树上的女孩子,小声吼道:“你在干嘛!快下来!被母后知道了我就完了!” 卿若在家都是上房揭瓦的主,也没觉着危险,还毫不在意地笑着回道:“我上树看看我阿爷出来没。” “看什么看!那地方能看见什么,快给我下来!”高鹿阳急得都快跺脚了,一边训斥着旁边的宫女:“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她要是出事了,你还有得活?” 宫女惶恐跪了下去,道:“是卿小姐不让奴说的。” 卿若坐在树杆上,道:“不关她事,我让她别说话的,你不是说不能打扰你看书吗!” “你先下来!”高鹿阳恨不得自己现在就长高点,好把这个爬树的猴子拎下来。 卿若:“我就看看我阿爷。” 高鹿阳:“别看了,给本宫下来!”说完只觉得嗓子发痒,气的咳嗽起来。 卿若一开始没懂风寒是什么意思,见高鹿阳咳嗽起来,还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病,这才害怕了,又顺着树干,熟练地爬下了树。然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高鹿阳,担忧地说道:“我下来了,你不要咳了。” “你是傻子吗?小孩子家,爬那么高,也不怕摔着!”高鹿阳顺了顺故意,皱着眉头训斥道。 “不会摔,我在家天天爬,没摔过。” “你!”高鹿阳一时哑口无言,他瞪了眼卿若,对跪在地上的宫女吩咐道:“你去拿些甜杏子或者其他果子来。” “喏。” “我要梨子和葡萄。”卿若一听要拿果子吃,咬着手指就接茬道,全然把爬树的事扔到了脑后。 “这时候没有梨子和葡萄。”高鹿阳翻了个白眼,拿起书坐了回去,一边又对卿若吩咐道:“待会你吃东西,不许给我乱跑了,听到没有!”筆趣庫 “哦~”卿若坐了下来,趴在桌子上看,闻言点点头,然后又悄悄拿了个酸杏,咬了一口立马又重蹈覆辙地被酸得皱起脸。 高鹿阳余光一直都盯着卿若,见卿若一边说着不喜欢酸,一边又吃这酸杏,只觉得他这皇姑姑家的小表妹怕不是个傻子,于是摇了摇头,默默叹了口气,可是旁边多了这么一个闹腾的人,那还有心思读书。 第三日清早,高鹿阳依旧如前几日一样,在梧桐树下看书。结果还没看多久,就听见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稚嫩的女童声,脆生生地喊道:“三表兄!” 这声音,只听一次便能猜到是谁,高鹿阳无奈地把书放到一边。 “皇长兄今日在偏殿,你直接找他便好。” “我不是来找大表兄的。”卿若从他身后移坐到他旁边,满脸笑意,她把手里捧着的一个小布包放到桌子上,盯着高鹿阳的眼睛故作玄虚地说道:“我是来找三表兄的,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什么?”高鹿阳今日一袭玄紫色薄衫,比起前两日,今日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他单手撑着桌子,顺着卿若的话问道。 “姜糖水!嘻嘻。”卿若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那包裹,包裹里装的是一个青瓷小盅,再打开,里面却是暗红色的透明汤水。她把姜糖水推给高鹿阳:“治风寒的。” “这?有用?”高鹿阳迟疑地盯着汤盅里的玩意,眉头再次皱起。 “有用,昨日我也得了风寒,我怕苦不想吃药,奶妈妈便给我吃了这个,然后今天我就好了!”卿若道:“是不是很厉害,而且这个一点不苦,可甜了!” “你昨日得了风寒?”高鹿阳问道。 “对啊,不然我昨天怎么没来找你玩,你可真笨。”卿若丝毫没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担忧,还催促着高鹿阳赶紧喝姜糖水。 高鹿阳盯着那汤水,心下不觉复杂起来,从小到大,便是他的亲母后也不曾给他做过这个,可是这个才认识一天的小表妹,却会挂念他的身体安危,着实可笑。 他暗暗叹了口气。 在卿若的催促下,高鹿阳端起小盅,隔着青瓷,还能感受到姜糖水的温热,他难得地勾起唇角,但这一抹笑容很快被汤盅遮住。温热的汤汁带着些许腥辣的姜味混进喉咙。 不过,这姜糖水确实很甜。 ~完~ 第十九章 机关镯 北市今日格外热闹,原本驻守漠北的煜北王高晨兴受诏回朝,而今日,刚好是煜北王抵达京城的日子。熙熙攘攘之中,只见一支百人军队从玄武门一路浩浩荡荡而来,围观的人堵在四通八达的小巷口,或是惊羡或是好奇。 但是唯一明显的是,今日北市的女子可比平时多了不少。 究其缘由,大抵都是这听说了这煜北王得了其母妃西域人的血统,容貌俊美,身形也如西域人那般高大,弱冠之年就被送去了北疆,至今无婚配,如今受圣人之命迁回黎都,这地位恐怕也会水涨船高,比起同样空缺的太子妃位,黎都的女儿反而更心仪这煜北王妃的位置。 往军队中望去,只见为首的男子戴着一副遮了半张脸的银罗刹面具,胯下一匹黑鬃马,身高九尺有余,虽然不见面容,但单看这英姿飒爽的身姿,就足以让大多数在场的女子一见倾心了。 而一侧的茶楼中,卿若站在二楼雅间栏杆内,冷眼观看着楼下的热闹,一边捻着干燥的馒头碎,无心地扔到一旁的小缸中喂鱼。 军队行过茶楼楼下,卿若也不禁停了手下的动作。 为首的男人薄唇微闭,似是冷漠似是煞气,穿行人群之时,恰好有意无意般抬眸瞥向了卿若若在的窗户。 似乎并没在意一般,又极快地看向别处。 卿若心下生疑,眉头紧锁,指间的鱼食被潜意识揉成碎末。 隔壁有人惊呼,称那煜北王气宇不凡,虽不见真容,却感隐有帝王之相,一旁的人只觉惶惶,立马低声呵斥。 帝王之相?卿若冷哼一声,把手中所有的鱼食全撒进了小缸中,索性不再看了。又听雅间外面似是有人上了楼梯,脚步声在她这里戛然而止。 “阿若?你怎么也在这?”卿易舟掀开遮挡的竹帘,走了进来。 “阿兄?”卿若确实也有点诧异,茶杯亦悬而未饮。 卿易舟身后紧跟着一人,闻言探头喊道:“呦!郡主也在呢!”说完露出一排欢乐的牙齿,着实让人没来由地想打他一顿。 如此欠揍之人,除了卢尘阳还能是谁。 卿易舟走到窗边,朝煜北王军队的离开方向看去,卢尘阳也凑了上来,还不忘顺杯茶,一边问道:“走远了?” “嗯。”卿易舟点点头。 卢尘阳呷了茶水,抱怨道:“方才在底下人多就没瞧见,直接给咱两挤进了茶楼,想着上来瞧瞧,结果人跑了还。哎,也不知那四皇子去了漠北待了这些年长成什么模样了。”卢尘阳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 卿易舟一巴掌往卢尘阳脑袋上一拍,然后用力揉搓,咧着嘴笑道:“还能长什么模样,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难不成去趟漠北还能长成鬼面煞星不成?” 卢尘阳头一低,从卿易舟的魔爪下钻出来,一巴掌打开卿易舟的手,嫌弃道:“去去去,手欠的。” 卿若熟视无睹,说道:“那高晨兴戴着面具,瞧见了也和没瞧见一样。”ъiqiku “面具?”卿易舟一挑眉问道。 卿若耸耸肩,道:“那人本就奇奇怪怪,做什么都不足为奇。” “莫不是长残了?不好意思让我黎都女子们瞧见?所以戴个面具。”卢尘阳说道。 卿若白了他一眼,丝毫不带理睬,只淡淡道:“反正中秋节就能见到了,皇舅舅今年把他诏回来,只怕又是一顿麻烦事。” 卿易舟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良久转头道:“对了,明儿就是中秋,阿娘怕你和墨玉粗心大意,给你做了套去宫宴的衣裳,你回头记得去拿了。” 衣裳?卿若吃茶果子的手一顿,年年中秋都有宫宴,衣裳这事,她真就给忘了。 黎都,卿府 “阿娘就知道你会忘,都给你备好着呢!”长公主一见自己女儿回来,乐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这会子牵着卿若,又是一顿说个没停。 侍女送上来了一件明黄色牡丹月华裙,卿若只瞧了一眼,便嫌弃地蹙起眉头,抱怨道:“阿娘,你这……” “怎么?不喜欢?”长公主上前抚起裙摆,道:“这多好看,阿若今年嫁为人妇,阿娘特意选的这颜色呢,多好看。” 长公主露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保养的娇嫩白皙的纤手缓缓抚着裙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女儿穿上的模样了。 卿若不觉抚额叹息,前几年阿娘嫌她没有女儿家的乖顺气,年年趁着宫宴的机会,净给她做些粉嫩艳色的衣裳,那些颜色她倒还能接受,可今年倒好,且不说这颜色多惹人注目,单是那裙摆的绣着的一排若隐若现的金丝牡丹,卿若只觉得嘴角一阵抽搐。Ъiqikunět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牡丹花了,总觉得那花大的招摇。偏偏这花却是她阿娘的心头好。 卿若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还是笑着妥协了,说道:“好看好看,阿娘开心就好。” 反正她也没几件裙子,穿啥不是穿呢。反正更扎眼的裙子她都穿过了,比如前年那件荔枝色的留仙裙…… “我去瞧瞧小福了。”卿若只想赶紧逃离这裙子。 “哎,若儿,你不试试?”长公主在后面喊道,见卿若走得越发快了,便更大声音喊道:“穿了给阿娘看看啊!” 卿若一听,走的更快了,出了娘亲的院子,索性直接跑了起来,一边盘算着哪家衣庄能现做件衣裳,好让她明日不用穿那件牡丹花裙子。 卿若绕到卿符的院子里,一开门,只瞧见院里那几个丫头拿着扫把偷闲,进了屋子都没看见卿符的身影,卿若这才想起来。 今日本是双数日,按约定卿符是要和她学习弓御骑射的,可是今日高晨兴回都,卿若自个跑去了北市,便以明日中秋休沐,不允卿符落下功课为由头,让卿符今日仍旧待在府上学习。 所以这个时候,卿符应当是在书房的。 卿若正准备离开,却猛地瞧见了摆在卿符床边柜子上的那个小花瓶,那还是那日他们在西市投中的那只芙蓉石花瓶,花瓶中静静插着一支树枝。 卿若好奇地走了过去,才发现那竟然还是上次她同萧泽比骑马时若折的那支合欢树枝,她絮絮语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这树枝还没死。” 话音刚落,卿若突然意识到,这个季节的合欢花可不应该还这般绿,她皱起眉拿出那支合欢树枝,树枝底端被折断的地方依旧微绿,小腕长短的枝条上,羽状的绿直排列在枝干上,又如初夏新折一般。 仔细想想,那日骑马去那小土丘时,明明已是深秋,寻常的合欢树按理早该枯黄叶落,可那树依旧葱茏茂盛,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正是疑惑之时,有人推开半掩着的门,一边困惑着说道:“咦,我这门怎么是开着的?” 卿若把树枝放了回去,只见卿符从外面走了进来,便把事抛在脑后,莞尔一笑,唤道:“小福。” “哎,阿姊,你怎么来了?”卿符眼睛笑的弯弯的,小跑着过来。 才去了练兵场几次,卿符就黑了不少。他平时不出门,皮肤不禁晒,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色袍子,对比之下便显得比平时黑了更多。 “来取东西,顺便来看看你这几日可落了学习。”卿若继续问道:“这会子怎么回来了,先生教完了?” 卿符摇摇头,道:“不是,先生昨日让我临摹书法,方才先生检查,便让我回来取。” “哦,看来不是逃学,值得表扬。”卿若笑着说道。 “才不会,我又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卿符撇撇嘴说道,走去书桌边,翻来最上面的一层书卷,抽出一卷纸,递给走来的卿若,眉开眼笑道:“阿姊看看,临摹的是前朝柳先生的字。” “好看。”卿若不懂书法门道,评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写的好看。 卿符笑得更开心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又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卿若放下纸,探头看去,问道:“这又是什么?” “礼物。”卿符乐滋滋地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只极细的镯子,卿符握起自家阿姊的手,小心地把镯子给卿若戴上。 “这是?”卿若抬起手腕,来回端详,这镯子方方正正,又纤细小巧,而且不同寻常的镯子那般还会大上手腕一圈,这只几近手腕大小,镯子上面嵌着简单的纹路作为装饰。httpδ:Ъiqikunēt “前些天先生教我机关术,我便学着先生画了这机关镯子,没想到先生就帮我做出来了?”卿符解释道。 “陆与年?他还会机关术?”卿若有些诧异。机关术她也只听路边说书人讲过,总觉得玄乎极了,没想到一个道士居然也会机关术? “嗯呢,本来还不知道怎么送给阿姊,没想到阿姊自己来了。阿姊你瞧。”卿符握起卿若的手,将镯子往桌角轻轻一磕,只见那镯子的接口处瞬间断开,各处机关弹起又连接,眨眼功夫竟变成了一把两指长的匕首。 卿若反应极快地将那匕首抓住,眨了眨眼,惊讶极了,缓缓感叹道:“好神奇。” “那当然。”得了阿姊的夸奖,卿符笑得越发开心,他又道“原本画的镯子与寻常的一样大小,但是想着阿姊平日练武应当不方便戴着,便弄得小巧些,这样阿姊便能天天戴着了。” “难为小福这般用心了。”卿若摸索着机关,那匕首又变成了镯子,她道:“阿姊喜欢极了,一定天天戴着!” 第二十章 中秋(上)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至中秋,圣人都会设下宫宴,以慰百官。从高祖开始,便有了这不成文的规矩。 在京任职并且官至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受邀赴宴,甚至官员内眷也可参加。 五品以下宦官,虽不能参加宫宴,却也会受到不同等级的封赏。 这一年一次的中秋宫宴,也算得上一次大型的相亲会,不少适龄未婚的娘子公子们都在这一天物色自己未来的伴侣,若是运气好的,圣人还会当场赐婚,也算是一种殊荣了吧。 比起七月七那天的乞巧节,黎都的中秋宫宴,更像是权贵们的乞巧节。 所以大部分赴宴的人都格外看重今日,各家五品嫡系小姐,夫人更会早早地就开始梳妆打扮。 当然除了一个人。 满座的粉黛佳人无不穿着华丽,不需要在意父亲兄长的官爵勋位,便是怎么好看怎么惹眼怎么来。 有的女子云鬓之上,恨不得插上所有的金簪珠花,那些人的衣着裙摆,银丝金线绣着各种时兴的花样,还没开宴,便已经提前悄悄比较起来了。 至于那些人未婚的公子王侯,也悄悄打量着宴上的心仪的女子,盼着待会走了运气,能得圣人下旨,结一件连理之喜。 而坐在墨玉身边的卿若,并没穿长公主给她做的那件明黄色芙蓉留仙裙,而且一身清新灵动的浅粉色蔷薇散花绿叶裙,外罩银丝纹翠绿薄纱,甚至连发髻都没好好盘,只随意用一只梅花白玉簪高高挽起,留下几缕墨发披着,不至于显得那么寡淡。 别的贵女都忙着攀谈物色夫婿,只有卿若却忙着吃着宴前小食酥酪,甚至觉得不够吃,还夺了墨玉那份。 长公主来时,就瞧着自家女儿那般吃相,又见穿的裙子也不是自己做的那件,便气不打一处来。来不及与圣人行礼,便拖着卿辅国小走过去质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来就知道吃,卿府墨府少你吃食不成?” 墨玉连忙起身行礼。 卿若塞完最后一口,才笑着抬头道:“阿娘,这不是宫里的酥酪好吃嘛,多吃了一点而已。” 长公主不争气地瞪了她一眼,又从头到脚扫视了她的发髻和裙子,质问道:“那为何不穿阿娘给你做的裙子?” 卿若道:“阿娘那件太花哨了,我就穿了墨玉给我做的这件,不好看吗,简简单单的。” “墨玉给你做的?”长公主抬眼看向微微颔首的墨玉,态度好了很多。她又问:“你看看别家小娘子,哪个不打扮的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再看看你,头发就这般弄?连胭脂也不抹?” 卿若这才站起来,挽着长公主的胳膊,笑嘻嘻地哄道:“阿娘,别家小姐打扮是为了选夫君,我这都有了,还那么花枝招展干嘛,这头发嘛,是今日出门晚了,墨玉在马车上临时给我绾的,比不得紫苏那般精细。” “墨玉给你弄的?”长公主见墨玉也在点头,便不多说什么了,只点了点卿若的额头,宠溺地数落道:“你啊,平日里总是乱手乱脚,别总给墨玉添麻烦,知道吗?”https:ЪiqikuΠet “知道知道,好阿娘快去给皇舅舅见礼吧,舅舅可都往这边看了。”卿若赶紧给自家老爹使眼色,卿叔信这才拉着自家夫人离开。 卿若见阿娘走远了,这才送了一口气,嘀嘀咕咕地坐了回去。 墨玉无奈地看着卿若,问道:“阿若,长公主给你做了裙子?” “嗯,做了啊。”卿若不以为意道。 “那你为何还穿我这件?” “额,因为……”卿若侧目瞥视着阿爷阿娘已经入座,便拉着墨玉坐了下,凑近墨玉耳边小声说道:“我娘做的那件太丑了。” 许是没想到这样的回答,墨玉抿唇一笑,无奈摇摇头。他又把卿若的脑袋掰过去,放下簪子重新给她绾发。 “怎么了?” 身后的墨玉柔声道:“别动,头发乱了。” “哦。”卿若又不禁开始感慨:“不过不得不说,我阿娘还是挺吃你的,一说这衣服头发都是你弄的,阿娘便瞬间不生气了。” 不远处的卢尘阳眼尖地瞧见卿若这边,眼睛立马眯着笑了起来,又用胳膊杵了杵无他比邻而座的卿易舟道:“你瞧,你这妹夫还挺疼臭丫头的。” “去,你看他两干嘛,墨玉与丫头一起长大的,能不亲近吗。”卿易舟道。 “啧,丫头也算聪明,误打误撞挑了墨少卿,这不比萧泽那小子好。”卢尘阳砸吧一声。话音刚落,就听门外的内侍高喊一声:“上柱国,左承将军到!” 便瞧着萧家的老太爷拄着龙头杖缓缓走了进来,久经风霜的脸上不展笑意,大殿内的喧闹声立马小了一半,他身后跟着的是房中嫡系长子左承将军萧牧,也就是萧泽的父亲,还有嫡系次子指挥使萧群,再往后就是军中副尉萧泽。 倒是奇怪,原本嫡系女眷都是可以参加宫宴的,但是今天,萧家竟就来了这么几个当家的男子。 “萧莞今天居然没来。”卿若说道。 她又扫了一眼傅家的女眷,今年也没瞧见傅茗烟的身影。 因为傅茗烟的身体不宜见秋风,这种人多的宴会,她都是不来的。 墨玉的目光随着萧家人一路扫到圣人身上,萧家女眷众多,而今天却连身位诰命的老夫人都没来,属实有点奇怪,不知为何,从今日出门起,他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今天这场中秋宴,多少会有些不太平。 随着萧家人入座,墨玉皱着眉头,把目光从圣人身上收回,却突然又注意到圣人底下,太子高鹿阳旁边的位置到现在还是空的。 那个位置,是四皇子高晨兴的。听闻四皇子昨日就已经回到黎都了,宴会马上开始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来。 圣人左边端端庄庄坐着的是皇后,她手里捻着佛珠,除了偶尔会笑一笑,便充耳不闻宴会的事。而与圣人同坐的则是高晨兴和高戚陈的母妃齐贵妃。 齐贵妃是西域人,本是西域上贡的歌姬,没想到竟一步步走到了贵妃的位置,而且盛宠不衰,着实也是个有心机的。biqikμnět 比起他们南楚人,齐贵妃的面容深邃,肤色白皙,而且身材窈窕,能歌善舞,入宫二十载,竟一如刚入宫时的模样,丝毫不显老态。 高戚陈从殿后款款走来,离京六载,她早已从那个不懂事的少女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公主,而且眉目一如齐贵妃,身段纤纤,这浑然天成的傲气直压在场大部分的皇城贵女,她一进殿,便惹得不少贵公子侧眸青睐。 戚陈公主在漠北待了六年,如今依然未嫁,想来今天,圣人应该就会在到场的世家王侯中挑选出驸马。 高戚陈扫视一眼殿内,目光对上同样在盯着她的卿若,卿若那副冷漠渗人的表情,让已经做好准备的高戚陈还是不由背脊一凉,但她很快料理好心态,对这卿若不屑一笑,然后转身对圣人行礼柔声道:“父皇皇后万福金安,母妃万安。”biqikμnět 圣人欣慰地点点头,道:“离都六载,戚陈也长大了,出落地婷婷玉立,也是时候找个夫家了。”便转头柔情地看向齐贵妃,温声问道:“在场的臣子才俊,贵妃可有心仪的人选?” 齐贵妃薄唇微抿,依旧如同小女儿姿态一般,伏倒在圣人怀里,缓缓开口道:“妾久居深宫,还是圣人做主为陈儿挑选良配。” 圣人最是吃齐贵妃这一套,高兴地颤抖着胡须,却又低头问底下的高戚陈:“戚陈可有心仪之人?” “婚姻大事,全凭父皇做主。”高戚陈道。 圣人道:“那朕可得好好为戚陈物色物色,对了,四皇子呢?怎么还没来?” 圣人这一开口,殿下这才反应过来,四皇子昨日就已经回都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来。 高鹿阳举茶不语却心下生疑,他的位置就在高晨兴旁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侧目转向墨玉,见对方也摇摇头,心里的疑惑便越发深了。 殿上,齐贵妃拉了拉圣人的衣袖,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瞧见圣人瞬间开怀大笑,也不再询问高晨兴了。 等宴会开始,才听殿外内侍尖着嗓子喊道:“四皇子到!” 众人哗然。 只见殿外,身着紫色金丝暗纹窄袖袍的男子阔步入殿,远远地喊道:“父皇安康,儿臣来迟了。”声音富有磁性,一开口便吸引了大多数女眷的目光。 承了西域人的特点,高晨兴身形高大,一如齐贵妃那般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浓眉如剑,但右眉却从中而断,那是他十几岁时,在猎场上被高鹿阳射出的箭所划伤的。 只是肤色不如高戚陈齐贵妃那般白皙,许是漠北燎人,高晨兴养成了偏黑的小麦肤色。 “儿臣来迟了。”高晨兴阔步走到殿前,却一路将殿内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他狐狸似地眯着眼睛,开口解释道:“回都途中儿臣偶遇了一只白鹿,毛发如雪,儿臣便想着猎来给父皇做中秋礼,因此耽搁了点时间,误了宴会,还请父皇恕罪。” 高鹿阳另一侧的二皇子高丘鹤不屑地低语道:“白鹿?这世上哪有什么白色的鹿,他又在搞什么鬼?” 高鹿阳默默呷了一口酒,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才回黎都,高晨兴就猎鹿为父皇作礼,这是何心思?父皇的十三子中,只有他的名字里有“鹿”字,如此影射的作为,真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墨玉脸色也不好看。 而一旁的卿若从高晨兴进来的时候就开始盯着他身后,那个端着长锦盒待着面具的侍从,那人她见过,就是昨日“高晨兴”回都时,那个最前面的带着面具的男子。 本来都以为那人就是高晨兴,没想到昨日回都就摆了所有人一道。让自己侍从带着军队回都,而高晨兴实际上并没回来,而是又跑去准备什么白鹿。 卿若下意识向高戚陈看去,只见对方也正一脸得意地盯着她。 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变了。 第二十一章 中秋(中) 圣人一听居然还有白色的鹿,立马起了兴致,方才齐贵妃就已经同他说,四皇子是为他准备礼物才误了时辰。 他抬手一挥,道:“哦,还有这般稀奇的鹿,快呈上来给朕瞧瞧。” 高晨兴微偏目光,身后带着白银面具的男子便将手中那镶嵌着淡蓝宝石的锦盒呈递上去。 圣人这才注意到这人,问道:“这人是?” 高晨兴回道:“他是儿臣麾下的亲信,因为脸上有道赫人的伤疤,怕吓到旁人,便以面具示人。还请父皇莫怪。” 圣人道:“无碍。” 一个下属罢了,圣人并没有在意,他兴致盎然地看着内侍将呈上去的进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完整的纯白鹿皮。 殿下有人好奇地往上看,可惜什么也瞧不见。就连卿若也忍不住坐直起身来。 “好!好!我儿有心了。”只听圣人连连称赞,喜笑颜开地盖上锦盒,让高晨兴入座。 藩王献白鹿皮,很难不让人觉得煜北王这是有意给太子高鹿阳难堪,席中有忠于太子的人恨不得当下就弹劾高晨兴。 可是圣人都没什么反应,席中的臣子就算不满,也不能逾矩多说什么了。 就连身为太子的高鹿阳,也只能装作愚钝模样,对自己“好兄弟”的所作所为一笑而过。 他可不信,从当年夺嫡中站到最后的圣人,怎么可能不懂高晨兴献鹿皮的意思。不过对于他们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上面那位乐见其成罢了。 “多年不见,皇兄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晨兴一起长袍,坐到了高鹿阳下方,狐狸似地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盯着高鹿阳,一字一顿道:“稳,重。” 高鹿阳也不怒,依旧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回道:“在皇宫待久了,到底比不得四弟气盛,回趟都城还能射只白鹿送给父皇,下次说不定又有什么金鹤红鹤送给父皇,本宫可比不了。” 前有白鹿影射高鹿阳,后就会有金鹤红鹤暗喻高丘鹤的,下次说不定又是哪个皇子。 高丘鹤性子急,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一被人挑拨,便忍不住冷哼起来,不屑地睨窥着高晨兴,说道:“不过是被召回都,某人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莫说高晨兴一个早早送去封地的藩王,就连太子高鹿阳,高丘鹤曾几何时放在过眼里? 高晨兴含笑不语,他身后席上的高戚陈听到了却忍不住绞着袖子,瞪着高丘鹤的背影,暗骂了句:“蠢货。” 都是些小摩擦,在旁边不知事的人眼中,太子皇子几个俨然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丝毫没人太过在意。 宴上的歌女舞姬退去,便又瞧见有宫人抬上来了几只双耳铜壶和羽箭。Ъiqikunět 一瞧便是投壶的玩意,往年宫宴也都有这些娱乐环节,若是表现好的,说不定还能收些封赏,那些圣人拿出来的玩意,便是最次的奖赏,也都是一顶一的宝贝。 只听圣人说道:“中秋佳节,总该找些乐子,早就听闻你们之间又不少投壶高手,今日便让朕瞧瞧你们的本事,若是投得好,朕必有重赏。” 言尽,又瞧着几名内侍抬上一个长桌,桌上摆着各种稀奇物什。 卿若坐在前面,稍微坐起些便能瞧见,她略略扫视一遍,又坐了下去,侧着脑袋问墨玉:“那个红珊瑚旁边的是什么?” “玉骨枕,据说夏季睡觉枕时会自带凉意。”墨玉解释道。 卿若又悄悄指了指玉骨枕旁边的小锦盒,锦盒里面装着两粒黑药丸,问道:“那旁边那个黑球又是什么?药?” 墨玉眯着眼睛仔细瞧瞧,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知,许是什么药丸罢了。” 卿若捏捏下巴,思考着说道:“罢了,想来对我也没什么用。” “怎么?可有想要的东西?”墨玉柔声问道。 “那个鞭子不错,镶着那么多石头,挺好看的。那个什么玉骨枕,也还不错。” 还没开始,卿若便开始盘算着待会要拿哪些东西了。 墨玉在一旁看着卿若,那眼神在旁人瞧来,似乎都能掐出水来,偏偏卿若没看见,只专心挑着还未到手“奖赏”。 “去年那什国曾送来一匹武器作为贡品,那长鞭想来就是其中之一了。”墨玉解释道。 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谁第一个试试?”httpδ:Ъiqikunēt 就算摆在那的奖赏再如何惹人垂涎,寻常的世家子弟也断不敢第一个出风头。 高鹿阳先行站起来,道:“儿臣先来吧。” 高丘鹤手指在桌上轻轻扣响,纠结良久,平日喜欢出风头的他还是没敢先一步,只因他射箭尚且不佳,投壶则更是从未试过。 而另一边的高晨兴捻着酒樽,丝毫没有想上去的准备。 圣人微微颔首,道:“那太子就先给各位作表率吧。” 宫人捧了三支箭递给高鹿阳。 其实他并不擅长这些,之所以先站出来,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三支箭尽出,仅一支中了铜壶耳。 “看来儿臣手气不佳,献丑了。”高鹿阳拱手坐了回去。 等太子做完了第一套,别的世家子弟这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三支全中者,便能得赏赐。 卿若有了目标,等前几个候门世子投完,便兴冲冲地也跑了上去。 穿着裙子到底不如平日里的马装方便,她也不习惯穿成这样,提着裙子小跑时显得格外笨拙,那些大臣碍着同僚面子不好吱声,反而坐在后面的那些女眷有些不懂分寸,叽叽喳喳笑了出来。 这一笑,又叽叽喳喳引出前些日子卿若被萧家郎君拒了又主动上书请婚的八卦。不过好在那些个女眷坐的远,卿若反正也听不见。 她一心只想着投壶拿鞭子。 这种东西她玩的多了,适应了箭的重量,轻轻松松便都投中了。三支箭,两支入壶口,一支作妖似地投进了壶耳。 “好,赏。”圣人在上面也看的起劲。 “谢圣人。”卿若敷衍地抱拳行礼,便乐滋滋地跑去一旁拿鞭子。 她才下场,身后立马有人紧接着就上去了,她抱着装鞭子的锦盒回头一看。 这回上去的竟是萧泽。 卿若就这般看着。 只见萧泽接过宫人递来的羽箭,掂量片刻便索性将三支箭一同脱手。 不过眨眼的功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瞧见方才清空的铜壶中又多了三支箭。 坐在上侧的圣人忍不住拍了拍手,称赞道:“好,三箭同中,好本事,赏。” 卿若也忍不住夹着锦盒拍手,认识这么多年,她还真不知道萧泽居然是个投壶能手。 这会子惹得她还想再试一次,看看她能不能三支箭一同投中,可是赏赐已经拿了一次,再上去总觉得不太好了。 萧泽径直走到了长桌前,同卿若客气地颔首,平淡地喊道:“郡主稍让。” 卿若这才回过神了,把跃跃欲试的手藏在背后,一言不发地挪回坐处。 再瞧萧泽,对方却只拿了那个装了两粒黑丸子的盒子便回去了。 卿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同墨玉说道:“他拿那药丸干嘛,没病没灾的,都不知道那玩意能干嘛。” 墨玉笑道:“你去问问?那般好奇,也许人家就是随便选的呢。” 卿若摇摇头,撇嘴道:“不问。”说完打开了自己的锦盒,拿起雕纹镶着宝石的鞭子,兴冲冲地展示给墨玉看。 “怎么样,好看不。”卿若掂量着鞭子,觉得称手极了,若不是她后面还有其他官员,恨不得现在就甩开鞭子试试手。 “好看。”墨玉附和道,一边压着卿若欲动的手,收了鞭子,温声哄道:“乖,回去试。” 卿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回去再玩。” 墨玉无奈笑笑,待卿若老实地收了锦盒才继续问道:“得了鞭子,可还要那玉骨枕?” 卿若先点点头,而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道:“算了算了,已经得了鞭子,再去受赏一回不太好。” 她压低了声音,附到墨玉耳边道:“免得别人说我贪心。” 墨玉只觉得好笑,说道:“我去。” “你去?帮我得那个枕头嘛?”卿若眨了眨眼,刚想质疑墨玉会不会投壶时,却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在西市墨玉投得那般厉害,立马转变了态度,乐呵呵道:“好哦,快去快去,莫让人抢了先。” 墨玉几乎是被推着上去的,长公主往这边瞧时,恨不得当时就给自己女儿两个板栗,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赶着自家夫君上去的。biqikμnět 这会子打不得自家女儿,长公主便恨铁不成钢似地掐了掐身边的辅国大将军。疼得对方拿酒的手一抖,险些把这上好的黄梨酒撒了出去。 “夫人好端端掐我作甚。”卿叔信心疼地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委屈地瞧向自家媳妇。 “瞧你那宝贝女儿,拿了个鞭子还不够,还指着墨玉上去再给她得物什!”长公主道:“就知道欺负人家墨玉!” 卿叔信不以为意,他当是什么大事,说道:“这有什么,说明人家两孩子亲近,小打小闹的,你个做岳母的人了,还管俩孩子事作甚。” 长公主瞪了他一眼,道:“你个做爹的,就惯着自己女儿吧。” 卿叔信讪讪道:“好夫人,您可有什么喜欢,为夫也替你得来?” “去,我可不要,给那些个世家小辈玩去吧。” 第二十二章 中秋(下) 墨玉缓缓走至殿中。 底下那些个闲出毛病的女眷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有人不怎出门,便惊羡这大理寺少卿竟是个如此俊美之人,有人却冷哼一声,低声嘲讽道墨少卿再如何好,也不过是个收了那刁蛮郡主的倒霉蛋。 旁人悄悄笑作一团,倒也有几个曾爱慕墨玉的未出阁小姐暗自可惜。 熙攘中,只见墨玉才接过羽箭,却又突然皱起眉头,似是有意一般,不满地朝那些多嘴的女眷方向看去。 明明隔得这么远,还能听见不成?几人这般想着,可是还是忍不住心虚起来,闭上了嘴。 她们父兄虽然都是朝中重臣,可是比起那位少卿和墨中书,到底还是次了些,若是真惹了老虎,也不能白送了自家父兄的仕途。 墨玉收回目光,抬手执起一支羽箭,往铜壶中投去。 一支中。 席中的卿若随着旁人一同叫好。 其实卿若也不知道墨玉是何时会投壶的,而且投得还那般准。 在她印象里,墨玉一直都是和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从不愿意同她们玩这些,虽然偶尔还挺聪明,敝如之前躲猫猫的时候,墨玉总能第一个找到她。 再众人的注视下,墨玉又不急不慢地拿起一支羽箭,再次向铜壶中扔去,须臾之间,铜壶又多了一支箭。 二支中。 墨中书沉稳地抚了抚胡须,看自家儿子的眼神多了一丝笑意。 没想到这才娶媳妇没多久,就学会了投壶,挺好,年轻人嘛,吃喝玩乐,仕途跌宕起伏才是常事,老那么老气横秋,不像话。 不是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墨玉又拿起最后一支,投掷出去。 随着羽箭坠壶,只听殿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倒地声和金玉落地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齐贵妃的惊呼:“圣人!” 不知为何,圣人突然倒地。身边的宫女吓成一团,盘中的金樽清酒撒落一地。 皇后恍然惊起,慌乱地向躺在地上的圣人冲去,齐贵妃跌坐在地。高晨兴先一步清醒,连忙跑上前,吩咐几个内侍将圣人抬进了后殿。 二皇子高丘鹤和高戚陈显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迟疑片刻才想起来跟随过去查看父皇。 对比之下,高鹿阳要稳重的多,他拉开慌乱失仪的皇后贵妃,一边安排还在宴上的臣子出宫。 圣人一出事,宴上便乱做一团,品阶低的官员带着哭哭啼啼的女眷离了皇宫,长公主让卿易舟带着旁人先离开,自己提着偌大的裙摆,拉着卿辅国跌跌撞撞跟着去了后殿。 圣人被抬去了距离最近的政阳殿,太医们拖着药箱着急忙慌地往后殿赶,御膳房和大理寺的人匆匆赶来查验宫宴的酒食饭菜,赴宴大臣们有的已经离开了,宫侍们来来回回地跑,也不知在忙什么。 圣人方才拿的玉酒樽跌落在地,碎了一角,又被慌乱的宫人踢来踢去,最终滚落到卿若脚边。 她抱着锦盒,站在原地,迟钝地惊醒过来。 往年的中秋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皇舅舅的身体明明前些日子还好的很,怎么会突然就倒下了?筆趣庫 太子安顿好一切,又让圣人身边的程总管负责宴会善后事宜,这才面色沉重地往殿后跑去。 卿若喊了一声:“皇表兄。”可是殿内喧闹得厉害,对方怎么可能听得见。 于是她提起裙子,也想跟过去瞧瞧皇舅舅的情况。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墨玉拉住了。 “我去看看。”卿若说道,可是一甩袖子,却并没挣脱开墨玉紧握的手。 相反,对方抓着的手反而越来越紧。 “乖,先跟我回去。”墨玉也是同样的面色沉重,一如太子高鹿阳那般。 “可是,皇舅舅……”不知为何,眼泪从她眼角流下。 可能是害怕,又或许是担忧。 虽然皇舅舅偶尔很凶,阴晴不定,可是比起旁人,皇舅舅待她也是极好的。 每年都会赏她很多东西,因为她记不住宫规便特允她带兵器,就算她和身为公主的高戚陈闹矛盾,皇舅舅也不曾说过她。 甚至她婚礼的用度,都是按照历来公主最高规格给她办的。 卿若张了张嘴,那一声声“皇舅舅”终究还是被周遭的嘈杂纷乱给吞干淹没了。 留下的只有墨玉在身边的轻柔安抚声:“乖,先回去,过几日再去看望圣人好不好。” 又一批太医匆匆赶了过来,那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在卿若面前哐啷哐啷地一响而过。 “好。” “阿若乖,圣人洪福,自然会无事的。” 卿若点点头,可是手忍不住收紧,死死地抓着锦盒。卢尘阳和卿易舟跑来说了些什么,卿若只觉得脑子混沌,那些话好像听进去了,可是仔细一想,却有什么都记不起。 卿若又浑浑噩噩地同墨玉坐马车回去了。没过多久,墨中书也赶了回来。 同时也带回来了太医诊断的消息:圣人这次晕倒是被人下了毒。 “皇舅舅中的是什么毒,何人所为?”卿若前脚还没回自己个的院子,后脚知道墨伯伯回来了又着急忙慌地跑来了前院,气都没顺过来便接连问两个问题。 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袍这会子又不知道扔在哪了,一路抱回来的锦盒方才也不记得塞给了院子里的那个丫头。Ъiqikunět 墨玉无奈地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给卿若披上,柔声安抚道:“莫要急,这时候再慌张也无济于事,定定心。” 墨成礼面色沉重,他一抚长须,道:“方才听太子说,圣人中的是南疆的万蟲毒,至于下毒之人,尚未可知。” “万蟲毒?”卿若皱起眉,这毒她从未听说过。 “南疆的万蟲毒毒性并大,若是单服下一次,不过昏厥半日,眼生幻觉而已。”墨玉解释道。 卿若点点头,听说毒性不大,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絮絮说道:“那便好。” 良久,又问道:“墨伯伯,那我阿娘阿爹呢?可回去了?” “放心,叔信是同我一道出宫的,至于长公主殿下,还陪在圣人身边。”墨成礼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卿若才放下心准备回去休息,结果将军府又派人送来消息。 说是,卿符不见了。 卿易舟一回家就瞧见卿符院子里的丫鬟跪在门口,一个个哭哭啼啼称自己没看好小公子,准备晚上的功夫,小公子就不在院子里了。 整个将军府都翻找遍了,愣是没瞧见卿符的身影。 问了看门的小厮,明明一夜都没瞧见卿符出去,偏偏府上就找不到人影。 卿若才定下的心这会子又慌了。随意穿了鞋子,还没等丫头回完话,一个人拿着马鞭就骑马出了府。 将军府的人已经一律派出去找人了,墨府所有见过卿符没见过卿符的也都遣出去找人。 黎都深夜无眠,皇宫里是尚在昏厥的圣人和哭哭啼啼的皇后妃嫔和皇子公主,皇城市井里则是两头都忙着找人的卿家和墨家。 卿家人从西市街道寻起,墨家从城东赶到卿府附近帮忙寻找,就连卢尘阳听见了消息,也悄咪咪地带了一票下人帮忙寻人。灯火四散,西城满大街都是寻找卿符的下人。 卿若独自打马,从东市奔到西市将军府,围着将军府一圈一圈地骑马寻人。 可是寻到街上的花灯都陆续灭了,从高声呼喊到夜深人静小声低吼,街上除了三家寻人的奴仆,哪有卿符的身影。 卿若瞧见一道寻来的卿易舟卢尘阳,可是在看到对方摇头后,眼里升起的希翼瞬间晦暗了下去。 整整十余年,卿若还是头一遭像这般慌乱。 夜深露重,已入子时,就连卿若的马匹也犯起了懒,拖拖赖赖地越跑越慢,卿若脾气上来了,便索性弃了马,自己借了柄灯,走路寻找。 不知走了多久,从西市卿家沿着卿符平日里熟悉的路寻到东市,卿若两腿已经走到酸软无力,灯烛也已经燃烧尽了。 她长舒一口气,无力地倚着街边酒肆的墙壁滑坐下去,良久终于忍不住捂面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一边呜咽地喊着:“小福,卿符。” 下一秒,就听见头顶传来墨玉同样疲惫的声音:“阿若。” 卿若仰起头,突然看见墨玉怀里抱着的小孩。 “找到小福了。”墨玉说道。 卿若也不说话,捂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唰地站了起来,她绕到后面看卿符。 只见趴在墨玉肩上的卿符睡得正沉,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干干净净,除了袍角沾了些许潮湿的泥土,而他的手中却死死地抓着一枝枯黄的树枝,嘴里偶尔低低地说着梦话,似乎是喊着:“阿娘,阿娘。” 卿若紧绷的神经在卿符那一声声梦话中断开,豆大的泪水再次决堤,她抬起手恨不得给卿符一个巴掌,可是手再落下的瞬间,还是成了心疼且后怕的抚摸。 夜色朦胧,唯有月色如清水一般,映射在宽敞的街道。 墨玉皱起眉,抬手拂去卿若失了线似的眼泪,又空出一只手将卿若搂入怀中,柔声道:“乖,没事了,找到了没事了。” 卿若压抑着声音抽泣,卿符却丝毫没察觉到自家阿姊的哭声,只是觉得睡得不舒服,揉了揉眼睛,低声呜呜一下,又继续睡着。 “你,在哪找到他的。”卿若总算收了眼泪,抬头问道。 “我在城东小丘的那棵合欢树下找到他的,找到时,他还睡得正沉,抱了一路都没醒。”墨玉说。 卿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卿符手中的树枝,她才看清,那分明是合欢树的树枝,枯黄的叶子几近凋落,她有些想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自个跑去的城东。” httpδ:Ъiqikunēt 第二十三章 驾崩 卿若有些想不明白,卿符不过半大点的孩子,大晚上的,是怎么一个人从卿府跑去城东那么远的? 不容她再胡乱猜疑,得了消息的卿易舟没多久就匆匆赶了过来。 把卿符交给卿易舟的时候,他睡得还是很香。 夜入丑时末,中秋已经过去了,深夜的东市寒意渐深,现在风口处,只觉得从脚到袖口都透着凉意。 卿若站在原地,等卿易舟抱着卿符走远了,才有些反应。 对她来说,这个中秋过得真的很累。 “我们也回去吧。”卿若说道。 墨玉却突然把他穿出来的披风系到卿若身上,又一把将卿若抱起。 着实吓了卿若一跳,她低声惊呼:“你干嘛!” 墨玉瞥向卿若空荡荡的脚,说道:“夜里凉,光着脚走回去,真不怕自己得风寒?” 卿若这才发觉,方才着急寻卿符,跑的连左脚的鞋子都丢了,只穿了只脏兮兮又潮湿的袜子。 卿若盯着脚丫子,自己也觉得好笑:“才注意到,哈哈。” “这个中秋真是累人。”卿若又抬头盯着那圆满清亮的月亮,感叹道。 墨玉说道:“都没事了,中秋,已经过去了。” 卿若点点头,有些困倦地把脑袋埋进墨玉的颈脖处,缓缓说道:“今天辛苦你了。” 墨玉柔声说道:“很晚了,累了就睡吧。” 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回应。 墨玉低眸一看,只是话语片刻间,卿若就已经睡着了。 墨玉看着,嘴角不禁勾起,他已经多久没这般看着她睡觉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便已经是大中午了,圣人中毒,墨玉一大早便带着大理寺的人彻查案件。筆趣庫 卿若午饭都没吃,就出门去了卿府看卿符。她问过卿符,那天夜里是怎么瞒着全府上下,一个人偷偷跑去城东小丘的? 可是不管怎多少遍,卿符回答的都是不知道。 他说,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去了一棵大树下,他伸手扯了一枝树枝,低头的时候,就瞧见了自己阿娘站在树下看自己。 “云姨娘吗?”卿若坐在卿符床边,疑惑地问道。 云姨娘是卿符的生母,长公主原本的贴身宫人,在生卿符时便难产死了。按理说,卿符是没见过云姨娘的,甚至就连卿若自己,对云姨娘这人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名字而已。 没想到卿符肯定的点点头,继续说这那天晚上做的“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人是阿娘,我喊她,她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我,冲我笑,我想去抱抱她,她就突然不见了,我就在那树下等她,然后等我再醒来时,就在家了。” 卿若瞧这书桌上那花瓶中插着的枯黄的合欢树枝,听的越发迷糊。 “你们都说我跑去了城东,可是我一点也不记得,明明我就是做了个梦而已嘛。”卿符撅起嘴,趴在卿若腿上,抱怨道。 “好嘛,小福说是做梦,那便就是做梦。”卿若摸了摸卿符的脑袋,哄道。 卿符这才笑了,他仰头盯着卿若,又问:“阿姊,你说我还能看见阿娘吗,她真的好好看。” 卿若没回答,就单单看着卿符笑。她没办法回答,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趁着闲暇的时候,卿若又独自去了城东小丘。 除去那日和萧泽比马,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和之前的一模一样,那棵合欢树依旧长的葱郁,甚至树冠上还零星开出了几朵粉色如羽扇一般的花朵,在这深秋时节,这棵树反而显得格外异常。 行至山顶,她瞧见一位身着白衣戴着帷帽的男子,这人她见过,上次赛马来时,就瞧见这人下山。 卿若牵着马缓缓走到那人旁边,男子背对着她,拿着长柄瓢正给树浇水,隔着帷帽,卿若看不清那人面容。 “先生这是在干嘛?”卿若问道。 男子淡淡飘出两个字:“浇水。” “这树自身自长,晴有日头阴有雨的,怎会需要人浇水?” 男子继续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理睬卿若的话。 当真是的奇怪的人。 卿若这样想着,便自己查看这长势如此不寻常的合欢树,她抬手折下一枝。 结果男子这才开口:“你怎知,这树不是我的?” 不早说,偏在她折了树枝才说这话,卿若尴尬地举着折下的树枝,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先生不早说。” 寡音刚落,那男子却又兀自领着水桶离了山顶。依旧对卿若的话不理不睬。 当真奇怪得紧。 第二天晌午,宫里总算传来了消息,昏迷了两日的圣人今天总算醒了。 长公主不眠不休陪了两天两夜,等圣人醒了才回的府。 卿若得了消息,下午便入宫去探望皇舅舅。 政阳殿内安静极了,除了两位忙着料理圣人身体的老太医,皇舅舅身边就只留了皇后一人。 来时听引路的小太监说,圣人出事,齐贵妃受了惊吓,又思虑成疾,现在自己宫里休养,至于二皇子四皇子和戚陈公主,太子怕人多扰了圣人休养,便一律安排在了宫外的王府里。 卿若悄声走进内殿,皇后正坐在床边的榻上捻着佛珠。见卿若来了,也只是微微颔首。 老太医替皇舅舅卸了银针,对卿若和皇后行了礼后,便拎着药箱低着头退了出去。 “你皇舅舅今天早上的时候醒了,说了些胡话又睡过去了,你去瞅瞅他吧。”皇后闭着眼说道,佛珠在她手中捻动,不急不慢。 卿若嗯了一声,也不敢多说些别的话。自从五年前大皇子出事以后,她这些皇舅母便性情大变,对旁人极其冷淡,甚至连后宫的事都不再打理,全权交给了贤叔妃,而她一心只知道拜佛信那些神啊鬼啊的。 卿若便也不怎么亲近她了。 不仅是卿若,就连皇后的亲儿子,太子高鹿阳都不怎么亲近她这位母后,最多只是礼数上的恭敬罢了。 卿若走近皇舅舅的床榻,两边侍奉的宫人轻轻拉开帘子。 入目的是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孔,卿若吓了一跳,才两日罢了,皇舅舅却成了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吓到了吧,孩子。”不知何时,皇后走到了卿若身后,菩提子的佛珠收在手中。 卿若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她问:“皇舅舅为何这般严重?” “太医说圣人已经中毒很久了,毒已深入五脏六腑,今日虽然醒了,却也是个不清醒的,靠着太医院的药材,说了两句糊 筆趣庫涂话罢了。”皇后俯视着床上苍白虚弱的昔日枕边人,语意平淡,仿佛没什么情绪,却又似乎充斥着哀伤。 卿若跪坐在床榻旁边,抬手试探性地握住皇舅舅的手腕,失了温度,连脉搏的跳动都极其微弱,仿佛某一刻断了呼吸也无人知晓。 “万蟲毒不是毒性很弱吗?怎么会这般严重?”卿若问道。 皇后回道:“性子再弱的毒性,百次十次的服下,也能在无形中要人性命。” 床榻上的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卿若惊喜地唤了一声皇舅舅,对方不应,却只是混沌地盯着上方,良久才微微侧头看向皇后,又看向卿若。筆趣庫 面色惨淡,连眼球都是浑浊的。他费劲地抬手握住卿若的手,触及冰凉。 “阿姊。”圣人微微张口,喊的却又是胡话。 “皇舅舅,我是阿若啊。” “阿姊。”皇舅舅仿佛没听见一般,再次重复了一遍。 皇后在后面皱起了眉头,又开始捻起了佛珠。 卿若疑惑地抬头看了眼皇后,紧接着就听皇舅舅嘶哑着说道:“阿姊,阳儿他又不懂事了,你替我好好管教他。” 阳儿,高鹿阳?三表兄?卿若这般猜测着。 圣人吞咽了一声,继续说着:“小四有异心,此次调回都城,务必严加看住。” 这回说的是高晨兴吗? 皇舅舅放了手,眼神逐渐飘离,又转头看着上方,低声絮语:“有点困了,朕好像看见禄光儿在喊朕,在喊朕……” 一听见“禄光”两个字,皇后不禁使了力道,手中的佛珠串突然断开,珠子散落一地,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皇舅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偏偏眼睛却睁得老大。 皇后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手,眼睛突然晦暗下去。 她伸手拍了拍还坐在榻边的卿若,柔声道:“好孩子,起来吧,让圣人好好休息吧。” 卿若松开皇舅舅的手,两侧的宫人又放下帘子,隔开了眼睛还睁得老大的圣人。 “有别的法子救皇舅舅吧。”卿若心思沉重起来。 皇后领她出了政阳殿,安慰道:“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总有法子解毒的。好孩子,回去吧。” 卿若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身后站在殿前的皇后收了目光,她展开手中的没了佛珠的细线,自言自语道:“毒入骨髓,无力回天。” 卿若又绕路去了紫阳殿。 圣人大病,在康健之前,暂由太子代为处理朝政。 卿若去时,恰好碰见墨玉带着几位大理寺的官员从大殿里出来。 卿若赶紧迎了上去,旁边的官员见是濮阴郡主,行了个礼便先离开了。只留下墨玉一人。 “案子查的如何了?”卿若问道。 “方才已经同太子回禀了情况。”墨玉抿了抿嘴唇,迟疑片刻继续说道:“中秋宴时,圣人饮了席上的鹤云酒,阴差阳错引发了体中长久累积下来的毒,所以才会晕倒。” “长久累积的毒?是谁会胆大包天敢对皇舅舅下毒?”卿若问:“查出来是谁了吗?” “二皇子。”墨玉缓缓说了出来。 高丘鹤? 突然,有宫人鸣起了金铃,打断了两人的话,声音从不远处的政阳殿陆续传来: “圣人驾崩!” 第二十四章 废棋而已 政和二十五年,帝薨。谥号仁顺,葬于尧山皇陵。太子登基,大赦天下,年号明通。 皇后成了皇太后,依旧每日理佛。太子高鹿阳成了新的圣人。 皇舅舅驾崩后,卿若总算在登基大典上见到了高鹿阳。一身玄黑龙袍,站在高台上,接受着百官朝拜,面色冷漠,眼里透着疏远。一如以往帝王模样。Ъiqikunět 天似知人意,登基大典结束后,秋雨绵绵下了好几天,那雨洗尽了京城太多东西,比如皇舅舅,比如皇城底下的肃王府。 经大理寺核查,肃王包藏祸心,毒害先皇,大逆不道,罪同谋反。一夜之间,肃王府所有亲眷家仆锒铛入狱,连着肃王妃的母族和肃王生母沈妃一族一同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整整三百号人,自杀的自杀,流放的流放,而罪魁祸首肃王夫妻两人则被押禁在大理寺地牢,等登基礼成后,再行处死。 秋雨褪后,肃王府早已空寂无人,仿如梦华。 踩着湿润的青石路,马蹄声渐渐停驻在空荡的肃王府前,不过两三日,空气中还飘忽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两边的人家紧闭大门。 卿若拉住马绳,眉头轻蹙,心下思绪万千,在府前停留了片刻,接着又继续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自打高鹿阳登基以来,这是她第三次入宫了。 不过登基琐事繁多,前两次她压根连新圣人的面都不曾见到。 才入宫门,阴沉的天空又下起了雨,有内侍送来了伞,这人卿若见过,原本是高鹿阳在东宫时的小内侍,如今水涨船高,也随着来了政阳殿,就在程守礼手下。 政阳殿里陆陆续续走出一些个老官员,面色都不太好看。 雨淅淅沥沥下到傍晚才渐小,卿若也一直等到那个时候。 走了最后一批大臣,殿门终于开了,程总管这才出来将卿若带了进去。 殿内点了几盏树状灯台,燃着去湿气的熏香。卿若向里走去,只见高鹿阳疲惫地坐在桌前,桌子上一如以前,多的是处理不完的公文。 以前去东宫的时候,卿若向来不注重礼数的,可是如今,卿若却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 旁边的程奉礼低声提醒:“郡主,还不行礼。” 卿若这才俯身跪了下去,道:“微臣叩见圣人。” 涌至喉间的“表兄”二字被吞咽下去,还是恭敬地遵了礼数。 “圣人万安。” 屋外已是傍晚,下了雨的原因,殿内昏昏沉沉。 高鹿阳翻阅着折子,眼神晦暗,抬手退了程总管。这才开口:“这里只有我们,无需多礼,依旧像以前一样唤我就行。” 卿若迟疑回道:“好,表兄。” “听说,父皇去世时,你在那?”高鹿阳问道。 “皇舅舅走之前,曾去看过一眼。” “哦,父皇可曾说过什么话?”高鹿阳的目光依旧放在折子上,可是余光却移到了卿若身上。 似是漫不经心地询问,却又似乎是意有所指。 轻松的心情突然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卿若迟疑了。 虽说,她这次入宫本就想打听一下这件事。 可是,明明那日在场不止有她,还有如今的太后,听高鹿阳这语气,似乎只知先皇说了什么,却不还不知详情。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询问自己的母后? 她抬眼,毫不避讳地看向高鹿阳。 对方不紧不慢地放下奏折,语气一如既往般待她亲和:“怎么了?” “莫不是不记得了?”高鹿阳打趣般问道,又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卿若又低下眼眸,故作思考模样。 表兄与太后关系不和,不问也是情有可原。 表兄不过才登皇位,她怎可胡思乱想,这般不信任他。 “记得,今日入宫本就打算和你商议的。”卿若扬起笑容回道。 “是嘛,那倒是巧了,父皇说了什么?” 卿若走上前,这会子倒是又严肃了起来,她道:“皇舅舅说,四皇子包藏祸心,这次调他回都就是为了监督他。” 高鹿阳闻后只是微微点点头,丝毫没有诧异的神情。 “可还说了别的?” 卿若摇摇头,她疑惑道:“你不诧异么?” “若是之前,的确会惊异一番。”高鹿阳展开一卷诏书,铺在卿若面前,道:“可是不久前,有人把这事主动告知我了。” 卿若扫了一眼圣旨内容,惊道:“这是,要让萧泽出兵了?” “嗯,之前还困惑父皇为何会同意一个副尉带兵出征,本以为只是借机打压萧家罢了。”高鹿阳话锋一转,又道:“没想到萧泽倒是先一步知晓高晨兴有谋逆之心,还特地上书同父皇自请帅令,这就也怪不得父皇会迟迟不肯颁布诏书,就是怕提前透出消息打草惊蛇,以免高晨兴找个由头不肯回来。” “那这和他出兵北伐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还记得四年前被你灭了国的朔国?” “记得。” “根据萧泽所说,高晨兴所勾结之人,就是那朔国三皇子。” 卿若扶着桌角,满脸不可置信,消化着这些信息,良久才开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般巨细?空口无凭,你敢这般信他?” 高鹿阳淡淡一笑,收了那诏书,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若他当真擒了那朔国余孽,岂不是给我一个机会去坐实了高晨兴谋逆,若是不能,倒也不是大问题。” “最多不过是折损些萧家的子孙兵。萧家兵,自始至终就是枚废棋,如今好不容易派上点用途,何乐而不为呢。” 确实,当初为了废萧家势力,皇舅舅就曾多次分收了萧家兵权,如今萧泽虽然调兵,把原属萧家的兵力收入麾下,可是沙场之上,无论输赢,死伤不可估量。 赢了,便是废棋发挥了最后的用途,还能为高鹿阳扳倒高晨兴提供砝码。 输了,还可以派别人继续出兵,到头来不过是折了萧家的兵力,削弱了萧氏一族的威望罢了。反正皇家本就信不过这支军队。 “不过,有趣的是,萧泽这回居然敢逆着萧老太祖的意思,倒是真让我没想到。”高鹿阳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今天上午萧上柱国又来通他磨合萧泽出兵的事,最后依旧不欢而散。httpδ:Ъiqikunēt “朕才登基三日,上柱国为了萧泽的事就来找朕了两次。”高鹿阳道。 卿若皱起眉头,先前萧莞来找她时,确是抱怨过,说萧家祖父因为萧泽擅自请帅,气的拿拐杖就往萧泽身上打,险些连腿都给打断了,可是萧泽依旧不听,据说请帅后没几天,自己就搬出了萧府。 “没同意?”卿若看着那一旁的诏书,心里猜了结果。 “为何同意?萧泽为朕走了这么个好棋,朕又不傻。”一想到上柱国在他面前声色俱厉的模样,高鹿阳竟觉得一阵好笑。 “以我对萧上柱国的了解,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卿若道。 “不同意又如何,那诏书可是父皇写的,如今父皇驾崩,这也算半个遗诏了,他再如何莽撞,也断不敢违抗先皇遗诏的。” 这时,殿外的内侍悄声进来,回禀道:“圣人,卢中丞求见。” 高鹿阳收了笑意,冷冷回道:“朕乏了,不见。” 卢中丞,正是卢尘阳的父亲。 内侍又悄声退了出去。 “为何不见?若是打扰了,我可以先回去。”卿若问道。 “与你无关。”高鹿阳烦倦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冷冷道:“方才你在外等候时,应该还瞧了其他人吧。”筆趣庫 “嗯。” “朕登基不过三日,这些个老臣便纷纷抱团指责朕擅自夺权上位,真是可笑。” “怎么会,你是太子,皇舅舅去世,理应太子继位,这有什么好争议的。” “呵,真当那些老顽固不懂这些道理?”高鹿阳冷哼一声。 高鹿阳又道:“敝如那卢中丞,暗地里早就是高晨兴的人了,怎么可能舍得让我这么顺利即位。” “还有那些个礼部程侍郎,户部姜尚书,也通通都是高丘鹤的人,呵。” 听见了卢尘阳的父亲,卿若也忍不住沉默起来,她一直都以为卢家同萧家一般,从不参与皇子之间,保持中立态度。 原来都已暗戳戳地站了队伍。 “罢了,和你说这些作甚,也惹得你烦恼。” “没事,你说我都听着,不管旁人,我都是信你的。”卿若极力想安慰他。 高鹿阳坐了下去,听了卿若的话,这才欣慰笑了,又说:“你啊,我还能不信你吗,不过高晨兴高丘鹤的事,你还是莫要掺和,自有墨玉帮着朕处理。” “又不是小孩子,我好歹也是朝堂的一份子。”卿若拍了拍胸口,结果左手腕往外一挥,直接甩到了桌角。 只听“铛”一声,手腕的机关镯瞬间成了一把匕首,划过卿若的手腕,直直落地,插入地砖缝隙中。 连着高鹿阳也惊到了,“这是?” 卿若赶紧蹲下去把匕首重新按回原样,这镯子戴久了,忘了本就是把匕首,就这么带进了宫。 “卿符送我的机关镯,一时忘了,竟带进了宫,表兄莫怪。”卿若擦了擦手边被擦破的口子,把镯子塞进了袖子里。 “父皇允你带兵器进宫,我又怎会介意。”高鹿阳说道。 “这么说,表兄也允我带吗?”卿若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毫不顾忌地盯着高鹿阳看。 “不怕我心怀不轨?” “不怕,若是哪天你都敢架着刀抵着我脖子,那这世上,可还有我信任的人了。”高鹿阳含笑说道。 卿若想想也是,她可没那个胆子,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鹿阳又抬起卿若割伤的手,道:“你啊,总是这般毛躁,回头我让人送些进贡你伤药给你。” “好,那我就先多谢圣人了。” 第二十五章 地牢 从政阳殿出来后,卿若还想着该去太后那看望一番,自从皇舅舅去世时见过她,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了。 甚至高鹿阳的登基大典,太后都没到场 行至行景园时,夜色渐晚,卿若走的那条小径昏暗,只有两侧相距较远的石灯泛着微弱的烛火。 更远处则是正在点灯的宫人。 先皇去世后,太后便从原来的皇后殿搬去了稍偏静些的景宁宫。 小径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半条腿。 卿若压根没瞧见,猛地一脚踩了上去,失了平衡,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东西,就直接往旁边的草丛里倒去。 一屁股坐在了湿润的草地上。 而伸出那只腿的人也吃痛地叫出了声。 远处的宫人只当是夜间未眠的寒蝉,丝毫没在意,继续走远了。 旁边就是个石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卿若这才看见,地上原来还躺着一个人,一身青竹纹的袍子,似乎是在睡觉,脸上却罩着一个破烂的斗笠,而那只穿着崭新的靴子的腿还伸在小径上。 男子诶呦一声,这才拿开斗笠坐了起来。 睡意朦胧的眼睛半眯着看向卿若,端详了片刻后惊异地喊道:“呦,这不是小卿若吗?” 男子的胡须老长,眼睛却清亮得很,看起来既年轻又老成。 卿若疑惑地盯了他半响,也没想出他是谁。 “你是?”卿若皱着眉头盯着对方,一边警觉地从地上爬起来。 男子愣看了片刻,这才恍然,便撩起长长的胡须,笑道:“我呀,高庭云,你六表兄。” 高庭云? 卿若从衣襟里掏出个火折子,擦燃后往“高庭云”方向凑去。 细看了好一会才记起来。 “六哥哥,你怎么变这样了。”卿若诧异道。 高庭云是静妃的儿子,自从三年前静妃去世后便只身出宫云游,除了偶尔会给高鹿阳送信以外,便再无别的消息。 没想到,高庭云今日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筆趣庫 “这么长的胡子,我一时竟没认出来是你。”卿若好奇地摸了摸对方的长胡子,感叹道。 出宫云游之前,高庭云一直都挺在乎自己的外在容貌的,有时候衣服被旁人弄脏了,都会懊恼半天来着。 没想到云游三年,当初那个白净的六皇子,竟续起了胡子,成了这副邋遢模样。 高庭云摆摆手,不在意地回道:“害,出门在外,风餐露宿的,比不得皇宫那么讲究,习惯了。” 卿若吹了火折子,在高庭云身边坐下,结果又差点一脚踢翻了个什么玩意。 高庭云呜呼一声,先一步收了自己的酒壶,放在了另一边。 “小心点,这可是好不容易从皇兄那磨来的竹叶青,别给我撒了。” 卿若无语地抚了抚额头。 她记得,之前高庭云也是不怎么喝酒的来着。 “我当是什么宝贝。”卿若嘟囔一句,又问:“你今儿怎么回宫了?不云游了?” 高庭云灌了口酒,道:“今儿?早回来了,三皇兄即位的时候,我还去了大典上呢。” 可转头就对上了卿若茫然的眼睛,问道:“你没瞧见我?” 卿若摇摇头。 “也是,可能那天我来晚了,索性躲最后了,你搁前面没瞧见也正常。” “那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卿若又问。 高庭云单手转了转酒壶,还是摇摇头,道:“不知道,本来我就是路过黎都,听说父皇驾崩了,就回来看看。本来想看一眼就走,可三皇兄非要我留下来帮他。” “你说离谱不,我一个闲散王爷,我能干嘛?”说完,高庭云又喝了口,还一边感叹:“好酒!” “顺路的?皇舅舅走了,你不难过吗?”卿若问。 “这有甚难过的,这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的,没什么好难过的。”说完高庭云又小酌了一口。 “离了三年,怎么变得这般,额,豁达了。”卿若没办法理解高庭云说的话,只觉得好没来头,便拿起高庭云丢在一边的斗笠玩了起来。 “那是之前我认识的一个老头送我的,还挺耐用,从桓镇到黎都愣是没坏。”高庭云随口解释着,一边继续说道:“我这那是什么豁达,这偌大的皇宫,是容不下任何人的,五年前是太子,三年前是我母妃,今儿又是父皇。” “可不是个吃人的地儿,算了,你还小,哪懂这些。”高庭云提起酒壶,如同儿时拿书敲卿若脑袋那般,再次轻轻地往卿若头顶一嗑。 卿若不满地拂开酒壶,回怼道:“谁小!我都十九了好吧,再怎么也算是朝廷命官了,哪那么多不懂事。” “十九?”高庭云这般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起来。 “忘了忘了,我离都的时候你都过及笄了,如今也不是小孩了,总觉得你还那么点大,永远不懂事一样。”高庭云笑道。 卿若顿觉无语极了,明明自己也是手刃沙场的将军了,可是一个个还是把她当小孩。 “对了,你去瞧过高丘鹤了没?”高庭云没由头地问道。 高丘鹤作为谋逆重犯,自然是由大理寺看押,虽然高丘鹤也算她表兄之一,可是她两基本毫无交集,卿若怎么可能会去看他。 “没。” “啧,说起来他也怪可怜,大理寺那种地方,活得不去,去的难活。估计现在也就差一口气了。” 卿若撇撇嘴,不屑道:“他胆大妄为,毒害皇舅舅,本就是活该。” 没想到高庭云一听,乐了,竟噗嗤笑出了声。Ъiqikunět 不远处路过的内侍听见了声音,大声向他们这个方向呵斥道:“什么人!” 高庭云连忙闭了嘴,迅速拿起自己的斗笠,另一只手抓住卿若,乘着内侍们还没跑过来,一脚把酒壶踢近灌木丛里。 拉着卿若,弯腰蹭着较矮的小树就跑了。 卿若低声喊道:“哎,干嘛啊!你的酒壶!” “喝完了,快走,别被发现了。”高庭云速度不减。 “去哪啊?” “幸灾乐祸去呗。” 等出了皇宫,卿若才知道高庭云所说的“幸灾乐祸”是个什么意思。 原来他是想去大理寺看高丘鹤。 大理寺就在皇宫外围东侧,因着卿若和高庭云的身份,随便塞点银子,倒也很容易进去。 下了很长一截楼梯,才到大理寺地牢。 许是最近雨下的多,地牢内潮湿又昏暗,两侧点着几盏微弱的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稻草发霉的气味。 卿若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王爷,郡主,犯人就在最里面那两个隔间,二位请尽快,不然被上面发现了小人也不好交差。”送两人进来的大理寺狱差叮嘱完,便又悄悄去了上面守着。 牢内还飘忽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莫怕。”高庭云背着斗笠,从旁边的桌上随手拿起一盏油灯,往最深处走去。 走到了尽头,才瞧见高丘鹤待的那间牢房。 而他的王妃徐氏则背对着外人,衣衫褴褛地被关在对面的房间。 油灯微弱的灯光一晃而过,高丘鹤从潮湿的地上动弹一番,最后只是转过头,脸贴着地面,双目无光地看向两人。 高庭云把油灯往里伸去,这才瞧见高丘鹤背部的衣衫破烂不堪,还沾满了泥水和新鲜的血迹,俨然一副刚被行过刑的样子。“你们来干嘛?”趴在地上的高丘鹤有气无力地说道。 “啧,真惨。”高庭云砸吧一声,语气略带挑衅,可是脸上却平淡无比,看不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我热闹?”高丘鹤冷呵一声,眼眸中闪烁出愤怒憎恶的光芒。 高丘鹤向来是个孤高自傲的人,心比天高,眼里容不得旁人一声质疑和嘲讽。 卿若见惯了厮杀血腥的场面,对于高丘鹤这幅模样,虽然有些不忍,却也算不上怜悯。 可她一想到皇舅舅去世前的模样,连心中那一丁点不忍也掐灭了。 卿若睨窥着这一牢之隔中的男子,冷漠道:“看热闹?这都是你自找的。” 身后高丘鹤的王妃徐氏一听这话,也不顾平日里那温顺柔弱的形象,疯了似地拍打着地牢的木柱。 徐氏如同想要撕咬人的恶鬼,对两人怒吼道:“什么自找,我们夫妻两人清清白白,哪会毒害父皇,你们两人和那皇位上的恶畜是一伙的,分明是想置我们夫妻与死地。” “清白?你怎知你的好夫君手脚便是清白的?”高丘鹤不屑道,他甚至都不愿回头去看那着了疯魔的徐氏。 徐氏哪听得进去,依旧疯疯癫癫地破口大骂,一边情绪激动地捶打着地面和柱子。 “明月,莫和他们多言。”高丘鹤此时倒是冷静了很多,再也不同往常那般要强冲动。 他眼里无神,又抬头扫了眼冷漠的高庭云,便不愿再理睬两人,转过头去。 外面传来狱差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来了。 “来人了。”高庭云警觉地吹了油灯,对卿若说道:“快躲起来。” 还不等卿若说话,高庭云那厮就唰得一下不见了,许是周围太黑,他藏在某个角落了吧。 旁边的徐氏破口大骂的声音还在。 卿若估摸地扫了一眼上方,正打算跳上去躲藏一下,就听见外面有人的声音响起:“那两人可还安稳。” 是墨玉的声音。这么晚了他还来地牢? 卿若停了动作,若是墨玉的话,她倒也不怕,没有躲藏的必要了。 远处的灯火逐渐靠近。 一旁的徐氏许是骂得累了,这会子倒是安静了下来。 墨玉顿住了脚步,微亮的油灯在两人之间闪烁刺啦。 而一旁的狱差却是不敢吭声了。 “这么晚了,阿若怎么在这?”墨玉一身官服,不同于平时那般温柔,此刻的声音却显得极为严肃。 他侧目扫过狱差,只一眼,狱差便忍不住哆嗦起来。https:ЪiqikuΠet 狱差立马后悔了,早知道他今晚真不该贪图这个便宜。 “别怪他,是我想来看看高丘鹤被处置的如何了,所以强行要进来的。”卿若拦声道。 “好,不怪,只是现在已经很晚了,阿若还是赶紧上去吧,这地牢阴暗可怖,还是不要久留的好。”墨玉扯出一抹笑意,柔声说道。 卿若点点头,却又问道:“那你这么晚了还来这里干嘛?” “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乖,一会我陪你一起回家。” “好。” 旁边的狱差颤抖得越发厉害了,哪怕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可克制不住。 待卿若的脚步声走远了,墨玉的笑容又垮了下去,他侧眸睨窥着狱差,冷漠道:“明早自己上去领五十板。” “是。”狱差颤颤巍巍地应下。 烛光映到一侧趴在牢房柱子上的徐氏身上,这才看清,她眼睛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嘴唇和手指听到墨玉声音的那一刻就开始颤抖。 而她凌乱的发丝下,原本姣好的面容被人割上成百数十个伤口,阴暗的环境无法让伤口愈合,反而开始化脓。 第二十六章 安神香 高丘鹤死了。 昨日卿若才去了地牢看高丘鹤夫妻两人。 没想到世事无常,第二天,大理寺就传出了消息:昨夜二皇子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具体怎么死的,却并没详细透露。 卿若听了这消息,也不由得吃惊。 她特意问了从大理寺回来的墨玉,墨玉只说,高丘鹤不知从哪得来了毒药,昨天夜里自己服毒自杀了。 不过好在,高丘鹤已然陈述了罪状,也印了手印。没多久,待新圣人同意,高丘鹤的复版罪状书就贴遍了黎都大大小小的所有街道。 卿若又询问了高丘鹤王妃徐氏的情况,墨玉只是摇摇头。 徐氏,原本那般娇柔贵气的人,相必也随高丘鹤一起去了吧。 卿若对高丘鹤夫妻没什么感情,可是她之前见过徐氏好几次,在京都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她背后的徐家也是黎都的名门望族。 这般人,如今说没就没了。虽说可恶,可是徐氏是受牵连,到底还是让人有些不忍。 高丘鹤的案子结了,那匹暗地里支持高丘鹤高晨兴的臣子总算安分了几日,不再会每日三番五次地分匹去和高鹿阳“吵架”了。 登基后的事宜也处理得差不多,高鹿阳总算落得了片刻清闲,便打算邀着卿若入宫陪他下下棋。 高鹿阳行了方便,不仅允了卿若携带兵器,还给了她白玉令牌,说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 卿若入宫的时辰比同高鹿阳约定的时间早些,上次因为高庭云没去成太后那,今儿入宫,便想着再去景宁宫看望看望。httpδ:Ъiqikunēt 说来倒也巧,太后如今搬去的景宁宫虽然离前朝远了,可是却又与那高晨兴的母妃,也就是如今的齐太妃所居住的朝露宫极为邻近。 所以卿若去景宁宫的途中倒也能路过齐太妃的朝露宫。 只见原本宫殿门上挂着朝露二字的牌匾,不知何时已替换成了“连理宫”三个字。 “在地愿为连理枝,这齐太妃倒也痴情,皇舅舅去世了,她还特意改了宫殿名,虽然,这名字不好听,不过也确实挺感人。”卿若停驻下来,感叹道。 “郡主有所不知,这名字是太后殿下改的。”旁边的宫女低头回道。 “太后?太后为何改这个名字?” 话音刚落,只听宫门突然被打开,一些个瓶瓶罐罐被人扔了出来,险些砸到了卿若,而随之被扔出来的还有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一个不稳,直接被门槛绊倒。 “没眼见的东西,父皇那般喜爱我母妃,怎会舍得让我母妃陪葬,给本宫滚!”高戚陈紧接着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叉着腰,气冲冲地骂道。 小太监连连低头认错,跌跌撞撞地捡起那些个碎片瓶子,也不顾手被割破,转身就要离开。 却猛地又撞见了杵在一旁的卿若,脸上的委屈更甚了。 “濮阴郡主万安,濮阴郡主恕罪。”小太监嘴巴溜溜地回了句客套话,转身就跑开了。 高戚陈转头瞪向卿若,满脸写着不高兴,她怒道:“看什么看,这里没热闹给你看。” 本就不耐看着她,这会子又发癫地说这些话,卿若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发火,那高戚陈就嘀咕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转头又走了进去,宫门又砰地一声关了起来。Ъiqikunět “她这又发哪门子疯,我还没与她算账,她倒先冲我发脾气?”若不是高戚陈进得太快,卿若真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旁边的宫女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太后奉先帝临终口谕,齐太妃与先帝情深意切,要齐太妃同先帝陪葬同陵。” “陪葬?”卿若惊讶地提了音量。 连理宫里又穿出了好大一阵瓷器物品摔碎的声响。 “是,太后把齐太妃宫中原本的名字‘朝露’二字改为连理,也是取的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意思,正是意指合葬一事。”宫女低声继续解释道。 卿若了然,难怪方才那高戚陈会发那么一通火气。 齐太妃本是西域的人,纵使再情深意切,也断不会接受“陪葬”的旨意,到底都是惜命的人,现在恐怕也气的厉害。 “而且,太妃如今也算是被软禁在这连理宫了,自从先帝中毒,太妃说是思虑成疾,不宜出门,其实是现在的圣人压根不让她老人家出这宫门,哎,太妃真是可怜。”宫女又道。 而她身后其他的宫女却吓出了冷汗,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 这小宫女瞧着卿若紧皱的眉头和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乱地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害怕地跪了下去,颤颤巍巍道:“奴不该妄论太妃,胡言乱语,还请郡主恕罪。” “……无碍。” 景宁宫比不得原来皇后时居住的甘泉殿,景宁宫一进门就以一丛幽竹做萧墙,里面的房屋布置简洁,里面摆放了各种应季的罕见花种,宫院中间,还有三棵赤红落了一半的红枫树,别有一番寂静滋味。 与其说景宁宫是一处宫殿,倒更像是修身养性的小花园。 太后才搬来三日,院子里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过卿若向来不喜这种味道,索性直接坐在宫院内的一块巨大的石椅上等候。 等候良久,才有宫人汇报,说:“太后娘娘感伤先帝之事,潜心礼佛,不愿见外人。” 倒像是太后素来的脾气,卿若点头应下,反正不过顾些礼数,既然不愿见她,卿若倒也不怎么在意,直接离开了。 景宁宫内,老嬷嬷将卿若离开的消息回禀给太后之后。 跪在软垫上捻着佛珠的太后闭着双眼,淡淡道:“这孩子心思单纯,虽是真心待先帝,可是越单纯的人越容易坏事,况且先帝驾崩之时,她也在场,交涉过多露出问题,只会坏了我的事。” “只要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说,等处理完齐太妃,再见她也不迟。”太后手中的动作不减,淡淡吩咐道:“回头让人去高戚陈那做些手脚,让她给本宫好好待在自己的宫里。暂时还没轮到她。” 处理完要紧大事,剩下的琐事之间交给了那些个略微信得过的内阁,上位这些天以来,高鹿阳久违地享受这几刻清闲。 他按着记下的棋谱,刚摆放完最后一颗棋子后,卿若就来了。 “圣人,我来了。”卿若笑着跑到高鹿阳对面坐下,她瞧着已经摆好的棋盘,问道:“这怎么都下一半了?” 高鹿阳抬眼看她,笑着提醒道:“不记得了?这还是上个月咱两没下完的棋局,下一半你跑了的那局。” 卿若皱眉思索良久,然后一拍大腿,这才想起来,可是转头又苦恼起来:“怎么,还要接着上次下?” “怎么?不行?” “额,行行,圣人都发话了,微臣岂敢不从。”卿若叹了口气,其实上次那局她是想悔棋来着。 “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在朝堂时,依旧唤我表兄即可。” “是,表兄殿下。”卿若此刻皱着眉头,捻着棋子开始继续思索棋局,一边漫不经心问道:“那表兄这次喊我入宫就为了接着下棋?” “嗯。”高鹿阳不予置否应下。 “还真是?你这圣人当得……属实清闲了些。”卿若撇撇嘴故意说道。ъiqiku 一旁的小太监却开了口:“郡主不知,我们圣人这几日哪有清闲,没日没夜处理政务,已经好些天没怎么合眼了。” “多嘴!”高鹿阳训道:“下去!” 卿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问:“当真?那你还不快去休息,还拉我下什么棋。我也真是糊涂,你才登基,政务自然多得不得了,还真以为你是清闲得找我来下棋的。” “睡不着。” 仔细一看,确认能瞧见高鹿阳眼底有淡淡的疲态。 卿若本来还想问问齐太妃的事,听见了高鹿阳几日都不曾合眼,心里便将这些琐事都放了。 比起好奇,还是高鹿阳的身体更重要。 “不行,那也别下棋了,快去睡,你这才登基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哪行。”卿若劝道。 “说了睡不着,你呀就别操心了,乖乖陪我下会棋。”高鹿阳道。 “不行,我去让人给你点柱安神香,总能睡着的,躺会养神也比下棋好。”说着,卿若就打算离开去唤宫人。 “卿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让你入宫陪朕下棋就是想图个心静,这几日那些个大臣惹得我实在心烦,如今高丘鹤死了,他们总算安分了些,今日消遣片刻,明日还得继续处理那些个私党。”高鹿阳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说道。 卿若沉默片刻,还是坐了回去。 “也就在你这,我才能稍微放松些。”高鹿阳眉间的郁气稍稍卸下。 “那我不说了,我陪你下便是。” 高鹿阳欣慰一笑,他撑着额头,一手执起棋子。 一旁燃着的香炉袅袅升起,周围的宫人只留了两三个,一时间倒是安静不少。 棋局几近终局,高鹿阳的白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卿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只见高鹿阳不知何时,居然撑着桌子睡着了。 方才不还说睡不着嘛,这会子倒睡得挺香。 卿若小声唤来了方才侍候的小太监,让他取来毯子给高鹿阳披上。 小太监见高鹿阳睡着了,露出一副惊异模样,他低声对卿若道:“果然还是郡主厉害,下个棋就能把圣人弄睡着了。” “这哪是我厉害,是他自个太困了吧。” “郡主不知,今日天未明的时候,奴们在殿里点了好几次安神香,结果圣人躺了好几个时辰都没睡着。这会子郡主一来,圣人就睡着了,可不比安神香都有用!” 第二十七章 她来了 时至月末,高鹿阳颁下了诏书,命萧泽为帅,带领八万将士平反北部叛乱。 出兵之时,从东门出发,街道上一时间围满了围观的百姓,一时间好生热闹。 而萧泽骑马走在军队最前列,一身御赐的褐色盔甲,剑眉星目,面色沉稳,颇有大将之风。 萧泽母亲原本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生出的萧泽自然也是俊美无双,这也是之前卿若心仪萧泽的原因之一。 如今没了卿若这个污点,年纪轻轻又奉命为将,倒是凭空多出来不少爱慕他的女子,在这围观的人群里,就有不少暗送秋波的爱慕者。 不比城东大街的热闹,傅府后院此刻倒是安静极了。 奉秋拿着厚厚的兔绒披风,无奈地看着停驻在桥上的傅茗烟,摇摇头。 已入深秋,这桥下的塘中都是些变黄发黑的枯荷。 比起院内开的正盛的桂花和参差绽放的秋海棠,这枯荷属实没什么好看的。 可偏偏傅茗烟不觉得,一身单薄衣裳,似是不知寒意般,扶倚桥上,痴痴地盯着那桥下的焦黄杆儿看。 “姑娘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作甚。”奉秋抱怨着,却又极其贴心地将披风给傅茗烟披好。筆趣庫 这兔绒披风还是去年濮阴郡主送的。 服侍自家小姐多年,奉秋越发觉得自己成了个多事的嬷嬷,万事都得为傅茗烟操心着。 可就算她每日提一百二十个心去贴心照料,自家姑娘这病反而还越发严重了。 “今日,阿若也没来吗?”傅茗烟突然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奉秋摇摇头,安慰道:“最近王都动荡,郡主近来想必是脱不开身。” “也是,先皇那般疼阿若,如今被人毒害身亡,想必阿若心里也难过得紧。”傅茗茶抚了抚桥上的雕花纹路,便打算回房休息。 “茗烟!”只听一声唤她,下一秒就瞧见卿若绕过紫竹丛,向她们这个方向蹦跳跑来。 原本略带黯然的眼睛忽而明亮起来,傅茗烟从桥上走下,含笑道:“慢点,这么急作甚。”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卿若献宝似把一个油纸包给傅茗烟看,又拉着对方走到檐下的小桌旁。 “东市‘砌雪食舍’新上的红蕊秋饼。” 所谓红蕊秋饼不过是加了秋季应季的桂花菊花作辅料,再用红色的干花碎末点缀成花蕊的一种甜食。 傅茗烟掩着桃花似的薄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难为你,没回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吃食的。” 卿若道:“还不是为了让你老实喝完,怕你苦着。”说完便递了一块给傅茗烟。 “今早的药可喝下了?”卿若见对方点点头,这便放心了,又道:“若不是路上刚好撞了热闹,今日本来应该来得更早些的。” 傅茗烟轻咬了一口,问道:“什么热闹?” 傅家在东市和南市中间,听不见东市的喧闹。 卿若道:“萧泽今日带兵出征,城东那大路上,现在可全是人,也不能骑马,我可是挤了好一会才勉强挤了出来。” “萧泽?他如今当上将军了?”傅茗烟常年居住在别地养病,对黎都的事了解甚少,更别提朝中官员调动这种事了。 “算是吧,傅伯伯没说过吗?”卿若点点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体不好,阿爹怕打扰我休息,本就鲜少来我这院子,来了也只会问我身体情况和膳食药材,怎么会和我说朝堂上的事。”傅茗烟道。 “也是,萧泽本来还是个营中副尉,今年秋时却不是怎么发了疯,竟自己跑去了圣人那讨旨请帅,还不顾萧家上柱国反对,为了带兵打仗还从萧府搬了出来。当真奇怪。”卿若说道。 “原是这样。”一提起萧泽,傅茗烟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阿若,如今我再问你一句,你可得老实回我。” 卿若老实点点头,意道:“嗯,问什么?” “你对萧泽可还有那份心思?”傅茗烟擦了擦放下甜食的手,问道。 卿若吃秋饼的动作一顿,倒是好久没人问过她和萧泽的事了。 “害,怎么突然问起这茬了。”只稍片刻,卿若又大大咧咧笑了起来。筆趣庫 “你上次带的那支簪子,是墨玉送给你的吧。今日怎么没戴?”傅茗烟道。 今日的卿若戴得是一只普通的素纹银簪。 “戴了几日,金簪果然不适合我,还是这普通的银簪简单些。”卿若道。 “那便不多问那金簪,我只问你对萧泽现在如何感情?”傅茗烟依旧逼问道。 “我……” 喜欢吗?好像不如之前那般炙热爱慕。 不喜欢了?可是今日看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会有些怅然若失的难受。 “我不知道。”卿若垂下了眼睫。 自从她与墨玉大婚后,自从她撞见萧泽两人琴瑟和鸣时,她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她和萧泽的事,也尽量避免与萧泽见面。 虽然同墨玉的婚姻不过是约定,等墨玉有爱慕之人时便会和离。 可是当真和离了,她还有勇气与萧泽重新开始吗? “阿若?” “不说这个了,好没意思的话题,我要回去了,墨玉说晚些时候要带我去看西市的烟花,茗烟可想一同去玩?”卿若抛开那令人纠结的问题,又成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我这身体,哪能去西市的。”傅茗烟见卿若不愿意说,便也不问了。 “也是,那明儿我再给你带西市的玩意来。”卿若起身便要离开。 “阿若!你若不愿提,也不能糊涂,萧泽并非良人,倒是墨玉,你为何不试一试和他相处呢?” 墨玉……对呵,她对墨玉又是什么感情呢,想不明白。 就在卿若出门的时间,墨府却来了位客人。 等卿若回府时,墨府管家就跑来汇报,说是府上来了位寻尚书令和公子的客人。 墨府客厅里,一位女子站在厅内四处观望,看着来往的墨府奴仆,略显拘谨和不安,她背上绑着一把剑,一身衣服虽然精致却亦透露着风尘仆仆。“这位便是那位客人。”管家对卿若说道。 “怎么是位这般年轻的女子?您没弄错?可别什么人都给放进来了。”卿若站在远处的回廊观望,她可从没听墨玉提起过这号人,还是个这般年轻的女子。 “老奴本来也怀疑着,可是这女子拿着一块尚书令的玉佩,说是来找尚书令和公子寻帮助的。”管家老实答道。 “莫不是什么远方亲戚来打秋风的?给点银两打发走便是了。”卿若不以为意道。 管家也困惑着,他道:“老奴问过了,她说不是。现在尚书令和公子都不在,郡主您看……” 既然是墨伯伯和墨玉的客人,她虽然不算真正的墨家人,可是还得尽些待客礼数,不然穿出去,对墨府名声也不好。 卿若命退了管家,便自己去了客厅。 女子背对着,正一脸专注地盯着墙上的字画。她双手相交,似是惴惴不安。 “姑娘?”卿若开口唤道。 女子应声回头,瞧见卿若,却突然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https:ЪiqikuΠet 女子眉目清秀,肤色却并不白皙,唇角有颗极小的痣,倒为原本平平无奇的容貌添了一番韵味。 女子只上下扫视一眼卿若,却并未开口。 于是卿若便接着道:“听闻你是来找墨尚书令和墨玉的,不知所谓何事,可直接告诉我,我可代为转达。” “不用。”女子冷冷道,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是一股子带刺的感觉。 好没礼貌的女子,卿若暗自腹诽道。 可是到底是墨家的客人,卿若还是耐着心思道:“墨玉估计还得中午才能回来,那姑娘便先在这里等候,若是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告诉丫鬟们。” 那女子眉头皱得反而更甚。 “那我还有事,便先失陪了。”素不认识,还这般粗俗没礼数,卿若便也不愿意与她周旋,客套两句就打算离开。 可那女子却突然喊道:“等等。” 语气如同下命令一般,依旧蛮横无理。 “姑娘还有何事?”卿若转身道。 “你就是那个濮阴郡主吧。”女子开口只呼出她的名讳。 “是,我就是濮阴郡主,你认得我?”莫不是哪里来的崇拜者?卿若如是想着,看这女子亦背着把剑,应该也是同为习武之人。 女子点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卿若竟觉得,这女子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丝——厌恶?! “认得,我听说过你。”女子缓缓道,眼神直视着她,一字一顿继续说道:“你就是墨玉所谓的夫人是吧。” 卿若越发摸不着头脑,夫人便是夫人,为何还要加个‘所谓的’? “没错。那,敢问姑娘名讳?”卿若忍不住皱起眉问道。 不知为何,这女子的话语属实让她觉得不自在,不同于先前的粗俗无理,现在说出来的话,反而更像是…… 刻意针对她一般。 可仔细想想,她也确实不认得这女子啊。 女子道:“我叫徐晴儿,是墨玉的未婚妻!” 第二十八章 未婚妻 只听那女子一副傲然地介绍着自己:“我叫徐晴儿,是墨玉未过门的夫人!” 此话一出,卿若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卿若同墨玉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父母也是挚友,她可从没听说过,墨玉有什么约定的婚事和所谓的未过门的夫人。 她这才仔细将那女子打量一番,不确定地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听不懂?”徐晴儿一挑眉,不屑地冷哼一声,丝毫不把卿若的郡主身份当回事,便又重复一遍:“我说我是墨玉未过门的夫人!” 那神情,俨然一副正室抓外妾的模样。 “徐晴儿!休得胡言!”徐晴儿的话音刚落,就被刚进来的墨玉一声呵斥住了。 这一声少不得夹杂些没来由的怒气,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徐晴儿连着原本听个热闹话的卿若都吓了一惊。 徐晴儿倒是先缓过神来,瞧着皱着眉朝两人走来的墨玉,娇娇地唤了声:“墨玉哥哥。” 这一声,娇滴滴地仿佛黎都那些个闺房小姐一般,与她先前对待卿若的那副冷漠态度,恍若两人。 一旁的卿若听得都要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过,你直接唤我名字便好,不消得这般喊我。”墨玉语气冷淡道。 “这样显得我和你关系亲密些嘛。”徐晴儿咬唇笑着回道,再接受到墨玉的眼神后,还是改口:“知道了,墨玉墨玉,可以了吗!” “她是蓬溪徐氏镖局的女儿,阿爹上任途中曾遇山贼,幸得她父亲,也就是徐氏镖局总镖头偶遇搭救,这才相识的。”墨玉脸色温和了些,同卿若介绍道。 卿若恍然地点点头,这么一听,也就不在意方才徐晴儿那副傲人的态度了,便开口道:“原来是墨玉的故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了。”biqikμnět 顶着八卦的心思,卿若又问:“那方才说的,未过门的夫人,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徐晴儿抢着搭道:“我早就许诺过,以后要嫁给墨玉作夫人的!谁知被你这女人抢了先!” “徐晴儿!”墨玉眉间又上了愠色。 徐晴儿这才乖乖闭了嘴。 墨玉道:“阿若先回房休息吧,待我安排好她,再带你出门,可好?” 卿若应了声,便先离开了。 等到下午,一向爱八卦消息的温桃,兴冲冲地先回来报告消息。 温桃半蹲着,对躺在树下大石板床的卿若说道:“郡主,那徐姑娘留下来了,郎君给她安置在了南边的那间客房。” “可听说了,那徐晴儿来墨府是干嘛的?”卿若假寐着躺在那,漫不经心般问道。 “听早上打扫客厅的丫头说,似乎是来黎都寻什么亲戚的。” 温桃性子活泼,早就同府里那些丫鬟打成了一片。 清晨下了些蒙蒙细雨,雨后初霁,下午倒是久违的暖和了些。加上秋日蒙蒙,着实适合打盹。 听着温桃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卿若竟忍不住就这般躺在大石板上睡着了,就连方才还絮叨不止的温桃,不多久也打了个哈欠,趴在一边也睡着了。 安顿好徐晴儿,墨玉回来时,好巧不巧地就撞见趁秋入眠的主仆两人。 墨玉忍俊不禁,方才被徐晴儿惹的不愉快也失了一大半。 紫苏从屋内抱着毯子出来,瞧见自家郎君回来了,刚想行礼。墨玉便连忙抬指抵嘴示意她不必开口吵醒两人。 墨玉接过毯子,悄声走到卿若旁边。 一旁的温桃被毯子碰醒了,睁开朦胧睡眼,也没瞧清什么,拉着紫苏又晃悠悠地回屋睡去了。 墨玉的毯子还没落下,卿若就突然翻了个身,还当是屋内的榻,可大石板那么窄,她险些要跌了下去。 墨玉吓了一惊,迅速伸出手,护在下面。 卿若腰线恰好落在石板层次不齐的边缘,她眨巴几下眼睛,看清楚了眼前人。 “墨玉?你怎么来了?”卿若懒散地坐了起来,又问道:“那位徐小姐安顿好了?” “嗯。”墨玉点点头,道:“已安顿在了客房,她本是来黎都寻位远亲,路过墨府,便来借住几天。她方才说的话,没有不高兴吧。” “没事,她父亲是墨家的救命恩人,我不至于计较这些。”卿若摇摇头,穿好鞋子,又懒散地打了个没睡醒的哈欠。 “那就好。”墨玉面上笑的温和,可是眼里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失落。 卿若问道:“还有事吗?困得厉害,没什么事我回屋续会觉。” “还有一事,徐晴儿来的突然,府上又没什么女眷,你们身量相似,想问你寻些旧衣裳借她更换,今晚我再带你去铺子重新做几件可好?”墨玉说道。 “小事,反正我那些个裙子也不常穿,都拿去好了。”说完,卿若便唤来紫苏领着墨玉去讨衣裳。 片刻工夫,就瞧见紫苏拿着叠放整齐的裙子同墨玉走了出来。 卿若支着脑袋,抬眼看去,不禁困惑问道:“怎么拿的都是这个颜色?” 紫苏捧着的裙子清一色全是深深浅浅的各种蓝色。 她本是不喜欢蓝色,偏偏萧泽喜欢,他说这颜色看着心静旷达,虽然她不太理解,可是为了讨萧泽欢心,那段时间她倒是做了不少款式各异的蓝裙子。Ъiqikunět 这几件就是,没想到居然也带来了墨府。 “随意选的罢了。”墨玉回道。 紫苏抿着唇。 虽是为了萧泽做的,可如今也穿不上了。 “行吧,反正都一样,那我回去睡了。”卿若道。 墨玉又道:“你浅睡片刻,稍晚些就得出门了,可莫要忘了。” 若是提起读书写字,卿若定是会装着糊涂说糊涂,可若是说出去玩,她就算再如何,也是不会忘的。 月庭渐起,睡了一下午的卿若只觉得头昏沉沉,便索性先去沐浴又换了身月色裙子。 入夜微凉,紫苏又贴心地为卿若加了件略厚的海棠色大衫。 墨玉已经在门口侯着了,出乎意料,白日里才来的那位徐晴儿居然也在。 身上穿得正是墨玉从她这拿走的一件靛蓝色木兰花纹的留仙裙,倒是与白天那副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眉目如皓月,偶尔柔情,可一见到卿若来了,立马变得清冷疏人。若不看徐晴儿这两面态度,其实她模样标致,也算个美人。 偏她一开口,立马打消了卿若对她的称赞。徐晴儿双手环胸,冷哼道:“郡主当真精致,梳妆打扮到现在,再晚些,可就不需出门了。” 卿若道:“怎会,西市的烟火应当还没开始吧。” 徐晴儿依旧不依不饶:“那也该早做准备,而不是到时间了还将旁人扔在这里等候你,这便是黎都闺阁的礼数家教么?” 纵使卿若对徐晴儿没有揣度,可她这番话,明摆着是针对卿若的。Ъiqikunět 好没由头的恶意,着实让卿若和随行的紫苏摸不着头脑。好像卿若也没招惹这位徐晴儿吧。 墨玉道:“今晚本就陪阿若散心的,多等一会也无妨。不过也让你陪同等候,确实礼数不够,早知道应该让你乘一辆马车先去西市的。” 墨玉都开口了,徐晴儿一副吃瘪又委屈的模样,便也不开口了。 卿若也没生气,再如何,徐晴儿也是客,若是与客置气,那才是礼数不周。 卿若莞尔笑道:“黎都闺阁礼数好的很,只是我性子倔,从小便不在乎礼数。” 她错过徐晴儿,先上了一辆马车。 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墨玉紧跟着也打算上卿若那辆,可还没踏上车凳,袖子就被徐晴儿抓住了。 徐晴儿含笑柔声道:“墨哥哥做后面那辆吧。” 墨玉皱眉道:“为何?” 徐晴儿:“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同乘一辆车,还是我同郡主一辆吧。” 话音刚落,便兀自先上了卿若那辆车。 卿若坐在车内,徐晴儿刚进车,她便道:“我若是你,也绝不会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由头,还惹得自己不能同墨玉一辆车。” “你什么意思?”徐晴儿直接坐在进车的位置,离卿若远远的,嫌弃之意不言亦知。 “无甚,我只是不喜欢和不熟络的人一辆车。”卿若还有些没睡醒,又懒散散地脱了鞋子,倚着车上的软枕打哈欠。 徐晴儿道:“那我偏不如你所愿。” 卿若捂嘴止了哈欠,如同看傻子一般盯着徐晴儿,问道:“你这般不喜欢我,还和我一辆车弄得自己也不自在干嘛?” “我乐意!”徐晴儿道:“你不快活我便快活了。” 卿若越发觉得眼前这女人有毛病,不过对方讨厌自己,她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就因为你喜欢墨玉?”卿若开口问道。其实从徐晴儿说自己是墨玉未过门的夫人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徐晴儿看墨玉的眼神,和她之前看萧泽的眼神如出一辙。 “是!”徐晴儿大大方方地承认。 卿若好笑地笑了出来,想着徐晴儿莫不是把她当情敌了,刚想开口解释她和墨玉的关系。结果徐晴儿下一句话就把卿若解释的话噎在了喉中。 徐晴儿道:“所以我讨厌你,你明明不喜欢墨玉,为何还要故意吊着他的爱慕?” “吊着他的爱慕?你听谁说的?”卿若一挑眉,只觉得徐晴儿这话说的离谱。 徐晴儿仰目盯向卿若发髻上的簪子,卿若今日戴的簪子正是回门那日,墨玉送给她的金簪。 徐晴儿问:“你这簪子,可是墨玉送你的?” “是啊,这怎么了?” “你这簪子,是墨玉三年前在蓬溪一位外商那花重金买的。”徐晴儿道。 卿若不解:“一个簪子,这又如何?” 徐晴儿手逐渐攥紧,她皱眉盯着卿若,道:“这簪子是我陪墨玉去买的,当时我问过他,他买这女子发簪干嘛。” “他说,西域楼兰国以泣血红宝石定情,这是送给他心仪的女子的。”徐晴儿顿了顿,继续道: “我一直以为,这簪子他是该送给我的!” 第二十九章 焰火 今年八月最后一天,每年这个时候黎都都有燃放烟火爆竹的习惯,原本是古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而如今只在西市边界的长安河边放烟花庆祝,意思也变了,成了京都商贾拜财求运的仪式。又名百商会。 只是今年乃国丧,办得不会同往年那般热闹。 下了马车,徐晴儿倒像是没事人一般,嬉嬉闹闹地就先下了车去后面等墨玉了。 而后下来的卿若,其原本簪着的红宝石金簪却被收进了袖中。 结果一下车,墨玉就注意到了,他问道:“方才你不是还戴着我送你的簪子吗?怎么又取下了?” 不知是作何心理,听了徐晴儿那番话,卿若着实不想戴那支簪子,便信口捻了个由头糊弄过去:“街市人多眼杂,怕弄丢了。” 徐晴儿跟在墨玉后面,面色又是一沉,她捻着墨玉衣袖一角,欲言又止。 “那便先去善和桥吧,在那里观赏烟火最为妙哉。”墨玉一振袖口,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徐晴儿的手。 虽比不得元夕中秋那般,可西市本就是繁华地段,即使是夜间,也依旧灯火通明,百铺未憩,今日又燃放烟火,行人也自然比平时多些。 善和桥上人也不少。 卿若提着裙子,轻快地穿过人群,三两步就蹦跶到了桥上。 墨玉徐晴儿紧跟其后。 桥下的长安河里漂着零零星星的花灯,形式各异,都是由每家商铺自行制作的,花型和材料也是各异。 “听说,今年还会有些惊喜。”墨玉睨视着桥下的花灯,说道。 “惊喜?莫不是又有什么游戏了?”卿若眼睛一亮,见墨玉看着桥下,便也专心地往下看去,似是想瞧出什么门道来。 这才隐约瞧见河里的花灯上还写了些字样,仔细辨析,却也不过是诗句而已。 “西市三百家商户,每家各自提供花灯,供游人捞取,有的花灯里塞了纸条,这些花灯便可根据纸条内容去相应的商铺兑换奖品。”墨玉道。 “还有如此玩法?京都果然是个好地方。”徐晴儿惊异道,她家乡可没这些花样,就是夜间,也少有商铺是开着门的。 “听起来也挺有趣,怎么参加?”卿若问道。 人流中,一个背着小匣子的少年一边叫嚷着一边穿行在人流中,只听他嚷着:“花灯牌。” 可惜声音不大,只偶尔随意递给两边的路人。 路过桥时,墨玉抬手拦住了少年,道:“这里三位。”ъiqiku 少年应了一声,从匣子里拿了三个雕着牡丹花纹还盖着商会印章的小木牌,递给了墨玉。接过墨玉给的十五文钱,少年又背着匣子走了。 墨玉道:“这便是挑花灯的物什。”说完又指了指桥下一个被不少人围观的小摊子,旁边就有一位女子再用带银勾的长竹竿去勾那河中花灯。 “那里便是了。”墨玉道。 正说着,就听不远处一声冲天响,瞬间,一朵烟火在众人身后绽放。 自从前年元夕,城中有几个官子弟为了讨当时正得宠的官伎开心,引放千斤烟花失了火,冲天的烟花带着火星子,接连烧了几个坊,惹了不小的乱子。 朝廷便严令百姓每年不得购买超十市斤的烟花燃物,就算是官家人,也不得例外。 十市斤,也就过年或者上元会放烟花,平时里倒是少见了今日的场景。 烟花八月,周遭的游人也不由兴奋起来,桥上也逐渐拥挤起来。 “去下面吧,桥上也太挤了。”卿若看够了,便想着下去,她早早就瞧见了,那桥头边可有不少地摊铺子。 “好。” 墨玉笑着应下,随卿若拉着他的手腕,一路绕过逆行上桥的人,这才下了善和桥。 徐晴儿只顾着看烟火,全然没注意到已经离开的两人,等烟火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她才回过神,可是除了口袋里那个牡丹牌,哪有墨玉的身影了。 桥头热闹极了,卿若东看看西逛逛,没出片刻,手里就抓着各样吃食。 两人又往勾取花灯的摊位,墨玉递了牡丹木牌,那摊位的老丈人便给了两人一个带着银钩的长竿。 “公子娘子请在那处钩花灯,若是花灯有纸条,便拿来与我查验。”老丈人面目和蔼,对卿若两人叮嘱道。 卿若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把剩下的随手递给了墨玉,自己便拿着长杆从人群中挤到岸边,极其随意般就勾回来了一盏花灯。筆趣庫 是盏粉色桃花灯,往花蕊灯芯边瞧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压根没纸条。 一向自诩运气甚佳的卿若有些丧气地把那桃花灯搁置到脚边。转头又把心思打到了墨玉那。 她嬉笑道:“墨玉,你的我也替你勾了可好?” 墨玉宠溺一笑,点点头。 反正自小到大,他让给卿若的物什还少吗。 卿若这回倒是没那般随意了,从百千花灯中,细致地又挑了盏白芍药花灯。 再一瞧,依旧空无一物,只有灯芯出的蜡烛燃烧殆尽了。 “今儿运气真差,竟是一个也没中。”卿若鼓鼓嘴站直起来。 把那长杆又还给了摊贩老丈人。 “小娘子可勾中了?”老丈人问道。 卿若捧着两盏空花灯,摇摇头,道:“运气不佳,没勾中。” 老丈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本就是图个乐子,小娘子莫要丧气,看二位俊俏年轻,莫不是新婚燕尔,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便送朵绢花给小娘子吧。” 老丈人不知从哪变了朵白色夹浅绿的茉莉绒花,递给了墨玉。 又道:“这是西市永康坊常缘成衣铺的绢花,小郎君日后要想为小娘子做衣裙,带着这绢花,也可便宜些。绢花配娇娘,二位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哈哈哈。” 就说是怎得平白送绢花,原来是变着法的招揽生意呢。 不过这百商会,本就是为这西市各家商铺打名气的,倒也可以理解。 墨玉清亮的眼睛倒是诚心弯起,他把绒花别进卿若的发髻里。 卿若从来不带这些花花草草的装饰,正想抽下来时,又见墨玉向老丈人作揖谢道:“那便承先生吉言,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和和美美还早生贵子,这是什么孤狼之词。 卿若一听这话,立马不着声色地抬脚给了墨玉小腿一脚,奈何对方一点没反应。 “正想着给夫人做些衣裳,既得了便宜,我这便带夫人去那铺子看看。”墨玉依旧笑着。 卿若立马拉着墨玉就跑了。 “你乱说什么呢,还早生贵子。”一出人堆,卿若便摆出了一副嫌弃模样。 墨玉倒也不在意,忍俊不禁道:“图个乐子。” “还有这什么劳什子绢花,甚丑。我可从不戴这玩意。”卿若说着就把那绢花拿了下来。 墨玉却又给她簪上,道:“我觉得挺好看,偶尔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胡闹。”虽然这么说,可卿若倒是没再取下了,她抬眼看向墨玉,道:“那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你了?” “何事?” “你何时才能再找个真夫人回来?这满大街的小娘子,总该相中一个吧。”卿若抬手划了一个大圈。 “我有夫人。”墨玉不冷不淡回道。 “我不算!之前可是和你说过,等你找到真正喜欢的女子,我便和你和离的。”卿若道:“如今可有了?” “没有。”墨玉道。 “那可有一点点爱慕的人?”卿若依旧不依不饶问道:“比如那徐晴儿,你可有感觉?” 墨玉脸上笑意彻底沉了,他道:“你听谁说的,我对徐晴儿绝无爱慕之意,只因她对墨家有救命之恩,出乎仁义道德,这才待她礼遇有加。” “培养培养嘛。”卿若道。 “绝无可能。”墨玉莫名生了怒气,他接着说道:“你怎不说,我们两人培养感情,假戏真做呢?” “我们……”卿若捏了捏袖中的金簪,道:“我们不可以,我向来只把你当挚友兄长的,要是真夫妻,可不得别扭死。” “……”墨玉沉默片刻,按捺了隐隐怒气,语气又恢复成平日那般,他低声道:“不可以便不可以吧,阿若的想法才最要紧,只是我对徐晴儿绝无感情,你往后莫要胡思乱想了。” “可是……”卿若犹豫片刻,思虑着是否要把徐晴儿的心意对墨玉提醒一二。 一提起徐晴儿,卿若立马转头四顾,这才想起发觉,徐晴儿竟走散了。 “哎?徐晴儿哪去了?”卿若道。 “许是贪恋焰火繁华,还在桥上。”墨玉丝毫不觉紧张。 “那我们回去寻她吧。”卿若道。 墨玉摇摇头,自然地牵着卿若的手走着,他道:“墨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徐晴儿应是认得的,若是玩累了,她自然知晓回马车等候。” 也是,紫苏也在马车那等着,若是徐晴儿瞧见了,也不会迷路。 “不管旁人,既然出来玩,便好好散心,同我去成衣铺罢。”墨玉和声道。 “去成衣铺作甚。” “为你买衣裳啊,今日平白拿了你许多裙子,刚好给你补上几件。”墨玉道。 “不用,我有衣裳,再说,那些个衣裙颜色我也不喜欢了,拿去便拿去了。”卿若道。 “嗯,我也觉得那颜色不好看,正好给你换些新颜色花样,如何。” “什么颜色?” 墨玉思虑一瞬,道:“青色如何。” 除去官服,墨玉最常穿的便是青色了。ъiqiku 卿若想象着自己当真穿了青色衣裙的模样,同意的点点头,笑道:“青色,也好,想来也是不错的。” 第三十章 花魁娘子 常缘铺子也聚着不少人,大多数是来兑换礼品的。 卿若不擅长挑选衣裙,除了便服男装,女裙基本都是旁人替她操心。 墨玉替她挑了几件山青色,月色和朱砂红色的裙子,卿若一律点头,她眼光不好,只觉得颜色花纹莫要太夸张的就好了。 刚付完银两,就听见有人突然喊:“墨玉,可找到你们了!” 店铺内算不得安静,这一声也就墨玉和卿若注意到了。 就瞧见方才还不知踪影的徐晴儿,从门外走了进来,卿若瞧她,徐晴儿脸上多少带着些许不满。 徐晴儿愤愤地瞥了眼卿若,又越过她,蹭到墨玉身边,她手指有意地动着,想去挽墨玉的手,却被对方冷淡地避开。 徐晴儿吃瘪地咬了咬嘴唇,她道:“你们方才走时,怎么也不告诉我。” 墨玉道:“见你观之入神,不忍打扰。” 方才还同卿若言笑的墨玉,此刻的表情说不上多好,倒像是面对大理寺审讯犯人那般,一副冷面无私。 徐晴儿语气又带诉苦,道:“初来黎都,不认得路,寻了好久才寻到了这处。” 卿若道:“我们以为你会寻着原路回马车。” 谁知那徐晴儿丝毫不理睬卿若的话,没等卿若说完,就直接打断了,转头又同墨玉说话:“墨玉这是在干嘛呢?买衣裳么?” 徐晴儿食指挑起墨玉怀里准备付钱的裙子,眼神暗带醋意向卿若这边扫过,然后又道:“在蓬溪的时候,墨哥哥经常陪我挑选衣裳手势,你眼光一向很好,今天也给我挑几件吧。” 墨玉淡淡回道:“你若需要,自行挑几件便是了,待会一并让人拿回墨府。” 徐晴儿咬了咬嘴唇,也不再说什么了,她抬头又瞧了眼墨玉,见对方的眼神全然在另一个人那里,心下不由发恨。 店外喧闹声乍起。 有人高声叫喊着:“快看快看,是倾宝坊新来的花魁娘子。”httpδ:Ъiqikunēt 花魁娘子?卿若眉头一皱,她向来是讨厌这种风尘之地风尘女子。 嬉笑言得金钗赞,年入色衰老病枯。花魁娘子又如何,纵然生得貌美且才,千千万万人愿掷千金博一美人笑,可到底是权贵下的玩物。 在王公贵族中,这类人的名声却并没有多好,轻俗如此。 京都乱花迷人眼,不愿看见以后,而沉溺于酒醉金迷中的轻俗女子,属实让她好感不起来。 呼声闹声愈来愈大,喧闹中忽而有人弹拨琵琶音。 乐声柔软轻盈,如一股山岭清泉,贯穿喧闹的人群,散流四野。 卿若断了思索,纵使她不通音律,却也觉得这琵琶乐声好听极了,便忍不住走到了店门边。 “这是许含光的?何以云流兮?。”墨玉见卿若听得入神,站在她身后解释道。 卿若点点头,这人她知道,还见过,朔国的威武大将军,当初两军对垒时,她还曾和这位老将军交过手。 卿若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她第一次打仗,虽说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可是被那凶神恶煞的老头劈下马时,着实也被吓到了,那时卿若把他当成了地狱罗刹也不为过。 要不是萧泽当时拦下了那许含光的大刀,估计那会卿若就已命丧沙场了。 说来也巧,三年后,那许将军摔了腿脚,从边境被调回朔国国都离阳,伤还未好,南楚就打到了离阳,许老将军带伤上了战场,却被卿若老爹卿叔信打下马身亡。 到底和她也是有些渊源的人。 “怎么了?”墨玉问道。 卿若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般凶神恶煞的老头,也能谱下这般柔情的曲子?” “若非功名误身,许先生也是位弹琵琶高手,这曲子所表达的可不是什么柔情山水,而是悲愤帝君心胸狭隘,奸人当道,与其看着江山覆灭,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入官场,纵情山水来的痛快。而他谱这曲子时,正是被调离阳的时候。”墨玉道。 卿若不接:“与他被调离阳有何关系?许将军不是因为摔了腿,无法再受邯城,这才回京疗养的吗?” 墨玉含笑摇摇头,道:“你可知他为何摔断腿?” 卿若:“不知。” “邯城王的小儿子是出了名纨绔,以权压人,逼着许含光的大女儿同他游山玩水,可是实际上却玷污了那女子的清白,许老将军气急,便去了邯城王府讨说法,结果被老王爷以枉顾王法的名义,打断了右腿,又上书控诉许含光,称其品行不端,欲行谋逆之举。” 卿若有些愤愤地说:“这邯城王实在歹毒,本就是他儿子的过错,怎么还欺凌诬告到别人头上?” 墨玉笑道:“邯城王固然私心,可那朔国皇帝心胸狭隘,容不得臣下半点私心,却又偏偏怀疑自己的臣下,所以奸臣当道,帝王不仁,仅凭邯城王一面之词,就将许含光兵权尽收,召回京城,这便是那许含光的国家。” 话音刚落,就听那原本柔和的曲乐,突然急转直下,突然急速起来,如驭风之湍流,悲悲切切,如咽如诉。 宛若一位悲切老者,感伤千里山河毁于一旦。四下听曲的百姓似是被那悲切动人的琵琶声给惊住了,一时间倒没那么喧闹了。 “如此听来,这曲子倒也算是佳音了。”不同于之前的固有想法,卿若一直觉得风尘女子,弹奏的也都是那些花柳情醉的靡靡之音。 如今看来,倒也不全如她想的那般,当下又开始好奇起来,会弹奏这种曲子的女子,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望去,众人簇拥这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前进,马车四下布着淡色薄纱,周围的侍从或低或高举着灯笼,灯火朦胧,只隐约看见车内女子低眉侧目,斜抱琵琶,手腕起伏。ъiqiku 看不清模样,却又让人觉得,美得恰到好处。 这便是花魁娘子么? “外面怎么又有人在弹琵琶?”徐晴儿似乎挑好了衣裳,从里面出来凑到两人中间。 这时,有人从人群中拥挤过来,只顾着看中心的花魁娘子,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撞到了墨玉身上。 “啊,抱歉抱歉兄弟。呦,这不是丫头和墨少卿嘛,还挺巧。”卢尘阳抬头看清人,立马咧开嘴笑了。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人!”徐晴儿拉开卢尘阳和墨玉的距离,叉着腰,护在墨玉面前。 “这是?”卢尘阳一挑眉,看着一副气煞模样的徐晴儿,问道。 “徐晴儿,说你呢,走路不长眼睛。”徐晴儿哼道。 “无妨,他是阿若的朋友。”墨玉道。 徐晴儿还是有些不高兴地瞪了眼卢尘阳,才乖乖挪到一边。同时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另一边的卿若,嘀咕一句:“果然一号人。” “呦,哪来的的俊俏小娘子,这般护犊,墨少卿果然好福气。”卢尘阳摸了摸下巴打趣道,在扫见墨玉愈来愈黑的脸后,立马识趣闭嘴。 而一旁的徐晴儿脸微微泛红,倒也不再骂卢尘阳了,还觉得这人挺聪慧。 尴尬地咳嗽一声,绕道而行,转而去找卿若,他见卿若丝毫不理会旁边的事,反而盯着马车看的认真。 卢尘阳抬手往卿若肩膀拍去,爽朗地说:“丫头也特意来看这倾宝坊的江瑟瑟吗?” “江瑟瑟?”卿若问道:“是那花魁的名字吗?” “对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话刚出喉咙,卢尘阳就后悔了,他怎么忘了卿若最烦这些个风尘事了。 若是被卿若知晓他同卿易舟特意跑来看这新花魁,明儿被长公主知道了,易舟皮不得扒一层。 “咳,你不知道也正常,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也是恰好听路人说的。”卢尘阳话音一转,自以为把自己的话圆得完美。筆趣庫 墨玉侧眸对面不远处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卿易舟正朝卢尘阳和墨玉招手。 结果下一秒又瞧见了卿若,立马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赶紧灰溜溜闪进人群。 墨玉抿然一笑。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卿若冲他翻了个白眼,道:“恐怕我阿兄也在不远处吧。” “不在,不在。”卢尘阳依旧一副死鸭子嘴硬,再不济只有他回家挨打,再如何也不能出卖兄弟! “你同我说说,这花魁是什么样的?”卿若摆摆手,不再理会他的狡辩。 一听这话,卢尘阳也挺吃惊,他质问道:“莫不是诓我?” “我就好奇。” 卢尘阳难以置信地瞥向墨玉,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敢说真话:“这就对了嘛,早和你说了,这些个歌伶乐伎也不全是你想的那般。” 一说起这些是,卢尘阳可就来劲了。 “这倾宝坊的江瑟瑟啊,是最近才来的乐伎,清白身,只卖艺,据说能舞会琴,可却只卖琵琶音,我和易舟曾借了景王爷的光,见过这江瑟瑟一面,那长得真叫一个绝色,上清天的仙女莫过于此。”卢尘阳回忆起那日,不禁啧啧称奇。 景王爷就是高庭云,皇宫里喜诗词爱歌舞的第一闲人。 不等卿若询问,卢尘阳继续接道:“说来也奇得很,这江瑟瑟仅凭琵琶,十天内就成了倾宝坊的花魁娘子,要知道倾宝坊可是黎都出了名的乐伶馆,里面多少奇女子,不过,论长相她当之无愧,论乐技,这?何以云流兮?便是她的代表。” 第三十一章 枫叶荻花秋瑟瑟 刚从校场回来,到了自个院子,卿若便一屁股躺在了大石板上。 恰时紫苏端来了一小碟柿饼和热茶,说道:“郡主吃点东西就去沐浴吧,秋高风寒,免得找了凉。” “知道了,紫苏,越发觉得你像宫里管事的嬷嬷了。”卿若又蹬了鞋子,双腿盘坐,她抓起柿饼咬了一口,说道:“紫苏今天还特意出门给我买柿饼的吗,辛苦了辛苦了。” 这时温桃也从外面回来了,又不知道从哪处浪回来。 温桃一瞧见自家郡主回来了,眼睛一亮,咧嘴露出一个虎牙,她道:“郡主,可算等着你了,前院那些个人好没意思,和她们说话跟对个木桩一样。”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弹琴?”温桃蹲在卿若旁边,一边奋力思索一边却抓起柿饼。 “对牛弹琴。”卿若提示道,她笑嘻嘻地挑起温桃的下巴,道:“咋样,还是你家郡主有才华吧,腹有诗书哈哈哈。” 言罢,她又对着柿饼吟诗道:“白霜点红玉,软糯在其间。如何?” 温桃欣赏不来,只觉得是句诗便是好的,连忙拍手称赞:“好,郡主果然就是郡主,当真厉害。” 卿若被阿谀奉承地喜笑颜开,她对在一旁扶额叹息的紫苏笑道:“今天的柿饼不错,还是紫苏会挑,我上次买的柿饼涩的不得了。” 温桃附和道:“我也觉得,今天的柿饼格外甜糯。” 紫苏道:“这次不是我买的,是郎君给郡主买的。” 温桃听完,赶紧把柿饼一口吃了,却也不敢拿第二个了。 “墨玉?他今儿回来的这么早?”卿若问道:“墨玉现在还在府上嘛,给他听听我的新诗。” 卿若咬住柿饼,就开始穿鞋准备出去。 紫苏见卿若一脚兴奋模样,犹豫片刻还是喊住了:“那位徐娘子,方才将郎君喊去了。”biqikμnět “徐晴儿?她喊墨玉去作甚?”卿若问道,可是转念一想。 这几日,徐晴儿似乎都在找机会和墨玉套近乎,这般明显的心思她还问什么。 “这次,似乎是说讨论诗词歌赋。”紫苏回道。 诗词歌赋,真是个好由头。 这几天,要不说做了蓬溪的家乡菜,邀墨玉过去吃饭,要不就是想去买珠钗胭脂,却又不认得路,墨玉还没回来,就提前在府门口等着了。 徐晴儿的父亲有恩于墨伯伯,所以从徐晴儿来府上的那天,徐伯伯就特意嘱咐过墨玉不可怠慢人家。 可是一连几天,卿若都没见过墨玉几面,最多也就晚上在院子里会碰上。 卿若不觉有些郁闷,一脚又把穿好的鞋子,叹了口气,念叨着:“罢了罢了,不去打扰人家了。” 温桃在旁边小声试探问:“郡主,温桃不懂人情世故,只觉得郎君这几日都和徐娘子待一块,郡主就不怕郎君被人抢了去吗?” “这有甚怕的,反正我和墨玉本就不是真夫妻,管那么多干嘛。”虽是这样说的,可是卿若手中的柿饼拿起又放下,心中总觉得堵得慌,看着原本爱吃的柿饼,也突然没了滋味。 “呦,小丫头咋的了锤头丧气的,莫不是没得夫君陪,寂寞空庭?”趁着院里没得旁人,卢尘阳又悄然翻过围墙,三两步走到卿若旁边。 紫苏低眸,欠身退下。 温桃迟迟不走,有些不高兴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卢尘阳。 前几天郡主莫名来了兴致,给她讲每日军营中的故事,本是取乐的,结果温桃却一发不可收拾。 比起每天和其他院里丫头聊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军营里的稀奇事才更吸引她,毕竟她和紫苏不同,不是从小陪在郡主身边的,军营男人们的事她一点没听过。 今天好不容易郡主回来的早,想着能多听些,却又来人打扰她听故事。 “寂寞锤子,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净扯,而且墨玉在陪别人有事呢!”卿若瞪了他一眼,抬掌打开了卢尘阳准备拿柿饼的手。Ъiqikunět “呦,陪别人?”卢尘阳奸嘻嘻地龇牙笑死了,反手迅速偷拿一块柿饼,他道:“让我猜猜,莫不是那天同你们一道的女子?” 卿若:“你怎么知道。” “我多聪明。”卢尘阳笑着道。 卿若只想翻个白眼,抬手指向卢家方向的那面墙,意思明了,让卢尘阳重新滚回去。 “咳咳。”卢尘阳讪笑道:“诶呀,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别为一个男人不高兴,大哥带你找乐子去如何。” 卿若:“我何时不高兴了?等等,你是不是又带着我阿兄鬼混去了?” 卿若狐疑地盯向卢尘阳。 卢尘阳双手抱胸,道:“什么叫鬼混,哎,可还记得前几天巡街弹琵琶的江瑟瑟?” 卿若:“记得,怎么了?” 卢尘阳抬手遮嘴,对着卿若耳边悄声说道:“今儿景王爷又花重金得了那江瑟瑟的曲子,我特地带你去也见见世面,让你瞧瞧花魁娘子的千金曲艺。” “和上回不一样么?”卿若忆起那日场景,仍觉得余音未尽,心下也动了去的想法。 “那哪能一样,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而且……” 倾宝坊三层雅间内,原本同高庭云一样懒散自在的卿易舟,在卿若进来的瞬间,仿若一只惊弓之鸟,瞬间弹起。 “小卿若也来啦。”高庭云躺在软榻上,面前的酒壶已经半壶入肚了。 “你难得回黎都找乐子,我不得来蹭些膏脂。” 倾宝坊虽然不是别处烟花之地,那般腌臜,可到底是不适合女子出入的。为了避嫌,卿若来时特意换了件玄色长袍,又束以鎏金冠。 少年英气,就连在场弹奏的乐伶少女都忍不住侧目相看,结果一时分心,还误了曲音。 卿若不懂音律,自然没听出来,倒是高庭云,曲有误,他倒是听得清楚。 “噗哈哈哈哈,咱们小卿若如此装扮,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公子呢!”高庭云眯着笑意,俨然一副醉样。 卿若盯着高庭云仍旧蓄着的胡须,在自家兄长对面坐了下来。 因着卢尘阳那句“你不想看看那江瑟瑟是何模样”,她便过来了。 不知为何,那日百商会,明明灯火阑珊,隔着纱帘,瞧了那江瑟瑟一眼,只看见了身形,她便觉得这女子定是仙儿。 没得由头,卿若便对这江瑟瑟起了好感。 卿易舟见卿若自坐下后,便不曾往他这里看,这才安心了些许。 他目光对上罪魁祸首卢尘阳,端着酒杯故意遮挡着脸,一边拼命给卢尘使眼色。 ‘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甭怕,不打紧。’卢尘阳往自个好兄弟方向抛去一个轻松自若的眼神。 ‘不打紧个毛!你没事人,我咋办?’卿易舟这一口酒喝了老长时间。 卢尘阳耸了耸肩,又忙着同高庭云说话去了,不再理会独自抓狂的卿易舟。 ‘卢尘阳!你给我回话!’卿易舟感觉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偏偏卢尘阳今儿个胆子大了,就是死活不理他。 好小子,给爷装蒜!给我等着! 高庭云注意到卿易舟的不自然,抚了一把胡须,关切道:“易舟这是咋了,眼睛不舒服?” 卿若却丝毫不管这边的卿易舟如何坐立难安,水深火热,而是满脸期待地问高庭云:“小六哥,那江瑟瑟怎么还没来。” “咳咳,无事无事。”卿易舟险些被酒水呛了喉咙,略显局促地拿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帕子自带一股清柔香味,卿易舟这才发觉,这帕子都不知道是谁的,他就拿来擦嘴了。Ъiqikunět “枫叶,赶出去。” 身后突然乍起一道女声,还没等卿易舟反应过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小丫头就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拉扯。 可是半天,也没拉动一分,最多算是提着卿易舟的胳膊晃荡了几下。 “娘子,奴家赶不动这大叔。”小丫头委屈地回头看江瑟瑟。 说是侍女,其实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说是站起来比较,可能还不到卿易舟大腿高。 先是卢尘阳,众人被逗得大笑起来。 “噗嗤。”原本还板着脸似是生气模样的江瑟瑟,却突然掩嘴轻笑起来,如风中银铃摇曳一般,只让人觉得轻快,不觉造作。 “众家见笑了。”江瑟瑟对客位半蹲行礼,又轻声对小丫头说道:“枫叶,下去吧。” 方才还在演奏的乐伶见正主来了,也纷纷退去。 “娘子方才何故赶我?”卿易舟从江瑟瑟的笑声回过神了,颇为困惑地问道。 “公子不知礼?拿我一女子手帕作甚?”江瑟瑟依旧带着笑意,虽说着这话,却再也听不出怒气了。 “这帕子原来是娘子了,在下分了心才误拿的,还请娘子莫要见怪,若江娘子嫌弃,明儿我再赔娘子几块上等丝帕可行。”卿易舟拱手致歉。 “易舟,你今儿敢拿江娘子的帕子,明儿得被黎都那些纨绔打死。”卢尘阳在旁边提了一嘴。 明明自己也算是个纨绔。 “不至于,不过帕子罢了,卢公子夸大了。”江瑟瑟道。 言罢,江瑟瑟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一旁的卿若身上。 卿若也顺着目光,对上江瑟瑟柔情如月的清眸。 一时间不忍再次看呆了。 江瑟瑟今日带着一截珠坠面纱,可是今日大白,卿若总算看明了对方的面容,如水如梦,果然如同话本里对仙女的描述那般。 抱着琵琶,气质更添几分。 江瑟瑟开口问道:“今日,为何多了位女公子?” 第三十二章 醉酒 “今儿为何多了位女公子?” 江瑟瑟的目光只在卿若身上打量了一眼,便认出来卿若的女子身。 论容貌,卿若眉眼上挑,带着英气,肤唇不染脂粉,甚至肤色也不比旁的女子那般白皙。乍一看,难分雌雄。 论装束,其他时候,她着男装是为了方便练武骑马,今日来坊间,怕年岁大的老嬷认出来,她还特意束了胸。 除非熟人,谁能分辨出来? “娘子怎么知晓?”卿若问道。 那江瑟瑟抿笑不语,眉眼弯弯,目光从卿若脖间扫过,施礼过后又翩翩走向屏风后。 这简单的屏风,原本安置在方才表演的乐伶身后,他们倒还没在意。 现下江瑟瑟绕到屏风后,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倒屏风,四扇屏风,各绣四季之景,间杂银线,多了些许亮色,如此绣工,也不是什么凡品。 “景王殿下可有什么想点的曲子?”江瑟瑟卸下琵琶外的包裹,询问道。 “江娘子随心便好。”江瑟瑟才来,高庭云就似乎喝得有些多了,懒散地瘫坐在软榻上,还抱着旁边装酒的大坛子,眼睛眯着,感觉说话都是不清楚的。 江瑟瑟微微颔首,又询问卿若:“那位女公子呢?你可有什么想点的?” 卿若上一秒还盯着江瑟瑟的腰线发呆,下一秒就被提问地有点发懵,她下意识看向另外三人,最后也道:“娘子随意便好。” 她哪里懂什么音律曲调,更别提点曲子了,除了各种宴会听过些曲子,可那也不知道曲名啊。 “好。”江瑟瑟回道。 话音刚落,就见屏风背后,江瑟瑟长袖轻抬,拨动琵琶弦。 音起柔水,转落西山,这第一首卿若听出来了。 是那日百商会时,江瑟瑟所弹的曲子,朔国前朝大将许含光的《何以云流兮》。 不知是否与今日在雅间听曲有关,江瑟瑟这一曲,比上次听时更为震撼人心。 更像是一位不得志的臣子,独坐琴房,自怨自艾,在耳畔泣诉苦楚。 以往听曲,不过是宴席喧闹的助兴,今日听江瑟瑟弹曲,头一回感受到了谱曲之人的感情。如此炙热,更何况,她还见过这谱曲之人的。 再看旁边的高庭云,也不知是不是听了曲子的原因,居然抱着坛子哭了起来,一边还往嘴里灌酒。 卿若以前是不喝酒的,今日却莫名被这曲子点了兴致,竟鬼使神差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水入喉,竟出奇地没觉得传闻中那般辛辣,反倒有股淡淡的果香,还有甜味。 高庭云摸了一把眼泪,孩子气的表情与他那一把胡子显得格格不入。他探头凑到卿若那边,提醒道:“小卿若,这是西域传来的果酒,不醉人的,你多喝点没事。” 原来,卿若点点头,砸吧砸吧嘴,觉得方才那滋味不错,便又倒了一杯。 既然不醉人,还这么好喝,那多喝点也没事。httpδ:Ъiqikunēt 曲罢一音散,江瑟瑟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此曲众家应当听过,名为《何以流云兮》。” “好!”高庭云总算撒了酒坛子,坐直起来拍手叫好。 卢尘阳被高庭云的咋呼吓得手一抖,酒撒了半杯。 自打高庭云回宫以来,不知传出了多少糗事,今儿在政阳殿后殿里喝多了,拉着宫女叫皇嫂;明儿就是又喝多了,当着圣人的面,嚷着要把长清池里的水当酒给喝干了。 卿若有些无奈,之前那个白白胖胖能诗会画的小六表兄,如今彻底游历成了一个酒蒙子。 “多谢景王殿下夸赞。”江瑟瑟也不恼,十分知礼地颔首致谢。 “上一首是许先生的谱曲,而接下来的这一首,是妾弹完《何以流云兮》的有感而发所谱的曲子,初现人前,望众位点评一二。”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话时,卿若感觉江瑟瑟的目光往她这里注视了好一会,然后才接着说道:“此曲名为《空庭曲》。” 不同于《何以云流兮》前奏那般平和轻柔,《空庭曲》一开始就是激昂的乐声,如潇潇战马铁蹄声,踏破孤城。 乐声中有金戈铁马的气势,又有落寞子弟的慌乱心惊。 许是酒意作乱,卿若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想到了她第一次随父出征时的激动与害怕,又想到了她那次带兵单入朔国都城时慷慨赴死的心情。ъiqiku 眼前晃过死在她眼前的那位许含光将军,又晃过萧泽第一次救下她时那严肃带着杀意的神情。 卿若浅酌酒杯,心里暗暗抱怨:“高庭云个骗子,这酒明明醉人的厉害。” 分明自己酒量本就不行。 于是喝完酒,卿若禁不住嘴,往高庭云抱怨一句:“骗子哦。” 那边高庭云和卢尘阳两酒蒙子搁一起说着啥悄悄话,估计没听见。 而卿易舟则撑着下巴,一脸痴相地盯着屏风后面看,估计醉没醉他自己也不知道。 曲音顿转,铁蹄踏过,只余下满城风絮。 不比一开始那般激昂振奋人心,琵琶音如琉璃月,半分平静半分破碎,那是战争以后可怖的宁静,是血流成河的死寂。 以往嬉闹鼎盛的府庭,如今被鲜血和金戈银戟打压得毫无生气。这便是所谓空庭吧。 往日菊花长庭香,今日梅染黄金甲。 江瑟瑟一曲终了,屏风外的几人早已醉得东倒西歪。 来时不过日暮时分,现在窗外已是入夜。 这酒她换过,可不是那个不会醉人的西域果酒,而且她自酿的朔国“长春欢”,同为果酿,这个可醉人得很。 这曲子,趁着众人酒酣,她弹了一遍又一遍。 “众家可还想听什么?”江瑟瑟问道。 无一人回应,只高庭云一人似乎被惊动,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青瓷酒杯咕噜翻滚几下,滚落在软榻上。 杯中残余的微紫色的清酒洒落在高庭云衣裳上,本人却浑然不知。 江瑟瑟包裹好琵琶,提着拖地的裙摆,绕过屏风,缓缓走到卿若面前。 长长的指甲放肆地从眉间一路滑到卿若的下巴。 “我的琵琶弹得如何?”江瑟瑟半蹲下来,目光灼灼,盯着醉熏熏趴在桌上的卿若,道:“可重现了那日的情景?浴血战场,小将军的英姿奴家可从未忘过。” 江瑟瑟笑得愈发放肆,眼里原本柔和的目光突然变得恶狠,她咬着薄唇,用力地似是要将红唇咬出血来才罢休。 “为何,你年纪不大,却能那般狠心?可惜,暂时,我还动不了你。”江瑟瑟放下手。 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墨玉皱眉走了进来,屋内的酒气着时大了些。 “你在干嘛?”墨玉眉间透露着不悦,他走到卿若身边,看到卿若只是喝醉了,这才放心。 “我哪敢干什么?”江瑟瑟冷笑着站起身,睨窥着两人道:“寄人篱下,我怎么可能枉顾性命,对郡主做什么?” “若不是慕承宁与萧泽有交易,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们挫骨扬灰。”墨玉道。 江瑟瑟却丝毫不惧,双手环胸回道:“我也是,可惜萧泽拿捏着我姐姐的生死,不然我定会杀了她。如今,你动不了我们姐妹,我们姐妹也动不了她,公平了不是。” 江瑟瑟两手一摊,笑了起来,转身去屏风后拿琵琶了。 墨玉抱起酣睡的卿若,临走时,再问一句:“说起来,我与阿若大婚时,可是你动的手?” 江瑟瑟手一顿,转而笑道:“我说过,大事将成之前,只要我姐姐平安无事,我自然不会动她分毫。” “那便最好。”墨玉抱着卿若转头离开。 屋内沉寂片刻,江瑟瑟的不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印出指痕。 若不是为了姐姐,若不是为了姐姐…… “枫叶!” 门缓缓推开,小丫头枫叶悄悄探头进来,声音奶奶地探问道:“娘子是在叫我么?” 看见如此可人的小丫头,江瑟瑟心思总算沉静下来,她松开拳头,含笑抚上小枫叶的脑袋。 只有看见无忧无虑的小枫叶时,江瑟瑟充斥全身的恨意才会稍微缓解忘却些。 “你去让楼下的宝云哥哥告诉将军府,卢府和景王府,说这几位在倾宝阁喝醉了。可好?”江瑟瑟单腿半跪下来,柔声说道。 “好!”枫叶点点头,说完就跑了出去。 江瑟瑟收留枫叶,也是同情于枫叶有些和她相似的遭遇,同样的父母早亡,小枫叶辗转于几位亲戚家,最后被狠心的舅母卖给了乐坊。 好在遇到了同样刚进倾宝阁的江瑟瑟,阴差阳错就留下了那个脏兮兮还饿了两天了小丫头,因着自己的乐名“瑟瑟”二字,便给小丫头取名“枫叶”。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倾宝阁楼下,听闻卿若大晚上自己跑去了乐坊,墨玉来不及备马车,直接牵了匹正在钉铁蹄的马,就寻到了倾宝阁。 怀里的人儿醉得厉害,伏趴在墨玉怀里,连呼吸都带着酒意。 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墨玉无奈地摇摇头,哄道:“阿若,醒醒,先上马,我带你回家。”httpδ:Ъiqikunēt 卿若哼唧一声,转而又搂着墨玉的脖子,继续睡自己的觉。 她今日穿的男装,又被墨玉抱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周围乐坊的女伶或者男子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看戏的目光。 其中不乏认得这位大理寺少卿的宦官公子,纷纷与旁边的人议论起来。 “阿若,阿若,乖,快上马。”墨玉再次哄道。 卿若总算有了反应,她艰难地支起昏昏沉沉的脑袋,斗鸡眼般看着墨玉,思考片刻,笑了起来:“墨玉?你怎么来了?” 说完,还笑嘻嘻地拍了拍墨玉的脸。 而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却成了——堂堂大理寺少卿,大庭广众之下,竟被一个不知名的男子调戏。 第三十三章 胡闹 “墨玉?你怎么来了?”卿若抬手就往墨玉脸上轻拍。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自己明明是在听江瑟瑟弹琵琶来着,便又兀自嘀咕着: “我该是喝多了?竟恍惚瞧见了你。”卿若从墨玉怀里跳下来,晃晃悠悠还准备往倾宝阁里走:“小六哥真会唬人,都喝懵出幻觉了,还说不会醉人,江娘子呢,怎么没听见琵琶声了。” “还进去作甚,你喝多了,与我回家。”墨玉又将摇摇晃晃的卿若拉了回来。 “哎?真是奇怪,幻觉怎么还会拉人?”卿若迷离双眼,十分困惑地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阿若乖,你仔细瞧瞧,我不是幻觉。”墨玉柔声道。 卿若皱起眉,一副全然不相信的表情,她凑到墨玉面前,以极其亲密的距离,颇为认真的“观察”。筆趣庫 周遭看戏的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大理寺少卿莫不是要当这么多人的面做出格之事?实在有失颜面。 有的女伶掩着眼睛,一副想看热闹却又极为羞涩的模样。 可作为当事人的两人,一个全然不知,另一个毫不在意。 “观察”良久,卿若越发愁眉不展,苦着脸摇摇头,道:“不对,墨玉不可能知道我出来玩的,他这几天都在陪那谁,徐晴儿呢,咋可能过来找我。” “我陪她不过是听从父亲吩咐,她家有恩于父亲,徐晴儿有事相求,不好拒绝。”墨玉解释道。 “嗯?”卿若还是摇摇头,道:“不对,墨玉才不知道我在这,你是谁!休要装成墨玉与我套近乎。” “好好好,那你先上马回家可好。”墨玉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要,我还要看江娘子弹琵琶呢,江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卿若依旧不肯回去,支支吾吾又要进倾宝阁。 “阿若!”墨玉厉声道:“下次不许来这种地方了,也不许见那江瑟瑟!听进去没有?” “为什么?”卿若一脸困惑。 “没有为什么,乖,回去给你做赤豆羹。” “赤豆羹……不要,肚子撑,喝不下去赤豆羹了,我要回去吃柿饼,今天墨玉给我买的柿饼可好吃了。”说完,卿若兀自爬上了马。 墨玉无奈一笑,随后也蹬上马,坐在卿若身后,将醉酒的卿若圈住,免得她头晕坠下去,一边还哄着:“好好好,吃柿饼。” 马匹离了乐坊,周遭总算安静下来。 上了马的卿若依旧不安分,仿佛忘了自己是在骑马,还扭头盯着墨玉看,突然傻笑起来:“你是谁啊?为何这么像墨玉?” “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卿若的左手食指沿着墨玉的眉毛一路划到下巴,最后突然抬起墨玉的下巴,傻笑道:“一样好看。” “你是说,墨玉长得好看?”墨玉含笑问道。 “好看啊,黎都那么多喜欢他的小姐,怎么能不好看。”卿若放下抵着墨玉下巴的手指,突然又失落起来:“那个徐晴儿,她也喜欢墨玉。” “那你……”不等墨玉开口,卿若就自己把自己说睡着了。 而另一边,徐晴儿也在墨府门口等着。 马蹄声渐渐靠近,徐晴儿瞧见墨玉回来了,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就要去迎接。 “墨玉,你怎么出去了,我还想……” 可再一看见墨玉怀里睡得正香的卿若,脸色兀地一黑,可碍着墨玉还在,仍旧摆出笑脸,问道:“墨玉,这是怎么回事啊。”biqikμnět 还等着墨玉给她解释,可墨玉却只冷冷回了句:“有事明天说。” 接着又低头去唤卿若:“阿若,到家了。” 卿若迷迷糊糊睁开眼,又迷迷糊糊翻下马。全程眼睛都是半眯着。 墨玉生怕她一会摔着了,连忙翻身下马。 可前脚刚落地,卿若还没往前走两步,又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凑到马匹身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怎么了?”墨玉问道。 徐晴儿尴尬地杵在旁边,对卿若这幅姿态极为不满,可墨玉在旁边护着,她也不好说什么,但也不肯直接回去。 她倒要盯着,看看这女人还要弄什么幺蛾子。 谁知道卿若突然呜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低声说着:“这不是我的枣红马嘛,你怎么被人扔在门口啊。” 卿若心疼地摸了摸马鬃,又发觉自个宝贝马的铁蹄都没钉,又抱着马腿大哭起来:“我的宝贝啊,马蹄都没人钉了,你当真是可怜。” 徐晴儿不解:“她怎么了?发什么酒疯?” 墨玉这才注意道,原来之前慌里慌张骑得马竟是卿若平日里骑的那枣红汗血马。 心下顿觉不好。 墨玉去拉抱着马腿不松手的卿若,道:“是我不好,来人,把马拉下去吧。” 亏得抱自个腿的是自己的主人,不然那枣红马早该踢人了。 “定是你个坏人,装成墨玉就罢了,怎么还虐待我的马!你赔我马!” 徐晴儿不服气了,怼道:“不讲理你这人!” 怼到一半又被墨玉打断,全然没有理会徐晴儿的话:“好好好,明天我就赔你一匹可好。” 卿若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 “墨玉,你就这般顺着她?”徐晴儿只觉得卿若碍眼得很。 “这是我的事,夜深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墨玉再次打断她的话。 徐晴儿咬了咬嘴唇,气冲冲地对卿若甩了个白眼,一跺脚,气的跑进府里。 而卿若可以说,全然没有在意到徐晴儿,甚至徐晴儿被气跑的时候,她眼睛还一直在被门房侍从牵走的宝贝马身上。 等马被牵走了,墨玉见卿若还是不肯走,问道:“怎么了。” “我要骑马回院子!”喝多的卿若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其实墨玉也是第一次见卿若喝多的模样,比起平日,醉酒的卿若更像小时候那样,蛮横不讲理,而且多了一点可爱。 “想怎么骑马回去?”墨玉顺着卿若的话哄着。 “你背我。” “好。”墨玉单膝跪下来,背对卿若,张开双臂等后者上来。 卿若总算笑了,跳到墨玉背上,由着对方背着往院子方向走。 “驾!” 候在院子里的紫苏,看到背着自家郡主进来的墨玉,委实大吃一惊。 “郎君,这是?”紫苏连忙上前,想把自家郡主扶下来,结果一靠近,就是扑面而来的果香和酒气。 “郡主喝多了?” “嗯,你去准备醒酒汤吧。这里我来就好。”墨玉吩咐道。 紫苏犹豫地看了眼还在绞着墨玉头发的卿若,还是先下去了。 墨玉把卿若背回主房。 谁知到了床榻边,卿若仍旧不愿松手。httpδ:Ъiqikunēt “可是想吃柿饼了?”墨玉偏头问道。 “……” “什么?”卿若说声音的很小,墨玉又问了一遍,才听清。 “不是。” 卿若松开了墨玉,乖顺地跪坐在床榻边。 “那可还想吃什么?” “没有。” “那……” 卿若突然攀上墨玉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可以喜欢你吗。” 说话的呼吸带着酒气,墨玉险些以为自己是否被这酒气灌醉了,不确定又询问一遍。 卿若又重复了一遍。 屋内未燃烛火,可窗户未关,屋外月色明媚,那月光从地面反射到卿若的双眸中,格外清亮。 “为何不可?”墨玉反问道,他觉得自己也该是醉了,不然也问不出这种话。 卿若喜欢的人是萧泽,他一直都清楚的啊。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才把他当成萧泽,说出这种话的。 “因为,我不可以喜欢墨玉,但是你和墨玉一模一样,喜欢你应该没关系。”卿若一本正经。 墨玉一愣,迟疑道:“为何不可以喜欢墨玉,他不好吗?” “好,他是这个世上,除了阿爷阿娘,待我最好的人了。” 墨玉:“那为何不可以喜欢他?” 卿若:“就是因为太好了,秉性好,模样好,他越是好,我便越配不上他。” 墨玉:“谁告诉你,你配不上他的?” 卿若摇摇头,道:“不知道,许是梦许是某个长辈,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我,你不可以喜欢墨玉,你喜欢的人只能是萧泽。” 墨玉被说得有些糊涂了:“为何只能是萧泽,你喜欢谁,该是你自己的事,配不配得上,喜欢不喜欢,旁人如何说得?”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萧泽吗?”卿若摇摇头,神秘说道。 “为何?” “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做过一连串梦,梦里,我和一个人相识,相爱,结婚,他也是位将军,我和他一同上阵杀敌,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阿娘总信缘分,她说她很久以前也做过这种梦,然后便遇见了阿爷。” 墨玉:“所以你也信了?” 卿若点点头,道:“然后我便遇见了萧泽,他救了我,我信了梦。” “若不信梦呢,你可喜欢墨玉?”听了卿若的话,墨玉不禁激动起来。 这是第一次,他从卿若嘴里听到“喜欢”二字。从前的他,一直觉得,卿若喜欢萧泽,他就不该干预太多,只要卿若喜欢,想做的事,他便会一直站在她身后。 只要卿若幸福了,哪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把那份爱意藏在心里,面上如何云淡风轻。可是冷静如他,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悸的感觉。 若是她喜欢的不是萧泽,可会喜欢他? 卿若久久没有答复她,她看着墨玉,满脸愁容。 “墨玉,喜欢是什么样的?” 她这次唤得不再是“你”,而是墨玉了,也不知是醉是醒的。 门外,紫苏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停在门外,屋内两人的絮语她听得不算真切,却也明了大概的意思。 她迟迟没有推开门,不忍打扰两人,只是浅浅一笑。 第三十四章 坠马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卿若只觉得脑袋沉得厉害。屋内安安静静,只有桌上,摆着一碗凉透的醒酒汤。 她看着自己被替换过的干净衣裳,昨天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江瑟瑟的琵琶声中,至于她是怎么回来的,全然记不得了。 窗户透入的阳光,却在提醒她,时辰不早了。 “紫苏,什么时辰了?”卿若下了床,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件外衣披着,一边唤着紫苏。 可是并没听见紫苏的回应。 卿若又喊了句,依旧没人回应。 平时的紫苏可从未离开过她,今日倒是奇怪极了。 卿若推了桌上的醒酒汤,只喝了杯凉茶,正想出去看看,结果与埋头跑回来的温桃迎面撞上了。 “不好了,不好了。”温桃跑的气喘吁吁,瞧见自家郡主醒了,眼睛瞪得老大。 “郡主,大事情!”温桃又重复一遍。 “何事如此慌张。”卿若不明所以。 “昨天,昨天晚上……”温桃扶着柱子,半天才顺过来气,说道:“奴听说,郎君昨天晚上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的,还共骑了一匹马。” 墨玉和男人搂搂抱抱,卿若单是想想就觉得不可能,自然不太相信,便笑着问道:“墨玉怎么可能,莫不是应酬,你听谁说的?” “不不不,原本奴是听外院那几个姐妹说的,一开始奴也不信的,可是现在外面都传遍了。”温桃咋呼咋呼的说道。 “原话怎么说的?”卿若越听越好笑,挑眉就往外走。 “就在乐坊倾宝阁门口。”温桃见自家郡主不信,赶忙追了上去:“真的,好多人都瞧见了。” “倾宝阁?”卿若顿住了。 这么巧? 另一边,皇宫政阳殿内,就在众位议事大臣准备退去时,高鹿阳疲惫地坐在龙椅上,随手翻开一本折子。 入目几行字,所陈述的事情瞬间让他清醒。 “等等,璟延留下。”高鹿阳喊道。 璟延是墨玉的表字。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从墨玉身上扫过,便加快脚步出了殿门。 今天圣人似乎心情不好,方才发了一通火气,这会儿,谁也不敢再多留了。 “圣人还有何吩咐?”墨玉低眸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高鹿阳揉了揉鬓角,将方才看的折子扔到墨玉手边。 “有人上谏,说你在乐坊与男子牵扯不清,品行不端,德不配位,怎么回事?” 墨玉还没打开折子,就听上位者已将其中内容复述出来。 “不谏百官行政得失,反而将这些不明不白的臣子私事呈至圣面,圣人是该好好整顿一番。”墨玉面不改色,答得那叫一个不卑不亢。ъiqiku 高鹿阳着实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你回答,他提醒了遍重点:“朕是问你昨晚是怎么回事?” “去乐坊接郡主罢了。”墨玉亦毫无犹豫地答道。 “阿若?这事和她有何干系?”高鹿阳一扫郁气,倒是有些好奇了。 墨玉:“那就得问问景王殿下,昨夜将臣下的夫人带去乐坊作甚。” 高鹿阳食指点了点手边的折子,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哈哈哈,难道和墨爱卿牵扯不清的男子,是阿若?” “正是,与自家夫人‘牵扯不清’,臣不觉此举有失德行。”墨玉道。 “阿若喜欢男子衣着,朕竟忘了,看来某些个闲散官职,是该好好整顿一二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小跑到高鹿阳身边,俯耳说了些什么。 高鹿阳点点头,又对墨玉说道:“好了,你下去吧,朕乏了。” 待墨玉离开后,高鹿阳才对小太监吩咐道:“把她带去偏殿,朕稍后见她。” 听了温桃的话,卿若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道:“你是说,倾宝阁?墨玉?在倾宝阁门口,和别的男子……搂搂抱抱?” 温桃使劲点点头,这事她也不信,还特地问了好几遍,听得明明白白了,这才回来报告的。 温桃举起三根手指,还开始发誓:“奴保证,绝对听得清清楚楚,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 “这么巧?”卿若自言自语,她挠挠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复杂,她又问:“等等,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温桃也被问的一愣,她昨天晚上回去的早,什么都不知道,便摇摇头,试问道:“不是郡主自己回来的吗?” “我自己回来的?”卿若指了指自己,但实际上,昨天晚上喝多了,记忆早就在倾宝阁就断片了。 “紫苏应该知道,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等郡主呢。”温桃道。 “对了,说起紫苏,今天起来就没看见她,紫苏人呢?” “今天早上她给您换了衣服后,我就没见过她了,许是出门买东西了吧。”温桃说道,突然想起来什么,接着说:“对了对了,郡主,您院子外面,停了一匹马呢,尾巴还带着血红色的毛,可好看了,又高又大。” “马?什么马?”卿若疑惑地赶出去看。 温桃解释道:“是郎君今天一大早,趁着早朝之前带回府上的,说是给郡主的赔偿。” “什么赔偿?” 才出院门,那马就对卿若脸上呼了一大口气,直接给卿若吹迷糊了。 她抬头对视那马,果然如温桃所说那般又高又大,比她之前那匹枣红马还要高半个脑袋。 卿若眼前一亮,马被看院的侍从牵着,她便绕着马仔仔细细瞧了一圈,手不住地抚摸着马匹鬃毛。 那马的尾巴,黑亮的尾毛中,夹杂着一缕红色。 “这真是墨玉给我的?”卿若也不管什么赔偿不赔偿了,这可是难得的纯血汗血马,她怎么能不心动。 “正是。”牵马的侍从回道:“郎君一大早就去马市挑选买来的,说是牵回府,等郡主醒了就能瞧见。” “这么大方!”卿若捋了捋马鬃,心不在焉地夸赞道,其实心里已经盘算着要怎么给这么好的马取个霸气的名字了。 正想着名字,徐晴儿的声音又来了:“哪是墨玉大方,分明是某人无赖罢了。” 卿若停了摸马的手,心中暗道一句晦气。 且不说她天天想着法子折腾墨玉,没回趁墨玉墨伯伯不在家,这徐晴儿总会来找她不愉快。 而那张嘴也是格外膈应人,偏偏卿若还说不过她,再加上徐晴儿在墨府的特殊地位,嚣张如卿若,也得碍着墨伯伯的面子,忍让下来。biqikμnět “今儿又来膈应人?”一来二去,卿若倒也没想给徐晴儿好脸色,一瞧见她来,话还没说,就先甩过去一个白眼。 “可不敢,见识过郡主的本事,谁还敢膈应你?当着墨玉的面,你这一句话,当真值钱。”最后一句话,徐晴儿几乎是咬牙切齿讲出来的。 卿若听得好没头脑,她皱眉质问道:“你这女人,又在说什么胡话。” 徐晴儿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打量卿若片刻,才继续说:“郡主忘了!这马可是你耍无赖耍来的呢。” “什么耍无赖?”卿若越发听不明白。 “真不记得了?还是碍着面子装糊涂呢?”徐晴儿摸了摸马,她家是开镖局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也懂得些马匹知识,看这毛色,便猜出了这马的好坏,当下心里更觉得酸涩。 徐晴儿见卿若一副果真不明白的模样,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膈应道:“郡主昨晚也不知是借酒装醉还是怎得,硬要墨玉赔你马,墨玉被磨得没办法,这才给你买的。” 卿若思考片刻,仍然想不起来什么,毕竟昨天晚上断片断得确实厉害了些。 正想着细节,那边的徐晴儿却兀自骑上了马,周围的侍从丫头碍着身份,也不好阻拦。 徐晴儿到底不是个正经武人出身,又是女孩家,骑马这种事也接触不多,废了些力气才在马上做稳。 她扬起眉眼,得意地居高临下看着卿若,说道:“郡主且想着吧,这马,我先替你试试。” 说完,就夺过侍从手里的马缰,准备试一试这马。 “真是不客气。”卿若也没拦,只是同样冷嘲热讽回去:“小心点,别摔着。” “都躲远点。”卿若赶开方才牵马和看戏的侍从丫鬟,转而狡黠一笑,还没等徐晴儿反应过来,就抬脚往马屁股上一踹。 纵使再温顺的马,也受不了这一惊。 只见徐晴儿还没攥紧马缰,那马就受惊地窜了出去。 “抓紧点,哈哈哈。” 而回应她的,就是徐晴儿的惊呼声,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丫鬟们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院子到底不如马场,拥挤些,受惊的马儿东撞一下西踩一脚,反而越发停不住了。 “卿若!你个疯子!我抓不住了,快给我停下来!”徐晴儿用力的拽着马缰,一刻也不敢松,反而有些害怕了。Ъiqikunět “我偏不,你平时里不是厉害吗,用得着求我?”卿若道。 刚回来的紫苏,一进来就看见这吓人的一幕,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看郡主笑的模样,暗觉不好,她家郡主她了解,向来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紫苏赶紧冲过去制止道:“郡主,胡闹不得,到底是墨家的恩人,若是出了意外,岂不让将军和墨中丞生了隔阂。” 卿若这才收了笑,她见马上的徐晴儿因为害怕抓不住马缰,反而还是拉扯马鬃,瞬间也慌了。便赶紧追上转圈踢东西的马,一手抓住马缰,翻身蹬上马。 可就在上马的瞬间,马头受惊一转,本就半个身子悬空的徐晴儿彻底失了平衡,从马上摔了下去。 只听一声“噗通”,徐晴儿落进了府中央的水里。 第三十五章 隔阂 只听“噗通”一声,坠下马的徐晴儿竟落入了水中。 看热闹的丫头侍从们一看出了事,瞬间慌了,吱吱呀呀开始找东西救人。 卿若也慌了,她本想着,徐晴儿好歹也是在镖局长大的,多少也该会些马术,方才也就只想吓吓她,谁知竟真闯祸了。 她从马上一跃而下,慌神地拨开人群,只见徐晴儿似乎不会游泳,在水中挣扎着,一时间被灌了不少水。 周围的丫头们都是不会水的,而会水的侍从们,碍着男女有别,迟迟不肯下水。 “都让开!”卿若脱了鞋子,往池中跳去。 温桃跑到桥上看,到底也慌了,大喊着:“郡主,郡主小心点。” 紫苏不知从哪抱来几根短浮木,吼开人群,一把将木头扔进池中。 殊不知,墨玉恰好回来了。 一踏进后院,便瞧见了这么一副闹腾场景,墨玉也吃了一惊,快步走上桥,这才看见卿若和徐晴儿竟都泡在池水里。 “怎么回事?”墨玉慌了,声音都厉了些。 卿若把乱扑腾一气的徐晴儿拖上岸,众人这才定了心。 “没事吧。”墨玉冲到两人旁边,一边遣散众奴仆:“还围着作甚!紫苏,快去请大夫。” “是。”紫苏不放心地扫了眼卿若,便着急地跑出去了。 徐晴儿被灌了不少水,伏趴在地上,一直咳个不停,甚至鼻腔里也呛了池水。 而出于本能,卿若救徐晴儿时,也被徐晴儿折腾地喝了好几口水。 “可有事?”墨玉忙不迭地扶起卿若,急忙将地上那件干净的长袍给卿若披上。 卿若才起没多久,除了一开始披着的长袍以外,就只穿了内衫,过了遍池水便湿透了,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衣裳。 “咳咳,我没事,你快瞧瞧她。”卿若握紧了衣裳,从地上爬了起来。 墨玉见她无事,这才安心些。 而另一边的徐晴儿情况确不甚好,墨玉准备将徐晴儿扶起来,可是才动她的腰,徐晴儿便哭嚷着:“疼!” 墨玉眉间不禁凝重起来,放平了徐晴儿,手指轻按徐晴儿的腰椎处。 果不其然,徐晴儿闹得更厉害了些:“好疼,咳咳咳。” “阿若,你小心扶一下,我把她背回去,切莫动她腰了。”墨玉脸色越发不好了。 墨玉向来稳重,一般不会露出这幅慌乱的表情,卿若暗觉不好,倒也听话地扶起徐晴儿,放在墨玉背上。 “墨玉哥哥,这女人,想害死我。”徐晴儿浑身湿漉漉,委屈地趴在墨玉背后。 人命关天,卿若自知自己做错了,也不再与徐晴儿赌嘴了。 “墨玉,她不会是伤了筋骨吧。”卿若也同军医打过交道,多少懂些筋骨外伤的学问,方才听墨玉的话,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等大夫来了再说。你先回去清理一下,免得着凉。”说完,墨玉就带着徐晴儿往客房走去。Ъiqikunět 不多时,紫苏就带着大夫去了徐晴儿的住处。 卿若回去换了件干净衣裳,也跟着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女医的诊断:“小姐许是撞到了硬物,伤到了腰肌。” “可算严重?”等不及女医说完,卿若就冲了进去。 女医被这一声打了茬,倒是没能迅速反应过来,看着卿若走了进来才继续说道:“所幸只是外伤,未伤及椎骨,外敷些药就好了,不过呛了水又受了惊吓,还需得好生休养。”ъiqiku 女医又开了几副药,这才离开。 徐晴儿坐在榻上,看着卿若,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来干嘛?见我伤得轻了,不过瘾?” “徐晴儿!”墨玉斥道。 “墨玉哥哥!我都被她害成这样了,你还想帮她说话吗?”徐晴儿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玉问道。 “我只是想试试她的马,谁知道这女人心怀不轨,居然踢马,害马受惊,直接带我摔进了池中。”徐晴儿委屈更甚,一想到方才被马甩得都抓不稳马缰,到现在心情都难以平静。 她见墨玉一脸为难的样子,索性趴在墨玉怀里大哭了起来,杏雨梨花不过如此。 “是我送给你的那匹马?”墨玉抬眼看向卿若,脸色凝重。 “是。”卿若点头道。 墨玉:“既然是我送的马,那我也有责任。” 徐晴儿咬了咬嘴唇,不服气地抬头看着墨玉,还想说什么,却被墨玉提前打断。 “阿若今天先回去吧,你也受惊了。” “墨玉哥哥!” “今天是我不对,是我意气用事了,可我从没想害你如何,更不希望你真出事,现在看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毕竟是自己错,多说无益,卿若只想赶快离开。 “谁让你走的!”徐晴儿还在后面生气。 “够了。”墨玉低吼住,徐晴儿从未见墨玉发脾气,就算不是发脾气,也从未这般厉声同她说话。 “墨玉……”徐晴儿下意识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既然受伤了,那就好好休息,再如何生气也是无益。”墨玉不着声色地推远徐晴儿。 “可是,明明是我吃亏。”徐晴儿虽止住了哭声,可到底还是觉得委屈,以往在蓬溪家中,也从未有人让她受过这种气。 “既然在墨府受伤,墨家自然会负责照顾到底。这些天你就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再安排人,送你去你那亲戚家。”看见徐晴儿一副哭唧唧的模样,墨玉只觉得一阵头疼。 “我不走!”徐晴儿使劲摇头。 “这里是中丞府,你一个女子,在这里留太久,容易让人误会。”墨玉说道。 “误会便误会!她卿若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被旁的男子拒绝后又强嫁给你,那我也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徐晴儿激动起来。 “阿若是阿若,你是你。”墨玉淡淡回道。 “有何不一样,除却身世家世,我徐晴儿哪点比她差。墨玉哥哥,你可知,我这次偷跑来黎都,就是为了见你!”话音刚落,就瞧着徐晴儿不知何时,又哭了起来,她不顾腰部痛意,坐直腰身,无比坚定地看着墨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墨玉,你可知,我从很久以前,就爱慕于你。” 然而,这句话不仅只有墨玉听见了,同样听见的还有门外迟迟没有离开的卿若。 她方才想着,徐晴儿性子傲,要不要再回来道个歉,结果才回来便听见了这些话。 说不上来是何滋味,不是生气,但心里就是莫名高兴不起来,如同压了块大石头,突然就让她难以呼吸了。 不该再进去打扰他们了。 卿若这样想着,转身拔腿就离开了院子。 紫苏找来了女医后,就回院子里查看自家郡主。 可是回来的时候,卿若又刚好离开了。筆趣庫 在紫苏刚收拾好卿若替换下来的湿衣裳时,就瞧见自家郡主突然冲回了院子。 卿若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甚至有些惨白,手也不停颤抖着。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紫苏还以为是徐晴儿的情况不太好,卿若这才吓住了,便问道:“莫不是徐姑娘……” “没事,都没事。”卿若摇摇头。 紫苏收回手,突然注意到卿若腕上的伤口,虽然不大,可还在流血,连忙说道:“郡主,你这手,怎么也受伤了,我去拿着纱布,给您包扎一下。” “没事,不疼了。”卿若收回手,失神地摇摇头,便往屋内走去。 才回来的温桃,见卿若格外丧气,不免好奇:“郡主怎么了,这么难过?难道那徐……” 紫苏制止道:“莫要吓猜忌,你先去外院客房看看。” 入夜,整整一天,卿若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里。 整整睡了一天,到了天黑,才迷迷糊糊醒来。 紫苏怕吵到她,只点了一盏灯。屋内昏暗,卿若环顾四周,只觉得一阵茫然。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内心突然空荡荡的了。 算不上难过,却也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呢?是因为听到了徐晴儿的告白? 怎么可能,自己从一开始不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吗,早就清楚的事,怎么会让她不高兴。 紫苏挑灯进来,见卿若坐在床榻上,这才说话:“郡主醒了?厨房送来了饭菜,吃些吧。” 卿若摇摇头,表示并没甚胃口。 “好歹吃些,睡了一天了,奴也不知郡主为何不高兴,只能这般劝着。”紫苏边说着,一边将屋内的灯火都点亮了。 屋内总算亮堂起来了,紫苏这才看见卿若脸上的泪痕。 “郡主这是怎么了。”紫苏不明所以,连忙坐在床边,用帕子替卿若擦了擦脸。 卿若兀地搂住了紫苏的腰,低低地把头埋进紫苏怀里。 紫苏一愣,却也没抵抗。其实很久以前,自家郡主每回委屈挨长公主训斥的时候,也喜欢抱着她哭。 只是今日,郡主不是挨训斥了,也没有哭罢了。 “做噩梦了。”卿若吸了吸鼻子,轻声回道。 “做什么梦了。”紫苏问。 “记不清了。” 紫苏也不再问了,转而抬起卿若的手腕,腕上伤疤的血渍已经干了。 “今天下午,郎君来过。”紫苏缓缓开口,接着又用帕子去沾些茶水,替卿若擦拭血渍。 “他来干嘛?”卿若问。 “许是担心郡主吧,可是郡主正在休息,便没打扰了。”紫苏柔声说。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正受伤的又不是我,他该关心的是徐晴儿才对。” “可是,一个夫君关心自己妻子,本就不需要理由。”紫苏道:“徐姑娘受了伤,郡主想来也受了惊吓吧。” “还好,不过徐晴儿没事,我也就安心了。”卿若把头埋得更深。 良久,又把头扬起来,看着拿帕子替她包扎伤口的紫苏,问道:“紫苏,你想将军府了吗?” “郡主为何这么问?”紫苏不解。 “因为,我想家了。” “……” “墨府,一点不好玩。” 第三十六章 关于爱慕 自从徐晴儿坠马受伤后,墨玉一连好几天都歇在了大理寺。 说是近来公务繁忙,每日都差人送去更换的衣裳,却也不见人影。 卿若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公务繁忙”多少与那日她听到的墙根有关系。 不过,她这边倒无事。 徐晴儿那边却闹腾得很,墨玉派了位侍从,说是此人略懂医术,方便照料徐晴儿伤势。 徐晴儿一日两日不见墨玉,便朝着此人卖惨,养了好些天,那腰伤,不见好便罢了,反而越发严重了。 那侍从是大理寺的人,哪里处理得了后府的事,应付不来徐晴儿,一时间外院鸡飞狗跳。 卿若不愿见徐晴儿,却也给徐晴儿的住处多安排了些丫头,方便照料。 墨玉因为公务,这几日不曾回来。而她,这几日,也不知怎地,也巧地就是不想出门。 温桃从前院回来了,又带来了前院的笑话:“那徐晴儿又开始闹腾了,支吾吱呀地喊着疼,非要让那大理寺小厮去找郎君回来。” 自从徐晴儿被自家郡主折腾坠马后,温桃胆子倒是大了,在自个院子,就直接喊徐晴儿的名字了,也不再徐姑娘徐姑娘的喊。 “理她做什么。”卿若冷哼道:“不过是犯了相思病,哪是身上疼。” “相思病?相思谁啊。”温桃到底年纪小,只听笑话,听不懂话音。筆趣庫 “温桃!”紫苏冲好奇的温桃使了个眼色。 “相思谁,相思一个最没意思的人。”话说完,温桃还没明白,反而是卿若自己笑了起来。 可至于笑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墙那边又有响声,不出片刻,就瞧卢尘阳又翻进了墨府的后院。 “你在这样,我便拿你当登徒子报官了。”卿若道。 卢尘阳也不在意,索性跳坐回墙头,嬉笑着耍起了无赖:“你莫要胡扯,我只是坐在我家墙头看风景,可没进你墨家。” “……懒得与你贫嘴,又有何事?” “带你出去玩呗。”卢尘阳一边说着,一边不忘朝温桃暗送秋波。 无奈温桃不解风情,还觉得这卢家公子人丑而不自知。 自从她随郡主来到墨府,便觉得除了萧家小将军,恐怕再没人比郡主的郎君更好看了。 虽然紫苏说,煜北王长得也甚俊美,不过那人,温桃也不曾见过。 “不去,跟你能有什么好玩。”卿若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和易舟有关。”卢尘阳又道。 “那便更不去了,滚远点。” 前几天被自家阿娘知晓了,她把徐晴儿害得受了伤,阿娘特意差卿易舟过来带话,自家阿兄也是个白痴,居然就这么当着那么多墨家奴仆的面,将她从头到脚地训斥了一通。 那徐晴儿还特意跑出来看戏。 错归错,训斥也是要训斥的,可当着那么多人丢她脸面,这如何忍得。 气的卿若险些没将卿易舟打出墨府,现在一提起那蠢到脚指头的阿兄,卿若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闻最近易舟看上了位姑娘,你猜是谁?”卢尘阳道。 卿若不理会他,闭上眼假寐起来。 “最近怎么了,莫不是被墨府的那位姑娘灌了醋坛子?好没意思。”卢尘阳丝毫不怕挨骂,撇嘴抱怨道,可是转头又嬉笑起来:“易舟最近啊,对那位江瑟瑟特别上心,你不想去看看?” 卿若仰头看他,疑问道:“江瑟瑟?” 两次都栽在了这个名字上面,卢尘阳一见卿若的前后态度,不免唏嘘。筆趣庫 一个女子,怎么能对另一个女子这般上心? 就算那江瑟瑟长得再貌美如仙,也不至于如此吧。 卢尘阳挠挠头,突然困惑起来。 他想到了一桩事,他听过黎都有些个公子哥顽劣成性,后院还会留些男子玩乐,说是什么“断袖之癖”。 这卿若莫不是也有类似的癖好,比如喜欢女子? 想到这里,卢尘阳突然一阵寒颤,他小心地试问:“咳,丫头,问你桩事,你是也有那癖好?” 卿若坐在他对面喝茶,眼睛不住地在茶楼里东张西望,寻找阿兄和那江瑟瑟的身影,她敷衍回道:“什么?” 卢尘阳的手指纠结地敲击着桌面,他道:“就是,你也喜欢女子什么的?” 卿若纵使再分心,这句话却也听清了,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不解地看向卢尘阳,道:“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 “江瑟瑟那般女子,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还看出问题了?”卢尘阳连忙噤了声,卿若接着问:“话说,为何等了这么久,也没瞧见江瑟瑟和我阿兄?你莫不是诓我?” 两人现在是在西市的一间茶楼里,卿若进来时扫了眼门口的牌匾,名字叫什么“未名茶坊”。 大概是间新开的,若不是卢尘阳带她来,她都不知道西市还有这间茶楼。 卢尘阳说,那江瑟瑟和她阿兄约好了,今天这个时候在茶楼中品鉴曲艺。 可是她自己等了一盏茶时间,到现在也没瞧见那两人人影啊。 “我何时诓你,定是哪出了问题。我去别处看看。”卢尘阳信誓旦旦,他离了茶间,溜达去了茶楼别处。 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又回来了。 “可看到那两人了?”卿若头也不抬,盯着茶壶中的茶叶看得出神。 “呦,郡主,真是来的巧。”这回说话声音却不是卢尘阳了。 卿若应声抬头,就看见陆与年掀开竹帘,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一边还寒暄着:“竟在这里碰见了郡主。” “陆先生怎么在这里?”卿若请对方坐下,询问道。 “我本是云游的道士,和这家茶楼的老板是旧识,如今暂居在这里。”陆与年挪开卢尘阳的杯子,熟稔地从一旁取了个干净茶盏,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茶。 “郡主为何在这?”陆与年又问。 “江瑟瑟,听说过吗?我来这里瞧她的。”卿若也不遮掩。 “嗯,知道。”陆与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一界道士,这喝茶的动作却格外优雅出尘,他轻放下茶盏,一双狐狸眼笑的颇有深意,他道:“我与她,还算认识。” “你认得江瑟瑟?”卿若有些不相信,再如何,她也难以把一个道士和闻名全都城的乐伎联系在一起。 “算是吧。”陆与年支起下巴,还是扯起故事:“这江瑟瑟啊,曾被这茶楼老板救过,我呢,又与这的老板是旧识,所以一来二去,倒也见过江瑟瑟几面。” “就这?太简单了吧。”听陆与年一席话,更没听一样,卿若反而不信了。筆趣庫 陆与年也只是笑笑,语重心长道:“人生在世,本就没那么多复杂,若是每种相识都那般离奇跌宕,那才是不幸。” 卿若摇摇头,佯装听不懂,她突然转移话题道:“不过,既然这么巧,碰到了先生,我可否麻烦先生一件事。” 陆与年道:“万事皆可,唯不做奸犯科,不算回头卦。” 卿若不解:“什么叫回头卦?” “就是同一卦,不算第二次。”陆与年解释道。 “……” “怎么,郡主所求之事,莫不是中了其中之一?”陆与年笑着反问。 “是。” “郡主莫不是不信我替郡主算的姻缘卦?”陆与年又问。 卿若沉默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道:“是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先生这卦,我一个未中。” “本人不算回头卦,却仍可解惑,愿闻其详。”卢尘阳道。 “先生先前给我算的那张八字,说来也巧,我身边确实有一位符合的人。先生说,若我选这条姻缘,这一生定会长久携手,可是如今……” 卿若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如今我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了。” “郡主为何这么说?”陆与年问道。 “我亦不知。”卿若看着陆与年的眼神,竟意外觉得放松了下来,她沉思片刻道:“罢了,先生也应该猜到了,那人就是我的现在所谓的夫君,大理寺少卿墨玉。” “知道。”陆与年笑的淡然,若不是年纪,卿若真恍然觉得,对面坐着的该是位出世的高人。 “按理说,既然都成婚了,就不应有那么多顾虑,可是越是如此,我越觉得,当初做的是个错误的决定。” “请先圣人赐婚这件事?”陆与年问。 “是,这流传市集的故事先生应当有所耳闻,我原本心仪的是萧家的一位公子,但是,当我被那人拒绝时,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可是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对我说,你不可以放弃,你只能选择萧泽,于是,我向皇舅舅请求赐婚。” 听到中间时,陆与年不禁眉头一皱,他接道:“可你选择赐婚的对象却是那位墨少卿。” “没错,先生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明明喜欢的是别人,可真正想嫁的却是另一个人。我自己……其实也是糊涂的。” 陆与年不再笑了,他思绪万千,也没有接卿若的话。 “先生一定见过很多,可否解答我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试问,何为喜欢何为爱慕?” 卿若转了转茶盏,接着说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我似乎明白得早,可是脑中心中却又混沌不堪。先生可答否?” 陆与年总算严肃下来,他道:“关于爱慕之情,郡主可愿听个故事?” 第三十七章 混沌—缘起 周遭一片黑暗,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只觉得身体不断下沉,可最深处又是什么? 答案不得而知。 卿若回想起来了,她方才是在听陆与年讲故事来着。 才听到“上清之下,凡界之上,有一仙族,处蓬莱之西,居于四海之上,……” 然后是什么来着,卿若有些记不清了。 背脊落入一片冰凉,卿若觉得熟悉,那不正是她院中的那块大石头吗,被打磨的平整,最适合夏秋躺着了。 眼前的黑暗空虚渐渐散去,入目的是一片树荫。 还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卿若皱眉,这男子她不认得,也从未见过,可对方却支着侧脸,躺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脚腕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她蜷起身子往脚下一看,竟是条蛇尾。 而那条骇人的蛇尾一直延伸至那男子的长袍之下。 卿若只觉得头皮发麻,若不是四肢无力,她真想赶紧跳开,她这辈子,什么都好说,就是怕蛇。 没由头的怕,平日里随皇舅舅和父兄入闱狩猎,遇到虎狼,她尚且不害怕,但是一看见蛇,尤其是通体黑色的蛇,她能一蹦三尺高。 此时,面前的这条蛇可比寻常不知大多少倍,卿若只觉得浑身发怵,无奈她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来。 倒像是,这具身体不是她自己的。 黑蛇男子睁开眼睛,唇角上扬,宠溺地盯着她,温声道:“醒了?” “自己”缓缓坐起,用撒娇的语气回道:“嗯,你一直陪在这?” 男子收了蛇尾,任由“卿若”勾着自己的脖颈,回道:“不然呢,你就这么睡着了,这紫竹林里的妖可不像我这般纯良,不守着怎么行。” 这男子,果然不是人,竟是妖? 就在这时,有一人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厉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帝君,同我回去。” 这声音她很熟悉,卿若转头看去,待看清来者的面容,卿若瞬间停住了思考。 果然是墨玉。 可墨玉怎么会在这里?这男子不是妖怪吗,墨玉又怎会认识。 “自己”迟迟不肯动身,反而怒道:“你来作甚,本君的事还轮不到一个闲人来管,出去!” 墨玉依旧不依不饶,又重复了一遍:“阿檀,与我回去!” 阿檀,是谁?是她?还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阿檀”亦是冷冷回道:“滚出去。” 身旁的男子戏谑地看着握紧拳头的墨玉,又将阿檀藏进怀中,笑道:“青鸾公子还是回去吧,莫要在这——” “丢人现眼了”男子一句一顿说道。 墨玉看着相拥的两人,面色愈黑,却也只能愤然离去。 不对不对,这人不是她,她才不会对墨玉说这种话。卿若想喊住墨玉,可是她没办法说话,只能看着墨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 阿檀又开口了,她放软了声音,说道:“我当真是讨厌极了他,母皇收养的弃子罢了,凭什么约束我。” 那黑蛇男子勾起嘴角,纤长的手指台弃阿檀的下巴,问道:“讨厌他?那对我,是喜欢还是讨 httpδ:Ъiqikunēt厌?” 阿檀笑出了声,她嗔怪道:“这不是废话,我何时讨厌过你。” “我要听的不是这句。”男子道。 “我喜欢你,六海八荒之内,本君只爱常渊一人。” 男子得逞一笑,俯身吻了下去。 阿檀闭上了眼,沉溺在这短暂的快乐之中。 卿若从“阿檀”的体中脱离出来,站在高处俯视竹林中的两人。只那一瞬,周围如流水一般,四散开,变得模糊不清。 她再次陷入空虚中,周围的事物又再次变换。 转眼之间,她身处战场。 周围是花木和建筑的废墟,她的脚边躺着无数尸体,有人的也有鸟雀的。 血流成河,河的尽头通向天空,血汇成柱,染红了那一方天空。 何为炼狱,莫过于此,卿若此刻所见,比她以往浴血的战场,更为惨烈。 她似乎还是那个名唤阿檀的女子,而站在她面前的,是方才看见的那个黑蛇男子常渊。 阿檀手中的弓渐渐垂下,落地,沾上鲜血,发出沉闷的声响。 阿檀凝视着,向她走近的常渊,声音颤抖起来:“为何如此?” 常渊紧皱眉头,却没有回话,他想去握阿檀的手,却被对方厌恶地躲开。 “为何如此?为何带兵杀我族人?以往种种,都是你哄骗我的,对吧!”阿檀情绪激动,她浑身都在颤抖,透过常渊,她看到的已不是爱意和温情,而是这尸横遍野的世界。 她怒吼道:“你说话!” “是。”常渊只吐出这一字,再不言其他。 话音刚落,阿檀的巴掌就落在了常渊脸上。 常渊抹去嘴角的血,不怒反笑,他道:“骗你又如何?是你不听顺我,不愿归属妖族,才落得今日下场。念及旧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归顺还是——死?” 阿檀咬紧牙,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长鞭,就在常渊还在说话之际,她冲着常渊的命脉,甩去长鞭。 但常渊却更为迅速,绕开了阿檀的鞭子,又转至她的身后,将长鞭缠绕到阿檀自己的脖颈上,与此同时,左手束缚住了阿檀的两只手,一把将阿檀推到在地,不得动弹。 速度之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不过也是,常渊可不是寻常人,他可是妖。 “愚蠢,以前真是高看你了。”常渊眯起眼睛,冷淡地说道,他右手执一短刃,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就在此刻,一柄长剑瞬间斩断了常渊的右手,那只胳膊带着短刃飞出数米远。 就在卿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墨玉抬脚将常渊压制在地,一边将阿檀扶起拉入身边。筆趣庫 “呵,你居然没死。”常渊费力想起身,可墨玉的力气他还是低估了。 “阿檀,没事吧。”墨玉的声音依旧温和,可是墨玉这幅模样,卿若又觉得极其陌生。 墨玉何时会武功,又何时敢如此伤人了? 墨玉怀中的阿檀摇摇头,同宿一体,卿若能体会到这位“阿檀”的感情。自责,愧疚,不安……如此复杂地混在一起,最后是浓浓的杀意。 “那便好,有我在,别怕。”墨玉捂住阿檀的眼睛。 捂住眼睛的时候,卿若便从阿檀的体中脱出,和方才一样,站在高处,俯视众人。 她看见,墨玉满面杀意,执剑,毫不犹豫地就刺透了常渊的胸口,又从血肉中挑出一枚晶莹剔透泛着微弱光芒的珠子,再次毫不犹豫地刺碎,碾成碎末。 如此杀伐果断,连卿若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认识了十多年的墨玉,何时成了这样一个人。 正想着,卿若只觉得周身环境又开始变化了,先是黑暗,接着逐渐明朗。 而与此同时的未名茶室,出去看情况的卢尘阳回来后,绕着茶室二楼来来回回跑了三趟,却突然不见卿若的身影。 他现在原来的雅间门口,困惑地挠头,雅间里面,莫说人影,连他方才喝茶的茶具都不见了。 “卢二公子。”就在卢尘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墨玉突然来了,他含笑道:“你莫不是在找在下的夫人?” 卢尘阳看见是墨玉,挑眉道:“啊,对,墨少卿可有看见卿若?方才还在这里喝茶等易舟来着。” “哦,阿若方才觉得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托我来告诉卢二公子一声。”墨玉道。 “回去了?”卢尘阳挠挠头,道:“怎么说走就走,罢了,那在下也先离开了,墨少卿随意。” 卢尘阳拱手离开,走时还在自言自语:“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没耐心了……” 待卢尘阳出了茶室,墨玉抬步走进方才卿若和卢尘阳等候的那间雅间。 不同于外面看见的那般空无一人,就在他进来的瞬间,竹帘微动,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雅间内兀地多了两人。筆趣庫 陆与年在一边云淡风轻的喝着茶,而另一边,是昏睡在地的卿若。 “慕承宁!过分了。”墨玉语气中带着怒气,他扶起还沉睡在梦里的卿若,试探片刻,怒道:“你快将梦境解除!谁允许你给她看这些了。” 墨玉唤的是慕承宁,是这间茶室的老板,亦是坐在二人对面的道士陆与年。 慕承宁转了转杯子,不以为意道:“我这是在帮你,让她看些前世,岂不是为你好?” 茶室突然空无一人,墨玉知道,是慕承宁又设下了结界。 “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不需要你节外生枝。”墨玉冷冷道。 “好吧好吧。”慕承宁也拗不过他,抬手在卿若的额间画了个符。 “解了。”慕承宁嘀嘀咕咕抱怨起来,自己明明帮了他那么多忙,结果连声谢意都没捞到,还挨了凶。 “好。”墨玉抱起卿若,便准备回去。 慕承宁忍不住开口:“我若没记错,这是第三世了吧,你还这般?我若是你,从一开始便不会让她堕入这凡间的感情。” “爱恨嗔痴,是她自己的事。”墨玉道。 慕承宁抱怨道:“冥顽不灵,她对你,又不是没有感情,何必呢。” 墨玉沉默片刻,依旧淡淡道:“我和阿檀的事,不劳仙上操心。倒是萧泽和阿若那个弟弟卿符,仙上还是多废些心思吧。” 第三十八章 再次遇刺 卿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又在自个床榻上了,和那天醉酒的情况一样,莫名其妙就回来了。 天已经黑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依稀记得睡着以前还在听陆与你讲故事来着,结果听着听着,她似乎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筆趣庫 梦里她附身在了一个名叫“阿檀”的女子身上,看见了墨玉,还有一个——黑蛇妖怪? 如此回想起那个梦,还是觉得很真实,在梦里,她甚至还能体会到阿檀的感情。 可是,那真的只是梦吗?为何梦里会出现从未见过的人,还有墨玉,明明故事的一切她都极其陌生,可是重新回忆,又觉得莫名难过。 卿若躺着,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润一片。 奇怪,她为何在哭?她何时这般多愁善感? “紫苏!紫苏?”卿若拢着袖口擦了擦眼泪,坐起身唤道。 和那天早上一样,紫苏又没有回应她。 说起来,最近紫苏也很奇怪,总是见不到人,明明从小到大紫苏几乎不离开她半步的。 卿若叹了口气,自己抹黑下了床,她想试图去找火折子,但是这屋里的东西基本都是紫苏整理妥当的,她平时不知道,也无需操心。 现在到了需要的时候,反而找不到了。 卿若又摸黑蹭到了桌边,摸到了茶壶,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凉意入喉,一瞬间,卿若似乎又看见了满目血河,她一惊,茶杯落地。 心兀地绞疼,她蹲下身捂住胸口,可是又被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给整迷糊了。 好好的她这是乱想什么呢。卿若拍了拍脑袋,从地上摸索捡起碎开的茶盏。 耳边一阵窸窣声,一股凉意向她试探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卿若顿觉身后有人,也不顾手被划伤,迅速捡起地上一块较大的碎片,躲开刀刃的同时,从侧面向黑暗中划去。 周围寂静漆黑,压根看不见人,只能凭这细微的脚步声判断刺客的方向。 卿若小心褪去鞋子,光脚悄声挪到柜子旁边,凭着记忆和感觉摸到一把收藏用来装饰的西域月形匕首。 那刺客似乎也听到了响动,使刀向她这里冲来。 卿若翻滚躲开这一刀,屏住呼吸,拿着匕首蹭着地面往那人腿部扫去,并没蹭到那人。 没办法,没有灯光,看不见刺客,也挡不住杀意。周围如雨声渐急,卿若知道,那人又来了。 窗户一开一合,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只见一人一跃进来,用长剑挡住了刺客的一刀。 寂静的环境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刀刃撞击的声音。 两个刺客?还是说,这人是来救她的? 不容卿若多想,刺客的刀刃又向她刺来。但是另一人却以更快的速度拦住了那刺客的刀刃,紧接着是有人撞击地面的声音。 “不想死就赶紧走!”大抵是后来的那人说道,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卿若从一侧跑开,可她并不准备走,这男子的声音她从未听过,并不属于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且不说是否真心救自己,单说他深夜闯入墨府,又如此准确地救下自己,这一点就足以让人质疑。 什么人,会在半夜潜入官员府邸,又救下刚好遇刺的自己?极大可能,就是对方也知晓今夜的刺杀,甚至参与其中也说不定。 那边打斗声愈发明显,卿若不清楚情况,只能抓紧时间寻找灯光,没有光亮,她就是一睁眼瞎,如何打得过那功夫不知深浅的两人。 “还不走,你不想活了?”男子再次低吼道。 话音刚落,一把短刀就顺着地面,滑到了她脚边。 卿若问道:“你是何人?”一边手下不歇翻找的动作。 门突然被打开,有人提着灯走了进来,迟疑地唤了句:“郡主?” 后一个字还没脱口,从屋内突然涌出一阵风,又似乎是人,从她身侧冲出屋子,还在愣神之余,有人一脚踹上她的背部,她一个没站稳,往前倒去,处于本能,顺手就拉住一个东西,接连着是各种东西陆陆续续摔在地上的声音。 卿若焦急地追了出去,可是门外哪还有人影。 可恶,又被她逃掉了。凭着直觉,卿若能感觉到,这次的刺客绝对和大婚那天刺杀她的是一个人。 “可恶!”卿若气愤地锤打着柱子,她捡起遗落在门口的灯笼,回去查看在关键时刻放跑刺客的罪魁祸首。 屋内一片狼藉,卿若将灯往前照去,只见徐晴儿吃痛地倒在帘子和各种匣子之中。 “你怎么来了?”卿若有些怒气,不禁攥紧了灯柄。 她不想去看徐晴儿,没想到这女人却自己找上门,还坏了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你这里发生什么了?”徐晴儿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可是还没站起来,她又坐了下去。 上次坠马落下的腰伤还没好,这么一摔,又把伤势摔了回去,这会儿果真疼的厉害。 徐晴儿接着说:“我方才,好像看见有人从你屋内冲了出去。” 卿若眉间郁气更甚,平日里小打小闹便罢了,今日竟害她放走了刺客,她属实不想忍了。 卿若将灯光逼近徐晴儿面前,怒道:“我再问一遍,你来干嘛?” 她半蹲下来,与徐晴儿平视,一字一顿道:“平日里忍耐你无理取闹便罢了,但是今天,你最好给我有点要事,不然,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徐晴儿也被这种气场的卿若吓到了,与她平日里认得的卿若判若两人,她支支吾吾道:“我,我……” 突然,卿若转移了注意力,她推开徐晴儿,从一地狼藉中捡起一支簪子,眉间怒气更甚。 徐晴儿被大力地推到一边,不禁吃痛地叫出了声。 “徐晴儿!你该死!”卿若转头靠近徐晴儿,如同一只阎罗,那表情,怒意比刚才更甚,像是要把她活吞的模样。 “发生什么了?”墨玉也小跑了进来,看见满屋子的乱糟糟,一时间也吓了一跳。 “郡主!”紫苏紧跟其后,也来了,后面还跟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温桃。 “墨玉。”徐晴儿唤道,她右手支着腰,迟迟站不起来。 墨玉迅速跑了过去,想扶起徐晴儿,却发现后者的腰伤似乎更严重了,不禁颈椎不眉头紧锁,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卿若握紧簪子,哪怕再克制,也忍不住怒气:“那你问她,深更半夜,来我这里作甚?” “我……”徐晴儿吞吞吐吐,对上墨玉疑问的目光时,眼神不禁闪躲。 “你来这里作甚?”墨玉扶着徐晴儿的肩膀,问道。Ъiqikunět “不做什么,只是方才路过这里时,突然听到了响声,就来看看。”徐晴儿躲开卿若探究的目光,回道。 “那还真是巧,一个伤者,不好好休息,跑来凑什么热闹,还……”卿若怒瞪这徐晴儿,看的徐晴儿一阵胆怯,她接着说道:“还压坏了我的簪子,平日里看在墨家的面子上,本郡主已经够忍让你了。” 墨玉看见卿若手中已经弯曲变形的簪子,目光略微松动,那簪子不是别的,就是他送给卿若的那支,上面那个红宝石,也不见了踪影。 “来本郡主这里不敲门不懂礼数,压坏簪子放跑了刺客还在这里故做无辜。”卿若盯着徐晴儿,道:“墨家欠你人情,本郡主可不相欠,真以为谁都会纵容你的胡作非为?徐晴儿,本郡主提醒你,你,逾矩了。” 墨玉听到刺客的瞬间,愣了片刻,可是看见徐晴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制止了卿若的话:“够了,徐晴儿还有伤,今天的事,就此作罢。既然遇到了刺客,房间又如此狼藉,阿若今日就去耳房睡吧,我再去调些人手为你守夜。” 看似在安排事宜,却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卿若有些难以置信墨玉的态度,她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放走了刺客,害我再次置身陷境,你这是,不打算究责?” 墨玉对上卿若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最近,对徐晴儿不要过多苛刻可好,她,让她好好休息吧,阿若,乖,听话。” 让她听话?好,好,果然是徐晴儿的好心上人。Ъiqikunět 紫苏担忧地看向自家郡主,连一向迟钝的温桃,也察觉到了郡主情绪不对劲。 “至于这里,我会彻夜调查出刺客的蛛丝马迹,阿若安心就好……” “不用。”卿若开口打断了墨玉的话,她道:“刺客一事,不需要你插手,你安心照顾好徐晴儿就行。” 卿若突然又看向不知所措的徐晴儿,这回也没有多生气了,她抬手将簪子插进徐晴儿的发间,冷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一开始以为这簪子就是你的,现在好了,轮回一圈,本郡主把这簪子赏给你了,可开心?” 徐晴儿越发慌乱,她想逃了,头一回觉得这女人可怕得紧,可是她腰伤加重,疼痛地连起身都艰难了。 “紫苏,你先送徐姑娘回去休息,我有事与阿若说。”墨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中甚至带些慌乱。 “不用,你自个的人自个送去,别脏了本郡主的人。”卿若呼吸急促却又压抑,她站了起来,冷冷地又扫了眼墨玉。 仿佛又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不是簪子,不是茶盏,更不是这屋里任何一个东西。卿若握着拳头,头一回感觉到心口一阵一阵的酸痛,她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种心情,好像和梦里所感受到的那阿檀的感情一模一样,酸涩,却又充斥着痛意。 卿若强忍着眼泪,她不可以哭,她又为何想哭?卿若张开嘴,语气连她自己听来都觉得冷淡至极,她道:“墨府还是比不得将军府安全,刺客都如此随意,怎么叫我睡得安心。既然这几日徐姑娘又要养病,那我还是回将军府去吧。” 墨玉开口试图挽留:“阿若,你且冷静。” 卿若不理睬他,对紫苏温桃吩咐道:“紫苏温桃,替我整理一下,今天晚上回将军府。” 第三十九章 平安符 深更半夜,卿若就这般浩浩荡荡回了将军府。 一听说郡主回来了,整个将军府都沸腾了,看着紫苏温桃带着家丁从车上搬下一箱箱行李,卿将军一家更是大眼瞪小眼。 卿易舟恰好刚从外面回来,喝的醉醺醺的时候,却看见了这一幕,满脑子困惑,酒更是醒了一半。 他盯着紫苏和忙碌的一众家丁,从马上跌了下来,小跑着赶进府里,看着院内的众人和卿若,问道:“这这这,怎么一回事啊,大半夜的,你怎么就回来了?” 卿易舟上下扫了卿若,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他惊道:“莫不是被墨玉赶回来了?” 卿将军胡子一抖,恨不得一脚给这浑小子踹开,他的女儿,再如何也不可能被人赶出府的。 长公主轻咳一声,问道:“阿若,到底怎么一回事?” 卿将军抢先道:“定是墨家那小子欺负我闺女了,若若你尽管说,要是受气了阿爷替你出气去。” 开口闭口都是一副鲁莽的性子,长公主掩在长袖中的手直接掐了上去,卿将军疼的臂膀一抖。 “没有,阿娘,我就是想回来住几天。”卿若故作笑脸,挽住长公主的胳膊,撒娇道:“阿娘莫要多想了。” “不对,老实说。”长公主到底不信,就连卿将军和卿易舟也是不信的。httpδ:Ъiqikunēt 大半夜回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卿若道:“哎,什么都瞒不过阿娘。” 长公主心里突然慌了起来,她牵住女儿,问道:“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卿若道:“今日又在墨府遇刺了,女儿猜测,可能还是上次那个刺客,墨府不比将军府安全,女儿便想着回来住几天,等抓住了那人,再回墨府。”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两次潜入墨府害我女儿,明日我便入宫请圣人和太后派人去查。”一听是刺杀,长公主便不再平静了,她又对将军吩咐道:“郎君也多安排些士兵,切不可让奸人有机可乘。” 卿若神色暗淡一瞬,见自家阿母相信了这个借口,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这一小动作,喝多了的卿易舟反而看在了眼里。 卿若又晃着自家阿娘的胳膊,道:“今夜便不想这样了,刺客的事明天再说吧,现在还有个第一要紧的事呢!” “还有什么。”长公主问。 卿若嬉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阿娘,我饿了。” 倒是没想到第一要紧的事居然是饿肚子,长公主缓过神来,噗嗤笑了出来,她抬手戳了戳卿若的额头,宠溺地笑道:“你啊。” 生怕卿若吃不够,长公主连夜吩咐厨房做了好些个菜,大半夜生灶火,这还是头一回,估且算作夜宵吧。 吃饱喝足后,紫苏和温桃也收拾地差不多了。 卿符陪着卿若往自个院子里走,却被不知等候多时的卿易舟拦住。 “阿兄?”卿符盯着从墙后走出来的卿易舟,问道:“你怎么在这?” 卿易舟道:“不早了,小福先回去睡觉,我有点事要问你阿姊。” 卿若有些不明白。 卿符撇嘴道:“不嘛,我今天想陪阿姊……” “回去睡觉!不然明天早上等陆夫子来授课,你又迟到。”卿易舟叉腰道。 卿符虽然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听了话,虽然卿易舟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卿符其实还是挺害怕他的。ъiqiku 毕竟,母亲打他只是吓唬吓唬,而阿兄打他,是真的打! 卿符乖乖地往相反方向跑远了。 卿若这才看他,问道:“怎么了?” 却意外地对上了卿易舟一本正经的表情。卿易舟严肃地问道:“阿若,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天回来,是不是和墨家新开的那个什么徐姑娘还是许姑娘有关?” 卿若问:“你怎么知道她?” 卿易舟:“我只是听卢尘阳提起过,他家与墨府离得近,多少了解墨府的情况,前几日便听他说过,你与那姓许的闹了不愉快,起先我只以为你们那是女孩子家的小矛盾。可是今天,深更半夜,你几乎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家,看来绝不是只住几天吧。” “真的就是刺客,还是两个呢,我那屋里因为打架折腾地乱七八糟,自觉得不安全就回来了。所以阿兄,你啊就别想那么多了。”卿若还是死鸭子嘴硬。 越是这般说,他反而越不信,卿易舟严肃道:“老实说,你怕阿娘教训你不说便罢了,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像什么话!从小到大,我替你瞒过多少事,还不信我嘛?” “……”卿若收了笑脸,她犹豫了片刻,便说道:“罢了罢了,那我可说了。” 卿若示意卿易舟低着脑袋,然后凑近卿易舟耳边小声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和墨玉,和离。” “和离?”卿易舟反应了一会,还是有些不解:“若是是和那姓徐的有关吗?你和墨玉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点复杂,不过我今天回来确实是因为那个徐晴儿,具体原因,等有时间我再慢慢和你说,今天有点困了。”卿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得不说,还是家里舒服,这下子心情好了很多。 卿若在家中待了也有好些天了,可是近来却一直没睡好,自从回将军府之后,她总是反反复复做着梦,不论晚上睡觉还是白天犯困打盹,梦的内容模糊不清,但总是不约而同会出现一条黑色蟒蛇,从她的脚腕缠绕上来,最后勒住她的脖子。https:ЪiqikuΠet 然后便在窒息中惊醒。 甚至有时候去校场练兵,她都会恍然看见黑蛇,然后吓得站了起来,才反应过来那黑蛇就是幻觉。 有时候好点,夜半时分,会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一阵笛声,那几天睡得倒是好些。 可是白天醒来,甚至觉得那笛声也是做梦所产生的幻觉一般。 卿若趴在小亭子里打盹,昨天晚上没听见笛声,一晚上便算是白睡了,方才乘着闲来无事,翻阅着兵书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一睡就是一个时辰,紫苏不忍打扰,送了个兔绒毡子便又忙去了。 似乎是觉得卿若睡得太香了,有人拿着狗尾巴草来回扫着她的鼻尖,弄得她痒痒的。 卿若被惊扰着醒来,有些不悦道:“谁啊!” 话音刚落,卿若就被手麻限制住了活动,睡得太久没活动,胳膊都枕麻了,还冰凉凉的。 看着卿若痛苦的表情,陆与年不禁捂着肚子坐在一旁大笑起来。 “陆先生?”卿若没想到对方也会笑的这么放肆,一挑眉,无奈道:“没想到你也会这般——胡闹。” 陆与年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连连道:“抱歉抱歉,看郡主睡得太久,忍不住想逗一逗。” 麻痹的胳膊总算恢复了知觉,卿若甩了甩胳膊,问道:“那陆先生为何在这,这时候不应该在教授卿符吗?” 陆与年道:“按理说确实如此,可是今日,无人可教,闲来无事逛逛将军府,没想到就遇到了郡主,还真是巧的很。” “无人可教?”卿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问:“卿符不在府上吗?” 陆与年做出一副不知道的表情,他道:“并未找到,按往常规矩,小公子早一点时候就会在书房等候我了,可是今日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 “不应该吧,他不在府上还能去哪?”卿若自言自语道。 “到底是小孩子,许是被大公子带去玩耍了吧,今天估且当做‘休沐’吧。”陆与年道。 “反倒是郡主。”陆与年的目光又落在了卿若身上,他眯起眼睛笑道:“恕在下失礼,方才似乎见郡主眉头紧锁,莫不是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