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往事》 火柳一 我化了原形在杨花山的杨花林里晒头发,太阳神羲和这日驾驭日车似乎十分得心应手,那阳光温暖而不灼热,明媚而不刺眼,晒得我很是惬意。 我甩了甩头发,睁开惺忪的眼,远远地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朝这边走来。 杨花山精怪虽然多,但在杨花的整治下还是十分有纪律十分祥和的,大家都不会随意攻击闯入这里的人类。 说起杨花,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捉鱼打狗,吹牛干架,吓胆子小的黄鹂,在这杨花山无恶不作的杨柳恶霸说的就是我俩。 我是一棵成了精并且制定了远大修仙计划的柳树。 杨花是一棵杨树,是这杨花山里最能打,最凶悍的精怪。 这山本不叫杨花山的,自从有一次我被统治这座山的老虎欺负,杨花帮我把它打成了瘸腿虎,这虎威山就改了杨花山。 杨花这名字虽然娘,但他确实是个实打实的汉子。 他能打又仗义,虽然偶尔吓吓小精小怪,大家都还是很喜欢他的。 这点从他统治杨花山以来,再没人造反过就能看出来。要知道那瘸腿虎统治这座山的时候,那可是经常有人挑事,骂他的话到哪都能听到。 现在我是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夸杨花,这让我十分骄傲,毕竟有这样一个朋友还是很长面子的。当然谁要是敢骂杨花,我就打到他认错。虽然我经常是被打的那个,但是不怕,我有杨花。 以前我洗头发只能用一小潭水,现在我可以用一条河了,这都是杨花的功劳,因为这杨花河以前都被瘸腿虎霸占着。 我看着那少年离杨花河越来越近,他捧了一捧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到了我的脚边。 “喂!杨花!” 我喊了杨花一声。 “咋了?” 河对面同样在晒头发的杨花不耐烦地睁开眼瞟了一下我这边。其实我是不太懂杨花的头发那么短,风一吹就干了,有什么好晒的。 “你看他长的多俊!” 自这少年离我越来越近,我就越来越中意他,精怪大都丑,他是我见过的惟一一个比杨花还帅的人。 杨花因为长得好看,不知道被多少桃花杏花喜欢呢,以至于这家伙自负到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喜欢他,我因不喜欢他便被他整日追着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嘁!” 杨花在对面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摇了摇他满头的树叶子,奥,也就是他的头发,然后问我,“那你是要看他还是看我给你变柳絮?” 我因很喜欢看柳絮,杨花便每日在羲和驾着太阳车准备收工的时候给我在杨花河边用法术变出漫天的柳絮来。 作为一棵柳树,杨树都会这个法术我却不会,我感到很羞愧。 “当然是看他!” 我毫不犹豫地决定今天先不看柳絮了,并且在心里默默决定一定要拐了这少年来当相公。 “庸俗!” 杨花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头上的叶子便开始落,看样子是想要化人形。 “喂!你别吓到他!” 看着杨花极有可能吓死我那刚相中的翩翩少年,我就忍不住我这暴脾气。 说到我的暴脾气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名字。 我叫火柳,我真是讨厌死这个名字了。 在我第一天能化人形的时候,我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很洋气的名字来匹配我的美貌。 可是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火柳的名字就传的漫山遍野。 因为我的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先我一步化人形的杨花就将火柳这一名号宣扬的精怪尽皆知,还诽谤我化人形没化好,长得凶神恶煞,让大家都离我远一点。 同时他又故意用法术把我变的很丑,刚化人形的我还没来得及用美貌谈一场恋爱,一切就被他掐死在萌芽时期。 其实我本是不知道我美的,直到有一次他没敛我的容貌,我去吓唬黄鹂家的小公子,那小公子一边跑一边扯着尖细的嗓子,“我娘常说越美的女人越毒!果然没错!” 我一听他这是在夸我美呢,便狂笑了几声放了他,他到现在都觉得我是个疯子。 因为火柳这个名字,我那时候天天做梦都在烧杨花树。作为报复,我故意喊他作杨花,并且喊的满山的精怪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其实他本叫阳华,阳华和他很配,但我偏就要恶心他,谁让他先恶心我的。 杨花要在那白衣少年面前化人是会折修为的,我们精怪是不可以吓人的,可看他头上的叶子越落越多的架势,他是执意要吓我那弱不禁风的心上人了。 我自是不能让他得逞,使了比平时偷鸡摸狗都多好几倍的机灵用法术和他较劲不让他成功,但我要能是杨花的对手也不至于被那瘸腿虎欺负了去,自是三两下就被他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说吧,你是要看他还是看柳絮?” 嘿!这狗东西居然敢胁迫我!老娘就从来没怕过!那瘸腿虎把我打得半死让我说几句夸他的话我都没松口我会跟你服输? “看他!” “看他还是看柳絮?!” 杨花竟然开始拔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就是我的命根子。 桃花家的二姑娘多少次想折我的柳枝编花环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是这杨花山惟一成精的一颗柳树。 用成精的柳树的柳树枝编的花环可以长青而且可以养活别在上面的小花。 想当年我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差点没被拔成个光头,疼了许多天。杨花知道了就去把那些折我柳枝的人挨个打了一遍,当时半个杨花山都在鬼哭狼嚎,可如今他自己居然来拔我的头发! “杨花老娘要是修成仙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变秃子!” “嘁!你要能修成仙,这杨花山满山都是仙了。” 杨花一直很看不起我的远大志向,他觉得我是痴人说梦。可我此刻没心情跟他理论这件事,因为他又拔了一根我的头发。 “杨花你要是再敢拔一根,老娘就永远不理你了!” 果然,杨花慢慢放开了我。 这句话是我的王牌,每当杨花激怒了我,或是我求杨花很不合情理的事的时候,只要我说这句话,他都会依我。我问杨花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告诉我。 但这张王牌我一直都用的很是顺风顺水。 火柳二 我在风中猛抖了几下,顺了顺被杨花弄乱的头发。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那白衣少年竟然在用我刚刚被杨花拽下来的柳枝编花环。 他的手骨节分明很是白净,杨花虽然长得好看,但他就没有这样漂亮的手,每次都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和我抢吃的。 那少年低头摆弄花环的样子可真专注啊! 不知道是不是水边波光粼粼的缘故,我觉得他整个人就像夜里的星星那样一闪一闪发着光,美好而遥远。 但是不对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自从那次我的头发差不多被人拔光以后,杨花就给我施了个法做保护罩,即使平常自己掉头发,修为低些的小精小怪也是捡不了我的头发的,何况他还是个人类。 “杨花你的法术是不是失效了啊?” “不可能。” 我发现杨花也在看着我的心上人,只不过他皱着眉头。他总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很少有这种凝重的表情。 “怎么了?” 杨花没有理我,他突然就化了人形一把扯过那白衣少年手里的花环,掐住他的脖子,“滚回你该呆的地方!” “杨花我操,你奶奶的!你居然敢打我的……” 我话都没说完,只见那少年轻轻巧巧就拨开了杨花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在这杨花山,我从来没见过修为可以与杨花抗衡的人。 很显然我中意的少年他不是个人,莫不和我一样同是想修仙的妖精? 我想到这里便很是开心地化了人形,他若不是人那我追起他来实在是方便很多,人间的规矩太多,我又是个最不爱讲规矩的,烦的很。 “你也是妖精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还没好好婀娜多姿,弱柳扶风一番,杨花就一把把我扯到了身后,那力气大的我差点没翻跟头。 我虽气的牙痒痒,却也知道此时是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本性的。 略带娇羞地捋了捋一头秀发,慢慢从杨花背后探出头去看那少年。 可是……人呢!!! “早走了。”杨花没好气地回头瞪了我一眼。 “你还敢瞪我!要不是你我就可以知道他是哪个山头的妖精了!” 我恶狠狠地扯下杨花的一撮头发,哼! “小丫头莫要胡说,那是天上的花神丛霄。” 乌龟爷爷大约是睡够了,扯着花白的胡子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漂在杨花河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显摆,杨花一块大石头就把他砸到了河底。 “咳咳……欺负弱小啊!咳咳咳……世风日下啊!” 河底传来一阵阵哀嚎。 “原来他就是丛霄啊!” “原来他管我们桃花命数的仙!” “他也管我们杏花好不好?” “他可真俊!”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桃花和杏花家的姐妹们正在为那白衣少年争风吃醋。 “他是我火柳的人!你们谁要是敢肖想他谁就是我的敌人!” 我一声怒吼,哼,你们这群庸脂俗粉也敢跟我抢丛霄? “柳妹妹不是我说你,人家是仙你是什么?姐姐我劝你一句,别仗着自己好看就忘了本儿!” 杏花家恨嫁却一直没嫁出去的大姐阴阳怪气地回了我几句。 有杨花在身边的时候,我经常狐假虎威,敢出声呛我的也只有这阴阳失调的杏花大姐,不过我倒觉得她是个硬气的。 “你等着看吧!我定是能修成仙然后上天上去找他!对吧杨花?” 没人应我,我回头一看,杨花黑着脸像是要打我一顿。 “喂,你抽什么风?”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陪你一起修仙。” 他拨开我的手,我感受到他的手有些凉。 杨花平时是瞧不上我的志向的,他如今能这么说,我很是开心。不错,够朋友! 于是我和杨花便开始了漫漫修仙路,整个杨花山的精怪都知道平时最为懒散的火柳如今在不要命的练法术,整个杨花山的精怪都知道我要上天去找花神丛霄,整个杨花山的精怪都在暗地里笑我不自量力,只除了杨花。 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一年,两年,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终于没有人再嘲笑我,连杏花大姐都翻了好几个山头出去帮我打探丛霄的最新消息。 杨花其实修炼到两千年的时候杨花山已经隐隐约约开始泛紫气,那是他要成仙的征兆。 我让他去天上等我,顺便帮我赶走丛霄身边心怀不轨的人,他却偏要和我一起,真是个榆木疙瘩。 于是如今整个杨花山都紫气缭绕,不少土地公公经常来这里串门。 我是极欢迎土地公公们的,因为他们总能带来丛霄的新消息。 丛霄去吃玉帝老儿孙子的满月酒,只喝了一杯便走了,因为他园子里的琼花生病了。 丛霄和天上的太子下棋下到一半便离开了,因为他院子里的琼花快死了。 丛霄最近十分忧愁,因为他在到处找法子救那琼花。 我觉得他园子里的琼花真矫情,这么不好养活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杨花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约莫还有五六日就要度劫了,我激动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终是要见到丛霄了! 杨花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因为他担心我那半吊子修为恐让天雷劈的灰飞烟灭。 杨花终是想了一个办法,将他的修为用生生不息之法渡给我一半。 我是极为反对的,因为他也要度劫,杨花若是被雷劈死了,那还不如我自己被劈死呢。但他仗着自己比我厉害控制着我到底是把一半修为给了我。 好在老天垂怜,我和杨花都没死,他即便给了我一半修为被雷劈了以后也比我精神的多。 我被劈的晕头转向,趴在土坑里动弹不得。 护在我身上的杨花以为我死了,“阿柳?阿柳?”他摇着我,手抖的厉害。 我的脸就这么在土堆里被他推来推去,这个蠢货! “没死也被你摇死了,你能不能先把我拉起来?” 这家伙一听到我出声,便一把把我拎起来扔在芦苇奶奶搭的草垛上。 “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吗?!” 我啃了一嘴的草,恨不得踹他两脚。 火柳三 不过随即我便想到此时不是跟他生气的时候。 “喂!我们赶快打扮一下,按理说等一下该有人来接我们上天了。” 我在草垛里滚了几下,浑身不那么酸痛了,便慢悠悠爬起来。 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收拾便有人来接我们了。 是丛霄。 我一个激灵躲到了杨花身后,怎么会是丛霄?我还没去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了! 可是我如今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是乱七八糟,如何好意思见他?我在杨花身后挠心挠肺。 “你来做什么?” 我听到杨花冷冷地开口,猪啊!当然是来接我们上天啊! “听说柳树的精魄可以保万花长生不死。” 什么?柳树的精魄?那不就是我吗?我一时没太听明白。 “丛霄,你敢动她?” “阳华,你虽是战神,但此时此刻,未必是我的对手。” 我看到丛霄那天上地下仅此一张的俊脸上满是杀气,我发现要是拼杀气那他可就比杨花逊太多了,怎么说呢,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扭曲。 我虽听的云里雾里的,不明白杨花何时成了战神,但总算是听明白丛霄是来娶我精魄的。 无论神仙,精怪,抑或是妖,一旦没了精魄就没了命。 丛霄,他是来杀我的。 “丛霄,你杀我可是为了你那朵烂琼花!” 我突然就想到土地公公们每次给我带来的消息,一把推开挡在我前面的杨花,用我那被雷劈的乌黑的手指着丛霄。 丛霄没回我的话,他直接给了我一掌。 他明明是来要我的命的,那一掌却打的极轻,但我依然觉得心口很疼。 杨花一看他打了我,便上去和他拼命。 我看得心惊胆战,杨花给了我一半的修为又刚历了雷劫,虽然他现在和丛霄一样是神仙了,可是如何打得过丛霄。 “丛霄,你可知神仙杀神仙是要堕入畜生道的!” 我希望这条天规能吓到丛霄。 我为了能以最好的姿态去见丛霄,特意求了南山的土地公公给我写了一份天规来看,我那时想,我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哪个山头上来的土包子。 可是丛霄就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对杨花的攻击丝毫未减弱,他宁愿堕入畜生道也要救他的那朵烂琼花。 好在杨花虽然给了我一半修为又被雷劈了,居然还能和丛霄不相上下,可见我们第一次遇见丛霄的时候,他能从杨花的手底下将自己的脖子保住绝对是杨花手下留情了。 可我也不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打下去,杨花伤的很重我是知道的,我的天雷也大部分都被他挡了。 我拖着半死不死的身子一股脑儿将自己能用的上的法术都使了出来期待能帮杨花一点忙。 其实我可以偷袭丛霄的,可是我舍不得,他是我喜欢了五千年的白衣少年啊! 渐渐地,丛霄大概觉得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惊动了天上的神仙,他恐怕来不及救他的烂琼花,自己就要去当畜生了。 我看到他祭出了他的法宝,一株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古柏,将杨花束缚住。 然后他慢慢朝我走来。 “阿柳!快跑!” 杨花声嘶力竭的喊,我听到那古柏被杨花砍得嗷嗷乱叫。 我也想跑,我还没看够杨花给我变的柳絮,我还没晒够杨花河边的太阳,我还没能让丛霄知道,我喜欢他。 可是我一步也动不了,丛霄打不过杨花,但他要打死我的话,易如反掌,即便我有了杨花一半的修为。 我感受到自己的精魄正在渐渐被剥离,那种疼喝了孟婆汤我也忘不掉。 死去活来中,我想起,这种疼我不是第一次经历。 我想起,我喜欢丛霄喜欢了不止五千年。 我和琼花原本一起在落阳山相亲相爱地生活着,直到羲和发现了我们。 那日羲和架了太阳车准备收工,眼角一瞥看见我们两个蠢货在为了最后的一点余晖不停地跟着她跑。 那时恰逢丛霄生辰,她正在为送什么发愁,看见了我们两个她顿时喜笑颜开。 于是我和琼花这样两个山沟沟里的小妖精就这么被羲和带到天上送给了丛霄。 “美而不俗,艳而不妖。” 丛霄抚了抚琼花的花瓣,轻轻吐出这八个字,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很生气,“喂!难道我不美吗?!”边朝他吼边化了人形,我倒要让他看看,到底谁更美! 那个时候我和琼花都已能化人形,只是琼花总是体弱,很少会费精力去化形,近来愈发懒了,连话都很少说。这不,这会儿她并没有搭理跟丛霄跳脚的我。 丛霄依然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我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丢过去,便看到了现在的杨花。 叫他阳华可能更贴切他的身份,阳华是天上的战神,战无不胜,妖见到他要颤抖,魔见到他要昏厥。 “这柳树倒是有趣,既然你不喜欢不如送给我吧。” “阳华君客气了,拿去便是。” 丛霄就像丢东西一样把我丢给了阳华。 琼花也没挽留我,我想,从那时候开始,她便不再是我的小姐妹,这流水般的友情啊~ 我真是恨死阳华了,我一眼就相中了丛霄,可他却害我不能待在丛霄身边。 阳华的嘴特别贱,“怎么,你喜欢丛霄啊,可我看他倒是只中意那和你一起来的琼花。” 我撸起袖子来就要和他干架,反被他捆住吊在房檐下接受风吹雨打。 阳华完全把我当成了他奴役的对象,端茶倒水,浇花磨墨。 他有那么多丫环,可这个天杀的非要我来做,我本来是极力反抗的,但我的骨气在风吹雨打中一去不复还。 我只有很少的时间出去逛,还只能悄悄摸摸趁着阳华不注意的时候,因此我能见到丛霄的机会少之又少。 可是天上关于他和琼花的流言却越来越多。 大家都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丛霄被一个小妖精迷了心。 我一听就怒了,小妖精怎么了!小妖精就不能被人喜欢吗?! 然后我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羲和的小男徒弟,二藏。 二藏也是个小妖精,是一只小黄鸡,被羲和在南山发现的。 我们俩合起伙来把那些说小妖精不配神仙的,我们能打的过的人挨个打了一遍。 打爽了才后知后觉地觉着像是闯了大祸。 那些小仙谁知道他们有什么后台。 火柳四 “喂,你有靠山吗?”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那是被嫦娥养的妖艳贱兔抓烂的。 “有!我师父可是羲和!可……可是她这两天在生我的气。” 二藏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得!这是没靠山了。 “那你有吗?”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阳华,默默叹了一口气,惹这么大的祸,他不亲自杀了我就是我的大幸了。 那晚我俩都不敢回家,坐在南天门外瑟瑟发抖,暗搓搓的等待着被扔下南天门。 幸运的话就滚回老地方,不幸的话就去当畜生吧。 最先来找我们算账的是嫦娥,她抱着被我俩拔的一根毛都不剩的玉兔,目露凶光。 完了,我心想。 可就在嫦娥要动手的时候,羲和来了。 羲和就像没看到嫦娥一般拧着二藏的耳朵把他带走了。 二藏走的时候眼泪花花的,他可能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南天门。 这么一来,嫦娥更生气了,她似乎想要吃了我。 我蹬蹬蹬后退了几步,“那个,咱们聊聊?” 嫦娥怎么会跟我聊,她一个水袖就甩了过来,我眼一闭心一横,一万年后还是一颗柳树精。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我偷偷睁开一只眼,阳华站在我前面。 我看着他毁了嫦娥的水袖,然后一个掌风过去,玉兔一口血喷出来,惨叫了一声,一歪脖子像是死了。 战神威武! 我目瞪口呆,这不是本该是我的下场吗? “阳华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贯温柔的嫦娥此刻却是像个疯婆娘。 “便是妖精也是我阳华院子里的妖精,日后谁再惹到她头上,这就是下场。” 阳华不紧不慢地开口,随手用从嫦娥袖子上扯下来的破布条擦了擦我的脸,那香味差点儿没把我呛死。 我顿时热泪盈眶,原来阳华竟是个好人!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阳华带回去吊在了屋檐下。 经历了这次风波,便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和我叫板,除了经常被阳华欺负,我的日子也算过的如鱼得水,惟一不开心并且经常不开心的就是听到丛霄和琼花如何如何好的消息。 忽有一日,玉帝派阳华去魔族一趟,说是最近总有些小魔头不安分。 我想跟着一起去看热闹,可是阳华死活不答应。 “哼!以为老娘很想跟着你去吗?老娘再也不要理你了!” 不知道的以为我多想和你一起呆着似的! 阳华走了,我竟觉得有些无聊,我怕不是被欺负傻了。 但让我开心的是我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丛霄的殿外转悠了。 过了两三日,听说琼花病了,好像是水土不服,丛霄很是烦恼。 我决定进去看看他们,丛霄是我喜欢的人,我说不定可以替他分忧。琼花到底和我相识一场,做妖精不能这么无情无义,我也该去问候问候她。 琼花病的不轻,我到的也很是时候。 元始天尊正在和丛霄说琼花这病只有拿成了精的柳树的精魄来养着,方可保她的命。若想她痊愈,除非柳树精成了仙再取其精魄。 我大惊失色,拔腿就跑,然后我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再然后,我经历了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丛霄他开始剥离我的精魄。 只是他只来的及拿走我的一魄,阳华回来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杨花那么不喜欢我修仙,他自己也根本不需要修仙,只不过为我营造一个假象罢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学不会变柳絮的术法,丛霄他拿走了我最重要的一魄,用它养着琼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丛霄他那天会来杨花山,他只是来看我足不足以养活琼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一说我再也不理你了,杨花就什么都依我。 恍惚中我看到被古柏束缚着的杨花好像红了眼睛。 待那让我死去活来的疼痛慢慢开始减轻的时候,我知道丛霄应该已经完全拿走我的精魄了,我就要灰飞烟灭了。 丛霄走了,杨花冲过来想要抱住我,但他无能为力,我的身体正在慢慢随风消散。 我看到骂我疯子的黄鹂家的小公子,还有因为嫉妒杨花对我好的一众桃花杏花们一个个都泪流满面。 原来竟然有这么多妖精舍不得我死,我觉得很安慰,没有白活。 惟一让我舍不得去死的人就是杨花。 我死了谁还看他变柳絮呢?我死了,就没有人陪他一起为非作歹了。 “杨花……” “阿柳,你是不是很害怕?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这是我头一次见杨花哭。 这个蠢货!陪着我去死吗?! “阳华,你听我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能为丛霄死,我心甘情愿。” 啊呸!老娘情愿个屁!丛霄那狗东西,能再活一次老娘非把他的精魄也抽了! “阳华,我最遗憾的就是你把我从丛霄那带走……我如今都要死了,你就别跟着我了” 仿佛过了几万年那么长,我听到阳华说了一个“好”字。 “阳华,你可以再为我变一次柳絮吗?” “好。” 我看到杨花山的柳絮漫天,那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琼华一 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又醒来,自从五万年前和阳华一起在魔族大战了一场之后,我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脑子里惟一的一个声音就是自己魂飞魄散的时候丛霄大喊的那一声“琼华!”。 丛霄这个人温文尔雅,很少显露自己的心思,我的记忆中,他没有笑也没有哭,他甚至没有情绪。 当初他,我,阳华我们三个一起学武功做功课的时候,他总是很安静,从不参与我和阳华的恶作剧。 但他就算再认真再优秀,在我和阳华的拖累下和栽赃下,也时常受罚。 不过就算是受了冤枉,他也不声不响。 我的印象中,丛霄永远都是沉默的,甚至冷漠的。 所以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听到他那仿佛将天都要喊塌的声音,着实吃了一惊,恨不能再死回来看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魔族那一战,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虚无,我以为我死了,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可是谁都没想到我竟然坚韧地活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像我这样从父神时代活到现在的神仙实在是不多了,天地终有不忍。 我的精魄寄养在了一株琼花上,约莫是因为那琼花有一颗成了精的柳树日日滋养着,我在魔族被灼伤的魂魄终于不必再日日痛苦不堪。 柳树给我的感觉很清澈,假以时日,她定是能位列仙班的。 我原本打算修复好了魂魄,回去吓阳华一跳,没想到羲和提前发现了我。 明明我活着的时候,与阳华玩的那样好,羲和偏偏将我送给丛霄。 我生前其实有些怕丛霄,他太冷了,明明是花神,却一点都没有做一个花花公子的自觉。 羲和把我和那株小柳树带到丛霄面前。 丛霄盯着琼花,也就是我,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慢慢说出八个字来。 “美而不俗,艳而不妖。” 我知,他是认出我来了。 还是我活着的时候,有一次元始天尊说要带丛霄,我和阳华我们三个去东海转转。 天尊说若是整日只待在天上,那不叫神仙,那叫木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听玉帝话的木偶。 那个时候我喜欢阳华正喜欢的日夜伤感,我想他知道又怕他知道。 阳华和丛霄完全是两种人,他阳光而直率,笑起来像冬日的暖阳。 他时常发了疯似的习武,我敢说天上地下没一个人打得过他。 这样好看又优秀的他,自然有很多女神仙喜欢,那自然也就有很多人嫉妒我。 我和阳华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时常把天宫闹得鸡飞狗跳,我们俩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大家都以为阳华喜欢我。 他要是能喜欢我就好了,阳华这个人什么都好,惟一不好的就是在感情上少根筋,她们嫉妒我实在是她们太不了解阳华。 我旁敲侧击了那么多次,就差红果果的说我看上你了,这呆子却只当我是陪他练剑的好兄弟。 那日要去东海,我特地打扮了一番。 因为我时常听天上的小仙说,东海龙王家里的那几个公主都是极美的,我自是怕在阳华面前被她们比了下去。 “怎么样?” 我十分害羞又忐忑地问了一句。 “美而不俗,艳而不妖。” 我满心期待着阳华夸我好看,却没想到平时基本不跟我俩主动说话的丛霄开了口。 我不好意思地看过去,却发现阳华那呆子站在丛霄旁边正在抱着他的剑看来看去。 我垂头丧气地走了过去,“看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要给我这剑鞘镶一块上好的玉。”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 “你这是什么打扮,万一我们等下在东海跟人家干起来,你这样多不方便。” 那一刻,我真想把那求织女专门为我做的裙子撕下来甩在他脸上。 我等了五万年,终于来到阳华的面前,以一株琼花的姿态。 丛霄都认出我来了,可是阳华,身居战神之位的阳华,除了那和我一起上天来的小柳树,他什么都没看到。 我心想,等我修复好了元神,定是要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阳华面前,然后打爆他的头。 问问他这战神是怎么当的,问问他怎么敢对我视而不见。 丛霄将我带回了他的院子里,虽说我生前他是冷了点,可我这么死了一次,竟发现他也是个心热的。 “琼华,你能回来,你不知道我多欢喜。” 我不能言语,丛霄就在我旁边自言自语,我听的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我很是感动,到底是大家一起长大的,还是很有几分感情的。 我以前真真是误会丛霄了,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定是很看不上我和阳华。 因为我们三个去东海那次,他受我和阳华的拖累,一起被元始天尊关到小房间里关了三天。 陪我们两个蠢东西一起在那阴暗潮湿的地方呆上三天,我想他一定气昏了。 说起来,这一切都怪那东海的那三个公主。 他们都说东海美的很,我本想着能和阳华在那里花前月下一番,说不定他就开窍了。 可是一到东海,那东海龙王的三个宝贝公主就像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去缠住丛霄。 够胆量!她们这无惧生死的精神让我对整个东海都刮目相看。 是谁造谣说东海的虾兵蟹将都是怂包了?你看看他们的公主就知道这绝对是污蔑!诽谤! 要知道天上喜欢丛霄的女神仙,那也是大有人在。 可是喜欢阳华的敢追着他满天宫的找,喜欢丛霄的就从来没人敢在他跟前造次。 丛霄是那种根本都不用开口,一个眼刀子甩过来,你就知道你该滚的人。 东海龙王的这三个女儿实在是勇气可嘉,她们可以忽略丛霄那作为心灵的窗户的眼神,直奔他的脸。 看着丛霄越来越黑的脸,我和阳华相视嘿嘿一笑,计上心来。 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来东海的初衷。 如今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我就那样生生错过了和阳华告白的好机会。 东海的景色是真的美啊!可我当时脑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怎样和阳华捉弄丛霄。 小伙子平时挺高冷嘛!小伙子听说你一点女色都不近的嘛! 琼华二 我和阳华果断往丛霄的茶水里下了药,当然,我俩还没不怕死到敢给他下春,药,我们俩还是要活命的。 那是阳华问月老讨的药水,听说很神奇,可以乱人心志,平时再怎么不近女色喝了这药水保管见一个喜欢一个。 其实月老是死活不愿意给阳华的,但又生怕阳华在他那堆红线里作妖,只得含着一把老泪任阳华抢了去。 有东海龙王这三个妖娆多姿的女儿在身侧,我和阳华笃定丛霄不可能把持的住自己。 我们商量了一番,阳华一个大男人肯定不可能为丛霄端茶递水,这也不符合常理,不够自然。所以就由他来下药,我来端给丛霄,想想简直完美。 毕竟是做坏事,我有点紧张,捏了一把虚汗。 “咳!那个丛霄,你渴不渴啊?” 我一把拉开黏在丛霄膝盖上的小公主,好方便和他说话,坐在丛霄身侧的大公主和二公主明显一愣。 “你,你怎地如此粗鲁!” 那小公主嘤嘤嘤哭了起来。 我回头一看,恩,着实粗鲁了点,大概是我长年习武的缘故,感觉也没用多大的力竟把人家甩到了地上去。 她的两个姐姐看我把这妹妹推到了地上,不但不替她们的小妹报仇,反而笑的更欢实了。果然东海老龙王的家和传说中的一样奇葩。 听说东海龙王风流的很,这三个女儿,一个女儿一个娘。 乖,小可爱别哭,待丛霄喝了这杯茶,姐姐第一个就把你拉到他面前,姐姐这是在帮你呢。 “琼华,你希望我喝了这杯茶?” 丛霄问的这个问题有点怪,但我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我隐约觉得他可能猜到了我和阳华的小伎俩,又觉得不太可能,他被这三姐妹围着,哪有时间知道我俩在做啥。 “我,我这不是想着你辛苦了半天,肯定口渴了嘛。” 我支支吾吾,丛霄没再问我什么,他直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成功的太快,我简直惊呆。 待反应过来,我赶紧去拉那小公主,也不知道月老这药靠不靠谱,需要多久才会起作用。 谁知道丛霄喝了这药,不仅没有去近女色,反而拨开了那大公主和二公主,一把拽过我。我拉那小公主正拉到一半,被丛霄这么一拽,又把人给摔了回去。 得,这下我是彻彻底底变坏人了。 四周顿时哭声连天,明明只有她们三个在哭,我感觉整个东海都在抖。 “琼华,看着我。” 丛霄捏着我的脸,力道大的我有点疼。 “你希望看到什么结果?嗯?” 完了,事情败露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实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愤怒,那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喂!药是我下的,你要找人算账找我!” 躲在一旁的阳华立马出来替我解围,果然他对我还是有情有义的。 丛霄很少和别人动手,反正我是没见过他打架的样子。 但他松开我照着阳华就是一拳。 阳华可能也没想到丛霄竟会和他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便肿了,我看的十分心疼。 待回过神来,阳华又岂会给人白白打了去,他俩便纠缠了起来。 “喂,别打了!” 我想上去劝架,可看着自己穿的连腿都迈不开的衣服,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真是让阳华这乌鸦嘴说对了。 但我们没和别人打起来,窝里斗起来了。 元始天尊和老龙王到的时候,阳华和丛霄两个正抱作一团滚在地上,拉都拉不开。 老龙王的三个公主也已经被吓得忘了哭,她们大概万万没想带,丛霄竟是如此凶悍之人,空有那一张谦谦君子的皮囊。 “丢人现眼!” “你站着怎么不劝架!看戏吗!” 元始天尊只用了两句话,我们三个就规规矩矩地排排站了。 他们两个被捆着回了天宫,我也没好到哪里去,连带着被一起关到了小黑屋里。 “蛮斗?平时教你们的术法都去哪里了?!既然这么喜欢打,就在里边好好打!” 随着落锁的声音,元始天尊他老人家还在啰啰嗦嗦。 我算是听出来了,他生气的根本不是阳华和丛霄在东海打架,他生气的是阳华和丛霄没用他教的那炫出天际的术法,没让东海那群土包子开开眼,看看他老人家教的是多么了不起的术法。 我和阳华自知理亏,两个人挤在一处,谁也不敢去招丛霄。 丛霄坐在我们的对面,屋子里很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我们的气了。 造孽啊…… 我们两个也是恶向胆边生,大家平时都不熟,怎么就敢去招惹人家?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他道个歉。 我拉了拉阳华的袖子,这家伙不为所动。 算了,大男人家的难免拉不下面子。 我清了清嗓子,“那个,丛霄。” 丛霄没理我,空气里全是尴尬,但都开口了,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话说完的。 “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对,你看你打也打了,就别生气了,我们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对不对,阳华?” 我又拉了拉阳华的袖子,这家伙才勉强冷哼了一声。 丛霄还是没说话,我舔了舔嘴唇,往阳华身边缩了缩。 他莫不是觉得还有一个我没受到惩罚? “那个,要不你也打我一顿?”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丛霄不会真要打我一顿才能消气吧? 我觉得他最好好好想想,这可是一道送命题。 他要敢真打我,我就和阳华一起把他打的连妈都找不到! 丛霄始终都没有理我。 在那小黑屋里被关了三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拍了拍脑袋,这不合常理,我一个神仙,还是一个这么壮的神仙,怎么可能会生病呢? 黑暗中,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凭着那淡淡的花香,我知道是丛霄。 我误以为他是要来打我,叫了几声阳华,拼命地挣扎着。 可阳华那家伙睡的跟猪一样,这种警觉性到底是怎么当上战神的? “别动,”丛霄抱着我像是叹了一口气,“你乖一点。” 这话说的无厘头,我虽然喜欢跟着阳华胡闹,但在外人面前一直都算端庄优雅的。 我来不及和他争辩,就昏了过去。 琼华三 后来才知道,那小黑屋是专治神仙的小黑屋,仙术再高也没用。三天下来,他们两个男的还好,我一个女的自是受不住寒气的侵袭。 丛霄能不计前嫌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其实他这个人也不算冷的一点儿心都没有。 如今我依附在一株琼花上待在他的院子里,打算安心的修补自己的元神。 但往往,越想安心就越不得安心。 阳华为了护那株小柳树将嫦娥都打了一顿的消息立刻传的沸沸扬扬。 阳华是个很护短的人,可他同时又是个非常慢热的人,他可以和谁都玩的很好,但若是想走进他心里,难上加难。 我和他从小长到大,我都没有做到。 可是一株他不知道才认识了几天的小柳树就可以让他如此…… 我开始不知道我这样拼命想要回来的意义。 我为这件事伤神的同时,一件更恼火的事缠上了我。 没了那株柳树的滋养,我的元神又开始日夜痛苦,并且情况每况愈下。 丛霄请了元始天尊来看,天尊说需要成精的柳树精魄来养着。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灰飞烟灭。 任何生灵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不该为了自己活着就要了别人的命。 更何况,柳树想成精,实在太难,这天上地下成精的柳树怕也就阳华院子里的那一棵。 我断没有想到,丛霄竟为了我开始去剥离那躲在门外偷听的小柳树的精魄。 元始天尊竟也不拦着。 疯了,全都疯了。因果循环,丛霄,你这样是要堕入畜生道的! 我想冲上去阻止,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阳华回来了。 “丛霄,你现在拿走她的一魄养着琼华,我们这么多年情分有如此玉。日后你若再动她,我就杀了你!” 我看到阳华将他腰间的玉佩摔的稀巴烂,那是元始天尊给我们的,一人一枚,我们从小戴到大。 阳华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株小柳树离开。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回来了,却自始至终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阳华怕丛霄再伤到那株小柳树,索性弃了天上的事,下界圈山为王,玉帝召了很多次都没有召回来。 大概是报应,即便有了那小柳树的一魄,我的痛苦也只是被减轻,并没有好转的趋势。 这样痛苦的不知活了多少年,我的意识已经又开始模糊混沌了起来,开始不再能感知到外界的事。 忽有一日,我突然觉得神清气爽。 我试了试,自己竟能化人形,不用再依附那琼花了。 没了我的压制,那琼花终于能开口说话。 “你这个坏女人,你害死了火柳!我能感受到,她死了!她一定死了!” 这时我听到雷池那边传来神仙最怕的声音,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的声音。 我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果然,丛霄正在受雷劫。 我瘫倒在地上,那株小柳树死了,她的精魄就是我忽然神清气爽的原因。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我眼睁睁看着丛霄受完了那八十一道雷。 我想等他受完了雷劫便和他一起堕入畜生道,我不该活着的。 可是丛霄受完雷劫什么都没发生,并没有天兵天将过来带走他。他杀了刚成仙的小柳树,却并不需要堕入畜生道。 他伸出满是血的手想拉起我,“琼华,你终于回来了。” 此时玉帝一行人也纷纷来祝贺我的归来。 至此我才算明白,元始天尊跟丛霄说的救我的那法子是玉帝默许的。 玉帝可能觉得一株柳树死就死了,但琼华活着就可以为他再挡魔族。 他们谁都没有想过,阳华该怎么办。 “丛霄。” 我甩开丛霄的手,依旧瘫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救我?你没有心吗?你让阳华怎么办?你这样让我如何活着? 我有太多的话来质问丛霄,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刚刚才因为救了我被雷劈的满身血污。 “丛霄!!!” 我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趴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久到玉帝他们都走了,久到来偷偷围观的小仙娥也都散了。 我慢慢爬起来,我要去找阳华。 “你要去哪?” 丛霄拉住我。 “你说呢?” 我掰开他的手,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他,他明明救了我的命啊! “琼华,我只要你活着。你不明白,以为你死了的这五万年我是怎么过的。” “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有多痴情吗?” 丛霄的心思,我以前不懂,可是这些日子下来,我再不懂就蠢的有点儿厉害了。 他听到我的话愣了片刻,像是没想到我会把这件事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片刻后,他说,“我只要你活着。” “丛霄,你把你经历过的痛苦千倍万倍地推给了阳华,他永远都等不到那棵柳树了。” 我找到阳华的时候,他正披头散发地抱着一堆土,神情呆滞。 他是阳华啊!他那样阳光那样不可一世。 “坏女人!坏女人!” 一群小精怪想上来打我却又不敢。 “阳华……” 我叫了叫阳华,什么都说不出来,说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的那株柳树死吗?这太滑稽了,如今活着的我凭什么说这种话。 “琼华,我宁愿你当初彻底灰飞烟灭在苍山魔族。” 阳华说完,便自绝经脉了,在我的眼前。 他曾经说,如果丛霄敢再动那株小柳树,他就杀了从霄。 可如今,他杀了他自己。那样不可一世的,阳光潇洒的,有仇必报的阳华,没有选择报仇,而是选择了了结自己,这是怎样的绝望啊…… 我听到山川河流在哀号,为战神阳华。 凤留一 近来师父有些忙,我已连续好几天没做功课了她也没发现。 师父忙是有原因的。 听说战神阳华在下界一个叫杨花山的地方自绝了经脉,师父说天上惟一一个能打架的神仙也被玉帝那混账东西逼的灰飞烟灭了。 我晓得师父的意思,她是想说玉帝只想让别人拼了命为他打架,却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管你是伤心还是高兴,反正你要守好你是我的一颗棋子的本分。 战神阳华有了喜欢的人,他没办法再继续做玉帝无情无义的棋子了,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他索性和他喜欢的人一起去了。 阳华死了,魔族蠢蠢欲动,所以师傅很忙。 师父一忙,我就很开心,这样她就没时间管我了。 我叫二藏,是南山脚下的一只小妖精。 因我的原身是一只小黄鸡,所以天上的神仙都挺看不起我的。 人人都想做神仙,却不知天上才是最肮脏的地方。 惟一一个愿意和我同仇敌忾的人就是原本住在战神阳华院子里的火柳,可是她死了,被花神丛霄杀死了。 所以我很讨厌丛霄,他杀死了我惟一的朋友。 但师父又说丛霄其实心里很苦,他才是承受最多的人。 哼!每日拈花弄草,我倒看不出他哪里苦了! 反正师父这两天也管不着我,我决定去搞点事情。 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霄云宫的大门都关着。 切!以为这样便能挡得住小爷吗? 我看了看那墙的高度,多试几次翻进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结果我刚翻上墙头就被弹出去老远,我的个屁股啊! 丛霄这个阴险小人,竟然设了障,不定在里边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呢! “笑什么笑!没见过人摔跤吗!” 一个路过的小仙娥看着我狼狈的模样抿了嘴偷偷的笑,我不免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想小爷我何时这么丢脸过! “你可是要找花神丛霄上神吗?他这些日子都在神女琼华那里,不在霄云宫的。” 那小仙娥被我凶了倒也不恼,反倒好心给我指了条明路。 “谢了。” 我尽量体面的站了起来,尽量体面的扭着我那开花的屁股离开了。 神女琼华?我想了想,丛霄可不就是为了她才杀的火柳吗? 哼!什么神女,使得一手借刀杀人的好本领。 我弯弯绕绕总算找到了琼华的院子,不怪我找不到,实在是这一片的花草以前都是枯着的,听说丛霄作为堂堂的花神,费了很多心思都没能使枯木逢春。 可是这里如今却盛放着琼花,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 这样热闹的场景,以火柳的死为代价。 想到这里,我恨恨地在脚边的琼花上踩了几下才算解气。 跟着师父我别的本领没学好,可这偷听的功夫却自认为是一等一的。 我凑了耳朵上去想听听丛霄和那琼华又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事已至此,你打算永远和他僵着吗?” 听到这声音,我一个机灵,师父?! 很久的寂静之后,我听到了一个满是寂寥的声音,“羲和,你知道阳华死之前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宁可我当初彻底灰飞烟灭在苍山魔族。” 想来,这声音应该就是神女琼华了。 我因为火柳那样厌恶和憎恨这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此刻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也许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战神阳华这话说的好,杀人诛心,比教她死了还痛苦。很好,她便这样活着吧。 “不过气话罢了,阳华活着的时候那样嚣张那样阳光,他若真心要你死,便不会只是说说就自绝了经脉了。” “是啊,他那样嚣张那样阳光,他不该好好活着和我算账和丛霄算账吗?羲和,你能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会自杀吗?” 我听到院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是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想到。但琼华,换个角度想,那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阳华便是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你还不明白吗?” “那我也要他活着。” 院子里传来师父的一声低叹,良久,都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 我本是来找丛霄算账的,可如今却偷偷摸摸地听两个女人说话算怎么回事?看如今的情形,丛霄怕是今天也不在这里,想想觉得好没意思,我打算离开。 可是还没转身,背上就挨了不轻不重地一掌。 “妈的!谁敢偷袭小爷我!” “天庭里的规矩已经这么不中用了吗?竟敢偷听到琼华这里来!” 我转过头,丛霄就站在不远处。 “哼!你就只会耍阴招吗?” 我冷笑了一声,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但无论如何都是要为火柳出气的,自然要先从气势上压倒他。 他似乎没想到被打的人会是我,明显一愣。 他这反应倒是叫我摸不着头脑,他从来也不忌惮我师父,怎么这会子我仿佛从他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退让和尊重。 “丛霄,明人不说暗话,火柳是我的朋友,你杀了她,我怎么也得拼了全力为她讨个公道回来。动手吧!” 我本以为就算他念及我师父的面子,怎么着我今天也得去了半条命,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站在那里让我打。 哼!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既然自己找打,当然是照着他的脸就锤了下去。 才打了一拳,院子里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动静。 “长本事了!啊?” “疼!疼!疼!” 我的耳朵被师父扭得火辣辣的。 “是吗?” 说罢她又使了几分力,我是彻底不敢吭声了,不然只怕以后要做个聋子了。 “丛霄你是猪吗,就由得他胡来。” “羲和,你还是悠着点儿,若是这老凤凰……”丛霄顿了一下,“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凤凰?不是正在说我打他的事吗?怎么忽然就换了话题,不过我也乐得他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因为看我师父的样子,是要牺牲我来维持大家的和平相处了。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师父说完,拧了我的耳朵就往前走,我觉得自己,这是要废了。 凤留二 惹恼了师父,我自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足足罚我抄了七百遍天规。 这丧心病狂的惩罚啊! 她每次都喜欢罚我抄天规,一抄就是数月,我很是好奇她如何不罚我练术法,抄这天规做什么? 但羲和每次都说,要那么能打做什么,重要的是别犯天规别作死,好好活着。 羲和常说,庸庸碌碌没什么不好的。 羲和这一点,很像阳华。 火柳一开始在杨花山的时候,得了阳华的准许,我有偷偷看过她。 火柳是一如既往的蠢,什么术法都不会。 我问阳华为什么不教她,好歹能自保,阳华只说有他护着,学那麻烦玩意儿做什么。 后来我终于明白,火柳会的越多,就死的越快。 可是我不太明白,羲和不教我是为了什么,又没有人要害我。 对了,私下里我是不叫羲和师傅的。 她总说叫师傅把她叫老了,我也这么觉着,虽然她的年龄已经不知道多少万岁,可她的容貌却实在不符合作为一个师傅的身份。 我被困在羲和宫里抄书抄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今年是何年。 待到终于出去,才听到天宫里四处都在议论,羲和去魔族了。 在天上,“去魔族”这三个字代表着非死即伤,我是羲和惟一的徒弟,自认为是这天宫里和羲和最亲近的人。 可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猜,我最后知道的原因,是羲和觉得自己此去一定会死。 五万五千年前,元始天尊的三个徒弟在苍山大战魔族,一死两伤,原因就是魔君温凉看上了羲和,以苍山为聘。 苍山,是魔族的命脉。 温凉愿意俯首称臣,只为一个羲和,其心昭昭。 可是羲和大婚当日带去的不是嫁妆,而是玉帝安排的难以计数的天兵天将,以阳华,丛霄,琼华为代表。 这段野史中,对羲和的描述太少了,我不知道羲和是真的想嫁给温凉却不得不遵从玉帝的意思,还是羲和本就不想嫁,本就是想要温凉的命的。 温凉太相信羲和了。 直到羲和执剑刺中他的心窝,他才愿意承认这一场联姻只是骗局。 我知道,不管羲和最初的打算是什么,但她当时一定动摇了,不然以太阳神之力祭出的一剑,温凉没有不死的道理。 后来,温凉没死,死的是琼华。 因为羲和的一念之仁,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害死了天上最能打的女神仙。 以为琼华彻底灰飞烟灭的这五万五千年里,羲和过的并不比任何人轻松。 就只说她捡我回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酒窖里,一待就是数十天。 那一战之后,人人都知道,苍山魔君此生最恨之人就是羲和,恨羲和的不守信用,恨羲和的背叛。 温凉曾说,此生与羲和不共戴天。 所以羲和此去,一定抱了必死的决心,她去魔族不会非死即伤,只有死路一条。 战神阳华死了,没人再能与魔君一战,玉帝终于选择牺牲羲和来保天上的这些废物继续苟活着。 我想见羲和,立刻,马上。 “说!苍山在哪里?” “从……从南天门下去,一直一直往北走。”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如此的有威慑力,那守门的侍卫被我吓的面色都瞬间苍白起来。 我晓得我可能连苍山都进不去,可是我必须见到羲和,她不能有事,她还什么都没教会我。 我从南天门跳下去,使了所有力气集中精神念口诀,才没被摔死。 可是那些风刀子真他妈不是盖的,将我的衣服割的乱七八糟,满身的血污。 我不吃不喝,几天几夜连续的腾云,才终于来到那瘴气冲天的地方,魔族苍山。 不待我思考要怎样活着进入这里,活着见到羲和,就有人出来迎接我了。 “凤留,你终于来了。” 一袭黑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满身的杀气。 那声音穿透我的心肺,刺的我浑身疼。 凤留?我顺着他的视线四周看了看,实在是这片地方只站了我一个,他当是在说我没错了,可我何时有了这么个名字? “温凉,他法力尽失,记忆全无,你杀了他也毫无意义。” 是羲和的声音,是她一贯凉凉的语气。 幸好,幸好她没事。 “呵!羲和,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温凉的语气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可是重点不是他的语气,而是他的那句“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我久久不能回神,羲和喜欢我? 不,不是,她喜欢凤留,我就是凤留。 可是我,什么都忘了。 “羲和,这里不好玩,我来接你回天宫。” 几天几夜滴水未进,我觉得我的嗓子已经不是我的嗓子了。 “尽管失去了记忆,却依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温凉轻易地就将我狠摔在地上,连着吐了好几口血,我才有力气慢慢爬起来。 “别伤他!” “紧张了?呵!我以为,你永远都是那么漠视一切呢。” 温凉又是一掌打在我的头上。 我始终没见到羲和的人,只听得到她的声音。 我的生命力顽强到自己都觉得可怕,我再次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其实早就拍不干净了。 “羲和,我来接你回天宫。” “你找死!” 之后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再睁开眼时,羲和一身火红的嫁衣坐在我身旁,我知道她美,但从来不知道她可以美到惊心动魄的地步。 这样的她,我总觉得我见过。 这样的场景,我一定经历过。 “羲和,我来接你回天宫。”我的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但我知道,羲和她一定能听得懂。 “凤留,我回不去了。” “凤留,我等不了你了,我必须嫁人了。” “凤留,我宁愿温凉杀了我,你知道,死总是能让人解脱,但他不要我的命。” “凤留,我不是阳华,我不敢死,我不敢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 “凤留,记不起来,就永远忘记吧……” 我知道,凤留就是我,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羲和的手覆上我的眼睛,“凤留,对不起。” 凤留三 记忆深处,有个女孩子说:“凤留,他们都说我太冷了,可我明明管着太阳啊!” “凤留,只有你愿意和我一起,他们都不喜欢我。” “凤留,我不想嫁给魔君温凉,你娶我好不好?” “凤留!不要!” 我睁开眼,心底一片清明。 我从来都不是南山脚下的小黄鸡。 作为这天上地下惟一的一只凤凰,作为凤留,我已经苟活着太久了。 我们都年轻的那会儿,羲和是个很孤僻的人。 是的,孤僻,完全不同于丛霄的清冷的孤僻。 丛霄总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丛霄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 羲和也总是一个人,但那是因为没人愿意和她一起。 作为这天上玩儿心最大的神仙,有那么一个颜值够高,性格够独特的女神仙生活在周围,我自是不能不做点什么。 那个时候织女和牛郎的事情传的正热闹,天宫里鸡飞狗跳的。 织女这个人吧,平时看着倒是挺机灵的,可惜织布约莫把眼睛织坏了。 好好的孩子偏偏看上了鸡鸣狗盗之辈,那牛郎说白了也就是个流氓,自己娶不着老婆就开始祸祸好姑娘。 我那时很是觉得织女可能织布织傻了或者想男人想疯了。 不过织女干的这件荒唐事倒是给我提供了捉弄羲和的好主意。 羲和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这洗澡嘛,自然也是一个人。 咳咳!我自认为还是很君子的。 我向日月起誓,我真的只是想偷走羲和的衣服。 我看着羲和进入莲池,等了好大一会儿,估摸着她肯定已经泡到水里了,才敢悄悄摸摸地进去。 可是我忘了,她是羲和,她不是个正常的女人。 她正在!从水里往玉台上走! 这么短的时间,她竟然……洗好了!!! “啊!!!!!!!!” 然后,平日里一本正经,谦谦君子,衣冠楚楚的我!在女神仙们的澡堂发出了一声惨叫。 是的,没错,是我在惨叫。 羲和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穿好薄衫。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吗?” 她这句话成功挑起了我的熊熊斗志,小爷我阅女无数,还能被这臭丫头吓住? 我一把将羲和拽到怀里,凑到她脸前。 小样儿!小爷我就不信你不怕! 可是离她越近,我的心跳就越快,然后我,华丽丽地……流鼻血了 再然后,织女的浪头就被我这个天宫第一浪荡子给盖了过去。 织女每每见到我都是一副谢谢你的表情。 我捉弄羲和不成,反因猥琐闯进女澡堂身败名裂,失去一众追风者。 那群庸俗的女人,竟然敢说我猥琐!浪荡! 那天以后,我开始有点儿理解织女了。 如果对方是你命中注定的人,那么无论多么尴尬地境地遇到,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敌不过喜欢二字。 我以前总觉得,身边有一群小姑娘围着特别拉风特别长面子。 可是那天之后,我开始对自己在天宫里的各种“风流韵事”挠心挠肺。 每次羲和在场的时候,只要那些小仙娥、女神仙打我身旁走过,我都瑟瑟发抖,生怕她们笑着扑上来,把我以前的老账全给我抖出来。 羲和只是看着不好相处,当你真正走入她的世界,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柔软很小孩子气的人。 她喜欢冬的飘雪夏的雨,秋的落叶春的花。 这样分明的四季天宫是没有的,因此我们时常私逃到凡间去看。 我乐得和她两个人到处跑,直到遇见温凉。 那是秋天,枫叶红遍了山头。 羲和一身火红,让那漫山的美景失尽颜色。 温凉从林子深处踏叶而来,他如果不开口不动手,你是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杀虐的气息的。 说白了,温凉就是个小白脸! “你,做我的夫人吧。” 他远远走来,我看不透他的真身。 依我的修为,竟然看不透他的真身。 羲和在身边,我不能冒险。 可是我拉着她来不及走,温凉就开口了,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作为男人,如何能受此奇耻大辱! “娶她?你算老几!” 虽然摸不清他的修为到底多深,但真打起来小爷也不是吃素的,顶多两败俱伤罢了。 “温凉。”他的意思是,我叫温凉,你说我算老几? 我脚底下一个趔趄,妈的!魔君! 这世上叫温凉的千千万,可是修为连我也看不出来的,就只能是魔君了。 天庭的将士已经安逸太久,魔族正在蠢蠢欲动,缺的就是一个借口。 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的。 稍有不慎,就是天地失色,血流成河的下场。 我倒不是很介意天地万物死与不死,但羲和介意。 父神一直没弄明白,到底是为何会有我这样一个儿子,他觉得我实在不配当神仙,而且还是这么大一个神仙。 因为父神觉得,凡是神仙,首先要有的就是怜悯,但是我没有。 父神觉得我连作为神仙最基本的条件都不具备。 “凤留和夫人在此游玩,有幸见到魔君。”我摆足了姿态,尽量将话说的体面。 “魔君抬爱,只是羲和,已经嫁人了。” 羲和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站在一旁看好戏,很有默契地接住了我的梗。 “两位说上一句话,天宫都要抖三抖,如何办了喜事竟没有一点儿风声?” 温凉显然不信。 “羲和性子冷,不喜热闹,是以没有大操大办。” “是吗?那正好方便你嫁给我。” 对付温凉,用道理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就是欠抽! “温凉,我敬你是魔君,但你最好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我化火于掌中,却被羲和拉住了。 她低声而急切地说,“不要!” “是吗?我只知道我要定她了。” 温凉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你做梦!” 羲和这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拉住我了,今天不把那混蛋打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我就枉为凤凰! “你们这又是唱的哪出?” 刚挣脱了羲和,就听到元始天尊的声音在半空响起。 凤留四 这老小子出现的倒挺是时候! 只见他带着三个徒弟施施然下了云,一副矜贵的模样,老子都快跟人干起来了,他倒有心情在这儿摆架子。 不过看到阳华、琼华和丛霄都在,我顿时就安心了。 我纵是和温凉单挑到重伤,也不必担心羲和了。 只是……阳华这一脸的鼻青脸肿,还有琼华穿的曳地长裙都是什么鬼?! 而后我想起来羲和说他们今日去东海,琼华想跟阳华把话说明白来着,瞬间了然了。 看来这话,应该是没说明白…… 没想到元始天尊这个老东西,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不仅不帮我,反倒说什么“魔君既有心联姻,断不该如此草率。自该三媒六聘,正儿八经地去天庭提亲,如此一来,才算尊重羲和。” 温凉一听,竟真的走了,并不理会我的挑衅。 “聘个屁!羲和绝不能嫁给他!老子拿你当朋友,你就这么出卖我?” 我被元始天尊的话气的七窍生烟。 “凤留,不要胡闹。为今之计,是赶快回天庭与玉帝商议此事。” 我真是厌极了他这副说教的模样! “没什么好商量的!她只能嫁给我!” 元始天尊似乎也懒得再与我理论,他转向羲和,“羲和,你当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的后果。你当知道,没有你想不想做,只有你能不能做。” 他真是聪明,知道羲和放不下苍生,轻轻巧巧就拿捏住了羲和。 我们都心知肚明,与玉帝商议的结果只有一个。 能用一场婚事换一世太平,玉帝怎么还会有第二个选择? 天庭里没过几日便热闹了起来,到处都喜庆的很。 元始天尊的三个徒弟,倒比他们的师傅仗义的多。 羲和虽然不得不嫁,但也不会任人宰割。 她预备在大婚当天杀了温凉,原始天尊的三个徒弟就整顿了所有能上阵杀敌的天兵天将来帮羲和。 现在想来,当时那么大的动静,玉帝当是默认了的。 当时我心底清楚,虽然单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和 温凉打平手,甚至重伤他都有可能。 可是要杀了他,几乎毫无胜算。 要是我们几个加起来能够杀了他,那日在枫山遇到他,元始天尊就不会以退一步的姿态讲和。 那日温凉不在苍山,是在我们的地盘,他身边没有跟任何人,元始天尊都没让我们动手。 如今我们又如何能在苍山杀了他? 若温凉不死,卷土重来,后果就不堪设想。 父神一直觉得我没有的,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没有的怜悯之心此时却突然觉醒了。 给羲和留了信,我便去凤吾山祭出了父神留给我的凤鸣剑。 父神似是早就算好我会有这一劫。 我提了凤鸣剑直奔苍山。 这一战,能杀死温凉是最好。 杀不死他,也必重伤他。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可能再蹦跶了。 只要玉帝愿意休整,这时间是足够他整顿将士攻克魔族的。 另外,我若不敌温凉,一个远古上神死在魔族,也是给足了天庭出兵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无论哪种情况,羲和都可以不用嫁给他了。 原来野史大部分都是假的。 关于羲和和温凉的那段野史抹去了我的存在,抹去了最重要的一段。 可能不想人心惶惶,不想这段不光彩的过去导致天庭的实力被质疑。 那日,温凉高兴着做新郎官,高兴过了头,显然没料到我会来。 一身的喜服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想来这么些年,魔族兵力上占尽优势,却始终被天族统治,除了邪不胜正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蠢才是问题所在。 “温凉,你今日怕是穿错了衣服。” “不自量力!” 那个时候的温凉还是一个很不容易动怒的人,但我的出现让他瞬间动了手。 看来我的存在,的确让这位魔君很介意嘛。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对温凉表示尊重。 天上的神仙大都喜欢以多胜少,喜欢大敌当前使唤小兵们说你们都给我冲啊!上啊! 从来不管他们是不是白白送死,仿佛人多就可以赢。此情此景若换了玉帝,怕会是另一种画风——“来人呐!快来人呐!” 但温凉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他是个合格的魔君,也是个合格的对手。 更是个合格的,混账东西! 我低估了温凉的实力,我们并没有势均力敌,即便祭出了相当于我第二条性命的凤鸣剑,我也仍然节节败退。 一经交手,心就凉了半截,恐怕如今天上,能与温凉称为对手的,只有阳华了。 阳华天生神力,天命所在,战神两个字不是白叫的。 可这一交手,我也更加肯定,只有陨了阳华,才能彻底杀了温凉。 天庭如今,已然是穷途末路了。 那天没让我们交手,元始天尊是对的。 他是对的,即便他是对的,羲和也决不能嫁给温凉。 不管羲和有什么样的打算,我不能让她冒任何的危险。 说来意志这种东西,真是教人可生可死。 每每眼见着我就要死在温凉的剑下,可是一想到羲和就在嫁过来的路上,我便有无穷的力气。 一来二去,我虽说是快被打死了,但温凉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伤的也够呛,我最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小爷我把这重头戏唱的如此这般,出人意料的好,阳华若是能超常发挥那么一下,温凉就算是活到头了。 真是痛快! “温凉,你不可能娶到羲和的。” 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冷笑了几声。 架打到现在的份上,看着他变得破破烂烂,血迹斑斑的喜服,小爷这一趟,值了! “凤留,你找死!” 温凉掌中聚魔,想要一招置我于死地。 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挡在我身前,我只看得清她的背影。 “哥哥,不要!” “溶安,让开!” 温凉显然也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他立即便收了手。 他们这一来一往,我有片刻的怔愣。 且不说她为什么帮我,但她的身份…… 从来没有人知道,魔族还有个公主。 从来没有人知道,温凉还有个妹妹,叫溶安。 凤留五 “滚开!”我爬起来一把推开她。 这倒是好笑,小爷我就是死在魔族,也断不会沦落到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随着我的动作滚落在地上,滚开了…… 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魔族公主,没有任何的法力,简直就像是……凡人! 待温凉把溶安扶了起来,我终于看清她的脸。 天上地下,我发誓,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出淤泥而不染的脸。 怎么形容呢?清秀到无辜,单纯到无害。 真是滑稽,魔族的公主拥有着天上一些自命清高的女神仙们易容换颜时最想要的一张脸。 当然这是后话,当时我是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的。 溶安受伤,无疑是对温凉火上浇油。 这小子够狠,他提起我掉落在地上的凤鸣剑刺进我心口的时候,整个大殿都是凤鸣剑的嘶叫声,凄厉绵长。 凤鸣剑的职责是保护我,此刻它插在自己主人的心口,哀号过后顷刻间碎成虚无。 凤鸣剑逝,我的元神便灭了一半。 此刻我只盼着羲和快点儿来,或许,我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凤留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溶安,长安花市的小溶安啊”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声,可真烦啊…… 长安花市?什么鬼?莫不是小爷以前在凡间留下的风流债? 造孽啊! 恍惚中我听到温凉说“羲和,你终于来了。” 费力的撑开眼皮子,那一身火红嫁衣的不是羲和又是谁? “只恨我来得太迟!” 羲和没有给温凉任何反应的时间,掌心化剑,直取温凉的性命。 温凉没有躲,他可能不甘心,即便赔上性命,也还是想赌一次羲和的真心。 又或者,他有自信在最后关头躲开这一剑。 但不管为什么,溶安为他的这个决定,赔上了性命。 “哥哥!” 溶安明明什么法力都没有,却瞬间挡在了温凉的身前。 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羲和的剑没入溶安的身体。 这个叫溶安的姑娘,除了一声哥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随着溶安的死,整个大殿的灯火突然都暗了下去。 这样的场景在脑海中炸开,我终于想起来,长安花市的小溶安。 她曾化作花灯里的一根灯芯,提花灯的人,是我。 都说因果循环,这算是什么循环呢? 溶安她明明不是因,也不该是果。 野史终究是野史,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也全部都是错的。 羲和以太阳神之力祭出的一剑,之所以没杀死温凉,不是因为羲和手下留情,而是,有人替温凉死了。 这个人,我曾打马踏花长安见。 羲和这些年借酒消愁,不全因为琼华,更是为了一个叫溶安的姑娘。 “啊!!!” 伴随着温凉凄惨的嚎叫,魔族苍山下起了血雨。 “你们,全部都该死!” 温凉发了疯,却没有动就站在他眼前的羲和。 羲和愣在原地,她一定不能相信温凉为什么如此痴情,她一定宁愿温凉没有如此痴情。 温凉重伤了阳华和丛霄,直到把琼华的三魂七魄打了出来,羲和终于痛哭出声。 “是我杀了你,妹妹!你为什么不杀我!” 温凉走过去擦掉羲和的眼泪,良久,他说,“我也想杀了你。” 直到这个时候,温凉依旧没有对羲和设防,我看到羲和的掌心在聚光,那是她一贯打算动手时的动作。 如果她现在要杀了温凉,易如反掌。 “我也想杀了你,羲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寂静的大殿里传来温凉的一声低叹,苍凉而又无奈。 羲和手中的光慢慢散去,她犹豫了。 前尘往事在脑中散去,我终于明白,可能连羲和自己都不清楚,她曾经对温凉动了心。 就在温凉的那一声叹息中,羲和遇到了对的人。 羲和只是太没有玩伴了,所以才会以为对我的感情就是喜欢。 加之我的死,琼华的死,羲和总以为,自己是恨温凉的。 其实不是。 如今我和琼华都回来了,羲和不能再沉溺于愧疚中,绑自己一辈子。 操!小爷终于想起前尘往事,法力也回来了,终于可以打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论。 羲和这会儿应该正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温凉拉着拜天地呢吧? 不去搅局,真是对不起我对羲和的喜欢,也对不起小爷曾经被温凉打的那个鬼样子! 撂倒了守我的小兵,顺着那喜气洋洋的红纱轻松就找到了翻修后的魔族大殿。 果然是热闹的很嘛! 只是盖着红盖头的羲和行动很僵硬,应该是被控制着的。 眼看着一拜二拜都过去,就要夫妻对拜了,小爷岂能不做点儿什么? “慢着!” 果然,整个场面静了下来。 羲和的身形明显晃了一下,但却动不了。 “怎么着?想不到吧温凉?还得谢谢你,小爷我的法术和记忆才能得以全部恢复啊!” 闯进他们拜天地的大殿之前,我故意从醒来的房间里寻了一支笛子拿在手里把玩,好突出我此刻的气势。 可是待我摆足了架子,想好好搅和一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怎么是一条一条,破破烂烂的?! 难道温凉之前把我打得快死了,都没人给我换身干净的衣服?! 好!很好! 温凉显然和第一次我来闹他的婚礼时一样,完全没预料到我会醒来。 呵!可不就盼着我死呢么! “温凉,你说我们之间的帐是不是该好好算一算了?” 看到温良站那儿半天没反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又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啧啧啧!如今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的神仙已经不多了好嘛! “凤留,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顷刻,温凉像是反应过来了,似乎又打算要和我干一架。 “怎么,打算再一次让你和羲和的大婚血流成河?”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温凉是个行动派,话落掌风就过来了。 “呵!这可是你非要和小爷打的!” 羲和不能动,我故意把温凉引到了大殿外。 知道自己今天不是为了和他两败俱伤而来的,我觉得自己还是尽快开口比较保险。 “妈的不打了!先停手!和你说个事儿!” 可惜温凉要是能听我的话乖乖停手,那他就不是恨我入骨的魔君了。 “羲和喜欢的是你!所以我今天不是来闹场子的!” “你说什么?” 温凉终于停了下来。 “难以置信对吗?我们可以试试看。” “怎么试?” 片刻之后。 “羲和,温凉死了,我来接你回天宫。” 我化解了控制羲和的术法,她却迟迟没有动。 “这么容易的吗?可是,当年我们和阳华他们联手都没能成功。” “是真的,这样的黑暗只有当年溶安死的时候才出现过,不是吗?” 此时整个大殿漆黑寂静,我甚至可以听到羲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她一紧张,心跳就会格外的快。 “这不可能,温凉没那么容易死,没那么容易的。” “是真的,你听,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当年溶安死的时候,下的就是这样的血雨,不是吗?” “这不可能!” 羲和一把扯下盖头急急地跑了出去,想求证我的话。 认识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慌张。 外面当然没有下起血雨。 外面只有,等着娶她的温凉。 拥雪一 我求父王带我到天庭转一转,父王拗不过我,终是答应了。 因为他再不答应,大姐和二姐的头发就快被我剪光变成秃子了,谁让她们打不过我来着! 作为东海龙王的三女儿,我自信美貌与实力齐飞。 我一直觉得武力共撒娇同用,就可以解决一切,直到我遇见丛霄。 丛霄生的可真好看,可惜眼睛瞎了,偏就看上了神女琼华。 五万年前,听说琼华战死了,我很高兴,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是父王却坚决反对我去找丛霄,他觉着我是要往火坑里跳。 父王约莫是在东海待太久,脑子进水了,丛霄那么美好,我明明是去找蜜罐儿的,怎么会是要往火坑里跳呢? 近来,我折腾的越发厉害,说句没骨气的话,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闹着要死,父王才肯带我去见丛霄的。 我原不是真的要死,只是想吓唬吓唬父王。 五万年来这样的把戏在龙宫不知上演了多少次,父王也习惯了。 以前都是大姐陪我演戏,上个月大姐嫁人了,当然就轮到二姐陪我演戏了。 可是我的蠢二姐也实在太蠢了点儿,她的术法一直都用的不是很好,但我想着也不会太差。 当然只是我想着。 直到二姐的术法凝的白绫死活打不开,快把我勒死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这次玩儿大了。 恍惚中,我看到二姐哭着喊着跑出去了。 我再醒来,便是父王眼里含着一包泪坐在我床前。 “以后别再寻死了,我带你找丛霄。” “真的吗?!” 我一个机灵坐起来,完全忘了片刻之前自己还是个快要死的人。 到了南天门,有一股清新但却非常强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近日天上可是有什么喜事?” 父王问旁边的小将。 那小将乐呵呵地,“龙王来的及时呢!神女琼华刚刚回归神位了!” 随即那小将又把琼华是如何回来的仔细讲了一通。 我如遭雷劈,但一想到丛霄真正遭了雷劈,我便感到一阵难过。 宁可承受灰飞烟灭的危险,也要救她,是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恨恨敲了几下那小将的头,他对这无妄之灾似乎也不介意,依旧笑呵呵的。 “不准笑!” 我又吼了一声,他才悻悻地挠了挠头,收了满面的喜色。 走出去好远,父王还连连摇头,喃喃道,“造孽啊!” 可不是造孽吗,丛霄招谁惹谁了!竟要受这等刑罚! 不过好像也不要对,丛霄确实是害了无辜的人。 我找到丛霄的时候,他正跪在雷池旁边,满身的血污。 琼华就站在他旁边,却也没拉他一把,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 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丛霄似是在乞求琼华,待我走近点儿的时候,琼华便转身离开了。 “丛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拥雪,东海龙王的三女儿,我们以前见过的。” 怕他忘了我,一番介绍之后,我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却被一把推开了。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这么有力气?! “喂!你推我干嘛!难道你要爬回去吗!” 我郁闷地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去扶他。 这次我长了个心眼儿防备了一下,他便没能再推开我。 “我又不害你,你不用这么防备我。” 说是扶着,其实是我连拉带拽的把他弄回了霄云宫。 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小仙娥,一个个一惊一乍的,那指指点点的样子好像我是要把他们的花神吃了似的。 好吧,虽然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好不容易把丛霄弄回了霄云宫,刚踏进大门,一个不留神儿,他就挣开了我的手。 “出去。” 啧啧啧!瞧瞧,瞧瞧这卸磨杀驴的模样! “喂,对待帮助你的人要有礼貌,懂不懂?” “出去。” 他来来回回就会说这两个字吗? “就不出去!我告诉你,刚刚我和父王去见玉帝了,玉帝允许我在天上住一段时间,就住在你这霄云宫。”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我一到天庭就去找他了,哪来的时间去见玉帝。 “出去!” 他话语间充满了不耐烦,显然是不信我的鬼话。 正当我焦头烂额,赖在门口就是不走又不知怎么说服丛霄的时候,玉帝的旨意突然就到了。 旨意的内容与我刚刚和丛霄乱扯的内容竟然差不多。 我猜,约莫是我的父王大人想了法子求了玉帝的旨意吧!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自家老爹靠得住! “听到没,我没骗你吧!” 有了玉帝的旨意,我瞬间就有了底气。 丛霄没再言语,他也没那个机会,他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为丛霄清理满身的血污时我就在想,日后谁若敢再伤丛霄,我便和他拼命! 人人都说东海的龙泉有奇效,能活死人医白骨。 但这么多年,那么多神仙去东海向父王求龙泉,谁也没求到,他们都说父王小气自私,有这样好的东西却不愿救人。 东海这么多年因为此事得罪了不少人。 他们都以为,龙泉是一眼泉水,以为龙泉只不过是一捧水,想用便取一点。 他们不知道,龙泉就是我。 他们需要的用来治病的泉水就是我的血。 凡人还好,若是神仙,伤的多重,就需要多少我的血。 二姐小时候受过重伤,为了救活她,我也去了半条命,从此父王没让我再救过任何人。 丛霄身上的伤是被天雷打的,我庆幸我来了,若我没来,他便是活着,也是残了。 丛霄这样美好,他应该永远高高在上,而不是被废了一身修为废物一样活着,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已经很久都不知道受伤是什么滋味了,父王说我的血太宝贵,总是将我保护的很好。 割伤手腕的时候我就在想,丛霄若是敢负我,我一定饶不了他! 丛霄伤的太重了,我放血放的头都昏昏沉沉的,他的伤口才好了一半。 我环顾四周想找个小仙娥来帮忙,这才发现,丛霄宫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得,我不受重伤是换不回丛霄的命了。 亏我还想着等丛霄醒来,一定对我感激涕零,说不定从此忘了那琼华,对我以身相许呢! 现在倒好,我一歪脖子,晕了! 拥雪二 晕过去之前我就在想,断不能让他醒来先扑到琼华那儿去,因此紧紧拽着他的手。 我要是拽着谁的手,就算是睡着,别人也甭想把我的手掰开,我就不信他还能跑了! 想到这里,我很是安心地晕了过去。 事实证明,丛霄果然不是一般人,我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我身边。 并没有如我想象一般,坐在我的床前,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找遍了霄云宫每一个房间,我得出一个结论,丛霄出去了。 这倒是稀奇,为他舍命的姑娘昏睡在床上之时,他不悉心照顾,反倒一声不吭跑了? 哼!不报答我也就算了,还想甩开我? 做梦! 我出了霄云宫打算去找丛霄,哪知刚出了宫门就看到一个小仙娥站在霄云宫外咯咯直笑。 顺着她的方向去看,我看到一个男的一瘸一拐越走越远的背影,探了下他的内息,不是神仙,是个小精怪。 这倒是奇怪,天庭向来规矩严得很,什么时候连精怪也能出现在这里了? “你在笑什么?” “额……见过三公主,奴婢只是随便笑笑。” 那小仙娥回过头见我问她,也不笑了,结结巴巴的,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没劲透了。 嘁!不说就不说呗!有什么好害怕的,难不成我堂堂东海的公主还能为此种小事为难她不成? “那你知道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吗?” “是羲和上神的徒弟,叫二藏。” 二藏?神仙的徒弟是精怪,这倒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他没事跑到霄云宫来做什么? 不对不对,我管这么多做什么,我此刻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丛霄才是。 “那你知道丛霄去哪里了吗?” “奴婢不知。”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骗我,我便打算去别的地方找找。 “三公主的伤还没好,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招那小仙娥了,她倒又招起我来。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我一时很紧张,难道大家都知道我为救丛霄而放血导致受伤了? 那以后,别人还不争着放我的血? “那日丛霄上神去找元始天尊,说您受情伤闹着要自杀把自己给伤着了,请元始天尊来给您瞧伤口,这件事整个天宫里都知道了。” 那小仙娥说起这八卦来却是一点儿也不结巴,欢快的很! 不过听她这么说,我倒放心了,看来丛霄还是知道要保护我的,没把我的血的事抖出去。 况且我为丛霄受情伤闹自杀的事儿可是他自己说出去的,这就不能怪我以后赖着他了,嘿嘿嘿…… 我又问了不少小仙,才知道丛霄下界去了凡间一个叫杨花山的地方。 我也顺便,打探了不少丛霄阳华琼华还有那小柳树之间的纠葛。 感情丛霄这是去杨花山忏悔呢。 我是喜欢丛霄,可此刻心里竟也有点儿复杂 怎么说呢?那小柳树我没见过不认识也就罢了。 可是阳华……他曾那么生龙活虎地在我们龙宫和丛霄打了一架。 阳华就这样没了,不是战死,不是天命到了,是自绝经脉。 谁能想到,有战神称号的阳华就这样没了呢? 这其中,丛霄的功劳大大的。 我在杨花山找到丛霄的时候,他正跪在一片乌焦的土地上。 想来,这里就是阳华灰飞烟灭的地方了吧? “喂,我治好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跪在这里的。” 看他双眼通红地跪着,我真想抱抱他,但我还不想死。 我抱他的话,我怕他拍死我。 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在丛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那么跪着,我只好想点儿办法来劝劝他了。 “丛霄,若是你和阳华打起来,额,我说的是那种拼尽全力真正的打架,你打的过他吗?” 丛霄没理我。 “你打不过他的对吧?” 丛霄还是没理我。 “我觉得阳华是觉得他要是杀你你一定躲不了,可是他不想杀你。他不想杀你有两个理由,一个是杀了你火柳也回不来了,一个是……一个是那啥,所以他选择自行了断了。” 说到这第二个理由我开不了口。 “一个是他拿我当兄弟是吗?” 丛霄接过我的话,他的声音很沙哑,话语里满满地都是自嘲。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丛霄这事儿吧,干的确实挺不是个东西的! 但是…… “丛霄,若是有一天你要死了,我的好朋友有救你的能力,尽管是以他的性命为代价,我也一样要救你。” 若是有一天我要和你面临同样的困境,我会和你有一样的选择。 丛霄盯着我,像是不相信我会真的这么做。 “骗你做什么,我向天起誓。” 生怕他怀疑我的真心,我连忙跪地认真起誓。 “愚蠢。” 丛霄继续跪着,没再搭理我。 天渐渐地黑了,凡间就是这点好,昼夜更替的很快,不像天上那样慢腾腾的让人觉得无趣。 “丛霄,我觉得你这样挺没意思的。” “阳华死都死了,你这样跪着,除了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丛霄你听到我的话没?” “丛霄,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哪里值得我喜欢的。” “丛霄我头晕。” 说了那么多话都没用,我索性装晕,一歪头靠在丛霄的肩上。 大抵是因为我的伤,他这次倒没把我推开,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懒得理我。 毕竟,他这会儿忙着伤情呢。 噫~要是能一直靠着丛霄,他就算在这里跪一辈子我也愿意呐! 跪吧跪吧,反正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后半夜的时候,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真是天助我也!居然帮我营造这么不可描述的气氛~ “回天庭。” 正当我为这气氛拍手叫绝的时候,丛霄却回心转意,不想跪了。 “要跪就有诚意一点好吧,阳华要是知道你才跪这么一会儿就想打发他,死了也会被你气活的好吧。” “那他为什么不活过来。” 丛霄站了起来,靠在他肩上的我一个不防备就摔到了地上。 “喂!你到底懂不懂得怜香……” 丛霄没理会我,自顾自地走了。 我在原地,骂他的话哽在喉间,却是再也开不了口。 不是因为他撇下我走了。 而是因为,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命气息。 这气息,我虽不熟悉却也不陌生。 这气息,与五万年前来龙宫的阳华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拥雪三 我当然不会蠢到真的以为阳华是被丛霄气活了。 不过当初琼华被魔尊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阳华只是自绝了经脉,怎么那么容易就灰飞烟灭了呢? 我为自己的猜想感到惊喜,也许一开始,玉帝不重罚丛霄,不罚他下畜生道的原因就是阳华并没有真正的死了。 “阳华,你还活着对不对?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贴着地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话落,我感受到那气息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聚拢起来萦绕在我的手心。 作为龙泉,作为一个能救别人生命的存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对生命的气息的感知格外强烈。 这种天赋,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气息聚在我手心,是不是意味着,阳华这是,在回答我? “阳华,下面我来问你问题,如果是,你就聚在我手心不要散开,如果不是,你就散开好吗?” 忍下心中的震惊,我控制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抖。 “阳华,这气息就是你,你没死对吗?” 我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心,那气息,没有散开! 太好了!阳华还活着!丛霄不用再自责了! 不对,还有火柳……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听说你当时为了让那颗小柳树平安渡劫成仙,用了生生不息之法,将自己的命数和她绑在一起了,你没死,那她也没死对不对?” 我屏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阳华吹没了。 其实也是我多心,他要是能被吹没了,那早就没了。 听完我的问题,阳华果然还是没有散开。 可惜丛霄先走了,不然,他现在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想,若是阳华能活生生地站在丛霄面前,他一定会更开心的。 我高高兴兴地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丛霄的时候,却是在琼华宫中找到他的。 我来天庭不过一天,我喜欢丛霄且巴着他不放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的。 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若不是那群老不羞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幸灾乐祸地给我指路,我如何能这么快就晓得丛霄在琼华宫中? 我小心翼翼,咳!偷偷摸摸地爬到墙头上,只见院子里, 琼华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分明的,是对丛霄的怨憎。 丛霄站在旁边一脸的心疼和愧疚,欲抱琼华安慰而不能。 瞧瞧!瞧瞧这一出妾无心而郎有情的好戏! “你身体才好,不要折磨自己,琼华,阳华……阳华若还在,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他若还在?你也会说他若还在?那为什么他不在了呢?你走吧丛霄,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听到这儿我算是明白了,感情丛霄为人家做了这么多,都是一厢情愿。 听听这些话,句句带刺儿的,也不知道丛霄是为了谁才让自己身陷这不仁不义的境地! 怒从心中起,我一个翻身落到院子里。 “你不想看到他,有的是人想看到他,用不着在这儿要死要活的。阳华死都死了,难道非要丛霄也死了,你才觉得是天道有轮回,才满意吗?” 我上前一把扯过丛霄,拉了他就往院子外走。 就是个傻子!人家都这么不待见你了,还杵在这做什么!感动天感动地吗?! “多管闲事。” 丛霄甩开我的手,并没有任由我拉他走。 倒是我忘了,那样多情的丛霄,只有面对琼华时才会出现。 面对在他心里毫无地位的我,呵!怕是只有嫌弃吧? 不过…… 这点儿挫折就想吓退我?门儿都没有! “丛霄,我瞧着这院子里的琼花开的甚好,好的有些扎眼了,今儿个你若是不跟我走,我就把它们一株一株,全部,连根拔起。” 说完,我便作势在那琼花上踩上两脚。 “拥雪,东海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吗?” 我本意是惹恼丛霄,不过倒是琼华先恼了,她抬手施了结界在院子里的琼花上。 “看来,你心里也不是只有阳华嘛,既然还看得到其他,就麻烦你对丛霄手下留情。”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丛霄凉凉的话响在耳边,简直气的我心口疼,都这时候了还护着琼华呢?! “你们的事是和我无关,但你和我有关,从今以后,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你要是在这儿,我就也在这儿。” 就是这么无赖,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怎么着! “丛霄我累了,你出去吧。” 琼华转身进屋了,留下这么一句话,示意丛霄带着我滚。 丛霄又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好像这么站着,琼华就能改变主意,马上扑到他怀里似的。 哼!别说她不会出来,她就算这会儿想扑到丛霄的怀里,也不看看姑奶奶我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拥雪四 “哟!这是唱得哪出?” 我正苦恼要怎么才能安慰丛霄这个死心眼子的时候,一个贱里贱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转头一看,呵!我当是谁呢! 感情是上个月才在我龙宫大闹我大姐婚事的紫薇神君苍澜。 苍澜这个人,委实配不上他的好名字。 我大姐的美貌四海皆知,听说当年琼华来我东海做客都不得不好生打扮一番,生怕在心上人阳华面前被我大姐比了下去。 我大姐人长得美,桃花自然就多,苍澜便是那无数桃花中的一朵。 而且是最烂的一朵! 要光说他小肚鸡肠地破坏我大姐和大姐夫未成婚之前的幽会倒也没啥,嫉妒嘛! 我也能理解。 可是当他在我大姐的大婚上鬼哭狼嚎,弄得来往的宾客看尽我东海的笑话的时候,我发誓,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怎么会有这般没脸皮的人! 一个大男人,自己丢脸也就算了,居然还拉上我东海陪他一起颜面尽失。 因着苍澜,现在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我东海的姑娘净会勾人的魂,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大家切莫沾染上了。 大姐倒是嫁出去了,可是二姐和我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着,在东海丢的一干二净的脸如今又捡回来了?又能出门儿了?” “小拥雪,我说你怎地还是如此粗鲁?女孩子要优雅才会招人喜欢。” “优雅?你也配?” 我原以为丛霄要在这院子站他个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风刮雨来雪又飘。 好以此感动琼华。 毕竟戏本子上都这么写的不是么。 不过丛霄许是嫌我和苍澜太吵了,在我和苍澜剑拔弩张的时候转身走出去了。 他这一走,我才想起来阳华的事儿还没告诉他呢。 “丛霄你等等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我只好暂且搁置和苍澜的恩怨,拔腿去追丛霄。 当苍澜伸出脚把想追丛霄我绊的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个跟头的时候, “苍澜,我杀了你!” 我爬起来便去挠他的脸。 “小拥雪,你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已经被愤怒烧红了眼,苍澜却还有心情与我说笑。 本以为苍澜就是个怂包,没想到他制住我却是轻而易举。 “我半分都不好奇!”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完这句,苍澜明显哆嗦了一下。 既然不能动手,靠吼的我也要折磨死他! “小拥雪,可由不得你不好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我宫里。” “鬼才要去你的宫里!” 最后我当然没能拗得过苍澜,不仅没能摆脱他,还因与他一路的拉拉扯扯,彻底坐实了东海姑娘就会勾人魂儿的谣言。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来听嫦娥的玉兔说的,她扭着腰说我嘴上说喜欢丛霄,却还与苍澜纠缠不清。 我终于明白玉兔为什么会被阳华的那株小柳树扒光了毛,就是嘴欠! 被苍澜带到他的紫微宫,我自是不能不做些什么,我要让他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过也是奇怪,我把紫微宫的东西都砸的个七七八八了,苍澜还是没说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我踹了踹苍澜的后背,从我开始糟践他宫里的东西,他便坐在地上就那么看着我搞破坏。 约莫是被我大姐伤的太重,他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吧。 “喂,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把我姐再追回来吧?” 想来想去,除了大姐的事儿,他也没什么事儿可找我的了。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他笑了一下。 不知怎的,我却突然有些难过。 许是他笑的太难看了。 以前他总是嬉皮笑脸地缠着我大姐,我时常见他,他都是笑着的。 这样神色不明的笑,还是头一次。 “那可说不准,你这个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踢开脚下自己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坐下来也陪他干笑了两声。 “你知道阳华的事情了?” 他突然认真地看着我。 “嗯,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吃惊,不过也不算很惊诧,我在感知生命、灵魂甚至元神等东西方面有天赋,别人未必就没有。 难道这紫薇神君也有这样的能力?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他不答反问。“你是做什么的?你不就是个管星星……” 说道这里,我突然明白了。 苍澜主管这天地间的星宿,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位置。 大家都知司命掌管人的命数,却不知苍澜是管着神仙的命数的。 每个神仙要经历什么,属于天劫,苍澜和我们一样无法预测。 可是生死,他应当是很清楚的。 “可是,之前你们天庭不都在四海散了话说阳华陨了吗?在此之前,玉帝应该有找你确认过吧?” 回答我的是久久的沉默。 “苍澜,不要告诉我你对玉帝撒谎了。” “你猜的没错,我骗了玉帝老儿,所以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丛霄,任何人都不行。” “你为什么撒谎?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必须要告诉丛霄,他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开心?如果,阳华入魔了呢?” “你说什么?!” 我盯着苍澜的眼睛,企图从他眼里看出说笑的痕迹。 但是,他没有开玩笑。 那双眼里的认真,前所未有。 “这不可能,我感受到的他的气息是纯澈的。” “是吗,那么你们是如何交流的?” 苍澜这样问,叫我无力反驳。 我感受到的,是一团气。 只有魔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交流方式。 那是,魔气。 “怎么会这样?阳华他是天界的战神……” 天界的战神成了魔,真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话了。 阳华在我东海趾高气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入魔。 这太滑稽了。 “阳华历情劫失败,堕仙成魔。” “你是说,那株小柳树是他的情劫?” “嗯,所以说阳华成魔,丛霄功不可没。现在,你还觉得丛霄会开心吗?” 我默然,阳华成魔,这个结果比他陨了还糟糕。 阳华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么他依旧是天界战功赫赫,威风凛凛的战神。 可是他没死,他活着成了魔。 他曾经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站在多耀眼的位置,现在就要因为这能力被打入多黑暗的深渊。 丛霄,彻彻底底的毁了阳华。 我不敢想象,丛霄知道这些会作什么反应。 拥雪五 “有办法引导阳华再回正途吗?应该是有的吧,没有的话,你怎么敢擅作主张留着阳华,他的实力大家都清楚,虽然现在只是一团魔气,假以时日,他对六界的危害不会亚于温凉。” 我看着苍澜,他纵是有私心留着阳华的命,可是作为紫微神君,职责所在。 如果不是有把握在阳华彻底魔化,失去意识之前引导他回正途,我想,苍澜不会这样做。 苍澜比我更清楚,阳华成魔会带来的后果。 苍澜迟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和我对视着。 有毛病吧!我又不会读心术,难不成以为眼神交流我就能明白了? “到底有没有办法?” 我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就是欠打! “有。” “有办法是好事啊,你这样丧着一张脸做什么?” 苍澜始终没有告诉我怎样才能帮到阳华,只是嘱咐我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丛霄。 我对此表示很不屑。 呵!还用他来教我怎么做吗?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丛霄难受。 我怎么会告诉他呢? 我怎么舍得告诉他。 因着我给丛霄放了许多血替他疗伤,他虽然不待见我,我死皮赖脸的住在他的院子里,他倒也没有赶我走。 那天以后,丛霄没有再去找过琼华。 我很开心。 我很开心,但丛霄不开心。 他日日捧了酒坛子灌自己。 起初,为了让他不要喝酒,我扬言要拔光他院里院外的琼花来要挟他,他还稍有愠色。 后来,任凭我怎么作践那些花,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有反应不是因为他喝醉了。 只是单纯的,没有反应。 丛霄日日喝酒,可他一直很清醒,从来没醉过。 你见过这样一幅场景吗?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他衣着干净整齐,喝酒就仿佛在喝茶一样。 慢条斯理,一杯接着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我坐在他身边,拿起酒坛子,以为自己可以陪他一醉方休。 可是醉的只有我。 我醉过去又醒来,他依旧一杯接一杯。 我连陪他,都不能。 见到这样的丛霄以后,我想,我爱不起他。 爱是救赎,可是我救赎不了他。 我认认真真的把自己拔出来的琼花又一株株地栽好,用自己的血还它们生命。 我又用灵力为那些花筑起结界,希望以后,它们不要再受任何摧残。 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任何人爱上丛霄。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出了霄云宫。 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什么样的法子才能阻止阳华入魔。 我要阻止阳华入魔,我要让他好好的,以阳华神君的身份出现在丛霄面前。 既然不能陪着丛霄,那么,我便找那能让他高兴的人来做这些吧。 苍澜还是不肯告诉我怎样才能阻止阳华入魔,但若事事都要别人来告诉,我也枉为东海的三公主了。 阳华成魔,是因为丛霄杀了那株小柳树。 我想,若是那株小柳树能活生生地出现在阳华面前,他的心结便可以解了。 现在关键就是找到那株小柳树到底在哪。 它的精魄都被丛霄给毁了,按理说已经灰飞烟灭在这天地间了。 可是上次我问过阳华,他说那株柳树没死。 若是没死,又会在哪里活着呢? 我决定再去找阳华一趟。 到了杨花山,眼前的景象让我大惊。 杨花山的大部分树木都已枯死,之前我来的时候看到过的许多小精怪,如今也都已经不在了。 杨花山,魔气大涨。 天上不过短短数日,阳华的魔气却已经这样令人骇然。 这样的魔气天界本不应感受不到,只因杨花山外围被设了结界。 天上那群人,估计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发现。 不用想我也知道这结界是苍澜设的。 阳华的魔气涨的这样快,苍澜显然是知道帮助阳华的方法却迟迟没用,苍澜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的。 莫不是那方法很棘手,连苍澜都很难做到? 也是,能让魔变成神的,哪有那么简单。 我找到阳华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开始攻击,攻击我这个身上和他有对立气息的神界之人。 我只好一边打一边问。 “阳华!你知道火柳在哪里吗?” “阳华!你清醒点儿!只有知道她在哪里,我才能帮你救活她!” “阳华!你若是能听得懂我的问题就给我带路!” 这年头,做个好人还真是不容易。 阳华虽然现在攻击性不强,但也缠斗了好一会儿才让他明白我的意思。 让他明白我对他是没有任何威胁的,我是来帮他的。 我顺着阳华的气息,找到了一株枯死的柳树。 我猜,那便是火柳的真身。 我趴在那柳树上好一会,才勉强感受到生命的气息。 看来,火柳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必须尽快救她,不然她死了,阳华就彻底没救了。 “想救她,只用一点点血是不够的。” 苍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阻止了我割破自己的手腕。 “那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行?” 这个时候他若再不说,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这样哼哼唧唧地一直打哑谜,很有意思吗? “只有一个办法,用你的命换她的命。” “你说什么?!” 我虽然想帮阳华让丛霄开心,但从来没想过死。 “阳华用生生不息之法和火柳命数相连,所以她才能精魄都散了还存在着。同样的,你若要救她,便等于也要救阳华,同时救两个人,你的血流干了才办得到。” 我明白苍澜的意思了,阳华现在虽是魔气,却还未真正活过来。 我救火柳的同时,阳华也会损耗我的血。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救阳华的方法,所以才一直不肯说的,对吗?” 苍澜躲开了我的眼神,没有说话。 他从不是一个沉默的人,只是和我说话,总是不语。 一如当时他经常往东海跑,虽然每次都装模作样地找父王议事,但我还是猜出他也和别人一样是来寻大姐的。 有一次我在珊瑚后堵住他,打趣他看上我大姐哪里了,他只是涨红了脸不肯说。 最后竟气急败坏地将要给大姐的同心结扔到我怀里,转身就跑了。 现在他不说话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他的沉默就代表默认。 他原就是这样,遇到说不出口的,连撒谎都不能,惟有沉默。 “谢谢你看在我大姐的份上,对我也多了几分怜悯。” 他不想我死,到底还是对我大姐情深。 拥雪六 我看了看这乌烟瘴气的杨花山,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南天门时,父王的那句“造孽啊!” 父王这些年一直反对我上天庭。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了便不能活着回去了。 而我却完全不懂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不舍,千方百计的上赶着送死。 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生而为龙泉。 天道无常,天道却有迹可循。 神界还没走到尽头,天道怎么会允许出现一个能和温凉比肩的魔来覆灭六界? 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阳华。 为了有朝一日,拯救这个天界战神。 我终于明白了天的意思。 “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只是我还没找到。你安心回东海,剩下的我来解决。” 我一直觉得苍澜是个怂包,没想到他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 倒是我以前小瞧他了。 “别的办法?要是有的话你早就知道了。苍澜,你我都很清楚没有别的办法了。” 苍澜虽怂,但他是紫薇神君这一点没法否认,能力摆在那儿,若有其他的法子,他不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 “不,一定会有的。” “行了,我知道你是怕我大姐伤心,但天命有归,她会看开的。” 苍澜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黑着脸硬是拽着我回了天庭,把我关到了他的紫微宫。 这个神经病! 回天庭我倒是没意见,我也不想马上就死。 临死之前我还想再见见父王和大姐他们,见见丛霄。 可是他把我囚在他宫里算怎么回事儿?! 开始的时候我天天骂苍澜,骂的他宫里的那只鹦鹉都学会了不少新鲜词儿。 可是渐渐地,他经常不回宫里。 他给我设的结界越来越弱,我终于出去的时候,才知道,出事了。 我是被天庭的侍卫带到玉帝面前的,父王也在。 大殿内一群人闹哄哄,他们看到我时脸上有明显的喜色。 只除了父王和苍澜。 我这才知阳华的事已经人尽皆知,阳华的魔气扩散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苍澜的估计。 也许这就是他最近不怎么回宫的原因吧,阳华还真是,不管是神是魔都是个苗子。 这些日子,人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找我。 这下,我死与不死都由不得我了。 有的人说,只要我救活了火柳就可以换回昔日的战神阳华。 有的人说,阳华如今为魔,实力还很弱,完全可以除去阳华,而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用我的命来换阳华。 有的人希望我生,有的人希望我死。 盼着我生的只有两个人,父王和苍澜。 玉帝冠冕堂皇的要我自己做选择。 但我心里不能更明白了,只有一条路。 我非死不可。 一是为了丛霄。 一是我若活着,东海以后的日子怕是就要难过了。 来日若神界有难,我不能让别人非议说是我东海自私,才导致神界不宁,六界不安。 思来想去,阳华必须活着。 我朝父王磕了三个响头,求玉帝让我赴死之前去看一看丛霄。 我原想着,我都要死了,好歹让丛霄好好看我一眼。 让他忘记我不要忘记得那么快。 可我到霄云宫的时候,才知道,丛霄终于把自己喝倒了。 他们说,他喝得那些酒够他睡个好几千年的了。 他睡在那里,我终于能握握他的手。 丛霄啊,你不是不会醉的吗? 我们之间,竟是连半点缘分都没有。 丛霄,你再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阳华了。 祝你好梦。 其实我挺幸运的,从小就不怕疼,所以每次割伤自己放血的时候都很麻溜。 这次也一样。 血流在快枯死的柳树根上,我看着整棵树逐渐青翠。 我一想到丛霄醒来便不会再痛苦,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只是有些对不住父王,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死在苍澜的怀里。 他抱着我竟哭了。 唉,真是怂透了。 有什么好哭的,死的是我又不是我大姐。 “苍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 “你说。” 他的泪水砸在我嘴边,有些咸咸的。 “重新找个姑娘喜欢吧,我大姐都嫁人了,你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这样,挺让人看不起的。” “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了吗?那就最好,不然,我可得愧疚一辈子了。” 说起来,我对苍澜的愧疚,多于对他的讨厌。 当年苍澜和大姐夫同时去龙宫求的亲,苍澜可能还要早那么一点儿。 可是,却因为我他才去晚了。 或者说,直接没去? 以至于父王直接就收了大姐夫的聘礼,不然,苍澜还是有一半儿机会的。 我那时并不知道苍澜是要去龙宫下聘的,只是刚好在半路碰到了,觉得他带的东西挺好玩儿的。 我欺负苍澜欺负惯了,翻看了好多他带来的东西。 那些东西都很稀奇,是我东海没有的。 “这些都是送给我大姐的?” 许是嫌我翻他的东西,苍澜脸色很不好,并没有理我。 不过苍澜这个人,怂归怂,却从来不小气。 他送给我大姐的许多东西其实都被我拿着玩或者用了,他看到了,也没说过什么。 我晓得苍澜嫌我翻他的东西,但也仗着他不会为这种小事发脾气,索性把他带来的东西都看了个遍。 其中有一样,至今都印象深刻。 是一条链子,上面坠着雪花。 我本来不屑一顾,觉得一般般。 但苍澜告诉我,那朵雪花有雪神的祝福,只要戴着的人想看雪,它就会下雪。 他这么一说,我便很中意那条链子。 不仅因为我叫拥雪,也因为我挺喜欢看雪的。 虽然自己也能用术法变出雪来,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而且是雪神的祝福诶,谁不知道雪神的行踪最不定,很难有人能找到她。 苍澜倒真是有心,竟连雪神也能找到。 我当时就想,到时候一定要跟大姐讨了那条链子去。 不过我和那链子无缘。 因着看苍澜带来的那些东西看的一时兴起,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便想给他一些忠告。 我也实在是不忍心一直眼睁睁看着他白费心思了。 “不是我戳你的心窝子哈,我大姐喜欢的类型不是你这样的,你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喜欢的类型不是我这样的,那你呢?” “啊?我?” 突然被这么问,我挺不好意思的。 我晓得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喜欢他,不愿相信自己这么不受待见。 但我吧,不能撒谎,我确实不喜欢他。 我踢了踢脚下的贝壳妹妹掩饰自己的尴尬。 贝壳妹妹连滚了几下,我已经能想象到她和我大姐告状时的场景了。 又使劲儿咳了两声,我才觉得自信又回来了。 “我喜欢的嘛……是花神丛霄那样的!” “可惜丛霄喜欢的是琼华,怎么办呢,小拥雪?” 苍澜这点非常让人讨厌,每次都喜欢和我作对。 我晓得丛霄现在眼里只有琼华,但也不用他提醒我。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难过吗?我告诉你,便是他不喜欢我,我这辈子也非他不可。他不喜欢我我就等,一直等到他喜欢我为止。” “若是你父王逼你嫁给别人呢?” “不可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死给他看!” 我气得红了眼,就那么瞪着苍澜,恨不得把他剁了。 “哼!怪不得我姐不喜欢你,是个女的都不会喜欢你!” 这些话说完我便后悔了。 我看到苍澜的眼神瞬间黯然。 苍澜什么都没说,带着那些东西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他带来的是聘礼。 我那么一搅和,他彻底错过了我大姐。 那时年少无知,一时冲动差点误了苍澜一生。 那时年少轻狂,以为终究可以等到丛霄。 那时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后来的自己最缺的,竟是时间。 “苍澜,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说是求苍澜,不过说实话,我想着自己这都快死了,说什么苍澜都会答应的吧。 “你说。” “我其实挺中意你要送给我大姐的那条会下雪的链子的,我死后,你能不能把它和我的神位放在一起?” “好。” 我觉得很累,便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苍澜压抑的哭声。 脑海中有很多事情闪过,我好像弄错了什么。 苍澜喜欢的人是不是从来都不是我大姐? 算了,就这样吧。 我们总是阴差阳错,水中捞月。 直至生命的终结,才恍然大悟。 寒江一 我在人间待了很久,用各种不同的身份。 苍澜辗转找到我,说向我求一物。 但他来的不是时候。 按照冬神习凛的意思,这个时辰我该安排京都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抬手往京都的天布完了雪,才有空理他。 “你想求什么?” 我递了暖炉到他手里。 苍澜很怕冷,这个毛病是前些年他为玉帝观星宿之力遭到反噬而落下的病根儿。 他抱着暖炉沉默了一会儿,才朝我开口,显然他要求的东西于我而言并不容易。 “我有条链子,想让你往里边注些灵力。随时都能下雪的那种。” “你倒是敢开口,人人都知道我的灵力是好东西,却还没人真敢问我要。” 我的本体是寒冰,在极寒之地不知多少年才有了灵性。 后来被习凛发现,点化成了仙。 但即便这样,我想要维持自己的灵力还是需要每年花费一大半的时间去极寒之地修行。 我本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别人做神仙那么逍遥,而我却这么辛苦。 直到我发现,我的灵力本身就是一个法器,可以掩示气息,隐藏踪迹。 天庭的那些人,个个都知道我有这样的本事,却没人敢找我讨灵力。 因为曾经有个小仙,骗我喝了些酒,趁我醉醺醺神志不清的时候讨了我的灵力去。 待我醒来,恰好到了习凛让我为人间布雪的时候。 其实那小仙只是贪玩,想借些灵力去捉弄人,也没要我多少灵力。 但那天,就只是少了那么一点点灵力,我却无法布雪,误了习凛说的时辰。 习凛盛怒,那小仙到现在还在人间受轮回之苦,我前些日子还在人群中瞧见了。 这一世,他是个乞丐,断了一条腿。 从那小仙轮回以来,世世都过得很凄惨。 不是死了爹娘就是死了老婆,爹娘健全老婆安康就死儿女。 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话就老婆红杏出墙女儿未婚先孕。 这一世,许是那些路数都用腻了,司命干脆让他又死爹娘又没老婆又穷又残疾。 人人都知道,那小仙下凡前,习凛到司命那儿喝了杯茶。 从此,再没有人敢打我灵力的主意。 因此苍澜来找我,不得不说很有勇气。 苍澜自是明白我为什么说他倒是敢开口,应该也是想到了那小仙的事儿,便笑了起来。 “这灵力我很需要,习凛若是知道了,只管来找我算账便是。” “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讨这灵力做什么?以你的能耐,应该不会有被人打得需要逃跑的一天吧?” “自然不是为了我,你可知道东海的小公主拥雪?” “她怎么了?” “她的血有活死人医白骨之奇效。” 苍澜说道这里我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要我的灵力是用来掩藏小姑娘的气息和踪迹,免得小姑娘被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找到了。 即便是真的找到了,也有机会逃命,不至于很快就被抓住。 “是那老龙王要你问我讨灵力的吗?你什么时候还管起东海的闲事儿来了,你不是不喜欢招惹这些事情的吗?” “是我自己要问你求的,这不是闲事。” “不是闲事?” 我一下子没明白苍澜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心里却不知该有什么滋味。 “你中意那东海的小公主?” “嗯。” 我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还偏要再问一次。 仿佛这样,苍澜就会说不是。 所有的妄想在他给出肯定答案的时候戛然而止。 “好,我帮你,把那链子给我吧。” 苍澜把那链子交到我手里,看起来多平凡啊,只是一朵雪花。 一种由我而主宰的花朵。 可惜,它却不属于我。 待为那雪花注入灵力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里面有苍澜的气息。 是一种术法,只要戴这链子的人有危险,苍澜就可以感知到。 这样的用心,真是刺骨。 “寒江,你是不是和习凛有什么事?以前只当你是喜欢到处跑,可前两个月我见过习凛,他到处在找你,你是在躲他吗?” “嗯,在躲他。” “你躲他做什么?” “他要我嫁给他,我不愿意。” 说完这句话,我看着苍澜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点儿不一样的波澜。 但是,什么都没有。 苍澜没再多说什么,拿了链子便走了。 尽管我一早就清楚他不是个喜欢管别人的事情的人,还是期待他能说点儿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说。 那天,京都的雪特别大,特别冷。 习凛的脾气很不好。 他点化我成仙的时候,我的术法还很差。 后来习凛便开始督促我修习仙法,哪一天的任务没有完成便不许睡觉。 因此,我很怕习凛。 那时那位倒霉蛋小仙拿了我的灵力导致我不能布雪,我吓得在河边哭。 我是故意找了条河才敢哭的。 因为怕被别人看见我哭笑话我,我想着在河边儿边洗脸边哭,就没人知道我在哭了。 但还是被人看到了。 有一株成了精的柳树化了人形蹲在我旁边,就那么看着我。 她看了我许久,忽然大喊,“杨花!这里有人在哭!” 背后似乎有两个人向这边走过来,我连忙捧了好大一捧水拍在脸上,不敢抬头。 “这不是习凛宫里布雪的姑娘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我又洗了把脸,才转过身去。 有一个面孔我不认识,应该就是那株柳树喊得杨花了。 有一个面孔我在习凛宫里见过,就是紫薇神君苍澜,他偶尔会去找习凛下棋。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天误打误撞的去的是杨花山。 那天,苍澜下界去看望阳华神君,刚好碰上了吓得半死的我。 我说过,苍澜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儿的人。 但那天,他偏偏就管了我的闲事。 他替我布了雪,顺便替我向习凛求了个情,我因此躲过一劫。 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苍澜帮我求情,我这会儿应该也在历劫。 除了我,别人是没有资格布雪的,不然谁高兴了都下那么一场雪,人间就有灾难了。 因此苍澜帮了我,却有违天规,受了处罚。 他不爱多管闲事,但偏偏就帮了我,我便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现在才知道那只是他的一时兴起,而我却不能自拔。 习凛说要娶我,我拒绝了,他执意要一个理由。 我没法给他理由,便漂泊不归。 苍澜和习凛那样要好,我要如何告诉他,我喜欢苍澜。 我想起人间的一句诗来,“独钓寒江雪。” 寒江二 没过多久,习凛找到了我。 说起来,倒还是我把他招来的。 那偷我灵力被罚下界受轮回之苦的小仙叫平空。 这些日子一想到苍澜我便总是心烦意乱,想到习凛就更恨不得在人间为非作歹一番。 为了不让自己犯下大错,我决定去看看平空。 我想着,看了他,我或许能引以为戒,警醒自己一番。 平空住在破庙里。 已是寒冬,他只有一堆枯草来御寒。 他本在睡觉,一阵北风袭来穿过破窗,我看他哆嗦了好一阵儿被冻醒了。 我隐了身,他看不见我。 只见他爬起来,一身破烂衣服,冻得手都打颤,却认认真真从墙角拿了三炷香点着,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便把香插在香炉里。 待我抬头去看,吓! 他拜的不是别人,正是冬神,习凛。 司命这家伙,真是太坏了! “你确定,你拜他有用?” 我突然出现,平空吓了一跳。 他因瘸了一条腿,跳不起来,便摔在地上了。 “你是谁?来这破庙做什么?” “我叫寒江,来这里……” 我一时结巴,不知该说什么理由比较好。 但不管说什么理由,我都不会说是来拜习凛的。 他对我那样严苛,如今又害得我有天庭回不得,我才不拜他。 不过想到习凛,我便悲从中来,顿时有了一个好故事来应付。 “我本官家女子,从小衣食无忧,奈何天意弄人,贼人杀害了我的父母,我侥幸逃脱,却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刚刚路过这里,便想着好歹有个安身之地。” 言语间,我硬生生挤了几滴眼泪,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原来是这样,姑娘只管在这里住下,枯草分你一半儿,将就着先歇息,待风雪停了,我便出去再找些草回来。” “好。” 我答应着,但心里明白,这场雪没有个日是不会停的。 罢了,夜里我便施个法,保他不受严寒吧。 找了由头留了下来,我便有心思问他别的事了。“你为什么会做乞丐啊?” 我不清楚司命关于这平空的话本子是怎么写的,但想来一定很精彩,便起了好奇之心。 平空听了我的话,冷笑了一声,“天不仁。” “怎么说?” “科举不中,种田无收,做生意总是碰见地痞流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考不上呢?” 我心里纳闷儿,好歹也是神仙转世,文曲星回回下凡可都是状元,这平空怎么会考不上呢? “我头一年进京赶考,父亲耕田,不知哪里来的野猪发了疯,将他拱到悬崖边,掉了下去,眼见着就要进考场了,我却闻此噩耗。第二年的时候,母亲因思念父亲太甚,精神恍惚,掉到了河里,连尸首都没捞到,我不孝,竟也快进考场了才知道。第三年,家中妻子因孤身一人在家,受村中恶霸欺凌,为保清白,悬梁自尽了……” “也是在你进考场前得知的消息?” 我打断他的话,司命这狗东西,为了逢迎习凛,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 只见平空这可怜见的孩子点了点头,泪花都在眼里打转。 “那你种田无收是怎么回事?” 种田无收是天灾,司命若是这么写,影响的可就不止平空一个人了,若是一村子一镇子人都为此颗粒无收,司命这可是在造孽啊! “村里头别家的收成,都挺好,可自从父母走后,我家田里却再也种不出来东西。村长好心,前前后后又为我换了好几块田地,却皆是如此。那田我种之前都好好的,可一经我手便成了废土,再不长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说我是不详之人,大家便将我赶出了村子。” 可怜这平空小仙只是偷我一点儿灵力,却要如此凄惨。 这还只是这一世的遭遇,真是不敢想他前面那些世是怎么活过来的,若是弄得他心生了魔障,再也回不了天庭可如何是好? 以前我只知他是来受轮回之苦的,待如今我知道他是如何受这轮回之苦的,却是不能不管了。 我想着,待他这一世快要完结的时候,我便回天庭,替他求求玉帝,或者说是求求习凛吧。 “那你这腿又是怎么瘸的呢?” 如果我没猜错,这条断腿应是和他说的做生意碰到地痞流氓的事脱不了干系。 “被大家驱赶,我收拾了家里仅有的银两来京城做生意,哪里想到日日有恶霸来讨保护费,终有一日我一时怒极,和那恶霸起了争执,结果丢了摊子不说,连带着这条腿也葬送了。” “从那以后你便做了乞丐?” “天不仁,我纵不愿意做乞丐,可是姑娘你说说,我还能做什么?!” 平空声泪俱下,涕泗横流,这些年的苦楚,他如今说起来依旧是一腔愤然和心酸。 他原来诓我灵力的时候,是多么活泼开朗。 按理说便是轮回受罚,也不该抹杀了原有的本性。 可是看看如今,他却坐在这破庙里与我哭诉,言语上,眉目间,哪里还有半分旧日的阳光? 习凛和司命做的还是太过火了。 我坐到平空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天不仁,可我看你刚刚在拜那冬神,你拜他作何?” 平空醒了一把鼻涕才哽咽着说道, “腿瘸了之后,我遇见一个道士,他说我惟有日日诚信参拜冬神,才可减少后世之苦。” 这个,我是该说那道士真是高人呢?还是说他是个糊涂蛋。 依照习凛的性格,平空就是再拜千年万年,也不可能有任何作用。 要是平空知道是他拜的人才害的他如今这样,会不会砸了那神像? 到时候我是拦着呢?还是不拦着呢? 唔,还是不拦着比较好。 夜越来越深,我自是不怕冷的。 可平空在与我说完他整个人生悲惨的遭遇后却突然将我引为知己,对我分外关心起来。 他坚持要出去找些枯草来让我们两个都更暖和些。 我心下不忍,便将雪停了。 他已经够惨,我不想雪上加霜。 不过也因为这样,引来了习凛。 寒江三 习凛本不知我在哪,如今我私自将雪停了,没按着他的时辰,只有这个地方的雪的时辰出了问题,他自然知道是我在这了。 我刚给平空留了字条和一袋银子,说我走了。 习凛便到了。 不过他来的倒也是时候,我正好想跟他说说平空的问题。 即便他不来,我也是要回去找他了。 “为何躲我?” 习凛脸上有薄薄的怒意,我心里一紧,往后退了两步。 他算是我的师傅,我总是有些怕他。 “没躲,只是想来人间看看。” “是吗?” 他显然不信,我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并且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这是后来习凛说的。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特别蠢?” 我退两步,习凛便向前走两步,他的威严压得我喘不过气儿。 “那个,你还记得平空吗?” 我突然想起来正事,莫名多了些勇气抬头问他。 “谁?” 他显然是不记得了。 “就是那个因为偷我灵力被罚下界的小神仙。” “怎么,你喜欢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习凛的想法跳的我根本接不上话。 “不是,是他被罚下界,可是司命写的命数太惨了。我最近遇到他了,实在是不忍心,他本来也没犯多大错,你能不能跟玉帝求求情让他这一世完了就回神界,或者你跟司命说说,别再写的这么惨了。” “不忍心?你心疼他?” 真是不明白习凛到底都在想些什么,简直是无法沟通! 争论无果,我被习凛带回了天庭。 平空的事我没敢再提,怕害的这可怜的孩子更加凄惨,只在心里默默想着得空了便去求求司命。 习凛依旧像以前一样监督我练习术法,并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我琢磨着,或许是他要我嫁给他我不愿意,他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就公报私仇? 不过监督归监督,好在习凛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时时都板着一张脸,我也不用再终日都提心吊胆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 忽有一日,锦霞姐姐兴致颇好,结了大朵的彩云把半个天宫都映红了。 这样美的景不常有,我便没了心思练术法,只想着踩了云找处好地方尽情地享受一番,方才不辜负这样好的景致。 习凛在院内品茶,我三番两次向他暗示想休息一会儿,他终于有了反应。 “放你去看彩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和我一起,如何?” 和你一起?那还有什么意思! 心里虽然这么想,我嘴上却万万不敢这么说。 “那当然……很好啊” 习凛这个人,就是不会看人脸色。 半分都不会为人处世。 有时候别人嘴巴上说荣幸之至,心里想的却是再见不送。 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有口是心非的时候来化解尴尬。 这个时候呢,就需要听话的人自觉体会别人的真正用意。 但是习凛,半分这样的自觉都没有。 就比如现在,我虽然嘴巴上说很好,但我的肢体语言充分的表达了我的抗拒。 可习凛那双眼睛似乎是专门作装饰用的,一点没发挥它察言观色的隐藏技能。 硬生生逼得我和他一起去看云彩。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还真是会挑地方。 习凛问我去哪里,我想着彩霞最红的地方是从西边绵延过来的,便想着去东边远远地去看天空的景色,一定很美。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东海的上空。 找了朵圆滚滚软绵绵的云彩,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 可惜我没能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惬意。 从我的角度看下去,刚好看到苍澜站在东海海边,正和一个姑娘在说话,他们旁边摆了一大堆稀罕东西。 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失常,直到我看见那姑娘手里拿着的东西。 她手里拿着的,是苍澜向我求灵力时拿给我的链子。 想必,她就是拥雪了吧。 长发及腰,眉目如画,顾盼生辉,叫苍澜如何不喜欢? 我摸了摸自己满头的白发,叫苍澜如何喜欢? 从我能幻人形开始,便一直是一头白发,我从不觉得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直到这一刻,我头一次对自己这一头白发感到无比厌恶。 好像只要它不是白的,苍澜就会喜欢我一样。 许是我的目光太专注,引的习凛也看了过去。 “听说苍澜今日要去龙宫下聘,原来是真的。” 习凛看着那两人笑了一下,可是作为一块寒冰,我头一次知道什么是冷。 “你说什么?” 我一个恍神儿失了腾云的仙法,从云头直往下坠。 习凛也没料到会如此,来不及救我,我便就这么直直摔了下去。 不过我挺佩服自己的,掉下来的时间里,没时间自救,却有时间设了个障掩饰自己这边的动静。 这样的自己,被苍澜看到的话…… 我不敢想。 我砸在沙地上陷了下去,头埋在沙里恨不能够永生永世不起来。 就让我这样在这里吧,谁也不要管我。 就这样吧。 可是,习凛不许我如此。 他将我拉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天天练术法就是这样的结果?” “不用你管!我练成什么样是我的事!”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一定是老天爷又给了我一个胆子,我才敢这样对习凛大吼大叫。 反正骂都骂了,我眼一闭心一横,索性骂个痛快。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练术法!从今天开始,我一天都不练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总是对我呼来喝去的!我不是你的奴隶!” “呼来喝去?奴隶?好,很好。” 习凛本来在拍我身上的灰,却忽然停了手,捏住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 “那你以为我为何要娶你?” “你放开我!” “回答我!” 他捏的我脸疼,我怎么掰都掰不开,心中只觉得更委屈更难过了。 我很没面子的哭了出来,这个神经病!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娶我你自己不知道吗?!” 兴许是嫌我的鼻涕流到了他手上,习凛缓缓放开了我。 良久,我听到他说, “是啊,我为什么要娶你呢?”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我竟觉得比看到苍澜和那拥雪在一起时更伤心了。 寒江四 苍澜提亲失败的事天庭里传的沸沸扬扬,我却开心不起来。 习凛已有一个月没理我了。 那天疯癫过后,虽然我嘴上说再也不练术法了,但心里明白习凛是为我好,依旧按照以前的时辰兢兢业业地做早课和晚课,一天也不敢懈怠。 但是习凛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原来那样怕他,他看我修习法术的时候我总是很紧张,总盼着自己能有一日自由自在,不再被管着。 现下真的没人管我了,我却自在不起来。 我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果然是被奴役的久了,都有奴性了吗? 这日晨起的时候,我忽然忆起平空的事来,便决定去司命那里一趟。 司命好酒,我偷偷摸摸从习凛的酒窖里挑了一坛上好的酒来,提着便去了。 其实我是不懂酒的,只是见着每次苍澜来的时候,习凛都命人拿了此酒出来。 习凛朋友不多,苍澜是那位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我想习凛用来招待苍澜的酒定是酒中翘楚。 我去的不是时候,司命正在写话本子。 奥,也就是正在安排人间的命数。 一般这个时候,司命是最讨厌人家打扰他的。 我朝那给我开门的小仙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便自己在院里找了一处地方坐着等司命。 中途我睡过去又醒过来,来来回回好几觉,司命都没有忙完。 也不知洋洋洒洒的又在那儿祸害谁,竟写了这么久。 直到了天都隐隐泛黑的时候,司命终于伸了个懒腰,慢悠悠从书房里踱了出来。 知道自己此行是来求人的,我连忙上去掐腰捶背的讨好他。 “使不得!使不得!” 司命转身见是我,吓得直退。 “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我是给你捶背又不是要吃了你。” “别,习凛要是知道了,下一个受轮回之苦的可就是我了。” “嘁!” 说到这里,我白了司命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似乎对我很是不满呐!” 司命倒是觉得自己受了个白眼很委屈。 “你自己倒是怕受轮回之苦,可是给平空的命数怎么写的那样凄惨?” “此话怎讲?” 瞧瞧,瞧瞧,这还不承认了呢! 我把那平空小仙的遭遇又细细给司命讲了一番,看他承认不承认。 “你说说,这些不都是你安排的吗?” 只见司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此事当真与我无关,纵是习凛有意让他过得苦一些,但我也断不敢这样写,否则以后他历劫归来,我如何见他?” 司命的圆滑是天庭里出了名的,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已然信了八九分。 “如果不是你写的,那他怎么会受如此劫难?” “你有所不知,当初他虽犯了事,但并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象征性的下去轮回那么一两世也就够了,若不是习凛,他可能连一两世的轮回之罚都不用受。按理说,早该回归神位了。” 我和司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有点明白那平空是为何遭遇如此凄惨了。 怕是受罚遇上天劫。 平空,这是在历劫呢。 若是天劫,就要看平空的造化了,由不得我们在这里过多言语。 司命受了冤枉,看着我带来的酒,便硬是要我自罚三杯才肯罢休。 我很少喝酒,不过最近心中苦闷,一来二去的,竟也灌了不少杯下肚。 待回到习凛宫里时,已是醉醺醺的了。 习凛多日不见人,偏巧我喝得七荤八素的,他就回来了。 定睛一看,我当他是为什么出现了呢! 原来是苍澜来做客。 虽然脑子已经昏昏沉沉,但我心里还有一丝清明。 想着若是此刻如此失态的模样被习凛看了去,他定是不会饶我的,少不了一顿骂和罚。 于是我便又悄悄转过身出了院子。 不过前脚刚踏出院门,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 我走什么?! 我不就是想要他理我吗? 想到此处,我顺便拨散了满头的白发,踢掉了脚上的一只鞋子。 恩,够乱了吧? 我就不信他不开口骂。 后来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不忍直视,就为了让他和我说句话,真是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收拾妥当,我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偏就绕到习凛旁边,站在那儿看他下棋,生怕他看不到我那乱七八糟的模样,感受不到我的酒气。 我本意是要和习凛和好的,可是刚刚站到习凛旁边,看着苍澜的脸,眼泪不争气地就下来了。 “哭什么,可是习凛欺负你了?” 苍澜抬头看了我一眼,打趣道。 他这么一说,我哭的更凶了。 我想说,欺负我的是你。 我想说,你为什么喜欢拥雪而不喜欢我呢? 我想说,我喜欢你。 可是我一句都说不出来,一句都不敢说。 我哭了一会,自己觉得没意思,便回屋去了。 完全忘了,我还没有和习凛和好。 我索性踢掉了脚上另一只鞋子,直接和衣滚到了床上,管它是脏还是干净。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习凛又不见了。 不见便不见了吧,我也想开了。 他若想理我,我一句话不说,他也照样和我谈笑风生。 他若不想理我,我在他面前哭,他也不会看我一眼。 左右现在没人管我,我打算下界去看看平空。 看看那倒霉的小神仙又在受什么苦,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实话,他若历劫失败,我也不会心安。 我一路走到南天门,发现大家都交头接耳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天庭又出了新八卦。 我本不好奇,可是听到苍澜两个字,由不得我不问。 这一打听,才知道,昨日是东海大公主的大婚,大家都去带了礼前去凑热闹。 这一凑热闹果然就热闹起来了。 人家好好的喜事,苍澜却在上面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大家都说,难怪苍澜时不时往东海跑,原来是看上了人家的大公主。 大家还说,苍澜上次提亲失败却还不死心,妄图用下三滥的招数换回那大公主的心。 之前大家都传苍澜提亲失败的事,却没人知道他到底求的是哪个的亲。 他这一哭,便人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那大公主才死去活来的。 可见传言之所以成为传言,是因为它的不可信。 苍澜不是个容易情绪外漏的人。 能让他大庭广众之下流泪的事一定不是小事,更不会是这种庸俗之事。 而且苍澜说过,他喜欢的是拥雪,那么让他伤心的事就一定与当天的大婚无关。 眼见着都到南天门了,我却不知道要不要下去。 我昨夜虽然喝醉了,但应该没记错,苍澜来找习凛的时候情绪已经很正常了。 算了,真出了什么事儿,也轮不到我管。 这么一想,我便安心下界了。 寒江五 我在人间找到平空的时候,他已经又转世了。 这一世,是个小和尚,现下二十四五岁的光景。 看来求神还是有用的,这一世总算有了个像样的寺庙居住。 那寺庙金碧辉煌的,香火也很是旺盛。 嗯,是个大寺。 因明白了他现在是在度劫,我便不敢乱打搅他。 神仙度劫,自有自己的命数,结果好与坏全看个人的造化。 由不得他人从中横生枝节,改天篡命。 若是自作主张坏了他的劫数,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我此番前来,也只是想隐了身看看他就好。 平空恭恭敬敬的在大殿念经,我也跪到他身旁,虔心向佛祖拜了三拜。 我一直很好奇佛祖是何模样,习凛原说,今年佛祖讲经的时候便带我去看看。 其实掐日子也就是最近了,可惜习凛现在不理我了。 我与佛祖无缘,有机会拜一拜也好。 突然,外面骚动起来,只见一个小和尚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嘴里大喊着,“平空师兄,你快躲一躲罢!她们又来了!” 平空听了那小师弟的话,慌忙起身,拔腿就跑,连手里的木鱼都掉到了地上。 速度之快,若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来评判,连我都想拍案叫绝。 我就纳了闷儿了,是谁将平空吓得这副模样? 好歹也是寺里的和尚,还有人敢欺负他不成? 待我去看,只见两个穿着打扮皆不俗的姑娘向这殿里走来,后面乌泱泱跟了一群人。 两位姑娘虽说不上貌若天仙,却也都是亭亭玉立。 一个是柳眉微蹙,行动似弱柳扶风。 一个是面色羞红,娇美若院中桃花。 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 当她们命人把殿里翻得乱七八糟却还不见平空,两个人又互相怨怼、唇舌相向的时候。 那形容,非母老虎不足以匹配。 我算是知道平空为什么躲了,他这是想活命呐! 我出门随便揪了个土地公细细打听了一番才知,原来平空小仙这一世虽做了和尚,却惹了一身情债。 而且是躲不掉,逃不开的情债。 那两位姑娘,一个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妹妹,一个是当朝宰相的嫡亲女儿。 两个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隔三差五的就来寺里找平空,听说都是发了毒誓非平空不嫁的。 奈何平空一心向佛,无心红尘。 可平空在的寺又是国寺,这两位,哪个都开罪不起。 可不是躲不掉,又逃不开吗? 寺里的主持携众小和尚苦求平空还俗无果,大家每日活的可谓是战战兢兢。 就怕那两位祖宗一个不开心,把这寺庙一锅端了。 要我说,这主持也忒不懂女人心了,只要平空在一天,那两位姑娘断断是不会对这庙怎么样的。 打听清楚来龙去脉,我也不着急回去。 特意绕到集市买了不少蜜饯踹在荷包里,才心满意足地又回到寺庙。 拿出荷包装蜜饯的时候,我挺难过的,那荷包是习凛送我的法器,可以装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他对我也不是只有严格。 不过那难过的心思很快就被我要看戏的心思冲淡了。 我哪里能想到,这才多久不见,平空就准备了这样精彩的戏码给我看。 一想到这里,我就很兴奋。 你说他这天劫历的,一般人都消受不起这样的福气! 我回到寺庙的时候,那两位姑娘还没走。 仆人进进出出的,看样子今晚是要住在这里。 嗯,甚合我意! 不住在这里,怎么能和平空发生点儿故事呢? 可惜平空跑了,不然我真想看看,他到底会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真是想想都刺激。 到了后半夜,河池里的青蛙都不叫了,角落里的蟋蟀也睡了,平空还没回来。 我本想着那两位小姐千金之躯自是熬不住,很快就去睡了,未曾想她们俩一个比一个精神抖擞。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凡人的诗,虽说矫揉造作了点儿,还是有点意思的。 那宰相的女儿倒还好,可那公主病恹恹的一直在咳嗽,叫人听了心有不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个男人却如此糟践,又是何苦呢? 老看她们俩也没什么意思,我决定去找平空,看看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这小子,寺庙虽然大,可我看那两个公主派随从把该找能找的地方也都找遍了,怎么就是找不到他呢? 难道会隐身不成? 待我找到平空的时候,差点儿没一个蜜枣把自己噎死。 眼前这劲爆的场景,真是打死我都想不出来。 那俩小姐要能找到他,就见鬼了! 平空躲在不远处的尼姑庵里,我循着气息过来的时候,看到尼姑庵三个大字,还以为自己弄错了。 我是在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找到他的。 只见他正握着一个小尼姑的手,两个人你一句哥哥,我一句妹妹,怎情意绵绵四字可以形容。 “红儿妹妹,你且再等我些日子,我定手刃仇人,夺回这江山,到时候我就以这天下为聘,娶你为妻。” “空哥哥,我不要什么天下,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一定要报仇吗?你斗不过当今皇帝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红儿莫再多说!我苟且偷生、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空哥哥!红儿担心你啊!” “红儿,我此生何其有幸,能得你这样的红颜知己。只是接下来,我需要假意迎合那公主,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空哥哥,红儿明白,你只管大胆放手去做吧。” “红儿……” “空哥哥……” 说罢两个人竟无语凝噎,恶狠狠抱到了一起,恨不能勒死对方。 这这这,这是闹得哪出? 感情平空是个假和尚? 本以为他这一世历的是情劫,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我的天呐! 简直太精彩了! 这样好的故事,我定要记下来说给司命听,老天爷的安排简直秒杀司命苦思冥想的话本子好嘛! 天快亮的时候,平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的红儿妹妹,一个跳跃从墙头翻了出去。 嗯,很符合他鬼鬼祟祟的气质。 平空又在一个竹林里见了几个人,交代了一些起兵造反的事宜,才缓缓回到了寺里。 寒江六 平空回到寺里,装模作样的又开始念经。 还别说,他模样周正,长了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 往那里一跪,谁又能想到他满肚子里都是坏水儿,根本半分诚心都没有呢? 佛家讲究慧根,真不知道是谁把这小子收进庙里来的,耳聋眼花了吗? 没过多久,那宰相的千金踩着碎步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 这倒是奇怪,那公主怎么没来? 宰相的千金都得到消息了,公主不该不知道啊。 我过去看了一眼才晓得,原来那病恹恹的公主因昨夜迟迟不肯睡,竟病倒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唉,是个苦命的,恐不知更苦的还在后头呢。 你心心念念的人正想着算计你呢! 平空是个有心眼的,嘴里说着不行不能不可以,两只眼睛却水汪汪,直勾勾地看着宰相的女儿,做足了欲拒还迎的姿态。 等等,他不是说要对那公主假意相迎吗? 现在和宰相的女儿这又是唱的哪出? 平空的心思也太弯弯绕绕了,过了两天,那公主渐渐转醒,我才弄懂了平空的真正用意。 这两天里,他已和那宰相的女儿打得火热,去看公主的时候却说他被公主的诚意所打动,愿意还俗取了公主,只是苦于那宰相的女儿一直纠缠。 另一厢呢,宰相的女儿闹起来,平空却说自已身不由己。 虽是远离红尘俗世一和尚,却仍摆脱不了皇家的挟制。 虽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娶那公主。 这一番言辞下来,把自己摘的是一干二净,把那宰相的女儿哄得是恨毒了公主。 虽然两个姑娘本来就互不对付,各自讨厌,但也算是守大家之风范,讲的是公平竞争。 但是这下好了,宰相的女儿现在觉得是公主横刀夺爱,抢走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公主。 真是傻姑娘啊! 你可知你从来就没得到过,又何谈被别人抢走。 不说别的,若论身不由己,平空难道是今天才知道自己难逃皇室逼迫的吗? 他难道是今天才知道皇上压过宰相一头的吗? 他若真心喜欢你,为你着想,从一开始就不会去招惹你、给你希望。 平空这是打的一手挑拨离间的好牌。 我本来觉得平空历劫挺担心他的,可是我这两日看着他的嘴脸,竟有些反感,连蜜饯都吃不下去了。 果然是人间待久了,六根都不清净了。 不行,待看完这出戏,我要回极寒之地待上一段时间,去去自己这满身的污浊。 没过几日,京里传来老宰相以辞官离京威胁皇帝赐婚自己的女儿和平空的消息。 谣言满天飞,都说宰相的女儿为了平空闹着要上吊。 那老宰相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都怕碎了,如何能见女儿受此委屈,因此跪在朝堂上老泪纵横地求着皇上。 可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体又不好,从来没要求过自己什么,就嫁给平空这么一个心愿,皇上又如何忍心委屈自己的妹妹? 怪道人家说祸起萧墙,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下可不惹得皇上和宰相不和了。 皇上好像有意让两个姑娘都嫁给平空来打破眼前的僵局。 可这两个姑娘却是谁都想霸占平空,谁都不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是打定了主意一个山头只能有一个母老虎。 此法无解,皇上又心生一计,让平空自己拿主意,这平空自己愿意娶谁就娶谁。 这样就算选了公主,老宰相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了吧。 若是选了宰相的女儿,就只能怪自己小妹福薄吧。 平空当着皇上和宰相的面选了公主,却派人四处传播皇上提前找过他的消息。 皇上本是公正的,可是传到宰相的耳朵里,便觉得皇上是偏袒自己的妹妹,提前威胁了平空不得不选公主。 公主大婚的那天,宰相造反了。 因为宰相的女儿悬梁自尽了。 我看着平空,他穿着大红的喜服,手中执剑,嘴角含笑,为即将得到的胜利得意洋洋。 宰相这方的人马和皇上的军队打的不分伯仲,双方都死伤无数的时候,平空带着人坐享其成。 我看着平空坐在皇位上,公主在下面抱着皇上的尸体,哭都哭不出来。 那大红的嫁衣已经被血染得暗红,绾好的头发也已散乱的不成样子。 “平空。” 公主喊着平空的名字,到了此时此刻,仍不愿意相信平空骗了她,杀尽了她的家人。 那公主用手轻轻合上自己哥哥瞪大的双眼,踉跄着站起来看向平空,平空没有言语。 “平空!说话!” 声嘶力竭的吼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就在昨天,她的哥哥还在这里处理政务。 如今,却只有尸体。 从我见那公主以来,她一直是病恹恹的。 从我料到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的时候,我也设想过这个公主会作何反应。 我想过,她会受不住打击被气死了。 我想过,她即使不被气死也会自杀。 我甚至连她会如何自裁都想了一遍。 但我只想到了爱恨情仇下的儿女姿态,却忽略了,一位真正的公主会有的反应。 那公主从地上捡了她哥哥的佩剑,剑尖直指平空而去。 平空手下的人砍了她一刀又一刀,她倒下去又爬起来,最终匍匐到平空的脚下。 平空别过脸去,我不知道他是不忍还是不屑。 “平空,你犯上作乱,毁我家国,其罪当诛!” 她拿着剑狠狠刺下去,却只是刺伤了平空的小腿。 平空的手下见状,又从背后狠狠给了她一刀。 那公主前前后后挨了那么多刀,却连哼一声都没有。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吧,还有什么可痛的呢? 她终是说完一句“你不配我爱”,才断了气。 不知道平空听了,作何感想。 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通过如此卑劣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已算完结,可我却不愿离开,我倒要看看平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平空当政,威不服众,各地起兵造反,百姓民不聊生。 四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满目望去,一片荒芜。 我不懂,平空到底历的是什么劫,老天究竟是何用意? 若只是为了让一个神仙明白一些道理,就这样戕害百姓,那和魔有什么区别? 为了考验一个神仙的心智,就在人间安排下各种黑暗让他来经历。 人又犯了什么错呢?为什么要陪着神仙来承受各种苦果? 死了这么多人,就为了让平空悟出一些道理。 天总说大爱,却最残忍。 只是给自己的残忍披上了假仁假义的皮囊。 令人作呕。 待我惊觉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已然生了心魔。 我迅速返回极寒之地去除杂念,净化自己体内的污浊之气。 但我越是压抑自己的不满,就越是对现有的天界充满怀疑,每日都过得头痛欲裂。 习凛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了。 “怎么回事?” “不用你管。” 我闷闷地推开他,不是不想理我吗?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 怎么,怕我入了魔给他丢人吗? 习凛没理会我的挣扎,硬生生取了我的血滴到前世镜中,看了我这些日子的经历。 “你就是被这些事情困住的?” “不用你管。” “愚蠢!” “愚蠢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难道看着你成魔吗?!” “我若成魔你只管杀了我就好了,用不着怕我给你丢人!” 习凛没再理我,一个术法甩过来我便没了意识。 寒江七 我被习凛带回了瑶池清净六根。 心魔已生,瑶池的水对我来说要承受剜心刺骨之痛。 我苦求习凛放我回极寒之地,并向他保证我一定可以自己祛除心魔。 但习凛只是冷着脸不予理会,任我每日苦苦挣扎。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依旧无法抛却杂念。 我开始对习凛产生恨意,甚至在想是不是杀了他就不用再受此痛苦。 就在我的情况每况愈下的时候,天庭忽然传来消息,说东海的小公主拥雪死了,为了救战神阳华而死的。 他们说紫微星君苍澜一夕之间白了头发,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就连玉帝都被拒之门外。 拥雪之于苍澜的意义我是知道的,我很担心他的状况。 刚好那时习凛被玉帝叫过去议事了,我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冲破他设下的障,拖着已经快废了的身体来到紫薇宫前。 难怪玉帝都没法见到苍澜,苍澜在紫薇宫外布了阵。 他的阵法造诣之高,如今这天上还没人毫发无损地解他的阵。 我已是半残之躯,硬闯只会死在阵中。 便只能在宫外徘徊。 “苍澜,我是寒江。” “苍澜,你开开门。” “苍澜,如果你再不见我我就入你的阵硬闯了!” …… 任我如何喊叫如何威胁,苍澜也没有理会我。 也是,我这算是什么威胁呢? 我便是死在阵中又与他何干呢? 想到这里,我霎时失了心智。 赌气一般,一脚踏入了阵中。 我偏要看看,是不是我死在阵中,苍澜也无所谓。 我想我是真的入魔了。 我曾笑话那人间的公主为了个男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今我却想拿性命来试探苍澜。 而且,是明知结局的试探。 一入阵中,便有烈日当头,更有火焰灼烧我的全身。 呵!不愧是苍澜,感情这阵还因人而异,知道我的本体是寒冰,便用火来克我。 看来苍澜是死了心谁也不见,扰他者亡。 我在瑶池泡了那么多天,又强行冲破了习凛设的障,如今哪里还有力气应付这灼灼烈日和熊熊火焰?不过片刻,便已不能再维持人形,化了本体。 就在这要生要死的时候,我忽然就悟了。 泡在瑶池那么久都没能想明白的事情,此刻突然就想开了。 万物皆随本心,并不是老天安排那么多人来供平空历劫而用的。 平空遇到的任何人都是未知,所有人的路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就像此刻我明知要死,只因为不甘心就头脑发热的闯了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万物皆有缘法,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天也不知道。 所有的结果都来自当初的选择。 所有的选择都是自愿的。 这样的话,得到的任何结果,又与天何干? 我也不该怪习凛,他只是怕我真的入了魔,就万劫不复了。 他保我性命,我却恨他赠我苦痛。 我若能活着,定与他冰释前嫌。 心魔虽除,但眼前的情形却是半点也不乐观。 我入阵中,苍澜作为布阵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我的心真是哇凉哇凉的。 其实我于他没有半分特别,此时此刻,我只是一个想打扰他清净的人。 而他不愿意有人来扰他清净,他不愿救我。 我明明应该很伤心很愤怒的,但清楚了这一点的时候,这些情绪我居然都没有。 我开始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为自己虚构的环境,我并不喜欢苍澜。 我只是自以为喜欢他,自以为很伤心。 我喜欢的,是自己的想象,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只对我独一无二的苍澜,而从来都不是那个喜欢东海小公主的苍澜。 想通了这些,心情只有原来如此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此时此刻,我不是那个喜欢着苍澜的寒江了,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活着!!! 苍澜这个混蛋! 朋友一场,真要我死了才心眼儿亮了吗?!!! “苍澜!我快被你烤死了!你放我出去!” “亏我还借给你灵力,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我在里面乱吼一通,我是真的不想死啊! “愚蠢!” 突然的清凉和熟悉的声音让我无比安心。 我发誓,就冲这救命之恩,我以后都绝不再顶撞习凛了。 习凛把我从阵中带出来,又给我渡了不少法力,我才有力气化成人形。 不化人形还好,这一化,我真是打死苍澜的心都有了。 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白头发,如今更难看了! 被燎的焦黄焦黄的! “苍澜,你给我滚出来!” 有了习凛在一旁,我甚有底气,什么也不怕了,冲上去对着紫薇宫的门就是一顿砸。 “就那么想见他?” 习凛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莫名的瘆人。 这叫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本来是挺想见苍澜的,可是刚刚死了那么一遭,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之前是因为男女之情想见他,可我现在是因为要报烧头发之仇而见他。 那我到底是该回答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呢? “你不肯嫁给我就是因为他?” 上一个问题我还没想好答案,习凛就又砸了一个问题过来。 之前的确是因为苍澜而不想嫁给习凛,但我现在要还是这种想法,那我就是个瓜! 但我到底要怎么回答习凛呢? 是说是还是说不是呢? “我知道了,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我还什么都没说,习凛就自顾自下了结论。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了? 我转头想和习凛理论,他却已经走远。 顾不得找苍澜报仇,我连忙就追了上去。 “习凛!” 我扯住他的袖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袖子是湿的,我的手心全是血。 我真是猪! 习凛是闯了苍澜的阵才把我救出来的,要破苍澜的阵怎么可能不受伤? 而且他还给我渡了那么多法力…… “不用往心里去,你是我手下的人,救你乃分内之事。而且你心魔已除,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习凛甩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我偏要往心里去,我偏就哪儿都不去,你要把我怎么样?” “心这么大吗?除了苍澜竟还装得下别人?” 呵!这是非要与我赌气吗? 别扭的男人…… 寒江八 我本想说,你管我心里装着谁。 可是看着习凛的墨袍颜色渐深,我就一点也不想与他争吵了。 他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受了伤也是一声不吭的。 像现在,明明伤的不轻,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我置气,分不清轻重。 罢了,既是不会表达,以后我就多多包涵他吧~ 嗯,就是这样。 理清了思路,我又硬生生拽住闷着头往前走的习凛。 “你去哪,不回宫疗伤吗?” 我瞧着他走的方向不大对,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放手。” “你到底要去哪?你不说我是不会放手的。” “不要多事。” “那你到底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无论他怎么说,我就是不松手。 “我去找玉帝,你也去?” “找他做什么,你不是早上才去过一趟和他议事吗?”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习凛是半路专门跑回来救我的? 他和玉帝正议事,却为了我丢下玉帝跑了? 但是,习凛怎么知道我有难呢? 我想起了苍澜在送给拥雪的那朵雪花里渡的气息。 原来如此。 我那时羡慕拥雪,却从来不知,有一个人也这么默默地保护着我。 他说要娶我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缓缓松开习凛的衣袖,“去吧,我回宫里等你,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等了很久。 习凛没有回来,他直接下界轮回了。 带着一身伤,还有我没说出口的话,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下去了。 司命告诉我,习凛是下去帮平空度劫的。 原来平空的劫成了乱劫,每一世都历尽艰辛,却杂乱无章,领悟不了任何东西,始终无法回归神位。 解铃还须系铃人。 平空的劫数因习凛而起,习凛首当其冲,有义务下界助平空归来。 至于司命说的乱劫,我也有感受。 从平空和公主那一世便可以看出来,爱恨情仇都经历了,可是什么都没悟出来,平空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世。 习凛是带着记忆去轮回的,玉帝让他下去帮平空,我却想不通要如何帮。 难道是为平空安排机缘吗? 可是纵有记忆,习凛也已是凡人,同为凡人,他哪里来的本事安排平空的人生? 我气习凛不顾自己的伤,气他不听我解释,可终究还是担心多过其他。 看来,又要下凡一趟。 说来也巧,习凛这一世刚好和平空是一对孪生兄弟,投胎在一户李姓人家,平空叫李天保,习凛叫李天佑。 平空是哥哥,习凛是弟弟。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有七八岁的年纪了。 听了他们的名字,我着实笑了好久,不过由此看来习凛下界确实对平空有帮助,起码名字都改了,不像前面那些世,竟还是在神界时的名字。 神仙轮回,本就会脱胎换骨,改名换姓,可怜平空那么多世都不走寻常路,这一世终于正常了。 我买了隔壁的院子在他们旁边住了下来,这样我就可以时时注意到习凛的动静了,渡不了平空没关系,别把他自己再搭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我有仙法,却不敢乱用,怕一不小心就乱了习凛的命数。 因此便老老实实按照凡人的路数来过日子。 重新修葺院子花了一月有余,才终于修整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毕竟我可是要陪习凛在这人间过上一辈子呢,总不能太委屈了不是? 我叫人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埋了好几坛从习凛宫里带下来的酒,想着等他长到能喝酒的年纪了,我就拿给他。 习凛和平空这一世托生的人家,不算贫寒但也不是很富有。 我特意在家里准备了足够的书籍,然后游说他们的父母在我们两家院子中间的墙上开一道门,好方便他们时时过来看书。 其实我主要是想方便自己过去。 李老爷本是极力反对,觉得我一年轻孤身女子,这样做实在不合适,可能会有损我的清誉。 但是连一个凡人都对付不了,我岂不是太无能了? 摸清了那李老爷仗义为人,古道热肠的脾气后,我使劲儿挤出几滴眼泪,说自己一人独住如何如何不安全,如何如何害怕,若是两家能互通,一来遇到危险也好求救,二来更可方便两位公子读书。 当然,我也特意强调了自己的书都是前朝孤本,千金难求。 李夫人望子成龙心切,就盼着两个儿子能中状元,哪里还会放着现成的好资源不利用? 李老爷还在犹豫之际,她便一口答应了我的要求。 不过李老爷终究还是有所顾虑,我们便折中了一下双方的想法,不在两家共用的墙上修门了,而是把墙推倒一半,这样平时只要小孩踩个小板凳就过来了,大人双手撑着也很容易就能过去。 习凛和平空每日都要上学堂,总是傍晚才回来。 人间的规矩多,我一个年轻女子大晚上的往人家的家里跑也不合适,我这些日子又整日忙着收拾院子,也就只有傍晚才能远远地看上习凛几眼。 习凛像个小老头似的,每日背了沉甸甸的书包回来,知道我在瞧他,也只是低了头回家,并不理我。 这下好了,两家的墙矮了一半,我随时都能瞧见习凛和平空在做什么,不管他们是在屋里还是在院子里,因为习凛和平空的书房兼卧室刚好对着我的院子。 这日习凛下学回来,我便趴在墙头上看他。 李老爷和李夫人和我已经很熟,夫妻俩只道我是喜欢孩子,并不忌讳我时时趴在墙头乱看。 “习凛。” 我喊了习凛一声又觉得不太对头,赶紧换了一个称呼。 “天佑!” 习凛正在帮李夫人拔葱准备做晚饭,他认认真真地拔葱,好像并没有听见我喊他。 不过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其实忽略掉习凛的脾气,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很可爱的,一张小脸白嫩嫩的,很是惹人喜欢。 虽是投胎转世,但耐不住原来的底子好,平空和他一比就逊色了很多,虽是孪生兄弟,容貌却差了一大截。 我见过好几次对面的王大妈追着习凛捏他的脸,可谓是爱不释手,就是不知道习凛心里是何种滋味,真是想想就很好笑。 寒江九 冲着习凛现在这可爱的小脸蛋,他故意不理我,我也不忍心朝他发脾气。 不理我是吗,我就继续喊。 “天佑,小天佑~” “你叫我弟弟做什么?” 一旁的平空不满的看着我,好像我要对他弟弟图谋不轨一样。 “天保呀,你们想吃糖画吗?听说后天你们休沐,我带你们去集市上买好不好?” “不好,娘说要用功看书。” 平空这小破孩并不买我的帐。 “天佑你呢,你想吃吗?” 我话都没说完,习凛就拿着一把葱进去了。 不过没关系,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已心生一计。 我本来就打算做点什么小生意,好让外人看来我的钱都是有来源的。 而我又想每日监督这俩小破孩,那不如就去他们学堂外面卖糖画好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不去卖糖画还好,我这一去才发现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每天都有那么几个小姑娘在学堂外面探头探脑地偷看习凛。 虽说如玉君子,淑女好逑,可她们这才多大一点儿啊,就有这些小心思! 习凛现在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一副天真无害的皮囊,可是内里却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狐狸,肯定是不可能对这些小孩子有什么感觉的。 嗯,为了不让这些小女孩将来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误了一辈子,我决定从现在就开始拯救她们。 “再来偷看我就把你们每人打一顿!” 为了表示我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我还挥了挥我的拳头。 “坏女人!坏女人!” 那些小女孩被吓得一哄而散。 没了别人觊觎习凛的美色,我的心情都格外美丽起来,做起糖画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其实我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因着这里小孩子多,还有一个老伯伯也在这里卖糖画,他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长,会画的形状也比多,自然更讨小孩子喜欢一点。 好吧,其实我就只会一种,那就是雪花,随便那么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就当是画好了。 因此习凛每每经过,都带着鄙夷的神色。 我今天心情好,决定学着画一只老虎让习凛看看,让他看看本姑娘也是心灵手巧的。 画了好几只四不像,才勉强画出来一只有模有样的,只是我还来不及高兴,就有人来砸场子了。 “是不是她要打你?!” 一个粗犷的声音把我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糖画就掉地上了。 我抬头去看,只见一壮汉一手拉着个小女孩,一手指着我。 那小女孩的模样很是熟悉,似乎就是刚刚被我吓跑的其中的一个? “爹,就是她,就是她要打我!” 糟了!我心下大叫不好,敢情是来寻仇的! 若是打起来的话,此刻又不能用法术,只能用普通的武功对付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你凭什么打我女儿?!你动她一个试试!” “大哥你别生气,我就是跟小孩开个玩笑……” “开玩笑?鬼才信你!年纪轻轻就在外面抛头露面,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就剁了你!” 好家伙,他还真带了刀,骂着骂着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就甩在了我眼前的桌子上,把我的糖画砸的是稀巴烂。 这下我是真真不能再忍了! “我抛头露面怎么了?用得着你管吗?你一个壮汉在我一个弱女子面前你显什么威风!” “臭娘们!今天非给你点儿颜色看!” “贱男人!有种就打啊!谁怕谁!” 怎么说呢,作为一个神仙,我说出这种粗鄙不堪的话实在是有辱神仙的脸面。 但奈何我一直是一个适应性极强的人,来来回回也来人间好几回了,该学的不该学的是都学会了。 此时此刻此景,实在是很需要一些脏话来配合我的行为表达我的愤怒,于是,我就脱口而出了…… 嗯,我注定是做不了像神女琼华那样优雅的女神仙了。 因为我和那壮汉的吵闹,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我瞄了一下四周,还好,学堂里的学生还没下课,要不然给习凛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就糗大了。 我翻过桌子就和那壮汉打了起来,三两下便把他踹到了地上。 色厉内荏的草包,我还当他多能打呢! 我用的也不过是人间最普通的武功,他竟毫无招架之力。 那壮汉的女儿看到她爹滚在了地上,便扑上去嚎哭,我突然心下不忍,很是自责。 我这是做什么呢? 好歹在孩子面前也应该顾全她父母的脸面,我着实不应该把那壮汉打的如此丢人,其实只要吓跑他就好了。 接下来我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妇人之仁。 就在我心有不忍,愧疚难当之时,那壮汉趁我不察,爬起来掂起我那煮焦糖的锅便往我身上甩来。 众人惊呼声中,我连忙闪躲,却还是被泼到了。 滚热的焦糖烫在手腕上,我疼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那壮汉的女儿此刻倒是不哭了,站在她爹旁边咯咯直笑。 我发誓,天上地下,那是我见过最恐怖的笑容。 “孔圣人门前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学堂里的夫子不知何时出来了,喝退了看戏的人群,赶走了那父女俩,也让我赶紧回家。 小小的习凛站在夫子身旁,跟夫子道别后向我走来,和他一道的平空看了我两眼后径直回家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下学了,也不知道方才的情形被他看去多少。 “怎么样了?” 习凛踮起脚拉过我的胳膊吹了吹。 “疼。” 我如实回答。 “愚蠢。” 习凛虽然嘴上骂我,手底下却在小心翼翼地查看我的伤。 “习凛,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我抓住机会和习凛和好。 “你这伤自己用法术治疗便会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习凛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但我怕用术法会影响到你们。” “你回天庭去吧,不要在这里掺和了。” 习凛放开我的手,示意我滚回天庭。 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什么叫掺和? 不是怕你出事,我才不下来好不好? “我不回去,我的伤不用你管。” “不要任性。” “不用你管。” 真是的,现在明明只有那么小的个子,术法也都没了,居然还想着命令我? “城西有个药铺,你去那里找大夫看看。” 习凛这算是妥协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回去晚了李夫人该担心了。” “嗯。” 习凛又帮我把小摊收拾了一番便回家了。 看着那小小的人影走远,我怎么突然有一种养儿子的错觉呢? 寒江十 胳膊烫伤了,左右也不能出门卖糖画,我便在院子里栽了一些芭蕉,只等下雨的时候好欣赏雨打芭蕉的美景。 祸兮福所伏,真是说的太有道理了! 虽然我受伤了,但习凛终于不再对我冷脸相向了。 我趴在墙头上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看我一眼,会趁院子里没人的时候询问我的伤情。 只是平空就不怎么待见我了,总是对我避之不及,我揪了他问为什么,他踢腾着腿说我不守妇道。 嘿,我怎么就不守妇道了? 死板的小孩儿!字不认识几个,歪道理倒是一大堆! 亏我还费心每过四五天就给他几本书,本来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过来借书,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对我有意见嘛! 我决定了,以后他不过来借,我就不给他了! 不过平空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得重新换个营生,我挨骂倒不要紧,李老爷和李夫人若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许我和他们家往来了就不好了。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合适的,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要抛头露面。 我心生一计,叫司命下来假扮我爹,让他扮做富贵人家的样子,这样不管我花多少银子,不都有来处了? 嗯,好主意。 事不宜迟,我立即回天庭找了一趟司命。 司命本是百般推辞,不过听到我愿意帮他偷两坛习凛宫里的好酒时,也便从了。 反正他在凡间只要出现个那么几次,让别人知道我有个富裕的爹就好了,并不会耽误他在天庭的事宜。 司命长得太年轻,于是用法术易容成老头,陪我在人间待了七八天便回去了。 但是这七八天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人人都道我是个有背景的人,说我爹是个大富商,经常在外地做生意。 其实大家挺看不起商人的,但耐不住司命财大气粗地给我请了些能打的家丁和丫环。 我本来不习惯这么多人在我周围来来往往的,但司命说我现在不宜用法术,习凛和平空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请些能打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歹也有点儿用。 我一听是这么个理,还是司命想的周到,有了这些打手,我看谁还敢朝我泼焦糖 。 那些家丁五大三粗的,一个个往门口那么一站,从此再没人敢随意找我的茬。 至于那些丫环,司命说如果我出去转,她们跟着也方便。 本来我觉得没有必要,不过这年头,会武功的丫环可不好找,司命是花了大功夫才买到小花和小草这两个丫头的,他这么有心,我也不好推辞。 有了丫鬟处理平常的琐事,我便有了更多的时间注意平空和习凛。 渐渐地,我发现,平空似乎很排挤习凛。 在学堂,平空经常和别的小孩子一起欺负习凛,在家里,平空也是满口谎话地编排习凛,弄得李夫人很是偏心,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拣着平空先来。 习凛可能是因为带伤下界,这一世先天便有些不足,经常生些小病不说,长的也慢,比同龄人总矮一些,因此李夫人老给他穿平空穿过的衣服。 习凛的记忆都在,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但我就看不下去了。 习凛是话少,是闷,但也由不得你们这么搓圆捏扁吧? 李家虽不富裕,可也没有穷的揭不开锅,何至于长年累月的也不给小儿子准备一两身新衣服? 行,你不给习凛好的是吧,我给。 我让小花照着习凛的尺寸,去裁缝铺子里做衣服,适合小孩子的花样每个都给我做一身出来。 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带着小花把衣服送了过去。 李夫人原本是满面笑容的,不过听说只有一个小孩子的衣服并且是习凛的衣服的时候,她霎时便没有那么开心了。 晚间习凛翻过墙头来找我,彼时我正在享受人间的美食。 习凛的脸色不是很好,明明是小孩子的脸,却一副深沉的样子,看得我直想逗逗他。 “哟!天佑来了呀!” 习凛一直没吭声,吃完手里的螃蟹我才反应过来,难道是他有事找我,但是看小花和小草在屋子里,所以不好开口? “你们先下去吧。” 我把小花小草遣了出去之后,习凛果然摆出了他说教的姿态。 “不要干涉我在李家的生活,这样可能会扰乱平空的劫数。” “你是指我让人给你做新衣服吗?” “除此之外,别的事也都不要干涉。” “我也没有怎么干涉吧,只是看李夫人太偏心了,想让你生活的舒服点。” “多事,你可知平空这一世历的是什么劫?” 习凛突然这么问,倒是把我难住了。 “就目前看来,这平空平安顺遂,吃好喝好的,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劫难吧。” 我又默默拿起一个螃蟹,习凛最好直说,我可悟不出来。 “是求不得。” 求不得?我更糊涂了,他现在才几岁,有什么求不得的。 “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他现在还这么小,有什么求不得的,难道你已经知道他日后的劫数了?” 不可能吧,平空历的可是天劫,习凛哪来的本事知道? “我也是猜的,李夫人起初并不偏心,可是这几年平空在样貌,读书的事上样样都要和我比,李夫人大概是察觉了他自卑的心思,才事事都对他更好一点。” “你是说他嫉妒你比他长得好比他聪明,想比你更讨人喜欢却怎么都做不到?” 听到这儿我算是听明白了,感情平空这是嫉妒自己的亲弟弟什么都比自己好,却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比他更好。 论颜值嘛,做神仙的时候习凛就比他好看多了,何况现在他只是个凡人,自然是比不上的,论聪明的话,呵!习凛带着记忆来的,怎么可能输? “差不多是你想的那样,所以你不要再多生事端做出一些刺激他的行为来。” “好吧,算我多管闲事。不过你为什么不表现的笨一点,你这都活了多少万年的聪明,他一个小孩子肯定比不过你,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让让他吗?” “一开始我也试过这么做,但行不通。凡是我表示不会的东西,他只会表现的更差。即使前一天背的书,第二天也会全部都忘记。” “所以很有可能你的任务就是让他求不得?” “嗯。” 我算是彻底弄懂了,不管习凛怎么做,平空只会比他表现的更差,那习凛就只能顺应自己,不必再扮做愚笨了。 唉,平空的求不得只怕还在后头,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可能敌得过习凛。 这都是什么劫数! 寒江十一 经这么一闹,后来我每每见着平空总觉得同情,即使他总翻着白眼瞪我,也不怕把眼睛给翻斜了。 嘁!小破孩儿,我不跟你计较。 日子一天天过去,习凛和平空渐渐长大,我也偶尔回天庭去变幻容貌,让自己逐渐变老,以符合人间常情。 这次恰逢习凛和平空考科举,左右也没我什么事,我便回了一趟天庭。 刚回去,就被司命撞见了,硬是缠着我要酒。 这家伙,肯定是生怕习凛回来了,我帮他偷酒就困难了。 不过他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因承诺在先,我只好回宫里帮他拿,不对,是偷,偷习凛的酒。 这么一折腾,便耽误了一些回人间的时间。 不知怎的,我心慌的厉害,觉得像是要出事。 果不其然,我一下界便看到习凛被困在一片火海之中,火焰将他吞噬,我感觉自己心里也有火在烧。 冷眼看去,平空此时在做什么呢? 作为习凛的哥哥的平空,正在人群中和一个衣着华贵,容貌不凡的女子在拉拉扯扯,完全不顾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快被烧死了。 混账!!!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抬手施法灭火,人群一片沸腾,大喊着妖怪,可我如何还管得了在人间是不是可以公然用术法? 我冲到习凛身旁,慢慢将他扶起。 习凛的衣服已经被烧的乱七八糟的,除了一张脸还是好的,浑身都是烧伤,整个人昏迷不醒。 我抱着他,心里慌的厉害,我困在苍澜的阵中要被晒化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慌过。 我发誓,如果这火是人为的,那么这苦痛我一定千百倍奉还。 “妖怪!你放开我弟弟!” 平空这会儿倒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了,冲上来一把推开我。 方才与他拉拉扯扯的美人也跑了过来,哭的梨花带雨,直喊着天佑哥哥。 紧跟着呼呼啦啦又围上来一堆人,说什么“公主小心。” 感情我这才不见了多大一会儿,发生了不少事嘛! “滚开!” 我一脚踹开平空,喝退了那些围上来的人,将习凛带到了附近的客栈。 人群中尖叫连连,仿佛我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用法术医好了习凛浑身的伤,可他却迟迟不醒。 看他病恹恹躺在那里,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他总是高高在上,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状态呢? 被火烧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大家都只是在外头围观,没有人愿意救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很绝望? 不,他是习凛,他怎么会绝望呢? 习凛不会哀怨,他总是想办法解决一切问题。 我明明清楚,这种遭遇,以习凛的阅历,根本不值一提,可还是觉得难过。 习凛啊习凛,你那么聪明,为何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你的谋略,你的算计,都去哪里了呢? 从前总是习凛护着我,这次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好好守着他的,但我却没做到。 我还没能好好伤感一番,平空与那公主就闯进来了。 噼里啪啦破门而入,一进来就吵。 “妖怪!你把天佑哥哥怎么了?他为什么还不醒?” 那公主手指着我,满面怒容,仿佛火是我放的,习凛如今躺在这里也是我害的。 “他,他身上的伤怎么全都好了?” 平空跟在那公主的身后,突然大惊失色。 我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习凛明明被烧的那么重,现在身上却半点伤痕也没有,他怎么会不害怕? 为习凛疗伤的时候,我顺便算了一下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的事,这才知道,火就是平空放的。 习凛和平空进京赶考,刚到京城就误打误撞碰到了公主落玉的轿辇,落玉对习凛一见钟情,这还没考科举呢就求着皇上让习凛做自己的驸马。 可惜习凛无意,平空却痴痴地看上了那公主。 怎一个乱字了得。 皇上连习凛的面都没见过,当然不会同意,但答应了公主,若习凛能高中状元,就一定让他做驸马。 这厢平空得知消息以后,便萌生了不得了的念头。 平空本来就因为习凛事事都压他一头而多有不满,如今他一眼就相中的落玉公主偏偏又喜欢上了习凛,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便迷晕了习凛然后在习凛的房间放了一把火。 平空想要废了习凛,可是习凛如今却好端端的躺在这里,他所有的计划都落了空,他如何不慌张,如何不害怕? “你弟弟身上的伤全都好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短短片刻,我的脑子里已经想出了无数个折磨平空的点子。 “妖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弟弟没事,我自然开心都来不及。” “是吗?那你要不要更开心一点?” “你什么意思?” 平空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该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很不利。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纵火的凶手是谁,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你说什么?!难道这次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落玉公主听到这里,突然凑上来。 平空煞白了脸,抿着嘴瞪着我,手微微地在抖。 害怕了是吗?但是这次我绝不会留情的,我说过,我一定将习凛所受的痛苦百倍偿还。 我不会用火去烧平空,身体发肤所受的痛算的了什么呢?不过是流于表面罢了。 还有什么事可以比心爱的人厌恶自己更残酷呢? 我不介意他们说我是妖,我可以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场景呈现在落玉眼前。 我要让平空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快说,是谁放的火?” 落玉显然已经开始相信我的说辞。 “你别听她的,她是妖怪,妖怪说的话能有几分真?” 平空看着落玉,在做最后的挣扎。 “吵什么?” 就在我打算给落玉看平空的龌龊行为的时候,习凛突然醒了。 “天佑哥哥你醒了!” 落玉见状,一把扑到习凛身上,看的我直想打人,不是公主吗?说好的矜持呢? “天佑哥哥,你可吓死落玉了!” 寒江十二 “咳咳!” 约莫是被那公主压的狠了,习凛微微咳了几下。 “天佑哥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如果眼神是有形的,那么习凛身上现在肯定已经被平空盯出个窟窿来了。 照这个情形,他没准儿能再害习凛一次。 不行,我要永绝后患。 “落玉公主,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放的火?” 今儿个我是非让落玉知道实情不可。 平空蓦地向我看来,身子踉跄了几下。 “哪有什么人纵火,不过是我夜里看书不小心睡着了,可能是不小心碰倒了烛台。” 习凛看过来,截住我的话头。 他这是有意想包庇平空? 我一时不清楚习凛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好打个哈哈附和他,说自己是乱说的。 “天佑哥哥,这妖怪是你什么人?” “妖怪?” 习凛看过来,我心下大叫不好,他是非常反对我在人间用术法的,如今要是被知道了,回天庭以后且不说按天规该受的惩罚,在习凛这里,我估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什么妖怪不妖怪的,小姑娘不要乱说话好吧。虽然你是公主,但是也要尊重人的好吧。” 我赶紧凑到习凛床前把那落玉挤开,顺便给她施了个小法术封口。 “你明明就是妖怪!那么大的火,你抬手就给灭了,你还说你不是妖怪?” 什么情况?! 我看着自己的手,难道法术失效了? “你再说一遍。” 我又施了一次法在落玉身上,示意她再说一次。 “我就是再说一百遍,你也是个妖怪!” 落玉又一把拽开我,凑到习凛跟前。 这下我十分肯定,我的法术失效了。 “那什么,习……奥,不对,天佑,天佑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儿再来看你。” 说完我便跑了出去。 “把这里给我看好了,不许那妖怪再来找天佑哥哥,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坏心!” 我刚出门,就听到落玉在屋里吩咐跟着她的那些护卫,故意扯着嗓门喊给我听。 只是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和她计较,没了术法,有那些护卫看着,估计我真是连习凛的面都见不着了。 “尘野,快出来!” 我跑到附近的城隍庙,给土地上了一炷香,叫他出来。 如今没了法力,想找土地,便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尘野是我在习凛进京赶考之前认识的,那时候怕自己要回天庭,恐人间会出什么事儿,就专门认识了一下京城的土地,让他帮我看着点儿。 尘野是我见过最年轻的土地,不仅没有白胡子,反而一表人才。 听说他在等一个人,此事暂且不提。 我烧了好几柱香,尘野都没出来,这就纳了闷儿了,神仙给神仙上香,与凡人不同,他不该感受不到啊…… 莫不是,他知道习凛出事了,怕我来找他算账的? “尘野,你出来,我有急事找你,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果不其然,我话才落,他便从神像里走了出来,一身墨绿的衣服,斯斯文文的脸,倒像是哪里来的书生,半分不带尘土的气息。 “不知寒江姑娘找我何事?” 尘野说话也是慢腾腾,斯斯文文的。 “我的法力突然用不出来了,你可知为何?” “姑娘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术法了?” “嗯,但就只用了一次。” “一次也是断断不可的,姑娘实在任性,若是不知不觉地用了,也就罢了,顶多回天庭以后受点儿小罚。可被这么多人看到了,便是扰了人间的秩序,犯了大忌讳,恐怕要在这人间待上一世,从现在开始直到死去,才可回归神位恢复法力。但就算回了天庭,怕也还有更重的惩罚在等着您。” 尘野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态度看着我,我也没想着会闯这么大的祸呀! 这规矩谁定的,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难怪习凛再三叮嘱我不要滥用术法。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像凡人一样过完一生才行?” “是的,姑娘实在太任性了,神仙只有历劫或受罚才下界为凡人,您这是好端端地就给自己招了一世劫数,一世惩罚。” 我扶额叹息,真的是苍天饶过谁,平空的劫数我到底也是导火,索,如今,也终于挨到我来偿还了。 “你别老姑娘任性姑娘任性的,习凛发生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让你帮我看着他,你都干什么去了?若是你帮我好好看着他,我也不至于用术法不是?” 这小子,就知道说姑娘任性,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习凛在火里被烧成灰吗? 便是再来一次,提前知道用术法的下场,我也是一样做法。 “寒江姑娘您这可是冤枉在下了,我并非没有好好看着习凛上神,是他不许我救,故意被烧的。” “他故意的?” 我心下大叫不好,我可能坏了习凛的事了。 我真是蠢死了,以习凛的能耐,如果平空想要害他,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呢? 是我当时太心急了,居然都没有好好想想。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故意这么做?” “上神没有多说,我也就没多问。” 尘野摇了摇头,我知道在他跟前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接下来只有自求多福四个字了。 这下可好,下凡来还什么都没能帮到习凛,就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而且还会真切体会人间的老病死,啊啊啊!寒江啊寒江,笨蛋笨蛋笨蛋! 出了城隍庙,我打算去找习凛,可是到了客栈,居然被那落玉公主的人给挡住了。 如今我就是一个凡人,纵使身上还有点儿武功,但他们这么多人,又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我自然是不能硬刚,只好出了客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逛。 街上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的,见了我就躲出去好远,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着“妖怪”。 真是世事无常,如今我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本是天上一神仙,这叫我怎能不落寞? 到了晚间,家家户户的灯火亮了起来,我只觉得好饿。 以前仗着自己会术法,随时都能变出金子来,从来就没把钱这个字当回事。 现在好了,我哪里能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身上是一文钱也没有预备。 想我寒江活了这么久,竟也有挨饿的一天。 如今人又在京城,离李家村远的很,就是想回人间的家变卖家产置换点儿银子果腹,也只能想想,远水救不了近火。 从今天开始,我必须得想个法子谋生了,这可跟当日卖糖画的情境完全不同,我是真的要做苦力来养活自己了…… 寒江十三 到了后半夜,我无处可去,只好回到城隍庙,求尘野收留,可是这家伙怕和我来往过密受到牵连,给了我一床被子后告诉我以后不要来找他了。 我并不生气,因为尘野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他只是在等人,他不能离开京城这块土地,如果真的被我牵连受到惩罚,他就不能等他想等的那个人了。 说到底,也是情痴一个。 如果,如果有一个人这样的等我,千难万阻,我也必定去到他身旁,不叫他白白欢喜,白白难过。 “你在做什么?” 正当我抱了被子准备先睡一觉的时候,习凛突然出现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的伤好了吗?” 说实话我虽然看着他,但却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心里毛毛的。 要是习凛知道我擅用术法导致成了凡人,卷到这红尘乱世中来,我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是不是当着凡人的面用术法了?” 习凛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顾着他自己的问题,他总是这样,目标明确,怎么打岔都不行。 知道自己逃不过,反正迟早也要被他知道,我索性全招了。 “咳,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看你在火里,我就没想那么多,我也没想到当着凡人的面用法术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要骂要罚我都听你处置。” “你没想到?那你能想到什么?” 听到习凛这样的责问,我突然很难过,我想到的是你啊,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的态度呢? 习凛朝我走来,我捏紧了怀里的被子,等着他接下来的责骂。 “愚蠢!” 习凛突然将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低叹了一口气。 这,这是几个意思? 他不生我的气了? 习凛不是头一次抱我了,可我头一次觉得这样开心。 从前我没看清自己的心思,总是逃避,我才发现被他抱在怀里是这样安心喜乐。 “土地说你是故意要被烧的,我是不是乱了你的计划?” “嗯。” “那怎么办?你的计划是什么,怎么会走到被火烧这一步呢?” “没关系,走一步是一步吧。我猜落玉是平空这求不得命数的关键,他喜欢落玉,落玉偏偏却看上了我的这张脸,那不如就让平空毁了这张脸,若是落玉能因此改变心意喜欢上平空,化了他这求不得的劫数,那他剩下来的路应该就顺了。” “可是我救你的时候,你浑身上下都烧伤了,偏偏只有脸还是好好的。” “说明天意如此,此法不可行,我再另想他法吧。” “习凛,我现在什么术法都没了,就是一个凡人,恐怕帮不了你了。” “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习凛,你还生我的气吗?” “没有生气。” “我说的是……苍澜的事。” 习凛突然将我抱的很紧,我想他肯定又误会了我的意思,便连忙解释。 “我不喜欢苍澜,我那天原本要告诉你的,可是你不听我解释就直接下界了。”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本姑娘就差表白了,他就一个嗯? “你带伤下界,我很担心,所以就跟着下来了。” “嗯。” 嗯嗯嗯,就知道嗯,算了! “习凛,我饿了。” 说罢我想挣脱他的怀抱,反正话不投机半句多。 “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不喜欢苍澜?” 习凛并没有放开我,反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 不过片刻我便反应过来了。 哼,傲娇加腹黑的男人,这是等着我说喜欢他呢,我偏不说。 “习凛,我真的饿了。” “罢了,我带你去吃饭。” 习凛幽幽叹了一口气,倒也没再逼问我。 “那公主不是找人看着你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一大碗面下肚,我才想起来这个事儿。 按照落玉那个架势,我不觉得她会让习凛离开她的视线。 “这些你不用操心,我自有我的办法。” “奥,对了习凛,我现在没了术法,打算干个什么养活自己,你觉得我做什么比较好?” 习凛这么聪明,应该会有好主意吧。 我现在必须一次成功,不然要是赔本儿了,可就是饿肚子的大事了。 “不用想那么多,跟着我就行了。” “不合适吧,你看我现在的年纪和容颜,都是三十多岁的,要是跟着你,还不知道这些凡人会怎么说呢。而且今天我当众用了术法,他们都说我是妖怪,要是我跟着你,会给你惹大麻烦的。” “我说了,不用想那么多,跟在我身边,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 “奥。” 一杯清茶入喉,我觉得甜甜的。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他在,就会帮我安排好一切。 习凛,用人间的话说,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嗯,真好看! 过了几天,到了放皇榜的时间,习凛只考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成绩,谋了一个小官。 习凛是故意的,我也很开心。 他是我的,他不能娶别的女子,即便是在人间历劫也不行。 平空喜欢就让平空去娶吧,反正他也中了状元。 皇榜出来,最开心的当数平空了,没了习凛的压制,他终于拿了个第一。 说来也怪,以前不管习凛做什么,平空只会比他更差,这次到好像打破了这个规律。 管它呢,反正是皆大欢喜。 不过我这皆大欢喜说早了,习凛受诏去宫里见皇上,落玉便来了他的院子里闹我。 “狐狸精!” 那落玉进来便命人绑了我,指着我的鼻子扯着嗓子骂。 我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免得自己受更多的皮肉之苦,站着乖乖叫那些人绑了。 前几天还妖怪妖怪的叫我,如今仿佛有了火眼金睛,判断出我是狐狸精品种的妖怪了。 “你说,天佑哥哥是不是为了你才故意不考状元的!” “什么叫为了我,他考不上是他学艺不精,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我当然不能承认了,我要是承认了,感觉落玉能立马杀了我。 我本来不在乎什么时候死,可如今我要留着小命陪习凛度过这人生一世,我不要死。 寒江十四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天保都告诉我了,你从天佑哥哥小的时候就搬到他们隔壁去,天天盯着天佑哥哥看,你这个狐狸精,自恃有几分美貌就想诱惑天佑哥哥!” “你爱听他乱说,李天保那是嫉妒李天佑,才故意编这些谎话来诋毁他的,我又不是故意住到他们家隔壁的,只是恰巧罢了。你也不想想,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和你的天佑哥哥怎么可能?难道你觉得你的天佑哥哥是个会被狐狸精迷惑的人?” 这个死平空,我说落玉怎么好端端地就来闹了,感情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 我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肯定想给大家营造一种习凛为色所迷惑的景象,好以此彻底的踩低习凛。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已经是状元了,不好好当自己的状元郎,偏要做个搅屎棍。 “那你为何住在天佑哥哥的家里?若不是你用妖术迷惑了他,他怎么会让你住在他家里?天佑哥哥翩翩君子,怎么会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个院子?!” 落玉并不好糊弄,她是带着脑子来的。 我呸,打从我遇见他,我就一直和他住一个院子。 便是在天上,那些小仙娥不满习凛对我的照顾,也没人敢这么跟我叫板。 但是如今虎落平阳,我也只能在心里骂骂这落玉。 “我来京城的时候钱被偷了,在这边又无亲无故的,你的天佑哥哥看我可怜,想着大家从前邻里邻居的,就暂且收留了我。” 我为了活下去,谎话也是信手拈来。 “你骗人!你明明是妖怪,要钱做什么?” “我不是妖怪,我小时候遇见了一个高人,他教了我一些旁门左道罢了。” 不行,我必须得想个办法解释那天用术法灭火的事,不然这公主是怎么着都不会信我的。 “你如何证明?” “公主你看,我要是妖怪,何苦还会在这里被你的侍卫绑了去?我要是妖怪,何苦还用受这份罪,不早就用妖法跑了?” 落玉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我,约莫在思考我的话的真实性。 “那好,既然如此,你以后不许住在天佑哥哥家里,我给你安排吃住。” “不,不必了吧,我一个乡野村妇,哪里敢劳公主如此照顾?” “你是不配我照顾,可是我不喜欢你住在天佑哥哥家里,但又不能把你赶到街上去,你是我父皇的臣民,我不能害你受冻挨饿,便也只好自己养着你了。” 落玉这些话说的我有点儿楞,她有公主的刁蛮任性,但她也有公主该有的胸襟和仁慈。 就冲这个,我对眼前的小姑娘瞬间没了脾气。 没脾气归没脾气,我还是不能被她带走,不然我这辈子都别想见习凛了。 “公主有所不知,你的天佑哥哥欠我人情,而他又是个万万欠不得别人的人,其实我自己也能赚银子,并不是非要住在他这里,就是为了让他有机会报恩我才住在这里的。如今您把我带走了,他欠我的人情又没法还了,你的天佑哥哥肯定会一直记着这事儿,会寝食难安的!” 这一套说辞下来,我觉得自己不去写话本子实在是可惜了。 “他欠你什么人情?” 落玉已经慢慢开始相信我的胡诌了。 “救命之恩啊!前些日子我把他从大火里救出来了,公主您忘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和他住在一起!” 落玉气的直甩袖子,那袖子扫过习凛的书桌,打翻了上面的画匣子。 匣子被摔开,里面滚出来几幅画像,隐隐约约看着像是女子的画像。 习凛什么时候还偷偷为我描了像? 看着落玉捡起画像慢慢打开,我是又担心又开心。 我一边偷偷的乐,一边在想要是待会儿落玉问起这画像我该怎么圆谎。 画像被展开,一副又一副。 如果我当时脸上有笑容,那么我的笑一定凝固在脸上了。 我根本就不用圆谎,因为画像里的人不是我。 “这是谁?” 落玉把画像拿到我眼前,问我,这是谁? 我也想问习凛,这是谁? 画中的女子和我在天庭时的容颜有七八分像,但不是我,每一幅画都题了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 人间的诗我知道的不多,恰巧就会这一句。 入骨相思知不知? 相思? 我突然想起来,我第一天到天庭,就有小仙娥指着我说,“她和朝白姐姐好像啊!” 苍澜找习凛喝酒时说过,“真是难得,竟有这么像朝白的人。” 司命曾经问过我,“你知道朝白吗?” 如果我算是习凛的徒弟,那么朝白算是我的师姐。 司命说她为了给习凛准备生辰礼物擅自跑到魔界,便再也没有回来。 因此习凛和魔界不共戴天,即使是羲和上神的大婚,他也没有去。 我想,画中人就是朝白了。 习凛第一次见我,就对我与众不同。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照顾和关心呢? 我现在终于明白,习凛想娶的从来都不是我。 他对我好,从来都不是因为我本人。 我不过,是一个叫朝白的女子的替代品。 “喂,本公主问你话呢,这女子是谁?” “喂,你哑巴了?” 落玉将那画又往我眼前凑了凑,画上的诗晃得我眼睛酸疼。 “她是习凛的妻子。” 我不知道是在回答落玉还是在告诉我自己。 “习凛是谁?他妻子的画像怎么会在天佑哥哥的书桌上?” “落玉,你叫他们放开我吧,我现在就走,绝不会再出现在你的天佑哥哥眼前。” “你大胆!本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上次在客栈无礼也就算了,以后注意点儿!要说这放开你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本公主的问题,告诉我习凛是谁,还有这画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习凛是李天佑的一个朋友,不过是个粗人,他的妻子走的早,可能是他托李天佑帮他画一些画像睹物思人吧。” “这样啊,这画上的女子仙女一般,人间少有,也难怪那习凛念念不忘。” “嗯。” 的却是念念不忘。 “行了,本公主说到做到,我这就让他们把你放了,可是你也要信守承诺,不许再出现在天佑哥哥身边。” “我也说到做到。” 寒江十五 落玉算是个善良的公主,留了时间给我收拾东西。 她吩咐了一个人看着我离开,然后便走了。 其实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我。 我慢慢将落玉弄得散乱的画一幅一幅收拾好,可惜那画匣子滚到地上时到底还是磕坏了一角,终究是不能圆圆满满了。 我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发现除了我自己实在没有东西可带走了才慢慢离开。 落玉留下的侍卫约莫是怕我反悔,他回去不好交差,中途还催了我一次。 不必催我,我是喜欢习凛,可我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我宁愿一人孤身到死,也绝不再贪恋他半分。 出了门,街上很热闹,很快我便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习凛,你就和你的回忆厮守到天荒地老吧。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我只记得自己出了城门。 走着走着,前面有一条河,看上去挺深的。 我打算把自己灌死。 我并没有寻死的癖好,也并非因为一个人不喜欢自己就寻死觅活的。 我只是想赶紧死掉回归神位,然后找一个好的去处,让习凛即便是回归神位,也永永远远都找不到我。 我要让他明白,朝白不在了,彻彻底底的不在了,我不是朝白,他找不到我,便永远找不到朝白,我要让他清清楚楚的明白我和朝白是不一样的。 他不该在这一场消亡的感情里,拿我做牺牲品。 我琢磨了好几种死法,吊死太难看了,跳悬崖的话,这附近并没有悬崖可以供我使用,想来想去,还是跳河好。 打定主意,我慢慢向河边走去。 “你在做什么?!” 我正准备往下跳,便感觉有人把我抱住了。 回头一看,竟是状元郎李天保,也就是平空。 “你怎么在这里?” 对于他的出现,我不能不诧异。 我看人间的状元郎都要高朋满座,迎来送往,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很忙才对,结果却跑到这郊外来作甚? “我问你,你刚刚可是要寻死?” 平空满脸嫌弃的看着我,与他从前瞪我的神色一模一样。 “我要是死了,头一个喝彩的就是你吧?你救我作甚,你一个状元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天下之大,我想在哪里便在哪里,倒是你,真该感谢我在这里,不然说不定这会已经是一个亡魂了。” “感谢?李天保,我记得你可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一个连自己的弟弟都敢烧死的人,如今却跑来救我,这倒是奇了怪了,你说,你是不是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才不信平空会好心救我,比起习凛,只怕他更讨厌我,他都敢放火烧习凛,指不定会用什么方法折磨我呢! 如今他可是状元了,有权有势的,要害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这会是想死,可我只想痛快的死,并不想被折磨至死。 “随你怎么想,总之今天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平空朝不远处使了个眼色,我这才发现,原来还有随从跟着他。 那些随从上来,三两下便把我绑了。 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我这才遭落玉绑了一遭,这会又被平空这小子绑了。 “你这是做什么?你我无冤无仇,你叫人绑我作甚?” “我乐意。” 平空朝我笑了一下,看的我头皮发麻。 这小子不会真的要害我吧? 就这样,我被平空莫名其妙的带回了他的状元府。 啧啧啧!可不说人人都想考状元,就说平空,原来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今却能住着如此豪华的宅子。 平空这宅子,有山有水的,比习凛的住处不知好了多少倍。 且不说什么治国平天下,就单是为了住的安逸些,也该考个状元呐! 平空这小子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把我关到一个屋子里,安排了好些人看着我,不许我寻死,也不许我和外面的人联系。 可是他却没苛待我,日日好吃的好喝的吩咐丫环送过来,他自己也时不时地到我眼前晃悠一圈,无非就是说李天佑如今如何如何的没出息,混的如何如何不如他。 这个架势倒是让我有点迷糊了,他老和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他比习凛好? 这日晚间,下了一场不小的雨,平空喝得醉醺醺的跑来我房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火烧他吗?” 看他的样子,当是喝醉了,不然他不可能原来死不承认自己蓄意害人,如今却痛快招了。 不过他这招不招的倒也无所谓了,已经没有人要追究他的责任了。 “知道,你看上了那落玉公主,可落玉偏偏喜欢李天佑呗,要我说,你也是白费心机,如今你也是状元了,可你看那落玉可有一丁点儿对你另眼相看吗?这感情啊,是强求不得的,无论你做什么都没用。” 我虽人被囚禁在状元府,可是消息却灵通的不得了,平空指派来看管我的丫头一个比一个能八卦。 听她们说,皇帝想把落玉指给平空,那落玉极力反抗之余,竟然偷跑出京,跟着习凛去了他任职的地方。 按照落玉的脾性,平空就是把习凛烧成灰,落玉也是不会再嫁给别人了。 死心眼儿的姑娘,有仙缘,却不知是福是祸。 我如今没了法力,也不能帮她算上一算了。 “你错了,我放火不是因为落玉。” “啊?” 好小子,竟然藏了这么重的心思,我倒要看看他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人人都以为我喜欢落玉,呵!娇蛮的公主有什么好的?” 平空说着说着,顺带打了个酒嗝儿,莫名增加了他的话的真实性。 “那你不喜欢她,你向皇上求娶她做什么?还为了她要烧死自己的亲弟弟。” “我说了!我想烧死李天佑不是因为她!至于求娶她?呵!只不过是为了证明我比李天佑强罢了。” 平空突然拔高声调,很是不满我说他为了落玉要烧死习凛。而且他从小就对自己的弟弟直呼大名,半分也不亲热。 我也是不太懂习凛的想法,难道娶到了公主就能证明他比习凛好了? “那你到底因何要烧死你弟弟?” “你不知道?” 平空突然盯着我的眼睛,看的我心里毛毛的,一刹那间让我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是了,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眼中只看得见李天佑。” 寒江十六 等等等等,平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眼中只看得到李天佑? 他这话,用在二十岁左右的他和三十多岁的我身上不太合适吧? “你这话是何用意?” 不行,我必须得问清楚,这小子敢情在我身上动了歪脑筋? “何意?寒江,从你搬到我家隔壁第一天起,你的眼里就只看得见李天佑。你只给他买吃的买穿的,你日日都盯着他看,你却问我何意?” “小子,论年龄,我可都能算是你的长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真是被平空的话冲击的回不过神来,我那时候不高兴李夫人太偏心,所以事事都喜欢为习凛另外准备一份,没想到竟埋下了这样的祸根。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长辈?那你难道就不知道你是李天佑的长辈了吗?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呃……我深深觉得,平空这小子,是彻底长歪了。 “我不喜欢他。” 若是从前他问我这个问题,我可能会犹豫到底要不要撒谎,可是如今,我半分都不用考虑。 我突然想到了朝白,我想这个问题,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 平空坐在凳子上摇摇晃晃的,像是要掉下去,我伸手扶了他一把。 “所以呢,你是为了我才要烧死你弟弟的?”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你觉得呢?” 平空拽住我的胳膊不松手,直勾勾地看着我,倒叫我心下忐忑。 我是真怕万一自己言语间惹恼了他,他撒酒疯。 “我觉得,嗯……我觉得你实在没有必要事事都嫉妒你弟弟,他的确出类拔萃,可是世上这样的人能有几个?你不该如此为难自己。” “寒江,我嫉妒他以至于想杀了他,不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不是因为他事事都压我一头,而是因为你喜欢他,你还不明白吗?” 平空这突然的告白,真是叫我措手不及又在预料之中。 我哪里能想到,自己竟给他带来了这种影响? 好歹我比他大十几岁,鬼知道他怎么会看上一个大他十几岁的人。 这小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那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平空的求不得,我就是他这一世的劫数。 如此说来,我倒是不能太草率地处理这件事,我得想办法慢慢化解,好帮平空顺利度劫。 李老爷李夫人也真是,都是怎么教孩子的? “咳!天保呀,你有没有想过,你嫉妒你弟弟,只是因为你眼红我对他太好了,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喜欢?” “寒江,我来不是和你讨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些事情,我心里自有定数,我来是告诉你,你在我这儿就别想离开了,这一生一世你都得陪着我。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妄图逃跑去找李天佑,你看你人不见了,他连找你都没找,他不值得你对他好,乖乖留在我身边,懂吗?” 平空条理清晰的说完这些话,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扯了被子给他盖上,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习凛竟是连找都没找我吗? 也是,一个赝品丢了,有什么好心疼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极了我现在的心情,乱。 自打我寻死被平空救了回来,我便不想死了,我倒要看看,我在这场劫数中会怎样被安排。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安排。 冥冥之中,我和平空居然还有这样的纠葛。 平空在我房间里睡了一夜之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从前他总是拿鼻孔看我,如今常常派人送来些姑娘喜欢的小玩意儿,还在院子里给我扎了个秋千。 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嗯,三十多岁的女人也是可以荡秋千的。 不管平空送什么,我都由着他,从来不会拒绝,反正我在这人间不是很想死也不是很想活,倒不如成全了他的心愿,说不定他突然就开窍,度劫成功了。 平空派来伺候我的丫鬟,和我早已混熟,从前她还会拣着能说或者平空示意她说的八卦说给我听,如今倒是对我比对平空衷心,无论听到了什么事情都来说与我听。 这日小丫鬟匆匆跑进来,说李大人正在前厅发脾气,让我快去劝劝。 我劝他倒不是不可以,可是在劝人之前,我总要弄清楚他为什么发脾气才好对症下药啊。 小丫环说因为另一个李大人要回京了,而且是皇上特意召回京城,官职连跳几级,直接压了自己家李大人一头。 小丫环这个李大人那个李大人的说了一堆,我算是听明白了,习凛要回京了,而且官职在平空之上。 不怪平空发脾气,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平空所有的荣耀,都将化为乌有。 习凛在的地方,就是平空的黑夜。 平空是该发脾气,不必劝。 “寒江,李天佑要回京了,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我正好好的吃饭,平空突然跑来与我闹,将一桌子的菜全都扫到了地上。 我索性陪他闹上一闹,将自己手里的碗也扔在了地上。 陶瓷碰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为什么要开心?” “那你敢发誓你不想见到他吗?” “我敢。” “那你敢发誓永远不离开我吗?” 呵!真当我是他养的宠物吗?看来我事事都依着平空,除了让他的臆想变本加厉之外,并没有任何益处。 “李天保,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留在你的府里,那是我愿意留在这里,我不受任何人的拘束,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样吗?那就怪不得我了。” 平空突然掐住我的脖子,诡异的笑了起来。 “把她给我带到密室。” 就这样,我被平空囚禁了起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囚禁。 不同于之前的好吃好喝的供着,现在每天只有午时,才会有人来送饭给我。 平空估计是怕我要逃跑,故意饿着我,好让我没有力气。 密室里很黑,我在里面感觉一切都静止了,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下人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又过了一天。 就这样,大概有人给我送了十几次饭吧,又或许是几十次?突然有人来救我了。 “别怕,我来了。” 强烈的光照进来,有人用手覆上我的眼睛,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救我的人就是习凛。 我被他抱起来,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平空正在撕心裂肺的喊,“你不许带走她!” 寒江十七 以习凛的能耐,这人间的礼法枷锁是困不住他的,他不愿意当状元,那么他便去边远之地,如今他愿意回来,也自然有他的办法让皇上宠信于他。 但至于,他为什么回来…… 我觉得有一部分是为了我,但我又清楚的知道,他就算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我折射出来的影子。 如果没有朝白,仅仅只有寒江,仅仅只为了寒江,他会不会回来,我连半分的把握都没有。 小丫环告诉我习凛要回京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设想,如果遇见他了怎么办? 质问? 不,自取其辱。 沉默? 不,我做不到。 我心底没有答案。 如今他真的来找我了,以一种英雄救美的姿态出现在我身边,一如当时他闯苍澜的阵救我那般的情景。 但我的心境却和当时大相庭径。 我并没有很感动,因为就我被平空关在小黑屋的处境而言,我并未觉得有多惨。 这些,都只是身体上的痛苦。 习凛的出现虽然解救了我身上的痛苦,却也同时带给了我精神上的折磨。 我一想到,我站在他眼前,他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就宁愿自己从来不认识他。 习凛得了皇上的宠信,在京城里也有了气派的大宅子住。 他将我带回他的宅子,为我安排了自己的房间,每日下了朝都过来我的屋子坐上一会儿,有时候会嘘寒问暖,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我没开口说过话,他也没问过我之前发生的一切。 不问我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不问我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平空的府里,不问我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日子,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我不问,是因为我在极力忍耐,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 我不问,是因为我等在着他开口,等着他解释,可是他却保持缄默。 我猜,习凛心里一定清楚我发现朝白的事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因为他太知道我的脾气,如果话说开了,我就一定会离开。 习凛不愿意我离开,他不能忍受失去朝白。 如果我走了,他就连朝白的影子都留不住了。 我们之间有了一条无形的鸿沟,而他只愿站在我的对岸,看我映在水里的影子。 不管这影子,是不是一碰就会碎。 一开始我是故意赌气不和习凛说话,并不是真心不想说话,到了后面,我所有的耐性被磨光,彻底对习凛失去了期待。 没有坦白没有解释是吗? 很好,那我们就慢慢磨,磨完这一生,然后各不相干。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空和落玉隔三差五的会来闹,平空是为了我闹,落玉是为了习凛闹。 落玉起初还会阴阳怪气的讽刺我,偶尔买通小丫环往我的饭食里放些无关痛痒的毒药来整蛊,但是后来慢慢的,她也不闹了。 因为连她也看出来,习凛和我之间根本就无话可说,我不会是她的威胁。 我,不过是习凛府里的一个玩偶,一个摆件。 “老女人,你说天佑哥哥到底为什么留你在府里?” 落玉放下手里的汤勺看着我。 最近,她摸清了习凛晚间会到我房间来坐一会儿的规律,便总是留在我这里用晚膳。 她之前以为我对习凛心怀不轨的时候,便总是老女人老女人的叫我,提醒我自己的年龄,更是提醒我,我与习凛的不般配。 现在她虽然知道了我对习凛并没有什么歪心思,但称呼这种东西,习惯了就很难改。 “喂,我问你话呢,你和天佑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已经不再开口说话,落玉是知道的,不过每次她都喜欢问我些问题,翻来覆去的,总是那些问题,她自己在那里自问自答一番,也就罢了。 她这一张嘴,我就知道今日份的碎碎念又开始了。 “喂,我从前觉得天佑哥哥喜欢你才留你在身边,但又觉得不可能,你就算再美,年纪也这么大了,他到底也该忌讳些世人的眼光。我如今倒不觉得他喜欢你,可是他不喜欢你的话,为什么又将你留在他府中呢?” “说来也怪,我看他对你并没有什么情意,但却又处处透露着关心,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 “喂,老女人,你日日呆在这府里肯定特别无聊吧,要不要我帮你逃出去?” “我跟你说,我这次可不是要把你诓出去害你啊,我是真的想帮你。” 落玉是个奇女子,面对我的时候,她总是能在情敌和朋友两种角色之间转换自如。 可是我本来就不是个害怕无聊与孤独的人,加上如今心如止水,便是被困在这府里一辈子,也不会觉得难受。 所以落玉的好心对我而言,我也只能心领。 “她哪里也不能去,公主如果以后再说这样的话,便不要来我府上了。” 习凛不知何时回来了,悄没声儿的就进来了,也不知落玉的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天佑哥哥,我保证我再也不说了。” 落玉一个激灵从凳子上站起来,冲到习凛的面前举起手发誓。 “嗯,天色不早了,公主请回吧。” “奥,那我明日再来看望寒江姐姐。” 落玉朝我眨了眨眼,便带着丫鬟侍卫离开了。 她很喜欢习凛,可是她也足够聪明,习凛叫她走她便走,从来不会死赖。 她很清楚,用死乞白赖的方法,是不可能得到习凛这种人的心的。 但她的聪明也是有限的,因为她没看出来,不管她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得到习凛这种人的心。 在习凛面前,她落玉是叫我寒江姐姐,从来不会称呼我为老女人。 不过是姑娘家的小心思,有讨厌的人,却又不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优雅不大度。 “寒江,过几日我要陪董将军出征西北,你好好在家里等我回来。” 习凛从来不与我说朝堂上的事,今天倒是反常。 但是他不是文官吗?跑到战场上去做什么,送死吗? 而且我听落玉说过,西北一直是皇帝的心头大患,想要收服只怕很难,感情习凛这是要去替皇帝平天下。 但是我依旧没有言语,他爱去哪就去哪。 习凛出征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外面刮着大风,将庭前的小树都吹歪了。 习凛出门的时候,突然将一个画匣子交给我,那匣子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装着朝白画像的匣子,匣子上被磕坏的一角已经被习凛修补好了,但仍然依稀看得到痕迹。 他把匣子拿给我,却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他这是几个意思。 我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当着习凛的面打开匣子,将里边的画像拿出来撕碎后随风扬了。 他看着我将那些画像撕碎,本想阻止,但到底欲言又止,随后便走了。 寒江十八 他这一走,就是许久。 我住在他府上,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一天又一天。 每一天,漫长而短暂。 习凛出征后的第七十三日,边关捷报,大获全胜。 但李家收到噩耗,李家二子李天佑战死疆场,为国牺牲,追封,厚葬。 那时我在睡午觉,丫鬟哭哭啼啼的跑进来说大事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我问了好几次,才把事情说清楚。 什么?! 我从浑浑噩噩中被惊醒。 好一会儿都缓不过神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的这一世,就这么结束了吗? 怎么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就结束了呢? 明明,我们什么都还没说清楚。 战死疆场?他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 我的脑子里闪过很多问题。 待反应过来了,我只苦笑自己竟还对他有情,我竟是,还盼着和他就这么相对无言的过一生吗? 不,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他都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去了。 他回归他的神位,我在人间逍遥我的。 “哈哈哈!他死了!死的好!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和我抢了!” 平空突然大笑着跑进来,兴许是太激动,跑的太快没看路,被门槛绊了一下便摔在地上了。 这一摔可不得了,像是把他摔变了一个人。 方才还大笑着的人,突然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呜咽起来,平空抱着自己的头,似乎很痛苦。 我也没管他,我满脑子都是习凛出征那日将装有朝白画像的画匣子递给我时的情景。 习凛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他那日,一定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可是我没等他开口,就把画像撕了。 我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我为什么不听他把话说出来呢? 他是不是出征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死?他是不是想交代我什么东西? 当时我只顾着自己的儿女情长,却误了正事。 “你这个女人没有心的吗?他都死了你还如此平静?为什么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平空哭够了,突然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他这反应堪称神经病,习凛在的时候巴着他死,习凛死了又要死要活,还嫌我不为习凛伤心。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哭?” 我掰开平空的手,揉了揉脖子,他这力气大的,是下了狠心要掐死我。 “为什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那么喜欢你,你却连为他哭都不肯吗?” 喜欢?这真是笑话,他喜欢的人早死了,但我和平空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最讨厌你这个弟弟了吗?甚至想害死他,如今他死了,你不应该开心吗?我不为他哭才应该是你乐意见到的吧?” 我一时没明白平空到底想表达什么,按理说,他应该很高兴习凛死了吧。 莫不是看习凛死了,高兴的疯了? “是啊,我应该高兴的!我高兴的很!” 平空又哭着喊叫起来,涕泗横流,疯疯癫癫的。 “他是我弟弟,是我的!他从小就是个冷性子,对谁都不亲热,可是你出现了,你一出现他就变了,变得不像我的弟弟了,寒江,你不该出现的,你知不知道每一天我都盼着你消失!” 这是什么情况? 平空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他分明就是嫉妒习凛对我比对他这个哥哥更好,所以对我产生怨恨? 难道平空喜欢习凛,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 这种事情,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 可是习凛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 如果平空有这种心思,习凛不可能没有觉察到。 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习凛知道,但却没有告诉我。 平空的劫数的确是求不得,但求不得的从来都不是其他的,就是习凛本人。 习凛是故意误导我,让我以为平空的求不得是功名,是才华,甚至是我自己。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种事情,依照习凛的处理方式,能忍耐这么久已经不错了,他怎么可能忍受再让别人知道这种事情? “李天保,有一事我不明白,既然你喜欢……额既然你不讨厌你弟弟,你为什么要放火烧他呢?” “我要烧的,是那自作多情的公主!自不量力,竟然敢肖想天佑!” 平空一拳打在我旁边的桌子上,茶杯都给震落在地上,碎了。 “啊?落玉?” 感情当初我还有法术的时候,用术法给习凛疗伤而看到的前因后果并不是真相啊! 感情平空每次直勾勾看着落玉都是在想要怎么除掉她,并不是情意绵绵。 是我眼瞎是我眼瞎,竟把仇恨给看成了深情。 习凛都是骗我的,说什么平空喜欢落玉嫉妒落玉看上了他,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平空喜欢他而恨落玉日日都缠在他身边。 “天保呀,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你的心思在你弟弟身上,你把我抓回你府上做什么?而且还那么在意我是不是想回到他身边,你这么搞,我都以为你的心思是在我身上呢。” “哼!我的心思在你身上?痴心妄想!我不过是不想你去找他才故意让你这么以为的,我何曾说过我喜欢你!” 原来如此,仔细想来,虽然他喝醉了酒乱说一通,后来知道习凛回京又发脾气,但他从来都没明确表示过喜欢我,都只是反问和误导。这小子,心思也不浅。竟假装醉酒,和我胡扯一通,就是为了扰乱我的心思。 不过这么说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平空其实很开心习凛回京了,但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苦恼,因为他害怕习凛是回来找我的。 习凛已经死了,平空再闹也没用。 他也知道这一点,终归没有杀了我。 三日后,李天佑大殓,李家二老在他的棺材旁哭的昏了过去,下葬的时候平空又死抱着棺材不让入土,落玉身为一个公主,和习凛没有任何名分关系的公主,以正妻的身份跪在灵前守灵。 我站在一旁颇为无奈,习凛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离开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谁收拾呢! 说是来帮平空度劫的,如今平空还没有半点儿开窍的意思,习凛就走了,也不知道平空这一世到底能不能顺利化劫,成功归位。 寒江十九 习凛走了,能帮平空的也就只有我了。 但是我已无术法,在这人间也无人脉,并不能提前替他做一些打算,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落玉是情种,习凛不在了,她就以死威胁皇上,削发为尼了。 其实她很有仙缘,不知道日后和她在天上会不会有相逢的那一天。 平空也是日日失魂落魄的,泡在酒馆里不肯出来。 时间久了,皇帝便废了他的官职,只当没有这个状元了。 我也不知道平空什么时候才会开悟,才能明白,这世间得偿所愿少之又少,求不得才是人生常态,如果为了那一份求不得而郁郁寡欢,停滞不前,除了让自己更糟糕之外,不会再有别的结果了。 人生一世,总有很多不如意,有些东西或可争取,可有些东西若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无希望,那么就要学会坦然接受。 平空啊平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通这些呢? 平空之前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他这一失势,自然墙倒众人推。 那些人糟践踩踏他也就罢了,竟连李家二老都不放过。 二老何错之有? 他们并不懂权也不懂势,只不过跟着习凛平空过了些许好日子,如今惨遭丧子之痛,可恶那些狼豺虎豹竟还要折辱他们。 平空日日喝得烂醉如泥之后,我便把李家二老接到了习凛府上来住。 只是习凛走后,树倒猢狲散,家丁丫环们也都散了,我便只好每日亲自伺候二老。 我虽在人间许久,但做饭的手艺并不高,煮出来的饭菜十分难吃,二老虽说未有嫌弃,但我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因此下了决心好好练练厨艺,争取让二老早日吃上可口的饭菜。 这日天还未亮,我去厨房准备早膳,院里突然传来打打闹闹的声音。 待出去一看,才发现是以前和平空还有习凛不对付的那些官员们的喽啰又来闹事了。 平空又不知道醉在哪里了,看情形,只能我来应付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菜刀,一是吓唬他们,二是给自己打打气。 “滚出去!” 我拿着菜刀挡在他们面前,说实话有点儿心虚。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你们这又是来闹什么?!再不出去我就告你们私闯民宅!” 李老爷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气的说话都在抖,我心下只道不好,老爷子您是出来凑什么热闹? 闯进来的人不少,以我现在的实力,打起来胜算实在不大。 我连我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待会儿真打起来我可保不住您呐! “哈哈哈哈!告我们?你去啊!” “老不死的!你也不看看这京城如今谁做主,你以为你们李家还是之前的李家吗?哈哈哈哈哈!” “老大,您跟他废什么话?要我说打一顿这老头儿就老实了!” 一群人闹闹哄哄,拿着刀就朝李老爷招呼过去了。 真是一群流氓!跟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讲道理! “一群大男人打一个老人,你们这群败类!” 我拎着菜刀冲了上去,但其实我不敢杀人的,或者说能不杀就不杀,我多杀一人,罪孽就重一分,加上之前当众用术法的罪,我不想一回到天庭就被雷劈个半死啊! 可是今天,不开杀戒是不行了。 我冲上去打伤了好几个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打死人,只知道他们是肯定动不了了。 我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左臂挨了一刀,导致打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李老爷已经被他们打的倒在地上,李夫人冲出来护住自己的相公,也被伤的不轻,身上的灰色衣服已经变得暗红。 要我说李老爷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看着和李夫人已经被打成那个样子了,嘴上还在争执。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不知道哪个混蛋一刀刺在我肚子上,导致我是彻底动不了了。 这群人打红了眼,已经重伤了我还不罢手,竟是想要杀了我。 李夫人冲过来替我挡了一刀,不过片刻,便断了气。 她趴在我身上,眼睛睁的大大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只有死不瞑目四个大字。 我别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老大,怎么办?闹出人命了!” “走!” 这些喽啰一开始只是想过来随便闹腾一下,可是没想到闹出了人命,眼见事情闹大了,便纷纷落荒而逃。 他们走了,整个府邸寂静了下来。 是的,寂静。 昨天这个宅子还有三个人在生活,现在就只有我还活着。 我躺在地上,身上疼的动不了。 李老爷爬过来抱着李夫人的尸体红了眼,过了一会儿,竟是吐了一口老血,也跟着去了。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好一个家,从和和美美到如今家破人亡,只用了区区数月。 这一切,我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眼睁睁看着李夫人李老爷死了,无能无力。 我并不是一个旁观者,我明明身处其中,可是竟什么都没能做的了。 以前受了伤,一个小法术就可以解决,如今躺在这里,只能任伤口的血就那么流着,我才知道生命是多么可贵。 兴许血流的太多,一开始我还觉得特别疼,后来迷迷糊糊的,竟是没了知觉。 但我没死,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睁眼看了看四周,已经是夜里了,月光照着,原来是平空在哭,跪在他爹娘的尸体旁,还带着满身的酒气。 但想必,此刻是再清醒不过了。 “爹,娘,孩儿不孝!” “爹,娘,孩儿不孝!” “爹,娘,孩儿不孝!” …… 平空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下去,好像这么着,李家二老就能活过来一样。 我的伤口不知被谁胡乱敷了药,动一下就疼的要命,所以我也没力气去拉他起来,更没力气去安慰他。 我也不想安慰他,如今的局面,是他自找的,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如果出了这样的事,他还是不能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还是执迷不悟,还需要别人来指点。 如果是这样,这样的愚蠢而自私,那么平空就无休无止的轮回下去吧,他已经不值得被救赎了。 他哭他的,我慢慢爬起来,打算回房间躺着。 寒江二十 身上的伤实在太疼了,我光站起来都很吃力。 “是谁干的?是谁杀了我父母?!” 平空听到我的动静,知道我是醒了,便朝我问道。 “你想报仇?”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天保,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吗?” 我嗤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烂醉如泥的醉汉,报仇?说是去送死还差不多。 “你笑什么?” “笑你自不量力。” “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李天保,是谁杀了他们你心里没谱吗?” “你什么意思?” “你爹你娘本不必死!是谁在朝堂上得罪了人就撒手不管,半分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又是谁在他们遭受丧子之痛的时候让他们更绝望?李天佑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爹娘比你更难过?可是你半分希望都不留给他们!你没日没夜的醉生梦死,连他们的温饱都不关心!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我真是不想和眼前的平空再多废话一句,每说一个字,每用一分力我的伤口就多痛一分。 “你胡说!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父母!” 平空扑上来疯狂的晃着我的肩膀,我仿佛听到自己的伤口崩裂的声音。 昏过去前,我好像看见尘野站在不远处。 我没看错,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城隍庙了。 我睡在一堆草上,身上裂开的伤口已经被重新上药处理过了。 看来是尘野救了我。 “之前替我伤口上药的也是你吗?” “嗯。” “谢谢,救命之恩,寒江他日必报。” “不可乱动,好生躺着罢。” 我刚挣扎着想坐起来,就被尘野按了回去。 “姑娘不必谢我,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受人之托?” “姑娘有所不知,习凛上神去西北之前曾找我帮他算过,他知道自己会一去不返,便让我留意姑娘的安危。” 习凛?这怎么可能呢? 不,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想保护的也不是我。 “你怎么会帮他算,习凛的命数根本就无迹可寻,如果强行推算,得到的结果不准也就罢了,你还会被反噬,很有可能被召回天庭受罚。你不是说你在等一个人吗,你怎么可能会帮他?” “这正是我要问姑娘的,习凛上神以朝白的画像作为条件,说你若平安无事,我便可直接找你要回朝白的画像,如今还请姑娘把朝白的画像还给我吧。” “你说什么?” 我糊涂了,尘野要朝白的画像做什么?习凛怎么舍得答应给他呢?我觉得对于习凛,我实在知之甚少。 “我等的人,就是习凛上神的徒弟,朝白。” “你等的是朝白?那你可知习凛也喜欢朝白,你敢和他抢人?” 说到这,我真是有点儿佩服尘野了。 “姑娘莫要胡说,习凛上神的规矩是最严的,他虽疼爱朝白,但万万不可能对朝白有儿女私情。”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是问习凛要朝白的画像吗?你难道不知道那些画上面通通题了一句诗?” “姑娘说的可是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知道?你知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习凛的心思吗?” “姑娘误会了,那诗是我题的。” “你题的?!”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弄错了很重要的事情。 感情这么久以来我寝食难安,对习凛苦大仇深,根本就是自己胡思乱想,自作自受? 啊啊啊啊啊啊! 都怪我!以前习凛在书房练字的时候,我怎么就不知道多看两眼呢?我连是不是他的字都认不出来! “是的,那些画像是我为朝白画的,她喜欢我为她作的画,所以都送给了她。只是我未想到当初一别便是阴阳两隔,我自己竟连个想念都没有,那些画像我曾向习凛上神开口讨过很所次,只是朝白生前,他就不喜欢朝白和我牵扯太多,朝白的死,我更是难辞其咎,所以他不愿意给我。” “不是说朝白是为了给习凛准备生辰礼物闯入魔界,所以才死了,她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生辰礼物,幌子而已,罢了,此事说来话长,姑娘还是先告诉我朝白的画像在哪里。” 尘野看起来很痛苦,很显然当初的事并不愉快,他不愿意多提,我也不好再问下去。 我只知道我可能彻底误会了习凛,他明明知道我误会了,却不解释,不辩白,以他的性子,这是等着我自己发现真相,知道自己错了,好跟我算总账呢! 我真是讨厌他这性子,又腹黑又闷骚,什么事都不直接说清楚,总是靠别人自己悟。 如果,如果我永远都发现不了这件事呢? 那习凛又打算怎么处理,是不是我们就永远这样下去? “姑娘,请把朝白的画像还给我。” 尘野又重复了一句,我闭上眼睛假寐,不敢回答他。 习凛走的那天还历历在目,我撕画的时候,他欲言又止的,分明有机会拦住我,却偏偏任我吃干醋。 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看着我把画像撕了却什么都不说。 那时候不懂为什么他喜欢朝白,却舍得让我撕画像,现在全都想通了。 习凛肯定当时就猜到了我会遭逢现在这一幕。 尘野追问我朝白的画像在哪里,我却迟迟不敢吭声。 “姑娘,你为何不说话?” 尘野明显急了,我也不好老这么僵着。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自己的解释。 “尘野,朝白她在你的心里,有没有那些画像,又有什么打紧的呢?你何必执着于这些表面之物?” “姑娘的问题可笑,我认为不必回答。我且问你,如果有一天习凛上神不见了,你会不会执着于他写过的字,有过的画,甚至是去过的地方?那个时候,姑娘还觉得是不打紧的吗?” 尘野这反问叫我哑口无言,如果有一天,最在乎的人不见了,恐怕想方设法都想离他更近一点吧…… 正是因为他在心里,才舍不得曾经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丢失。 因为那些,都是最宝贵的回忆。 寒江二十一(一) “我与你直说罢,我不知那画像是你为朝白画的,我以为是习凛画的,所以一气之下给撕了,恰巧那天刮大风,早就吹的无影无踪了。” “姑娘说什么?!” “尘野,我很抱歉,但我的确把画像撕了。” 我越说越小声,实在是心虚的很。 “我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吗?” 尘野眼中的希望渐渐消失,我初见他时,他身上自有一股忧郁的气质,现在,却只能用心如死灰四个字来形容。 “尘野,你还想要朝白别的东西吗?等我回了天庭,帮你拿下来,便是习凛阻拦,我也给你偷下来。” 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虽非有意为之,但到底是我造成的,心下愧疚,是真心想要弥补。 “不必了,她的东西再多,和我有关的,也不过那些画像而已。” 尘野说完便消失了,我分明看到他眼眶红了。 寒江啊寒江,这次你真是做了坏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罢了,等回到天上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我在城隍庙养了半个月的伤,方才可以缓慢起身,四处走走。 人类的身子实在脆弱,不过小小两处刀伤,竟这么久才开始见好。 在城隍庙的这半个月都是尘野在照顾我,他每天会送来饭菜与伤药,画像的事我们谁都没有再提。 我去街上转了转,因着半个月都没有换洗衣物,大家都以为我是叫花子,偶尔因伤痛歇一下,竟有人会朝我扔铜板,弄得我哭笑不得。 这一转我才知道,平空官复原职了。 没了习凛的压制,他的才能首屈一指,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就能让皇上再次宠信于他,委以重任。 “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我正在想不知道平空现在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他就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我都这样儿了,你也认得出来?” 我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他跟前凑了凑,平空果然很是嫌弃的后退了几步。 半个月而已,平空就像换了一个人,一下子深沉了很多,压抑了很多,身上的气场让人觉得沉重。 如今出来,身后也是跟了一堆护卫。 “以后别乱跑了,跟我回府里吧,我请御医给你治疗。” 平空嘴上虽然是商量的意思,但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在他眼神的示意下,紧跟着两个护卫就过来“搀着”我了。 “李天保,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我们好像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了吧?” “寒江,我们比邻而居数十载,天佑活着的时候,你是他最重视的人,我的父母最后的光阴也是托你的照顾,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了。” 平空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情,我瞧不出来他是说真的,还是打的别的什么主意。 但思来想去,我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姑且相信他是真的拿我当惟一的亲人吧。 在平空府上住了很久,我才确信,他是真的转了性,不再沉溺于风花雪月。 他每天都忙于政务,兢兢业业,我们很少说话。 寒江二十一(二) 不过平空没有撒谎,他现在是真的拿我当他的家人。 或许是失去太多,所以格外珍惜我这个和他虽无血缘关系,但却看着他长大的亲人。 平空已经查出来当初害死他父母的是哪些人了,这些人在朝中的党羽,他不动声色的一一铲除,其中的一些官员已经在示弱求和,但平空无动于衷。 那些人既然求和失败,就只好想旁的办法,比如说暗杀。 平空府上的夜里经常会有杀手出没,他安排了大量的兵力来保护我。 不知何时,我竟成了他的软肋。 直到有一天平空替我挨了一箭,我才彻彻底底相信,他是真的害怕我死。 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和他共有一些记忆了,比如习凛,比如他的父母。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心疼平空。 真的,别再折腾了,安安稳稳过完这一世吧。 “平空,你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查出当年的事,你只需要把证据呈给皇上就可以了,他们自有国法制裁,你这样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头?” “国法制裁?不,太便宜他们了。” 我不是没有劝过平空,但没有用。 平空接二连三的下狠手报复,那些被他报复的人自然就会反击。 而我,就是首当其冲的反击目标。 平空也不是回回都能保护我,终于,我的霉运来了。 那些人把我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晕头转向了。 一路上被他们颠簸就算了,还拳打脚踢的,这个地方的男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打女人?或者说是欺负比自己弱的人呢? “相爷,人带回来了,是杀了吗?” “不,留着她有大用。” “那现在先把她关到牢里吗?” “拉下去,砍她一只手给李天保送过去,告诉他,再敢和我过不去,我就让这个女人比死还惨。” “是。” 我糊里糊涂的听着他们的对话,怎么听着是像要砍我的手呢?是砍我的手吧? 砍我的手?! “跟你作对的是李天保,你欺负我一个女人算什么?有本事你就跟他正面斗啊!” “拉下去!” 我还企图打一架,靠自己的武功逃跑,但我的挣扎并没有用。 我被拉到牢里,有人拿着刀朝我走来,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恐惧。 因为按理说我并不是轮回,我是以仙身来到人间,只是阴差阳错没了法力。 我的手若是被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就代表永远没了一只手,是不是即便回到天上也没用。 习凛,我知道画像事情的真相了,我不和你闹别扭了,你来救救我好不好? 习凛,我知道错了,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不是可以感受到的吗?你快出来好不好? 习凛,救命啊! “习凛!” 我用尽力气喊习凛,但是他并没有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失去了法力,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所以他感受不到我了。 但我已经不需要求他来救命了。 因为我的右手,被砍掉了。 原来被砍手,是那么疼啊! 我疼的昏死过去又醒来,血一直在流,满地都是,并没有人管我,或许血流干了就死了吧。 寒江二十二(一) 不知道,死了回到天上,这右手还会不会再有? 现在,我只关心这一件事情。 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这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所以从来不曾留心,如今我才知道它们多么重要。 恍惚中,平空来救我了。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他何苦再搭上自己。 真是个傻子,也不知道他这一世怎么这么多的执念。 执念于才华,被习凛压一头;执念于习凛,遭遇父母惨死;执念于报仇,却又想保护我。 如今执着于想救我,也终究是做不到了。 我太清楚了,以平空现在的兵力,根本就无法和相国抗衡。 这样硬闯,不仅救不了我,他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平空抱我出去的时候,我们被乱箭围攻。 挨了很多箭,终究都死了。 怎么会想到,竟是死在平空的怀里。 “卧槽!寒江,这都是怎么回事?” 平空看着地上我和他抱在一起的尸体,吃惊的不得了。 平空,终于回归神位了。 兴许是还没想起来他在人间究竟轮回了多少次,受了多少苦,所以才能问出这问题来。 等他想起来了前因后果,还不知道要怎么找我算账呢。 “卧槽!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里是空的。 是的,我回归神位了,但是没有了右手。 失去右手的痛楚就好像烙在了心上,我不敢看自己空荡荡的右手,看一眼,就痛一次。 “平空,先回天庭吧。你刚回归神位,还有一堆事要办呢。” “行。” 我刚回天庭,就因为在人间当众擅用术法的事被领到雷池受刑。 天雷刚劈了一下,习凛就来了。 他要替我受罚,因不合规矩,被拦下了。 他就站在那里,企图用法术替我挡刑,其实没用,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没了一只手,好像夺去了我全部的自信。 我原本,原本打算回到天庭就和他问清楚朝白的事情的。 我原本,原本想问他还愿不愿意娶我的。 如今,我没资格了。 天雷一道道砸下来,其实不疼的,这种疼,怎么比得上被砍去一只手时的痛楚。 天雷受完了,习凛过来应该是想抱我,我躲开了。 “寒江,不要闹小孩子脾气,朝白的事你应该清楚……” 我往前走,习凛上来想拉住我。 但他拉住的,只是空荡荡的袖子。 我不敢回头看,念了诀,只想赶紧消失。 可惜天雷的威力不是盖的,劈的我念诀也念不快,到底被习凛拦下了。 “怎么回事?” 习凛扳过我的身子,让我正视着他,他不晓得我多不想看着他。 “说话,谁伤了你?” 他这问题叫我如何回答,谁伤了我?难道现在还要去找一个凡人报仇泄恨然后再违反天规,我被雷劈完了接着他被劈吗? “寒江,说话。” “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砍都砍了,难道知道谁伤了我这手就能长回来了吗?那我拼命求你救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对不起。” 习凛抱住情绪激烈的我,企图让我平静下来。 寒江二十二(二)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习凛抱着我,反反复复的说对不起。 “习凛,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方才是我情绪太激动,胡言乱语的。” 我挣开习凛,只想离他远一点。 我不是与习凛赌气才这么说,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真心觉得,习凛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我。 道理我心里清清楚楚,只是难免会有怨恨。 怨他如果没有故意与我赌气该有多好,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和他冷战,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就不会,断了右手。 习凛把我带回了宫里,我时时见着他,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习凛宫里的酒在这天庭是出了名的好,但习凛本人并不嗜酒,很少到酒窖里去,因此我便躲去了酒窖里。 酒香惹人沉醉,说起来,我都没有喝过习凛的这些酒呢。 我习惯性的用右手去抱酒坛子,终究只能苦笑一声。 没关系,左手也是一样用。 他们都说借酒浇愁,可是我明明喝了那么多,却怎么都忘不了被砍手时的场景。 醉梦中,我又置身于那阴暗的牢笼。 有人拿刀朝我走来,一步,一步,一步…… “习凛,救我。” “习凛,救命啊!” 我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喊习凛,希望他能来救我。 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我感受到,他来了。 这一次,我不再孤立无援。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别怕,我在,我在。” “寒江,我在。” 习凛他,来了吗? 他真的来救我了吗? 我从梦中惊醒,习凛就在眼前,正握着我的手。 本该在酒窖中的我,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寝殿。 原来是一场噩梦。 见我醒来,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抱住我,反复的跟我说,“别怕,我在。” 面对这样温柔的习凛,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没事,放开我。” 我想推开习凛,却蓦然发现,我的右手,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醉了好几天了,手是自动恢复的,我问过玉帝,他说你先前擅用法术,未遭受雷劫时,算不得真正的回归仙位,受雷劫以后,自然和人间再无瓜葛,手自然就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 得到习凛肯定的回答,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失而复得,莫过于此了吧! 我举起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的看,习凛拉过我的手, “寒江,是我不好,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随着右手的回来,恢复的还有我的神智和心情。 这些天我因为自己丢了右手就对习凛阴阳怪气的,他一定,很不好受吧? 我决定彻底翻过这一篇,永不再提。 “咳,我且问你,你和朝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要听你亲口说。” 哼,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介意我和朝白长得很像的这件事的。 一开始我们非亲非故的,他怎么就从极寒之地相中了我带回天庭? 敢说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朝白? 寒江二十三(一) “寒江,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会化人形。后来你能化形了,我也很吃惊,竟有如此像朝白之人。” 习凛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顾虑。 对哈!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习凛从极寒之地把我带回天庭的时候,我还不会化形呢。 “那就奇怪了,你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怎么就想着要点化我呢?”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啊?” “寒江,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就好比你现在问我的这个问题。” 习凛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我抬头看见他的眼睛。 还有比这更好的回答吗? 没有了。 感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 其实,我撕了朝白的画像而他无动于衷,就足以证明他虽然心疼自己的徒弟,却无男女之情。 对了!我撕了朝白的画像! 我突然想起尘野来。 “习凛,我撕了朝白的画像,感觉挺对不住尘野的,你有什么别的朝白的东西可以拿给他当个念想吗?” “没有。”习凛的语气突然就冷了下来。 尘野说过,朝白的死和他有关,看习凛的反应,应该是真的。 “没有就没有,习凛。有空了你可以和我说说当初的事吗?” 我已经计划好偷偷给尘野拿个朝白的物件了,不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必须搞清楚,我不想习凛再一个人难过了。 “有机会的话,说给你听。” 习凛的脸色渐渐缓和。 “寒江,你给小爷滚出来!” “寒江,滚出来!” 我正想着扑到习凛怀里你侬我侬一番之时,煞风景的就来了。 平空在殿外扯了嗓子骂,想必是想起来在人世间轮回的这些年所受的苦了。 得,这是来找我算账来了。 眼见习凛抬手就要朝外面挥掌,我连忙阻止。 “你别伤他,我出去看看,他这些年在人间也忒惨了点儿,就让他骂两句舒服点儿。” 但习凛要能被我挡下来,就不叫习凛了。 习凛一掌出去,门外就没声音了。 是我忘了,习凛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在他的宫门外大喊大叫,还骂脏话的。 而且,平空在人间的时候还对习凛有非分之想来着…… 被一个男人喜欢…… 嘶!不敢想不敢想! 习凛怎么着,都不会待见他的吧…… “不用理他。” 果然,某人打完了平空还不许我出门。 “我去看看,你离开人间以后,没过多久李家二老也死了,就只有我和平空相依为命,他对我挺好的,最后也是因为救我没了性命。” 对付习凛,要用哄的。 平空被习凛那一掌打的躺在宫门外直哼哼。 “喂,别装了,你好歹也是度劫归来的人,仙品都升了,怎么可能被习凛一掌就拍成这样,而且习凛根本没怎么用力好不好?” “哟!这习凛习凛的叫的亲热,没记错的话,我没度劫之前你可是很怕他的,怎么敢直呼其名?感情小爷我渡劫,倒是成全了你俩?” 平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平空,你该不会是还喜欢习凛,所以嫉妒我吧?” 寒江二十三(二) 我绕着平空转了一圈,左看右看的,不至于吧,平空这中气十足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有断袖之癖啊! 难道在人间的那一段,他还真对习凛起了意思,放不下了? “我呸!喜欢他?你还敢跟我提这个事儿!小爷不就偷了你一点儿灵力,你说你们至于让我在人间经历那么恶心的事儿吗?!” 平空气的跳脚,看来他也误会了在人间的一切都是习凛安排的。 “你误会了,你历的是天劫,你的命数不归司命管,习凛也插不了手,你后来经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和习凛没关系。是你自己悟性太低,所以才把自己的劫数搞成了乱劫,我和习凛下去是为了救你,不是害你的。” “救我?你们能有这么好心?” “喂,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哈,你自己想想,我何曾害过你?” 平空这家伙听了我的话,还真认真思考起来。 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还是要找茬。 “就算救我,那也是你们应该的,也不想想小爷下凡历劫是谁害的!” 嘿!我说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跟他好好算算他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喂,你不要不讲理好吧,是你自己偷我灵力在先好吧?追根究底,你说怪谁?” 听我问完,平空果然不说话了。 “行了行了,我也知道你是刚晓得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乱劫,心里不自在。你喜欢喝酒不?” 我朝平空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习凛酒窖的方向。 是个神仙都知道习凛的酒难得好吧,念这小子历劫不易,就当是给他接风洗尘了。 “我不喝酒。” “啊?” 平空的脸色沉了下去,我突然想起来最后一世,正是因为他喝酒,李家二老才惨遭杀戮。 看来这小子长大了不少。 “寒江。” 平空方才还一脸深沉,现在却又一脸坏笑凑到我跟前。 “干嘛,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咳咳!寒江,我知道你因为我渡劫的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现在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哈?” “你说我都为了你那灵力受了那么多苦,你就给我点儿灵力呗,不然我那些苦不白受了。” “你不是吧!你今天来找我,骂骂咧咧做了那么长的铺垫,就是为了这个?” “咳!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平空的小心思被我戳穿了,竟还不好意思起来。 “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不记得你当初是为了什么才被贬下凡的了?” “那时候你灵力低,谁知道你缺了一点儿竟会连雪都布不出来?现在过了这么久,又有习凛指导,怎么说你都不至于会像当初一样吧?” 平空分析的倒头头是道的,好吧,看他大劫归来,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就当是给他庆祝吧! “给你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灵力,头一次说是好奇也还说的过去,可是已经为此受了那么重的罚竟还念念不忘,平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能说,但是寒江,你相信我,我不说是为了你好。” 平空脸上是少有的认真,我也不好为难他。 “好吧好吧,给你给你。” 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把自己的灵力给平空。 朝白一(一) 我师父是习凛上神,他这个人,护短又不讲理,很对我的胃口。 因此当花神丛霄问我愿不愿意拜习凛上神为师父的时候,我自然是很愿意的。 奥,对了,我原本是一颗露珠。 按理说,露珠在太阳出来时即会消失,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不平凡的那一颗! 对于我不一般的身世,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是神女琼华的本体——琼花上结出来的一颗露珠,琼华说我有仙根,便叫花神丛霄为我觅个师父。 战神阳华听说这件事以后不是很开心,因为他觉着神女琼华怎么说都跟他关系更好一点,为什么不找他帮忙,而要去找丛霄呢? 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阳华上神和丛霄上神才在东海干了一架不是? 这个时候正是琼华表立场,站队伍的时候。 琼华此举,在外人眼里,无疑是向着丛霄了。 其实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我觉得阳华上神才不会在意琼华到底找谁帮忙呢,他肯定恨不得千万别找他。 但不对啊,琼华明明喜欢阳华上神来着,她为什么要去找丛霄上神呢? 作为她本体琼花上的一颗露珠,我对她的心思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而且她不是有点儿怕丛霄吗? 我跑去问琼华,琼华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原先也觉得阳华和丛霄不对付,也是经过他们此番打架我才明白,阳华和丛霄是不会真的打起来的,他们两个也就看着不和,真出了事儿,好的很。” 琼华说的有道理,很多神仙都是平时闲的无聊喜欢掐架,一到紧要关头,还是很团结的。 “那你不怕阳华上神生你的气吗?” “没事,阳华心里不藏事情,很快他就会忘了这一茬儿了,当务之急是给你找个好师傅。要把这件事情办好的话,丛霄可比阳华靠谱多了。要是让阳华去找,肯定就把你随便扔给谁了。你的气息这么纯净,不能白白糟蹋在庸碌之辈的手里。”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教我?” 我舀了一瓢水朝院子里的琼花洒过去。 自从我能化形,琼华便把浇花的活儿派给了我。 “我?不行,我的术法是木系的,你适合水系的。若是真要我来教,也不是不行,但你不会有大成,也就混个自保。” “我要那大成作甚,能自保就很满足了。” “没出息。” 琼华挥了挥手,捏了个简单的诀,我便摔在地上了。 其实琼华的心思不难理解,她是个极要强的人,术法练得都成女战神了。不服输,是她和阳华的共通之处,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朋友。 而我作为和琼华有关联的人,她自然是不想我太弱,给她丢面子。 不得不说,丛霄上神办事就是妥当,很快就为我找到了师傅——冬神习凛。 习凛的大名我是听过的。 只是传闻他很不好说话,也不知道丛霄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他接受突然要花精力教导一个徒弟这件事的。 显然习凛是教我的最合适的人选。 朝白一(二) 因为琼华听到丛霄上神为我找的师傅就是习凛的时候,喜笑颜开。 “丛霄,有你的啊,厉害。” 琼华凑到丛霄上神跟前,颇有些……狗腿子…… “你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才找上我的吗?” 显然丛霄上神对她的奉承并不买账。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懂吗?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习凛是这露珠最合适的师父,又知道习凛和我有些交情,才找上我的吗?” “呵呵,呵呵呵呵,你知道啊?” 琼华干笑了几声,我在一旁看的都尴尬。 其实她老觉得自己喜欢阳华,我一直想提醒她要不要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 因为,琼华每次面对丛霄都手足无措的,还有点儿……害羞。 但是丛霄一句“这露珠”让我很生气,什么叫“这露珠”? 我有名字,我叫朝白! 都见我多少次了? 居然还记不住名字! 我决定不提醒琼华了,丛霄上神,您慢慢高冷去吧! 而且丛霄上神也实在不招女孩子喜欢(我实在想不通,天庭怎么会有那么多仙子喜欢他!!!),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就行了,左右琼华也欠了他一个人情,干嘛非得戳穿琼华的心思。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有了一个极有能耐的师父。 元始天尊作见证,我正经拜了师,便搬到习凛上神的宫里去住了。 习凛是个很严格的师父,为了方便他教我,搬过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师父太严厉了,我就不得不自己想法子偷懒。 我的法子,总和凤留有关,因为他是惟一一个不招师父喜欢,却依旧没皮没脸敢招惹师父的神仙。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因为我师父是个值得交朋友的人。 唉,交朋友交到这般田地的,凤留独树一帜。 上神里边,老凤凰凤留是最能和我们这些后辈们玩到一起的了,因此我们都不怎么尊重他,总是凤留凤留的叫,他也不恼。 凤留虽是老凤凰,却骚气的很,长的风流也就罢了,还偏偏喜欢穿红色的。 天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听说他好像对羲和上神有意思,我真是为羲和上神感到不幸。 这日凤留来师父宫里闲坐,是真的闲坐,师父并不待见凤留,但我不知道他怎么隔三差五的还老往师父跟前凑,欠虐? 咳,凤留来师父宫里闲坐,我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显然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很好,合作达成。 晚上师父去赴丛霄的约,凤留果然准时来找我了。 我已经偷跑出去太多次,师父怕我不好好练功又偷跑出去,因此出门的时候设了结界。 我找凤留来,就是为了让他帮我破除结界。 “小朝白,这次你要怎么谢我?我可是冒着得罪你师父的危险来帮你的。” 凤留虽然骚气,但他的武力值不是盖的,很快就破除了师父的结界。 “咱俩说什么谢啊!那多见外,这次我打算去人间逛一逛,你去不去?” 朝白二(一) “人间啊……就是怕羲和知道了……” 凤留一副很想去但又怕羲和上神生气地在纠结。 “走吧你!” 我一把扯过他,这装模作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在纠结呢。 不就等着我拉他去,到时候在羲和上神面前好有说辞吗? 我几乎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画面了: 凤留跪在地下苦苦哀求, “羲和,不是我要去的!是朝白非要拉我去的!” “羲和,我错了!” “羲和,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终见人间灯火通明。 “哇!漂亮啊!”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这是人间的花灯会。” 我们下来的很凑巧,适逢人间花灯会,各色各样的灯笼,简直花了我的眼。 想我在师父的宫里天天练功,师父的宫里又没有什么装饰,冷冷清清的,真是太无聊了! 这样繁华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呐! “喂,凤留,我们来比一比怎么样?” “比什么?” “比看谁能找到最别致的花灯。” “最别致的?小朝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爷爷我在人间少说也走了百八十回了,见过的花灯那是数不胜数,自是知道什么是别致的。可是如今在你眼里,怕是不管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别致吧,你真的要和我比吗?” “啰嗦,那你到底要不要比?” “呵,小丫头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琼华还是跟习凛学的,比就比,爷爷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别致!” 我和凤留分头行动,他从东边走,我从西边走,我们约好了在中间的桥上会合。 一大圈子逛下来,我发现凤留说的真的挺对的,这人间的花灯真是个顶个的好看,实在很难抉择。 就在我正愁不知该挑哪一个的时候,眼角一瞥,看到一盏桔梗花一样的花灯。 吸引我的不是花灯本身,而是里面的灯芯。 那灯芯发出的火焰,是蓝绿色的,衬的粉色的桔梗花格外特别。 我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也不知道凤留给的铜钱够不够换。 凤留有交代我,拿人间的东西,一定要用这叫铜钱的东西来换,切不可白拿乱拿。 凤留虽大多数时间都在说胡话,但他这话说的有道理,凡事都不可能白白得到,总需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 我因不知道五文钱是多少钱,也懒得算,便把整个荷包都给了老板,那老板直念叨着我是仙女下凡。 这老板倒是个通透的,竟晓得我是仙女下凡。 待把那桔梗花花灯提在手里,我才发现事情不简单。 那灯芯似乎有仙气? 因我的术法还在起步阶段,所以感受的不太真切,待到了河边,四下没有几个人的时候,我找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便偷偷问道, “喂,你是神仙吧?” 我朝那灯芯吹了一口气。 这一吹可不得了,吹出一个少年来。 一个身穿墨绿色袍子,像丛霄上神一样斯文的少年从灯笼里走了出来。 朝白二(二) 着急忙慌的,像是被我那一口气吹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姑娘是谁,竟识得小仙的术法?” “小仙?你也是嫌天庭太无聊,才来人间游玩的吗?” 一时间我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了。 “非也,在下是这长安城的土地。” “土地?你可真年轻!我叫朝白,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土地长得这么清新脱俗,真是罕见。 “朝白?原来姑娘就是习凛上神新收的徒弟吗?在下名唤尘野。” 看来我师父到底还是有些威望的,他收个徒,惊动的人可不少,连这下界的土地都知道了。 “可是野马尘埃的那个尘野?” “正是。” “真是个好名字,又符合你的身份,又符合你那一身缥缈脱俗的气质。” “姑娘谬赞了。” 尘野被我夸的耳根子有些红,弄得我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我本诚心诚意夸他,怎么这会气氛有点怪怪的呢? “你不用姑娘姑娘的叫我,你喊我朝白就好了。我且问你,你化作灯芯,躲在灯笼中做什么?” “姑……朝白姑娘你且随我来。” 尘野把我带到岸边,将河中飘着的花灯指给我看。 河中五花八门的飘了很多花灯,甚是漂亮。 但我不是很明白,把花灯扔到河里是什么意思。 “买了花灯不好好带回家去赏,放到这河里作甚?” “为了祈福。” “祈福?” “嗯,凡人能力弱小,苦难太多,所以最大的寄托就是希望,花灯会的时候,大家会把自己的心愿,祈祷或是思念等等寄托在花灯上,放到河里,来祈求神明的保佑和帮助。” “可是这样有用吗?” 我看天上的神仙个个逍遥自在(游手好闲)的,可没见过有谁来管这等琐事吧? 求神,还不如求自己来的有用呢! 但看着岸边渐渐多起来的来放花灯的人,我突然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心里的疑问。 尘野像是明白我心中所想,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吧。可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不是吗?” “可是这与你变成灯芯藏在桔梗花灯里有什么关系?” 尘野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这些和我问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自找麻烦罢了。” 尘野在石阶上坐下来,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真是个奇怪的少年,总是容易害羞。 “怎么说?” “我的能力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帮到,就化作灯芯,看谁有缘买走花灯,听听他的心愿,如果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帮就帮吧。” 原来尘野害羞是因为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好心说出口啊! “尘野,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神仙。” 我觉得尘野整个人都在发光,他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神仙,很特别,很特别。 “姑娘过奖了。” “叫我朝白就可以了。” 果然,尘野耳朵又红了。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以后多找他几次,等大家熟络了,自然就改口啦。 “那今天买到花灯的是我,你岂不是欠我一个愿望?” 朝白三(一) “朝白姑娘说笑了,作为习凛上神的弟子,你的仙力当在我之上,我可以办到的事你定是都能做到,怎么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呢?” “非也非也,我现在还没有很强,我不能做到的你未必就不能做到啊!” “那不知朝白姑娘有什么愿望呢?” “愿望?” 说实话,这倒真的难住我了,师父对我虽然严苛,但是我想要什么,他从来不会亏待我,我还真没什么缺的东西。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愿望比较好呢?” 我是很认真的在问尘野这个问题,可是尘野看着我却突然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盛满了星星。 “不如在下替姑娘作一幅画吧,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作画?这个好,下次想找他就可以用拿画像作理由了。 真是奇怪,明明我们还在聊天,我却已经盼着下次和他见面了。 “既然要画,一副也太没诚意了,你就多画几幅吧,多画几幅才能担得起心愿二字嘛!” 对,多画几幅,多画几幅我就可以分好几次来拿,嘿嘿! “好。” 尘野依旧朝着我笑,眉眼弯弯的,真好看。 “小朝白,可找到你了!” 凤留这老凤凰突然出现,倒是吓了我一跳。 只见他骑在一匹马上,风骚的很,也不知道是到哪弄的。 “小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莫不是知道赢不了我,所以偷偷躲起来的?” 凤留翻身下马,手里提了一盏花灯,也是桔梗花的,只不过花是浅绿的,灯芯是粉红的。 嗯,他这灯的别致之处也在灯芯。 得,我们俩这是要打个平手。 “谁躲起来了?尘野,你变回灯芯,我们给他瞧瞧!” 我提起自己的桔梗花灯,示意尘野变回去,一时竟忘了周围还有人。 不过凤留是个脑子清醒的,待看到我的花灯,也知道我俩是比不出什么来了,连忙阻止了我。 “今日就算是平手吧,只是如此斯文的土地,真是少见。” 凤留一眼就看出来尘野的来路。 嗯,是个可靠的老凤凰,乃我等小神仙游历人间必备之品,师父再也不怕我被魔族抓走啦! “在下尘野,不知……” “奥,你不用管他,他和我一样,也是偷跑下凡的一个小仙罢了。” 尘野有些文绉绉的,似乎特别注重礼数,如果让他知道了眼前的人就是上神凤留,指不定要行多大的礼呢,而且大家恐怕就不能愉快的聊天了,我只好连忙打断。 “对对对,小仙小仙,不必客气。” 凤留看眼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和他交流起来真是太愉快了,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凤……凤儿啊,我的花灯灯芯是尘野变的,那不知你这粉红色的花灯又是什么来历,正常的火焰不该是这个颜色吧?” 我正打算叫凤留,嘴一歪赶紧改口了,好险,差点露馅儿。 凤留看着我翻了个白眼,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意。 朝白三(二) “我也没搞明白,似乎是凡人,但是作为灯芯却能开口说话,说是魔,身上却无半点魔气。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神仙就是了。” “是吗?可以说话?那可以化形吗?” 这灯芯着实让我好奇,如果不能化形,那就意味着她的本体是灯芯了? “不知道,你问她。” 凤留把花灯放到我面前,火焰却突然熄灭了。 这是……不愿意和我交流? 我被嫌弃了? 凤留对我进行了一番嘲笑之后把花灯拿了回去,火焰果然又燃了起来。 我居然真的被嫌弃了! “小溶安,告诉哥哥,你会化形吗?” “不会。”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花灯里传来。 声音是好听,可是她方才不待见我,我是不会夸她的。 嘁!凤留有什么好的,长得骚包又花心,对小姑娘处处留情,可这叫溶安的姑娘竟然只理凤留不理我! 不行,我回去一定要告诉羲和上神,凤留又在招惹别的姑娘! “小朝白别生气啊!你也不想想你的本体是什么,她能不怕你吗?” 经凤留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对哈,我是露珠,水克火,所以她不是嫌弃我,是怕我? “这样吗?那你拿着花灯,我问她几个问题,且看她到底会不会回答我。” “行。” “你方才是因为怕我所以才熄灭了吗?” “嗯。” 这小丫头还真实实在在嗯了一声,敢情是真怕我? 我长得这么美,像坏人吗? 像吗像吗像吗! 我凑到河边看了看,确实挺好看,不吓人啊! “小心掉下去。” 许是离河边太近,尘野拉了我一把。 “那你究竟是神是魔,还是妖啊鬼啊什么的?” 我懒得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凶神恶煞,这个问题才是我真正好奇的。 怎么会有人,连凤留都无法看出来历? “对不起,哥哥说,不能告诉别人。” 溶安倒是一本正经在回答我的问题,可惜她不能说。 竟还有个哥哥? 也不知道家里都是些什么人,真是个奇怪的存在。 “她不想说就不说吧,左右也没有什么威胁,小朝白你就别再问她了。” “行行行,不问了不问了,只是我们就在这里看花灯放花灯吗?那这一趟下来的也太不值了吧?凤儿啊,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地方带我去?” “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就看小朝白你是想去多好玩的地方,有一点点好玩的,有很好玩的,有特别好玩的,不知道你是想去哪里?” 凤留还卖起关子来了。 “那自然是去最好玩的地方。” “这可是你要去的啊,到时候万一你师父问起来,你可别赖在我身上。”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出卖过你?只是你说的最好玩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人间最好玩的地方”凤留突然笑的好猥琐,“自然莫过于青楼咯!” “青楼?” “不可!万万不可!” 我还没弄明白青楼是什么地方,尘野突然很着急的反对起来。 朝白四(一) 嗯,看这情形,青楼果然是个好玩的地方,我是去定了! 尘野劝不住我们,最后只好跟着一起去青楼。 至于那个灯芯溶安,凤留把她连着花灯一起放到河里去了,说是她不适合青楼里的热闹。 溶安似乎有所眷恋,但凤留把她放到河里时分外潇洒,装模作样许了一个愿,说是以后有缘定会再见的。 嘁!凤留这句话不知对多少小姑娘说过了,这分明就是他打发别人的口头禅。 不过算啦,溶安来历不明,确实不适合深交。 凤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要我化作男儿身,说是这样才有趣,尘野在一旁看的欲言又止,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神神叨叨的,倒是让我对青楼愈发好奇了。 绕了好几条街,才找到凤留说的好玩的地方,灯火通明的。 “留、客、坊,好生风雅的地方!” 凤留说的青楼,名字叫留客坊,一看就不俗。 只是尘野见了那牌坊,眉头皱的愈发紧,耳根子通红。 “哈哈哈哈,风雅!甚是风雅!” 凤留听我这么说,笑的花枝乱颤的。 “哟,公子里边请!” “公子别光站在外面呀!” 原本站在门口的两位姑娘突然迎上来,热情的邀我们进去,甚是有礼貌。 “我自己走,自己走。” 尘野局促的很,连连后退,我真是觉得叫他来这叫青楼的地方,简直就是在给他上刑。 “你很不喜欢这里吗?要不你别陪着我们了,你且先回去,我下次找你拿画。” “无妨,在下还是陪着姑娘吧。” 真是奇怪的人,明明很抗拒,却又勉强自己陪着我们。 不过听他这么说,我挺开心的,我很乐意尘野待在一起。 “哇!这里这么热闹的吗!” 我们被拥着进到大厅里,浓郁的熏香味道扑鼻而来,有些呛,但还算能接受。 只见楼上楼下的有好多姑娘,都是凑做一堆围在男人周围,感觉怪怪的。 “小朝白,怎么样,可还喜欢?” 凤留这老东西贱兮兮的看着我,怎么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呢? “热闹倒是挺热闹的,就是这里的人都有点儿忒热情了。” 而且感觉这些姑娘总想扒我的衣服。 “听到没有?我兄弟不喜欢太热情的,给我们准备一个单间。” “有有有,公子楼上请!” 凤留朝一个略微年长点的女人打了个招呼,扔了很多银子,我们便被领到了一个雅间。 房间内有人在弹琴,隔着珠帘,但看身影似乎挺漂亮的。 没了大厅里闹闹哄哄的女人纠缠,尘野明显松了一口气,自在了许多。 “其实这里除了人多,也没什么好玩的。” 我喝了一口茶,不是很满意的看了凤留一眼。 这里除了女人多,我实在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玩的。 “小朝白别急,且用你的读心术读读看,便知道我没有骗你。” 凤留附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珠帘内的女子,意思是要我读她的心。 “不行。” “不行!” 我出言拒绝,尘野倒是和我异口同声。 朝白四(二) 我拒绝是因为我答应了师父,绝不轻易使用读心术。 知道我会读心术的人不多,凤留算一个,剩下的就是琼华和师父了。 师父说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也会为我招来劫难。 六界万物,惟心最复杂,而我却拥有能看透别人心思的能力。 拥有这样的能力,是祸不是福,师傅曾再三叮嘱我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使用,否则第一个容不得我的,就是玉帝。 因为越在高位的人的想法,越容不得别人揣测。 何况我还是直接看穿,如果太放肆运用这样的能力,早晚会害了自己。 其实师父说的很多话我不是很懂,但我绝对的相信他。 因为在师父还没有禁止我使用读心术的时候,我曾窥探过他的心。 那里边,干净的没有一丝污秽。 我也算看过一些人的心了,只有习凛,只有我师父的心是完全纯净的。 师父他,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虽然我读他的心被他发现了,还挨了一顿打,但我已经认定他是个极好极好的师父了! 但我拒绝去看珠帘后美女的心是为了保护自己,却不知尘野出言反对又是如何? “有何不可?不必太担心,这是在人间,不会有谁发现的。” 凤留不以为意,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人类不可能有能力发现被读了心。 “这等声色之地,怎可叫她一姑娘去听此等腌臜之事!” 我还没说什么呢,尘野倒是愈发的急了,脸都涨红了。 “声色之地又如何?你觉得腌臜是因为你自己把它想得腌臜,我叫朝白看的,不过是这虚假表面下的真实人性。你真以为来这里的人想得都是色与欲吗?不妨就让朝白带你看看,看看这声色犬马的世界下面都藏着怎样的心。小兄弟,这里是人世间顶好玩的地方,仔细看看,你会知道的。” 凤留总是痞的很,很少与人这样长篇大论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尘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一番话听下来,似乎是尘野用自己的看法侮辱了凤留想展现给我的东西。 “好,那我就看看你所说的人性,但是要是被我师父发现了,你可得替我顶着啊!” “看你的,出了什么事儿小爷担着!” 凤留拍了拍胸脯,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 我念诀解开双眼的封印,看向那女子的心。 看到了,悲伤,愤恨,不甘,希望等等情绪在挣扎。 以前我偷看过一些小仙的心,虽说不如师父的纯净,但也很少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我探求她的过往,看到了这女子从名门闺秀到为妾为奴,从一见钟情到喜新厌旧,然后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被赞美,被唾骂,被宠爱,被嫌弃,不过短短二十年,她就尝遍了起起落落。 在她心里,仍然还有一丝希望,那是支撑她活下来的东西。 她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来到这里的,那么别人呢? 人类的情感真复杂,光是看他们的心,我就觉得好累。 朝白五(一) 朝白,告诉他,你看到了什么?” 凤留急于证明自己的观点,我只好将自己看到的展现在尘野的脑海。 “土地,你看到的是腌臜之事吗?” “虽然此女子的内心是这些东西,但这等地方到底不是女子该来的,若朝白姑娘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便为时已晚!” 很显然凤留并没有能说服尘野。 不过看到不该看到的,什么东西???什么是我不该看到的??? 这样说我就真的很想看看了~~~ “你错了,没有什么是朝白不该看到的,该她知道的事她早晚会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她的眼睛就看到什么,你真以为这样的小事就能影响她?这等俗事,在朝白眼里,还不值一提,否则习凛就白教了。” “凤儿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事?” 话说我真是好奇的不得了啊! “我……我……” 房门吱呀一声响了,似乎进来了个人,凤留看着门口突然结巴起来。 我回头看去, “师……师……师” “破坏结界,私逃出宫,擅用术法,很好。” 师父站在门口,珠帘内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晕了过去。 情况,很不妙!!! “师父!你听我解释!结界是他打破的!是他胁迫我下凡的!是他逼我用读心术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跪在师父的面前,指着凤留那老凤凰甩锅。 此时不甩是傻子! 我眼角的余晖看到凤留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不管,他刚才还说出了什么事他担着,还拍胸脯保证了! 而且谁叫他比较耐打一点,如果我要是被师父收拾了,会死的很惨的! “啊!我突然想起来羲和找我有事,我就先走了!” 凤留这个没义气的,看样子是想自己溜,不管我了!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呵!羲和的确找你有事。” 师父冷笑了一声,我看见凤留哆嗦了一下。 不用说,那哆嗦是来自羲和的镇压,估计他回到天庭的后果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好吧,我平衡了。 眼见着凤留走了,我只能靠自己了。 “朝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师父到底是师父,显然并不相信我之前的话。 “师父我错了!是朝白不听话,朝白自己贪玩,师父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拽着师父的裤腿子,举起手起誓,并拼命想挤一些眼泪出来。 可惜眼睛不争气,唉,哭不出来…… “回宫禁闭一个月,一年之内不准离开天庭。” “师父……” 我摇了摇师父的衣袖,用我觉得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企图撒个娇,可以从轻处罚。 一年不得离开天庭,我会疯的! “你是觉得一个月太短还是一年太短?” 师父居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很是无情的甩开了我拉着他衣袖的手。 真的太不仁慈了! 别人的师父都那么温柔可亲,为什么我的师父是这样的!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 挣扎无果,我被师父拖着带回了天庭。 朝白五(二) 临走前,我朝尘野比划了一通,意思是等他画好了,我就来取画。 也不知道他懂我的意思没有。 唉,真是脸都丢尽了! 一想到我那耍赖撒谎的模样都被尘野看了去,我就觉得生无可恋,恨不能一头撞死。 都怪师父,让我在新朋友跟前一点面子都没有。 不对,不光没有了面子,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师父果然说到做到,回到天庭就请紫薇神君苍澜在宫里布了阵,专门防止我逃跑出门。 苍澜这个人讨厌的很,他的八卦之术是整个天庭出了名的厉害,被他困在阵里的人,尤其像我这种半吊子神仙,想出来的话…… 想都不要想! 看来师父是存了心要治我,竟连苍澜都搬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苍澜作为紫微星君,看见我的命数有大劫,师傅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 我只晓得日日都呆在宫里练功真没意思,凤留也不来找师傅喝茶了,估计被羲和上神整的够呛,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没了出门的机会。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都过了多少天了,尘野定是把我的画像画好了等着我去拿呢吧? 眼见着出逃无望,我便收了心思好好练功,待我修行大成了,师父总不会还关着我吧? 我才收了心,天庭却因为玉帝的一道谕旨平地起惊雷。 玉帝要羲和上神嫁给魔君温凉。 温凉看上了羲和上神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就在琼华和丛霄上神还有阳华上神去东海的那天,凤留还有羲和上神在人间游玩时遇到了温凉。 温凉对羲和上神,一见钟情。 凤留回来便气冲冲地找师父骂过温凉,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他的眼睛长在脑壳上,自以为了不起,竟然敢肖想羲和上神。 那时羲和上神找琼华商量过对策,她似乎对这件事很苦恼,这是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因为出于对魔君温凉的好奇,我窥探了羲和上神的内心,我在那里看到的,并不是厌恶和排斥。 是惊讶。 一片火红的的枫林中,羲和上神看着林子深处有人踏叶而来,一身的清冷与平静叫人无法忽视。 他说要娶羲和的时候,羲和上神的心里,只有震惊。 羲和上神,并不排斥温凉。 她在琼华的宫里思考对付魔君温凉的办法,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是在说服她自己,拼命的说服自己是讨厌温凉的。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凤留要凉了。 羲和上神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连她自己也以为她应该喜欢凤留,不应该三心二意。 羲和上神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她对凤留的心意。 她在挣扎,甚至连我窥探她的内心都没有察觉。 所以其实我并不觉得魔君温凉要娶羲和上神有什么不好的,之前凤留天天来师父宫里蹦跶,套近乎,也无非就是希望在玉帝真的下了让羲和上神嫁到魔族这样的旨意之后,师父可以跟他站在同一立场,帮他反对玉帝。 朝白六(一) 可是没用,琼华他们、师父,还有苍澜等人,但凡和凤留有点儿交情的,都为这件事投了反对票,但玉帝的旨意终究还是下来了。 这件事一出来,天庭便乱成了一锅粥,师父很反常的解除了我的禁制,允许我自己出去找乐子。 “师父你最好啦!你都允许我离开天庭了,就顺便也允许我去凡间嘛,我保证这次绝不乱用术法了!” “当真?” “我保证!而且师父你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凡间有顶好看的花灯,你上次都没看到,朝白这次带回来一只给您做礼物!” “不必,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哇!真是没想到师父这次这么爽快就答应我下凡了,毕竟有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我还以为要费很多功夫呢,我可是做好了就算他不答应,我也要违抗师命的准备的! 后来才明白,师父是有意让我离开天庭,他们要违背玉帝的意思帮羲和上神去打架,思考到我的劫数,师父不想把我牵扯进去,便放我出去玩。 可师父不知道,命里有的是躲不掉的,或许他不放我离开天庭,我还死的慢一点儿。 得了准许可以下凡,我自然是开心的,终于可以去找尘野了。 尘野是土地,可是我却不知道供奉他的庙在哪里,只好到当初放花灯的河边去找找,没想到他还真的在。 河边的石阶已经斑驳不堪,一看就饱经风霜,人间已经过去很多年。 可是尘野依旧是那个穿着墨绿色袍子的少年,他坐在石阶上,安静的不像话。 “喂!” 我悄悄走到他的背后,猛地一跺脚,大喊一声。 尘野不出所料的猛然回头。 “我来拿画啦,你画好了没有?” 我朝他笑了笑,太久没见,以前也就见过一次,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挺无礼的,感觉怪怪的。 我真是猪头,万一他忘了画呢?那岂不是很尴尬? “画好了,一直在等朝白你来取。” 尘野看着我也笑了起来,真好,他一笑我就觉得他眼睛里有星星。 所幸,他没忘。 “哇!你画的真好!” “是朝白你长的好。” 真会说话,会说就多说点儿。 尘野画了好多幅画,我一幅幅的展开,他可真有想象力,有一些我没穿过的衣服,他也能靠想象画出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什么意思?” 每幅画上都有一句这样的话,难道是尘野的留笔习惯? 可是留这样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琼华宫里的书都和武学有关,师父宫里的书都和兵法阵法还有四时的节气有关,他们的书我都不喜欢读,因此我在文字解读方面的能力实在有限。 “没什么,一句普通的话而已。” 尘野说的云淡风轻,但我发现他耳朵有些红。 不管了,我一股脑把那些画都收进了琼华送我的储物袋里。 “难得师父肯放我出来玩,听说人间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带我去好不好?” “吃东西?你会饿吗?” 尘野显然觉得我们做神仙的不必浪费粮食,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吃东西。 朝白六(二) 这个呆子!难道看不出来我只是找借口和他待在一起吗? “天上的那些小仙娥都说人间的东西很美味,我也想尝一尝。” 我说的是实话,听琼华说从前凤留每到人间走一趟,总会给天上的小仙娥们带一些人间小玩意儿和吃食,为此惹的玉帝很头疼,因为有些小仙根基不够,就会沾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但那些小仙们明知如此,却还是抵挡不了凡间食物的诱惑,总是会偷偷拜托凤留。 凤留这个花心大萝卜,别人跟他一撒娇,他就什么都忘了,连玉帝的警告都不放在眼里。 “既是想吃,那就一起去吃罢。” “嗯。” 尘野说是要带我去吃一种叫做“饺子”的东西,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因怕走散了,他便拉着我。 尘野的手温暖而干燥,让人很安心,我真恨不得那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很喜欢。 “尘野。” “嗯?” “你们土地可以……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说还有多久可以到?” “快了。” 沿街的叫卖淹没了我的声音,我是想问他,你们土地可以娶妻吗? 可是突然却不好意思问出口了,应该可以的吧? 终于到了尘野说的地方,刚要了两碗饺子,苍澜给我算的劫数就开始上演了。 “二哥!” 有个极为清纯的小姑娘突然走到我们桌子跟前拉着尘野的袖子,总之一看脸就人畜无害的,眉宇之间和尘野有几分神似。 尘野还有个妹妹? 还是凡人? 不,不是,我看不透这姑娘的来历,她一定不是凡人,但她身上又既无仙气也无魔气,真是奇怪。 “二哥,大哥说让你回去一趟,你回去好不好嘛~” 小姑娘拉着尘野的袖子颇有些撒娇的意思。 只是这声音,我怎么越听越耳熟? “你告诉他,我不会回去,我既入仙道,大家便从此陌路,再无瓜葛。” 尘野在我的印象中是温柔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他此刻冷下脸来,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这个叫他二哥的小姑娘,我却觉得很难过。 我从尘野的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悲伤,那是连他温柔时都抹不掉的一种情绪。 “二哥……” 小姑娘显然不想放弃。 我终于想起来这声音在哪里听过了。 “你是溶安?!” 是的,这个声音就是当时凤留提着的那盏花灯里灯芯的声音,我不会弄错的。 “不要说出来!” 小姑娘听我叫出她的名字,突然惊慌失措的跟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朝白,你先回去。” 对于我认出这位姑娘来,尘野也有些紧张,显然我不该认出这位叫溶安的姑娘来。 “这么着急让她走,是怕我杀了她吗?” 一位男子朝我们走来,冷漠的眉眼,精致的脸。 他的脸,我见过,我在羲和上神心底的那片火红的枫林里见过。 他说,要娶羲和上神。 他就是,魔君温凉。 啊啊啊!我居然见到魔君温凉了!!! 朝白七(一) 温凉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便已经不能动弹,不知道他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激动。 “大哥,不要!” 溶安害怕温凉杀了我,连忙出言阻止。 只是……大哥是什么意思? 溶安她,是在叫温凉大哥吧? 那就意味着尘野也是温凉的弟弟? 这怎么可能呢? 这兄妹三个,一仙一魔,还有一个不仙不魔不凡人的溶安,这都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人知道温凉还有弟弟和妹妹,所有人都以为温凉是上一任魔君的独生子。 我想,我的确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温凉,你敢伤她?” 尘野直呼自己哥哥的名字,除了愤怒,我听不出任何感情,显然这兄弟两个并不和睦。 “你说呢?” 温凉不为所动。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结果,温凉这个人,你只用看他一眼,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不会受任何威胁的人。 恕我直言,作为魔族之首,温凉的气场实在比作为天庭之首的玉帝的气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温凉抬手朝我挥了一下,我只觉得眼一黑,再醒来时,人就已经在魔族了。 “你醒了?” 溶安坐在我床边,见我醒来很是开心。 “嗯,尘野呢?” 我环视四周,这屋子素净雅致的很,竟还有不少漂亮可爱的小花养在盆里当点缀,在魔界养花,不是容易的事,能为这个房间这么费心思,那么当是溶安的闺房没错了。 “二哥被大哥叫过去谈事情了,你放心吧,我大哥不会真的伤害我二哥的,就算他们再怎么争吵,大哥也不会的,他是爱我们的。” “爱?溶安,你们三个是亲兄妹吗?” 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眼前的事,这么风格迥异的三个人竟然有血缘关系? “怎么,看起来不像吗?” 溶安笑了一下,对我的质疑充满无奈。 其实说实话,看长相,这兄妹三个其实还是像的,但我还是觉得震惊。 “你们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对啊,父君很爱母君的,怎么会和别人有孩子呢?” “可魔君有孩子,是六界的大事,但这么多年来,大家只知道上一任魔君,也就是你父君,只有你大哥这么一个孩子,没人知道你和尘野的存在,这是为何?而且你们这三兄妹,法力也差太多了吧?你大哥那么厉害,你二哥那么弱,对了,你二哥还是个神仙,魔君的儿子是神仙,这像话吗?还有你,你简直就像个凡人,你们这一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问一边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魔界虽然风景差了点,但这茶水倒是格外清香。 “我和二哥是双生子,魔界有规矩,魔后一旦有孕便要让祭司为孩子卜卦,因为魔君的孩子通常都天命坎坷,要么大福,要么大祸,大哥从一开始就是天定的魔君继承人,所以父君昭告六界他的存在,但母君怀我和二哥的时候,祭司说我们有大劫,并让父君隐瞒了我们的存在,说是一旦被仙界知道,便会有杀身之祸。” 朝白七(二) “这么说来,你们魔界就是比我们天界爽快,算命都算的明明白白的。哪里像我们,算不出来就罢了,算出来也说什么天命不可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反正就是不把话说明白。不过说起这杀身之祸,我已经知道你们兄妹俩的存在和来历了,我看你们也没啥事嘛。” 说到这里,我看着溶安,她突然一脸同情的看着我。 “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我的来历,并且不愿意你认出我来吗?” “为啥?” “这些年,凡是知道我和二哥的来历的,都被大哥杀了。” 她那个“杀了”说的很轻,并且做了一个歪脖子翻白眼的动作,可能是想吓唬我,但我却莫名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 溶安有些不解。 “笑你可爱,哈哈哈哈哈。” 溶安可能对自己的容貌没有很好地了解,她是那种就算做出凶恶表情,也会让人觉得很善良很可爱的人。 “你还有心思笑。”溶安眉毛皱在一起,有些气恼我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我不是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我就是觉得温凉不会杀我的,嗯,因为尘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很奇怪的直觉。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我且问你,为何尘野会做了神仙,而你又像个凡人?” “多年前,魔族有过一场内乱你应该听说过。” “知道,听说打的挺惨烈的。” 这事儿老凤凰和我讲过,在那场内乱中前任魔君战死,魔后殉情。 当时我只当个故事来听,可是如今知道这故事和尘野有关,不知怎么的,心下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那时父君被叛臣暗算,尽管平定了内乱,却重伤不治,到了大限。彼时大哥法力虽然高强,但想统治魔族,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二哥其实天资不输大哥,当时的法力与大哥也是不相上下,但父君不顾二哥苦苦哀求,用魔族禁术将二哥一身的功力全给了大哥,就连母君竟也默认父君的做法,二哥从此便成了废人。” 苦苦哀求这四个字让我不敢想象尘野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明明同为魔君的儿子,他却是被牺牲的那一个,用他满身修为换如今天下无敌的温凉,叫他如何不怨、不恨呢? “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成了如今这不仙不魔不凡人的模样?” “魔族禁术……需用我的心头血开启。” 溶安说到这里,神色明显很痛苦,很显然,当时的遭遇,让她至今都很害怕。 前任魔君是无心的吗?心头血?!几乎等于是要杀了溶安!就为了让温凉继承大统,所以不惜毁掉自己的其他骨肉,当真是冷血至极! “那温凉呢?开启这禁术,需要他的配合吧?他有反对吗?有为你们求情吗?” 溶安听到我的话,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只是喃喃自语, “大哥是爱我们的,溶安相信,他是爱我们的。” 朝白八(一) 我想,温凉当时一定什么话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冷漠的接受了前任魔君的安排。 否则,尘野不会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他。 温凉啊!不愧是天生的魔君之命…… “尘野修为尽失,但法力没有了可以再练,不过从头再来罢了,他怎么会成了神仙?” “不是的,二哥没有机会再练了,大哥拿走的,包括他的天赋和慧根,他什么魔族术法都无法修炼了,若不是这样,大哥就算再有天资,你何时见过神或魔修炼的速度快的这样不正常?从那以后,二哥浑浑噩噩了好些日子,便跳下了魔池,受洗髓之痛,从此和魔族再无瓜葛。” “洗髓?” “对,受尽万般痛苦,洗净一身魔气,那时我被取了心头血,一直昏死着,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去问看守魔池的人,他们说二哥痛的发狂却不肯叫出声来,后来是爬着出了魔界。” 我从来不知,尘野那样温柔的背后,竟然藏着这样苦痛的过往。 就算不是温凉想害的他这样,可是看到温凉,叫他如何不怨,他的至亲害的他无家可归,明明是魔尊的儿子,却只能做一个卑微的散仙。 温凉已经放任他在外这么多年,如今又找这个弟弟回来做什么? 呵!难道是又有了利用他的地方吗? “你大哥这次找尘野回来做什么?为了把他找回来不惜让你到人间去,应该是有重要的事非他回来不可吧?” “大哥想娶天界的羲和上神,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天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我突然想到,依着温凉那凉薄的性子,到底是为什么会要娶羲和呢?真的是因为爱吗?他懂爱吗?不行,我一定要找机会看看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哥想娶羲和上神,但他担心会和天庭开战,所以想把二哥找回来,不想他的存在被发现而被玉帝当作筹码和人质。” “怎么,怕到时候亲弟弟成了自己的绊脚石吗?” “你不要这样说,”溶安抬高了音调,显然很不高兴我这样说温凉,“大哥只是担心二哥的安危,怕他有危险。” “呵!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现在我只想见尘野,现在,马上。” 我不想和溶安争论,她太善良了,总是愿意从善意的角度去理解事物,尽管温凉如今这满身的功力上沾着她的心头血,她依然选择尊重爱戴自己的哥哥,依然选择相信他。 “你喜欢我二哥,是吗?” 溶安并没有打算带我去找尘野的意思,只是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倒叫我措手不及。 “这是我的事。” 我用手摆弄了一下溶安房间里的小花,发现一碰它们,居然还会发光。 “朝白,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二哥,我二哥也喜欢你,可是,你是仙界的。” 不知为何,那些花被我碰过之后,发了光便瞬间枯萎了,好没意思。 就像现在溶安和我说的话一般,好没意思。 朝白八(二) 溶安的意思我明白,当年祭司说尘野和她一旦被仙族知道了身份,就会有杀身之祸。 我的存在,就像是在尘野头上悬了一把刀。 “溶安,如你所说,我喜欢他,纵我是仙界中人,又如何会害他?” “我且问你,你喜欢我房中的花吗?” 溶安捡起那枯萎的花放在手中,问了我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喜欢。” 我回答她,虽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你是因为喜欢才触碰这花的吗?” “当然。” “可是,它现在死了。朝白,我相信你并没有任何害这朵花的心思,可是它死了。” “它为什么会死?” “你也说了,我非仙亦非魔,所以呆在魔界很容易被魔气侵体,大哥便幻了这花出来为我抵御魔气,它的本质并不是花,所以一碰,便会消失,不管碰它的人多么小心翼翼,怀着多么喜欢它的心,它都会消失。” 溶安单纯,可是她说起话来,诛心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她这三言两语便叫我明白,纵我能活着出魔界,也不该再和尘野有任何瓜葛。 我的存在,只会害死尘野,纵使我完全都不明白我的存在到底对他会有怎样的威胁。 但我只要明白我会威胁到他这一点就足够了。 “溶安,便是你说的都对,可是我现在一定要见尘野。” 我想见他,我什么都还没说出口,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然后从此陌路。 “如果你一定要见他,就只能成魔。” “你说什么?” 我转头去看溶安,她没有在开玩笑。 “朝白,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只能成魔,否则大哥不会同意你们见面的。” “如果我就是不成魔就是要见他呢?” 我对溶安也没了好语气,师傅辛辛苦苦教导我,可不是为了让我一头栽到魔道里的。我若成了魔,到时候人人都议论习凛的徒弟怎么怎么了,说不定我师父还要因此受罚,我绝不可能背祖忘恩,陷我师父于不义之地。 我本干干净净一神仙,凭什么她说要我成魔我就得成魔?何况我入了魔道,尘野现在可是神仙,我要如何与他在一起? “如果你不愿成魔,就请踏踏实实回到天界做你的神仙,不要再见我二哥了。” “溶安,你这是无理取闹。” 溶安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也不愿意妥协,言语间两个人就拉扯了起来。 我要推门,溶安不让,一推一搡之间,竟是把她推在了地上。唉,是我忘了,溶安虽为魔尊之女,如今的身体条件和凡人却是没什么两样,如何抵得过我的力气。 我正打算伸手去拉她,好死不死,温凉突然进来了。 哦豁!完蛋! 果不其然,温凉一把就把我拍在了地上。可能是因为心疼自己妹妹的缘故,这一掌他拍的可不轻,我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大哥,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干朝白的事!” 溶安连忙开口,才阻止了温凉那打算拍我第二掌的爪子。 朝白九(一) 感情是打算弄死我是吗?!我在地上扑腾了好久才爬了起来,真是的,说不定将来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呢,温凉就不会手下留情吗…… “习凛惟一的徒弟原来就是你这样的废物。” 温凉打都打了,居然还骂我!骂我就算了!还连带着把我师父也骂了!这回就算是要被他拍死我也不能忍了! “呵!咱可比不得你天赋异禀,万万做不出来残害兄弟姐妹涨自己修为的事,自然是修炼的慢了些。” 不出所料,我这句话说完,温凉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不过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本以为温凉会暴怒,然后再狠狠拍我几掌,但是他并没有。温凉听了我的话以后,眼睛里甚至有一种叫伤心的东西一闪而过,不过他到底是魔君,情绪隐藏的很好,转头就换了话题。 “听说习凛似乎也反对羲和嫁给我。” 温凉虽然是猜测,但他用的是陈述句,看来他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所以呢?你把我绑来魔界,就是为了威胁我师父,让他不能出手帮羲和吗?” “区区一个你,还不足以威胁习凛。” “我师父还是很宝贝我的,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分量还不够威胁他?” “你想试试?” “不用了!” 我可不想自找麻烦。 一番试探之下,总算知道温凉绑我的原因并不是想把我当作人质,这倒让我莫名觉得他人还不错,呸呸呸!一个将尘野害的那样惨的人,才不是什么好人! “你既然不打算利用我,那你抓我来魔界做什么?如果你是因为我知道了尘野和溶安的事,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除非你成魔,否则不可能活着离开魔界。” “你说什么?!” 温凉那不可一世的态度,简直要把我气炸了。 “我弟弟喜欢你,你便成了魔留下来陪他罢。” “弟弟?哈!哈哈哈哈哈哈!温凉,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你拿走他一身的修为与慧根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是你的弟弟?我留下来陪他?我呸!如你所说,如果他喜欢我,而你现在要强迫他留在魔族,留住我就是留住了他,我不过是你用来牵制他的一颗棋子,少在这儿跟我扯什么兄弟情深!” “朝白,别说了!” 溶安拼命的给我使眼色,但我现在哪里还有理智去听她说什么,哪儿有心思去看她的眼色。 “尘野跳下魔池的时候你可记得他是你弟弟?他贵为魔尊之子却沦为仙界区区一个土地的时候你可记得他是你弟弟?如今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导致天庭和魔族要开战了,你生怕天庭发现了他的来历,用他来要挟你,你才巴巴的把他找回来,你哪来的脸说他是你弟弟?!” 其实算上花灯会那一次,如今我不过和尘野也才有两面之缘,但一想到他曾经被怎样的对待,如今又要面临怎样的局势,我就恨不得把温凉也丢进魔池里,让他也尝尝尘野所经历过的痛苦。 朝白九(二) 不过我的气焰大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温凉掐住我的脖子,双脚离开地面,突然无法呼吸的时候,嗯,我觉得自己着实冲动了一点儿。他的手很冰,我觉得我甚至还打了一个哆嗦。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都是什么毛病,没事儿掐人脖子做什么,还能不能好好吵架了?冲动啊冲动,我光顾着发脾气,完全忘记了温凉杀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说句实话,我只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有点儿惊慌,却并不是真的害怕,因为尘野是温凉的弟弟,我笃定他不会真的杀我。 在这番挣扎之中,我突然灵光乍现,这不正是我窥探温凉内心的好时机?我必须确定他出于什么原因娶的羲和上神,不然依照温凉的性格,羲和上神嫁给他,跟进了火葬场没什么区别。 温凉被我戳了痛处,心绪不定,给了我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机会。温凉的内心深处有一道疤,所有的过往加起来都掩埋不了那道疤的一分一毫。过了这么多年了,那道疤甚至鲜血未凝,依然淌着血。 那道至今未愈的疤就是尘野被夺去全身修为,溶安被取心头血那一天。 溶安说的对,温凉是爱她和尘野的。温凉的记忆里,清晰的刻画着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前任魔君要求温凉这个长子牺牲弟妹继承大统,温凉哭着跪求自己的父君,祈求别的增长修为的办法,或者不继任也可以,什么天命所在,他统统不在乎,只要自己的亲人好好的。 原来温凉也会哭,原来权势于他并不多么重要。 怪不得,他一开口就是拿苍山换羲和。天庭的人个个都琢磨着苍山是魔族的命脉,却不知这些对温凉而言远远配不上羲和。只是天庭的人觉得苍山重要,所以他才给。 尘野被夺去修为与慧根那天,前任魔君身为父君,如果不是别无他法,又怎么忍心如此残忍 的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温凉那时从自己的父君口中得知,原来大祭司早已卜了一挂,如果温凉不能够顺利继承大统,没有足够强大的统治者压制,那么魔族必将大乱,生灵涂炭之下,温凉,尘野和溶安谁也活不了。他人统治之下,不会允许前任魔君的子嗣存活于世构成威胁的。到时候皆是死命难逃,并且魔族大乱。 原来是这样,温凉选择继任,他的兄弟姐妹或还有一线生机,选择放弃,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温凉有一点很像我们天庭的老凤凰凤留,那就是被人误会了也不怎么解释,事情做了之后就只管他人去说,从不解释。只不过温凉以冷漠示人,凤留以吊儿郎当示人。 温凉迫不得已接受了这一切,却什么都没向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解释。尘野爬着出魔族那一天,他因为突然接受过多不属于自己的修为和慧根,正在受噬心之苦,如果消化不了体内的修为,只会受尽折磨而死。 朝白十(一) 都道温凉冷血无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生不如死,却不知,他也在生死边缘徘徊,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看守魔池的都是前任魔君的心腹,就算尘野是前任魔君二儿子的事捂得再严实,尘野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长了这么些年,他们这些人总归是知道点儿什么的。温凉如何会想到,这些人看着尘野跳下魔池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冷言讥讽的。 这些人,没了前任魔君,便都在揣测温凉的心思,看到温凉拿了尘野的修为,就以为新任魔君断情绝爱,冷心冷血,索性对尘野落井下石,再踩上几脚。 原来,温凉真的是爱尘野的。当初那些看守魔池却放任尘野进去洗髓又嘲笑着看他爬走的人,已经被温凉杀光杀绝了。 那些人笑着看尘野爬走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尘野洗髓之后,虽有了仙根,却并没有什么修为,慧根也已被拿走,修炼注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长进。不论是神还是魔,总是锄强扶弱的少,恃强凌弱的多,这么多年来,尘野能够平平安安,清清静静的过着,还混到了一方土地的小官,想来温凉暗地里花了不少功夫护着他。 我正想再看看温凉心里有关羲和的地方,可是还没来得及,便被他扔到了地上。 第二次了,这是温凉第二次把我扔在地上了。 但这次我一点也不生气来,甚至十分理亏。他扔我是应该的,因为我的确冤枉他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弟弟。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打算跟这个不喜欢解释的人讲讲道理。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一定要成魔才能留下来陪尘野?我做我的神仙,只要我不害他,是仙是魔都没什么分别吧?” 可是温凉要是一个好好讲道理好好解释的人,也就不会被自己的弟弟误会这么多年了。 “你有两天的时间,要么死,要么成魔。” 温凉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一如所料, 没有回答,一意孤行。 好在还给我两天的思考时间。 “我大哥无比相信祭司的话,他笃信有神仙知道了我和二哥的存在,预言就会成真,所以他不会允许你离开的。但是魔族的人又很排外,你若作为神仙留下来,日子不会好过的。另外,你非上神,这魔族的魔气你应该也受不了。此刻你能安全无虞的呆在魔族,是因为在我的屋子里,出了这个屋子,魔气和你身上的仙气相冲,你寸步难行。” “那尘野呢?他不也是神仙吗?不就也会被你们魔族的人排斥,而且他修为还没我高呢,呆在魔族被魔气侵蚀,他不是更痛苦?” “大哥会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二哥,所以二哥在魔界不会出事。可是我大哥不会护着你,因为你是与他无关的仙界的人,甚至对他的弟弟妹妹构成了威胁。我了解我大哥,你不成魔,他便有杀你之心,不会让知道我跟二哥的存在的你活着走出仙界的,更不会护着你。” 朝白十(二) 溶安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你放心,我会帮你逃出去的。只是你要想清楚了,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来,到底是做神仙还是做我魔族的人。” 她这一番话,倒是使我动摇了,但不是为了入不入魔道而动摇,我是坚决不可能入魔道的。 我动摇的,是我所知道的事情。神仙知道了他们两兄妹的存在,难道真的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吗? 温凉和溶安如此坚持,应该不是没有道理。 或许,我就离尘野远一点吧……大家以后虽不相见,却能保得彼此平安。 可是,尘野愿意留在魔族吗?心里存着和温凉的芥蒂,恐怕日后有了机会也会逃跑,他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吗?恐怕不会。 尘野看着斯斯文文,谦和温柔的样子,其实很固执,否则不会在人间等了那么久,就为了给我画像。他认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 即便我真的要离开,也要见上尘野一面。温凉不会害他,如若魔族和天庭真有一战,他在外面,确实是很危险的。就和他说说我所看到的温凉,帮他打开心结,让他踏踏实实留在魔族吧。 留在魔族,留住平安。 溶安见我久久不语,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好好再想想吧,好歹还有两天缓和的时间。” “不用再想了,我离开,但是离开之前,我要见尘野一面。另外帮我离开的话,你大哥知道了,会不会责罚你?” “不会啦,你放心吧!顶多说两句而已。” 溶安身体这么弱,想来温凉真生气也不会拿他如何,想到这里我便放心了。 溶安答应带我偷偷去见尘野之后便悄悄放我走。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见,便走不了了。 我扮了溶安的丫鬟,一路跟着她找到尘野被关的地方。 关尘野的屋子外面是成片的郁郁葱葱的竹子,想来也和溶安屋子里的花儿一样,都是温凉使的障法。 倒是用心,尘野的袍子袖口和下摆都绣了竹子,可见温凉很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什么,便是囚禁也用了几分心思。 “尘野!” 终于见到尘野,我太高兴了,一时竟没看见屋里还有一蓝衣女子。 “放肆!哪里来的丫鬟!” 她竖了眼,大声的喝我,把尘野回我的那一声“朝白”挤的都没地方站了。若不是看到尘野嘴巴动了,我还真听不出来。 “赤刃姐姐,她是我哥的朋友,叫朝白。” 溶安慌忙解释道,听她的语气,这位赤刃姑娘在魔族的地位应该不一般。 “他没为难你吧?” 尘野走过来,理了理我鬓边的散发,那是方才两次三番被温凉扔到地方时候摔乱的。 饶是如此,我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温凉没有刁难我。 罢了,想到刚刚看到的温凉的真心,这些我都不和他计较了,还是早点解开这兄弟俩的心结比较好。 “尘野,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拉了拉尘野的袖子,却只见他被那叫赤刃的姑娘一把拉到了身后。 朝白十一(一) “我魔族的人和你们仙界的人向来都没什么好说的!” 她厉声站在尘野的前面,掌心化出了一把红色的剑,向我砍来。 好家伙,这赤刃长得倒是好看,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人!真是可恶! 好在习凛教我的第一门课就是剑术,姑奶奶拜师父也不是拜假的,还能由着她兴风作浪?! 向后躲闪几步,我也祭出了师父赠我的云水剑。 眼见两个人就要刀剑相向,尘野突然挡在我身前。 “赤刃姑娘,还请不要咄咄逼人。” 尘野护着我,那赤刃一脸的不可置信,“尘野,你护着她?” 赤刃的五官拧在一起,表情十分难看。 “赤刃姑娘,请回吧。” 尘野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赤刃瞬间就红了眼眶,“尘野,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是为了今日这份难堪吗?” “辜负姑娘心意,尘野,已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是我吗?是我吧!我喜上眉梢,探身前去,想看看尘野的表情。 尘野见我偷看他,突然就红了脸。 “是她吗?!” 赤刃拿剑指着我,这下,她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天下间好男儿大有人在,姑娘何必执着?” 尘野没有正面回答赤刃的问题,可能是不想进一步伤害赤刃,也可能是不想赤刃更加恼我。 “何必执着?很好,你很好,尘野,我走。” 赤刃收了剑,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我不能再看到赤刃的表情,但我想,她眼中的泪一定落下来了。 尘野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我知道他一定也不好受。 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拒绝别人不是他的强项。 我拉了拉尘野的手,“尘野,我想告诉你一件……” “朝白!” 我话未说完,便听到尘野和溶安的惊呼,不对,说是惨叫更合适。 怎么回事,这两个人突然杀猪般的喊我的名字作甚?而且还异常惊恐地盯着我的胸口。 我顺着尘野和溶安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把红色的剑,那剑我刚刚才见过,是赤刃的剑。 赤刃的剑可真快啊,从我的后背刺入,插入心脏穿过前胸我都没有感觉到疼。 枉我为习凛的弟子,被人偷袭竟然毫无察觉,真是给师父丢人! 我低头看着那剑尖红的可怕,不知是这剑本来就妖异,还是因为沾了我的血。 “嗤!”的一声,赤刃收回了剑,“尘野,你爱谁,我便杀谁!” 赤刃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哭腔,原来她刚刚转身的时候没有哭,她在想怎么要我的命。 赤刃的剑没了,我的心也没了,我觉得胸口空荡荡的,直直地朝地下栽去。 “朝白!” 尘野接住了我,我看到他哭了。 溶安也哭了,她哭着说朝白你别死,我去找我大哥。 找温凉救我吗?真是傻丫头,温凉为了不和尘野决裂或许不会杀我,可是如今我要死了,他也定然不会救我。 我死了,尘野和溶安就真正的安全了,温凉怎么会救我呢? 朝白十一(二) 而且我如今的情况,温凉就算愿意救我也是无力回天,从未听说有那个神仙没了心还能活的。 “朝白,你别怕!” 尘野努力想用术法想将我的心愈合,真是比溶安去找温凉救我还傻,我是神仙,尘野的术法根本就没有用。 神仙的法术能将凡人起死回生,可是神仙的法术救不了神仙,尘野真是急糊涂了。 “尘野,别哭了,我天命已定。” 我伸手想擦掉尘野那被我溅了一脸的血。 “不,一定有办法的!”尘野一把握住我那伸到半空中的手,“你师父不是习凛上神吗?他一定有办法,你坚持住,我去找他!” “没有用的,你听我说……”我咳出一大口血来,这会儿,我才终于感受到胸口的疼了。 我死死的抓住尘野不让他走,如果他现在去找师父,那么恐怕我连句遗言都留不下了。 “你说。” 尘野抱着我,整个人抖的厉害。 “尘野,温凉是爱你的,他只是不会表达。”我抓住尘野的手,拼尽全身的力气把我在温凉心里看到的东西展现给他。纵我死,温凉的真心也必须被尘野看到,不然温凉那种从来都不解释的性格,我怕尘野一直为此难过下去。 “尘野,记得把我的腰间的储物袋拿给我师父,替我跟他说对不起,储物袋里的东西就当是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了。” 师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我这一死,只怕对他打击不小,我想,我总得给他留个念想。 储物袋里装着的都是我平时攒起来的小玩意儿,希望师父看到,知道朝白死前还是很念着他的。 “好,我一定拿给他。” “还有,告诉我师父,一定不要报仇,就说这是我死前的遗愿。” 习凛太护短了,我只怕我死后他们来魔族为我报仇。温凉也护短,恐怕会护着赤刃。 我这不孝徒弟,习凛对我的好我半分没能报答,总不能死了还惹他和温凉对上,陷他于危险之中。 我多想在死前再见见师父,可惜,见不到了。 我眼前开始看不清东西,只听得见尘野在哭。 “尘野,别难过。” 我也很想哭,尘野这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得修几辈子才能再遇到啊? “大哥!你救救朝白!” “心脉俱断,无力回天。” 模模糊糊的,我听到溶安和温凉的声音,感到有人在探查我的心脉,怎么,温凉竟还想着能救的话便救我一命吗? “尘野,你觉得神仙有来世吗?” 我垂死挣扎着,想和尘野再说上两句话,毕竟这一去恐没有归期。 “有!一定有!” “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在放花灯的河边见好不好?” “好。” “不……不对……万一那条河没有了呢?我们……我们还是在你掌管的土地庙见吧……” 我没有听到尘野说“好”,因为我的元神开始四散,原来形魂俱灭是这种感觉。 没关系,就算听不到尘野的回答,我也知道他一定会答“好”。 平空一(一) 朝白说前些日子下凡,碰见了一盏喜欢的桔梗花灯。 应该是特别喜欢吧,她前前后后提了四五次,反复向我形容那花灯。 朝白又下凡了,走之前特别得意地跟我说这次是得了师父的允许,要光明正大的去人间逍遥。 她站在门口,下巴微扬,额前碎发被风吹起,满脸的开心要溢出来,“平空,你成日在这里炼丹不觉得无聊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凡间啊?” 我多想和她一起去,可是我不能,太上老君说了,这丹一点儿火候都错不得。 我看了看那丹炉,只好对朝白摇摇头。 “可怜的平空,太上老君把你这徒弟管的也太紧了吧?还是我师父好。” 朝白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那我走啦!” 朝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忙着捏诀调整炉火的大小,来不及和她道别。 那就是我和朝白的最后一面。 往后沧海桑田,物换星移,那一天都清晰地刻画在脑海里。 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朝白对我笑,对我叹气,看到那天的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我看不到的,是朝白转身离开的背影。 丹炼成了,朝白还没回来。 我依着她的描述想为她做一盏桔梗花灯。 灯做好了,朝白仍旧没回来。 “平空,午后你去习凛宫里走一趟吧,拿着这些仙丹,就说我劝他节哀。” 太上老君递给我一个玉瓶,里面装着九颗仙丹。 我看了一眼,是让人忘记烦恼和难过的去心丹,可不就是我之前炼的那些丹吗? 去心丹这名字是太上老君自己起的,他说,没了心自然就没有烦恼不会难过了。 一般的仙丹太上老君尚且不给人,更别说这不好炼的去心丹了。 真是奇事!太上老君这般抠门的人,竟会一下子给出去九颗去心丹! 想平时有神仙来找他讨一颗仙丹那都是历经跋涉,千难万险,还不一定能讨到…… “师父,当真?” 我摇了摇那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师父你看清楚,九颗!这可是九颗仙丹啊!你真的没有给错吗?! “你个小兔崽子!为师有那么抠门儿吗?” 师父扬起一只手要打我,我知道他就做做样子,便站着没动。 “师父,那习凛上神有什么哀过不去,能让您如此大方?” “唉!他那小徒弟没了”师父颇为惋惜,“那小姑娘多讨人喜欢,我尚有不忍,习凛如何能不哀呢?” “咣当!” 我手里的玉瓶掉在地上,仙丹滚了一地。 “你这小子,平日也没见你这么毛躁!” 师父连忙捡起仙丹,挨个儿吹干净,用荷包装了起来。 不知习凛上神知道了,还吃不吃得下去。 师父没追究我的莽撞,也没责问我为什么站着不动不帮忙捡。 “平空,去吧。” 他将荷包塞到我手里便没了身影。 我想不通,朝白没了,朝白怎么会没了呢? 我问了很多人,得到的却只有听说。 听说,习凛上神的徒弟陨在魔族了。 听说,好像是为了给习凛上神准备什么生辰礼物才去的魔族。 听说,习凛上神没有去报仇。 听说,听说,听说…… 平空一(二) 我做好了一盏花灯,日日都在盼着朝白回来,可盼来的只有听说。 我初见朝白,是在王母的蟠桃园里。 听说凡间的话本子总说王母小气刻薄,断断不许别人动她的蟠桃,这般描述实在可笑。 在天庭里,王母的大方和我师父的小气一样出名。 师父有一味仙丹需要王母的蟠桃做引,派我去向王母讨些。 王母知道了我的来意,便让我去蟠桃园随便摘。 那一年的蟠桃长势不太好,我左挑右选,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蟠桃林深处。 蟠桃林里最大的那棵蟠桃树下,有一个姑娘捧着桃子睡着了,身上还落着些许桃叶。 唔,不错,她手里的桃子很合我的心意。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她“噌!”地一下睁开了眼。 那双眼过于灵动,我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想抢我的桃子?” 她将桃子护在身后,警觉地看着我。 “咳!咳咳!” 我被她呛的说不出话来,咱是那抢东西的人吗?! 我拱了拱手,“姑娘误会了,在下是来摘桃子的。” 见我没有恶意,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落叶,“我叫朝白,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平空。” “平空?就是太上老君那个炼丹炼的最好的徒弟?你来摘桃子吗?今年的桃子长得不好,我方才找了半天,我手里这个是长得最好的了,你要吗?” 朝白突然热络起来,一把将那蟠桃捧到我脸前,不对,算是捧到我的脸上,那桃毛都要扎进我的眼睛里了。 方才还一脸警觉,生怕我抢了她桃子的人,在得知我叫平空以后,突然就谄媚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伸出一指把那桃子从脸上拨开,“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桃子你拿着吧,我再找找。” “没关系的,我不爱这个桃子!” 朝白越过我的手指,将那桃子又往我脸上送了送。 我便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我想了想,师父这次炼丹的确需要上好的蟠桃,罢了,先收下再看她想做什么。 朝白看我收下了桃子,十分欢喜。 朝白欢喜的看着我,她的眼睛会说话,满眼都写着,你既然拿了我的东西,不该回点儿礼吗? 我明知她有所图,却不忍拒绝。 “也不能白拿了姑娘的桃子,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要眉开眼笑丹!” 朝白脱口而出。 显然,在她知道我是平空,知道我是太上老君的徒弟以后,她就想要眉开眼笑丹。 朝白说完以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太明显了,便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也知道你们宫里的仙丹难炼,也知道你们规矩严,轻易不给人。” 仙丹难炼倒是真的,但规矩严是谁传的?师父一般不把仙丹给别人纯粹是因为扣,何时和规矩严扯上关系了? “只是明日是我师父的生辰,我本来想送他一个蟠桃也就够了。谁曾想竟然认识了你!” 说到“谁曾想竟然认识了你”,朝白突然提高了声调,加重了语气,她眉眼弯弯,真诚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重要人物。 平空二(一) 我在天庭里呆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很重要。 便是我炼丹炼的很好,在师父的一众徒弟中,也没什么色彩。 我谨守规矩,兢兢业业,日复一日的炼丹,连自己都快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朝白看见了我。 “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认识了你呢?”朝白又重复了一遍,“平空,你说这是不是奇遇?我见到你便想到你们那眉开眼笑丹可以让人开心一整天,要是能让师父开心一整天,那岂不是一份很好的生辰礼吗?” “好,我给你。” “真的吗?!” 朝白开心地蹦了起来。 朝白高兴的模样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因为经常不得习凛的好脸色,所以才想求这眉开眼笑丹,换习凛一个好脸。 毕竟,习凛脾气差在天庭里广为传播。 “习凛上神他对你态度很差?”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奥~难道因为我向你要这眉开眼笑丹?你不要误会啊!”朝白连忙摆摆手,“我师父他是很好的师父!我只是想让他开心!” “嗯,那就好。” 那就好,那很好,没被虐待就好。 从那以后,朝白得了空便常常来我宫里看我炼丹。 有她在,无趣的生活变得热闹起来。 她会给我送来习凛上神宫里做的精致的点心。 她会把老凤凰凤留拉过来教我怎么能更好的控制火。 她会悄咪咪的和我说起一些八卦,比如她觉得琼华上神其实喜欢丛霄上神之类的。 她会做很多从前我的日常生活中不曾有的事。 人人都说习凛上神收的小徒弟古灵精怪,甚是讨喜。 没人比我更了解朝白的讨喜。 叶随看出来我对朝白的心意,问我为何不向朝白表明。 叶随是我的五师兄。 他是师父的一众徒弟中最出色的,师父曾说,我们便是全加起来,也不及一个叶随。 这话我是服气的。 叶随的天赋是一等一的高,文武皆通,是这天庭里难得的全才。 可是这不是我信服叶随的原因,我真正尊敬的,是他的自律与宽和。不需要任何人的监督,叶随就可以把自己的每一天过得像修行一样,什么时辰做功课,什么时辰休息,从不迟误。 那些慕名前来看叶随的小仙娥们只需打听好他的作息规律,什么时辰出现在什么地方,便一定能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见到叶随,从无败例。 一般对自己立规矩多的人,往往给别人立的规矩更多,可叶随偏偏相反。 他是我见过的惟一一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 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人不服气呢? “师弟,既是有情,何不宣之于口?” 一日,叶随在朝白走了之后问我。 何不宣之于口? 我苦笑,“只我有情,她却无情。” 朝白曾用各种眼神看过我,但没有一次她的眼神里写了情意。 朝白无情到察觉不出我的情意。 朝白有很多的朋友,她对每个朋友都如我一般,或者换一种形容,她对我像对待她的每一个朋友一样,从无特别。 若我把情宣之于口,只怕她从此要避着我了。 平空二(二) “既如此,你早些收心,免得自苦。” 叶随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哑然,原来我这在天庭里被称为全才的师兄,也不是那么全嘛! 叶随一心向道,还没有对任何姑娘动过心,他竟以为,心是能被脑袋所左右的。 我天真的五师兄,他还不知,心不是武功,不是道法,不是一柄剑,不是一本书,不是你想收,就能收回来。 我收不回的心就像那送不出去的桔梗花灯,都成了无主之人。 我从未奢求过要和朝白怎样,我只是想时不时能见见她,说上两句话,能看到她笑,就觉得很好了。 可是我如何能想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朝白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我拿着师父捡起来的九颗仙丹朝习凛上神宫里走去。 习凛上神的宫里一片白色,白色的摆设,白色的装饰,白色的衣着,人人都垂着头,一副伤心的模样。 这是不是,就是没了的意思。 习凛上神没有见我,他宫里的小仙娥从我手里接过仙丹便打发我走。 那小仙娥说习凛上神说了,这几日不见客。 习凛不见客,我的问题就没有答案。 我不想要听说朝白如何如何了。 我要明确地知道朝白到底为什么会身陨魔族,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她,我要复仇。 我如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宫里,收拾行装,我要去一趟魔族,那里一定有答案。 “平空,你去哪里?” 叶随在宫门口拦住了我。 我未回答,绕过他往外走去。 但是我不说,叶随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拉住我说:“我去过琼华上神宫里问过了,她说朝白死于魔族祭司的女儿赤刃之手。” 是我忘了,琼华上神那里也可以打听朝白的消息。 原来朝白竟是被魔族祭司的女儿杀死的吗? “怎么死的?痛苦吗?” “一剑穿心。” 一剑穿心……吗? 我突然觉得心头很痛,痛到无法呼吸,好像有一把剑正插在我的心上。 “平空,我知你想报仇,可杀死朝白的是魔族祭司的女儿,你没有胜算。” “不打怎么知道没有胜算?” “赤刃不是对手,可魔族祭司对魔族至关重要,为了魔族祭司,温凉一定会力保他的女儿。平空,你若去复仇,对手是温凉,不是赤刃。听说习凛上神和琼华上神因为有所动作都被玉帝下旨禁足了,你还要去吗?” “便是死,我也要去!” 难道对手是温凉,我就眼看着朝白死而什么都不做吗? 但我没去成,师父来了,他将我关到藏经阁,吩咐了看管我的人,在修成上神以前,不准放我出来。 看我的人就是叶随,他一向心志坚定,任我如何求他,如何诓骗,都不曾放我出去。 诸般方法试尽也不能出去后,我不再挣扎,开始潜心修道。 我要成为上神,我要任何人也拦不住我。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总有出去的一日。 漫漫人生长河,我总会杀了赤刃的,不着急。 只是我修炼的时候常能看见有一把剑插在自己胸口。 那剑上不断有红色的血淌出来,直到把我淹没。 平空三(一) 叶随怕真的关疯了我,便会经常递一些外界的消息进来。 我修炼了一段时间,听说凤留那只老凤凰和琼华上神都陨在魔族了,琼华上神更是被魔君温凉打的三魂七魄都散了。 叶随语重心长地说,温凉如今已是无人能敌。 我知道,他这是在劝告我不要自不量力。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阳华上神看上了个叫火柳的柳树精。 叶随笑着说那柳树精偏偏一有时间就去扒丛霄上神的宫门。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琼华上神回来了,但是阳华上神陨了。 叶随长叹一口气,说想不到阳华这样的神仙最后竟然会死于自杀。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凤留那老凤凰也归位了,听说羲和上神嫁给了温凉。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习凛上神新收了一个徒弟,叫寒江,听说和朝白长得很像。 叶随说其实也不是徒弟,习凛的确尽心教她功课,但却从未行拜师礼,习凛也从未提起要收她为徒。 …… 世事变化,生生死死,我在藏经阁里拼命修炼。 “嗯,不错,虽还未成上神,修为已然大有长进。你这小子,若早用心,早成上神了!” 一日师父开了藏经阁的门,检查我的修炼成果。 他约莫觉得关我也够久了,尽管我还未修成上神,也有意放我出去。 师父问我,“可知错了?” 我说知道。 师父问我,“还报仇吗?” 我说不报。 师父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便愉悦地和子俊说,“放他出来吧!” 从我昧着良心回答师父的时候,便做好了被他逐出师门的准备。 凡拜在师父门下的子弟,第一条戒律便是不许撒谎。 师父应该没被自己的徒弟骗过,因此他没料到我在撒谎。 我撒谎给师父想要的回答,换他放我出来。 知错?不,我何错之有?! 不报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从藏书阁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习凛上神的新徒弟寒江。 叶随说,她和朝白长得很像。 我想看看有多像。或者说,我想看看能不能透过她看到朝白。 我多想朝白啊! 我见到了寒江,很失望,人人都说她和朝白像,为什么我不觉得。 朝白有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寒江却是满头白发。 朝白的眼睛会笑,寒江的眼睛却是一片冰冷。 朝白那样活泼,寒江却很安静。 我从寒江的身上看不到朝白。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听说寒江的灵力可以掩饰气息,隐藏踪迹。 我若得了这灵力,或许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天庭,悄无声息地在魔族绕开温凉找到赤刃。 想定主意,我诓了寒江出来,灌醉了她,拿到了我想要的灵力。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使用那灵力,就被叶随抓了个现行。 师父信了我的话,叶随没有。 他站在我眼前,手执长剑,一言不发。 叶随在我进藏经阁之前就已经飞升上神了。 我自知虽然修炼了这么久,但不是他的对手,想了想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平空三(二) “叶随,这是做什么?我在藏经阁憋太久了,想下去转转,你要去吗?” 叶随没理我。 “叶随,你一向心宽,就不能当不知道吗?” 叶随还是没理我。 “五师兄,真的就不能放我走吗?” “……” 任我如何软磨硬泡,叶随也不放我走。 我们纠缠了很久,直到习凛来找我。 我诓了寒江的灵力,误了她布雪的时辰,习凛来找我算账。 习凛要罚我,叶随想护着我。 叶随虽是资历尚浅的上神,在天庭还算有些地位,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资格和习凛讨价还价。 他想护着我,就只能赶紧把师父请来。 可惜师父从中调和也无用,习凛坚持要我下界轮回受罚,他还是那么护短。 只是他如今护着的,再也不是朝白。 我看着习凛,他还是从前的模样,毫无变化。 也是,神仙怎么会有变化呢? 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有个姑娘总是在他生辰的时候费尽心思为他准备礼物。 不记得了吧?对于习凛这种从父神时代活到现在的人,看惯了离别,应该早就把朝白忘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伤心?为什么他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活着?为什么朝白去了他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习凛,你这般护短,朝白死了,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没护着她?!” 我看着习凛,突然就疯了。 “把他拉下去!” 师父封了我的口,让叶随把我拉走了。 “平空,你执念太重,希望轮回能让你开悟,保重。” 叶随说完亲自把我推进了轮回之道。 我在人间轮回了很多世,多到再次回归神位时,自己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世。 我重新回归神位,飞升成上神。 师父喜笑颜开,说习凛真是我的贵人。 师父说,我在藏经阁拼命修炼,一直未能飞升,就是因为机缘未到。 机缘这种东西很神奇的,不是说修炼到一定程度机缘就来了,而是纯粹看天意。 师父也曾多次推演我的机缘,却一无所获。 未曾想,我的机缘不在天上,在凡间。 习凛坚持要我下界轮回,倒是打开了我的机缘。 飞升上神的时候,都会有大劫。 师父说,我的大劫是求不得。 的确,我在人间每一世都饱受求不得之苦。 我轮回了很多世都未能开悟,直到最后一世,习凛亲自下凡助我,我才得以成功历劫,飞升上神。 真是奇怪,习凛怎么会帮我呢? 师父说,那都要感谢他老人家,是他老人家看不得我在凡间受苦,便亲自去求玉帝派人点化我。 然后呢,玉帝说谁挑的事端谁解决,就派了习凛去帮我。 原来如此,习凛啊习凛,不知他会不会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叶随听说我回来,前来道喜。 他说求不得苦最是难渡,还好我悟过来了。 我扪心自问,我悟过来了吗?不,我没有。 我经历了那么多世的求不得,可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真正的求不得。 天可知,我真正的求不得是朝白。天知道的吧,他就是要我求不得。 人人都说我悟过来了才飞升的上神,可事实是我根本就没有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飞升的。 平空四(一) 我还是很想朝白,我还是想杀了赤刃。 飞升成上神的我和从前的我毫无区别。 我还是那个誓死都要杀了赤刃的平空。 可能惟一的不同就是我和习凛还有他的新徒弟寒江熟络了些。 因着凡间一起度过了一世,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 我成了上神,想来杀赤刃不过易如反掌。最难解决的,还是避开温凉。 因此,我又去找了寒江,再次向她讨要灵力。 寒江的灵力难得,纵然如今她修为比以前高了许多,直喇喇地就开口朝她要,只怕她也不会给,毕竟她的修炼比常人难上许多。 我便假装不知自己度劫的真相,一口咬定是她和习凛害的我不断轮回受苦,以此要求她补偿我。 寒江被我蒙了过去,答应给我灵力。 这次我再去魔族便没人拦着我了,谁能想到,一个刚刚度劫归来,修成上神的人,想的第一件事却是去魔族杀人呢? 一切都很顺利。 我很顺利的到了魔族,很顺利的找到了赤刃。 传闻魔族祭司的女儿赤刃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日日守着魔池,常年手持一柄名字也唤赤刃的红色利剑。 有了寒江的灵力隐藏踪迹和气息,我很顺利的绕开温凉,在魔池旁边找到了赤刃。 魔族的人心真大,魔池这样重要的地方,那天竟然只有赤刃一个人在,当真是天助我也。 可是我却迷惑了,眼前的人真的是赤刃吗? 除了她身旁有一把红色的剑,她本人没有任何地方和传闻相符合。 听说赤刃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可是眼前的人脸上皱纹纵横。 听说赤刃性格残暴,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可是眼前这个人双足已断,躺在地上连行走尚有困难,如何杀人? 她真的是赤刃吗?魔池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看守? 很快一个小丫环便解了我心中的疑惑。 她端着碗药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说,“赤刃小姐,该喝药了。” 原来,真的是赤刃。 只见赤刃扬手打翻了药碗,大喊了一声“滚!” 那小丫鬟便马不停蹄的跑了。 我现了原形,赤刃惊恐地看着我,“你是谁?!” 她双腿行动不方便,却还是拼命地往后挪动。 “你是仙界的人?!” 赤刃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声音尖利。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杀你的。” “为什么?!” 赤刃拿那炳红色的剑挡在身前。 看看,多可笑啊,她竟然问我为什么。 一个刽子手竟然问为什么有人要杀她。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杀过一个女孩叫朝白。 我夺过她手里的剑,看了看那剑尖,可真锋利啊! “你就是用这把剑穿过她的心的是吗?” “她是谁?朝白?你也是为朝白来的对不对?!” 赤刃终于反应过来了,可她为什么要说也,还有谁来找过她? “哦?还有谁来找过你吗?” “习凛来找过她。” 已经嫁到魔族的羲和上神突然出现,“习凛不顾天帝禁足旨意,曾来杀她,她父亲魔族祭司求温凉救她一命,温凉出面,习凛让步,用冰封了她的心,废了她的双腿便走了。” 平空四(二) 怪不得赤刃成了如今这副容貌,被习凛封了心,自然生不如死老的快。 原来习凛来过,是我忘了,他那样护短,怎么会不来呢? 想到在天庭里对习凛的质问,我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习凛冰封之术想必你有所耳闻,她的心日日都要遭受极寒之苦,堪比凌迟,也不会比死更痛苦了。平空,回去吧。” 羲和上神劝我。 “你识得我?” 我很意外,羲和上神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纵然我丹炼的好,但我这样的小仙天庭里多得是,羲和上神又一贯孤僻,她怎么会认识我呢? “太上老君曾派人拿着你的画像来找过我,说画上的人要是来魔族杀赤刃,让我帮忙捆了送回天庭。平空,你不会想我捆你吧?” 原来是师父,原来他比我想象的要对我上心。 可是谁也不能阻拦我,我一定要杀赤刃。 几乎在羲和上神说完话的同时,我将那柄红色的剑一把插进了赤刃的胸口。 既是羲和上神出手想拦我,我自知无能反抗,只好先杀为敬。 羲和上神说赤刃如今活着是生不如死,那我也要她死。 朝白被一剑穿心了,我也要她被一剑穿心。 直到我亲手把那柄杀了朝白的剑插进赤刃的胸口,她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才感觉到朝白的仇终于报了。 “冲动啊!” 羲和上神在旁边一拍手,恨铁不成钢的朝我喊道。 我很难把眼前这个羲和与从前传闻中孤僻的羲和上神联系起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听出了一股“好小子,有胆识!”的意思。 “杀都杀了,赶紧走吧,还站着干什么?” 羲和有意护着我,催我回天庭。 可是我杀了魔族祭司的女儿,羲和就在当场,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迟早会被查出来。 “那你呢?” 我看看羲和,她如今生活在魔族,若放我走,魔界的人只怕会为难她。 “瞎操心,我是温凉的夫人,谁敢把我怎么样?赶紧走吧你!” 言之有理,也是,谁敢把温凉的人如何呢? 可是,我却不想走。 我下定决心来杀赤刃,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若活着回去,魔界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魔界的人会问玉帝要说法。 玉帝会怎么做呢?呵!按照玉帝的行事作风,他会让师父亲自把我送来魔族吧。 玉帝这么做倒也无可指摘,我是自取灭亡,他为了两界和平,没理由不把我交给魔族。 那么师父会怎么做呢?我那一众师兄弟会怎么做呢? 在下虽然不才,却还算是有人关心,我想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护着我。 别人又会怎么说呢?会说我师父管教无方,师门不幸吧。 这些东西,在我来杀赤刃之前都反反复复想了无数遍了。 我想,不了,不必劳师动众了。 我没有那么想活着,就不必麻烦这么多人了。 我看着眼前的赤刃,她死了,我惟一想做的一件事已经完成。 我很想朝白,我想去找她。 人死尚有轮回,可是神仙三魂七魄散尽,归于天地,什么都没有了。 朝白不会回来,我便是活着,无尽的等下去,也不会再等到她了。 神仙那无尽的寿命对我而言更像是一种惩罚。 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吧,我想,我受够这惩罚了。 “怎么还不走?” 羲和又催了我一遍。 我从赤刃胸口拔出那柄红色的剑。 “羲和上神,你说,这把剑插进朝白胸口的时候,她是什么感觉?” 说完,我用那把剑刺向了自己。 一剑穿心,原来这就是一剑穿心的感觉。 “你疯了?!” 羲和冲过来,手里聚了光,金黄色的,很温暖,她想护住我的心脉。 但我们都知道,没有用的。 “不必了。”我握住羲和的手,“你救不活一个想死的人,就当是放我一马吧……” “你有什么想说的?”羲和的泪落在我手上。 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让羲和上神为我哭。 “告诉师父和叶随,我不是死了,只是解脱了。” 朝白死后这么多年,这么多时光,只有这一刻,只有这把红色的剑插在我心头的这一刻,我觉得不痛苦。 终于,解脱了。 青罗一(一) 嫁给叶随的第十七天,择善宫里的小仙娥们仍然是看到我就避开,然后指指点点翻白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知他们都恨我。 天庭的人怎么会不恨魔族的人呢? 何况我还嫁给了叶随这个很多人都心仪的人。 人人都说我断送了叶随的前程,毁了太上老君这个最优秀的弟子。 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嫁也不是我愿意嫁的,叶随是被逼的,难道我就不是吗? 太上老君那个叫平空的弟子杀了我大姐,然后自杀了。 虽然平空死了,算是还了我大姐的债,但是玉帝不放心。 玉帝怕魔族因为我大姐的死再生异心,坚持要我们家出一个人和太上老君的弟子联姻。 说是联姻,其实就是要人质。 玉帝想让我父亲,魔族的祭司,送一个女儿过来当人质。 这样玉帝才能安枕无忧,确保我父亲真的不会因为大姐的死再生事端。 我是父亲最不受宠的女儿,从来都不得他的好脸色,从知道玉帝要人联姻的那一刻,我就笃定,父亲会选我。 果然,他就选了我。 他选了我,并且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父亲说,他的一众女儿中只有我的修为够高,可以在仙界生活而不被仙气所侵蚀。 好理由。 他可知,我那样拼命的提高修为是为了让他多看我一眼,而不是把我舍弃。 我出嫁那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 太上老君的弟子很多,他们个个都不愿意娶魔族的人。 最后,是叶随做了那个倒霉蛋。 他和我拜堂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换下一身常服,可见是临危受命。 叶随是个优秀的人。 优秀的人,关键时刻得背的住锅才算优秀。 听说太上老君把那些徒弟挨个问了一圈,只有叶随在得知要娶魔族的人的时候没有表现出轻生的意思。 平空的死对太上老君打击不小,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徒弟,只好选了叶随娶我。 魔族的人喜好黑色,我穿着黑色的喜服嫁进叶随的择善宫的时候,那为我引路的小仙娥啐了一口,说真晦气。 我捏了捏拳头,只能咽下这口气。 在天庭里,我不能得罪任何人,因为我没有法力,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在这里随便一个小仙娥都可以施法困住我。 我的法力在踏进南天门的那一刻就被玉帝派来的人封住了,我空有一身修为,却施展不出分毫,我的修为只能保我像个常人一样在这里生活,不被仙气侵蚀。 他们封我法力的时候说两界联姻,为防不测,还请我见谅。 我当然会原谅他们。 不原谅又怎么样呢?父亲不喜欢我,他将我嫁到天庭就像是扔掉了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开心还来不及,他不会为我撑腰的。 我无人可依,能做的只有忍耐。 我若是不原谅这些人,只怕要气死自己。 我只能原谅他们。 在来到天庭的这十七天里,我做的最多的,就是告诉自己,原谅他们。 青罗一(二) 人人都说九重天是个好地方,论景致,确实不错,论人情,不过如此。 值得欣慰的是,叶随待我还算客气。 我们在新婚之夜见过一面。 他说他叫叶随,我说我叫青罗。 他说青罗你就把这里当作家一样,不必拘束。 然后他走了。 这比我想象中好了很多,我原以为我不愿嫁,我嫁的人也不愿娶,我们见了面说不定分外眼红,打一架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知客客气气的便过去了。 从那以后,叶随忙叶随的,我闲我的,他很少回择善宫,我们便很少碰到。 我曾想在天庭里随便转转,还没走出择善宫的大门,便有一个小仙娥拦住我说,天庭里仙气太重,与我的魔气相冲,我乱跑说不定会伤了自己。 我告诉她我的修为足够了,我确定自己不会被仙气所伤。 她神色为难,说最好还是不要出去吧,天有不测风云,万一真伤到了呢? 我知道了,她只是不想让我出去,她才不在意我会不会受到伤害。 好,那我便不出门,我在择善宫里转转。 但是我走到一个房间门口便被一个小仙娥拦了下来,她说这是叶随上神的书房,闲杂人等不可以进。 我转头去了另一个房间,那小仙娥又跑过来拦住,她说这是叶随上神睡觉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可以进。 我说我是叶随的夫人,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那小仙娥说她从未听说叶随上神娶了什么夫人。 我想了想,也是,我是哪门子的夫人。 我只是一个囚徒,择善宫就是我的囚笼。 从那以后,我便只呆在自己的房间。 无事可做,只有睡觉。 叶随每日晨起出去,酉时回来,但他每次回来,我都在睡觉。 终于有一天,叶随来敲我的门。 “青罗?” 他喊了喊我的名字,声音真好听,这样善意的声音真是久违了。 我正睡的昏昏沉沉,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又听见他问门口的小仙娥我睡了多久,小仙娥告诉他,我从他上次离宫一直睡到现在。 “青罗,可是生病了吗?” 叶随又敲了敲门。 “没有,只是在睡觉。” 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 久未见光,那阳光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的抬手挡住光,眼睛却已酸涩流泪。 叶随抬起衣袖帮我遮住了阳光。 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柔,从这个时候我便察觉。 “怎么睡了这么久,是不习惯天庭的生活吗?” “你们只允许我在这一个屋子活动,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 我反问道,我可以接受冷眼冷言冷语,却不能接受虚伪。 叶随是在这儿给我唱戏是吧?他让人限制我的活动,哪哪儿都不准我去,我还能做什么?如今却虚情假意的关心我,做神仙的都是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吗? “谁说只允许你在这一个屋子活动?” 叶随有些疑惑。 “不是你让她们看着我,哪里也不许我去的吗?” 我指了指院子里那几个小仙娥。 叶随看了看她们说,“我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青罗二(一) 我一直以为,小仙娥对我的做法是叶随默认的。 这才知道,小仙娥们这里也不准我去那里也不准我去,不是叶随的意思,他毫不知情。 那几个小仙娥齐刷刷地便跪了下来,“上神,她乃魔族之人,不可不防。” 我冷笑:“你们做神仙的倒是省心,区分好坏全凭身份,是仙便好,是魔便坏。自我来到这里,从未有害人之心,人人想害我才是真的!到底是谁需要防谁?!” 真是可笑!背井离乡的人是我,被封住一身修为为人鱼肉的也是我,从我踏进南天门那一刻到现在,只因头上顶了一个魔字,受尽冷眼,到底孰是孰非?! 那些小仙娥们鸦雀无声,低眉垂眼,好不委屈,仿佛我声音太大惊着她们了,我呸!平时拦我挺有劲儿,这会儿倒是娇滴滴,给谁看呢? 我瞧了一眼叶随,想必是做给他看了,我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维护他的人。 “她是自由的。” 叶随看了看我,对那些小仙娥说道。 谁?谁是自由的?他是在说我吗?我都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上神……” 那些小仙娥们齐刷刷地哀怨道,还想再劝劝叶随,那急切忧心,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快赶上话本子里说的凡间忠臣对皇上的死谏了。 只是她们的谏言还未出口,便被叶随堵了回去。 “她是自由的。” 叶随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我确定他是在说我是自由的。 “青罗嫁给我,便是这择善宫的主人,见她如见我,我说的可清楚?” 叶随看着那些小仙娥,嘴巴一张一合,他说的每一个字明明我都听得明白,可是串成一句话怎么就让我无法理解,觉得不真实呢? 直到傍晚小仙娥们端了好菜好饭来与我吃,第二天清晨小仙娥们主动请我出门逛逛,我才意识到,和小仙娥们的这一场对峙里,叶随选择了护着我,他说我是择善宫的主人不是在说虚话。 叶随护着我,让我的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从此 后,我不仅可以在择善宫里随便转,天庭里只要不是禁地的地方,我都可以行动自由。 只是不管到哪儿总有小仙娥跟着我,名曰怕我迷路,实际是看着我。我明白她们跟着我是为了监视我,因为明白,所以就起了叛逆之心,我偏要甩开那跟着我的人。 待我真的甩开了跟着我的人,无拘无束逛了半天之后,悲催地发现,我真的迷路了! 我的腿有旧伤,不能一直来回转,我感觉自己走的路已经达到了腿的极限,也没看到一处熟悉的建筑和场景。 我倒是有心问路,可是每次还不等我靠近,那些小仙们就像躲瘟疫一般的躲开了。 “唉!” 我叹了一口气,捶捶腿,这叫什么事儿啊? “青罗?” 叶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叶随,救命啊!” 我转头果然看到叶随的脸,要不是腿疼,恨不能直接蹦起来。 有叶随带路,我终于不用乱转走冤枉路了。 发现我走得很慢,叶随问我是不是腿疼。 青罗二(二) “要不要我背你?” 他问我。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想法,他不怕被人看见吗?本来他娶我,很多神仙都觉得他前途尽毁,他现在背我不怕被人议论吗?他不怕别人笑话他吗?他为什么背我?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这些话我不敢问出口,我只知道,我想要他背我,我最终朝他点了点头。 叶随在我前面蹲下来,我看着他的肩膀,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样。 我趴在叶随的背上,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很庆幸父亲选了我来联姻。 阿娘离世的时候,拉住我的手,含着一包泪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阿罗将来千万要擦亮眼睛找郎君啊!” 阿娘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婚事。 我想,什么时候回魔族的话,一定要去祭拜阿娘,告诉她我嫁的很好,我嫁给了太上老君最出色的徒弟。 我嫁的人有着高高的个子,如玉的面容,一身的好本领,和世上最好的脾气。 我想,要是叶随能一直这样背着我走下去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有一个女子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她站在那里,长发披肩,头戴金色莲花步摇,眉目清冷,肌肤胜雪,容颜虽不算出众,气质却是无双,看见她,我始知端庄二字何意。 只是低头看去,她那一双没有穿鞋的脚和却她整个人的气质截然相反,那双脚上裂了许多口子,还流着血,仿佛刚从荆棘丛里走过。 可她好像不觉的疼,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随。 片刻后,她看了看我问叶随,“她是谁?” 她问叶随我是谁,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就算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也隐隐能察觉到,来者不善。 “青罗,我的夫人。” 叶随一边回答她,一边慢慢将我放下来。 待我站稳,叶随便对我说,“这是惊月公主,王母的第二个女儿 。” “你的夫人?” 惊月看着我,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久闻惊月公主姿容绝世,如今幸得一见。” 我朝惊月微微颔首。 “幸得一见?”惊月笑了笑,“你错了,我们两个相见,总得有一个人不幸。”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我们只是初见,为何她却说得我们像是要拼的你死我活的仇人一般。 但是很快,我便明白了惊月为什么说我们两个得有一个人不幸。 “我的脚受伤,走不动了,叶随,你背我回去吧。” 惊月指着自己的脚,皱眉对叶随说道。 我一向敏感,很快便确定了一件事,惊月喜欢叶随,她的脚的确伤的不轻,但她这个时候要求叶随背她,却不是因为脚疼,她是为了向我宣战,她要叶随在我和她之间做出选择。 怪不得她说我和她之间总得有一个人不幸。 呵!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她是指我们只有一个人能得到叶随的心,没有得到的那个人便会不幸。 青罗三(一) 我看了看叶随,没有言语,我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做,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会撇下我把惊月背回去。 我没有任何把握,却还是想赌一赌。 真奇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贪婪,我原本想着天庭能和被逼着娶我的人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就好了。可是真的如我所愿,叶随待我客气有加,我却又开始奢望他的真心。你瞧,贪婪是多么可怕? “公主可是又去南海了?可是又和那黑蛟缠斗时丢了鞋子?” 叶随一边问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与惊月,“公主且先处理一下伤口。” 叶随没有如惊月所愿背她,也没有对她置之不理。 但惊月显然对叶随这样的反应不满意,她接过手帕坚持道:“我要你背我。” 这样的要求实在与她那端庄的气质不相符合,我能看出惊月是逼着自己放下身段,换叶随一个态度。 “惊月公主,叶随乃有妇之夫,恐辱公主清誉,还望公主见谅。” 叶随朝惊月拱了拱手,拒绝了惊月的要求。我知道,叶随让惊月失望了。 说罢叶随走到我身旁,蹲了下去,朝我指了指他的背,示意我爬上去。 我重新趴在叶随背上,他背着我向前走去,我回头看了看惊月,她也正盯着我看,她的眼睛很红,手里紧紧捏着叶随递给她的手帕,像是要哭出来,却始终没有流泪。 她肯定不愿意我看见她哭吧? 我扭过头,不好再看。 “叶随,惊月公主好像……” 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好像什么?” “好像喜欢你。” 我还是说了出来。 “我知道。” “你知道?” “嗯,她从前和我说过。” 惊月竟然和叶随表白过?我突然有点佩服惊月了,她活的真勇敢。 “那你拒绝了她?” 我很好奇叶随当时的反应。 “没有。” 叶随摇了摇头,我的心沉了下去。没有拒绝,难道叶随其实是喜欢惊月的? “那你喜欢她?” “也不是,我还未回答她,她便被玉帝派的人匆匆叫走了,说是玉帝有急事见她。后来听说是派她去南海镇压黑蛟,整个天庭里,惊月是最熟黑蛟习性的人,因此玉帝便派了她去,只是不知为何,每每她与黑蛟缠斗,总是伤到脚。” 叶随说起惊月镇压黑蛟的事,我却无心听,我满脑子都只想知道叶随打算怎么回答惊月。 “那如果惊月没有突然被叫走,你原本是打算如何回应她的情意?” “我心中无人,她若实在丢不下对我的情意,我与她试着相处也未为不可。” “那惊月若是永远喜欢你呢?你也可以与她成婚吗?若你们成婚以后你遇见了让你动心的人,你要怎么办呢?” 我不理解,如果不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和她在一起呢?叶随要如何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遇到一个让自己动心的人呢?如果他和惊月在一起了,却遇到了喜欢的人,又该如何处理呢? 青罗三(二) 叶随却似乎觉得这不算什么问题,他笑了笑,“我若与她成婚,便自当恪守本心,不会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既为人夫,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就如同我如今娶了你一般,咱们都是被逼成婚,彼此并无情意,但就算彼此不曾动心,既已成婚,也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到白头的。青罗,这一点上你大可对我放心,既有婚约,我一定守好本分。” 叶随说话一向温和有礼,此刻他温声慢语地说出这些话,却叫我如坠冰窟。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吗? 叶随就像被温暖光亮包裹着的万年冰块儿。他身上的光看着很暖和,很吸引人,等靠近了才知道有多冷。 我方才还在幻想,他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此刻才知道,他在丫环面前维护我,向着我,他主动背我,全部都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一纸婚约。 如果叶随被安排和别的女子成亲,那么他也一样会对别人这样好。 叶随是一棵没有感情的遮天大树,他为谁遮风挡雨,取决于谁站在他的树荫下,而不是取决于他想让谁站在他的树荫下。 我像一株野花,不过是机缘巧合长在他的庇护之下,却以为他是特意护我。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小小的伤感一番过后,我忽然发现,叶随这样木头的性格或许不是一件坏事,他这样优秀,围绕在身边的仙娥那是络绎不绝,如果不是他这木头心,恐怕早被别人追到了,我又怎么会有机会站在他身边呢?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站的离叶随最近的可是我,加上一纸婚约,叶随方才也说了,他晓得自己作为人夫的本分,这也就意味着他不会给别的女子机会了。 这番啊,这番是天时地利人和,只要我努力,就不怕得不到叶随的心。 想到这里,我转悲为喜,忍不住的想笑。 “在笑什么?” 叶随侧头问我。 “唔,笑我自己很幸运。” 我动了动手,搂紧了叶随的脖子。 从这天起,我便开始有意遇见叶随,讨叶随的喜欢。 叶随坐卧起居,练功休息都有一定的时辰,他很自律,一向准时,摸清了规律,想碰到他不是难事。 可是我也不能有事没事就去粘着他,打扰他做事,这样只会惹他不痛快,我得想个法子,既让他时时注意到我,生活中处处有我的影子,又不能让他厌烦我。 我思索了一下自己的长处,武功好修为高,可是法力已然被封,不过就算没被封也没什么用处,我总不能跟叶随说我可以陪你去打人吧? 然后呢,我会做饭,手艺还不错,我可以为他准备一些可口的饭菜。可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叶随吃东西,他似乎在辟谷。据我观察,做神仙的都说辟谷,可是真能做到一顿都不吃的还没几个,大多数神仙都拒绝不了美味的饭菜,隔三差五就要搓一顿,叶随这种实打实辟谷的算是很少见了。 青罗四(一) 可惜啊,虽然我做饭还不错,可是叶随不吃,我也没有什么可发挥的空间。不过他好像挺喜欢喝茶的,我就为他烹茶好了。 再然后呢,我的绣工还不错,我可以为叶随做荷包什么的,这样他时时穿戴,就会想到我啦。 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早上赶在叶随之前起床,这样就可以在他出门的时候,假装在院子里散步和他打个招呼。中午他一般忙公事不回来,我就不打扰他了。下午他一向酉时初刻回来,然后在书房看书,那么我就可以趁这个时候烹茶去找他,嘿嘿!至于荷包,我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做,最后再拿给他。 嗯,很不错很不错,我觉得自己很有主意。 计划完毕,我便开始努力执行。 第二天一早,我在院子里和叶随打招呼的时候,他明显有些吃惊,“青罗你难得早起,今日可是有什么安排吗?” 额(⊙o⊙)…,看来我之前破罐子破摔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可是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哇! “早睡早起精神好,我要养成一个好习惯,以后我都会早起!” 我朝叶随拍了拍胸脯,坚定地说道。 叶随朝我笑了笑,这让我大受鼓舞,嗯,很不错的开始! 傍晚掐着点儿,估摸着叶随快回来了,我便开始准备茶水,只是要烹茶的时候我却犯了难,叶随喜欢哪种茶叶呢? 择善宫有一间专门的茶房,里面的茶叶林林总总有百余种,真是叫我头大。 “叶随平时喜欢喝哪种茶?” 我问那时常喜欢跟着我,监督我的一举一动的叫侍良的小仙娥。 “你问这个做什么?” 侍良一脸警戒,好像生怕我打听叶随的喜好是要害他。 “你放心吧,我就是想给他泡茶喝,不会害他的。” “这样啊,”侍良松了一口气,“上神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时都是我们准备什么他就喝什么。” “叶随也太好养活了吧!”我不由的感叹道。 “你为什么突然要给上神泡茶喝?”侍良问我。 “我是他夫人,当然有责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啦!” “嘁!没人承认的夫人” 侍良不高兴地咕哝道。 “喂喂喂,起码叶随自己承认了吧!” “那是上神心地好,不愿为难你,不愿叫你难堪。” “那不管,反正他承认了。” 我着手开始备茶。 “哼!你就得意吧!” 侍良朝我皱了皱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我看侍良都变得可爱起来。 我亲自起火烧水,并且让侍良帮我看着叶随是否回来了。 侍良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还是站在门口帮我张望。 刚好,水沸了,侍良说上神回来了。 我挑了个天蓝色的茶杯,一手放茶叶,一手提壶准备倒水,侍良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们上神了?” 她问的突然,我一个失神,滚烫的热水便倒在了放完茶叶还未收回的左手上。 “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小心点儿!” 侍良平日那样不待见我,没想到此时竟急急忙忙过来拉着我冲凉水。 青罗四(二) “被我说中了吧!你的确喜欢上神吧?你们魔族的人可真是藏不住事儿,我不过就问了你一句,你说你慌什么?” 侍良一边帮我冲冷水,一边嘟囔。 我没立即接话,我是喜欢叶随,可是此时却不想别人知道,因为我怕叶随知道。 在叶随喜欢上我之前,我不想给他造成困扰。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否认,“我没喜欢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嫁给他了,照顾他是应该的。” “是吗?”侍良有些狐疑。 “当然是啦,行了,不用冲冷水了,我感觉不是很疼了。” “不疼吗?你看都起泡了!”侍良一边说,一边还在我左手的水泡上捏了捏 “没事,问题不大,先泡茶吧。” 确实还有些疼,不过这会儿我只想赶紧泡好茶去找叶随。 端着泡好的茶出门前,我突然想到,可不能让叶随知道我泡个茶还把自己给烫了,不然他觉得我很莽撞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那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烫伤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我对侍良说。 “为什么?上神那里有上好的药,告诉他不好吗?” “不行,我说了不能告诉别人。” “好吧。” 交待好侍良,我拉拉衣袖遮住左手的水泡,端着沏好的茶高高兴兴的去书房找叶随了。 见我端着茶过去,叶随和早上见到我早起一样吃惊。 他从书里抬起头来:“怎么是你沏茶?她们又欺负你了?” 叶随看了看门外的小仙娥问我,他以为是别人欺负我所以使唤我来伺候他。 “哪儿能啊!她们自从上次被你说过之后,都待我挺好的!我是自己想帮你沏茶的!喏,放这儿了啊!” “好,谢谢你。” 叶随礼貌的答谢,然后有礼貌的看着我,意思是想问“你放下茶还不走,是还有别的事吗?” 额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我这茶不是白泡了! 我可是为了与叶随多些共处的时间,想与他多说上两句话,才这么迂回曲折地泡茶的。现在怎么可能就这么走出去? 快!想个话题!我的脑袋努力运转着。 “叶随,你这是在看书吗?” 说完我真是想一棒子敲晕自己,这是什么蠢钝如猪的话题?!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是在看书那是在干什么!!! “嗯,紫微神君沧澜给了我一本星宿推演的书。” 叶随将他手里的书合住,拿起来给我看了看。我问了如此蠢的问题,他竟然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 “星宿推演?你们神仙还需要学推演吗?不都是直接就能预感将来发生的事。” “神仙若是想知道人间未来要发生的事,自然是无需推演。可是神仙若想知道神仙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便需要推演。” “这么麻烦的吗?” “青罗,你父亲是魔族祭司,他预知未来的时候难道不需要推演吗?” 叶随反问我。 “我不知道,我父亲帮别人算卦的时候,从来都不让我在身旁。” 我摇摇头,我也曾好奇父亲是怎么预知未来的,但他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青罗五(一) “那你想看这本书吗?” 叶随将手里的书合住,递到我眼前。他指甲圆润光滑,手指骨节分明,这样的一双手拿着一本书,连书都贵重起来。 “想!” 我虔诚地伸出双手去接住那本书。 我其实不是多想看书,但我想和叶随呆在一起。要是有了看书的名义,那我就能每天名正言顺的过来看书,而不用再绞尽脑汁想些别的借口了。 乐极生悲,我高兴地伸手去接书,忘了左手烫伤的事儿。叶随的眼睛真好使,我明明手背朝下手心朝上,他竟然一眼就看到了我左手虎口处的水泡。 “手怎么回事?” 叶随将书放到一旁,拉过我的手。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烫了一下。但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莽莽撞撞丢三落四的那种人,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叶随你相信我,我属于办事利落干净的那种人,我做事一向都很让人放心的” 我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怎么就被叶随发现了呢?解释起来也是乱七八糟。完犊子,就这样还想给叶随留好印象呢! “别动。” 叶随拉住我挥舞的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盒药膏,他打开药膏的盒子,我闻着倒是怪香的。 叶随用无名指取了些药膏在我左手虎口处轻轻涂抹着。 “疼吗?”叶随问我。 “不疼,一点也不疼!” 我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老天爷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温柔又对我这么用心的人呢?这样的叶随,叫我如何不动心? “受伤了怎么不说?” “害,区区小水泡,不足挂齿!而且自己倒开水把自己烫了,说出来不就显得太蠢了嘛” 我不自然的咳了两声,说给别人知道当然是没什么,我这不是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嘛! “以后受伤了记得说,不用这么要强,没有人能事事都做的很好。” 叶随显然没理解我的真正用意,他以为我是太好强了才怕人知道的。 唉!来日方长吧!慢慢来,他迟早会明白我的意思。 从这天起,我便有了合理的借口呆在叶随的书房。 择善宫的小仙娥们看我日日都对叶随献殷勤,个个都看穿了我的心意,唯独叶随还不知道。 那些小仙娥们每次看我去叶随的书房都挤眉弄眼的,一副八卦的样子,完全不似之前对我冷漠的态度。 我让她们别在叶随面前乱说,她们都说你想的美,我们才不会告诉上神,你就慢慢追吧! 小仙娥们从前都讨厌我,觉得我抢了她们的叶随,如今看我的眼神倒是有几分怜爱了。 侍良跟我说,她们都觉得我很有毅力,勇气可嘉。毕竟从前多少追求叶随的人都因为叶随榆木脑袋木头心放弃了,我是最百折不挠的那个。侍良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惊月也挺百折不挠的 侍良还说,我有正宫的身份,一开始没人认同,日子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所以不管我对叶随做什么,她们都觉得是可接受范围之内的。我一直对叶随这么用心却得不到叶随的半分回应,反而让她们感同身受,觉得我受委屈了。 青罗五(二) 就这样,我竟然凭着追叶随,在择善宫闯得了一席之地,和那些小仙娥打成了一片。 择善宫的小仙娥们时不时还会给我递送一些新鲜的情报,比如惊月公主把叶随叫到了她宫里,比如惊月公主在路上拦住叶随哭了等等等等。 侍良说的对,惊月却是挺百折不挠的。喜欢叶随的人不少,这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可是别的女神仙在叶随成亲之后都知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唯独惊月,她就像不知道叶随成亲了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让我颇为头疼。 “惊月可是王母最疼爱的女儿哦!她要是硬跟你抢,你可没什么胜算。”侍良一边说着,一边“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苹果汁夹杂着她的口水溅的我满脸都是。 “怎么抢?逼叶随休了我?”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身体往后仰了仰,使自己离侍良远一点。 “那倒不会,玉帝要你和我们上神成亲为了什么?那是为了两界的和平!就冲这一点,你们俩一起那就是绑死了!绑死了知道吗?” 侍良把苹果叼在嘴里,两只手交叉互握,做出一副拉不开的样子来。 “那她要怎么跟我抢?” “你傻啊!我们上神虽然不能休了你,但他可以娶两个老婆啊!如果惊月放得下身段,不介意给我们家上神做小老婆,那你就完了我告诉你!” 侍良又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口,“咔嚓!”一声喷了我一脸汁水,简直避无可避。 “叶随会娶两个人吗?” “那可说不定。”侍良一盆冷水给我浇下来,“我们上神又不能违抗王母,要是惊月坚持,王母发话,那上神也没办法。” 侍良说的我一时有些害怕。 叶随应该不会吧……之前我和他一起碰到惊月那次,他很明确地告诉惊月他娶妻了来着。叶随跟我说过,他成了婚就不会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我相信叶随应该不会这么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正为惊月的事发愁,却又收到了父亲的信。父亲信中说对 我十分想念,希望我能回魔族看看他。 我是在叶随的书房看到那封信的,叶随说南天门的信使送过来的。 父亲一向对我都很疏远,或者说冷漠也不为过。我自记事起,便一直都在寻求他的认可。 父亲把我推出来让我嫁到天庭的时候,我曾发誓我要和他一刀两断再不来往,我没有这样的父亲。可是我手里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看着那白纸黑字,看到他说想我了,还是很没出息地流下了眼泪。 叶随看到我哭了,问那封信他能看看吗?我点了点头。 叶随看完信说,“明日我陪你一起回魔族看看吧,也可以一起在魔族待几天。” 我扑到叶随的怀里说,“叶随你人真好!”,我明显感觉叶随的身体抖了抖,约莫是被我的话给恶心麻了。 我把父亲写给我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我的确是收到了父亲说想我的信。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揣进怀里,感觉自己突然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青罗六(一)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叶随陪我回魔族的时候穿了黑色的衣服。我在天庭从来都没见过他穿黑色,我愿意相信他是有意入乡随俗,尊重我们魔族的喜好。 叶随穿黑色更显得挺拔俊朗。当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的二姐三姐四姐在看到叶随的时候眼里都冒出了精光,像看到了什么好吃的食物。我一个箭步挡在叶随身前,宣示主权。 我的三个姐姐都说我命好,竟然能嫁给这么优秀的男人。我冷笑,“那不还是托你们的福,要不是你们百般谦让,这好事能轮到我吗?” 然后她们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让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别太嚣张了。 我就是要嚣张,当初人人都以为嫁到天庭就是去送死的时候,人人都缩着脖子把我往前推,根本不管我嫁的是人是鬼,也不管我在天庭将遭受什么对待。如今看到我嫁给了叶随,又都后悔怎么她们没嫁。 其实在叶随面前,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们家姐妹不和乌七八糟的场面。但我看到我那三个姐姐就压不住气,实在是积怨已久,无法佯装。 都说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但在我们家从来都不讲这些东西。 我父亲有五个老婆,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像有五个阵营一般,彼此算计。我母亲和另外四个女人争夺父亲的宠爱,我和另外四个姐妹争夺父亲的关心。我们家就像战场,大家都在争夺父亲心里的方寸之地。除了我母亲,另外四个女人彼此下手毫不留情,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我母亲也争,也教我去争。但她不允许她自己,也不允许我,不允许我们没有底线的去争。母亲说要想办法提升自己来获得父亲的注意,但是不要去伤害别人。于是我一直都很努力的练功,很努力地去做五个姐妹中功课最好的那个人,但是父亲从来没有正视过我。 父亲如同凡间的皇帝一般,在我们家拥有绝对的权利和话语权。他的话犹如圣旨,谁也不敢违逆。 父亲最喜欢的孩子是我大姐赤刃,手把手地教她功课,赤刃的武器也是父亲亲手打造的。因此赤刃一向跋扈,手段狠辣,她想要什么东西都是用抢的,她觉得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 赤刃对待我们其他四个人,总是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仿佛我们是她的奴才。我们也曾跟父亲告状,父亲却说姐妹间要多让着些,让我们不要和赤刃计较。 父亲摆明了偏心。真是可笑,他让挨打的人多让着些打人的人。 我曾不服赤刃的霸凌,不满父亲的偏心,在赤刃打我的时候还手了,把她打了一通。但结果是父亲要我去跪祠堂,跪到认错为止。 我跪在祠堂里,看着那些祖宗的牌匾,大声质问他们,我何错之有?! 最后的结局是,我的另外三个姐姐为了讨赤刃的欢心,一把火烧了祠堂,栽赃在我头上。她们人人都指着我,说听见我在祠堂骂祖宗,说瞧见我放火想阻止我却因为打不过我失败了。我的武功和修为是我们姐妹中最好的,她们如此说,父亲便信了。 青罗六(二) 父亲拿着戒棍问我错了没,我说没有。 我质问我的二姐三姐四姐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赤刃那么欺负她们,她们还要站在赤刃的一边。她们不看我把头扭到一边。 约莫是我挨了打还不认错让父亲起了疑心,父亲又问了她们一遍,但她们仍然坚定地说看见我烧祠堂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父亲认定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下手更狠了,打一下便问我一句知错了没。但我宁死也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我就是被打死,也要说一句不是我! 那一次,我被父亲打断了腿。如果不是母亲扑在我身上,苦苦哀求父亲,我怀疑他真的能打死我。我的膝盖自此留下后遗症,不能走太远的路。 这就是我们家的亲情,彼此都不盼着对方好的亲情。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伤心。 赤刃死的时候,家里除了父亲和她的亲生母亲,没有任何人伤心。 因此,即便我在心里预演了千百次,见到我的姐姐们我一定要冷静理智。可是一开口,之前的心理建设全白费,还是掐了起来。 最后是我父亲出来打了圆场,说让叶随见笑了。 叶随是个体面人,假装看不懂这些暗流涌动,他说一家人就是要吵吵闹闹才热闹。 父亲在信里说想我了,我满心期待地回到魔族。我的想象中他或许会问我在天庭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父亲带着叶随去魔族有名的地方四处转了转,然后叶随说要去拜访羲和上神,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叶随去拜访羲和上神了,父亲突然说要我去他房里,他有话和我说。 父亲要单独见我,我以为他要和我说些体己话。我的三个姐姐也这么以为,她们都觉得父亲是要偷偷给我什么好东西,不肯离开,直到父亲板着脸喝退了她们。 “阿罗,在天庭还适应吗?” 父亲突然叫我阿罗,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他很少叫我的小名,家里一向只有我母亲会这么叫我。自她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我在天庭挺好的,父亲不用担心。” “那就好。你在天庭,可认识惊月公主?” “认识。”我何止是认识惊月,我们还是情敌呢!但父亲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那你可知那惊月公主有一件法器,叫莲花钗,听闻那莲花钗可以幻成死去的人。”父亲问我。 听到莲花钗三个字,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惊月时她头上戴的莲花步摇。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华贵无比。 “不是很多法器都可以幻形的吗?而且不需要法器,修为差不多的魔类和神仙精怪都可以化形。”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对莲花钗能幻形感兴趣。 “不一样,”父亲摇了摇头,“那莲花钗不仅可以幻形,而是完全幻化成所幻之人的模样,音容笑貌,脾气秉性全都一样。可以说,莲花钗的效果就等于复活了一个人。” 这下我理解了。 “所以呢?” “为父希望,你可以帮忙借那莲花钗一用。你也知道,你大姐走的匆忙,什么话都没留下。为父很想她,想见她,想听她说说话。你就和惊月公主实话实说,想必她也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我就见你大姐一面,不会借用那莲花钗很久的。” 青罗七(一)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父亲给我写信的真正目的。他希望我可以帮他拿到惊月的莲花钗。 父亲从来都不是想我了,他是想赤刃了。 “我不会帮忙的。” 我一口就拒绝了,我除非脑子有病才会找惊月借莲花钗,我除非脑子有病才会让父亲再幻出个赤刃来! “阿罗,你母亲如果在,也会希望你能帮帮我的。” “你也会说我母亲如果在,那你怎么就没想着拿莲花钗幻出我母亲来呢?” “阿罗……” “父亲!”我打断了父亲的话,“不用再说了,我拒绝。” “青罗,如果你答应,我就允许你母亲与我同陵而葬。” 父亲的口气瞬间变了,他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冷漠严厉的他,他在和我谈条件。 他向我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变脸。 我母亲很爱父亲,很爱很爱。母亲死前除了希望我嫁得良人,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与父亲同陵而葬。 父亲有五个夫人,但是只有赤刃的母亲有资格与父亲同陵而葬,因为她是父亲的正室。 母亲生前就曾多次与我提起过这件事,每每说到不能与父亲同陵而葬,母亲都十分伤心,害怕来世不能与父亲在一起。 多么可笑,一个娶了五位夫人的人,我母亲竟然对他爱的死心塌地。今生竟然不够还要搭上来生。 而父亲清楚的知道母亲的心愿,却从来不提。如今,他将此作为筹码,和我谈判。 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父亲,他从来都只是赤刃一个人的父亲。多么伟大的父亲! “怎么样,答应吗?” 他又问了我一遍。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母亲的哭声就在耳边。我听见自己坚定地说“不答应”。 “青罗啊,你长大了。” 父亲嘲讽地看着我。 “父亲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我拉开父亲房间的门。 “青罗!”父亲叫住我,“你母亲从前为了你万般忧心,你也该替她想想。借莲花钗的事,记得别让别人知道。” “我不会去的!” 我把门摔的“哐当!”一声。 我原本计划和叶随在魔族待上几天,可出了这件事,我只好拉着叶随直接回天庭了。 叶随看我面色不好,问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想到父亲的“记得别让别人知道”,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父亲想借惊月的莲花钗一用不算什么大事,完全可以让人知道,而且父亲找叶随帮忙的话显然比找我有用的多。可是父亲专门等叶随不在场的时候才跟我说的,还专门嘱咐我别让人知道。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说别让别人知道,但我猜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我虽然不想帮他的忙,对他很失望,甚至说有些怨恨了,可终究不想害他出什么事。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盯着叶随看了半天,到底没说出口。 回到天庭,我继续我那按部就班追叶随的日子。 不同的是,惊月日日都来择善宫一趟,专门挑叶随下午在书房的时候。 那本来是我最喜欢和叶随待在一起的时间,可是惊月来了以后,我便不大去了。 青罗七(二) 择善宫的小仙娥们都说我没有斗志,说我太怂了。她们不知道,我害怕看到惊月头上的莲花钗。 我试图把父亲忘在脑后,把他说的“你母亲从前为了你万般忧心,你也该替你母亲想想”忘在脑后。可是我越想忘,就越是记忆深刻。 我不敢看到惊月头上的莲花钗。我看到那莲花钗,就想起母亲从前哭着说不能和父亲同陵而葬的模样。 渐渐地,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母亲坐在镜子前梳头发,我走过去拿过母亲的梳子想帮她梳头。可是母亲突然就回过头来,眼睛里流出血泪,她尖着嗓子质问我为什么不帮她完成心愿。 母亲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用那样的嗓音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过话,母亲从来都是温柔的。我告诉自己,母亲才不会这样。 可是接连三四天,我都做着同样一个梦,每次都吓得浑身是汗的惊醒。 我就想,母亲是不是真的怪我了? 又是一个下午,惊月照常来了,我躲在卧房绣荷包。可是心烦意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手上扎了好几针,荷包也不慎染上了血迹,算是白绣了。 “青罗?” 叶随来敲我的门。这是叶随第二次来敲我的门,他好像总是能在我心里有事的时候来敲门。 我放下荷包去给叶随开门。 “怎么没去书房看书?” “我……我看书老瞌睡,怕影响你们看书的氛围。” 我脑子一转,扯了个理由。 “是否因为惊月来,你觉得不舒服?她是王母的女儿,我虽拒绝她的情意,却无法阻止她来择善宫。青罗,我很抱歉。” 叶随完全想歪了,他以为我是介意惊月的到来。 “不不不,不是惊月的原因。”我连忙摆手,“不对,也是,是惊月的原因。”我又点点头。 我确实介意惊月的到来,不过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儿女情长。 不知道是不是我恍惚了,我说“不是惊月的原因”的时候,叶随脸上有失望的表情。 “青罗,你心神不宁,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叶随拍了拍我的头。 “好。” 我说完好,叶随站着半天没有动。 “叶随,你还有事吗?” 我没明白他站在这儿干什么。 “也罢,等你想说再告诉我。”叶随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我的头。 原来,叶随是在等我开口。 “喂,上神对你很好啊有没有?” 叶随刚走,侍良后脚就跑过来了。 “他不是对谁都很好吗?” “不不不,据我所知,上神可没有拍过别的女孩子的头,更没有主动问她们有什么心事哦!没想到啊!行啊你!以前我还觉得上神是个不会以貌取人的人,可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长的好看上神就动心了!怪不得他不喜欢惊月,你比惊月可好看多了,换我我也喜欢你!这个惊月,仗着自己的身份天天赖在这,烦死了!害的我们还要天天伺候她……” 侍良叽叽喳喳,这些话本来都是我最感兴趣最爱听的,如今我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我满脑子都是母亲流血的眼睛和父亲的话。 青罗八 “青罗,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侍良伸出爪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侍良,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人知道她母亲的遗愿,但是她却被自己的父亲逼着付出一些未知的代价才能完成母亲的遗愿。你觉得她还应该去完成母亲的遗愿吗?” “遗愿吗?那当然要完成了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好吧,不然岂不是猪狗不如,枉为人子了!” 在侍良的嘴里,我瞬间就成了猪狗不如,枉为人子。 或许我真的太为自己着想了。 不过就是借个莲花钗,有什么大不了呢?虽然我不懂父亲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莲花钗的事,虽然我猜他可能隐瞒了我什么,但他总不至于害死我吧? 我估摸着惊月快离开的时候,提前等在择善宫外。 我在择善宫外的拐角处拦住了惊月,向她说明借用莲花钗一事。出人意料的,惊月竟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惊月拔下头上的莲花钗放在我的手里,说:“父亲想念女儿,人之常情。” 我一时佩服起她的胸襟来,她本可以刁难我的,但她没有。 我小心翼翼地将莲花钗揣起来,思考怎么将它拿给父亲。 我在天庭被封了修为,不能使用术法,只能拜托别人拿给父亲。可是我又不能找叶随帮忙。但莲花钗太贵重,我更不能找别人帮忙。 不如我找惊月直接拿给父亲?她会不会觉得我得寸进尺?我一时后悔起来,方才借莲花钗的时候应该一并跟惊月说的,现在再去找她就有点不合适了。 我揣着莲花钗在自己屋里踱来踱去,还没琢磨好到底怎么弄,突然南天门的人来通报说我父亲来了,在南天门等着要见我。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刚拿到莲花钗,他就来了。 我将钗放到父亲手里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青罗,你放心,为父答应你的一定说到做到。” “父亲,”我抓住父亲拿了莲花钗的手,“用完记得及时送回来,一天应该够了吧?一天之后你就拿给我好吗?” “好。” 父亲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便走了。 明明完成了母亲的心愿,我的心却慌的更厉害了,总觉得不踏实。 没事的,等父亲把莲花钗还回来就好了,我安慰自己。 第二天一早,叶随按时出门。没过多久,择善宫里就吵嚷起来。 我推门出去看,只见一群仙娥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四处搜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侍良带着择善宫的仙娥们正在拦她们,大骂她们无礼。 “我们公主的莲花钗丢了!各位也都知道那莲花钗有多重要!今天若是找不出来,大家都得死!咱们还管什么有礼无礼的!” 一个仙娥喊道。 然后择善宫的仙娥们也不敢拦了,都着急忙慌地一起帮忙找起来。 “侍良,她是说惊月的莲花钗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拉着侍良问道。 “是啊!真是烦死了!你不知道,那个莲花钗是用惊月一半的元神铸成的,不仅是惊月的武器,而且还能幻形。听说她这钗幻形那就和真人一模一样,不只是皮囊,灵魂都一样,但是幻形会损耗惊月的元神。以前大家都以为阳华上神真的陨了的时候,玉帝曾提出用惊月的莲花钗幻成阳华抵御魔族,其实只需要幻化一天,但是被王母一口就拒绝了!好像你们魔君温凉也曾想借这钗,说是只用一个时辰就行,不知道他想见谁,不过反正也被王母一口拒绝了。因为幻形对惊月的元神损耗好像特别厉害,王母可宝贝她这个女儿了!而且我听说啊,幻形以后如果把钗毁掉就会永远保持幻化出来的人,不过钗毁了,惊月的那一半元神也就没了。这么说吧,这钗等于能复活一个人,但是得要惊月半条命。” “你说如果用这钗幻形,然后把钗毁了就能永远保持幻化出来的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只说莲花钗能幻形,剩下什么都没和我说。 “对啊!你说这莲花钗这么重要,也不知道她天天顶在头上显摆什么?!不知道好好收起来吗?这下好了,丢了吧?天天往咱们宫里跑,要是真找不到,连累的咱们也要受罚!” “莲花钗没丢。” “什么?” 侍良不理解我的话。 “莲花钗没丢!”我朝院子里忙碌的小仙娥们喊道。“我昨天借惊月公主莲花钗一用,她给我了。” “你胡说!”惊月宫里的小仙娥指着我喊道,“我们公主亲口说她的钗丢了,王母才让我们赶紧找的,不可能是借给你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公主怎么可能借给你!” “是不是你偷了不敢承认?赶紧把莲花钗交出来!”又一个惊月宫里的小仙娥蹦出来吵嚷着。 “我没偷,我可以和你们公主对峙。我借她的,但是莲花钗暂时不在我手里,你们公主知道怎么回事。而且你们想想,如果真是我偷的,我还会站出来承认吗?” “那可说不定,万一你偷了又害怕了,怕我们查出来你更遭罪。莲花钗到底在哪里,你赶紧交出来!” “青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择善宫的小仙娥们都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是惊月借给我的东西,却变成了她丢了东西是我给偷了。 我和那群小仙娥争执不下,便和她们一起去惊月宫里对峙。 她们拖拽着我,生怕我跑了。一路上你拉我扯,倒是吸引了不少看戏的人。 我到惊月宫里的时候,惊月已经昏睡在床,王母在旁边大发雷霆。 看着惊月苍白的脸,我知道,我父亲已经毁掉了莲花钗。 我知道我完了,但是我仍坚持向王母说明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如何借的惊月的莲花钗。 王母说我胡说,她说惊月昏过去之前说莲花钗丢了。 这么大的事,王母当然只信她女儿。 所有人都认定我在撒谎,不过王母还是立即着人去押我父亲。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父亲来,我就还能解释清楚。 青罗九 我父亲来后,要王母屏退左右,他才肯说出实情。 我以为,他是怕别人知道惊月撒谎,王母难做,才会让王母屏退左右。 但屋里只有我,父亲,王母和昏迷的惊月的时候,父亲说,这是惊月亲自找到他,他们做的一个交易。 惊月知道我父亲很想念赤刃,她说可以毁掉莲花钗换赤刃回来,但条件是让我和叶随分开。 我父亲一听可以复活赤刃,大喜。冤枉我偷莲花钗的主意是他亲自出的。 人人都知道莲花钗对惊月的重要性。如果我偷了莲花钗,恰巧莲花钗还毁了,那么我即便不死,在天庭也待不下去了,到时候王母和玉帝都不会允许叶随身边有我这样的人。 这就是惊月和我父亲之间的交易,她用自己半条命,换我离开叶随。 惊月损耗一半的元神,我失去叶随,而我父亲却换回了赤刃。这场交易对我父亲而言,只赚不亏。 我看到我父亲和王母说,惊月公主怕这个计划王母不同意,所以决定做了再由我父亲解释给王母。 反正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父亲说未料得惊月公主对叶随如此痴情,还望王母成全。他说他所说一切皆是事实,不信等惊月醒来便可真相大白。 父亲确实解释清楚了,一切都解释的明明白白。我没有偷莲花钗,更没有毁了莲花钗。这只是他和惊月做的一个局。 父亲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一切,他不在乎我知道,他毫无愧色。我真想笑,惊月二话不说把莲花钗借给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她人很好。 我看着昏迷在床的惊月,她对自己当真下的去手。她想害我,方法有千百种,可她偏偏选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她就是要让王母看到她对叶随的决心,就是要把事情做绝,让大家都没有回头的余地,让王母不顺着她都不行。 王母看了看我父亲,又看了看我,她看我的眼神变得同情起来。 王母说,先以偷钗毁钗的罪名把我抓起来,如果惊月醒来证实我父亲所说属实,她就把我放了。但是放了我之后我要回魔族,要与叶随和离。 王母说,孩子,不要觉得委屈,这是你父亲的决定。 王母说,孩子,就当你从来没来过这九重天吧,你也不损失什么。 我被关到了王母宫里,父亲安然无恙地回了魔族,莲花钗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惊月醒来。 她醒来,我就回魔族。 听说叶随来找我数次,都被王母挡了回去。 或许是出于同情,王母虽然将我关了起来,却并没有苛待我。衣食供应无缺,甚至还有个仙娥专门供我驱使。 惊月的元神损耗挺严重的,因为我被关了很久。 终于有一天,两个小仙娥搀着一个人进来了。她苍白消瘦,走路还有些不太稳。如果不是那一如从前的华丽衣衫高贵气质,我都要认不出来她是惊月。 “母亲已经说服玉帝为我和叶随赐婚。”惊月虚弱地说道,“青罗,我说过,我们两个之间,总得有一个不幸。” “青罗,你和叶随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是魔他是仙,你姐姐被他师弟杀了,你们之间其实说起来应该有仇,而不应该有爱,不是吗?” 仇?我真觉得可笑,惊月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如今赤刃又回来了,我恨不得平空活过来再杀她一次! “听母亲说,我昏睡的这些日子,你不吃不喝,不言不语。青罗,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回你们魔族去吧。” 惊月说了这许多话,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她如今的精神确实是不行了。 “惊月,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很高贵,如今却只觉得看不起你。听说玉帝曾提出要用莲花池幻成阳华上神,为天庭抵御魔族,王母怕伤你元神坚决不肯。如今,你却为一己之私,将如此贵重的莲花钗付之一炬,幻出个赤刃来。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的亲人,你所重视的人,如果他们需要用到莲花钗呢?” “或许吧,但眼下,我只要叶随。” 我与惊月再无话可说。 王母宫里的天兵一路将我押送到南天门,解了我身上的封印,看着我离开天庭。 封印被解,我的修为与武功又可以用了。 我离开天庭,竟未能再见叶随一面。 被关到王母宫里之前,我原本是叶随的夫人。如今,我们之间却毫无关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着娶惊月的事。 我原本很想知道叶随是不是也觉得我偷了惊月的莲花钗,罢了,就这样吧。 我离开天庭,直奔魔族。 被关在天庭的这些日子里,每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被放出来了,我一定要在父亲眼前亲手杀了赤刃。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他们正大摆宴席庆祝赤刃的复活。 这不是巧了,自莲花钗毁掉的那天赤刃就复活了,可是他们早不庆祝,晚不庆祝,偏偏挑今天庆祝。今天倒真是个好日子! 赤刃还是从前的模样,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她死前容貌丑陋,武功尽失,双腿不能行走。如今莲花钗幻出来的她倒是被习凛上神封心之前的模样,脸也好好的,腿也好好的。父亲和赤刃的母亲笑的嘴都要咧开了。 我推门而入,他们的笑容便凝住了。 “哟!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没等我回来,你们就先庆祝上了呢?” 我拽过父亲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在我们家,从来都没有人敢对父亲放肆。 可是如今我夺过他的酒壶,他竟然还是满脸笑容。赤刃拉着脸似乎想教育我,被她母亲一把拉住了。别的姐妹和她们的母亲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不错不错,她们可得好好看着,我是有一出大戏要演给她们。 “这第一杯酒,庆祝我有一个冷漠无情铁石心肠的父亲!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杯!喜事!” 我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疼。 青罗十(一) “你放肆!我看你是欠教训了是吧?父亲!你不管管她吗?” 赤刃的母亲生拉硬拽硬是没拉住她。 “你别急。这下一杯酒我就敬你。”我赶紧给自己又满上一杯,不然让赤刃等急了可怎么办? “这第二杯酒,敬我的好姐姐赤刃,希望她早死早超生。” 我盯着赤刃,一字一句,将手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我扔掉酒杯,周身漫出无数丝罗将赤刃缠住。 “你这种草包,竟然还妄想与我动手?” 我缠住赤刃的脖子,将她勒的不能喘气。 方才还言笑晏晏亲亲热热的一桌子人,瞬间就分成了两堆。 我的另外三个姐姐和她们的母亲躲的远远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赤刃的母亲和我父亲大叫着要我放开赤刃,赤刃的母亲不通武功,尖叫着要扑过来,被父亲拦腰抱住。 父亲一手拦住赤刃的母亲,一手化出利剑,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 他咬牙切齿地说:“放开你姐姐,不然别怪为父狠心!” 狠心?我冷笑,他又何曾对我心软过! 我手中收紧丝罗,赤刃被勒的直翻白眼。 “我的父亲大人,你要怎么对我狠心呢?我的武功你可是清楚得很,你觉得你打的过我?” 看到父亲惊惧,着急,害怕,愤怒等等情绪不断变换的那张脸,我真觉得痛快极了! 我不急,我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赤刃一点一点死掉。 “孽障!你若是不放开她,我就将你母亲的尸骨翻出来,让她看看你如今的模样!” 瞧瞧!不愧是我的好父亲!一下子就知道怎么拿捏住我,他要刨我母亲的坟。 如果放在莲花钗一事之前,我一定乖乖听父亲的话。为了我母亲,他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他敢提起我母亲,我就敢让他看看我到底敢不敢杀赤刃! “你除了用我母亲来钳制我,就没别的招数了吗?” 我缓缓收回丝罗,放开赤刃。 “招数不在新,有用就好。”父亲看我放了赤刃,松了一口气,伸手想去抱赤刃。 “是吗?” 我拿起桌子上细长的银筷子,插进了赤刃的心脏。 “啊!” 赤刃本来被勒的还正咳嗽着,一筷子下去,惨叫着挺直了身子跌进父亲的怀里。父亲瞪圆了眼睛,他从未想过,我真的敢杀赤刃。因此当这件事发生时,他几乎呆住了。 “赤刃!” 赤刃的母亲和父亲齐声痛哭。 我总共见过我父亲流过两回泪。第一回是赤刃第一次死的时候,这是第二回。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难过为什么他只为赤刃流泪,却不肯为我母亲流泪。 我的另外三个姐姐和她们的母亲此刻正瑟瑟发抖挤作一团。她们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向这边,生怕对上我的眼睛惹怒了我。所有人都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步步忍让的我,所有人都不曾设想我会真的杀人。 我只恨我悔悟的太晚了,我应该早些明白退一步在我们家是没有什么海阔天空可言的。瞧瞧他们如今惧怕我的样子,我要是早些用我的武功教他们一些道理,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赤刃在我父亲怀里挣扎了几下便断了气,她母亲抱着她哀嚎,父亲提起地上的剑要杀了我。 他眼睛血红,砍向我的剑毫不留情。 “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她!” 父亲的武功不及我,砍空了很多剑之后,气急败坏地对缩在角落里的我那另外三个姐姐说道。 可是没人动。父亲真是太不了解这个家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咱们家的传统,难道父亲你不知道吗?” 青罗十(二) 我很想念母亲,她在的时候,我是有家的。自她走后,我便开始后漂泊。本以为遇到叶随便可以安定下来,不料也是痴心妄想。 细想来,叶随与我成亲那日,喜服都未穿。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不知现在,他是否正在迎娶惊月? 叶随叶随我心里默念了他千百遍,真的好想哭啊。 “美人儿,你不知道女孩子大晚上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是很危险的吗?” 一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幽幽地响在耳边,我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妖孽,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是的,我看到了一个雌雄莫辨的妖孽。 如果不是看到他清晰的喉结,还真的很难将他归类到“男性”这个群体里去。 他有一双琉璃珠般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亮晶晶的,有一种诡异的亮光。一张脸过分的秀美,让我想到秀色可餐四个字。 “你才是美人,你一个人大晚上荒郊野外才比较危险。” 我并不害怕这个不速之客,如今的我,还怕什么呢? “用美来形容我的,如今都已经是死人了。” 他那一看就很薄情的嘴唇吐出这句话,周身顷刻笼罩着刺骨的寒气。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好像闻到了一股鱼腥味。 “你有没有问道鱼腥味?”我又努力抽了抽鼻子。 “你他妈狗鼻子吧!老子今天洗澡了!” 刚才还目露凶相要杀了我的人,突然就暴跳如雷,往后倒退好几步,仿佛被人踩住了尾巴。 唔,我想是我踩到了他的鱼尾巴。 “你是一条鱼?或者是鱼类?” 我翻身从沙滩上坐起来,明知故问。 明知他介意什么,我偏要提,我平时不这样的。可是现在这样做,竟然让我有一种快感。嗯,欺负人的快感。 “你他妈才是鱼!老子是黑蛟!是将来能化成龙的黑蛟!” 明明一出场一副大人物模样的人,如今因为被人冤枉是鱼,激动的像个被冤枉偷了糖的小孩子。 但他说话的方式让我很不喜欢。 “你别总是他妈他妈的骂人,你可以骂你他爹,你他姐。” “有什么区别吗?我他妈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仿佛也嗅到了我的痛点,我不让他说什么,他偏要说。 我化出丝罗将他包了起来。看他一开始说话口气那么大,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被制服了。 无冤无仇,我并无伤他之心。只是想告诉他:“别再说我不喜欢的话了,好么?” “知道了,你放开我!”他被丝罗勒的乖乖投降。 “怪不得你敢一个人大晚上的出来晃荡,原来这么厉害!”实力永远是硬道理,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谦虚了。 “是你太弱了。” 他这前后变脸的样子实在很像我们家的人,明明很弱,却非要叫嚣挑衅,被收拾了才肯老实。 “你别得意,我只是现在弱,我可是有理想的黑蛟,迟早会变成龙的。到时候你就颤抖吧!” 他三番两次说起黑蛟二字,一开始我只觉得耳熟,没太在意。一阵海风吹来,我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青罗十一 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碰到惊月那天,她光着脚,脚上裂了许多口子,还流着血。叶随问她;“公主可是又去南海了?可是又和那黑蛟缠斗时丢了鞋子?” 叶随背我回择善宫的时候还曾告诉我,玉帝派惊月去南海平定黑蛟,她每每与黑蛟缠斗,总是伤到脚。 南海……黑蛟 我看着眼前这个过分美丽的少年,恍然大悟,他难道就是惊月平定的黑蛟? 叶随当时用了“平定”二字。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天庭容不下的事要被平定呢?惊月不是平定了他吗?他为何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 天庭要“平定”一个人,向来都是以镇压收场,他为何还好好的? “你看我做什么?” “你可认识惊月?” “你知道惊月?你是天庭派来收我的?” 妖孽少年一脸警觉的看着我。 呵!天庭派我?他无心之下的用词还真是格外讽刺。我和他一样,都属于被天庭排斥的人,天庭怎么会派我? “我对收你没兴趣,说说吧,你做了什么坏事导致天庭派惊月来收拾你?” 我摊开手,以示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攻击性。 妖孽少年还挺单纯,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能看出来,他信了我的话。 不管是从前在我们家生活,还是后来在天庭生活,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容易就被人相信过了。 真是久违的信任啊! 可惜我这时以为妖孽少年单纯,却不知自己才是真的单蠢,蠢过头了。 “我没做什么坏事。天庭嘛,总是他们说谁坏谁就坏,说要收拾谁就收拾谁。” 妖孽少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鬼知道,我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 直到在他的洞窟里看到上百双女人的脚,一双一双都泡在一种褐色的令人作呕的液体里。我这才知,他是真的妖,会杀人取脚的变态妖。 他坐在我身边,说他名字是无色,是南海一只黑蛟。我说我叫青罗,一匹丝罗罢了。然后我的意识就混沌起来。 再醒来,便是在他那到处都放着女人脚的洞窟了。 饶是我这双手已经杀过人,沾上了自己亲姐姐的血。可是睁眼看到满屋的穿着各色女鞋的脚,心里还是结结实实害怕了一下。 “美人儿,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无色正在磨刀,刀片划过磨刀石“滋啦!滋啦!”的,直扎进耳朵。 我想他打算把我的脚也泡在那令人作呕的液体里。 惊月满是伤口和血污的脚浮现在脑海,她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无色,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唔,有多少双脚就有多少个人喽!” “你对我说你没有做什么坏事的。” “你蠢咯!我说了你就要信吗?收集美人儿的双脚可是最快乐的事。” 我至此才知天庭“平定”无色的真正原因,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砍我的脚?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本事?” 这个手下败将死变态竟然还敢打我的主意,难道他对我们之间的实力悬殊没有一点认知吗? “你身上绑的是缚魔绳。美人儿,你觉得你挣的开吗?” 无色自信的走了过来,死变态竟然一早就知道我是魔族的人。 我看着身上的缚魔绳冷笑,“无色,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叫青罗,原身丝罗?” “来到这个地方,还有心情跟我话家常的,你是第一个。” 无色忙着乐呢,显然没明白我话里的用意。 我稍一用力,身上的缚魔绳便断了。无色大惊:“怎么可能?” 这个变态看来平时是足不出户,什么都不知道。是从我出生起,这世上才有了缚魔绳。我的头发,就是缚魔绳的来处。我掉过多少根头发,就有多少根缚魔绳存于世间。这个蠢货,竟然妄想用缚魔绳困住我? 我本丝罗。论绑人的话,天上地下,我看哪个绑的住我?! “无色,碰上我,算你倒霉。” 我化出丝罗将无色包裹,勒紧。我本不必杀他,但是看着满屋子的脚,一双脚就是一条命,我就无法手软。 无色死了,一双诡异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再没有亮光。 他曾说他将来能化成龙,很有梦想的样子。下辈子吧。下辈子别再害人,或许天命可顾。 整个洞窟地动山摇起来,我连忙逃了出去。 待逃至海边,回首看去,巨浪滔天,翻滚不息。一股浓重的鱼臭味扑面而来,只见无色的尸体和无数女人的断脚被拍到岸上。 南海老龙王跃海而出,抱着无色的尸体直呼:“儿啊!” 痛哭的样子和我父亲抱着赤刃尸体的时候如出一辙。 一向只听说南海老龙王有两个女儿,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儿子。看来,无色应该是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儿子了。听闻四海龙王都风流,家家都有秘辛,想必这就是南海龙王家里的秘辛了。私生子,呵!倒也不奇怪,如今么,流行有私生子。 “魔女,我要杀了你为我儿报仇!” 南海老龙王双眼血红,胡子一抖一抖的。 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听闻他是这四海龙王中战力最高的。 他问我怎么杀死他儿子的,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我只能说不好意思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勒死我。绫罗绸缎,粗布麻绳,一切丝罗皆为我体,想杀了我,他只能用别的办法。 南海老龙王一掌便将我拍到海里,用海水压住我的头,想活活淹死我。 我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觉得挣扎无用,就要放弃的时候,叶随出现了。 我一向只知道叶随的修为很高,却不知高到什么程度。 他从天而降,解开谜题。 他轻松抬手捏诀,就逼得南海老龙王束手无策。 叶随把呛的半死不活的我从水里捞上来,跟老龙王颔首致意,说:“人我需要带走。” 彬彬有礼,态度坚决。 “不可能!她杀了我儿,老夫岂会放她走?!”南海老龙王岂肯同意? “令郎杀人砍脚无数,玉帝多次派惊月公主下界处理,只因龙王每每出面求情,不得不一再宽恕。令郎还曾多次伤及惊月公主。自上次惊月公主双脚受伤而归,玉帝便有言,恕无可恕,不必再恕。如今令郎不思悔改,再动害人之心,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龙王若有怨愤,不妨天庭走一遭,玉帝面前,孰是孰非,自见分晓。眼下,龙王无权伤我夫人,我要带她走。” 叶随一向温文尔雅,如今板着脸一字一句,倒是十分摄人。 龙王在叶随面前,哑口无言。 青罗十二 龙王理亏,自知此事闹上天庭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叶随带走我。 叶随抱起我,身上的茶香隔断那鱼臭味,我意识到自己不必死了。 他将我抱回天庭,抱回择善宫。一路上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话到嘴边,一看到他的眼神,便犹如身置数九寒天。 叶随总是温柔的,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冷冰冰的意思,心里也跟着凉凉的。 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忽然有了脾气是很可怕的。 回到择善宫,叶随将我放到从前住的房间就要离开。 其实我一向消极的,退缩的,不知怎的,每每遇上叶随,总是生出一些奇怪的勇气。一如当初鼓起勇气追他,我鼓起勇气拉住叶随。 “你怎么会去南海?” 多日不见,叶随清瘦了很多。我拉住他的手腕,腕骨硌着我的手心。 “你且先换洗一下休息。” 叶随推开我的手,拒绝回答我的问题。转身便去了书房。 时隔数日再见,我完全摸不透叶随了。他为何会那么及时地出现在南海?他怎么知道变态无色的事?他为何会带我回天庭?他和惊月 我思绪万千地洗漱完,刚穿好衣服,侍良就探头探脑地跑了过来,大骂我没良心,唾沫星子简直要淹死我。 “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上神这些天为你操碎了心!” “啊?” 侍良如此这般解释一番,我才知道,叶随对王母说他不信我会偷莲花钗,更不会为了这个荒唐的理由与我和离娶惊月。 他去找习凛上神借来前世镜,说若王母若执意逼迫,只要取我或者惊月一滴血滴在前世镜中,便可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王母当然不会同意滴血验真相,我被关的日子里,叶随日日都在与王母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侍良说谁也想不到他们家上神这一次这么坚决,寸步不让。 侍良说不知为何王母今日突然就改了态度,不让惊月公主嫁了。 我从未想过叶随会如此相信我,真是,受宠若惊。 “叶随?” 我推开书房的门,叶随就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 他不理我,我隐约咂摸出他在气什么了。自母亲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好像又有了一个护着我的人。 “叶随,谢谢你相信我。” 我抽掉叶随手里的书,我就不信他现在能看进去。 “但是你却没相信我。我有没有跟你说,有事就告诉我,你说了吗?” 叶随开始跟我算账了。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诚恳地看着叶随的眼睛,跟他说了莲花钗前前后后的事情。“叶随,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偏心的父亲呢?为了一个女儿不惜毁了另一个女儿。叶随,我杀了赤刃。” 叶随,我杀人了,这个人还是我的亲姐姐。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她若活着,因她而死的人都将死不瞑目。即便你不动手,习凛上神和我师父,也总会去找她的。” 是了,是我忘了,赤刃若好好活着,平空岂不是白死了?太上老君不会容忍这件事情的发生的。 “可是,我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叶随,你还敢要这样的我吗? “你杀的只是幻影,而且情有可原。你们家的情况,我知道。” 叶随说情有可原,我从未敢奢想能听到这四个字,好像在那一瞬间被赦免了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我要娶妻,总要了解一下吧。” 叶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也是,不过真是没想到,叶随竟然还私底下干了这种事。 “叶随,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南海啊?” “夫人跑了,我能不找吗?” “唔,我错了。我听侍良说,王母突然就不逼你娶惊月了,为什么呀?” “惊月怀孕了,是无色的孩子。” “啊?”我惊呆了。 听叶随说明原委,我这才知道,无色洞窟里的每一双断脚都与惊月有关。 无色天生怪癖,喜女人脚。谁的脚越漂亮,他就越喜欢谁。 惊月天生美脚,好死不死,有一次在南海戏水,被无色撞见了。 无色因为那一双脚而对惊月一见钟情,可是惊月如何能看的上无色呢?她心里已有叶随。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在见过叶随之后,都不可能喜欢上无色。 无色武功不怎么样,诡计却多,下三滥的很。 惊月修为虽高,却常年在天庭里被奉为掌上明珠,不谙世事,天真的很。 于是,就出事了。 事发之后,惊月当然不会放过无色。她曾经那样高贵,不染尘埃,她是活在九重天的人,却被无色拽到了南海的烂水沟里,深陷泥淖,惊月怎么可能不恨。 惊月频频找无色报仇,又不想让人知道此事。于是每次都对外说是玉帝派她去南海平定黑蛟。玉帝确实派她平定黑蛟,不过不是无色,而是另一只时不时就发大水祸害百姓的黑蛟。惊月常常借此掩人耳目去报复无色。 无色狡兔三窟,多次逃脱。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这个非男非女的妖魔开始收集人脚,惊月每报复他一次,他就断女人一双脚。 我和叶随在天庭碰到惊月那次,她刚找无色报复回来。 因为南海频频传出女子失踪的消息,所以大家都不敢往那里去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才在今晚误打误撞被无色盯上了。上次惊月报复完他,他应该是一直没有抓到别的女子来祸害,今天刚好碰上我自投罗网。 如果不是我本体丝罗,只怕现在脚已经泡在他的洞窟里了。 南海老龙王只知自己的儿子迷上了砍女人脚,却不知他对惊月做了多么丧尽天良的事。 叶随今日和龙王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临时想到的一番说辞,护着我的同时,也保全了惊月的体面。 惊月本想抛开这段过往,拼尽全力也要和叶随在一起。怎奈毁了莲花钗,舍去半条性命,扔了原本的道德和良知,却在今日将我赶出王母宫中后,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神仙怀孕,天命所赐,惊月连打掉这个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至此,她与叶随,再无可能。 知道了这些的我,突然百感交集,对惊月突然就恨不起来了。不过也是个可怜人。 青罗十三 闹得沸沸扬扬的莲花钗一事就此结束,我仍旧是叶随的夫人,只是他向玉帝请旨,不要再封我的修为,我在天庭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 叶随说,他不在择善宫的时间,不许我出门。并在择善宫宫门外设了结界,非择善宫的仙娥是进不来的。除非我自己自愿离开,否则叶随修为之下的神或魔或妖或鬼,谁也从这里带不走我了。 这一切好像做梦一样。 侍良的嗓子像在千年陈醋里泡过一样,她掐着我问:“说,你是用什么妖术把我们上神迷的神魂颠倒的,你倒是漂亮,可是因为易容换颜之术,天庭里从来都不缺漂亮的女神仙。说,你对上神做了什么?” “或许因为我的美貌不是法术变的,是原装的?” 我逗侍良。其实我也很好奇,叶随是何时开始对我上心的。 明明第一次遇到惊月那天,我趴在他的背上,他还说他对我未曾动心。我扪心自问,好像也从未做过什么足以让叶随感动的事。 想来想去,也只有帮叶随泡茶烫伤那一次,算是为他受了点伤。莫不是他看见我为了他烫了个水泡,突然就心动了? 叶随看着也不像是这么浮躁的人啊……要是这种小事就能打动他,这么多年来,天上的女神仙早把他拐跑了。我觉得不太可能。 直到我在叶随书房的画缸里看到一幅画,才终于知道答案。 从前我都是等叶随下午回来,才专门跑到他的书房黏着他。我对书房这种地方,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读书真的太痛苦了。若不是为了叶随,我才不进去。 这日和侍良一起绣荷包,却不知绣什么花样。我说天庭里常见的花就很漂亮,侍良却说俗气。她说既然你要绣给我们上神,就要别出心裁,天庭里这些俗气的东西配不上我们上神。 这丫头,若说天庭的东西都俗,只怕天下再没有什么是雅致不俗的了。 不过也是,若要配叶随,确实很难挑。 “有了!我们上神最擅画花草,他从前在凡间待过,画的东西一向都很新鲜,你去他书房找找他画的画吧!” 侍良扔开那些她觉得俗气的花样子,怂恿我去叶随书房看看。 叶随从前在凡间待过?不知为何,我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我打开书房的门,只见画缸里有许多卷轴许多画。之前在书房也算待了些日子,竟没注意到这些画。 那么巧,我随便拿起一个卷轴,铺开,上面画着一千岁时候的我。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喜欢白色,还没有被我父亲打的只敢穿黑色。 画上的我穿着一千岁那天母亲送我的白色襦裙,裙上污泥点点,我抱着一棵柳树紧闭双眼,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原来如此,在我一千岁生日那天碰到少年是叶随。原来,叶随就是那个差点就把我收了的道士。 我母亲本是人间皇宫里供奉的观音菩萨身上披的丝罗,人间烟火盛,久而久之,母亲便有了灵识,修炼成人。 说来也怪,观音坐下,竟也容得我母亲。大慈大悲,不外如是。 母亲常说人间好,热闹,温暖。不像我们家冷冰冰的,刀光剑影的。 我听了心动,便常求母亲带我去看看。母亲修为不高,总怕看护不住我,因此总说等我大一点再带我去。 终于,一千岁生日的时候,她说要带我去人间转转。 人间和母亲描述的一模一样,只是母亲没告诉我,人间除了热闹和温暖,还有凶巴巴恶狠狠的降妖伏魔的道士。 我和母亲在集市走散了。母亲交代过,若是走散了便在原地等她,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见母亲来。我决定去京郊的杨花山问问土地公公,母亲早上提过,那里的土地公公博学多才,什么都知道。想必他应该知道我母亲在哪里。 可是我也没找到土地公公,我认识了一棵柳树,那棵柳树说她叫火柳。 火柳是个自来熟,她说喜欢我身上的衣服,问我哪里买的。 我说不是买的,是我母亲做的,但是我和母亲走丢了,不然可以让母亲给她画个图,这样她就可以找人间的裁缝照着做了。火柳便坚持要帮我一起找母亲。 我俩刚走进城门,就碰到了一群迎面走来的道士,白衣黑冠,气势汹汹。 我那时还不认识道士,是火柳暗叫了一声:“道士!跑啊!” 她拉着我的手扭头就往城外跑。我们两个那时候刚好都不会御风,只能硬跑。此后多年我都苦练御风之术,就怕遇到危险脚下太慢跑不掉。 那群道士可能本来没注意到我们,但是火柳和我跑的太显眼,他们立马就跟了上来。 我扭头看着那些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他看着我们的目光那叫一个冷冰冰。 “道士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追咱们?”我不理解。 “道士就是降妖除魔的,抓住咱们就能在他们修仙的路上添砖加瓦,平步青云,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被人类歌功颂德!” “可是我们又没有做坏事。” “他管你呢,哪怕你日日行善积德,只要是妖是魔是鬼,在人类的眼中就是坏的。他们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被这群道士抓住了,只要不是人类不是神仙,甭管你是啥,都是个死。” 火柳一面带着我死命跑,一面给我解释“道士”。 道士们真奇怪,他们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自己是好的,别人是坏的。他们什么依据都没有,仅凭身份,就可以对别人定罪,惩罚,杀戮。 这是我对种类的高低贵贱第一次有所领教。神仙和人类是上等,我们是下等。没有原因,天生的。 “你怎么知道咱们就打不过他们?”我心想,说不定我们两个联手还能把他们打的嗷嗷叫呢。 “拉倒吧你,你刚才看到那个领头的少年没,你这会儿听到铃声没?他腰间有法铃,一般有法铃的道行都很深,咱俩可干不过!” “跑啊!”本来是火柳拉着我,这下换我拉着她了。 道士们的脚程参差不齐,随着我们跑的越来越远,能追上我们的人就越来越少。 最后,就只剩下了那个面容清俊的少年。 明明只是个人类,我和火柳却怎么也甩不开。一路都快追到了杨花山脚下。 “加油!坚持!只要我们跑到杨花山就不怕了,杨花会……会保护我们的。” 火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到她跑的脸色都惨白了。 我心里有些好奇,杨花是谁?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却没有力气问出口。 彼时,我还不知,杨花就是战神阳华。 青罗十四 快到杨花山脚下的时候,火柳跑的体力不支,人形都维持不住,化了柳树的原形。 她的本体太大了,我搬不动她。折腾了一下,就耽误了时间,被那面容清俊眼神冷冰冰的少年追上了。 他拿出腰间的法铃就要收了我们。 那个法铃真讨厌,一路就叮叮当当的追着我们响,跟叫魂一样,把我和火柳吓的半死。我们路上踩过不少水坑,我那本来漂亮干净的白裙子,早就泥点子溅了一身。 我虽没到火柳那种累的都化了原形的程度,但是也跑掉了半条命,本来就没实力和那清俊少年抗衡,现在更是只能跪地求饶。 我连挣扎都没挣扎,眼一闭,心一横,抱着火柳就求他。 “我们没害过人,你别害我们好不好?” “对!”火柳气喘吁吁地摇着满头的柳枝附和我。“你真够义气,竟然没丢下我。”她还不忘夸我一句。 那清俊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说法,他冷笑一声:“妖魔就是妖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好家伙,当真和火柳说的一模一样。 “那如果人杀了人还是好人吗?我虽为妖魔却从来没害过人,难道我就是坏的吗?”我不服气,他说的不对。 清俊少年拿着法铃犹豫了,他的另一个队友也追上来了,问他:“师弟你不赶紧收了这两个妖魔,愣着干什么?今日是你初次下山除魔,还不好好表现表现?” 清俊少年的师兄脸长的坑坑洼洼,说出来的话也像他的脸一样让人不喜欢。怪不得人家说相由心生。 “如果经查证,她们未害人,未做任何坏事,也要收吗?” 清俊少年向他的师兄提出了质疑。 火柳小声跟我说,她还是第一次碰见对妖魔如此有包容心和同情心的人类。 但他包容我们,自己就要吃亏。他的师兄说:“你是怎么修炼的?师父们都夸你天赋异禀,为不可多得之奇才,将来必定能修成正果。可是你怎么初次下山就被妖魔迷了心,移了性情?师弟,你多年清修还未建功,断不可为美色所惑啊!心志不坚,难成大才,你若再不动手,我回去必定禀告师父!” 这死坑洼脸,他身上没有法铃,一看就修为不高。他不敢抓我们,又想立功,就威胁清俊少年。 “可否容我将你们带回师门,若证实你们确为好人,我就放了你们,如何?” 清俊少年并没有理会坑洼师兄的刻薄言语,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其实我觉得只要他不杀我们,这个提议也不算太坏,起码当下能先保住性命。 “你放屁!”火柳却是十二分的反对,脑袋摇的哗啦啦的,“你确定你们师门人人都和你一样能理解我们吗?万一到时候你作不了主呢?” 火柳在人间的生活阅历的确要比我丰富多了,听她这样说,我也觉得甚有道理。 随后,清俊少年别的师兄弟也都陆续赶来,可是火柳还是不能化形,我们走不了。情势危急,我也不能扔下她一个人,只好死扛,拼命想说服清俊少年。 约莫能看出来,只要他站在我们这一方,他那些师兄弟就不足为惧。 可惜他虽然确实有心为我们主持公道,也还是坚持要带我们回去,争执不下的时候,火柳说的“杨花”来了。 杨花护在火柳身前,他一抬手,那帮道士就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了。 上一次我看到有人如此轻飘飘的就解决一群人,还是我们魔族的魔君温凉。杨花确实厉害。 一群倒地哀嚎的人中,惟有清俊少年还能勉强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不过也已经口吐鲜血。 杨花很生气,还要再抬手。清俊少年才刚对我和火柳手下留情,我不能忘恩负义。见状我连忙挡在清俊少年的身前解释道,“他刚刚想放了我们来着,他没有要伤害我和火柳。” “对对对!杨花你别动他,他是好人。”火柳也连忙阻止道。 杨花放下手,看了清俊少年片刻,说了句:“原来是你”,然后就带着火柳走了。 火柳被杨花提着,还不忘朝我大喊:“记得裙子的事啊!别忘了!下次再来找我玩!” 我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擦了擦那清俊少年嘴边的血:“看吧,我就说我是好人,没骗你吧?” 他一下子脸就红了。 这件发生在我一千岁时候的事早已被我忘干净,没想到,会在叶随的书房看到自己当时的模样。 原来,那清俊少年就是叶随。怪不得阳华说“原来是你”。 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我无心研究荷包花样子的事了,我问侍良叶随何时下过凡,是去干什么的? 侍良说叶随飞升上神的劫数是在凡间渡的,具体都做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原来是去凡间度劫,怪不得容貌与现在不同。怪不得,我竟没认出来。 下午叶随回来,我拿着画在书房等他。 叶随见我拿着那幅画便笑了:“被你发现了?” “叶随,你从那么早的时候就觊觎我的美色了?” “大概吧。”嘿,还不承认。 “那你这些年就没找过我?” “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自会相见,不必强求。” 是我忘了,他向来活的规矩,确实不是那种为了一个姑娘能把四海翻一遍的人。也只能说我幸运,否则依着他的性子,错过便错过了。 “那你是因为知道是我,所以才娶的吗?” “师父拿着你的画像,问师兄弟谁愿意娶魔族祭司的小女儿。我那几天没在天庭,看到你的画像的时候,你已经要到南天门了,所以没有时间换下常服。大婚没穿喜服,我很抱歉。” “那你一开始还装作不认识我,遇见惊月那天你背着我,还说我们都是被逼成婚,你未对我动心。” “不知你的心意,未敢轻易冒犯,怕吓跑你。” 我曾看了很多人间的话本子,那里面有很多花前月下的故事,有很多好听的情话。 但那么多话本子加起来,都不及叶随这一句让我心动——不知你的心意,未敢轻易冒犯。怕吓跑你。 盏光一 父王与母亲大打出手,将整个南海都要翻过来,为了一个我没听过的名字,无色。 天庭的惊月公主怀孕了,此事一出,四座哗然。人人都忙着八卦,我母亲也跟着八卦,最后八卦到了自己头上,听说惊月怀的孩子是我父王的私生子无色的。 无色已死,可是我们家的悲剧才刚开始。 从我小的时候,父王就常常对我和姐姐说,要是能有个弟弟就好了。可是此后多年,母亲再未有孕。谁能想到,求男孩子心切的父亲,竟然会跑去和别的女子生孩子。 母亲不能接受父王竟然背着她有别人,还有了孩子。父王没心思争辩,无色的死让他伤心欲绝。两个人连日冷战,最后大打出手。 母亲打完父亲只觉难以解恨,便去找那和父亲生了无色的第三者。姐姐出嫁了,母亲要我陪着她,说是人多一点有气势,万一打不过我还能帮她。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气势,也不需要帮忙。母亲找到第三者的时候,她将脖子送到母亲的剑前,说你要杀便杀吧,我是被龙王强迫的,这些年本就过的生不如死,早都不想活了。 没有什么第三者,只有被害人。 母亲从未料到一向衣冠楚楚的父亲竟会有如此兽行,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 知道此事,母亲坚持要与父王和离。 但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玉帝以父亲教子不善之名,命他闭门三千年,南海的事暂由我大伯打理。 大伯和我们家素来不睦,说是代理南海事宜,但只要他当权,三千年后,我父亲基本没有机会再坐回原来的位置了。 即便无色已死,玉帝和王母犹嫌不足。惊月公主所受过的苦痛,还需要我们家活着的人来替无色偿还。 父亲失势,北海送来了退婚的帖子。 北海的大公子回风要退我的婚,理由是家风不严,恐教女不善。 北海当初上门提亲的时候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三媒六聘,郑重其事。回风的母亲拉着我母亲的手说,你这二女儿知书达理端庄得体,我再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的孩子了,我儿子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如今北海来退我这个让他们做梦都会笑醒的媳妇,只派了一个使者,拿了一封信。何其讽刺。 母亲看完信哭的晕了过去,醒来后又抱着我痛哭,说他们北海自己的乱遭事一堆,竟然还敢嫌弃我们。 母亲说其实当初她本来就看不上这门婚事,要不是觉得回风那个孩子稳重内敛,确实不错,她才不会答应。 母亲说儿啊!是你父亲害了你啊,你以后可怎么办? 被人退婚,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都不是小事。我也有些生气,为了我被毁掉的名声。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回风,这门亲事是政治联姻。 东海和西海结了姻亲,日渐壮大,我父王和北海龙王便有意结亲,大姐已嫁人,家里就只有我了。 北海上门提亲那天,来了那么多人,唯独回风这个主角却没来。母亲对此颇有微词,父王说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结亲势在必行,父王和北海龙王为了大局,其实不太在乎我和回风这两个当事人是什么想法。母亲也没再说什么,只告诉我她见过回风,是个极好的有担当的好孩子。如果成亲了,想必不会亏待我的。 回风的父母觉得我很好,我的父母也觉得回风很好,但我和回风却没有见过面。那天提亲他没来,我已隐约察觉到他并不愿意接受政治联姻。 如今我父王失势,北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退婚,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我安慰母亲,他们家如此势力,我没嫁过去其实是好事。 但没想到更势力的还在后面,我们家同意退婚的第二天,北海龙王夫妇就去我大伯家提亲了。回风要娶我大伯的女儿,我的堂姐湖光。好像是说这次回风本人倒是来了。 说白了,北海如今着急与南海的当权者联盟,我只是失去了利用价值。 母亲气疯了,也顾不得连日来的心伤,她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妆容就往大伯家冲。 父亲拦住母亲说:“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母亲上去就给了父亲一耳光:“你这个罪魁祸首!如今四海之内有比你更丢人的吗?!盏光被退婚都是你害的!你害死我女儿了!” 母亲硬是冲出了门,父亲被玉帝下旨禁足,不能离开我们家大门半步,便只能要我去大伯家拦着母亲。 父亲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如今不能得罪北海,更不能得罪伯父,不然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母亲的修为高上我一些,我拼尽全力也没拉住她。 “今天倒是个好日子,湖光要定亲这么大好的日子,大哥怎么也不肯叫我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呢?” 母亲一进到大伯屋子里就阴阳怪气的摆足了气势。 “我母亲听闻湖光姐姐要定亲了,心里高兴,就过来看看。” 我跟在母亲身后找补着。 乌泱泱的一群人看着我们,地下摆满了聘礼,那些聘礼真是眼熟,看着应该还是从我们家退回去的那批。 天下间,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面了。 “听说弟妹这两天为了弟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伤心,我们就没敢打扰。”湖光的母亲,我的大娘,直戳我母亲的肺管子,“妹妹看看回风这孩子,真是不错,我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和我们家湖光简直是天生一对儿!” 大娘不管原来对湖光和回风的婚事如何想,对回风如何看,可是现在我敢笃定,她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只要能让我母亲难受让我们家难受的事,她都会做。 这样的修罗场里,顺着大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第一次见到了回风。 长身玉立,流风回雪。怪不得叫回风。湖光站在他身边娇羞的笑着,一看便知动心了。 回风也看见我了,眼里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局外人。 盏光二 母亲最经不得被人激,本来还要装腔作势,一下子便忍不住了:“什么天生一对儿!不过是我女儿不要的,你还捡来当个宝!” 这话就过了,一下子得罪了一屋子的人。本来北海悔婚,是他们对不起我们,可是母亲这话一出,理亏的就是我们了。 “家里最近事多,母亲烦心了些,说话难免有得罪之处。” 我将母亲挡在身后,连连道歉。 “盏光倒是懂事,不过人家看不上你,也不能把怨气撒在我们湖光身上,你们啊!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谁不知道是别人退了你们家的婚呢?弟妹还是莫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了。” 大娘笑着还击我母亲,北海龙王夫妇冷眼看着我们。 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可是他们反用看小丑的眼神看着我和母亲。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站在这里刻薄相对。 母亲一把推开我,指着北海龙王夫妇:“你们背信弃义!” 他们高高在上,一点也不尴尬的笑着,说:“本来就是要和南海的掌权人结亲,只如今你们家不掌权了。说起来,倒是你们先违背承诺,家里闹出事来了。不然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好一个反咬一口,母亲被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正欲反驳,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别人不就想看我被退婚恼羞成怒无地自容的样子么?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看。 “母亲原就说北海的公子定了我湖光姐姐,只因我们姐俩名字像,导致前番送聘礼的人送错了地方,这才闹了乌龙。如今误会解开了,母亲特意拉我来道喜的。” 我尽量平静地胡诌着,给大家都找一个台阶下。 “是是是,原就是弄错了。” 回风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接住我递的话。 原本互相讥讽的场面总算有所挽回。 母亲铁青着脸,眼眶红红的,也不再说什么,拉着我便走。她的手拉的很紧,我知她是心疼我了。 如果不是怕我难受,以母亲的脾气,只怕还要和他们对骂一阵,骂到他们认错为止。母亲回到家便病倒在床,也无力与父亲闹和离了,只是成日的担忧我的以后。 我说:“母亲不喜欢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吗?” 母亲苦笑:“傻孩子,姑娘哪里有一直不嫁人的?” 只是不知为何,过了两日,家里的虾兵蟹将们都纷纷议论,说北海和大伯家的婚事没成。 听说是回风当场说他来不是为了联姻,只是要说清楚,他绝不接受这样的婚事。奈何在家里说父母听不进去他的意见,执意还是要跑来联姻,他也只好本人过来现身说法了。 听说大伯和北海龙王一家当场闹僵,很不愉快的散场了。 母亲听了这样的消息,人都精神了许多,大骂大伯一家活该,如今他们女儿也被人退了。 我只是有些奇怪,慕情曾夸回风稳重内敛有担当,那日粗粗瞥过一眼,也确实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不知,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做如此冲动的事? 谁知道呢?他这样反对被安排的人生,只能说退了我的婚真是万幸。不然以后只怕也不会有好日子。 过了一月有余,是天庭每年分蟠桃的日子。 往年都是父亲去天庭领的,如今他被禁足,母亲又病着,原是说今年便不领了。 父王想了想又觉得天恩不领不恭,这样的场合我们家若是没人去,只怕更会被边缘化。再者母亲一直病着不见好,或许吃了蟠桃就好了呢。 于是,我便代表我们家去王母的蟠桃园领蟠桃。 我很少出龙宫,天庭认得我的人不多,也少了许多是非。 只是在拿蟠桃的时候,那登记名字的小仙娥得知我是南海龙王家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又上上下下地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既答应父王上天庭,一早便晓得可能会遇到这种场面,也算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小仙娥三分凉薄七分讥笑的眼神仿佛一把刀,她熟练地操弄着手里的刀,肆意挥舞,还是有划伤到我。 没事的,都会好的。我从她手里接过蟠桃,告诉自己。 “最近家里情况如何?” 我提着一篮子蟠桃走到瑶池旁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姐夫,天上的水神百川。 “挺好的,让我姐姐别挂心。” “来了就去我宫里陪陪你姐姐吧,她时常念你。不过她不知道家里的事,别说漏了。”姐夫待我倒是如常。 “好。” 姐姐如今怀有身孕,她素来操心家里的事,可是这次家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她都没有回家看一看。我和父王母亲便猜到,是水神瞒了消息。这样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本来也特别担心家里的事会影响到姐姐。 只是没想到,会在水神宫里碰到回风。 “阿盏?” 姐姐见我来了,挺着孕肚竟一路小跑过来。 “姐,你慢点!” 还不等我去扶,姐夫已经立马将姐姐抱住了,语气责怪又宠溺:“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跑。” “阿盏你看看,他就这样成天看着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烦死了!” “姐,姐夫这是心疼你呢。” 看到姐姐过得很好,我稍稍心安了些。 “怎么今日是你来拿蟠桃,父王呢?” 姐姐注意到了我手里的蟠桃。 “我跟父王说我想你了,央他让我来拿,父王同意了。”我摸了摸姐姐的孕肚,倒是比上次见她更大了些。 “倒也巧,今儿啊,你是来对了!”姐姐突然一脸贼笑的看着我。“方才回风来找你姐夫,我说他出去了,回风说待会儿再来。你原不是好奇回风是什么样儿的吗?今日刚好能借此机会见见你未来的夫君。” 姐夫果然瞒的好,姐姐完全还不知道我们家和北海退婚的事。 “这样吗,可是我今日不能多留,父王嘱咐拿了蟠桃就要赶快回去的。姐,我就是想来看你一眼,看到你很好我便要走了,回去也好说给父王母亲,让他们安心。” “急什么!”姐姐一把握住我的手,“这蟠桃它又不会坏了,你从小就是忒听话了。父王说让你赶紧回去你就赶紧回去?你就不想知道回风他人怎么样?和你的终身大事比起来,区区蟠桃算什么?你就是回去晚了父王也不会怪你的。” 盏光三 我求助的看向姐夫,他正要开口帮我说话,回风就来了。 “回风来了!这是我妹妹,盏光。” 姐姐热心的介绍,我真害怕回风当场戳穿退婚的事。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嗯,还算得体。 “回风见过姑娘。” 好在回风没有多说什么,他面色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规规矩矩地还礼。 “啊呀!我突然肚子不舒服,百川你快扶我进去坐会儿。” 姐姐演戏实在不像,不过姐夫还是顺着她和她一起进屋了,留下我和回风两个人在院子里,尴尬的四目相对。 也可能只有我尴尬,因为我始终从回风的脸上和眼里看不出多大的情绪变化。 就像那天在大伯家里,一屋子的刀光剑影,唯独他这个当事人置身事外。被退了婚,我原应该厌恶他的,不知为何,心底里就是讨厌不起来。 我捏紧了手里的蟠桃篮子,想着得和他说些什么,这会儿姐姐肯定在偷看呢,要是我当场就走了,她肯定疑心。 “来领蟠桃?”回风打破了沉默。 “嗯。”我点点头,“我姐姐不知道我们……我们家发生的事,麻烦你暂时不要告诉她。” “我明白,你不生气吗?” “嗯?” “退婚,不生气吗?” “原有些生气,后来觉得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毕竟,咱们两相无情,要如何度过漫漫一生呢?我父王母后曾经何等恩爱,尚且闹到如今地步。母亲嫁给父王的时候,如何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是我要退的。” “嗯?” “我们家,人太多,事太多。总之,不管一开始是如何定的这门婚事,退婚不是我要求的。” 他说“人太多,事太多”的时候,有些无奈。我终于反应过来,回风这是在跟我解释呢。看来他们家也不是人人都是不守信用的势利眼,起码他不是。 “无所谓了,”我摆了摆手,“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以后我们都会碰见有缘人的。” “有缘人?”回风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固然是要往前看,有时候回头看看或许也是件不错的事。” “嗯?” 他这话说的有些绕,倒是让我听不明白了。 “没什么,我是说你会遇见对你很好的人。” “那借你吉言。” 回风没再多说什么。 后来他走后,姐姐拉着我的手直问怎么样。 “挺好的。” 我只能含糊地回答,姐姐却以为我是害羞。 “我也是才知道,你姐夫和回风是老朋友了。真是的,从前也没听你姐夫提过,知道你要嫁给回风,也不说给我透透风。不过现在我可是问清楚了,回风人是很不错,就是家里弯弯绕绕的掺杂不清。听说他虽然是北海的长公子,却从小没养在北海龙王夫妇膝下,他是跟着外公长大的,成年后才接回来,和龙王夫妇不甚亲昵。你嫁过去,只怕要吃公婆的苦。” 姐姐絮絮叨叨,为我用心良苦。 原来回风不是他父母养大的,怪不得完全看不出亲生的样子。我想到北海龙王夫妇的言谈举止,回风和他们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云泥之别尚不能形容这种差别。 也是,那样的父母怎么能养出回风这样的孩子呢? 我怕待久了说错话露馅,姐姐留饭我未敢吃便走了。 如果我知道,这是我见我姐姐的最后一面,我一定不会走。 如果我知道,我父王做的那些腌臜事和我被退婚的事会被别人拿来当作伤我姐姐的利刃,我宁可当时就告诉她实情。 千金难买早知道。 我们家的风波平息了没几天,母亲吃了蟠桃刚能下床的时候。姐夫宫里的侍卫来通知我们,说我姐姐难产,生下一子后血崩而亡了。 母亲当场就昏了过去,父王和我腾云去天庭,我们一路上摔下去很多次,连滚带爬的赶到姐姐身旁的时候,等着我们的,只有她的尸体和啼哭不已的婴儿。姐夫没在她身边。 我问了宫里的仙娥才知道,姐夫下界治水尚未归,惊月公主来找我姐姐,说了些话,她刚走,我姐姐便惨白着脸说肚子疼。仙娥忙请了孕子娘娘来看,无奈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原来是惊月。 她把对无色的恨意疯狂的报复到我们家,专门挑我姐夫不在宫里的日子,将我们家的事说给我姐姐听。 惊月故意杀人,王母却拦着我和父王,拒绝我们见她的女儿讨要说法。 王母说她女儿不过说了些实话,是我姐姐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 王母说我父亲尚在禁足却私自出龙宫,念在丧女之痛,她就不和我父王计较了。 我此时才知道,权力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拥有了权利,就可以随意伤人性命而不用付出代价。 惊月害死了我姐姐,却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我姐夫从凡间回来,已经是家破人亡。 他多次请玉帝治惊月的罪都被驳回,最后心如死灰辞去水神一职,带着孩子去凡间隐居了。 母亲说是父王害死了我姐姐,或许我父王也这么觉得。 我父王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夫君,但他是一个好父亲。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疼我和姐姐,但凡我们有什么病痛,父王都不眠不休的守着。 从前无论母亲怎么骂父王,他都可以承受,可是母亲骂他害死了姐姐,父王便彻底崩溃了。 一天早晨我醒来,去向父王请安,他躺在床上悄无声息,手里握着一封信。 我父王在夜里,在我们熟睡的时候自杀了,只留给我和母亲一封信。 信上说他对不起我们,也对不起无色和无色的母亲。 本来就因为姐姐的死精神有些不太好的母亲,看完那封信突然大笑起来。 母亲将那信扔在地上,突然扑到父王身上又抓又咬:“你怎么敢死!你对不起我就要赎罪!你还没赎罪,你怎么敢死!” 我想把母亲拉开,却被她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贱人!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夫君?你为什么要勾引他?你别以为你说他强迫你我就会信!他是正人君子,他才不会!” 盏光四 “母亲,我是阿盏。” 我欲哭无泪,六神无主。 “阿盏,阿盏是谁?” 接连的打击之下,我母亲终于疯了。她甚至认不出我来,把我当成了无色的母亲。 母亲打心底里不能接受父王和无色母亲的事。她便是疯了,也不愿相信父王曾经做过那样的事。 父王葬礼的时候,母亲一大早就起来,翻箱倒柜的找从前的衣服。 终于在一个大贝壳里找到了一件湖蓝色的裙子,流光溢彩,十分夺目,她说那是她第一次见父王时穿的衣服。 我以为母亲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便顺着她的意思,让她穿着那件衣服参加葬礼。 我没想到,母亲穿着那件湖蓝色的裙子一头碰死在了父王的灵前,血染红了衣服,像一朵妖冶的花。 我抱着母亲嚎啕大哭,问她怎么舍得撇下我,可是母亲永远不会回答我了。 南海龙宫接连办了三场葬礼,来参加葬礼的人,个个都劝我节哀。连和我们家向来不对付的大伯一家都流着泪说,孩子你别太伤心了。 我也想少悲哀一点,可是眼里怎么就是看不见光了呢? 短短数月,我们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偌大的龙宫,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宾客散尽,我跪在灵前,有一个人走到我身边,高大的影子覆盖着我。 他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抬头看去,原来是回风。 这算是怜悯吗?我还没有到需要被人施舍爱心的地步。 “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想擦干眼泪,体面的回答,可是悲伤的情绪却不受自己控制。 “盏光,我是真心的,如果能早些看到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父亲母亲退婚的。” 回风伸手似乎是想拭去我的泪水,我躲了开来。 多么可笑,该他娶我的时候他不娶,如今却来向我说什么真心。人都死光了,我要他的真心做什么。 “盏光,跟我走好不好?”他说的可真深情啊,可是有什么用呢? “回风,现在说这些话太晚了。如果你们没有退婚,只有我父亲的事,或许我姐姐就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她就不会死。如果我姐姐没死,我父王就不会死。如果我父王没死,我母亲就不会死。回风,这一场葬礼,你们家功劳卓著,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怨恨。你走吧。” 如果不是北海非要退婚,是不是我姐姐遭受的打击就会少一点?她那样疼我,如果不是我出了事,她是不是就不会心悸受惊那么严重? “我知你怨,我也自责。可是惊月报复心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你一个人在南海,我不放心,跟我走好不好?” 回风摁住我的肩膀,声音很轻柔,像哄小孩子一样。 他那种带些傲气的性格,这样做已是难得,但彼时我并没有心情探究他的语气和温柔。 “惊月还想怎么样呢?还要连我也杀了吗?那刚好,我就在这里等着她!我等着她来!” 我难道还怕惊月来吗?她不来,我也是要去找她的。我姐姐不能白死,我父王母亲不能白死。就算有王母玉帝护着,我也要为我们家人讨回公道。便是舍了这条命,我也要讨回公道! “你不是惊月的对手,你们家的事,我来办。对不起了。” 回风说完便用法术弄晕了我,等我再醒来,人已经在北海。 “盏光!” 我刚睁眼,就有个人扑到我的身上嚎啕大哭。 我仔细看去,原来是我的堂姐湖光。 堂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我看了看四周,回风在旁边,房间是陌生的,想来应该是在北海。 “盏光,家,家被烧了,父亲母亲……父亲母亲都走了。盏光……我没有家了从今往后,就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湖光太伤心,说的断断续续,我一时也听不明白。 我疑惑地看向回风,他面色凝重:“南海昨晚突起大火,死伤不计其数。” 听听,多么离谱,南海龙宫因为大火死伤不计其数,若非天庭的三昧神火,什么火能在南海烧起来呢?如果不是人为故意放火,那么多虾兵蟹将轮值,怎么就会突起大火,连救火的时间都没有呢? “谁干的?惊月?”我第一反应,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惊月还有谁? 回风摇摇头,“还在查,尚未有定论。你在这里好好住着,哪里都别去。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找我。” 湖光伏在我身上只知道哭,听到回风这句话倒是马上接住:“谢谢回风公子收留我们姐妹两个。” “不用谢,南海和北海素来交好,南海落难,北海绝不会袖手旁观,父亲母亲已经为湖光小姐安排好了住处,你安心住着便是。” “我想和盏光住到一起,我一个人害怕,盏光,我们住一起嘛,好不好?” “好。” 湖光呜咽着,她的心思我岂能不知呢?她不过想离回风近一点。只是我没想到,南海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如今竟还有心思算计儿女情长。 “不管有什么想法,去哪里,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擅自行动。” 回风出去前又叮嘱了我几句,我点点头。 我对回风的感情很复杂,我欣赏他,却怨恨他。我怨恨他,却又感激他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他强行带走我,我现在已经死在南海了。 “你和回风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了?” 回风前脚走,堂姐后脚就开始试探我。 “谈不上好,他可怜我罢了。” “那你喜欢他吗?” 我真难以想象,父母被人烧死,我的堂姐心里关心的竟然只有我和回风的关系,我喜不喜欢回风。 “你不关心是谁放的火吗?”我反问她。 “不管是谁放的,盏光,我不想报仇。”堂姐擦干脸上的泪,异常镇定,完全不是方才受惊小鹿的模样,“不管是谁放的火,父亲母亲不在了已经是事实,我要往前看。你知道的,我一向武功不好修为不高,就算找到仇人,也没有对抗的力量。能在南海龙宫放这么大一场火,一天过去了,玉帝派了好些人去查,都没查出名堂,放火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我不想以身涉险。我想父亲母亲也一定不希望我为了报仇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所以,盏光,我不报仇,我只想赶快安顿好自己以后的生活,我喜欢回风,你不要和我抢好不好?” 盏光五 什么绝世大孝子,我一向知道她自私利己,未曾想竟到如此地步。 我想我脸上神色一定很精彩,因为湖光对我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只是不想活的那么累,只是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如果她的父母泉下有知,不晓得会不会再被气死一回。 我真想说一句:“滚,离我远一点。”可她是我堂姐,也刚失去双亲,忍了又忍,终于是把骂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盏光,你不会和我抢回风的,对吗?” 堂姐抓着这个问题不丢,死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我真是不想再和她多聊下去了,回风的心思难道是我能左右的吗?抢?他那种人是靠抢就能得到的吗? 而且南海死了那么多人,就不值得湖光想想吗?那些曾经为我们龙宫卖命的虾兵蟹将们,难道他们就这样白白被人害死吗? “盏光,你说回风会喜欢我吗?” 如她所言,她还真是只想眼前。 “我不知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一翻身假装睡着了。 我太低估我的堂姐了,第二天她竟起了个大早,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来讨回风父母的欢心。说什么我和妹妹住在这里实在打扰,笨手笨脚做了些东西以报答你们对我们的恩情,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回首看去,南海那么多人尸骨未寒,但是她只想往前看自己的人生。 昨天才死了父母的人,今天就能笑着给别人洗手作羹汤。 回风的父母连连称赞,说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千万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看着他们在饭桌上言笑晏晏,我突然觉得怪怪的。 按照他们势力凉薄的性格,不像是那种会在别人危难之时伸出援手的人。而且虽然怀疑惊月,毕竟没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对南海下死手。敌在暗,我在明,收留我和湖光很有可能也给北海招来杀身之祸。 要担这么大的风险,回风父母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收留我们呢?这不该是他们的做事风格。难道就因为我们实在太惨了,激发了他们的怜悯之心? 很快我的猜测便得到了答案。 玉帝下旨,说允准北海龙王暂理南海诸事的请求。南海现在没有能主持大局的人,但南海乱成了一锅粥,不可一日无主,北海与我南海素来交好,就命北海龙王暂时代理南海。 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这个。收留了我和湖光,北海龙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向玉帝请求接管南海。 果不其然,大权到手,北海龙王夫妇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湖光仍旧早起做饭,但他们再也不说你手艺真好了。 一日晨起,回风没在。湖光做好了饭仍旧规规矩矩摆好,请北海龙王来吃,他们也不像往常一样笑了,吃了没几口就说:“怕你们住在这里拘束不方便,南海如今也是北海管着了,都是一样的,很安全。不如你们还回南海住着,到底自在些。有什么说只管和我们说就是了,能帮的一定帮你们。” “好,谢谢伯父伯母。”我答道。我也不想住在这里,我只想赶快查明真相,住在这里确实碍手碍脚,回风连门都不让我出。他们无情无义,倒是成全了我。 只是湖光听完,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伯父伯母是嫌湖光粗笨吗?湖光没了父亲母亲,就把伯父伯母当父亲母亲一样的,不舍得离开你们。”湖光声泪俱下。 我讨厌她如此低三下四,但却没资格指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不过在争取她认为好的舒服的活法。另外,我也想看看,北海龙王夫妇听了这番话还要怎么赶人。 “好孩子,如今你伯父主持南海,有很多事都要处理,只怕待在南海的时候要比北海还多。你若想见我们,住在南海倒是见的日子更多些。” 回风的母亲很轻易地就挡回了堂姐的请求,我以为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却轻飘飘,一口汤的时间就想好了对策。 意料之外的,我堂姐竟然有如此之反应和脸皮。 回风的母亲已经拒绝的如此明显了,她还能立马接道:“可是我害怕回南海,那天的大火就像是在我脑子里,一直烧一直烧,我不敢回去。伯母,我害怕。” 湖光哭着伏在回风母亲的膝盖上,身子瑟瑟发抖,好一个可怜兮兮。 “好孩子,你终究要迈过心里这道坎,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你的父亲母亲吗?别怕,伯母和你伯父一起陪你去南海,必不叫你受惊。” 回风的母亲慈爱地抚摸着湖光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头,眼里却是抑制不住地厌烦之色。 其实湖光已经没有求下去的必要了,很明显,无论她说什么,回风的母亲都不会让她留下了。 但湖光却还是不愿意放弃,絮絮叨叨地又在说些什么,我却不愿意听下去了。看她们两个过招,真是叫人如坐针毡。 “那我就先收拾收拾回南海了,多谢伯父伯母多日的照顾,盏光感激不已。” 我起身准备走,回风的母亲却不想让我单独走。 “好孩子,等等你姐姐,你们一起做个伴儿,她胆子小,只怕一个人回去要害怕呢。” 她喊住我,冷冷地推开湖光:“快去吧,你妹妹等你一起走呢。” 她不想装了,意思很明白,赶快滚吧,老娘不想陪你再演戏了。看来回风的母亲意识到她不撕破脸,湖光是不会走的。 如此,湖光只好抽抽搭搭的,一步三回头的,“伯父伯母,湖光会想念你们的,你们一定要常来看我啊!” 出了南海,湖光便撕下了楚楚可怜的面具,她质问我:“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留下来,明明我都快成功了,你为什么突然说要走?” 老天爷,她竟然觉得是我害她不能留下来。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种逻辑。 “你说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回答,她就穷追不舍。 “你一个人能回南海吗?我要去天庭一趟。” 和傻瓜争辩没有意义,我只想调查真相。 “怎么,你心虚了?都不敢与我同行了吗?” 她拉住我,不想让我走,也不肯低头。 知她是真害怕,我便先将她送回了南海。 盏光六 南海大火后,我是第一次回家。哪里还有什么家,到处是颓垣断壁,简直触目惊心。 昔日热闹的龙宫已经化作南海的泡沫,随风飘散了。 大伯家和我们家几乎都破败不堪,所幸祠堂还算完整。 “都是你说要回来,现下回来我们住在哪里?” 湖光踢了踢脚下烧毁的牌匾,不高兴地问我。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却好像对这里没有半分感情。她不关心逝者如何死,只关心自己晚上怎么睡。 我看着她的脸,疑惑这样一张精致的皮囊下包裹的到底是什么? “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湖光瞪了我一眼。 突然暗处有一股绿色的毒液喷来,我一把将她推开,毒液溅在我的身上,立马蚀烂了衣服,皮肤也是火辣辣的疼。 我连忙捏诀化了个保护罩将我和湖光罩起来。 “你干什么?竟然敢跟我动手?!” 湖光从地上爬起来,恼火地喝我,回头看到我身上那绿色的毒液,她立马噤若寒蝉,害怕地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 “谁?!” 我盯着祠堂喊道。毒液是从祠堂出来的,祠堂里一定有人。到底是谁,竟然费尽心机的躲在里面暗箭伤人。 只见祠堂内窜出一条花色大蟒蛇,吐着可怕的芯子,撕咬怒吼。它大口的吐着毒液攻击,在发现对我的保护罩没用后,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美艳的妇人。 我识得她的脸,这张脸曾对着我母亲说,是我父亲逼迫她的。她就是无色的母亲。 可是不对,是我父王害了她,她要攻击也该攻击我才对,怎么回回都是朝着湖光下狠手?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湖光吓的大喊大叫。 “收了你的保护罩,今日,我只杀她。”无色的母亲指着湖光对我说。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她要杀的的确是湖光。 我问她是不是搞错复仇的对象了,她只说让我别多管闲事。 真奇怪,无色的母亲怎么会和湖光有恩怨呢?她连我都不杀,有什么理由要杀湖光呢? “你得罪过她?” 我问湖光,她却只是摇头说从未见过眼前的人,更不可能结仇。 “让她出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耗!” 无色的母亲疯狂地撞击保护罩,她修为高于我,攻击力很强,我连连施法加持,保护罩还是越来越弱。 “帮忙啊!”我喊湖光,她在我身后只知尖叫哭泣,真是要气死我了,刚刚凶我的时候不是还很厉害吗,怎么遇上真正的敌人了就这么怂? “我害怕……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啊!” 她还是躲在我身后不敢动。湖光的嗓门要是有伤害力就好了,绝对可以解我们现在的困境。 “你要是再不帮忙,咱们俩……都得死!” 我觉得喉间腥甜,一口老血翻涌上来,硬生生被我压住又咽了下去,要是被无色母亲看到我不行了,那就不妙了。 不管我怎么说,湖光就是躲在我身后只知道哭。 眼见保护罩就要消失,我以为要完蛋的时候,不知为何,无色的母亲扭头就跑,不过下一刻她便被捆仙绳绑在原地不能动,随即昏了过去。 “回风哥哥!” 我收了法术,回头看去,只见湖光害怕的想往回风怀里扑,被回风侧身躲开了。 原来是他来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擅自离开北海?”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好像我不听他的话,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去哪里,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我知他是为我好想保护我,可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能安心待在北海? “回风哥哥,是伯父伯母说让我们回南海的,说怕我们待在你们家不自在。” 湖光没心思问无色的母亲为何杀她,倒是有心思给回风告状。她的关注点永远都那么奇怪。 有这样的堂姐,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我有没有说过,你们家的事,我来办?”回风拉过我那被毒液腐蚀的胳膊,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不怎么高兴的看着我。“谢谢你,我自己来。” “别动。” 我想拿过回风手里的药,却被他拒绝了。也不知是什么奇药,他抹完没一会儿我的皮肤便完好如初了。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回风拉着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我刚要说没有,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喷了回风一身。 “阿盏!”他急急地喊道,将我揽在怀里。 这个世上除了我母亲和我姐姐,他是第三个喊我阿盏的人。 “我没事,不过是刚才修为损耗太大。” 我擦了一把嘴边的血,压下心里的奇怪情愫。家人的大仇未报,我怎么会让自己轻易就垮掉呢?我又怎么有资格想东想西呢? “跟我回北海。” 回风一把抱起我。 “不行,我还没问她。”我指了指无色的母亲,挣扎着要下来,“她为什么会在我们家祠堂,为什么要杀我堂姐?南海的大火和她有没有关系?这些我都还没有问清楚。你把她弄醒,我要问她。” “我说过,这些事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回风第二次用法术弄晕了我。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又在北海了。 北海龙王夫妇一定想不到,才把我们送走没多久,我们竟然又回来了。 之前的画面好像重演了一遍,我昏昏沉沉的醒来,湖光又趴在我身上哭。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话变成了:“盏光你别吓我,你快醒来,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可谓呼天抢地,哀哀欲绝。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哭哪样,明知我是被回风打晕的,回风还能打死我不成,以至于让她如此担忧。 “无色的母亲呢?” 我问站在旁边的回风。 “盏光你醒了!”湖光激动地看着我,“无色的母亲是谁?那个要杀我的毒妇吗?回风哥哥已经把她送到天庭了,玉帝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到底怎么回事?” 我盯着回风,他到南海的时间太及时了,就好像知道我和湖光会出事一样。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来龙去脉的。 盏光七 回风看了湖光一眼,对我说先养好精神,别的事以后再谈。 他暗示的并不明显,幸亏我耳聪目明,立马就明白了他要说的话不想让我堂姐知道,便不继续追问了。 过了些时辰,我找了个机会单独和回风出去走走,问他究竟要说什么。 回风说,在南海放火烧死我大伯和大伯母的,就是无色母亲。 我问原因,而且这件事没有必要避开湖光吧?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仇人吗? 回风薄薄的嘴唇抿起,停顿了一下,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准备的,但还是告诉我心理素质好的很,什么话我都不怕。 回风皱眉想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说,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他说,无色母亲在南海放火是因为当年害她的是我大伯,不是我父王。 无色,是我大伯的儿子。 平地一声雷起,从前那见不得人的隐秘被回风揭开。 多年前,我父王和大伯一起出门去东海祝贺东海龙王上任之喜,两个人都喝了好些酒。 我父王酒量不好,醉的尤其厉害。 回来的路上,他们在东海丛林碰到了无色的母亲,大伯便起了不轨之心。他捏诀将无色的母亲和我父亲都弄昏了。事后,又把自己做的坏事嫁祸到我父王头上。 就这样,这么多年来,我父王一直愧疚难安,并且还要时不时受大伯的胁迫,被他威胁要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而不得不为大伯做一些事。 怪不得我从前听我母亲说,我们两家的关系还是能维系表面的平和的,不知为何,两个人有一次从东海回来就彻底翻了脸。 怪不得母亲说,父王从前是很喜欢饮酒的,不知为何,东海回来后来滴酒不沾。 这么多年,我父王背负着这件事,因为对无色母亲的愧意,而十分照顾她和无色。 直到我父王死后,没了他的庇护,大伯竟然又跑去祸害无色的母亲,何其无耻下流。 无色母亲这些年潜心修炼,早就不是当年的她,怎么会轻易被大伯占了便宜?两个人纠缠间,我大伯竟然说出“咱们都生了一个儿子,你还有什么好躲”这种话来。 至此,无色的母亲才弄明白当年害她之人根本不是我父王。原来,她一直都恨错了人。 原本她只顾修炼,从来不管无色死活,只等修炼大成便杀了我父王。没想到,从一开始就错了,我父王只是个背锅的。 无色母亲原是天上专门管人间动物的无故神君坐下的一条蛇,她自知敌不过我大伯,便胡乱诹了个理由去求无故神君,骗到了天庭的三昧真火。趁我们家举办葬礼闹闹哄哄那天,一把火烧了南海。 南海出事后,无故神君便已猜到是自己给出的三昧真火惹的祸,抓了无色母亲亲自审问,她也供认不讳,甘愿受罚,只是不甘心没能烧死湖光。她觉得只有烧死湖光,烧死我大伯的爱女,把这一家烧个干净不留活口,才算报仇。 于是她从天庭逃出来,就是等着要杀湖光。 原来,我父王从头到尾都是冤枉的。他至死都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或许死的时候还觉得解脱了吧,终于不用再被良心谴责也不用再被大伯胁迫。 母亲疯了以后,说父王是正人君子,才不会做这种事,她是对的。 我父王从来都没有什么叫无色的儿子,他是我大伯的儿子。 如果没有无色,就不会有丑闻,惊月也不会报复我们家。没有丑闻,我就不会被退婚,惊月特意去害我姐姐或许就不会成功。我姐姐若没出事,我父王和母亲也不会出事。 追根究底,把我们家害的家破人亡的,竟然是我大伯。 人人都要报仇,无色的母亲要报仇,惊月要报仇,那么我们家的三条人命我去找谁报仇?杀了湖光让她父债女偿吗? 我总说要找惊月报仇,要查清南海被烧的真相。如今一切水落石出,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为什么说这件事要避开我堂姐,是怕我听完一刀杀了她吗?”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问了回风这样一句话。 “她父亲已经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罪不在她,你不会杀她的。”回风倒是说的肯定,“湖光姑娘看起来并不想探寻往昔旧事,也不执着于真相,她已经在往前看了,我认为,还是不让她知道这些的好。不知道,能活的轻松些。至于告诉你,除了你一直在查真相,还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父王是冤枉的。” “可是惊月的事,是无色害了她,我们一家人又有什么罪呢?”我捂住脸,企图阻止眼泪,但泪水却不听话的从指缝跑出来。“回风,要是能早些知道这些该多好,惊月就不会报复错对象了,我们家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我和惊月还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真相为何来的这样晚?老天爷,都说因果报应,我们家种了什么恶因要得到这样的恶果呢? 我心里好像必须找到一个仇恨的对象,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在喊:仇恨惊月,报复惊月,我才能对得起我的家人! “阿盏,听我一句话,别去找惊月。百川身为水神,在天庭地位并不算低,尚不能对惊月如何。他都归隐了,你又怎么敌得过惊月?” 回风忧心忡忡,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回风,便是敌不过,我也要尽力一试,难道她背靠王母玉帝就可以肆意行凶了吗?从现在开始,你别管我了,我做什么都与你们家无关。你能收留我,我已然很感激,以后的事,我不想连累你们一家人。” “找惊月就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你觉得我会放你去?” “难道我们家的人就白死了吗?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去?!” “给我点时间,你们家的事,我来办。” 又是这句话,又是“你们家的事,我来办。”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心慌,我怕他真的帮我办惊月的事。 这天上地下,谁敢动杀惊月的心思,都得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态。惊月的背景太强大,即便真是如愿杀了她,也迟早会露馅儿,迟早会被王母和玉帝找上门。 可是回风说这件事他来办。他前面许诺我的事都做到了,我害怕他把这件事真的做到。 我一己之身可以舍弃,可是并不想连累他,他为我做的够多了。 盏光八 我告诉回风到此为止,我不找惊月了,他当然不信,我便说我都住在他眼皮子底下呢,有什么不能信的。 回风笑了笑,说这次就踏实住着吧,他已经和父母交涉过了,他们不会再说什么让我们走的话。回风希望我也不要到处乱跑让他担心。 北海龙王夫妇那样的性子,想来回风说服他们应该费了些功夫。 “能给我重新安排一个屋子吗?” 我知道客居他人之家,还诸多要求有些无礼,可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湖光。 “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 回风原来早就有安排,不得不说,他的细致和体贴确实很让人暖心。 我坐在回风为我安排的新屋子里发呆,琢磨着该如何不让他起疑,顺理成章地离开北海,湖光突然来敲门。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之后,她问:“盏光你在吗?” “不在。” 我脱口而出。 “你明明就在。”她推门而入,“你为什么不跟我住一个屋子了?可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我沉默着,不想理她。 “你怎么不说话?你和回风刚刚单独待在一起说什么了?你是不是也喜欢回风,所以想跟我抢?” 我越不想说话,她就越问。 “你是不是故意和回风要求与我分开住,好方便你追他?” 我有时候真羡慕湖光,不管出了多么大的事,管他谁死,反正她心里只有自己的爱情,眼里只看得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盏光你说话,你是不是想跟我抢?” “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跟你抢,你满意了吗?你能不能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就不好奇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杀你吗?你就不好奇南海为什么被烧?除了你自己除了回风你能不能想想别的事?!” 与我的激动对比明显的,是湖光的漠然,我以为听了我的话,她会有一些想法,会去思考。 也不对,她确实有想法,她拉着脸告诉我:“盏光如果你不是在说气话,那我们就是情敌了。你是我妹妹,我先喜欢上回风的,你不该跟我抢。如果你非要跟我抢,就是你不道德在先,万一后面我们有什么冲突,你要明白都是你不对。” 我说了那么一大堆,她耳朵里听进去的,就只有“回风”两个字。 彼时的我并没有去探究,为什么我堂姐会一直回避她父母因何被烧死这个话题。试问天下间,有哪一个做儿女的,父母被害了,却不想问原因的呢? 我忽略了湖光的反常,只一味地将其归咎为她的冷漠。殊不知,真正冷漠的人是我,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 我和湖光在北海平静地生活了很多天,多到回风以为我真的放弃了找惊月复仇。 一日北海龙王生辰,北海热闹非凡,给回风父亲贺了寿以后,我说想去找姐夫,看看我姐姐的孩子。 回风喝的酒有点多,没有多想,以为我是看到北海人来人往伤感了,便说等他抽出身来陪我一起去。 他根本就抽不出身来,我就是知道他这一天绝对抽不出身才特意提出来的。后面回风眼见不能陪我,我又催的急,故意做出一副难过的想见家人的样子来,他只好给我说了姐夫隐居的地址。 回风说早去早回,我点点头。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很可能有去无回,却还不得不骗她。 我当然不去找我姐夫,出了北海就直奔天庭找惊月。 说来也巧,真是天助我也。 我刚走到半路,便看到惊月大着肚子躺在云朵上晒太阳。 我本不识得她的脸,得亏她旁边有个小仙娥端着一盘葡萄,说:“公主,吃葡萄。” 试问如今天庭被称作公主,又还怀有身孕的,还有谁呢? 好的很,我姐姐就是怀有身孕时被她害死的。如今要是能杀了她,倒真是血债血偿了。听说她的孩子已经足月,我会给她留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的。一报还一报,我也绝不多报复。 惊月倒是过得惬意的很,皮肤白皙,一脸骄傲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宠着惯着的那种人。 “惊月公主,别来无恙。” 我笑眯眯地走过去。 “你是?” 惊月放下手里的葡萄,皱眉看着我,应该是在脑子里思索我的身份。很显然,她的脑子表示确实没见过我。 “公主如今就要生产,怎么出门身边也不多带几个人,不怕出事吗?” “无妨,这里离天庭不远,我看谁敢害我?” 惊月倒是挺自信。 “公主还是小心些的好,免得又碰上无色那等畜生。” 其实我不想提无色的事的,无色做的事人神共愤,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我一想到惊月是如何故意提我们家的事刺激我姐姐的,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所知道的能刺激到惊月的事惟此一件了,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只有这个选择。 “大胆!你在胡说些什么!” 果然,惊月旁边地小仙娥听到我的话,吓的手里端着的葡萄都翻了。 惊月那在太阳下白皙的都发光的脸,瞬间苍白起来。 我知道我成功了,可是却没有觉得多痛快。 “你是谁?”惊月护着肚子,警惕地看着我,她意识到来者不善了。“回去叫人。”惊月侧头对那小仙娥说道。 她确实太大意了,身边带着的小仙娥竟然只有个腾云的本事,什么武功也不会,被我一手就劈晕了。 “你到底是谁?” 看到小仙娥被劈晕,惊月这才真正害怕起来。她站起身,手里幻出一把剑,作防御姿态。 “我叫盏光。”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盏光?你是南海龙王的小女儿?你是来替你姐姐报仇的?” 我看到惊月握着剑的手捏紧了剑柄。 “看来公主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嘛!” “你想做什么?”她后退了一步。 “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 “你敢?!” 好一个“你敢”,瞧瞧她,是多么的高贵。到底是谁让这位公主觉得杀人不用偿命的呢?是什么让她觉得,只有她害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反击她的份儿? 如果是以前的惊月,是那个头上还带着莲花钗的惊月,我确实没有把握能赢她。可是如今,自毁莲花钗毁了一半元神的她,杀之,轻而易举。 盏光九 我的剑抵在惊月的脖子上的时候,她流着泪说:“能不能别伤害我的孩子?” 虽然我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害她的孩子,可还是觉得惊诧,不管这个孩子来的多么肮脏多么让惊月恶心,此情此景,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保护孩子。 “当然。”我回答她。 就要动手的时候,却突然有一把剑从我背后伸出来,直穿惊月的胸口。 我回头看去,是湖光。 她说:“我父亲做的孽,我来还吧。” 我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 明明她一直那样冷漠自私,对大伯和大伯母的死不闻不问,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什么都知情。 湖光神色从容,完全不是那个遇到危险躲在我身后的她。 她说:“走吧,剩下的事我来扛。”淡定的好像杀了一只老鼠,踩死了一只蟑螂。 我才不走,杀惊月本是我的计划我要做的事,我怎么可能撇下她自己跑。 许是母女连心,我还未把自己的话说出口,王母就到了。 王母当场就哭了。听说从来没人见过王母哭,还有些无聊的人打赌王母到底会不会伤心。瞧,这不就哭了吗? 湖光当着王母的面拔出她的剑,惊月的血染红了周围的云彩。 我看到湖光扔了手里的剑,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我有一种直觉,她是故意等天庭的人来才拔剑的。她就是要所有人知道,是她杀了惊月。她,是在保护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保护我,我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一切的,我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扔了自己的佩剑,那把剑,是她一千岁生辰的时候,大伯亲手打造的贺礼。 我有很多的不明白,这才发现,我从来都不了解湖光。 王母抱着半死不死的惊月,下令把我和湖光关到九幽寒境,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抢救惊月,我怀疑她能当场把我们两个生吞活剥了。 但她有什么资格恨我?是她滥用特权,包庇她那草菅人命的女儿,如今的下场 ,是她们应得的。 九幽寒境是天庭惩罚神仙最残酷的刑罚,那是一个极寒极黑的牢笼,无数仙人掌刺般的冰针从四面八方钉入五脏,却不会叫人死,只会叫人生不如死。轮回转世之苦,在九幽寒境面前也不过尔尔。 所有的神仙宁可轮回万世,也不会想进九幽寒境待上一刻。 听说九幽寒境已经很多很多万年不曾用过了,王母曾觉得这个刑罚太过残忍,提议销毁九幽寒境,但是玉帝觉得这样会让神仙没有忌惮所以否定了。 如今,王母令将我和湖光关在九幽寒境里,想必她应该很庆幸这里还没销毁吧? 在这里,我第一次认识我的堂姐,湖光。 那个明明被一条花蟒蛇就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尖叫的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九幽,和我一同忍受锥心刺骨之痛,却哼都没哼一声。 这里太黑了,我们看不见彼此。冰针扎的我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我还是想问湖光一些问题。 “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为什么会杀惊月”我痛苦出声。 湖光说:“反正就要死了,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她语气平常,好像根本不知道痛。 然后她握住我的手,让我看她的过往。 在湖光的记忆里,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偷偷地趴在门缝看她父亲左拥右抱上下其手,场面是极度淫靡。 湖光放开我的手,她说:“这样的场景,我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我母亲也经历过无数次。一开始她还会闹,遭受了他的反复殴打后,母亲就只能视若无睹了。你也知道,我母亲很好强,所以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只能折磨自己的女儿。” 大伯好色和行为不端我也偶有耳闻,只是不承想,竟到如此地步。更难以想象的是,和大伯母表面那样和谐的他,竟然家暴。 “你不是说我不关心谁害死了他和我母亲吗?其实我不在乎。我们家早就脏透了,一把火反而烧个干净。他死的活该,而我母亲,她解脱了。” 湖光此时甚至不愿意说出父亲两个字。怪不得她扔了佩剑,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该站在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成长经历来揣测湖光。我不该问一个从地狱出来的人为什么不站在阳光下。殊不知我看是阳光,她看是恶魔,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你指指点点。 此时此刻,连我也觉得冰针没那么痛了。 “其实那天那条蛇一化人形,我就知道应该是她放的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每害一个女人,就会为那个女人画一幅画像。我在他书房的画卷上,见过那条蛇。我躲在你身后,不是怕死,是害怕过往。我以为他死了,南海死了,一切就能重来。可是那个女人,又把那些恶心的过往带到了我面前。”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湖光的话了,这些东西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大伯怎么会是这样的衣冠禽兽?怎么会有如此令人发指的癖好?湖光母女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我想想就觉得要疯了。 “那天你和回风避开我说话,其实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他害的你们家破人亡。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所以故意拿回风当借口,找你胡搅蛮缠。” “没事的,我理解,我能理解的。” 我只恨自己理解的太晚了。 “你不理解,盏光,你根本就不明白常年生活在黑暗里是什么滋味。回风太好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非君不嫁,可是有什么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我配不上他。这些日子赖在北海,不过是想多见他几面罢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除了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词语可用。 “我能看出来回风对你有意,我也不是真的想抢他,只是自知将死,贪恋与他相处片刻罢了。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 盏光十 我说我明白,其实我的内心很清楚,她的苦痛与挣扎,我能想象的不过皮毛而已。一个人的经历,只有她自己能懂。 “盏光,如果有来生。我想要一个好父亲,也想遇见一个回风一样的人,好看,稳重,最重要的是他的眼里只有我。就像现在回风对你一样,你什么都不用做,他的心思就全在你身上了。你说,我这两个愿望能实现吗?” “别说什么来生,想要的就在今生争取,你不会死的。” 要杀惊月的人是我,湖光是这所有的事中最无辜的那个人。若说从前我还曾想过要她替父偿债,那么如今,我只想救她活。 “怎么,你不会还想救我?省省吧,我给你看过往,就是想要你知道,我只为一心求死,不为救你。盏光,你该知道,我活着不过熬日子罢了。一个童年开始不幸的人,是不知道怎么去快乐的。无论我做什么,好像都在驱赶小时候的那些黑暗。可是我越逃避,记忆就越深刻,那些记忆如影随形,我已经很久没尝过高兴的滋味了。盏光,我活的好累啊,你知道吗?我把剑插进惊月身体的时候,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我只觉得,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别花心思救我了,一个是我不想活,一个是想从王母手底下救人几乎没有可能,你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湖光说了很长一段话,她拉过我的手,字字恳切。 从小到大,我们两个从来没有这样交心过。多么可悲,竟然是在此种状况下我才真正了解我的堂姐,明明两家只隔了几步,怎么就到如今才知道这些呢? 我知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可就是不想让她死。如今落在王母手里,哪还能有什么来生,如果有机会,我想要她今生就快乐。 其实这想法很离谱。如湖光所说,我自身难保,竟然还生出这莫名其妙觉得能保得住她的心思来。 王母很快就向我证明我的想法的确很离谱。 她忙着为惊月收尸和照顾刚出生的孙儿的时候,忙里偷闲,下令要看管九幽寒境的神君伯阳杀湖光,囚禁我。 伯阳神君出了名的面冷心冷,传闻他的心就和九幽寒境一样黑一样冷,从来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任何表情。 他进来执行王母命令的时候,九幽寒境突然亮如白昼。 伯阳神君身边跟着王母的侍婢,那侍婢向我们传达了王母的旨意,伯阳神君就直接以冰化作无数利剑,刺向湖光。 我扑向湖光,想挡住那些利剑,却被王母的侍婢以仙术打的滚落一边。 那侍婢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就好像被杀的是她的家人一样,扯着嗓子喊:“不自量力的蠢货,你以为王母不知道杀惊月公主是你的意思吗?你将要承受的刑罚要比她痛苦千倍万倍!她死了你该为她高兴,因为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是求死不能!哈哈哈哈哈哈哈!” 九幽寒境向来安静,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吵得人脑仁儿疼。 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伯阳神君杀死了湖光。她死前朝我笑了笑,说别难受,向前看。 那时南海被烧,她说她只想往前看,我不理解。如今她唇边带血,奄奄一息,我终于知道“往前看”是“回头太痛苦”的意思。 我看着湖光在我面前化作一缕青烟,来不及伤心,心就被伯阳的冰剑击穿了。 冰剑穿心化作水,以我的血,暖寒冰铸的剑,我却不会死。因为伯阳行刑前会先以灵力护住我的心脉。 原来,王母说的圈禁,是要伯阳日日以剑凌迟我的心,却又不准我死。九幽寒境的圈禁尚不能解王母的恨,她竟能想到这样新奇的点子。 好手段,好想法。 “极刑”两个字怎么写,我总算学会了。 我疼的蜷作一团,那侍婢笑的咯咯的,说:“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以后都麻烦伯阳神君了。” 她越笑,我就越要忍住疼,怎么能让她得意呢? 我挣扎着站起来,扯着脸皮子笑,“你们就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估计是我笑的实在太难看了,我好像看到伯阳的眼睛闪过什么情绪。也可能是我疼的眼花了,毕竟他可是冷面冷心面无表情神君伯阳。 “你竟然还敢挑衅我?”那侍婢瞪圆了眼睛,像是气的要直接伸腿了一样,“伯阳神君,您在好好给我刺她几剑!刺到她给我跪下为止!” 看到那侍婢气急败坏,哪怕再被刺几剑我也觉得无所谓了,这刑罚反正是日日都要受的了,我偏不叫他们这些想看我痛苦的人如意! 心已经疼成这样了,难道我还怕更疼吗?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伯阳和那侍婢说:“王母旨意,每日一剑。” “伯阳神君,您尽管刺她就是了,王母娘娘那么恨她,只要她不死,您刺多少剑都没人管的。” 那侍婢企图说服伯阳,我真佩服她的猪脑子。我看到伯阳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会被讨价还价,更不会被侍婢随意差遣的人。 可那侍婢见伯阳还不动手,竟然喋喋不休,“伯阳神君难道不知道王母的心思吗?您就” 她话还没说完,九幽寒境的光就消失了,一声惨叫传来,她应该是被伯阳扔出了九幽寒境。 盏光十一 伯阳的脚步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 无边的寂静,无尽的寒冷,无数的冰针。如今,九幽寒境就只有我一个了。 伯阳谨遵王母旨意,日日都来给我一剑。 日复一日,我竟然开始期待伯阳的到来。哪怕他来,是要对我施以极刑。 在九幽寒境里,身体上的苦痛已经不算什么,最难熬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尽管伯阳和这九幽寒境一样冷,一句话也不会和我说,可是他来,我才能感觉到时间是流动的。他来,我才能享受片刻的光亮。 我对时间的感知,全都依赖伯阳。他来一次,就是过了一天。 我怕这昏昏沉沉的脑袋记不住次数,便拼尽全身力气用法术凝了一条细绳。伯阳来一次,我就打一个结。 这具身体,适应性真的很好。时间久了,连锥心刺骨,凿肤穿髓之痛都可以习惯。 我打到第七十七个结的时候,已经可以微笑着,从容的和伯阳打招呼了。 “你来了,今天天气怎么样?” 看着冰剑穿心而过,我的嘴巴也不再因为疼痛而打颤,说话已十分流利。 他没理我。 一如既往,伯阳没有表情,没有言语,行完刑就转身离开。 七十七天里,我问了伯阳七十七个问题。 我问他阳光好吗,有星星吗,下雨了吗,风大吗,能不能带一朵花进来等等等等,尽管他从不回应。 我也从不期待他的回应,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且活的挺高兴。 王母越是希望我痛苦,我越要在这里努力活的高兴,不管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总之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我要她知道我是高兴的。 我绝不会让王母在我身上看到她想看到的结果。哪怕是有一天死,我也得笑着死。 天地苍苍,王母也该知道,她纵一手遮天,但不是人人都会照着她的意思悲,照着她的意思喜。 人的一生要过好多种日子的,王母顺心太久了,也该换不顺心的日子过过。 许是听到的消息都不是王母想听的,第一百七十七天,她贵步临贱地,亲自来看了看我。 王母鬓边白发一缕,脸上皱纹多了几道。看来惊月的死成功让她体会到了我父王母后死前遭受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因果报应,理当如此。 这才应该是天道,不是吗?或许王母与我姐姐的死无关,可是纵容包庇惊月,她也难辞其咎。养出这样的女儿,这场苦痛里,她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王母雍容华贵母仪天下温柔敦厚之名享誉四海,不过小道消息说她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只是喜欢送蟠桃装大方。 如今倒是验证真假的时候了。 王母对着我的笑脸脱口便是一句:“贱人!” 她指着我,红色的指甲艳如鲜血,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 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好生无聊。有什么好验的,她能教出惊月这样的女儿,足以说明一切。 “你的脸上怎么能有笑呢?你只配痛苦,知道吗?” 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伸出那可怖的爪子,穿过我的胸膛,掐住心扯了出来。 我的身体仿佛被揉碎了一般,疼的脑子瞬间空白。 待我反应过来,已是血流满地,一时分不清她的指甲是本来就那么红还是我的血染红的。 我低头看向胸前,那里空荡荡一个血窟窿,可是我竟然还没死。 王母捏着我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扭曲的脸上有些许快意。 她说:“越是下贱的命还真是越顽强,都这样了还不死。”随后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睁大了眼睛,一把捏住我的脉搏。 “好啊!我猜的不错,你父王果然在死前把南海的灵脉融到了你的身体里。这个老东西,一向心机深沉,死都死了,竟然还筹谋的这么远。” “你说什么?” 我愣在原地,南海的灵脉…… 怪不得父王出事那天晚上,我睡的格外沉。明明那时候因为姐姐的死我彻夜难眠,可唯独父王出事那晚我睡的不省人事。 我曾百般后悔自责,却不知,原来是他故意施了法,他把南海灵脉融到了我的身体里。 接管四海,必须手握灵脉,才能继承大权。 那时大伯暂理南海,父王将灵脉封在南海万年血珊瑚中,说等大伯彻底接管了事宜,就将灵脉给他。玉帝也曾默认这一做法,想先看看大伯的处事能力。 未料灵脉还未给大伯,我们两家就都出事了。 北海龙王接管南海,曾多次寻找灵脉无果。没有灵脉,就不能使南海恢复生机,就没有人会服他。 他差点将我们家翻过来找,不曾想,原来灵脉在我的身体里。 我父王离开的那天晚上就为他的小女儿筹谋好了一切。 灵脉护体,南海不断流,我便不会死。 而只有我活着在南海,南海才能恢复生机。 我的生命和南海是一体的。我如何,南海便如何。 如果玉帝想要南海太平,就只能让我好好活在南海。 我父王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他一早就猜到我一定会找惊月报仇。 他也放不下南海,灵脉交在谁的手里他都不放心,和让玉帝做抉择相比,我父王选择了让自己的女儿来接管南海。 他知道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他知道我和他一样热爱那片海。 自此,我不再是为自己活着。 这些日子,我在这九幽寒境备受折磨,想必南海也是一片惨景了。 “王母娘娘,要把这件事告诉玉帝吗?这些日子南海一直动荡不安,玉帝十分头疼,他可是一直在寻灵脉。” 那个要伯阳多刺我几剑的侍婢,这个时候倒是说了几句管用的话。 “不用,灵脉乃六界四海之宝物,南海龙王那个老东西竟然敢占为私用融到他女儿的身体里,只怕她无福消受!抽干她的血扒光她的皮,我就不信取不出灵脉!” 王母否决了那侍婢的提议,一把将心打回我的身体,她为了完整地剥离龙脉还回了我的心。 我还未从剧痛中缓过来,她便施展法术想从我的身体剥离龙脉。 盏光十二 我以为在九幽寒境经历这一百七十七天的剑刺针扎冰冻,我已经不会再惧怕任何疼痛。 可是王母下手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是碎骨裂心。 我想,在这九幽寒境里,我把世上所有的疼痛都尝遍了。 王母换了很多种法术,都没办法取回灵脉。 我的身体像被扎在无数针上又放在油锅里炸再扔进冰窟里冻。 七窍流血的时候,玉帝来了,身后跟着伯阳。 王母怒气冲冲地瞪着伯阳,好像在说你竟敢背着我去找玉帝,但碍于玉帝在场,她却也不好马上问罪。 不知伯阳为何插手此事,但王母那副明明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极力掩饰的样子,真是精彩。 玉帝查了我的奇经八脉,最后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了,灵脉已经完全与她身体融合。” “我不相信!一定有办法,我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她回南海!” 王母听到玉帝的话仿佛要裂开了。 “南海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再这么下去会出大乱子。”玉帝停顿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为了南海,放了她。” “不可能!” 王母生气地踩住我的头,九幽寒境里不断回荡着她的不可能。 “这是命令。你,送她回南海。” 玉帝指了指伯阳,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做的决定,向来一言九鼎,从无改口先例。 我知道,我自由了。 谁能想到,是伯阳叫来了玉帝救了我一命呢? “啊!!!” 王母发了疯一样地踹我,可惜也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 从今以后,无论她多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为了南海的安宁,玉帝不会允许她再肆意折磨我了。 王母打完了我,才想起来去叫玉帝的伯阳。 只是她似乎有些忌惮伯阳,虽是恨恨地骂了好些难听的话,终究不曾动手。 伯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母,像是一棵树一样,任她如何责骂,也没有反应。 伯阳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他怎么能做到就像带了一个面具在脸上一样呢?在九幽寒境的一百七十七天里我有观察到,他连眼珠子都很少转动。 王母的气撒向伯阳,就好像又全部反弹给她自己一样,越骂越气,最后目眦尽裂的被侍婢劝着离开了。 王母走后,我在地上挣扎了很久也站不起来,伯阳就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等着送我回南海。 这个空有一张好皮囊,却冷峻寡言,从不表达喜怒哀乐的人,我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总之,他救了我。 “伯阳,谢谢你。救命之恩,他日必当相报。” 我感觉自己出气多进气少,声音像蚊子一样,还是决定先感谢他一下。 “救你的是回风,他给我想要的东西,我救你,所以不必谢我。” “回风?他做了什么?” 听到回风的名字,我那颗被王母扯出来又塞回去的心跳了一下。 这一百七十七天里,我有想过,如今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出事了,回风恐怕是惟一一个会想办法救我的人。 可是我心底却盼着他不要救,王母恨我入骨,他救我只会引火上身。 在九幽寒境的一百七十七天里,若说我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放不下,那就是回风了。 “回风现在在哪里,他好好的吧?” 伯阳还没回答我上一个问题,我又有了新的问题。 但他只说:“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伯阳这么回答我,我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原本想等身体恢复一些再回南海,如今却只想尽快出去见到回风。 “伯阳,你能扶我一把吗?” 虽然我很不想麻烦伯阳这种一看就不愿意被人麻烦的人,可眼下除了他,没人能帮我了。 我眯着那流血的眼,看到伯阳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他说:“不能。” …… 这个回答倒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还真是,六亲不认,面冷心冷。 我真的很想知道,回风到底给了伯阳什么东西说服他救我。跟这样的人做交易,付出的代价不会少。 回风啊回风,你到底付出了什么? 既然伯阳不愿施以援手,我就只好自己在地上慢慢爬了。 九幽寒境那么大那么冷,好在冰针停了。我每爬一段距离,伯阳就跟上来站在那里看着。 玉帝让他送我,他还真就“目送”。 “伯阳,有没有一种可能,玉帝要你送我,是指你直接带我回南海。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知道现在的我回不了南海,才说要你送?” 我实在爬不动了,大口地吸着这里冷彻肺腑的空气,仰面躺着问伯阳。如果不是九幽寒境够安静,我感觉我的声音已经要完全听不到了。 他说:“没有可能,你加油,回风就在外面等你。” 虽然他再次拒绝了我,但是听到回风就在外面,我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不过身体受创严重,我的意志再强,也实在难撑。不一会儿,便又瘫在那里了。 不对啊,为什么不能让回风进来接我呢?我的心被王母掏了感觉跟脑子被掏了一样。 但是我向伯阳表达这一诉求的时候,他却还是拒绝了我。 又是一句冷冰冰的“不能。” 我就奇了怪了,我是哪里得罪了伯阳吗?他是故意的吧?九幽寒境这么大,他故意要看我爬出去的吧?! 我以为这一百七十七天,一百七十七面,一百七十七句问候,好歹能换他一个举手之劳,原来是我太可笑了。 我本受刑人,竟然对一个行刑人抱有希望。 伯阳,谁给他取的名字?他真应该叫伯冰伯冷,他和阳字一点儿都不沾边。 我被关进九幽寒境的时候就知道它大,可是现在爬起来只觉得无边的大,没有尽头。 我甚至在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伯阳不会是故意增加了空间吧? 我越爬就越这么觉得,我印象中,九幽寒境明明没有如此之大的。 “伯阳,你是不是故意增加了路程?” 他一听到我这么问,眼珠子转了一下,甚至眼睛还有些许闪躲,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 好家伙,什么仇什么怨,竟然是真的! 盏光十三 “送我出去。” 这下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伯阳要求了。 这个家伙,想不到还有这种坏心眼子。把我耗在这里,与他有什么好处?莫不是想平息王母的怒火?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我总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就是故意拖我的时间。 伯阳被识破,也不好再故意困着我,便施法将我送出了九幽寒境。 我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 湖光,再见了。 回风果然在九幽寒境外等我,只是他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回风。 我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前方,只见他站在一株覆满雪的枯树下,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形销骨立。 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袖子和裤管都有些空荡荡的。 如果不是他唤我的名字,如果不是那熟悉的声音,我绝对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回风。 我在九幽寒境一百七十七天,回风已到暮年。 “怎么会这样?你为了救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握住回风的手,只捏住了满手冷冰冰的骨头,硌的人心口疼。 他没回答,只是一把将我抱起,对伯阳说:“不是一个世界,就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伯阳反击道:“原话奉还给你。”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回风抱我抱的非常吃力。他身上有很重的寒气,整个人都很虚弱,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不曾想,那是我见回风的最后一眼。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南海了。 南海就像我的身体一样,百孔千疮,瘴气横行。 只是我家却已经被修复成了从前的模样,不用问,肯定是回风做的。 他总是这样,默默安排好一切,默默护着我。 可是我醒来,回风却没在身边,他只留与我一封信,让我好好养身体,好好治理南海,不必追寻他的去处。 我有千万个为什么,我多想见他,无奈身体不争气。 为了南海,我只能全心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暂且放下寻他的事。 当我的身体刚能行动自如的时候,玉帝命我为南海新的继任龙王,我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龙王。 玉帝有旨,彻底修养好身体,治理好南海之前,不许我擅离南海。 往昔那些对我们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又都来来往往亲热不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每日迎宾客,处理政事,片刻都离不开南海。 稍微有点时间,还要拼命的修炼武功提高修为,以防南海有人动乱而我压制不住。身体里的灵脉被唤醒,有了灵脉加持,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我也算进步神速。 可是我竟真的没有时间亲自去找回风。我派了很多虾兵蟹将鱼姐妹龟兄弟出去,可是他们回来总是灰头土脸地和我摇头。 他们每摇头一次,我就更加拼命地努力成长。 我总以为我只要够强,我就能在管理南海的同时抽出手找回风。 可是我越强,就越没有时间。 从前和南海有过节的人,人人都欺负我新上位,谁都想来踩一脚。治理南海要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总是有更难缠的事找上我。怪不得从前一年到头父王天天都泡在书房。 盏光十四 回风院里的贴身护卫告诉我,他身陨前一直住在我曾在北海暂住的那个屋子里,没日没夜地写下北海如今诸多问题以及解决方案。 他说回风虽然顶着北海长公子的名号,却不是北海龙王夫妇的亲生儿子。 回风是如今北海龙王的姐姐,当年名动天下的北海时清公主生下的。 如今的北海龙王,回风名义上的父亲,其实是他的亲舅舅。 原来,回风竟是时清公主的儿子。怪不得眉目生的那样好,怪不得举手投足都雅人深致。 那护卫说当年时清公主倾城之姿,才艺双绝,享誉四海,本是北海的骄傲。 未料一朝未婚先孕,又对回风的生父三缄其口。 当年的北海老龙王,回风的亲外公觉得此事实在丢人,便对外隐瞒了一切,要求时清公主拿掉孩子。时清公主宁死不肯,和父亲斗智斗勇力保腹中胎儿,最后却因终日忧思而难产,刚生下回风便撒手人寰了。 回风刚来到人世,第一声啼哭便是悼念亡母。 当年北海老龙王对外宣称时清公主因病猝死,说回风是如今北海龙王夫妇的孩子。不过现在的龙母很不愿意养回风,反而与龙母一直不和的龙母父亲一眼就觉得和回风有缘,收养了他。 从此,回风便是北海名义上的大公子,寄养在外公处。 时清公主死的蹊跷,回风身世在北海向来都为人诟病,从小便被人指指点点。还是当年的老龙王严惩乱嚼口舌,私下议论之人,这才渐渐平息了。 回风身世坎坷,却心怀抱负。 他成年后,龙母的父亲,也就是回风名义上的外公身陨,回风坚持守灵三年后被接回北海。 他回到北海后,北海龙王作为舅舅,也是回风名义上的父亲,给他在龙宫安排了不痛不痒的职位。 回风发现北海诸多问题,一心想帮忙治理好北海。但他不是如今北海当政脉络的核心成员,虽然拼命做事,却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想改变的恶政太多,可是他手里的话语权太小。 当今北海龙王势利专权,刚愎自用而又任人唯亲,只愿放权到他自己的亲儿子手中。 无论回风如何优秀,他都视而不见。 即使有眼明心亮的大臣上书,他也只斥责回风眼高手低笼络人心。 直到北海龙王想与我们家联姻,他别的儿子都有了意中人,都不愿意为北海献身联姻,不愿意娶我。 退而求其次,北海龙王这才想到了回风。 别人都推脱拒绝的事,却是回风靠近权利的核心的机会,他为了施展胸中抱负,放弃了感情,答应了。 只未料,没过多久北海龙王又改口要他娶湖光,回风当时已经犹豫,觉得实在不妥。但终究还是让步,随着北海龙王夫妇去了我大伯家。 直到那天,他在大伯家看到我,当场便逆了北海龙王的意,说不娶湖光,态度坚决。 回风于现在的北海,本就是局外人,经此一遭,他在北海的处境愈发艰难。 下面的话不用护卫说我也能猜到,他救我救湖光,又将我们安置在北海,一定费了很多功夫。 他如此费心费力做的事,我却不曾知道分毫,还再三出言伤他。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回风和北海龙王夫妇那么不一样。 人人都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怪不得回风和北海龙王气场完全不同,原来他真的不是他的儿子。 我终于了解,他曾经在天庭跟我说的“我们家,人太多,事太多”为何意。 我终于了解,他提起北海为什么总是那么无奈。 回风曾花费那么多心力,步步为营,才在北海有一席之地。 可自见我的第一面起就一直在放弃自己的阵地,屡屡做出让北海龙王不高兴的事,步步远离他心中真正想做的事,远离他的抱负他的理想。 直到他要为我付出生命,他才能从死神的手里抢出一些时间来写下自己的宏图大略,尽管明知北海龙王可能根本都不会采纳。 他为我付出了生命,我却对他知之甚少。他走了,我才知情深。 我看着回风的灵位,在心里问了无数遍:回风,值得吗? 许是我哭的血泪都出来了,实在凄惨。那护卫安慰我说:“我们家公子短短一生荆棘塞途时乖运拙,却从未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向来都是尽可能做最好的选择。公子走到这一步是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他倾尽全力救的人如此难过,姑娘还是少些苦痛吧。” “我知道。” 我知道他希望我好好活着,我怎么舍得让他走的不安心。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他们人人都希望我好好活着。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只是,不知如何才能不痛苦。 我在回风灵前跪了一天后,去了一趟天庭,请求玉帝为我与回风赐婚。我晓得回风若知道,一定会说让我再找个好人嫁了。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南海不灭,我便不灭,我永生永世的活着,回风也永生永世的活着,他就在我心里。 我愿意穷尽这一生为他守丧。 我知道玉帝一定会同意,因为东海西海联手,权力日盛,长久下去,只怕四海不宁。不管是谁太过强大,都不是玉帝想看到的,玉帝早就巴不得南海北海赶紧联盟,与之抗衡。 玉帝听到我的请求后,果然高兴的问:“你确定?” “我确定。”我当然确定,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 只是没想到,玉帝正在写旨意,王母却跑过来反对,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王母说我还年轻,没的白白的耽误了,纵是喜欢回风,也不必急于赐婚,万一将来这段感情淡忘了,后悔了呢?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脸慈祥的样子,佛口蛇心,不外如是。 她当然不是真心为我考虑,她只是想恶心我。我想做的事,她偏要我做不成。 好在玉帝为了大局,在我极力保证绝不会后悔以后,还是写完旨意,允了我的请求。 盏光十五(一) 如此,我便是回风名正言顺的妻,也有了插手北海诸事的借口。我要把回风写下的治理北海的意见,一步一步都落实。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做。 我领了玉帝的旨,走出玉皇大殿,准备回南海,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扭头看去,竟是伯阳。 他拉住我的手,已然已经可以与人接触。 我下意识地甩开,盯着他的胸口,那里,装着回风的龙心。回风的心赐予了伯阳和人接触的能力。 我跪在回风灵前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拿他的心,是不是就能救活他? 我脑子里每每闪过这个念头,回风灵前的蜡烛就忽明忽灭。好像在提醒我,这是他和伯阳之间的交易,他从不失信于人。 而且伯阳如今可以与人接触,显然是龙心和他原本的心脏已经融为一体。 我不确定,拿回回风的心会给伯阳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更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可能救回回风。我害怕拿回那颗心既救不了回风又害死了伯阳。我盯着眼前虽然拥有了回风的心却仍然冷若冰霜脸毫无表情的伯阳,他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他不知道我来天庭是故意避开他避免自己想挖出那颗心吗? 可是我想杀他,他却寄我以深情。 “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伯阳的神情和在九幽寒境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言语间却明显比当时温柔了不少。 他的话将我钉在原地,我曾听过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以为回风回来了。 我短暂地恍惚了一下,幻影散去,哪里有什么回风,只有冷冰冰的伯阳。 “我不需要。” “你很讨厌我吗?” 伯阳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根据回风的信,加上他如今的反应,我确定他对我有意。不然以他的性格,宁可对着九幽寒境永生永世,也不会主动与别人多交谈一句的。 呵,我何德何能。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扭曲,他明明想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却偏偏问,你很讨厌我吗?一如他当初想与我多待些时间,明明有千百种方法,但是他选择让我拖着半死不活痛苦不堪的身躯在地上爬。 伯阳的脑回路,实在与常人不同。我也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 “伯阳,我不喜欢弯弯绕绕,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玉帝是做什么的。所以,别在我身上费心思。除了回风,我谁都不要。” “可是他死了。” 他可真会接话,杀人诛心,我本以为面对了那么多死亡,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到我的。 但是伯阳这句话,瞬间就点燃了我。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一字一句地质问伯阳,“是你害死了他。当时的情况,救我,于你而言,不过就是传一句话的功夫。可是你欺他救我心切,故意刁难。回风本不必死的,是你害死了他。你喜欢我对吧?你喜欢我就看着王母对我百般折磨,硬是等到回风找你帮忙,你才和他谈条件吗?你说你要照顾我,可是在我看来,被你这种人照顾,只怕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盏光十五(二) 我明知是因为我非要报复惊月,才间接害死了回风。可是此时却鬼迷心窍一样的,想把这一切往伯阳身上推。 虽然他是害死回风的直接原因,可我才是那个主要原因。但是好像把这一切推给他,我就能好受一点。 好在伯阳不糊涂,开口就是一句:“是你的任性害死了他,我和他只不过各取所需。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照顾不好你呢?” “如果你真的想照顾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把回风还给我。” 聊到这里,我和伯阳已再无话可说。他看着我,眼睛里竟有一种叫伤心的情绪。 但他这个人,怎么会轻易被情绪左右。我认为无话可说,他竟还是有话要说。 “把我的心挖出来也没用,他已经身陨,回不来了。” 伯阳一盆冷水泼到我的头上,把我心里那点火苗浇的稀碎。他明明不懂人情世故,却总知道怎么戳人心肺。 “伯阳,你真是令人讨厌。” “那你喜欢回风什么?我可以学。” 我要走,伯阳却拉着我穷追不舍。 学?伯阳真是我见过最奇葩的存在。他就像九幽寒境的一块冰,终年不见天日, 不近尘俗。忽然沾上了烟火气息,内心却完全不解风情。 在他眼里,感情竟是可以寻找替代品的吗?纵然可以替代,可是别人若被当成替代品,只怕会痛恨非常,他竟还上赶着做回风的替代品。 我真不知是该嘲笑他的愚蠢,还是感激他的深情。 “你怎么不说话?你喜欢回风哪里,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可以做到。” 伯阳的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我的拒绝必须干脆彻底。 这朵烂桃花,让人只想一把掐死。 “要不这样吧,伯阳,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行吗?” “喜欢你的面容,喜欢的声音,喜欢你的性格,喜欢你的全部。” 一张只有眼睛能表达情绪的脸上,竟也演绎出深情款款四个字来。 得,还是个情种。 真可笑,九幽寒境那种只会滋长恶魔的炼狱里,竟然会生出一个情种来。 “那我改不了,我总不能为了你毁容改变性格改变一切。伯阳,你自己想办法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吧,别让你的喜欢打扰到我的生活。”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怎么做都不行。” “是不是因为在九幽寒境我对你行刑,所以你才如此排斥我?你不是曾经对我说可不可以为你带一朵花吗?你看,花我今天带来了。” 伯阳的掌心里躺着一枝白色的铃兰,好看的花朵和此刻的氛围真是不相衬。 他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就像九幽寒境里,他不懂得帮我一把远比让我在地上爬,而满足他自己想和我多待一会儿的心愿重要。 他永远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的喜欢,是想让我来满足和配合他的喜欢,而不是我好不好,我喜不喜欢。这就是他和回风最大的区别。 他怎么就是不明白,爱是要两相欢喜,而不是一厢情愿。 “伯阳,九幽寒境里,你是奉命行事,我从未因为你执行自己的任务而怨恨你。我不喜欢你,和你对我行刑无关,你明白吗?我不想和你继续聊下去了,到此为止,别跟着我,以后也别来打扰我。” 伯阳手里的花落在地上,被风裹着飘远了。 这事儿和他根本就说不明白,我只好强行离开。 盏光十六 我回到南海后,开始每天收到伯阳写的信。 每天一封,风雨无阻,每封信都伴着一串白色铃兰。 我明知只要我不回应,他就会一直写下去,但我还是不可能回应他任何东西。就像他明知我根本都不会拆开信封,还是要一直写,就是不愿意放弃。 从执着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两个惊人的一致。 久而久之,每次把信捧给我的鲤鱼小妹都有些被伯阳打动了。 她捧着信,爱怜地抚摸着那上面的铃兰花,红着眼眶:“龙王,您就看一次吧,哪怕就看一眼呢。”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否则自己去领罚。” 鲤鱼小妹的善心只会造成我的困扰,担着“龙王”的名头,我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那封信,那朵铃兰,那个人,只会让我厌烦。 我秉承回风的遗志,想要把南海和北海都治理成他想要的模样。我每天都努力的修炼,努力的联络南海北海的重臣,两家联姻,只要我足够强大,北海就不得不听我的意见。 我每天靠不停的忙碌才能不去想回风,可是每天鲤鱼小妹捧来的公文中出现的伯阳的信,总是不断地提醒我回风已经不在了。 面对我的无动于衷,鲤鱼小妹扁着嘴耷拉着眼哀哀戚戚地说:“奴婢知道了。” “还有,以后再有这种信,不必送到我面前,直接烧了罢。” “啊?”鲤鱼小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小姐”,她张了张嘴,叫出小姐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我了。 “小姐,容我多嘴一句。您的命如今和南海绑在一起,说是‘寿与天齐’也不过分,如果身边没个人陪着,要如何度过这漫漫一生呢?伯阳神君不在乎您和北海的婚约,一心只想护着您,这样真挚的感情不可多得,小姐何不回头看看?回风公子已然不在了,小姐也该为自己打……” “再多说一个字,以后就不准出现在我眼前,换个人过来伺候。” 我冷冷地盯过去,鲤鱼小妹哆嗦了一下,信封上的铃兰被她捏的皱巴巴的,半晌说道:“我知道了,龙王。” 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好像还回响着她的话语。 寿与天齐?想到这个形容,没来由的,我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觉得嘴里咸咸的,竟是有泪流下。 是啊,我如今当真是不死之身了,我还要活千千万万年个千千万万年。 长路漫漫。 可是鲤鱼小妹不懂,我心里有回风。我在,他就在。他会陪着我一直走下去。 我的身边,再不需要任何人了。更不需要一个害死回风的刽子手。 我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拿出回风最后留给我的那封信,逐字读去,好像眼前有一个少年,静静地陪着我。 有回风这一封信便够了,任谁再写千千万万封,都没用。 有了这次的警告,鲤鱼小妹总算不再呈上那烦人的信件,日子一天天过去,清净了不少。 我约莫清净了五百年,这五百年,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可以一心一意治理南海,同时在北海培植人手。 但是在北海推行回风的政策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 南海由我一力恢复生机,一手重建,民心所向,我实施起来还算顺利。 可是在北海,回风提出的政策损害了高位者的利益。多年来,他们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贪腐已经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如果政治脉络不大换血,回风的政策根本就推不动。 回风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舅舅,如今北海的掌权者,就是第一个蹦出来反对我的人。 眼看着说服北海龙王是不可能了,虽然经过五百年的励精图治,我在北海也算有了一定的势力,但是和北海龙王硬碰硬还差的很远。 我琢磨着,用些手段把他拉下来,推一个高风亮节的人上位。但是动作太大,被他发现了。 北海老龙王,我名义上的公公,得到我想把他拉下马的消息后,明知我是不死之身的情况下,竟然还是动了杀我的心思。 他竟然能买通鲤鱼小妹,在我的床榻下放了十足十的炸药。 那是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风平浪静的夜晚。 我一进寝殿,便闻到一股诡异的茉莉花香,香味中夹杂着一股太上老君炼丹时丹炉焚烧起来的那种味道。 我皱眉嗅了嗅,鲤鱼小妹忙笑着说:“您最近睡眠一直不好,我听螃蟹家喜欢去人间转的二姐说茉莉香能使人安眠,因此白天便在您的寝殿焚了一日的茉莉香。” 行吧,熏就熏吧,也是一片好心,可这味儿也太冲了,我怎么闻都不只茉莉香一种味道。 “只有茉莉香吗?你有没有闻到别的什么味道?” “别……别的什么?只有茉莉香啊,龙王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都有幻觉了?” 鲤鱼小妹眼神闪躲,我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当真没有别的味道吗?” “没……没有啊” 她紧张的更明显了。 “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已经很晚……很晚了,开窗户会进冷风了,龙王还是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确定她有事瞒着我,但还未料想到她是想炸死我。 “把窗户打开。” 我冷着脸命令道,她只好依言去把窗户一扇一扇推开,慢吞吞的,明显有问题。 我捏了个风诀,一阵狂风将屋里的茉莉香吹散,吹淡,吹没。 留下的,就只有明显的火药味儿了。 满屋子的火药味里,我难以置信,她想杀了我?又或者说我觉得蠢到家了,怎么会有人觉得能杀得了我? 我巡视了整个屋子,思来想去,能放火药的地方,也只有我的床下了。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用刑?” 我盯着她,只觉得陌生。眼前的人,我们朝夕相处,我虽自回风走后脾气不大好,不常笑了,兼之管理整个南海,言语间有时强势了些。但自问,从未亏待过她。 我曾在她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渡过修为给她,也正因为对她的这份救命之恩,我才敢在她多次请求之下,把她留着身边处理杂事。 我以为,救命之恩足以让她对我忠心。 如今她跪在我眼前,向我宣告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我想错了。 盏光十七 鲤鱼小妹跪在地下,缩着脖子不敢看我,似乎在纠结到底是直接招,还是再挣扎一下。 她这副样子彻底耗光了我最后的那点耐心。 好,很好,这就是我身边的人。 我一挥手,床板翻飞,下面的炸药暴露无遗。 “你可知谋害我是多大的罪?你们一家子人有几个脑袋够你挥霍?” “此事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与我家人无关!” 鲤鱼小妹爬到我的脚边,抓住我的裙摆,哭着磕磕巴巴说道:“小姐,我没想要害死你……是,是北海龙王,他用北海千年海贝灯诱惑我,说只要我把你炸伤,让你理不了政就好。他说只要我照着他的话做,他就把千年海贝灯送给我。” 鲤鱼小妹说着说着捂住自己的脸:“小姐,我真的没想害你的命,我只是……只是想变漂亮一些。” 传说北海的千年海贝灯有易容换颜之功效,凡是被那盏灯照过的人,都会变成自己心中所能想象的,最美的样子。 但是有个弊端,就是效果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如果想长长久久的变漂亮,就需要长长久久地拥有千年海贝灯。 但凡修为高些的神仙都能自己易容换颜,加上千年海贝灯时效不长,所以很少有对自己容貌不满意的神仙会动心思去北海求什么千年海贝灯,大家都宁可自己努力修炼靠自己的本事变得更好看。 听说千年海贝灯是当年时清公主一时兴起,对着一只千年海贝渡了一口仙气,偶然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我看着鲤鱼小妹捂住自己那张被南海的大火烧毁的脸,哀哀戚戚的哭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无色的母亲在南海放的那场火,用的是三昧真火,即便我如今有至高修为,也修补不了鲤鱼小妹被烧伤的脸。最糟糕的是那场火伤到了她的底子,她也无法再通过修炼提高自己的修为,想易容换颜都不能。 鲤鱼小妹如今的身子与凡人无异,我当时渡修为将她从生死一线拉回来,也曾想过多渡些修为与她,方便她日后换颜生活。可是她的身子承受不了,我稍多渡些修为,她便痛苦不堪,身体完全无法消化,我也只能作罢。 千年海贝灯于寻常神仙不过是一个玩意儿,可是对于被南海的大火烧的容貌尽毁根基全无的鲤鱼小妹来说,那是她恢复容貌的唯一机会。 北海老龙王还真是对症下药,一下子就摸住了鲤鱼小妹的命脉。 也是我疏忽了,她每日都开开心心的,我以为,她已经想开了不在乎容颜了。可是,有哪个姑娘会不在乎自己的脸呢? 只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鲤鱼小妹的动机应该不单是为了千年海贝灯这样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那盏灯,你求我,远比你冒险害我要更容易得到。你应该很清楚,如今的我,向北海开口要一盏并不算贵重的灯,还是轻而易举的。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最好一道都说了,别总是拿你一家子的命做赌注,还试图蒙混过关。” “小姐果然一向聪慧。”鲤鱼小妹认命地放开捂着脸的手,坐倒在地,“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想炸伤你,还因为伯阳神君。我想着,你要是受伤了,伯阳神君来照顾你,日夜陪伴,或许……你就会喜欢他了” 多么荒唐的理由,可是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撒谎,这的确是她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希望我喜欢伯阳,我喜不喜欢他,与你何干?” “我……喜欢他。我希望他得偿所愿,不要再日日痛苦。” 我愣了片刻,天下间竟还有这样的喜欢。不是把喜欢的人往怀里拉,而是往别人的怀里推。 鲤鱼小妹的这份喜欢不仅令人费解,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突兀。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伯阳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连面都没见过吧?” “的确没见过面,小姐一定很奇怪吧?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人呢?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鲤鱼小妹擦干了脸上的泪。 “他送来的信,小姐不肯看,说让烧了。一开始我的确照着小姐的吩咐做了,可是他天天写,我就好奇,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看了他写给小姐的信。信纸是凉凉的,带着淡淡的花香,他的字很好看,每句话都情深义重……就这样,他写了五百年,我看了五百年,如今我每天都盼着那封信的到来。我开始分不清,那是写给小姐的,还是写给我的……” 我的嘴角抽了抽,情深义重?如果鲤鱼小妹见过伯阳本人,看过他那张永远不会有表情的脸,了解了他的冷若冰霜,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他? 怪不得鲤鱼小妹突然这样在意容貌,原来都是为了伯阳。 伯阳啊伯阳,真是令人讨厌。 说起来,鲤鱼小妹还算情有可原,可是我身边,容不得有二心的人。 她计划未遂,我没受伤,我可以不杀她,但是却不能不罚,否则人人都敢背叛我了。 “你我主仆情分就此尽了,你去海底禁室呆十年。” 我本想说百年,可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就改了口。 罢了,她在我身边这些年,尽心尽力,从无差错,就十年吧。 “谢小姐。” 鲤鱼小妹未再多说什么,重重地给我磕了一个头。 料理完鲤鱼小妹的事,我带着那些炸药去了一趟北海。 “今日备了一份礼,想向龙王讨个东西。” “讨什么?” 北海老龙王警惕的看着我,我无事,就证明鲤鱼小妹失败了,他当然要警觉我的到来。 我也懒得和他兜圈子,一挥手将那些炸药放在地上,“想用这些东西换北海的千年海贝灯,不知龙王肯割爱吗?” 看到那些炸药,北海老龙王脸上青白交错,颜色十分精彩。 不过到底是老狐狸了,不多时便反应过来,“什么换不换的,你是这北海的儿媳妇,区区一个海贝灯,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他故意咬重“儿媳妇”三个字,是想提醒我和他们家的关系,提醒我欠他们的人情,想用回风和我打感情牌。 盏光十八 其实没必要,他不用提回风,我也不会伤他,更不会拿着炸药提着人质将这件事告到玉帝那里。 我不会伤害回风任何一个亲人的性命,我知道回风在意他们。 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也没想彻底和北海老龙王撕破脸。如今和他撕破脸,对南海北海的发展都没好处。 我就是想警告他,让他知道,我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从北海拿回千年海贝灯,日子照常过,北海再也没敢有什么动作。 于神仙而言,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鲤鱼小妹从海底禁室出来的那一天,我将千年海贝灯给了她。 她捧着灯又是哭又是笑,说“小姐,我这辈子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你就让我继续侍奉你吧。我拿合族的性命起誓,绝不会对你再有二心。”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予她千年海贝灯不是为了收服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只是为了弥补心底的些许愧疚。 既愧疚她所遭受的苦难是我大伯,是我们这一大家子造成的,也愧疚自己曾经对她的忽视。 但是我不会再用她了。 我做龙王的这些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暗的东西看了不少,学了不少。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减了五分,怀疑倒是增了五分。 鲤鱼小妹曾经背叛过我,无论此时此刻说的再信誓旦旦,我终究是有芥蒂的。 我没办法再用她,只能摇头。 她倒还算是理解我,说“小姐那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没日没夜地批折子练武功了。” 我点点头。 我们之间的这份主仆情,总算是真正了结。 只是我没想到,我早晨见的她,黄昏她便香消玉殒了。 我给鲤鱼小妹的千年海贝灯,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她死在伯阳的冰剑下,死前要求见我最后一面。 我赶到天庭的时候,鲤鱼小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她问我:“小姐,我漂亮吗?” 我看着那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有点头。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没想冒充你。可是除了你,他不见旁的女子。” 这个笨蛋,竟是冒作我的样子,想见伯阳一面吗? “他比我想象的还好看,可惜,他一眼就认出我是假的。小姐,就再原谅我这最后一回吧……” 我朝她重重点了点头。 鲤鱼小妹断断续续地跟我说完一句“小姐,原来爱也可以要人性命”,便再也没法言语。 她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努力抬手给我指了指落在一旁的千年海贝灯,意思是要我把灯拿起来。 我捡起那灯放在她怀里,以为她是想要死也带着千年海贝灯。 未料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灯,用口型说完“你拿着”三个字,便随风而逝了。 她死在我的怀里,为了爱伯阳。 伯阳就站在旁边,好像是个看客,甚至还要对鲤鱼小妹的死品评一番。 “你不必为这种人伤心,她十年前就该死。对于想要伤害你的人,你不该手下留情。” 伯阳走过来,朝我伸出手,想要拉起我。 我收起千年海贝灯,自己站了起来。 听伯阳这话,是知道鲤鱼小妹当初想用炸药炸我的事了。可是那件事,我并未宣扬。连玉帝都不知道的事,伯阳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我看着伯阳那张令人憎恶的死人脸,他竟然敢监视我? “别多心,只是偶然得知。” 偶然?伯阳搁这儿哄傻子呢! 鲤鱼小妹被关十年,对外的名义是她私收贿赂,北海那边更不可能自爆,北海龙王难道会自己昭告天下说我买通了南海的谁谁谁去炸南海的龙王吗? 南海北海都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伯阳哪来的偶然得知? “伯阳,你不说没关系,你安插的人我一定会查出来,然后把他挫骨扬灰。今天我也不急着跟你算这笔账,今天咱们要算的,只有鲤鱼小妹的帐!” “唔,我以为杀了她,是帮你除了一个祸害。”伯阳的眼睛竟然还闪烁着无辜的意思,“你也知道,神仙杀神仙是要堕入畜生道去轮回的 ,我不惜轮回杀她,只是为了帮你。” “祸害?帮我?我用得着你帮吗?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喜欢了五百年?你知不知道她是为了你才想炸我的?伯阳,你以为你杀的是一个无足轻重无关痛痒的人吗?你错了,你杀的是这世上可能惟一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伯阳不言语了,站在原地,任我一番痛打折磨。 他一动不动,死不还手,我却也不能真的杀了他为鲤鱼小妹偿命。我便是把伯阳打个半死,也不能真的将他打死。 为了南海,我不能去轮回。 伯阳杀死鲤鱼小妹,或许只需要轮回一世。可是我若杀了伯阳,他本身地位颇高,再加上王母一直对我盯得紧,只怕会要我轮回百世千世。 我若去轮回,玉帝一定会把南海交给北海龙王暂理,那我多年努力治理的心血成果,就全白费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有的人的命就是值钱,有的人的命就是贱如草芥。 鲤鱼小妹死了,她的家人惧怕伯阳,害怕给南海带来麻烦,甚至不敢主动喊冤,只能等着天庭审判。 鲤鱼小妹一家从前一直跟着我父亲,后来又跟着我。他们知道我是多么艰难才把南海恢复的,知道我如今的位置不容易坐。为了南海,他们连请我为鲤鱼小妹做主这样的话都没说,反而劝我不要冲动。 我来天庭见鲤鱼小妹最后一面之前,她母亲哭着跟我说:“龙王,你不要和天庭的人硬碰硬,你保住自己再顾她。” 一个母亲害怕看到女儿的死亡而失控,拒绝了和我一起来天庭。为了南海,她放弃了见女儿最后一面。 不知何时起,南海成了我的信仰,也成了我的枷锁。 我如今的法力和伯阳相当,打起来我也不会输他,何况他站着挨打。 可看到伯阳鼻青脸肿地大口吐着血,我只能拼命忍住杀意收了手。 伯阳口齿不清地问我:“五百年了,那么多封信,你当真一丝心动也不曾有吗?” 这个问题听得我真想吐。 盏光十九 “从没看过,全烧了。你无故杀我南海的人,我会请旨玉帝,赐你雷刑,然后争取让你在畜生道多轮回几世。” “你高兴就好。盏光,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 他看着我,满是“卑微”。 “死缠烂打”四个字和伯阳太不相符,可他就是做的出来。 玉帝面前,我据理力争,伯阳又死活不肯说出杀鲤鱼小妹的真实理由,最终他被判受天雷,轮回五世。 但是王母说情,他倒是不必以畜生的身份轮回,而是以正常人的身份。 王母这个烦人精,真是哪里都有她。我和她之间的仇怨,总像是要酝酿出一场大风暴出来才罢。 鲤鱼小妹谋害我,本是死罪,甚至她的家人都要受牵连。如果伯阳说出来,他的罪名就会从恶意杀人变成擅自插手南海之事,就不用受雷刑了。 但是他没说。 我真是搞不懂伯阳。他没在玉帝面前说出实情,就代表他知道我不想这件事情闹大,不想和北海翻脸,也并不想重罚鲤鱼小妹和她的家人。可他既然明白这一切,又偏偏杀了鲤鱼小妹。 算了,就这样吧。 伯阳这个人,我永远猜不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想猜。 我只想永远摆脱他。 伯阳下凡历劫,是我清理他的眼线的好时候。 但令人挫败的是,我仔细排查了身边每一个有可能的人,最后发现他们都和伯阳没什么关系。 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竟真的是他偶然得知的? 我思来想去,只觉得头疼。扶额小昧片刻时,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手将桌旁的千年海贝灯碰倒在地。 千年海贝灯摔了开来,幽幽的冒着紫气,里面一颗珍珠闪闪发光,周围一下子亮了许多。 时清公主的一口仙气造出来的东西,颇有些让人惊艳。 那天鲤鱼小妹逝世之前,一定要我拿着这千年海贝灯,我以为她是想给我留个念想,并未多想。 我将灯拿回来,一直放在案前。我并不需要用它易容换颜,也就从未打开过。如今偶然摔开,才解其中奥妙,才知道鲤鱼小妹把千年海贝灯的真正用意。 我俯身去捡灯,感觉到珍珠周围有一股法力封印着什么东西。 我施法破开那封印,费了些功夫,能感觉到当年封印的人法力相当高强。如果不是随着时间消逝,封印的人法力减弱,一般的神仙可能根本都发现不了封印的存在。 只见幽幽的紫光中,一个清丽无双,姿容绝色的女子在一棵参天大树下翩翩起舞,一旁是一个清贵逸群的男子在抚琴。 舞姿柔美,琴音悦人,一双璧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画一般的场景,不过片刻便消散了。 我愣在原地。 我不识得那女子,可是那男子,眉梢眼角,一举一动,颇有些像回风。只是不仔细看的话,不太容易看出来。 而且我识得他,我小时候曾见过他一面。 有一年,南海闹瘟疫,死了不少凡人。亡灵怨愤,不肯去往冥界,以致南海一带经常出现恶鬼伤人事件。他曾亲自来南海处理,父王将他请到我们家商讨了一些事。 他走后,父王还和母亲好一番夸赞,说他能力过人,胸中有广阔天地,待在冥界实在是屈才了。 他就是冥界之王,惊鸿。 惊鸿是玉帝的长子,惊月同母异父的亲哥哥。玉帝一向花心,惊鸿大惊月很多年,但是生母不详。 当年冥界犯上作乱,惊鸿领旨镇压,杀了原来的冥王,大胜而归。但是建功立业的同时,也是他困于冥界的开始。 惊鸿凯旋,玉帝大喜,说赏。 赏什么呢?王母在一旁吹风,说惊鸿一身才华,尚无官职,冥界之主倒是体面。况且冥界由惊鸿收服,此后由他镇压,必定无人敢再生出异心。 玉帝本就恨不得六界之主都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心腹,王母如此说,正中他下怀。儿子怎么会背叛老子呢?冥界交给惊鸿,玉帝再高兴不过。 但是惊鸿自小最讨厌鬼魂,因为被有心人恶意吓过。 惊鸿想拒绝,玉帝大手一挥:“就这样吧,此事无须再议。” 此后,惊鸿的一生都和冥界,和无数的鬼魂绑在了一起,每天都面对着他曾最恐惧的东西。 听闻惊鸿自去到冥界后,再未见过玉帝一面。即便是每年固定的六界之主去天庭述职,他也从未出现过。 后来,人们就只知惊鸿其名,未见惊鸿其面了。 我也不过机缘巧合,偶得一见。 他曾拍拍我的头,说“小姑娘长得真可爱。” 未料我再次见他,竟然是在千年海贝灯封印的幻影中。 千年海贝灯是时清公主的东西,想到惊鸿那张和回风有些相似的脸,我有了一个猜想。 我找了南海龙宫不知活了多少岁的龟爷爷,问他可曾见过时清公主。 龟爷爷摇头晃脑,十分遗憾地说“岂止是见过,老爷子我还和那丫头说过话呢!唉,可惜了,那么好一个丫头,比她那混账弟弟不知强上多少倍,结果红颜薄命啊!红颜薄命……” 我以仰慕时清公主绝色之由,请龟爷爷为我画时清公主的画像。他人虽老,动作却麻利,不多时便给我画出来了。 画上的女子,和幻影里在树下跳舞的女子,一模一样。 原来时清公主当年宁死也不肯说出的名字,是惊鸿。 回风,竟然是惊鸿的儿子,玉帝的孙子。 惊鸿可知,他有回风这样一个儿子?玉帝可知,他有回风这样一个孙子? 应该都不知道吧。 原来,这就是鲤鱼小妹让我拿走千年海贝灯的原因。她应该是解不开封印,但是感觉到了封印的存在。 或许她曾想亲口告诉我这一发现的,只是来不及说。 时清公主用法力把这一段不愿人知的过往封印在了千年海贝灯中,本是只有她一人能看见,可是随着她的身陨,法力渐渐消散,缘分使然,封印竟然被我破了。 我只能说当真是缘分使然。这灯放在北海那么多年,可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封印,发现这个秘密。偏偏就是我看到了。 偏偏就是我,我总觉得,这是冥冥中的某种指引。 盏光二十 时清公主和惊鸿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风可曾探究过自己的生父是谁? 我收起千年海贝灯,重新封印了那幻影,将疑问压在心底。 可是这个秘密,注定被揭开。 夜半时分,我正在打坐,守门的侍卫忽然来敲我的房门,说有人要见我,正在大殿候着。 我推开门,有些疑惑,“大半夜的,谁来找我?” 侍卫神色紧张,摇摇头说没见过,但看着来头不小,不像是一般人。 “会不会是来找麻烦的?”侍卫握紧手里的兵器,处于防卫状态。 “无事,没有杀气。” 我没感受到来者的恶意,想必不是找事儿的。 我遣退了侍卫,来到大殿,一个男子站在那里,背影像极了回风。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眉眼气质也有些像回风。 半夜三更来找我的,竟是惊鸿。 他怎么会突然来?他来做什么? “上神。” 我压下心底各种猜想,走过去,规规矩矩给惊鸿行了礼,示意旁边的小丫鬟上茶。 惊鸿直接说:“不必,我不是来喝茶的。” “那不知上神前来,所谓何事?” “南海今日可曾来过什么人?” 他淡淡地开口,言语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我有直觉,他一定是为时清公主而来。 “没有。” 我摇了摇头,不确定他想问什么,不确定到底要不要跟他提起千年海贝灯的事。 “时清,你听说过吗?” 惊鸿索性开门见山。 他说出“时清”两个字的时候,明明很简短,可就是念出百转千回的味道来,像是从心里把那个名字捧出来一样。 惊鸿对时清的爱太深刻,光是念出名字,就让人觉得深情。 我点点头,“听过,北海原来的长公主。” “今日,我感觉到南海有时清的气息。但是后来,那气息又渐渐地没了。” 他肯定地说道。 眼见他不兜圈子,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摆明了就是为时清而来,我直接将千年海贝灯拿给了他。我打开千年海贝灯,解除了自己才封上没多久的封印,那幻影又重演了一遍,时清的气息再次布满龙宫。 惊鸿看到那幻影的时候,从头到脚写满了悲伤,眼睛里似有不可置信。 “这灯我要拿走。” 他一挥手,将灯收了起来,根本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他只是通知我,千年海贝灯归他了。 不问这灯哪里来的,不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问我答应还是不答应,惊鸿拿了灯便要走。 或许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时清已经不在了,重要的是,他只在乎和时清相关的东西。 灯我当然可以给他,可是我却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惊鸿有责任知道,时清曾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等一下,你听说过回风吗?” 我拦住惊鸿的去路。 论大小,他是长辈,论出身,他是玉帝的亲儿子,论官职,他是一界之主。不管怎么论,惊鸿都比我尊贵不少。 我伸出双手挡在他面前这一行为,实在是冒失无礼,可是我却顾不得这些。 惊鸿被我强硬阻拦,有些不悦。 “回风?”他皱眉,“是谁?” 惊鸿如此反应,让我觉得心里好难受。是不是回风站在他面前,他也只会问一句:“你是谁?” 我很想直接跟惊鸿说,回风是你的儿子。可我就是想较劲儿,想等他自己发现。 “回风,流风回雪的回风,他是北海龙王的长子,自小寄养在外公处,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是五百多年前,他身陨了。你真的没有听说过吗?” “陨了?你问本王一个身陨的人做什么?冥界不管神仙的生死,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我也不是要你管他的生死。我就想问你,你知道回风吗?” “回风?”惊鸿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许是我的行为太古怪,他也察觉到了什么,终于肯认真想这个名字。 过了一会儿,惊鸿终于从脑子里搜索到了一些关于回风的信息,“有些印象,以前来过冥界一次。” “他去冥界做什么?” 我问的急促,回风怎么会去冥界?难道回风生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惊鸿了吗? “他说好奇冥界是何模样,话虽如此,却并未去冥界转转,倒是在本王的房间待了许久,真是个奇怪的少年。” 听惊鸿如此说,我便知道,回风一早就晓得自己的身世了。 也是,聪明如他,怎么会查不出生父是谁呢? 他哪里是好奇冥界是何模样,他是好奇自己的父亲是何模样,所以才会待在惊鸿的房间许久。 “你说他在你房间待了许久,那你们有说什么吗?” “过了太久,早已忘了。” “那你看到他的长相,就不觉得熟悉吗?” “他当时易容而来,本王虽察觉他易容,但看得出来他并无恶意,也就没有深究。你到底想说什么?” 惊鸿已然不耐烦了。 易容……原来如此,回风故意易容,只怕是担心惊鸿起疑心,认出他来。 回风明明知道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说,还刻意隐瞒。 旁人若是晓得自己是冥界之主的儿子,玉帝的孙子,还不大肆宣扬,锣鼓喧天。可是回风至死,也不曾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明明回风说出自己的身份,在北海就会所向披靡,可他继承了他母亲的遗志,选择三缄其口。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默默承受,不愿给别人带来一丝麻烦。他又是那么骄傲,不愿意沾任何人的光。 回风没有说出口的事,我到底要不要说? 我犹豫着,挣扎着,我总觉得回风是想要惊鸿知道的。我总觉得,惊鸿应该知道。 “你若没别的话说,本王便走了。” “等等!我有话说!” 不管了! 我拿出乌龟爷爷曾帮我画的回风的画像,当着惊鸿的面打开,“他就是回风,这是他原本的长相。” 惊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画像,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一字一句地问我:“他到底是谁?” 盏光二十一 “他是回风,是北海龙王名义上的长子,是时清公主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时清的孩子……怎么可能!” 惊鸿盯着画像,向后踉跄了几步,“你方才说什么,他陨了?” “是。” “怎么回事?” “我要杀惊月,被王母关在九幽寒境,他为了救我,陨了。” “为了你?你可知他是谁?你怎么敢!” 惊鸿红了眼眶。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活着的人,我曾无数次在梦里醒来,质问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可是没有用,偏偏我寿与天齐。 只见惊鸿眼里升起腾腾火焰,杀意很明显。可是他走到我的面前却堪堪忍住,只是拿走了回风的画像,终究是没有对我动手。 惊鸿没再做什么,也没再问什么,便离开了。 他似乎是个不太喜欢问原因和过程的人,没有细究回风的死因,也没查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好像只要知道了结果,便足够了。 惊鸿的外貌只是个年轻男子,可是他把长幼尊卑尊老爱幼划分的非常清楚,他身上有着长者对小辈的包容和耐心,以及高高在上的不屑计较之感。并且惊鸿讲道理,即便在盛怒之下也不会失了理智,这一特点从我第一次见他就十分明显。 南海闹瘟疫时,惊鸿来南海那天,湖光刚好在我们家。她上蹿下跳地缠着惊鸿,甚至无理取闹失手毁了惊鸿多日辛苦才统计出来的冤魂册案,父王见兹事体大,当场慌张赔罪,惊鸿却一笑置之。 后来湖光人来疯,不知道事情的要紧,还偷偷跑进惊鸿暂住的屋子打开锁魂瓶放了一屋子的鬼魂出来,闹了不小的动静。惊鸿略恼,却终究念及湖光年幼,未说什么重话。 当时事情发生在我家,我父王有看管不严之责,若细追究,只怕要挨罚。但是惊鸿为此被玉帝责罚,也未迁怒扯出我父王,只是后来告诫我大伯要好生教养孩子。 他淡然大度,不爱计较,尤其不爱和小辈计较。但是如今死的是他的亲儿子,没有哪个老子面对害死自己儿子的人会大度。 我想如今我能在他手下逃过一劫,一是他清楚我不会死,他杀不了我。二是他明白这是回风和我之间的事,回风舍命保我,他就不会伤我折磨我。 惊鸿看着没什么动作,可是不代表这件事情结束了,他不伤我,但他的丧子之痛总是要找一个发泄口的。 我的目的只是想让惊鸿知道回风的存在,明明已经达到了目的,我的心却莫名地开始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 伯阳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找到了不安的来源。我意识到我可能挑起了一场战争,战争的双方就是惊鸿上神和伯阳。 我有直觉,我挑明了回风身世的同时,也掀起了一场风暴,尽管目前一切都还算平静。 我并不后悔让惊鸿知道回风的存在,可是开始有些担心真相被揭开后惊鸿会做什么。其实我一开始就该想到这点的,但是我急于让惊鸿知道真相,忽略了。 伯阳轮回五世,就像是时间这寂寂长河中短暂划过的一颗流星,不过转瞬便又出现在我眼前。 伯阳重回仙身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跑来南海找我。 他问我:“回风当真是惊鸿的孩子吗?” 我手里的卷宗掉落,心下一凉:“惊鸿上神?和回风有什么关系?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排查了身边所有的人,我确定当前身边的心腹没有任何人背叛我,可是伯阳到底是如何得知我和惊鸿的对话的? 惊鸿来找我的时候,我已屏退了殿里所有的人,即便心腹也不知道,伯阳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监视我,我却对他监视的途径一无所觉,真是让人背后发寒。 “盏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告诉我,是不是?” 伯阳一脸确定的模样,他明明是去人间历劫,可我怎么看他倒像是从地狱历劫回来的恶鬼。 “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监视我?” “看来回风当真是惊鸿上神的孩子。” “伯阳,你知不知道你监视我这种手段真是卑劣又恶心。” “不是监视,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呸!我还用得着这种行为鬼祟之人保护!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怎么监视我的?” 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伯阳都一口咬定他只是想保护我。 以保护之名,行窥探之实。 我思来想去,如果不是人的事,就是东西的事了。我的殿里,有什么是和伯阳相关的呢? 对了,信! 不对,鲤鱼小妹逝世后,我已经把所有她留下来的伯阳的信都烧了。 如果不是信,那就只有……铃兰! 伯阳送来的每封信都附有一串铃兰,我烧那些信的时候却并未见到铃兰。我当时还曾问起铃兰的去处,鲤鱼小妹的母亲说鲤鱼小妹把铃兰风干后都收在一个玻璃瓶中,珍爱异常,不如便不烧了。我允了。 鲤鱼小妹曾是我的贴身侍婢,就住在我隔壁,那些铃兰就放在她的房间,自她走后,谁也没进去过,那铃兰就一直放在我的隔壁…… 想到这里,我找出那瓶铃兰探了探,上面果然有法力的加持,伯阳在上面下了闻音咒,铃兰所在之地,十里以内的声音皆可听到。 也就是说,这五百多年来,无论我龙宫发生了什么,伯阳都知道。 闻音咒难习,对法力要求极高,且为天庭禁术,所有神仙未得玉帝准许,不得擅用。 玉帝在天庭设了感应之咒,谁敢使用这闻音咒,几乎是立刻就会被发现。从前擅自用闻音咒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个个儿都是受了雷劫然后永生永世去人间轮回。 我习得许多法术,为了南海太平,尚不敢向玉帝请旨在南海修习闻音咒,用这法术监视有异心之人。 可是伯阳,竟敢明目张胆使用这禁术监视我。想必为了避开玉帝,他废了不少功夫。 “伯阳,你说这铃兰交到玉帝手里,你会有什么下场?” 盏光二十二 玉帝向来疑心重,他禁用这法术,就是怕有人偷摸拿来对付他,可是伯阳现在竟然敢公然违抗命令。 伯阳杀死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鲤鱼神仙,玉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我不信他会对使用禁术之人还网开一面。 “你实在聪慧,竟然发现了。” 伯阳看着我手中的那瓶铃兰,不徐不疾,还有心情夸我。 “聪慧?你太抬举了。我只嫌自己太蠢,居然事到如今才发觉。” “铃兰的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回风是惊鸿的儿子。盏光,其实我主要想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惊鸿是我拿了回风的心他才死的,为什么对我手下留情?” 伯阳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他不担心我把他擅用禁术的事告知玉帝,也不担心惊鸿找他算账,却把注意力放在我的做法上。 “你不必自作多情。我没告诉惊鸿上神太多,是因为他没问。对他而言,过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回风已经陨了。如果惊鸿上神要追究,我连我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可能保你?” “原来是这样吗?” 伯阳从人间走了一趟,居然学会了阴阳怪气地冷笑。但他那张脸因为太多年没有表情,笑起来显得十分古怪,嘴角扯着诡异的弧度,难看至极。 “回风被你拿走龙心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不算少,惊鸿上神如果缓过神来,有心查问的话,便是我不说他也能查到,自求多福吧你。” 伯阳显然是个没福气的,我话音刚落,惊鸿就来了。 我的直觉没错,我的确挑起了一场战争,只是战争的双方并不是势均力敌,惊鸿有着压倒性的实力。 伯阳原本或许能和惊鸿过上两招,但是他受完雷劫便去人间轮回,这才刚归位,折损了大半的功力尚未恢复。惊鸿此时此刻要他的命,只有四个字,易如反掌。 惊鸿来到龙宫,什么话都没说,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手伸进了伯阳的胸口。 伯阳看了看胸口,一把抓住惊鸿的胳膊,竟然好像不知道疼一般的,连眼珠子都没动。 他对惊鸿说道:“你不能拿走这颗心,回风与我有约,万年之内,如果非我自愿,这颗心被拿走的话,他就永远都不能复活。” “你说什么!回风还能复活?!” 我冲到伯阳的面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我听到他说什么回风,复活……可却生怕自己是听错了。 与我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惊鸿的平静。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了回风能复活。 “万年之期若到,我会再来找你。” 只听伯阳一声痛吼,惊鸿收回手,干净利落,滴血未沾。 “回风是不是能复活,上神你告诉我,他要怎么才能复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伯阳疼的暂时说不成话,我逾距地扯了扯惊鸿。 惊鸿侧头扫了一眼身后,一个侍卫走上前来。方才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惊鸿身上,倒是没有仔细看他身后跟着的人。 那侍卫走到我面前,我才发现我认得他。他是回风的贴身侍卫,曾在回风身陨,我去北海那天,他与我说过回风的身世过往。 侍卫朝我拱了拱手:“公子并非真的身陨,他只是与伯阳上神约定,将心借给伯阳上神一万年。万年后,公子就会重修仙身,回归本体。” “什么意思?他的心都被掏了,为什么还能活?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以为他陨了?” 为什么北海还为他设了灵位,为什么他还故意留了一封信给我,字字都是离别意。 侍卫看了看伯阳,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说话!我都已经知道他不是真的陨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那侍卫被我吼的一个哆嗦:“伯阳上神与公子打赌,如果没有公子的存在,他就能得到您的心,公子同意了这个赌约。他不是把心掏了,而是将全身灵脉与修为都凝结于心,然后化了当时的肉身。龙王您知 道的,只要三魂七魄不灭,肉身于神仙,不过躯壳而已,随时可以再铸。后来,北海就对外界制造了公子已经身陨的假象……” “就为了一个个赌约,他就舍得这么折磨我,让我伤心?” 回风这个坏东西,一万年,很好,我等着一万年后锤死他! “不,不是这样的。当时惟有同意这个赌约,伯阳上神才愿意救您出九幽寒境,公子也是别无选择。” “那后来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还看着我在他灵前哭!” “伯阳上神要求的,但不算强制要求,当时还有商量的余地。不过公子也想看看您会作何选择,公子只是……只是不确定他在您心里的位置,就就也想试一试” 侍卫的声音越来越弱,我觉得我快要被回风气死了。明明可以和伯阳争取让我知道,却偏偏不争取,都是为了试我。 怪不得伯阳方才丝毫不担心惊鸿找他算账,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和赌注,回风根本就没有身陨。 怪不得回风留给我的那封信写的那样别扭,一边说伯阳古怪,异于常人,一边又让我真遇到事儿了不妨去找伯阳帮忙。呵!看来是一边怕我找伯阳,一边又想让我找伯阳,和伯阳多些交集,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喜欢上伯阳 回风可真行,竟然敢拿自己的命来试探我! “试一试?很好,试一试是吧?”当真是把我给整不会了,“那不知现在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为他痛苦这个结果你们家公子还满意吗?” “满……满意的吧”侍卫结结巴巴。 …… 这侍卫到底是回风打哪儿挖出来的奇葩?我真想对他大喊一声“滚!”,但是碍于惊鸿在场,怎么说我也得在回风的父亲,我的公公面前表现的得体一点不是,脏话还是忍住了。 我追问侍卫的时候,惊鸿开始对着伯阳的心脏捏诀施展术法,我都问完了侍卫,惊鸿的诀还没捏完。 盏光二十三 以我现在的修为和见识,他捏的诀我竟然看不懂,但是看惊鸿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我知道那诀不简单。 差不过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惊鸿收回手,气息略有些不稳,“伯阳,如果万年之期到了,不要妄图毁了那颗心。你当知道生生不息之法,我不死,那颗心就不会死,到时候可别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 原来惊鸿方才施展的是生生不息之法,这个法术我只听闻战神阳华当年使用过。 阳华是仙界第一个使用生生不息之法的人,为了他喜欢的人,惊鸿是第二个,为了他的儿子。 生生不息之法一方面特别难学,对研习之人修为要求极高,一方面因为施展法术的人相当于把自己的半条命和一半修为都给了对方,所以很少有人会学会用。这就导致这么多年下来,知道而且会用的人已经少之又少,我今日也算开了眼了。 惊鸿办事确实谨慎妥帖,他的担忧和防备我非常赞同。 伯阳这种人,阴晴不定,行为怪异,毫无原则,他倒真有可能毁约。我摆明不可能喜欢伯阳,如果到时候他动了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毁了回风的心,那回风就真回不来了。 惊鸿算是彻底断绝了这种可能性。 可是这样,惊鸿等于把自己的一半法力都给了那颗心,那颗心现在在伯阳的身体里,万一伯阳借用这一半的法力来对付惊鸿的话…… “惊鸿上神……” 我话都还没问出口,惊鸿就完全了解我想说什么,他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我的法力他用不了。” 惊鸿说完便带着那侍卫离开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惊鸿的法力伯阳无法使用,但原因不重要,伯阳不能用就够了。 “知道他还能复活,你一定很开心吧?” 伯阳捂着胸口,应该是很痛苦,但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宛若一块儿木头。 “我当然开心。” 我看向旁边的那罐铃兰,伯阳也顺着我的眼神看了过去。 风干的铃兰在玻璃瓶中静静躺着,因为上面附着了伯阳法力的缘故,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我捏诀将那罐铃兰化为灰烬,一阵风吹过,散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毁了铃兰,不是说要向玉帝告发我吗?” 伯阳的眼里生出一种叫希望的东西来,似乎觉得我毁了铃兰是为了保他。 我觉得莫名厌烦,为什么他总是要对我自作多情,总是想要在我身上寻找一丝希望呢? “不要误会,只是不想玉帝惩罚你,导致那颗心跟着你出什么意外。” 如果不是害怕玉帝对伯阳用刑,有可能会伤到回风的心,我才不会手下留情。虽然惊鸿上神用了生生不息之法,但是保险起见,还是避免伯阳受伤吧。 “原来是这样吗……”伯阳眼里的希望之光暗了下去,“盏光,你真残忍。” …… 残忍?一个九幽寒境的人竟然说我残忍? 我不接话,伯阳便自言自语,我们两个回回碰面,似乎总是这样相处,总是无话可说却还有一方要说。 “盏光,你知道我这次下凡五世经历了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伯阳神君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伯阳难道觉得我是会和他聊天,听他讲故事的人吗? 伯阳原先是个百年难说一句话的人,如今却话不说完决不罢休。 我不是伯阳的倾听者,伯阳也不是别人不听就识趣儿不说的人。我不想听,他偏不走,偏要说,他找了个凳子坐着慢慢说。 我们都是固执的人,很好,他不走,我走。 “下凡五世,五次轮回,每一次,我都与你结为夫妻。” 我停住了脚步,与我结为夫妻? “是你,也不是你。她们五个人,明明每个人都与你有着同样的面容,我却总是能一眼就看出她们与你的不同来。性格不一样,声音不一样,小动作不一样,明明都是一张脸,你笑起来就很好看,她们笑起来都很丑。终究都是东施效颦,所以我把她们都杀了。盏光,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替代。” 轮回,杀人……我还不太明白伯阳的话,但已经很不舒服。他坐在那里,打量着我,像一个盯着猎物的猎人,看得我背后阵阵恶寒。 “傻瓜,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什么?别着急,我都会告诉你的。我带着记忆下凡,轮回之前去求了王母,让她帮我每一世都安排一个“你”,本以为如果能在凡间得到“你”,或许就会释然,可惜她们都太让我失望了。盏光,每次我都满心欢喜的等她们长大,然后迎娶她们,可是掀开盖头,总是大失所望。你知道吗?她们都死在了拼命讨我欢心的时候,她们越是讨好我,我就越是觉得不像你,唉!” 伯阳那遗憾的口气,让我恨不能上去抽他两个嘴巴子,原来他的每一次轮回,王母都为他安排一个与我长相相同的人,即便不是我,也真是够让我反胃了! “怎么办,盏光,去了凡间一趟,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别再用你那张嘴喊我的名字了,我恶心!” 现在的伯阳完完全全就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是吗,可是凡间的你都会很喜欢我喊你的。” “伯阳,别再发疯了,你很清楚那只是你和王母的游戏玩偶。你不抹除记忆,王母擅改凡间命格,你们沆瀣一气违反天条,肆意轻贱凡人的生命,竟然还敢大肆宣扬!” “违反天条?”伯阳似乎觉得有点可笑,语气满是嘲讽,“盏光,不用太把天条当回事,你觉得就算玉帝知道了,难道会为这种区区小事和王母翻脸吗?学学司命吧,司命那个人精,掌管人间命数,我的轮回命格他一手所写,出了问题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可是你有听说他向玉帝告发什么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回风会复活的原因,伯阳如今面对我,一副破罐子破摔,一副“不装了,我摊牌了”的架势。 他这个掌管着天庭最严酷的刑罚,本应该是最铁面无私的人,去了人间一趟,却并没有修心,反像是去修了魔道。 盏光二十四(一) “王母为什么帮你?” 我不明白,王母当时替伯阳说情不必入畜生道轮回就算了,为什么还违反天条与伯阳勾结。 “很难理解吗?只要能让你不痛快的事,她都愿意做的。” 这话伯阳说的倒是不错。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想告诉你,你就是你,无可替代。盏光,我想我是一定要得到你的。” 伯阳说完便消失了。 不得不说,他从凡间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癫狂,愈发让人难以捉摸。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回风会回来的。 尽管还要等他九千多年,可是每一天的等待都充满希望,我不再觉得孤独,也不再辗转难眠。 惟一让人困扰的是,伯阳还是会时不时的来南海,每次都说上一大堆自我感动的话,然后我们两个人不欢而散。 我在南海设了结界,但是防不住,伯阳破解不了的时候,王母总是会帮他。 不过不管如何,我如今实力在伯阳之上,他除了语言骚扰,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一切还算顺利。 我顺顺利利地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零三百六十四天,再有一天就是回风回来的日子。 那天晚上我拿出了很久都没打开过的首饰匣,对着镜子正在看该用哪只钗比较好。 看了好几只,越发纠结了,回风会喜欢哪只呢? “你戴那只翠玉的好看。” 伯阳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我回过头,一个哆嗦,手里的玉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面对伯阳我是不怕的,可是他像拎鸡仔一样的,手里拎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的面容有我姐姐的影子。 若说这世上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就是那少年了。 少年名忆星,是我姐姐的孩子。 我姐姐星光走后,水神百川便为孩子取名忆星,带着孩子隐居了,我曾辗转打听过地址。 后来出了惊月一事,王母报复心重,我怕与姐夫和外甥被我牵连,即便后来做了南海龙王,也只偷偷去看过他们几次,尽量让人忘记我们之间的关联。 可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伯阳竟然拿忆星来威胁我。 只见伯阳另一只手幻出冰剑,对准那少年的心脏。问我:“你是选他,还是选回风?” “你把水神怎么样了?” 忆星既然能被伯阳掳走,我姐夫必定出事了。 “什么水神,如今不过酒鬼一个罢了,本来以为还要废些功夫,不料轻松就打晕了。” 伯阳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不难看出他对事情进展顺利十分满意。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早就知道了,不难查。” “那为什么偏偏今天才动手?” 为什么偏偏是回风就要回来的前一天。既然发现了我的软肋,为什么偏偏如今才行动。 “看你等回风回来等的那么开心,不忍心戳破你的梦,想让你多开心几天。” 伯阳就像是一把有问必答的剑,剑尖直指我的心脏。 “你想怎么做?” 我蹲下身,作势去捡那摔成几截的簪子,然后铆足了力气运功,想在一瞬间从伯阳手里把忆星救下来。 但我刚抬头,伯阳就把剑刺入了忆星的身体,他刺的不深,但足够威慑我了。 忆星胸口晕开点点的红,伯阳握着剑,好像只要我敢轻举妄动,他就能随时结束忆星的生命,他冷冷地看着我,“盏光,别耍小聪明。” 盏光二十四(二) “别伤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收了力,不敢再乱动。 “你要是选回风,我就杀了他。你要是选他,就去杀了惊鸿。” 杀惊鸿……惊鸿用生生不息之法护着回风,伯阳很清楚只要惊鸿在,他就毁不掉回风的龙心,现在他要我去杀惊鸿 惊鸿死,就是回风死。 惊鸿使用生生不息之法,就是怕伯阳违反约定,当时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伯阳真的走了这一步棋。 对了,约定……约定是要双方都有对等的筹码互相掣肘才能形成的 “伯阳,你和回风当初是有约定的,你那时说如果万年内回风违反约定,就永远不能复活,那么你呢?你违反约定会有什么下场?” 我不信回风会打没有准备的牌,回风一定是在得到了什么保证,有了十足的能复活的把握之后,才会把龙心给伯阳的。 他们之间是赌约,回风以命做赌,伯阳的赌注也不会小,这个赌注一定是对伯阳有致命伤害的,否则回风不可能答应他。 面对我的问题,伯阳倒是有问必答。 其实自我从九幽寒境出来以后,他好像对我的任何话都会做回应,不论我的问题是什么,不论对他利或者弊,他从不回避。 伯阳说:“若毁回风龙心,我会灰飞烟灭。所以惊鸿是自作聪明,我本就不会毁了回风的心,他用生生不息之法,反倒给了我彻底杀掉回风的机会。他死了,回风就会死,只要我不亲自动手,就不算违约。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现在告诉我,选这个孩子,还是选回风。” “我杀不了惊鸿,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可能去杀惊鸿。忆星和惊鸿,我都要他们活。 “你可以的,他把一半修为都给了他儿子,而且他对你没什么戒心。” “可是已经过去了九千多年,他已经又修炼了九千多年,修为早就恢复了。” “我知道现在的你能做到,我只问你选谁?” “惊鸿为冥界之王,他若死,冥界必将大乱。我要是杀了惊鸿,玉帝也不会饶了我 ,只怕会将我终身都囚禁在九幽寒境,到时候南海也会再次大乱。伯阳,你乃上神,眼中不该只有情爱,你可曾想过天下苍生?” “聪明的姑娘。我就是要你终生都囚禁在九幽寒境,在那里陪着我。苍生与我何干?” 伯阳,一个出生就作为牢笼的存在,误以为他会考虑苍生,是我的错。 “伯阳,你真的喜欢我吗?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总是在做伤害我的事?让我以为回风死了,杀鲤鱼小妹,现在又拿这个孩子来威胁我。在你眼里,喜欢就是伤害吗?”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和伯阳论证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想扰乱他的心神。果不其然,伯阳眼里有些许疑惑,就在他放松警惕的一瞬间我运足了功将伯阳打开,抢过忆星。 伯阳恼怒地幻了无数冰剑砸过来,我抬手挡住,立即捏了个保护罩将忆星放了进去。 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一条蛇就打碎保护罩的我了,我有自信伯阳破不了我的保护罩,忆星安全了。 盏光二十五(一) 伯阳有些不甘心,又砸了许多冰剑,一如当年九幽寒境里他奉旨杀掉湖光时的那些剑,只是现在,我已不再是那个只能干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我了。 “伯阳神君还是省省力气吧!” 我将冰剑原路打回,它们穿过伯阳的身体,避开他的心脏。用剑的人被自己的剑所伤,不知是何滋味。 伯阳用大拇指抹掉嘴角的血,冷冷地看着我,我从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里,辨不清他是想继续进攻还是放弃。 “盏光,如果没有回风,你会不会喜欢我?” 伯阳忽然低头,看了看拇指上的血,语气格外阴沉。 “不会。”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喜欢一个自私凉薄,爱自己胜过爱一切的男人。从伯阳为了自己的私心,让满身伤痕的我从九幽寒境爬出来开始,我就注定不可能喜欢他。 “真讨厌啊,你要是像凡间那么乖,眼里只有我一个就好了。” 伯阳提起凡间,愈发让我觉得恶寒。 “凡间的一切只是你的臆想,伯阳,你这样的木头,生来就该埋在九幽,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懂得什么是爱。” “不许你这样说他!”南海今晚真真儿热闹,来了个伯阳不说,突然又蹦出来个女仙,穿的五颜六色的,嗓门儿还特大。 守门的侍卫一边擦着嘴上的血,一边向我告罪,说:“龙王恕罪,她要硬闯,我没能拦住。” 那侍卫擦着血告着罪,抬眼看到了伯阳,一把便将我拦住了身后,怒不可遏地对伯阳喊道:“你想对我们上神做什么?!” 不错不错,真是个好侍卫,这份忠勇很是让我感动。 我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你下去吧。” 这孩子勇气可嘉,但他要是再瞪着伯阳,只怕小命就要没了。我南海的血流的够多了,我不希望再死任何一个人。 遣退了侍卫,只见那女仙围着伯阳来来回回地转,看到伯阳受伤了,登时泪如雨下,倒不像是心疼伯阳,更像是来我龙宫给伯阳号丧的。 “是不是你伤的伯阳哥哥?!” 霍!这女仙伤了我的人,我还没和她算账,她倒要反客为主起来了,一句“伯阳哥哥”喊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她看向我时有些惊讶,过了好一会儿冷哼道:“原来是你。” 嗯?我竟是在不知道的时候给自己招惹了个仇敌吗?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见她怒目圆瞪,许是因为长得太过甜美可爱,我无端地竟然不厌恶她。但她无故伤了我的侍卫,就算她长的再讨喜,这事儿也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那女仙张牙舞爪的就要打我,我侧身避开,反手打掉了她一颗牙。她呜呜哇哇地擦着嘴上的血,又折腾了一番,眼见打不过我,便对着伯阳哭诉,奈何伯阳无动于衷。 那女仙想往伯阳身上靠,伯阳冷着脸闪身避开了。 这可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见着,竟然有女仙喜欢伯阳。 “伯阳哥哥,你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嘛,看在我们一起在凡间经历了五世的份儿上,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何谓痴情,何谓情痴?这女仙大抵便是了。怪不得她方才冷冷地哼我,原来伯阳下凡历劫每一世的妻子都是她,她在凡间被换成我的模样,自然是识得我了。 伯阳曾与我说过那五世他是如何对待凡间的妻子,每一世,都顶着我的容貌。每一世,他都将她杀了。 若我是这仙女,不把伯阳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错了,如何还能围着伯阳团团转给他好脸色? 盏光二十五(二) “伯阳哥哥,你是不是被她伤着了,你放心,我定会叫我阿父帮你报仇的!” 那女仙一边安慰伯阳一边还不忘威慑我。 “哼!你敢伤我和伯阳哥哥,你可知我阿父是谁?!” “哦?想来是个大人物?” 她这么有恃无恐,倒是叫我有些好奇了,不知背后是何靠山,才纵的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我阿父是司命神君,等着瞧吧你!” 原来是司命,怪不得。 司命专管人间的事,哪个神仙都不能保证自己或者亲朋好友永远不犯事儿,永远不去凡间历劫。一旦落入凡俗,那可就由着司命折腾了。 因此司命官不算大,武功也不算多拔尖儿,但在天庭里分量十足,有时候玉帝也要看他三分薄面。 原来她是司命的女儿。 怪不得她往伯阳跟前凑,伯阳虽厌烦,倒没想像对付鲤鱼小妹那样,直接拍死她。 司命宠女儿在四海是出了名的,听闻他自得爱女繁花,那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原来你就是繁花。” 我小司命许多许多,可看着眼前五颜六色趾高气昂的花母鸡繁花,倒生出几分长辈看晚辈的意味。司命那么一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竟将女儿养的这般骄纵任性。可见传闻不错,他的确是宠这个女儿,宠的都有些过头了。 “怎么样?你可是怵了?” 花母鸡呲着漏风的牙,等着看我服软求饶。 怵倒是不怵,我打落繁花一颗牙事出有因,不信司命会因这个记恨上我。但看着对面两个莫名闯入我龙宫,都想寻我麻烦的人,忽然灵光一闪。 “原来令尊竟是司命,只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给繁花妹妹赔罪了。” “嘁!你好歹也是南海龙王,怎地这般没有骨气?” 花母鸡白了我一眼,很是瞧不起我突然的伏小做低。伯阳在旁边冷冷看着,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我看你想耍什么花招! 我不想耍什么花招,我就想让繁花带走他这个祸害,离我南海远远的,越远越好。 “害!繁花妹妹说话真是直接,那我也就直说了,我瞧伯阳神君与你甚为般配, 很有缘分。你看我这龙宫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们一起回天庭,路上还能彼此了解一下?” 但愿繁花能把伯阳缠走。 “你胡说什么?!” 伯阳和繁花异口同声的。 伯阳是真恼,本就没有喜色的脸更黑了。繁花是羞恼,红了耳根,颇有些不好意思。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把喜欢都写在脸上了,却偏偏怕人说破。又怕被说破,又怕心上人不能领悟,不给回应。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的折磨自己。 我忽然替繁花觉得坎坷,她把心意许给伯阳这样的人,只怕有的苦头吃。 “那,那我们走了。伯阳哥哥,我们一起回天庭吧!” 繁花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伯阳,满是期待。 我抬起右手,捏了个诀,砸进繁花的身体。她那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气鼓鼓瞪着我:“你做什么?!你再动手我真的会告诉我阿父的!” “没什么,方才伤了你,是帮你疗伤的。” “那还差不多。” 繁花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是个很好哄的小女孩。 盏光二十六(一) 伯阳看着我冷笑了一声,显然是知道我捏了什么诀。没什么,我本来也不怕他知道。繁花修为浅,但伯阳知道我捏的诀是帮繁花护命脉的。 我虽想利用繁花将伯阳缠回天庭,离开南海,或者仅仅是拖延时间也行,拖延到回风复活,但我不想繁花死。伯阳如今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繁花不能是第二个鲤鱼小妹。 “盏光,不要自作聪明,你该知道,今日不达目的我是不会罢休的。” 伯阳看着地上还在昏迷的忆星,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繁花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吃惊地“呀!”了一声,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个人。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心有伯阳,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伯阳,你是想死吗?” 惊鸿冷冷地声音传来,只见他提溜着我姐夫百川走过来。 百川满身的酒气,意识好像还不是很清醒,直到被惊鸿扔到忆星身旁,看见自己儿子胸口的血迹,他的眼神才“唰”地清明起来。 “忆星!你怎么了?!” 百川一把将忆星抱进怀里,赶忙去摸他的脉搏。 “他只是昏过去了,身体没什么大碍。” 我看着百川仓皇失措的样子,又无奈又心酸。我气他不知道好好保护儿子,又明白是因为失去了我姐姐他才如此颓废。罢了,罢了,我又能指责他什么? 惊鸿来了,我松了一口气,伯阳自然就不怎么舒服了。 一边是惊鸿压制着他,一边是百川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后冲上去狠踹了他许多脚,直到他倒在地上似是断了肋骨还不肯罢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神仙肉搏,一拳一拳像是要打碎对方。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繁花扑在伯阳身上,苦苦哀求着,完全没有方才对着我时的颐指气使。果然,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只有求饶的份儿。 我因为没当着她的面打伯阳,看着不怎么强,她便觉得我好说话。惊鸿和百川上去就是动手,她便不再摆身份和架子。 繁花不愧是司命的女儿,能屈能伸的。正当我暗暗感叹的时候,繁花用实际行动打了我的脸。 “别打了!你们可知他是王母的孩子!” 她喊出伯阳隐秘的身份,企图阻止这场殴打。 我惊在原地,伯阳竟是王母的儿子,这太匪夷所思了。王母和玉帝所有的孩子,哪个出生的时候不是声势浩大,惊天动地,昭告四海。可是,我从未听说过伯阳的存在。 我感觉自己吃到了惊天大瓜,但惊鸿和百川倒是都很淡定,一副已经知道此事的样子。 百川甚至又恶狠狠补了两脚:“打的就是她儿子!” 最后是惊鸿拉住了百川:“别打死了。” 惊鸿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他再不拉我都要拉了,伯阳死了,回风怎么办? 伯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很奇怪,我一向都觉得和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这一次却一下子就读懂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在等,等我救他。他想赌一把,赌我到底会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毫无意外的,我叫他失望了。 盏光二十六(二) 繁花守着伯阳痛哭流涕,好像被打的人是她自己一样。可是伯阳不仅不领情,还让她走开。 看,感情就是这么奇怪。这人世间能两情相悦的感情太少了,爱而不得总是居多。伯阳和繁花都属于不幸的人,如果伯阳肯回头看看,或许这天地间两个人的不幸就可以结束。 伯阳看我的眼神从失望变成绝望,本就没什么亮光的眼里渐渐一片死寂。 伯阳的眼神让我想到父王葬礼时母亲碰死在灵前的眼神,不一样的悲哀,却是一样的绝望。 我忽然觉得有些冷,母亲湖蓝色裙子上的血好像染在了伯阳的身上。我那样厌恶伯阳,可是看着眼前被打的惨烈异常的人竟然没有丝毫解气和愉悦。 我知道,他这次是彻底放手了,不会再来纠缠我。如释重负的同时又好像理解了他的绝望。 “你怜悯他?” 惊鸿看出了我的异常。 “不是怜悯。”我摇了摇头,清楚的知道不是怜悯,不是可怜,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认识我之前,从未听说伯阳有什么恶行,无非就是奉命行事不近人情。换句话说,伯阳有生以来作的所有恶,都是为了我。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仍旧厌恶他,恨他。可是在他被打的半死,那样绝望的看着我的时候,我便明白我没办法置身事外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惊鸿没再问什么,可是脸上却写着:“你最好没有”。 我读懂他的不悦,却不知如何解释。 “伯阳哥哥!” 在繁花撕心裂肺地动山摇的哭声中,伯阳盯着我的眼睛终于合上了——他失血颇多晕了过去。 繁花以为他死了,“你们这些刽子手!是你们杀了他!” 论声音,繁花一人可抵万人,南海自失火后这么多年,从未这样吵闹过。 就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海在办丧事。 南海平静了这些年,我不希望再有“丧”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人还没死你就哭丧,你要不要探探鼻息确认一下,等人真死了再哭好吗?” “你说什么?” 繁花听了我的话抽抽搭搭伸出手去确认伯阳的生死,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地骂着。确认伯阳还活着的时候,她的兴奋不比我知道回风还能复活时少。 那一刻,我希望繁花和伯阳能够互相救赎。 一阵一阵的又哭又笑的吵闹声过后,耳后突然传来一句:“盏光,我回来了。” 这声音我很熟悉,也是同样的声音曾对我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这是回风的声音。按照他和伯阳曾经的约定,时间已到,他回来了。 我不敢回头,害怕是幻觉。我不能再一次承受拥有他又失去他的痛苦。 “傻瓜,真的是我,我回来了。” 我转过身,日思夜想的面孔映就在眼前,“我好想你!”。 我抱住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 “别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句承诺,我真的等了好多年。 繁花(一) 我和伯阳做了五世的夫妻,顶着他最喜欢的女子的容貌,每一世都死在了十八岁,每一世都死在了我满心欢喜嫁给他的那一年。 我父亲司命写尽人间命格,却无法给自己的女儿写一个圆满的结局。 后来提起“繁花”二字,人人都说痴情。 痴情?也许是吧,也许不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拨动手中的念珠,敲响眼前的木鱼。 繁花落尽,都成空念。 伯阳于我而言,最后也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那时天庭的小仙娥都在传惊月公主心怀天下,竟遭南海二公主毒手,死于非命。人人都说南海的大火烧的好,人人都说那南海二公主盏光被关到九幽寒境日日受极刑是活该,是罪有应得。 惊月曾为守天下太平立过些功劳,加之她身份高贵,在天庭算是颇有名望和人心的女子。可我知道,她死的不冤。 父亲人缘好,总是能掌握天庭一手的小道消息。借着父亲的光,我知道那南海二公主盏光为什么杀惊月,我知道死一个惊月只怕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我知道这恩恩怨怨里的孰是孰非,又一向沉不住气,因此在那些小仙娥议论纷纷咒骂盏光的时候,我那该死的正义感掌控了我的嘴巴。 “谣言止于智者,要是你们不知道事情原委就不要随便指责议论别人!如果那盏光公主才是受害者呢?”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因为那些小仙娥们登时统一阵线,站在我的对立面,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盏光才是受害者?” “就是!你说她是受害者,那你的意思是惊月公主才是害人的人喽?” “你说惊月公主害人!那你的意思是惊月公主死的活该了?!” 小仙娥们群情激昂,见我对她们拥戴的公主提出质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我。但我发誓,我可没有说过什么“惊月公主死的活该”这种话。 可谣言就是这样,我说没说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小仙娥们的不懈努力下,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觉得我说过。就这样传到了王母的耳朵里。 从前王母每每见我都夸我笑起来甜甜的,像朵花儿一样好看,让她心里高兴。 她那天突然召我和父亲去,我刚咧开嘴,她就皱着眉喝道:“你还有脸笑!” 我吓了一哆嗦,心知大事不妙。父亲忙道:“还请王母息怒,不知小女犯了什么错?” “司命,少在这里给我装聋作哑。你的消息向来灵通,她犯了什么错,你会不知道?这天庭传的沸沸扬扬的,你竟成了聋子不成!” 王母要重罚我,说我以下犯上,不知高低。父亲慌忙拿出提前借的习凛上神的前世镜来还原当天的真相,说我是冤枉的。 “哟,前世镜都借来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嘛!就这还敢说不知道你女儿犯了什么错?!”王母厉声嘲讽道。 “请王母恕罪!”父亲拉着我一起弯腰道歉。 王母身边的侍婢怒气冲冲地从父亲手中拿过前世镜呈在王母眼前,待王母看了我和小仙娥们的争论,冷笑一声:“冤枉?我瞧着倒是一点儿不冤。司命,你这女儿也太没个规矩,想来是早年丧母,你又一直忙于政务,所以也没人教她。既是没人教,我为天下人之母,便不能放任她就这么撒野下去,就由我来教吧!” 王母令下,说凡间人情复杂,最能学到东西,便要求父亲把我送下界,轮回五世。 父亲不忍,一向不肯轻易低头的他祈求王母:“繁花还小,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能否轮回一世教训一下便罢了?” “就是要趁着年纪小才好教,就一世能学会什么?要我说,就得五世才能好好磨炼,少一天都不行。就这样,本宫乏了,你们下去吧!” 王母摆了摆手,像打发两只小猫小狗一样让我们父女出去。我分明看到父亲手指蜷起,关节都有些发白。 那拳头从王母说我早年丧母四个字开始一直到我被送入轮回去凡间都没有松开过。 那时我不太理解父亲的愤怒和伤心,反倒觉得去凡间是一件好事。天上的神仙都说人间好玩儿,我早就想去了!虽然从前也去过,可都是背着父亲偷偷的,也不敢久待,每次吃也没吃尽兴,玩儿也没玩儿尽兴就要回来。真是不痛快! 而且自从习凛上神的徒弟朝白去了一趟凡间再也没回来后,父亲管我管的就更加严了。 如今能去凡间待上五世,父亲觉得是惩罚,我却求之不得。 依照王母的意思,我需带着记忆轮回,她说这样才能学到东西。我是无所谓了,反正带着记忆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要不然怎么算玩儿呢? 可是父亲显然不是这么想,他觉得这无异于一种酷刑。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遗忘远比记得要活的轻松,什么都记得,只怕和呆在九幽寒境也没什么区别。 父亲红着眼睛嘱咐我:“凡事多留心,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王母向来心窄,只怕在凡间也不会让你好过,为父无能,虽有心护你,只怕到时候强权之下也是有心无力。万事不要逞能要强,护得自己平安周全便可,记住了?” “女儿记住了,父亲你就别担心了!父亲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不要老是喝酒!” 我笑着拉住父亲蜷起的手说道。那时候是真高兴,还有些不理解父亲的担忧,只觉得他婆婆妈妈。 直到在凡间五世都只能顶着别人的容貌过活,直到反反复复爱而不得,我才知道父亲说的“王母向来心窄”是什么意思。 我受罚下凡正好碰上伯阳神君也受罚下凡,本来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在王母的苦心安排下,我的命运和他紧紧相连。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五世的苦痛也不算王母的报复,而是天意。 好像只有这样想,回忆起那五世的时光时,才不那么痛苦。好像只有这样想,我就可以继续坚信我和伯阳之间注定是有缘分的。那些受过的苦用缘分一解释,好像就可以释然一些。 那时还在执着于缘分的我,还不明白四大皆空才是归宿。 繁花二(一) 其实我下凡比伯阳早了许多时间,但我在人间硬生生活到了遇见他。 我到人间第一世,带着自己的记忆,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在十七岁的年纪停留了很多年。那是一段很长的时光,久到我都不记得具体的数字。 那是王母对我实施惩罚的第一步。 那时我出生在富贾之家,可谓吃好喝好万事无忧。虽然容貌变了,有些不习惯,但听说神仙下凡都会这样的。何况那张脸在神仙中也算得上上乘,是很稀有的美貌,所以我完全可以接受。那个时候我还在想,王母到底也没那么坏嘛! 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脸却可与岁月抗衡,这才发现王母的报复刚刚开始。 因为美貌,人间的父亲想用此做筹码,跻身官列。 人间的父亲虽坐拥一方财产,却总觉得经商属于末流,不若为官便可一呼百应,名利双收。 倒也有些官家子弟上门提亲,可却不如他所愿。人间的父亲想要联姻的是侯门高府王公贵族,来的却只是些小官。别人也不是傻子,越是在高位的人往往越会权衡,没人愿意为了区区的美貌有一个做商人的亲家。 人间的父亲想让我高嫁,真正有权势的人却不想太低娶。加之我自己带着记忆,也不是很想被随便摆布草草嫁人,每每有媒婆上门都我不太配合,于是婚事就这样一年一年的拖了下去。 时光飞逝,父母逐渐年老,我却像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儿,一直保持着十七岁的年轻。 渐渐地,开始有流言蜚语传了开来。有人说我是妖精,有人说我会吸人血吃小孩。左邻右舍从一开始绕着我家大门走,到后来的众人请愿想让道士烧死我。 至此,我成了过街老鼠,开始了流浪生涯。 人间的父母在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给我准备了一包袱银票,雇了一个贴身护卫,让我速速逃命去。 “我走了,那你们怎么办?” “放心吧,你走了他们就不会再为难我们的。何况咱们家有的是钱,他们若是上门闹事,多花些银子也就解决了。女儿啊!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给家里来信,也别再回来,别挂念我们!” 那个时候我还很天真,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一切问题就解决了,以为人间的父母不让我回来是怕我再惹来麻烦。 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如果能抢走所有的银子,别人为什么要等着人间的父母只给出一部分呢? 直到三个月以后我才听说,他们死在我离开的第二天夜里。官府以窝藏妖孽为由,抄了整个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拿走,不值钱的全被打砸烧毁。 我那年迈的人间老父母,大呼“强盗啊!”拦着门想阻止被洗劫一空的命运,却被土匪双双踩在脚下。 “小的是妖怪!这两个老的肯定也是妖怪!给我打!” 他们至死也不曾说出我的下落。 这是王母给我上的第一课。第一次,有人为我而死。含冤莫辩,死不瞑目。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人间不仅有好吃的桂花糖,好看的皮影戏,还有随时需要面对的生离死别。还有,复仇。 繁花二(二) 在天庭听说盏光和惊月一事的时候,我就约莫猜到我和盏光是一路人。如有人伤害我的家人,我也绝不会原谅,我只相信一报还一报。 纵然知道来人间不过一场旅途,我只是这红尘中的过客。可是与人间的父母朝夕相处十七年,他们爱我疼我不亚于父亲司命,何况他们悲惨的命运皆因我而造成,我岂能坐视不理? 我要那些强盗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我要报复。 但令人无奈的是,人间的我,除了有为仙时的记忆,剩下的就只是一个弱柳扶风手无缚鸡之力的躯壳。 自我离家,处处都是通缉我的画像,护卫便带我躲藏到了深山老林里的山洞中,生活所需物品由他隔一段时间出去采买。 第一次我问他家中情形如何,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答:起了一些乱子,但老爷花了些银子都摆平了,暂时没什么大碍。 那天他新买了面具回来,说也许哪一天用得上。他回答我的时候拿起一个面具作试戴模样,我没看到他的神情和脸色,听声音平稳真诚,没有撒谎的意思。 第二次我问他家中情形如何,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答:事情渐渐平息了,没什么人再上门为难老爷夫人了。 明明事情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微拧着眉头,看起来有些古怪。 第三次我问他家中情形如何,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答:一切安好。 那时他正拿出刚从市集上买回来的烤鸡给我吃,听到我的问句,手里的烤鸡滚在了地上。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嘴里却说:“一切安好”。 彼时我们已经躲了三个月。 “我要回家看看父亲母亲。” “小姐,不可!” “不妨,你不是说事情已经平息了,一切安好吗?我们趁夜里偷偷回去就行。为防给他们带来麻烦,我也不进家门,你想办法传信给父亲母亲,我只远远地看上一眼,确认他们平安便可。如何?” “可是小姐,外面刚下起雨来,山路湿滑难行。” “就是下雨才好,路上行人少,更没人会注意到我了。” “小姐……” 护卫只伸手作出拦我的状态,却再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再劝,我意已决。” 我作出硬要往外走的样子。 “小姐!老爷夫人已经不在了!家也没了!” 至此,我才知道一切。 “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仇。” 看着洞穴外面的滂沱大雨,我决定等雨停了便离开山洞,回到人潮。 但雨停后,护卫坚决不允许我自涉险境,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非他死,否则不可能让我离开。 “如今外面已然到处都是您的通缉画像,小姐就是出去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是我被仇恨的怒火烧昏了头。 是啊!我便是出去又能如何? “那你教我武功吧!” 虽然没见识过他的武功,但我知道,人间的父亲既然选了他来保护我,那他的武功一定不差。 繁花三(一) “我可以教,但是小姐你要起誓,在我有生之年,您不可踏出山洞一步。” 我明白他想护着我的忠心,可是在他有生之年都不能出去,那我岂不是还要等上好几十年? “我觉得五年人们就会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人是很健忘的,不是吗?” 护卫盯着我的脸,摇了摇头,“这样的容貌五年是忘不掉的,除非小姐按我的意思起誓,否则我绝不教,也绝不会允许您出去。” 这护卫是铁了心,坚决不退一步。 行吧,反正岁月流逝,他会老我不会,等到他打不过我的时候我自然就出去了。先随便起个誓应付他就是了。 我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发誓,这样总行了吧?” “你发誓,用我的性命起誓,若你违背诺言,我便不得好死。” “你!” 护卫竟要我拿他的性命起誓! “非如此,我绝不教。” 这护卫真的很懂怎么拿捏我,我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顾亲朋好友的性命。他是料准了我若拿他发誓,便定不敢违背。 武功我是一定要学的,否则就算出去了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万般思量之下,我只好依照护卫的意思起了誓。除非他死,或者经他同意,否则我便不可离开山洞半步。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每一天都刻苦练功。 护卫渐渐衰老,满头白发,且不说我武功早已在他之上,便是论身体状况,他也早已不是我的对手。可我却依旧不能离开半步。 “小姐你是不是每天都在盼着我死啊?” 护卫吹着花白的胡须笑着问道。他已满头白发,声音也不如以前清亮。 问罢又自问自答:“我还不能死哟!我死了谁给小姐采买吃穿物品?” 他虽已年迈,腿脚早已不适合爬山,却仍坚持不许我出去采买东西,而是每次都自己去。 他错了,我并不希望他死。五十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多少时日。我盼着他平平安安的,平安终老。五十年的陪伴,他是朋友,亦是亲人。 有一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山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尽,清风吹来阵阵树叶幽香的时候,他说:“我叫清诚,清澈的清,诚信的诚。我的保护到此为止,小姐你会记得我吗,咱们……有缘再见。” 护了我五十年的护卫说完这些话便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的婴儿,他护着我的五十年里都提心吊胆,每日里前怕狼后怕虎,从未像这般从容自在过。 睡吧,别再担心我,好好的睡吧。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从前他没说,我也从没问,只是护卫护卫的喊他。护卫本是他的职责,却被我喊成了他的名字。 下凡前父亲司命曾告诉我,不要在人间记得太多人,不要在心里放太多事,能忘则忘。 我原没打算记住清诚的,可是后来我记了这个名字一辈子。纵然后来四大皆空,也不曾忘怀。我再没见过这样至纯至真恪守信用的人。 从前他每次出去采买,都会带回来一坛女儿红,但却从没喝过一次。他说酒醉误事,闻闻便罢了。 清诚走后,我将他埋在山间野花盛开的地方,墓前放满了女儿红。然后带着我仍然十七岁的容貌和身体,离开了山间。 繁花三(二) 父亲司命曾嘱咐我,人间也好,天庭也罢,在哪里都不要造杀孽。他还曾向我举了平空和盏光的例子,以证明杀戮会造成害人害己般严重的后果。 “可是父亲,盏光和平空哥哥他们明明都事出有因!” 那时对于父亲的耳提面命我不大服气。 “糊涂!有什么不公自有王母和玉帝主持公道,要是人人都想杀谁就杀谁,岂不乱了套了?” “可是朝白姐姐死了,玉帝和王母都没有帮朝白姐姐讨回公道。她死了,魔族连一个道歉的折子都没递上来,大家都充耳不闻,就连习凛上神也只能忍气吞声!平空哥哥是因为求不到想要的公正,所以才以命换命的!还有盏光,就更不用说了,王母怎么可能给她公平?!” 我有一百二十个不赞同,坚决不支持父亲的道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悄声儿些吧!不得随意议论王母!”父亲当即捂了我的嘴巴连连摇头,随后低声又嘟囔道:“还有你个小姑娘知道什么,习凛那是忍气吞声的人吗?” 司命父亲捂住了我的嘴却捂不住我的想法,当我在人间想求一个公正却无人做主之时,我选择了和平空哥哥还有盏光一样的路。 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拿到我想要的结果,那些与我人间父母惨死案有关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对于五十年后的人间而言,我是一个全新的人。 或者不能称之为人,说是一件东西也可以。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有诸多身份加身。而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更不是谁店里的伙计。 没有人记得我,惟一与我有关的只是偶尔会被老人说给孙子听的故事,那是一个遥远的美丽却恶毒的妖精的传说。 我游荡在人间,对世人来说,与一朵花,一棵树,一件物品无异。 但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人,一个回来复仇的人。 无牵无挂,武功高强,别人不需要我,我却需要用别人来打听当年的情况,以确定复仇目标。 我知道这样的身份和需求在人间做什么最好——刺客。 带着清诚曾经买回去的已经发黑的银面具,我成了人间的一名刺客。 五十年的时间太久,当年我们家的惨案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一些刽子手业已老死,他们的后代接着享受从我们家掠夺的财富。 但刽子手老死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仇恨就两清了。下命令抄家的官家,执行命令并且变本加厉殴打我父母的某些马前卒,看热闹还不忘进来踩两脚顺便搬走一些东西的某些邻里凡是直接参与当年惨案的人,其本人也好,后代也好,每家必须还我一条人命。 时间过去太久,要想查清当年具体的仇人,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因此我做刺客只有一个条件,每完成一个任务,就必须获得一条我所需要的消息,这消息必须准确无误。 我花了七年的时间完成复仇。 杀死最后一个仇家的时候,我很清楚,他是我杀死的第七十三个人。 繁花四(一) 这七十三个人里有一些人不是我的仇人,他们只是我为了获取必要信息而执行上级命令杀死的无辜之人。 一开始人们都在说,江湖上有一个戴着银黑面具的女魔头,杀人不眨眼。当他们发现死的人大多数都和五十多年前那桩命案有关的时候,便开始宣称是当年那个没抓到的女妖怪回来了。 这下他们倒是没有冤枉我了,我确实成了杀人的女妖怪。 但人们只会用妖怪来解释一切,却丝毫不曾反省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亏心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甚至还有人说我们家当年被杀就是因为我这个妖怪杀人太多,好一个颠倒黑白本末倒置。 那时候与我家命案有直接关联的一些人跑去各种庙里求神拜佛,要我说,与其拜神佛不如拜我,我会直接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命运。 愚蠢的人类,不做善事,却求福报,想的还挺美。 不过或许是我的动静闹得太大了,神佛没管人类,但是父亲司命来管我了。 父亲司命在我下凡期间被王母监视,不能离开天庭半步,不能帮我。但他仍辗转打听我的消息,得知我杀了七十三个人的时候,七十三对他来说简直是恶魔一般存在的惊天数字。 父亲司命虽受制于人不能亲自来教导我,但他派了长安城的一个土地来找我。 那土地很年轻,斯斯文文,穿着墨绿色的衣服。他找到我的时候,说他是长安城的土地,我一下子就明白,他就是朝白姐姐生前喜欢的人,是平空哥哥的情敌,是父亲司命口中那个立志永生永世都要在长安城做土地的尘野。 我原说他没志气,当了神仙就开始混日子,哪有人会愿意一直做个小小土地?但父亲司命摇了摇头,说:“小孩子知道什么?” 见到尘野本人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他的认知可能真的太浅薄了。我一向相信相由心生,尘野长着一张看起来不像是没志气的脸。 尘野做完自我介绍,转交给我一封父亲司命写的信。 父亲的愤怒跃然纸上,他在信中赌咒说道,如果我胆敢在人间再伤害任何一条性命,他就自请去九幽寒境代女赎罪,以求玉帝王母宽恕我这个不孝女。 虽然看着像赌气,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不管我闯下什么篓子,父亲司命都会替我承担错误,即便我愿意自己承担,不想连累他。可是说到底,有哪个做儿女的犯错不会连累父母呢? 人间父母的仇已报,为了父亲司命,我不会再造任何杀孽了。我不能真的害他去九幽寒境受罚。 “转告我父亲,我不会再杀害任何一条性命,我要杀的人都已经杀完了。” “司命仙君说,”尘野表情略显严肃,“除非你起誓,用他的性命起誓。” 真奇妙,我来到人间,个个都要我起誓。但是这一次,我恐怕不能听父亲司命的话了。 “我绝不用他的性命起誓。”我摇了摇头,“我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再在人间造杀孽,此生不得善终。” 繁花四(二)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人间待多久,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这和许诺给清诚的那几十年不同。我如今不是在一年四季只有植物生长凋零的山洞里,随随便便就可以守住诺言。我是在人心难测万事都变幻无穷的人世间,所以我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尤其是父亲司命的性命来做赌。我永远,不会以父亲司命来做任何筹码与赌注。 那个时候刚发完誓我就有一种直觉,我很有可能会打破誓言。 虽然与父亲司命的要求有所出入,但尘野看我发完誓,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孤零零的,一阵秋风卷起他略显空荡的袖管,我忽然想起朝白姐姐生前的笑容来。 尘野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怎么一看到他,我就能想起朝白姐姐。我想,是他思念的痕迹实在太重了。 自发誓后,我在人间漂泊了很多年。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防止人们记得我。 人间的话本子我看够了,美食我吃够了,所有的风景也都赏够了。我开始厌烦这个以前在天庭让我充满向往的地方,可还是以十七岁的身体健康的存在着,丝毫没有结束的征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母才肯让我正常的老去,开启下一世的轮回。直到有一天,一个叫许久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 那天我在茶楼听书。在人间混吃等死的那些数不清的日子里,我听了太多的故事。不同的茶楼相同的故事,那天说书的大爷一张嘴我就猜到了结局,为了不浪费茶钱,便耐着性子坐在茶桌前昏昏欲睡。 若梦若醒间,我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睁开眼便看到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串漂亮的铃兰花,就递在我眼前。 我抬起头,这只手的主人面容冷酷,一双眼睛里不带任何情绪,却实在长得很出众。 他薄薄的嘴唇开开合合,说的全是我听不懂的话。 他说:“今天阳光很好,晚上会有星星,外面没有下雨,微风。”说完又将铃兰往我眼前送了几分,“我给你带来一束花。” 彼时我已不戴面具,改用白纱遮脸。我想,他大概是把我当做认识的姑娘了。 “你认错人了。” 我右手伸出两指,夹住铃兰花枝推了回去。 “没有,我找的就是你。” 他的语气很肯定。 “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下,的确没有关于这个男子的任何记忆。我也很肯定,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没有认错。” 尽管我再三否认,他还是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我。 周围渐渐有人看过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只好向他示意离开茶楼:“借一步说话。” 在街角僻静处我摘下面纱,“你可看清楚了?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 说罢我戴上面纱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凉,凉的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这样的温度让我想起天庭里的一个人来,那就是掌管九幽寒境的伯阳哥哥。 繁花五(一) 父亲司命说我的年纪和辈分在天庭里都算小,因此见到比我大的男子都要叫哥哥,女子都要叫姐姐。如果职位很高,就称呼仙君或神君。我问为什么不按辈分叫伯伯阿姨呢,父亲说听他的没坏处。 虽然我从不曾近距离接触过伯阳哥哥,但我曾见识过他的那双可以冰冻一切的手。凡他所触及之物,皆会瞬间结冰枯萎。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伯阳哥哥很少和别人打交道。我也只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偶遇到他。本着父亲司命教的见人要示意问好的教育,我偶遇到他的时候都会立马咧出笑脸,说一句:“伯阳哥哥好久不见!”即便他从未回应过我。 眼前这个陌生的好看男子拉住我的手腕的时候,无端端的,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伯阳哥哥不苟言笑的脸来。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拉住我手腕的人重申道。 鉴于他的容貌,我实在没办法将他和登徒子联系在一起,便只能又耐心问道:“那么我们在哪里见过呢?是怎么认识的呢?” 短暂的沉默后,他说:“在我心里见过。” 这话明明又轻浮又滑稽,可他的神情那样有说服力,我偏偏觉得也许是真的。 “好吧,虽然你说的我听不懂,但现在就当我们是认识了。”我接过他手里的铃兰,“我叫喻知知,家喻户晓的喻,一叶知秋的知。你呢?你叫什么?” 我思量了一下,把凡间父母为我取的名字告诉他。 “许久。许久不见的许,许久不见的久。” 如果一开始我就告诉她我叫繁花,他就告诉我他叫伯阳,结局会不会不同? 自从认识许久,不管我在哪里,他好像都能找到我,然后送给我一枝铃兰,聊聊每天的天气。 一开始他于我而言,与人世间的每一个生命并没有任何不同,不过是皮囊好看了点儿。 直到我发现,认识他以后,我那从十七岁就再没有长长过的指甲与头发又开始焕发出生机,我开始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会病会痛。我才领悟到,许久对我而言不是一个过客,而是一段遇见。因为他的出现,我的生命开始正常。我欣喜地发现,这一世,或许终于要有结果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本来他天天送花,我也并没有往任何儿女私情的方向去想。但当我留心到我与他之间是有缘分的时候,他的存在好像有了特别的意义。他每天的关心也让我开始想我是不是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开始在意许久什么时候来找我。在意他每次的时间是晚了一盏茶还是半盏茶,在意他拿过来的铃兰有没有什么不同,在意他跟我说的每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我在意他有哪些朋友,认识哪些女孩子,他喜欢什么。 我开始在意很多,不断地在意更多。 有一天他说要娶我,我满心欢喜。 顶着人间的这副容貌,我其实很少笑,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其实我本身是个很爱笑的人,天庭的人都说我欢脱闹腾。但到了人间,不知是不是独行惯了,我竟不怎么笑了。 我认识许久以后好像也未曾对他笑过。 繁花五(二) 大婚那天,他掀开红盖头,我试着露出一个最甜美的微笑,对他说:“许久,很高兴嫁给你。” 我以为他也会很高兴的,明明他是那样想娶我来着。可是他神色没什么变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 本来我想告诉他以后都叫我繁花,可是他并不多热切的表情,止住了我的嘴。我想,他是不是洞房花烛夜太紧张了? 但也没猜出来个一二三四五,只见他转身从桌上拿过来两杯酒,示意我喝交杯酒。 我的第一世,就这样了结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至死不知缘由。 濒死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些怀疑。我怀疑过是许久的父母动的手,因为他们本就不同意许久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妖精一样的女人”;我怀疑过是许久的爱慕者动的手,因为倾心于他的人不在少数;我怀疑过是王母的恶作剧,反正她就是不允许我好过…… 但我什么都没猜到,就死在了许久的怀里。前面那么漫长的时光我都捱过来了,可我偏偏死在了最不想结束这一生的时候。 我原以为,我可以陪许久白头到老的。我明明已经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准备。 可我就这样死在他的眼前,我想,他不知该是怎样的伤心。等到下一世轮回,我一定要重新找到许久。 第二世我生在一个寻常的山村,做了村里郎中家的女儿。 从会走路开始,我就在不停地寻找,寻找一个叫许久的人。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想,我死的早,怎么可能和他同时轮回?而且人类转世后没有前世的容貌,更没有前世的记忆。即便有一天我找到一个叫许久的人,也不会是我的许久了,但我就是不甘心。 很可惜,直到十七岁,找遍所有我所能活动的地方,都没有许久的痕迹。 我们村里有个叫环婶儿的女人,成婚十五年间生了九个女儿。在我十七岁那年冬天,环婶儿的肚子又微微隆起了。听村里的人说,如果环婶儿这一胎还生不出儿子,她的相公便要休妻再娶。 环婶儿十九岁嫁入夫家,和相公原是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可相公的恩爱,随着一胎又一胎的女儿消耗殆尽,一去不返。 环婶儿的相公坚决认为有了儿子才算有后,才算继承了他们家的香火,才算传宗接代了。听说他因为一直生女儿觉得十分丢人,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天天回家打骂环婶儿。 “可是九个女儿不也是他的后人吗?为什么一定要儿子呢?那村东头何家的儿子养的跟烂泥一样,一把年纪了只知喝酒赌博,家当都快输光了还不知悔改,简直是要榨干他父母的最后一滴血。那咱们房后面的郭伯伯的女儿知书达理,又聪明又勤快,极为体贴孝顺父母,郭伯伯都舍不得她出嫁。要我说,如果教的不好,生男生女都不中用。如果教的好,生男生女都一样。那环婶儿的相公真是个糊涂蛋!你说是不是,爹爹?” 我一边帮这一世人间的郎中爹爹分拣药材,一边问道。 繁花六(一) “我们家知知说得对!这世上的偏见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郎中爹爹停下正在写药方的手,对我重重点头。 巧的是,这一世我又投胎到了姓喻的人家,又叫知知。我猜和王母有关,这个名字可能是某种标记或暗示,虽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但我心知这不是一件好事。有些想反抗,却也无可奈何。 我总不能一生下来就说我不要叫喻知知,那还不把人吓死。等我在合适的年纪表现出会说话的模样时,喻知知这个名字已经被街坊邻居所熟知了。 郎中夫人生下我后便撒手西去了,和我的生母一样。 我对生母没有印象,故而也未曾对她的离去伤心。但这一世郎中夫人临去前将我抱在怀里,恳切地请求郎中爹爹一定要照顾好我的时候,在那个场景,我好像看到了从未谋面的生母的样子。 郎中爹爹待我极好,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手艺传男不传女。可是房后的郭伯伯和郎中爹爹都不管这些。从小时候,郎中爹爹就教我认药材制药材。近年来我渐渐长大,他也将如何诊脉抓药也都统统教与我。 一来二去,只要不是什么重病,村里的女子们也都更喜欢让我帮她们看病抓药。 冬至那天,郎中爹爹出去采买年货,环婶儿突然来家里找我。 环婶儿进来的时候心不在焉,差点儿被门槛绊倒,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问她肚子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但环婶儿却并不关心肚子里的孩子。 “给我开一副滑胎药!” 环婶儿脸色发白,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她声音很低,却又咬牙切齿,抓住我的时候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 “什么?” 我不是没听懂环婶儿的话,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听村里人说环婶儿去庙里求过签了,签上说这一胎是男孩。那个庙准得很,环婶儿前九胎也都去问过签了,每次都说是女孩,结果生下来果然是女孩。好不容易这次终于是环婶儿和夫君都想要的男孩了,环婶儿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呢? “好孩子!听婶儿的话,快帮我拿一副滑胎药!” 环婶儿一边急急地低声哀求,一边拿出一些铜板来往我手里塞。 我知道,她能塞给我的铜板很可能已经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家里有九个孩子要养,环婶儿的夫君又没什么本事,他们家日子难过举村皆知。 “不不不,”我连连后退,推开环婶儿的钱,“环婶儿你有话好好说,大家不都说你这次怀的是男孩吗?你到底为什么要滑胎药?” “不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能要!不能要他!”环婶儿语无伦次地落下泪来,手里的铜板落在地上,“我们家穷,女儿嫁不到好人家,拿不到什么聘礼……”环婶儿愈发哭的凶了。 “什么聘礼?大丫不才十四岁?二丫才十三岁,剩下的就更小了,环婶儿你在说什么?你要滑胎药和聘礼有什么关系?” “穷人家的女儿,十四岁不小了……”环婶儿用那满是茧子的手擦了一把泪,眼眶搓的通红。“那畜生说生了儿子家里没钱可不行,说什么有了钱才能把儿子培养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说可惜我的女儿都是赔钱货,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他说嫁人就是赔本儿生意,等生了儿子就要把我的大丫二丫卖到城里的青楼去,那里的价钱高他还说再过几年要把那几个小的也都卖了啊他就是个畜生啊!” 繁花六(二) 环婶儿绝望的倒在地上,想哭想骂却又不敢太大声,怕引来邻居。 我看了看天,这个勤恳敦厚的妇人,到底为什么会遇见这样的人渣? 环婶儿今年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村里四五十岁的妇人。她每天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其实不用听村里人说,只看她那花白的头发,憔悴的面容,枯藤般的手便可知一二。 我好想质问司命父亲到底为什么这样随意又轻率地就给别人安排了如此悲惨的命运? 我以前将司命父亲写的命格当话本子看,有时还会因为情节离谱捧腹大笑。当我亲自踏进这话本子的世界,才知一草一木皆不易。 我好想对司命父亲说,作为别人命运的掌控者,还请手下留情。 可是司命父亲听不到作为人类的我的内心的呼喊,我低头看看环婶儿,她仍然在承受这已被安排好的悲惨命运。 “好孩子,我求求你了!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我不要什么儿子了!我只要我的女儿们都好好的!” 环婶儿跪着求我,除了蹲下去想把她拉起来,我别无他法。因为我没想好该怎么做。 环婶儿的女儿们无辜,可是环婶儿的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儿子也无辜。司命父亲,商人父亲,郎中爹爹,他们都未曾教我进退两难的时候该如何抉择。 “知知啊!你就帮帮我吧!” 环婶儿掰着我的肩膀,晃的我脑子都要乱成一团浆糊。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挣开环婶儿的手,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但却不敢擅自做主。 环婶儿家的问题,根本原因在于没钱。如果有了钱,那么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就都能保住了。有了钱,就能从根源上解决环婶儿的困境。 郎中爹爹虽只是个小郎中,可是他有些治病的偏方却是城里那些大夫不知道的。有时候有些达官贵人也会寻得些门路找到郎中爹爹看病,这些人出手都很阔绰。因此郎中爹爹这些年虽然外人看着过得清苦,实则还是攒了些家底的。 我知道郎中爹爹的钱足够解决环婶儿的问题,可是却作不了这些钱的主。毕竟是郎中爹爹辛苦挣回来的,我没权利决定要怎么使用。 “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拿药!” 环婶儿突然爬起来冲到后院,在晒药的架子上一通乱翻,“这是红花是不是?!我知道红花能拿掉孩子!”说完便抓起一大把就往嘴里塞。 我连忙上前阻止环婶儿。有着第一世学武功的记忆,加之我如今时不时和郎中爹爹上山采药,身体底子也不错。环婶儿虽然力气大,但是我要拦住她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谁知不让环婶儿吃红花,她便说不给药她回去就打自己的肚子,哪怕一尸两命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失去理智了,一尸两命,她若是命都没了,那九个女儿不是更没人护着了吗? 好在情况焦灼的时候,郎中爹爹回来了。 “知知啊!爹都快走到集市了才发现没带银子,你说糊涂不糊涂?” “呀!这地上怎么有铜钱?” “知知啊,你人呢?” “这是怎么回事儿?!” 郎中爹爹一路走到后院,看到药材倒了一地,我把环婶儿反手扣着,这才急忙跑过来问来龙去脉。 繁花七(一) “别闹了!吃什么红花?!那肚子里也是一条命,你就真舍得?!说到底不就是钱的事儿?你们家那口子打算把这九个女儿卖多少钱?我出!” 待郎中爹爹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还未等我开口求情,他便一咬牙一跺脚,已经决定拿出积蓄来帮助环婶儿。 “喻大夫,你可真是好人啊!真真儿是我们家的救星啊!你就是活菩萨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会感激你的,我让她们以后天天给你烧香祈福!” 环婶儿屈膝就准备跪下给郎中爹爹磕头,还好郎中爹爹眼疾手快,一把子便把她搀住了。 “你就说多少银子吧!” 郎中爹爹咬紧牙关痛心道。我明白,助人为乐他是愿意的,舍不得血汗钱也是真的。 “那畜生说一个女儿卖到青楼能卖一百两…… 环婶儿嗫喏着,声音逐渐低下去,没把话说完。后面的数字需要我们自己去领会。 九个女儿,就是九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这个数字砸出去,环婶儿一家都能在村里当富人了,以后开个酒馆儿,弄个客栈都不成问题。 我知道郎中爹爹有些积蓄,却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但即便不清楚他到底攒了多少钱,我也知道九百两这个数字不是个能轻易拿出来的数字。 我以为,三百两足够解环婶儿家的困境了…… 只怕九百两拿出来,环婶儿一家吃香的喝辣的,我和郎中爹爹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郎中爹爹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两个人都沉默了。做好事不是凭着一腔热血说些舍己为人之类的漂亮话就可以的,而是实打实的需要牺牲自己的利益去付出一些代价的。 见郎中爹爹一时间没作声,环婶儿也意识到九百两是不太可能的事,一抹泪,哽咽着道:“我晓得,九百两太为难人了,咱们村穷门小户的,任谁也难拿出这个数。这样吧,你就给我五百两,要是有了五百两,我回去求那畜生,想必他也不会再卖女儿了……” 环婶儿一向看着不聪明,可在这个时候,她却很精明的用了个“给”字。“给”她五百两,而不是“借”她五百两。众所周知,“给”是不用还的。 她一年还不上,两年还不上,难道将来儿子女儿都长大成人了还还不上吗?拿着郎中爹爹的五百两去做生意,以后赚了钱也还不上吗? 帮她明明是我和郎中爹爹自愿的,可她说出“给”字的时候,我总觉得怪怪的,心里不得劲儿。 最后经过了一番推拉,环婶儿又寻死觅活地折腾了一阵,她成功从郎中爹爹手里拿走了五百两银票。 当晚,郎中爹爹一边长吁短叹为那些逝去的银子伤心,一边又告诉我说人活着不能把钱看得太重,总不能为了钱不救人。 他是在教我道理,也是在说服他自己。这两个思想在郎中爹爹脑海里约莫分不出胜负,直到要休息的时候我还听他长叹了一声:“罢了,就这样吧。你娘生前最是心善,要是她还活着,定然是不肯袖手旁观的。” ---------------- 题外话:看到有小可爱催更了,我会努力更新的。可能会比较慢,但这本书一定会更完,不会太监的。本以为根本没人看,结果很惊喜的发现还是有小伙伴看的,有人看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我会加油的!今年一年都过的乱糟糟的(⊙︿⊙),年底了,打算好好整理整理心情,做好下一年的计划,这本书也在计划之内,会好好规划一下的。 繁花七(二) 可惜,郎中爹爹的这番善心,并没有得到善报。 “开门!姓喻的!你个恬不知耻人面兽心的东西!快开门!” 第二天天不亮,家里大公鸡还没开始练嗓子,就有人把我们家大门踹出地动山摇的动静,期间还夹杂着骂骂咧咧问候祖先的声音。 我一骨碌爬起来,连忙穿好衣服准备去探探究竟,却被郎中爹爹一把推回屋内。 “屋里好生待着,别出来!” 只见郎中爹爹一手勾好脚上的鞋,一手提着灯,匆忙迎了出去。 我趴在窗户边,透过夜色隐约看到郎中爹爹刚抽开门闩,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进来,把他撞倒在地上,手里提着的灯笼也歪在地上烧起来。 知道来者不善,没想到这么不善! 我到厨房先是拿了菜刀,后又想起自己曾起誓答应司命父亲再也不在人间造杀孽一事,便连忙换了擀面杖冲出去。 这帮坏人倒是眼疾手快行动敏捷,我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郎中爹爹已然挨了几下拳打脚踢。借着灯笼燃起的火光,我看到来人的面貌,打郎中爹爹的正是环婶儿那畜生丈夫和他平日要好的几个弟兄。而环婶儿,就站在一旁。 “都滚开!”我凭借着前世的武功记忆将那些人打开,挡在郎中爹爹身前。 “知知啊,你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么好的身手?” 此情此景,被打的倒抽着冷气,郎中爹爹不关心别人为什么对他拳脚相向,倒是有闲心询问我的武功。 “天赋异禀,自学成材。”我一手将郎中爹爹从地上搀起来,一手拿着擀面杖恶狠狠地指着那些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我看着环婶儿,离郎中爹爹拿出五百两帮他们家不到四个时辰,他们不弄块匾来感谢就算了,她这畜生相公还敢两手空空带着人来踹门闹事恩将仇报。这算怎么说?白眼儿狼都不敢这么干吧? 面对我的质问,环婶儿扭过头去不看我,她那畜生相公一蹦三尺高:“什么事?我们家大丫今年才十四岁,二丫才十三岁,剩下的就更小了,最小的还用着尿布呢,喻品修你个不要脸的就想打我女儿们的主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今年多大了?等九丫长大你也不看看自己高龄几何?亏的平时邻里邻居的,看你像个正人君子,结果竟然敢对我们家丫头们存这种龌龊心思!还想买她们做妾?!我告诉你,莫说你要花五百两买我九个女儿,就是一千两,我的女儿们也不能糟蹋在你手上!咱们就是穷死,也绝不会卖女儿!!!” 喻品修是郎中爹爹的名字,环婶儿的畜生相公一句接一句倒把我和郎中爹爹骂懵了,郎中爹爹什么时候要买他女儿了?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胡说!咳咳咳……一派胡言咳咳咳”郎中爹爹气的直咳,话都说不完整。 “你休要冤枉人,谁要买你女儿了?!我爹只是拿了五百两想帮你们家!白送你们五百两还有了不是了对吧?环婶儿你说!你解释清楚!” 我指着环婶儿,要她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明白,可她站在就快泛白的夜色中,一语不发。如果太阳升起,青天白日下,不知环婶儿是否还能看着我的眼睛用沉默来应对我的质问。 繁花八(一) 天还未全亮,喜欢看热闹的邻居们已经不畏冬日严寒,逐渐围在我家门口。 我一看这阵仗,便知道今天这事情非说明白不可,否则郎中爹爹就真该唱窦娥冤了。 “环婶儿你说话!明明是你昨儿个下午来我们家说你相公要把女儿卖到……” 但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环婶儿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乡亲们都来评评理!喻品修枉你还是大夫!没想到如此龌龊下流!竟想花五百两买我的九个女儿做妾室!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不能够!” “你胡说!明明是你说你相公要卖女儿!你来我们家求我们帮你,我爹才给了你……” “你个小丫头片子才是胡说,这天下有哪个当爹的会卖自己的女儿?” “就是!你放屁!老子才不会卖女儿!” 环婶儿的畜生相公也跟着附和她。我这才明白,环婶儿的畜生相公并不是被蒙在鼓里误会了,他一定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他不会不听我把话说完,否则他不会对真相毫无兴趣。今天他们夫妻找人来闹这么一出,就是故意的,他们是串通好的。 “我爹给了你五百两帮助你们家,从来没有说要买你女儿!你们拿了钱不知感恩,还想倒打一耙!” “大家伙儿都听听!都来听听!是谁倒打一耙?给我五百两?五百两在哪里?这天下可有这么好的事?可有这么好心的人?肯白白给我五百两银子?小丫头我告诉你,是你爹要买我女儿,被我拒绝了!我可没拿他的银子!他做梦!你是被你爹给骗了!” “你颠倒黑白,你胡说!明明是你说你相公……” “你这小丫头才是胡说!你爹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大家都来看呐!来给我们娘儿几个评评理!我命苦啊!这天下还有没有公道了!咱们村里竟然有这样的禽兽啊!” 这个扯着嗓子哭嚎着站在我家门前要公道的女人,已经完全不是昨天那个压低声音忍住哭泣来我们家寻求帮助的女人。 在她嘴里,昨天下午她的相公是畜生,今天郎中爹爹是禽兽。她哭的那样真,就像我昨天相信她相公是畜生一样,今天,别人也都被她的眼泪说服,相信郎中爹爹是禽兽。来围观的人从旁观变成加入,低低的咒骂起郎中爹爹来。 我不知道短短几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昨天下午,她是一个凄苦无助的可怜母亲。今天,她就摇身一变成了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死骗子! 而且她很懂得先开口的人就能先入为主地让人们相信她的话,即便后面我们再怎么解释,就像是一种无力辩白和开脱了。 看热闹的人总是喜欢看个开头,然后添油加醋各种揣测议论,至于后续究竟孰是孰非,他们是从来不管的。 环婶儿深谙其道,所以和她的畜生相公屡屡打断我的话,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们人多,我武力上可以制住他们,嘴巴上却争不过他们。我真想用擀面杖把他们捶晕,可是这个时候再动手,就像是恼羞成怒了。 繁花八(二) 环婶儿一行人骂够了便离开了,以至于我都没弄明白他们来闹这一场到底是什么目的。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也都觉得自己仗义执言伸张正义了,每人再扔上几块土,向郎中爹爹砸一些石子,才心满意足地散去。留给我和郎中爹爹的,只有刺耳的辱骂和一地狼藉。 我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扭转当前的局面?挨家挨户地说清事实想来应该可以吧? 但我错了,我明明是证人,我一家家去解释,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是没人相信我的话,有人甚至不听我开口,就让我快走开。 给环婶儿的五百两没有借据,没有大家认同的中立的证人,所有的辩驳是那样无力。 没人相信一个穷苦村里的郎中会不求回报白白给出五百两行善积德,他们表示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冤大头,连房后面平日与郎中爹爹要好的郭伯伯都不信。他随着人群来我家看热闹,随着人群离开,没有随着人群造谣,也没有表示支持。后来才听说,他要女儿离我们家远点儿,防着郎中爹爹些。 我这才想明白一件事,好好坏坏真真假假并不重要。这种好色的负面谣言一出来,别人信与不信的,第一要紧都是退避三舍,赶紧做好自我保护。大家都怕万一,万一环婶儿所言不假呢?万一郎中爹爹是坏的呢?说到底,事不关己,他们也不关心对错与真相,人人都只求坏事别找上自己,坏人别害到自己头上就行。 只花了一天时间,郎中爹爹就从救死扶伤的大夫,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猥琐无赖。他急火攻心,气的病倒在床,原来这就是做好人得到的好报。 这是我在人间学到的又一课,如果不能保全自己,就不要轻易善良。 可是郎中爹爹的这次好心带来的悲惨命运并没有止步于名声扫地受人白眼。 三天以后环婶儿家的大丫和二丫双双投河自尽了。她们何时死的,因何而死,我和郎中爹爹呆在家里一概不知,但官府竟然来我们家抓凶手。 他们说,环婶儿去县衙击鼓鸣冤,说是郎中爹爹哄骗侮辱了她的两个女儿,所以她们才投河自尽的。他们说,环婶儿几度在县衙哭的上不来气,要县令一定要替她主持公正。 “胡说……你们胡胡说咳咳咳咳咳”郎中爹爹本就病势沉重,听到此事后更是被气的几乎昏死过去。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爹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抓人?!” “有没有做咱们可不知道,既是有人状告他,当然要带回县衙审了才知道!” “我看谁敢?!我爹这些天根本都没有出门过!你们休要冤枉人!”我拦在郎中爹爹身前。 “牢里的个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冤枉不冤枉的你说了不算,得审了才知道!”衙役们说着就要动手。 “谁敢碰我爹?!”我挥了挥拳头,企图阻止他们的行动。 “哟!美人儿,知道你会武,今儿个爷倒要看看,你还敢打官差不成?” 来我们家抓人的衙役只有两个,要说动手,我对付他们不是问题。可是他们说的对,民焉敢与官抗衡?我这一动手,只怕逃得过今日,逃不过来日,难道这一世也要靠逃避来解决问题吗? “去衙门可以,我要和我爹一起去,他还在病中,不能没人照顾。” 对峙了一会儿,权衡再三,我还是选择了退步。去衙门就去衙门,我不信无凭无据衙门还能捏造假证据冤枉好人。 繁花九(一) “你当衙门是什么地方?你想去就能去?” 我的请求被驳回。郎中爹爹病的还躺在卧榻上,说话都费劲,衙役们竟将他上了枷锁直接连拖带拉就要拽走。 “等等!”按照下凡前司命父亲教我的在人间遇事不决就用银子解决的道理,我赶忙把家里能拿得出来的所有现银都塞给了那两个衙役,“麻烦你们多担待些,对我爹好点儿!”。 “哟,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还挺懂事。放心吧!” 看到那他们拿了银子嘴都要咧到后脑勺,我安心了不少。还好司命父亲没说错,银子是管用的。 郎中爹爹被带走后,村里的风言风语更甚了,有人说环婶儿女儿死的真惨,郎中爹爹就该下十八层地狱。还有人说环婶儿真是疼孩子,要是他有个女儿,面对五百两的诱惑可抵挡不住,说不定就卖给我爹了。 真可笑,为什么这些愚蠢的人不明白,一个爱女儿的父母,怎么会来我家大吵大闹,主动败坏女儿的名声?到底是谁该下十八层地狱? 环婶儿鸣冤,郎中爹爹被抓,有苦主(原告),有人犯(被告),可是衙门却迟迟不开堂审理。任我百般请求,却始终没有回音。 放任衙役带走还在病中的郎中爹爹是我这一世做的最大的错事。 郎中爹爹被抓到牢里四天,我翻出家里郎中爹爹攒的银票去县衙跑了一趟又一趟,四处奔走求助。最后银子散尽,却连他一面都没见到。 四天以后,还是那两个衙役,把郎中爹爹的尸首抬给了我。 人间不是讲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可是他们拿了我的钱财为什么不替我办事?说好的会帮我照顾郎中爹爹,就是把他照顾到去见阎王吗? 他们带走一个活生生的人,还给我一缕冤魂,却还敢置身事外满脸讥笑地跟我说郎中爹爹对自己做的坏事供认不讳,在狱中羞愧自裁了。 我揭开血迹斑斑的白布,只见遍身伤痕,一双绝望的眼大睁着。我知道,这双眼在等一个公道。 “你们知道血债血偿是什么意思吗?”我的手覆在郎中爹爹的眼上,看向那两个衙役。 “哟,你还敢跟爷动手不成?” 因为上一次他们来带走郎中爹爹时我让步了,没有选择动手,这一次,他们依然认定我会让步。 “那你们又知道官逼民反是什么意思吗?”我去厨房把菜刀拿了出来。 “爷就不信你” “不信我就让你信!” 这一次,我不会让步了,我要打到他们信。 “你疯了!你敢打我们?!” “你爹不是我们杀的!你爹的死跟我们无关啊!救命啊!” “咱们只是奉命行事把人抬回来啊,别的一概不知啊!救命啊!” 那两个衙役趴在地上大喊救命的时候,我手里的菜刀迟迟没有落下。人命是换不回人命的,我要的是活着的郎中爹爹,拿他们两条死人命有什么用? 而且纵要他们两条命,也得不到郎中爹爹想要的公道。 郎中爹爹想要的公道,是事情的真相,是他一生为人的清白,这些东西用人命是换不回来的。人命能解决的,只有我心里的仇恨。上一世,我就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难道这一世,我还用这个方式来解决问题吗? “滚!” 我扔掉手里的刀,那两个衙役连滚带爬仿佛会瞬移术一般顷刻便消失了。 繁花九(二) 从前,自郎中夫人走后,也有过媒婆上门为郎中爹爹说亲,要他续弦,都被他打了出去。他说,要和自己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死生都不分离,他们之间绝容不下第三个人。 为着“死同穴”三个字,我将郎中爹爹葬在了郎中夫人墓旁。刨坑埋人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雪,土冻的冰冷坚硬,挖起来简直要命。 我边哭边挖,一半哭郎中爹爹的离去,一半哭这该死的难挖。我知道人间讲究葬礼的隆重,讲究死后的排场,可我们家如今的境况,可怜郎中爹爹也只能得我一人的眼泪了。 雪打在脸上的时候,我想,有一天,我一定要全村的人都来这里哭,我要他们来这里道歉。 待我把人埋好,忽地发现头顶多了一把伞。 我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执伞而立,伞撑在我头上,雪落了他满肩。 “你过得可好?” 他定睛看着我,好像在问一个故人。 “你觉得呢?” 我应该问他“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可是脱口而出的抱怨却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就像是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我放下手中的铁锹,给他看我满是黑泥与水泡的手。 数九寒天,一位陌生的男子,一句陌生的问候,一张陌生的脸,一个陌生的声音。明明什么都不像,下意识里,我却以为我找到了许久,摊开双手给他看我的艰辛。 “我叫周游,从今天开始出任本地的知县,有任何麻烦,你都可以找我。” 他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放在我手心,温热的指尖碰过我的手指。我甩掉脑中的念头,他不是许久,许久没有这样温暖的温度。 我握住手帕,努力在脑海里找了一下眼前的人。 我在凡间的这张脸确实出色,经常有些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寓情于信或者寄情于物向我表达心意,都被我拒绝了。难道他也是其中一个?我见过但我忘了? “为什么帮我,我们以前见过吗?” 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什么,我索性放弃了,直接开口问。 “在我心里见过。” 雪簌簌地落下,他的声音伴风而来,吹入耳中。 我愣在原地,初见许久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错。 “你是……”许久吗?“许久”两个字就要问出口,却被衙役生生打断了。 “爷,有人鸣冤!”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脚下一滑,还差点摔在郎中爹爹的坟头上。 我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胳膊一把捞住,成功阻止了他亵渎郎中爹爹的英灵。 “爷,有人鸣冤。”这衙役站稳后,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周游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当官的都不喜欢罗里吧嗦的下属。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一遍又一遍的当别人是聋子吗?玉帝就最不喜欢天上的神仙们重复上一样的折子了。 “天气不好,你也早些回去吧。” 周游拉过我扯着衙役的那只手,将伞放到我手里,便带着衙役离开了。 繁花十(一) 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有点蠢。正常人轮回转世是没有记忆的,就算他是许久,他又如何记得自己是许久呢?我真是糊涂了,竟然妄想通过直接问一个人类来确定他的前世。 可是,为什么他连走路的样子都那么像许久呢……又或者说,是像伯阳哥哥,许久和周游,都能让我看到伯阳哥哥的影子。 罢了。我捡起地上的铁锹,看向郎中爹爹已落了一层薄雪的坟堆。不管周游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现在都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我在郎中爹爹的坟前待了许久,盘算着怎么才能为他沉冤昭雪。 我琢磨了许多的办法,一个都没来得及实施,周游就帮我把事情办了。 他说我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可我还没找他,他就把我的麻烦都解决了。 天擦黑的时候,我回到家里,迎头看见几只乌鸦站在门口的枯树梢上扑棱。 相比于苦恼乌鸦带来的霉运,我更加震惊于它们的耐冻。雪都快把树压塌了,这晦气玩意儿竟然还如此敬业,不畏严寒上蹿下跳地叫唤,生怕我不知道这个家最近走背运。 许是出于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许是出于不服气,我就不信它们还能给我带来什么更糟糕的事。总之,我不仅不想赶走乌鸦,甚至觉得有它们在也挺好。 年关将至,晚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热闹团圆,有阵阵饭香味飘出的时候,有乌鸦在,我的家就不那么空寂了。 我进到屋里正准备点蜡,忽然听到有人“咚咚咚”地敲门。待出去瞧,原来是两个衙役,不过面生的很,不是从前来的那两个。 “你们又想干什么?”我登时进入御敌状态。好小子,怪不得乌鸦来报丧,果然还有坏事等着我。 鉴于从前那两个混球衙役来到我们家的种种恶行,我下意识里以为衙役上门又是来找事了。 “姑娘别怕,咱们爷今天下午重审了你们家的案子,这会儿是让咱们来请姑娘过去看结果呢。” 衙役斯文有礼的唤我姑娘,如果不是穿着官家的衣服,我都要以为他们是打哪儿来的书生。 真是一样米吃百样人,衙役和衙役之间的差别竟这样大。瞧着他们不像是从前那种来闹事的衙役,我收了拳头。 “审了我们家的案子?他不是今天才上任的吗?” 我有些纳闷儿,官员交接不是有许多事要处理吗?周游今天就能审案子了?而且我是当事人和重要人证,他根本都没传唤我,是如何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不会是瞎审草草结案吧? “姑娘不必多虑,咱们爷办事那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而且他手下从无冤案。原先那蠹虫知县和那起子为虎作伥的手下,已经都被咱们爷处理了。姑娘放心,你们家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衙役像是能看出我心中所想似的,一一解释道。 “处理了?周游不也只是个知县吗?” 我不理解,周游和原来的狗知县平级,他哪来的权利处理?而且向来官官相护盘根错节,谁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上头是什么人,周游怎么敢轻易动他? 繁花十(二)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爷那是京里来的,可不只是个知县,来头大着呢!处理一个小小知县就和捏死蚂蚁……” 一个衙役说着说着有些得意,好像来头大的是他自己一样。另一个衙役似乎是怕他说漏什么,连忙捅了他一下,他便吐了吐舌头住嘴了。 “总之咱们不会害你的,姑娘就随我们走一趟吧,别让爷等急了。” 衙役们不再多说什么,我也不好再问。 等我到了县衙,才知道衙役们说的“雷厉风行”是什么意思。 环婶儿和她相公已经跪在公堂认罪伏法,原来的知县和平日跟着他为非作歹的衙役们也都被下了狱。 周游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一群手下来,有师爷有巡捕,完全控制了县衙,把原来当差的全替换了。 正本清源,干净利索,一步到位。看来,周游确实来头不小。 县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乡邻,约莫从周游开始审案子他们就来了。 从我出现在县衙门口,他们便一片哗然,都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我,口内七嘴八舌,隐约能听到“可怜,真可怜”什么的。 前两天见到我,人人都恨不得啐一口,如今却都来同情我,看来,郎中爹爹的污名应该是洗清了,我们家翻案了。 只是我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环婶儿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郎中爹爹。 周游不等我问,便将环婶儿和她相公已经签字画押的状纸递给我。我接过那记录着事情始末的纸张,一字一字看完,这才晓得,有钱何止能让鬼推磨,有钱还能让人杀死自己的亲女儿。 环婶儿的第十胎怀的根本就不是男孩。她的确去庙里求过签,但求签的结果还是女孩,是她视为噩梦的女孩。所谓男孩不过是环婶儿用来哄骗相公,逃避打骂羞辱和抵抗被休命运而编的谎言。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环婶儿知道就要瞒不下去了,不得不另寻他法。 环婶儿本想来个狸猫换太子,待生产时,弄个别家的男婴来换走自己的女儿。可是她没钱,没人会白白给她一个男婴,所以这个计划未实施就宣布流产。 此路不通,环婶儿又换了一条路。 环婶儿问她相公,万一签不准,这一胎还是女儿的话,只要她能让家里富起来,也允许相公纳妾,是不是就可以不休她也不再打骂她?她的相公应允了。 如何富起来呢? 环婶儿想到的第一个主意竟然是卖女儿。环婶儿口口声声骂的把女儿卖到青楼的畜生原来是她自己。但环婶儿的相公觉得只有两个女儿可卖,即使撑死也只能卖一百两,达不到他心里认为的“富”。 那怎么办呢?两个畜生凑在一块儿又生一计。 环婶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原来的知县有纳我做妾的意思,只是苦于郎中爹爹梗在中间。那知县老的都能给我做爷爷了,人人都知道郎中爹爹疼女儿,肯定不会同意。 原来的知县打的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招牌,自然不肯漏出好色强抢民女的模样来,所以虽有此想法,一直也没找人上我们家提。 繁花十一(一) 按理说这属于极隐秘的事了,但阴差阳错,环婶儿偏偏知道了这件事。她便自告奋勇通过知县的心腹小厮与知县做了个交易,她帮知县办成这件事,知县许她五千两银子。 所谓的办成这件事,就是除去郎中爹爹。他们觉得,一个没了爹的十七岁的女儿,还不是任人摆布? 没了郎中爹爹,他们就认定能把我摆布成知县的第三个妾。 冬至那天,从环婶儿的脚踏进我们家门槛开始,就全都是阴谋与算计。 不知在环婶儿眼里怎么看待那天倾囊相助想要救她的我和郎中爹爹,她一定觉得我们很可笑吧? 听说她从前又温柔又善良,所以她一副惨相来求助的时候,我们都没有任何怀疑。 我们都以为她是一个婚姻生活中被家暴的受害者,需要被同情,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帮助一个刽子手。 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从未停止上演。 善良有时候就像一场赌博,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为一时的好心付出怎样的代价。原是我孤陋寡闻,倾家荡产的代价我见过,连性命都要赔上却是第一次见。是我们傻,不曾学会对弱者设防。 环婶儿和她相公原打算来我家闹的那天就想办法让郎中爹爹死于“意外”的,却没想到我会武功,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后来,他们又在家里商量其他的办法,不料密谋奸计的时候被大丫和二丫听到了。 做父母的丝毫不觉得在孩子们面前露出这样可憎的面目是多么可耻,反而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做出了比老虎还毒的事情。 两棵歪脖树生出两个直肠子来,大丫二丫本以为郎中爹爹是坏人,不想坏人竟是她们自己的父母。小孩子不能接受,心直口快就要往出嚷嚷,环婶儿和相公屡劝不止,最后竟然丧心病狂把两个孩子引到河边先掐死然后扔到了水里。 五千两,原来只要五千两银子就可以泯灭人性。 后来他们企图把这件事栽到郎中爹爹的头上,来个屈打成招一石二鸟。没想到平时看着瘦弱的郎中爹爹却是个最有骨气的,在狱中受尽酷刑直至咽气也不肯签字画押受此栽赃。 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状纸,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谁能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呢? 我从来不知道,这张脸,这副皮囊居然这么值钱,值五千两银子,和三条人命。 我看了看环婶儿,她挺着个大肚子跪坐在地上,脸上除了事情败露的不甘和愤懑,没有任何抱歉。 看看,她跪在那里,只在乎自己跪的不大舒服。不觉得对不起郎中爹爹,也不觉得对不起她的女儿们。 她认罪,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因为周游找齐了人证物证,他们不得不认。 周游找到了给环婶儿解签的人,找到了上一任知县的心腹小厮,让人刨出了大丫二丫的尸体让仵作验了尸,周游还在环婶儿家和小厮家分别找到了五千两银票。 原来上一任知县许给环婶儿的是一万两白银,被小厮从中吞了一半。听说下午周游审案子的时候,环婶儿相公知道了这件事,也不顾咆哮公堂罪加一等了,挥着拳头骂骂咧咧的就要打那小厮。 至此,这个案子终于真相大白。 繁花十一(二) 事实摆在眼前,环婶儿但凡要有一丝愧疚,我都不会那样歇斯底里的愤怒。 “我爹倾囊相助拿出五百两帮你的时候,你对自己的计划就没有一点后悔吗?你都不会觉得不忍心吗?!” 我将状纸摔到环婶儿的头上,她却无动于衷,偏头躲开状纸,就像一个没有感情只知道利益和金钱的行尸走肉。 她抬头漠然的看着我,“五百两救不了我,我需要五千两,只有五千两我才能不被休。知知啊,别怨我,要怨就怨这世道,是这世道让女人没法儿活。女人就是个传宗接代的物件儿,要是生不出来男娃就没活路了,只有被扔掉的份儿。我不想被扔掉,我没办法。” “你放屁!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当物件儿!你身为女人既知女人不易,为何还要和你相公一起重男轻女?!这猪狗不如的男人既然把你当物件儿,你就该舍了他,而不是为了跟着他连女儿都能杀!” 环婶儿的相公听我如此形容他,翻起眼睛似是不满,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我没给他机会,看着他那张脸就来气,一脚便把他踹翻了。孕妇不能打,一个狗男人我还不能打吗? “舍了他?”环婶儿嗫喏一声,重复了一遍。那张写满了岁月与苦难的脸做出了一个似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表情,“舍了他还能跟谁?舍了他谁还会要我?” “你就不会自己活吗?!为什么一定要跟着男人才能活?!你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 我是真搞不懂环婶儿,她都能出毒计想办法弄到五千两,可是有了钱第一件事不是摆脱这无用又凉薄的相公,而是把钱双手奉上,只求相公不要休了自己。太可笑了。 听到我的话,环婶儿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不可置信的不止她,来衙门围观的人似乎也对这样的说法不认同,议论声顿时都大了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或许环婶儿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世道确实值得怨。这世道太愚昧了,女子独立生活竟然是一件大部分人都不能正常看待与接受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回归神位,一定要改了这该死的世道。神仙不应该只是帮人类挡灾消难,更应该教化他们,让他们去掉那些糟粕思想。 我要这世道是男女平等,我要他们知道人人生而自由,有权选择任何合法合规的生活。 “你与她多说无益,认知不同,不过对牛弹琴。都押下去吧。” 周游出言劝我,并示意衙役们将环婶儿一行人全部下狱。 “不行!郎中爹爹的账我还没跟她算清楚!” 我总觉得自己还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未出。 “他们是死刑,你的账衙门会帮你算的。” 周游朝衙役们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继续执行命令,将人带下去。 不,只是死刑还不够,这还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要他们诚心悔过,我要她打心底里知道自己错了,知道她是多么对不起郎中爹爹!我要他们全都跪在郎中爹爹坟前忏悔!她这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分明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就算死了也是白死!” 繁花十二(一) “案子已结,就这样吧。如果你想让他们忏悔,明天我会安排。” 周游到底还是让衙役们把人带下去了,衙门口的看客们也都逐渐离去。 周游命人张贴告示,公布真相,并下令让曾听信谣言出言侮辱过郎中爹爹的人都去他坟前道个歉,送郎中爹爹一程。 他把我想要做的事都办的妥妥帖帖,我不曾说出口的想法也都被他一一看破做到。 这个我只见过一面的男子,虽是在秉公办事,但我仍能处处感受到他的无微不至。 可他这样细心,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觉得强制的忏悔不是真的忏悔,再三拒绝就这样把环婶儿带下去等待死刑的时候,周游说了一句话。 他说,“不要这么激动,她一向冷静,从来不会歇斯底里。” 她是谁?谁一向冷静?谁不会歇斯底里?周游看着我这张脸的时候到底看到了谁? “她是谁?”我一向不喜欢把问题憋在心里。 “没什么。”周游只回答了三个字,任我再问,也不肯多言。 分明就有什么,我能感觉到周游那双冰冷的眼只是在看着我在人间的这张皮囊。 他帮我,是因为这皮囊,而不是因为在皮囊里住着的我的灵魂。 在人间第一世的遭遇是因为这副皮囊,如今害死郎中爹爹的是这副皮囊,周游帮我也是因为这副皮囊。 人人看到我的第一眼,都是外面的这个美丽的壳子,而不是真正的我。 我第一次产生一种想法,到底有谁看到我了?在人们眼中我真的存在吗? 那么许久呢?他看到的是谁?喜欢的又是谁?我清楚地记得,他也曾把我认错。越想,便越觉得荒凉。 我开始怀疑我找寻许久的意义。如果,他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我呢? 彼时我还不知,周游就是许久,就是伯阳哥哥。伯阳哥哥也和我一样带着记忆轮回,只是每一世都会换容貌。 彼时我还不知,周游口里的“她”是我在天庭就知道的,是一个在九幽寒境受尽极刑都不曾喊一声痛的人。她就是我为之打抱不平而沦落人间受罚的人。她就是后来的南海龙王盏光。 彼时我还不知,我这转世轮回都不曾改变的容貌与姓名,就是王母为了让伯阳哥哥在每一世都能找到我。 这一场下凡,我是眼瞎心盲,诸事不知。 王母为了完成自己儿子与盏光相守的心愿,不惜将我拖入这场感情的泥淖。她一时兴起而又充满算计的惩罚,轻易就葬送了我对感情的所有期待。 很久以后我才晓得,伯阳哥哥是那样厌弃我用盏光的脸做出不符合她性格的表情来。 所以他说,“不要这么激动”。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周游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但我摇头拒绝了。 “不必了,我不需要人送。” 一个背景深厚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子突然降临在我的生活中解脱了我的苦难,即便不心动,也该感激的。可是好奇怪,我偏偏觉得不痛快。 繁花十二(二) 我有一种直觉,周游或许就是我要找的人。自第二世出现在这人间,我就在寻找。如今一个像许久的人出现了,我却犹豫了。 我想他是许久,又怕他是许久。如果他是,那么就意味着许久也曾通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如果他不是,为什么我与他相处的时候嗅到了宿命的味道?从他为我撑伞那一刻开始,我就清楚我们注定要纠缠。 周游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了半年多的知县,在盛夏来临,一个闷热的下午,周游站在我家门口的枯树下,敲开了院门。 这半年多我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他每天办完公事都会来敲我家的门,我打开,然后聊上两句。 他从未踏进我家大门一步,我也从未邀请他进来喝口茶。邻人们都议论纷纷,我们的关系却从未更进一步。 可是这个闷热的下午,他站在枯树下,人和枯树的影子都被斜阳拉的老长。我推开院门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枝盛开的铃兰。 “我要回京城了,和我一起走。” 他的口气像是询问,也像请求,又像是一种必须执行的命令,我却顾不得探究这些不同的语气后面所代表的他对我的态度。 看到铃兰的一刹那,我就知道我一定会跟他走,不管他是哪种态度。 我一直以来的直觉变成了肯定,我不再觉得或许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我肯定他就是我要找的许久。 “好。” 我接过那枝铃兰,没有任何犹豫。 没有犹豫他看着我的脸的时候在看着谁,没有犹豫许久曾经看着这张脸的时候看到了谁。我什么都没想,只知道,我终于找到他了。 这半年多,我知道他是京城的,我知道他总有一天要回去,但我从来没有打听过他具体的身份。直到在他的府门前下了马车,家丁护卫们恭敬地列在两边候着他,喊出“王爷”两个字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如今人间的皇帝的亲弟弟。 皇上姓周,他也姓周,我早该有所察觉的,是我太迟钝了。 在人间做人的规矩比较多,做人上人的规矩就更多了。 “王爷”两个字喊得我有些头大。人间讲究门当户对,王爷和一个穷丫头在一起,我几乎可以预料接下来会经历怎样的鸡飞狗跳。 但我没有预料到,我还会再遇见清诚,那个在山洞画地为牢,用一生的时间来守护我的清诚。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 我跟在周游的身后,准备随他一起踏进王爷府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影蹿过来搂住了周游的肩膀。 听说如今的皇上有两个兄弟,他叫周游二哥,想必应该就是皇上的另一个弟弟了。 “二哥,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大美人,就是她了吧?!” 叫周游二哥的年轻男子回身指着我,我却木在了原地,脚再也抬不起来。 “你好啊!我叫周清!” 少年眉眼弯弯,眼睛里似有星星,戏谑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张脸,那张和清诚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泪落了下来。 清诚,真的好久不见。 “怎么了?” 周游用帕子拭掉我的眼泪。 “二哥!我可没欺负她,我什么都没做!” 周清忙摆手撇清关系。 真像啊,连摆手的动作都那么像……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家了。” 我止住眼泪,周游眉心微拧,没再多问。 繁花十三 我知道以我如今在人间的身份想和周游在一起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折,但从没想过,会引起兄弟间的反目。 兄弟反目,不是周游和周清的反目,而是周游和当今皇上之间反目了。 皇上出宫不是一件小事,可是周游带我回府的第二天清晨,皇上出宫了。 他来到周游的府上,指名要见我。 似乎是皇上要见,周游不肯。一个步步紧逼,一个不肯退让。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上的亲弟弟,他们起了争执,府里的侍卫小厮们,宫里出来的暗卫公公们,自然是没一个敢劝的。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人人都心惊胆战,我除了呆在屋子里,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周游安排在我房里的丫环告诉我,呆在屋子里,不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周游不开口,我就不要出去。 这个丫环看起来头脑很好的样子,我想她这么说有一定的道理。身处麻烦的时候,听一听聪明人的话,总没错的。 可是我不出去找事儿,不代表事儿不过来找我。 眼见他们吵架的声音越来越近,先时我并没有听见,只是听到丫环过来传消息说王爷和皇上吵起来了。然后,我能听到模糊的争吵,好像往我住的院子来了。再然后,他们已经在我的房门口前对峙了,对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陌生又威严的声音似乎压着怒气:“你别忘了!她是地方献给朕的美人!” 想来这声音是皇上的了。 “我记得皇上看到喻知知画像的时候,说以此献媚于你的官想必不是什么好官,所以才派我去清查的吧?” 周游的声音还算冷静,还是那一向冷冰冰的做派。 我一直都很好奇周游怎么会那么巧,就刚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来拯救我,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们那山旮旯里的知县竟然打的这么个算盘,想要拿我搏前程。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堂堂知县会鬼迷了心窍出重金和环婶儿合作。 “这京里随便哪个官儿,朕派谁去不是查!朕独独派你这个亲弟弟去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臣弟知道,皇上派我去是为了正本清源。” “你别在这儿给我装糊涂!朝里有的是人,朕派别人去就不能正本清源了吗?!朕说过,把她带回来!你应该明白,派谁去正本清源都一样,可是把她带回来这件事,朕只相信你!因为你是朕的亲弟弟,朕才会在这么多人中偏偏派你去!” “相信我什么?” 周游淡淡的,显然不肯接皇上的话茬儿。 皇上说的相信,是他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去把我带回来,悄悄地把这件事办了,皇上就不会落得个好色的名声。可若是别的官员去办,皇上可就免不了被人抓住把柄落人口实了。 连我都听明白了皇上为什么只相信周游,但周游就是要跟皇上装傻。 “周游,看来你是要跟朕装傻充愣到底了是吗?” 门外有短暂的沉默,周游没有接话。 “让开!朕要见她!” 房门“哐当”响了一声,看人影似乎是皇上想推开周游没推动,手砸在了门上。 “这里面是臣弟即将过门的夫人,任何人想要见她,都需要经过她本人的同意。皇上对臣弟的夫人这么感兴趣,传出去怕是不太好。” “你即将过门的夫人?”皇上冷笑了一声。 当帝王的人似乎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我从未见过皇上的容貌,也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可他只是低低冷笑了一声,我便轻易察觉到其中呼之欲出的威胁与不屑。 “周游,你知道的,她是朕要的人,你是打算跟朕抢吗?” 虽然是个问句,可却是那么自信的语气。皇上明显胜券在握,他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在他的领地里,不容许有任何掌控之外的事情出现。在他眼里,周游只是在螳臂当车。除非达到他的目的,否则这件事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对于拥有无上权力的掌权者来说,手下的人要想违逆他们的意思,如果不是大动干戈地折腾出改朝换代的动静来,那么基本不可能做到。 这让我想到了王母和玉帝,他们若有了不满也常常会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压迫别人,直到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能想象到这会儿皇上正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周游,而周游又出于怎样难以抉择的境地。做弟弟的违逆自己的亲哥哥当然不算什么事儿,可是做臣子的违逆皇上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皇上问出“你是要跟我抢吗”这句话,我想象不出周游要怎么回答才好。 回答是,就是找死。回答不是,就意味着放弃我。 他会放弃我吗?不只是皇上,连我也在等着周游的答案了。 门外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周游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夫人”。我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很高兴,能听到这样的答案。 我是挺高兴的,但是皇上显然被激怒了。 “夫人?周游,没有朕的允许,你觉得你能娶她?” “臣弟这一路带她回来算的上是敲锣打鼓招摇过市了,每经过一个地方,都提前给地方官递了信,让他们帮忙准备马匹车辆供我和未来夫人换乘。如今他们个个都见过喻知知,人人都知道我要娶喻知知了,皇上是打算让文武百官都知道你觊觎自己的弟媳吗?” 周游没撒谎,他带我回京的时候确实一路都有人提供食物和车辆,还专门带我下去道谢。当时他说都是他的朋友,没想到竟都是地方官。 “你……” 皇上话未出口就被周游截断了,“另外,就在皇上来我府上之前,我让管家安排人出去给各路亲朋好友朝中官员送我和喻知知的婚帖了,想必这会儿大家也都收到消息了。皇上,你现在觉得我能娶她吗?” 门外有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传来一阵掌声,紧接着就是皇上咬牙切齿的声音:“很好,周游,你做得很好……” 繁花十四(一) “二哥!你这成亲也太突然了吧!大哥,你也是来恭喜二哥的吗?你也收到婚帖了对不对?你看你也太心急了,居然惊得都从宫里跑出来了!” 周清的出现打破了这场对峙。 “二哥,你可太不够意思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昨儿个我来找你你竟然都不告诉我!我跟你讲,等你成婚那天,我可要好好灌你几……” “传旨!”周清的话被皇上愤怒地拦腰截断。 有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似乎有人马不停蹄跑进来了,紧接着传来尖细的男声,“皇上您说!” 想必是候在院子外面的公公听到“传旨”两个字,跑进来了。我常听人说,公公的声音都是又尖又细的。 “传旨,喻知知出身微贱,品性不堪,狐媚惑主,唆使臣子违逆圣意,以下犯上,赐……赐死。” 皇上停顿了一下,他明知我是无辜的,但最终还是说出了赐死两个字。 门外传来“嘭”的一声,我并不陌生,那是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众人的惊呼,“皇上!”,一声声此起彼伏。 周游打了皇上。 我想要推门出去,却被丫环拦住,她摇了摇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要出去,王爷会解决的”。 她是如此相信周游,眼里的写满了“只要王爷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觉得他还能解决吗?” 事已至此,我没办法再呆在房里装聋作哑,等着周游为我遮风挡雨。他要是再打皇上两拳,皇上就该下旨把自己的亲弟弟也赐死了。 我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周游还拽着皇上的领子打算再挥几拳,周清死命抱着周游的腰拉都拉不开,皇上的嘴巴流着血还满嘴喊着“护驾!”,公公在旁边急的哆哆嗦嗦也跟着喊“护驾”。 眼见侍卫们就要过来了,我硬生生用右手接住了周游再次挥出来的拳头。 “别打了!” 周游下手很重,我能感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折了。 好在周游总算冷静下来。他懊恼地问我:“手怎么样?” “好像折了,需要大夫来才行。”我试了试,想活动一下右手,但它已经耷拉在那儿没办法给出反应,疼的我额头滋儿滋儿冒冷汗。 “传太医来!” 没想到这句话不是从周游的嘴里喊出来的,而是从皇上的嘴里喊出来的。 皇上竟还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自己脸上的伤不管,倒忙着过来要看我的手。 这番热情吓得我连连后退,好在周游及时把他挡开了。 眼前的皇上实在让我很难和那个方才说我出身微贱,品性不堪,狐媚惑主的人联系在一起。 周家这三个兄弟算是各长各的,谁也不像谁。周游冷峻寡言,周清阳光欢脱,皇上看上去比周游大了五六岁的样子,嘴角青紫流着血也掩不住他一脸的慈眉善目。真的很难想象“赐死”会是从这个看着亲和力十足的人嘴里说出来。 “喻姑娘你忍一下,太医马上就到!” 皇上倒是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急了。 繁花十四(二) 我自来知道病西施的典故,晓得美貌的人连生病都是惹人疼的,但我没想到美貌还有化敌为友的功效。 皇上自见过我本人,再没提过“赐死”一事。 后来在我养手腕的期间,他也曾数次来看过我。皇上说,他不会杀我,但也不可能同意周游和我的婚事。 只要他不同意,我和周游的婚期就定不下来。 其实我对于嫁给周游并没有太大的执念,我并不需要三媒六聘这些外在的形式。 对我而言,他心里有我,我们天天都能相见,这就很好了。 但周游似乎不这么想,他一直在和皇上周旋,试图说服皇上同意我们的婚事。 我约莫能明白他的担心,我们一日不成婚,皇上就一日不死心,只有我彻底成为他的夫人,才能断了皇上的念想。 京城里流传着我是狐狸精的谣言,说红颜祸水,好好的兄友弟恭被我害成了兄弟反目。 其实皇上和周游并没有反目,即便周游打了皇上一顿。 和皇上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人都是多面性的。 如果综合来看,皇上并不算坏人,甚至称得上明君。他有作为帝王的杀伐果决和不容置疑,有部分男人身上的好色,也有作为一国之君的知人善任和雄才大略。 当作为一个哥哥和周游周清相处的时候,他又是包容的。比如他从来没有因为挨打的事记恨过周游。 听说有言官参周游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当处死罪,皇上当场就把折子甩在了地上,说哪有兄弟间不打闹的。他用“打闹”一词轻轻就将这件事盖了过去。 历数人间朝代,皇上算是比较稀有的那一类皇上,各方面都挺拔尖。美中不足的是,连好色都那么出类拔萃。就是不肯放弃我,就是要和自己的亲弟弟争。任流言纷扰言官参奏,任我如何像他表明我对周游的心意,都没有用。 由于皇上插手,我和周游的婚事,就这样一直僵着。本以为会一直僵下去,没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总算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这个僵局。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三个多月后,我手腕处的骨折好的差不多的时候。 因为和清诚一模一样的容貌,我总愿意相信周清就是清诚的转世。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偏偏两个人连名字都那么像,偏偏就都带了清字,偏偏……周清的武功也很好,听说他在军营里谋差事,都当上副将了。 那天周清休沐,拉了周游和我一起去京城的醉仙居吃新出的菜品,说是庆祝我终于痊愈了。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找个由头拉周游出去转转,周游因为我的事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周清简直是想着法子让哥哥开心,一有空就来黏着周游。 吃饭时周清坐在我的对面,看着他朝气蓬勃的样子,我突然就想到了清诚。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我从来没在清诚的脸上看到过这么放松的,富有生气的样子。上辈子他为了保护我总是日夜警惕,处处小心。 清诚啊,这辈子一定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繁花十五(一) “要不要来一壶女儿红?” 看着周清点完了菜,我提议道。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女儿红?”听到女儿红,他的眼睛都开始冒光了。 “我猜的。” 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女儿红,因为你是清诚啊…… 周清高兴没一会儿就败下兴来,颇为挣扎地敲了敲桌子,“不行,我如今在军营任职,要忌酒的。” “唔,休沐也不行吗?” “不行,我要严格要求自己。” 少年神情严肃,一脸的纠结。 “小酌一杯吧,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 我不是个爱劝酒的人,只是想到那个上辈子一口女儿红也没喝到嘴里的清诚,就特别希望周清可以随心所欲地喝上一杯。 “那好吧,今天难得二哥肯跟我出来,老板!来一壶女儿红!” 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有好朋友和喜欢的人陪着,等待着好酒好菜,一切是那么令人开心和惬意。但偏偏,那天从早晨开始我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醉仙居的老板亲自来上的酒菜,他和周游周清兄弟俩寒暄了几句退出雅间的时候,我看到有一支飞镖对着周清后背飞了过来,如果周清不躲,不难判断那支飞镖将穿过他的后背,正中心脏。 “周清!趴下!” 我大喊了一声,因为太突然,周清抱着酒坛子正闻的高兴,根本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我说趴下!” 我蹦起来一把将周清推到一边,他连人带凳子滚落到了地上,酒坛子也砸了下去应声而裂。 我感到飞镖没入了我的左肩。 我想,我知道右眼皮为什么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跳了。 “你推我做什么?你……” 我昏过去之前,眼前是周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看着我的左肩愣在原地的场景。 还好,还好他没事。 我想,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着清诚再一次在我面前死去。 这一世,换我来保护清诚。我要他好好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永远不会被任何事困住,也永远不会被困在任何地方。 我昏迷期间好像听到有人对我说,只要我醒过来,他就同意我和周游的婚事。想来,说这话的应该是皇上了。 得到如此承诺,那我可不得争气点儿,赶紧醒来? 我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皇上又高兴又沮丧的样子,他问:“你就这么喜欢周游?” “对啊。”我说不出话,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皇上。我们最后一次有交集,是我伤好以后,他派宫里的人来传旨,为我和周游赐了婚。 不愧是当皇上的人,果然一言九鼎。 养伤期间,听周游说用飞镖伤人的是将军府的小姐,她和周清青梅竹马,自小打闹惯了的。那将军府的小姐最近在练飞镖,知道周清去军营以后一直都贴身穿着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所以才专门拿周清练手,想用真人试试练习成果。只是没想到,我会扑上去推开周清…… 好家伙,忙活半天,竟是我自找了一场无妄之灾…… 繁花十五(二) 也是,都怪我当时脑子转的不够快,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有谁敢伤皇上的亲弟弟呢? 只是奇怪,我养伤期间,居然一次也没见过周清。即便只是将军府小姐的玩笑,但我当时并不知情。按理说,我可是见义勇为替周清挡了一灾,于情于理他也该来看看我道声谢谢吧?但他没有。 直到成婚那天,我才知道,从我替周清挡飞镖以后,周游就禁止他和我见面了。他曾数次来周游府上看我,也曾带着将军府的小姐来给我赔礼道歉,都被拦在了府门外。 这些是大婚当晚,周游掀开我的红盖头时,亲口跟我说的。 “为什么?” 我不理解。不让将军府的小姐上门还说的通,有可能是周游因为我受伤太生气了。可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让周清见我? “与其问我为什么,不如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你会知道周清喜欢喝女儿红?为什么你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周清?” “什么意思?”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倏然大悟,周游不会在吃醋吧?吃醋我竟然了解周清的喜好?吃醋我拼了命救周清? “周游,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对我而言,周清是我的朋友。除了友情,我对他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别扭鬼,怎么会忍了这么多天才跟我说这件事。要是他早问我,早解释清楚了。 “朋友?”周游伸手拿起一杯交杯酒,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杯角晃了晃,杯中的清酒跟着摇曳起来,“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你为他连命都不要了呢?” 微晃的烛影下,周游抬眼看着我,语气不紧不慢的,眼睛里一丝感情也没有,我突然觉得他好陌生。他对我一向都是温柔的,彬彬有礼的,我不懂,为什么他偏偏要挑大婚之夜来向我展露他咄咄逼人的一面。 “真的是朋友,我对他绝无男女之情。而且他是你弟弟,你这样的猜疑是在侮辱我和你弟弟。” “那你能发誓吗?” “什么?” “你能发誓永远只喜欢我一个吗?” 周游温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将那杯交杯酒递给了我。 我看向那双眼,满眼都映着我的脸,仿佛刚刚那个冷冰冰地看着我质问我的人不是他一样。 沉醉在那双平日对谁都冷冷清清却独独为我绽放出深情的眼里,我竟然没有去琢磨为何周游的情绪转换如此之大,为什么他可以一会儿那么冷漠,一会儿又那么深情。 如果我能跳出情爱的枷锁,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待周游对我的态度,或许我就能早点发现,哪里有什么深情,我不过是别人的影子罢了。 我原本对周游让我发誓这件事觉得很屈辱,想要反驳他,可是他哀伤地乞求我时,我却突然心软了。罢了,或许他只是太在乎我了。 “我发誓,永远只喜欢你一个。这样好了吗?” 我笑着说道,接过那杯交杯酒,一饮而下,企图缓解奇怪的气氛。 “为什么要发誓呢?” 周游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冰冷。 “什么?”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我顺着他的意思做了,他反而不高兴了呢? 我好像总是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违逆他他反而会很高兴,我顺着他的意思他反而像此刻一样生起气来。 繁花十六(一) “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为什么要发这样的誓呢?你应该拒绝的,知道吗?还有,不要用这张脸笑,她是从来不会对我笑的。明白了吗?” 周游的眼睛里哪里还有什么深情,分明只有厌恶了。 他竟然,厌恶我对他笑……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在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县衙里,为郎中爹爹翻案的那天,周游也是这样看着我,那时候他说“不要这么激动,她一向冷静,从来不会歇斯底里”。 那个时候我就问过,“她”是谁?周游看着我的时候到底在看谁?可是周游没有回答我。 后来,再没有别的疑点,这件事就被我刻意遗忘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 如今,洞房花烛夜,那日的情形又一次上演,周游再次提到了“她”。 我终于可以肯定,周游看着我的时候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他不喜欢我做出那个人面对他的时候不会有的反应。 我猜,那个人从来不会对他笑,也绝不可能发誓说喜欢他,那个人甚至不会给他好脸色……所以,他厌恶我作出顺从他的反应来。 我终于,要问出那个我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周游,你喜欢的到底是这副皮囊……还是这副皮囊里的灵魂” 我感到自己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火烧火燎。我扣住手边随便什么能扣住的东西,或许是褥子,或许是床缘,我记不清了,只觉得疼痛难忍。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在周游面前因为疼痛而做出扭曲的表情来。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我滚坐在了地上。 我知道,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悲剧又要上演了,我又要死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死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惟一不同的是,我不确定我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喜欢我了。 我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企图和阎王爷抢一点时间来听一听周游的回答,我想我的模样一定很丑。 但直到我身死魂飞,周游也没再说一个字。 他无视了我的痛苦,也没有为我叫大夫,他什么都没做。 我想,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但我不甘心,也不相信。 我心里有好多的问题,酒里的毒真的如我所想,是周游下的吗?还有第一世,第一世酒里的毒是许久下的吗?周游真的是许久吗?我会不会找错人了? 对,我一定是找错人了。许久怎么会害我呢?不,他不会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我,这绝不可能。 第二世死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下一世,我一定要找到真正的许久。 直到后来才明白,自欺欺人真的很可笑。明明心里都有了答案,却偏偏不愿意相信,偏偏觉得周游不是许久,偏偏觉得许久喜欢的一定是我的灵魂。真的是,可笑又可悲…… 第三世我是带着一定要找到真正的许久的执念来到世上的。 我的出生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爱情,但是上苍用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人活着可不能只为了爱情,有时候得睁眼看看世界,完成一些别的使命。 繁花十六(二) 第三世我仍然叫喻知知,但我只用这个名字活了五年,而后的十三年都是以清清这个名字活着,那是我在青楼的花名。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跟“青楼”这个词语扯上关系。 上一辈子环婶儿要把女儿卖到青楼,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语。我知道那是个钱色交易的地方,但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在这种地方生活,看尽人间的悲与恶。 第三世五岁的时候,我在巷子口玩耍,有个看起来困苦潦倒的女人说她来找亲戚迷了路,问我知不知道古酒茶楼怎么走,古酒茶楼是我们那小地方比较有名的茶楼,我给她指了路。 大概过了一刻钟,她又出现在我眼前,说绕来绕去没找到,又绕回来了。 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肩膀上背了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袱,额头上都是汗,苦着脸问我能不能给她带带路,她太累了,实在是没力气再走错路继续绕下去。 她看起来真可怜,一副无助的样子,但经过郎中爹爹一事,我不再是那个看到弱者就会立刻迸发出同情心的我了。 我的第一反应变成了警惕。我在怀疑,我给她指路的时候表达的足够清晰明白,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走错。而且她说“绕来绕去”,为什么会绕?就算记不清我跟她说的路了,难道路上就不能再跟别人问问吗?怎么就偏偏就又绕回到我跟前了? 我警觉的后退了两步,“我不能给你带路,我爹叫我回家吃饭了,你找别人吧”。 然后我的余光发现巷子两边都有彪形大汉走过来,大事不妙! “爹!娘!救命啊!有人贩子!救命啊!” 我一边喊一边往家里跑。 遗憾的是,那天是集市的日子,我在人间第三世的爹爹刚好赶集去了,巷子里大部分的人家也都去赶集了。我娘大概没听到我的叫声。 五岁的我身体还太弱小,根本跑不过人贩子。人贩子也没有给我太多机会去喊救命,我喊到第三声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一把被人拎了起来,紧跟着嘴就被烂布捂住了。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醒来的时候人 就在青楼了。 我是被小孩子的哭声吵醒的。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我是一件被拿来交易的货品,而且房间里还有别的货品,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那个跟我问过路的女人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手里接过一包银子掂了掂说:“再加五十两,这可是上好的货,长大了可就是个钱罐子!” 浓妆艳抹的女人似乎有些不愿意,那个问我路的女人忽然恶狠狠踹了我一脚,啐了一口说道:“再加五十两!你别看她小,心眼儿大着呢!你不知道这小蹄子废了我多少工夫,差点儿就失败了!我告诉你,你以后也得好好防着她,虽然她家离这儿山高水远,但这丫头精,你们可看紧了!再加五十两没商量,不然我可就卖给别家了!这样的货,我敢说卖给别家翻一番都没问题,我是看在咱们往日交情好,才拿过来先让你挑的,你要是这么抠抠搜搜的可别怪我了啊!” “好说,加五十两就加五十两,你说你急什么?” 浓妆艳抹的女人最终选择了让步。 繁花十七(一)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的心底里没有太多的害怕,反而是一种好奇。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想象过人间竟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很好奇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如果知道是毒打,是折磨,我可能就会害怕多过好奇了。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青楼的老鸨,那天她从人贩子手里一共买了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我,一个是淼淼。淼淼的本名我并不知道,淼淼是老鸨为她起的花名,清清是老鸨为我起的花名。 我虽然很好奇青楼里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生活。另一方面,我能猜到人间的父母丢了孩子该有多着急,所以我知道我应该逃离,也必须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我跑过三次,都失败了。 第一次逃跑被发现后他们给了我一顿嘴巴并饿了我三四天,第二次逃跑被发现后他们打断了我一条腿。第三次逃跑被发现后老鸨没再让人打我,她让我站在花魁门外听她是如何接客的,并且告诉我,如果我敢再跑,那她可就顾不得等我成年再卖个好价钱了,她会立刻把我卖给一个变态老男人。我当场吐了出来。 看着老鸨浓妆艳抹也掩不住的穷凶恶极的脸,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跑了,我必须要保全自己。 我要苟活着慢慢长大,长到这具身体能运用武功对抗别人的时候再做打算。 老鸨为我和淼淼各安排了一个师父,说来可笑,青楼里竟也有师父这种东西。 老鸨对那两个师父说:“人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教。如何说话,如何走路,如何吃东西,如何作诗弹曲,如何哭,如何笑,如何勾引男人让他们掏出腰包里的银子……青楼里的女人所应该学的一切东西,都给我教会了!” 我的师父刚好就是青楼里的花魁,她很漂亮,那样清水出芙蓉的脸,我真的不愿意把她和我那天听到的情形划分成同一个人。 “小东西,知道为什么选我来教你吗?” 我跟着花魁的第一天,她摆弄着头上的簪花,从镜子里看着我问道。 我站在她身后摇了摇头,我知道,她从镜子里能看到我的回答。 “我是上一任花魁教的,他们啊,这是在培养接班人,等我年老色衰的时候,你刚好接下一任的花魁。你知道花魁是什么吗?” “是青楼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吧。” 我对青楼里的知识所学不多,但想来花魁也就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了。 “女孩子?”她反复咀嚼了这三个字几遍,咯咯笑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很好听的笑话,而后对我进行了纠正:“不,花魁是青楼里最贵的女人。最漂亮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明白了吗?” “明白了。” 花魁摆弄好头上的钗环,抿了抿口脂,拿起一把梳子,回头看着我:“你今年几岁了?” 那时天气并不很暖和,可是花魁穿的很清凉,她转身朝着我的时候,同为女孩子,我简直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在哪里才好。 繁花十七(二) 五岁的个子还太矮,我没办法平视着看到她的脸,出于尊重,我只好高高地昂起头来,盯着她的眼睛。 “五岁。”我答道。 “五岁啊……”她听到这个回答眼神忽然忧伤起来,“我被卖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五岁” 她喃喃自语,显然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梳头发的手渐渐停住,像是谁给她施了个定身的法术。 “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神来又问道。 “清清。” 真奇怪,难道她不知道老鸨给我起的名字吗?我有些纳闷儿,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不,我是问你原来的名字。小东西,你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叫什么?” 喻知知三个字在嘴里打转就要说出来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不行,我决不能让这个名字和青楼产生什么关联,我决不允许有人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喊出我的名字。尽管,喻知知本来也不是我的本名,但它起码是我在人间的一个记号吧。我不允许这个名字被玷污。 “红豆。”看着花魁那红艳艳的双唇,我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你说什么?”花魁手一抖,漂亮的琥珀色梳子掉到了地上,“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她走过来摇着我的肩膀,显然很激动。 “红豆。” “怎么会这么巧?” 我没想到,我一念之间胡编的名字,竟让花魁成了我在青楼的护身符。 就是那么巧,花魁的本名也叫红豆。我猜,她看着我的时候大概觉得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所以后来才会那么护着我。 从那天起,花魁说,让我叫她姐姐。 她没有教我怎么走路怎么吃东西怎么哭怎么笑,也没有教我怎么说话怎么勾引男人,只教了我如何作诗弹琴,她说,别的都不必学。 我在人间前两世也不都是报仇和混吃等死来着,倒也学了些文墨才情在身上。因此当我表现出对作诗弹琴一点就通的“天赋”来时,花魁姐姐特别高兴,好像我是她的孩子一般惊喜。还特特吩咐人做了好些糕点来奖励我。 “谁?!” 我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清清,是我,淼淼!” 我打开门,多日不见的淼淼已然比先时瘦了一大圈,她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快进来,你怎么哭了?” 淼淼回头四处探看了一下,才一闪身进了我的屋子又赶紧将门反插上了。 “我今天偷偷跑过来的,不能让我师父知道!” 她害怕地说道。 “你师父对你很不好吗?”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我想,她需要一个发泄口,让她说出来应该好一点。 “我师父就是魔鬼!”淼淼激动地喊了出来,随即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啜泣道:“她天天打我,只要她教的东西我不能一遍学会她就打我,她不高兴了也打我。” 淼淼拉起袖子,只见她胳膊上青红交错的伤痕,有的像是掐的,有的像是鞭子打的。 “清清,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太可恶了!” 即便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看到的情形还是令我愤怒,我恨不能立即把她师父狠狠的教训一顿,然后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我没忘记,我现在自身难保。 我被困在五岁的躯壳里,这具五岁的身体除了倾听她诉苦,除了抱抱她安慰一番,除了帮她的伤口上一些药,除了把花魁姐姐给我的吃食分她一些,真正能拯救她的事,我一件都办不到。 繁花十八(一) “你师父从来都不打你吗?” 淼淼一边拿起糕点狼吞虎咽一边问我。 “不打,她人很好,还会经常给我好吃的,要是你喜欢吃,找到机会就过来,我给你留着。” 看她吃得急,我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啊?她对你这么好吗?那你学跳舞唱歌那些,要是学不好她也不会打你吗?” 淼淼的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半,接过茶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会。” 我摇摇头,并没有把花魁姐姐并不让我学这些东西的事说出去。因为淼淼听完我不用挨打后脸上明显带了不甘和忌妒的神色。 五岁的小孩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手里的另一半桂花糕她没有吃,茶水也只喝了一口,然后淼淼带着一种比来时更伤心的神色告诉我她要先回去了。 我们都身陷囹圄,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本应互相扶持,可似乎只有我过得比淼淼更惨一点,她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她还太小,我想,她长大就不会这样了。但是我猜错了,如果人的性格生来自带底色,那么淼淼的底色就是忌妒。 五岁的淼淼嫉妒我为什么不用挨打,十七岁的淼淼嫉妒我为什么不用挂牌子接客。 十七岁那一年,我的武功已经暗自练到全盛时期,我筹谋着带花魁姐姐一起离开。 花魁姐姐护了我十二年,并且在我十七岁,老鸨要求我挂牌子接客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想要为我赎身。 老鸨把银票砸在花魁姐姐的身上说出“想都别想”四个字的时候,花魁姐姐又祈求她,说就算不能赎身,能不能拿那些银子换我晚两年挂牌子。老鸨冷哼着说最多只能晚一年,再晚就不值钱了。 “我至多只能再为你拖上一年,你走吧!快走吧!你的武功现在练得那么好,明儿个听说楼里有大人物要来,他们忙着应付大人物,对你们这些女孩子的看管应该会有所放松,明天是个好机会,你应该能走掉的!” 花魁姐姐关了门,将我拉到里屋,塞了一包金银首饰给我。我想,那是她仅有的财富了。 这些年,她为了不让我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就砸了好些银两和老鸨做交易,以换得我相对的自由,她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就好了。如今她又拿出所有的积蓄为我拖上一年的时间,最后连首饰都要送给我去逃命……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 我将那些金银首饰推了回去。 我练武功的事并没有瞒着花魁姐姐,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就已经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我不能只顾自己走,否则我走了,花魁姐姐就会留下来承受老鸨所有的怒气。我必须带着花魁姐姐一起走,我又练了两年的武功,想要救自己的同时也救她,救淼淼。 可是她不肯。 花魁姐姐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她曾资助了那个书生衣食住行的所有花销以及上京赶考的钱,她说,那个书生允诺功成名就以后会来为她赎身。她相信那个书生一定会来,所以她不走。 繁花十八(二) 我见过那个书生,那还是我十二岁时候的事。那书生面善,确实像是个可靠的人。可是如今我十七岁,五年过去了,他还是杳无音信。 “我要等他,你自己快走吧!明天我会帮你打点好,听话!” 花魁姐姐将那包首饰又塞到我怀里。 “如果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不然五年了,怎么可能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 我又推了回去,首饰在我们一推一搡之间掉落在地上。 “休要胡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他迟早会回来的!” 花魁姐姐俯身去捡首饰,捞起来就砸在了旁边的床上。 “他不会回来,但凡他没死他还能喘气,爬也该爬到这里了!你也很清楚他不会回来了,否则你就不会这么生气。如果你那么肯定他会回来,那么你在气什么?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这些话我已经忍了太久,可是如今不能再忍着不说了,我要带她走,如果不能让她看清现实,她是不会走的。 “啪!” 我挨了一巴掌。十二年了,花魁姐姐第一次打我。 她打我我没哭,她却抱着我红了眼。 “对不起,红豆,对不起……”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我拍了拍花魁姐姐的背,多么希望那个该死的书生现在就滚回来,出现在这里。不管他兑现承诺与否,都把话讲清楚,不要再让花魁姐姐等下去了。 “姐,你就跟我走吧……也许,到了外面你就找到他了呢?” “找到他?可是……如果他反悔怎么办?”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花魁姐姐不是在等那个书生,她只是在等自己的幻想。五年了,她已经根本不想见那个书生,她害怕知道答案,害怕揭开谜底。她把自己困在这里,以为不面对,就不会更伤心。 “如果他反悔,那我就把他绑起来,让你狠狠地揍一顿!” “傻丫头,”花魁姐姐又哭又笑的,“打他有什么用?打他有什么用呢?” “那我们就不打他,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等出去了,我们天涯海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不好?” “……” “好不好啊,姐?” “好。” 花魁姐姐终于答应和我一起离开,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拯救她,把她带到太阳底下生活。但我没想到,我带她走向的是至黑至暗的地狱。 五岁时看着淼淼被打的浑身是伤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有一天我要跑,一定要把她也带上。因此和花魁姐姐定了逃跑的时间以后,我把计划告诉了淼淼,让她跟我们一起走,淼淼开心到握住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逃跑的头一天晚上,我整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反复在脑海里计划着路线,想象如果出了各种情况要怎么解决。 我惟一没想到的情况就是淼淼会出卖我们。 我们刚跑到后院,就被打手堵住了去路,最后被困在西侧门旁边的楼梯旁。 “你们这慌慌张张的是要去哪儿啊?” 老鸨笑着掐腰走过来,本来站在我们身边,面对打手还很害怕的淼淼,突然走到老鸨身后。她的脸上哪还有什么害怕的样子,我知道,我被出卖了。 繁花十九(一) “为什么?” 我看着淼淼,将花魁姐姐护在身后,觉得不可置信。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想不明白,她有什么理由站在我的对立面。明明都是落难的人,她怎么会不想逃呢? 连我都想救她,她怎么会不想自救呢? “清清,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逃出去又如何?不出去又如何?同样是被卖到这里,我的一生都被毁了,你凭什么能清清白白的出去过新的生活?” “什么叫残花败柳?为什么这么随便就把自己定义了?被卖到这里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一个受害者,离开这里才能不继续被伤害!” “你少在那里大言不惭口是心非了,如果你真想救我,就该在我挂牌子之前行动!现在这算什么?!我的所有希望已经全都没了!我只告诉你,我毁了,你也得毁!想跑,做梦!” “你挂牌子的时候咱们才十四岁,我当时能力不够,如果我当时带着你跑,咱们会 落得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淼淼是十四岁挂的牌子,因为她不想再被师父打下去了,她觉得只有提前在青楼里独当一面,才能不再被欺负。她主动向老鸨申请了这件事。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十五岁那一年她就在这楼里红得发紫,曾经的师父也被她踩在脚下,当众跪着向她道了歉。 “能力不够?想来你是觉得今天能力够了喽?呵呵,清清,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们如何能从他们手底下跑掉!” 淼淼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旁边最壮实的两个打手,咯咯笑了起来。 她笑的像一朵妖冶的罂粟花,明明那么漂亮,却那么危险,带给人的却只有腐烂和堕落。 是我错了。 我明知道淼淼忌妒我身处青楼还能独善其身保全自己,我居然还想拯救她。不过是个下凡历劫一脑子糊涂账的蠢神仙,我竟以为自己是个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淼淼说的好,今儿个谁也走不了!能从我这楼里走出去的,只有死人。”老鸨掉起眉梢,冲着打手们使了使眼色,“给我打,别伤了脸,别打残了就行。” “今天谁把谁打残还不一定呢!” 我将花魁姐姐推到了旁边的楼梯上,只要我守住楼梯,那些打手就伤不了她。等我解决了所有人,就可以带她走了。 “红豆小心啊!” 有个打手扑上来,花魁姐姐在我身后尖叫了一声。 我一拳挥在那打手的鼻子上,顺手夺下了他手里的棍子,这下好了,有了武器我就更有把握了。 “哟呵!这小蹄子竟背着我们偷偷学了武功!都给我上!赶紧把她们给我抓住!” 我会武功这件事显然超出了老鸨的预料,我虽然告诉淼淼我会带她一起逃,但没告诉她我会武功。幸好没说,不然老鸨安排堵我们的可能就不止这些平时明面上的打手了。 “废物!一群饭桶!去叫清云来!” 我又放倒了两三个打手以后,老鸨说出了“清云”这个名字。 繁花十九(二) 清云这两个字我听过。 有一次淼淼告诉我,这青楼里可不止表面上这些打手。听说还有一些平时不怎么露面的,专门处理命案的人,那些才是真正能打的打手。 他们中间有一个叫清云的,是老鸨的王牌。 清云是这些人中武功最厉害的,谁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但只要他出手,就从来没有失败过。 看来老鸨是铁了心不让我走,竟然搬出清云来。 我心下有些急,出手愈发拼命,想趁清云来之前走掉。 但就在我解决掉最后一个打手,拉着花魁姐姐就要跑出去的时候,清云来了。 他一身黑衣,手执长剑,剑锋所指,是我。 我想,我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了。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 清云就是清诚,看着那张和清诚一模一样的脸,我愣在原地。 我怎么能想到,第三世,我还会遇到清诚,并且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面。 第二世我短折而死,十八岁就投胎了,按理说不该遇见他的。第二世周清是皇子,怎么说也会活到寿终正寝,比我晚好些年才投胎,我怎么会又遇见他呢?而且偏偏,武功又是这么好……这孩子是什么战神转世吗?就离谱! “红豆,我们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不行就服个软认错吧……” 花魁姐姐在背后扯了扯我的衣服,不难听出言语间的绝望。 “别怕,我一定会带你走。” 我心下明白,今天就是豁出命去,也必须得走。否则我们要面对的,将是比死还可怕的酷刑。 我捏紧了手里的长棍,也许清云这一世的武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呢? 但很快,他就打破了我的幻想,我拼尽全力,最终还是败在了他的剑下。 清云的剑尖抵着我的脖子,剑刃折射出的寒光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冷。 花魁姐姐在我身后惊声哀求,“别伤她!我们不走了!我们错了!求妈妈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了她吧!”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你知道错她可不知道错,这小蹄子身手竟然这么好,这些年倒是瞒的一丝不漏。清云,给我废了她的武功,不然以后怎么会服从管教?” 清云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杀手,令行禁止,他立刻就运了内力一掌朝我劈过来。他这是要废了我的经脉啊!我正试图抵抗,忽然被身后的人猛得推到一边,待回头看去,那一掌生生砸在花魁姐姐心口。 她朝我伸出手,似是有话要说,我将耳朵贴过去,但她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永远离开我了。 “姐!” 我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明明是要救她脱离苦海的,我怎么会害死了她呢?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我感觉自己好像疯掉了,我看着眼前的人,他们都是红色的,张着血盆大口,要吃掉花魁姐姐。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离我姐远一点!” 我拿起长棍朝那些人挥去,想把他们统统打走。可是棍子被人捉住了,谁啊……是谁在阻止我? 我顺着那抓着棍子的手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原来是清诚啊……怎么会是清诚呢?怎么,偏偏是清诚呢?老天爷,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开了多大的玩笑? 繁花二十(一) “清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揪住清诚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他的眼睛也是红的呢?是被花魁姐姐的血染红的吗? “清诚!我不管你轮回几世,也不管你忘记了什么,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你怎么能忘记了善良呢?!” “这小蹄子疯了不成?嘴里胡咧咧些什么?什么清诚?清云,还不赶紧把她捆起来?” 老鸨尖细的嗓音好刺耳啊,我想我是疯了。曾几何时,我也是一名杀手,也曾这样肆意掠夺过不相干的人的性命,那个时候我从不曾问过自己还记得善良吗?我只记得我想报仇……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可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自己身上,偏偏要报应在花魁姐姐身上? “不,你不是清诚。你不是,周清也不是,你们都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我放开了清云,“这世上的清诚只有一个,他早就死了,你们谁也不是他。他是我的救赎,而你们,都是我的报应!” “清云,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的武功给我废了!” 看到清云对我的话似有疑惑,老鸨开口催促道。 “能给我一把剑吗?给我一个殊死一搏的机会。便是死在你的剑下,我也不能被废了武功困在这里。” “清云,废了她的武功,休要听那蹄子胡说,她可不能死,她要是死了,老娘我花在她身上的钱可就都打了水漂了!” 清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细微的挣扎。他的左手握拳又松开,反反复复。 “清云呐,这个月的银子你是不想要了是吗?” 老鸨知道清云的命脉在哪里,她说完这句话,清云就运了内力朝我打过来。 他终究,还是听了老鸨的话。 心口一阵剧痛,我感到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流失了。 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失去的不止是武功,而是所有的希望。 “赶紧把她给我关起来!等今儿个连家的公子走了,老娘再收拾她!” 连家的公子,想来就是花魁姐姐说过的大人物了。 “淼淼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招呼连家的公子!他昨天可是点名今儿个要见楼里的漂亮角儿,莫让他等急了。服侍好了他,自有你的好儿!” “等一下!”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喊道。 握着花魁姐姐逐渐温度的手,我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注定活不成了,不如向死而生。 我要用这条命,拼尽全力让这世上再没有拐卖妇女儿童,再没有逼良为娼,再没有人口买卖这些事。我要让青楼,不复存在。如果这就是我这一世的使命,那么我愿意去做。 “你这蹄子又打的什么主意?” 老鸨警惕地看着我。 “让我去见连家的公子。我今天挂牌子……接客。” 如果要办成我想办成的事,依附于达官贵人是我现在惟一的出路。我只有借他们的权利,才有可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站在旁边的清风身影好像晃了晃。 繁花二十(二) “你?”老鸨拖着长长的尾音,“你能行吗?” 她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刚刚被废了武功一副虚弱样子的我表示怀疑。 “妈妈,别相信她!别忘了她可是三番四次想逃跑,怎么可能这么听话,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淼淼立刻处于一种战斗状态,自从她接客开始,凡是青楼里有谁可能对她造成威胁,她都是这种状态。 很好,能让她觉得有威胁,就代表我这张脸还有足够的价值。我还有谈判的筹码。 “我发誓,以后绝不再跑了。我保证听你的话,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向老鸨起誓。这么些年,我是不服管教,但我从来没有信口雌黄过,说出的话从不骗人。 我猜,只要我发誓,她会相信我的。 “妈妈,别听她的!” 淼淼显然慌了。 “闭嘴!我自己能判断。”老鸨推开淼淼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此话当真?” “当真。” “好!妈妈我就再信你一次!”老鸨一拍手一跺脚喜笑颜开。 不出所料,老鸨果然不会放弃用我换钱的机会。 “只是今天……你这身子能行吗?”她有些狐疑。 “能。”我强撑着站起来,“只要稍事休息,没有问题。” 这青楼里曾来过许多的贵人,老鸨见的官爷或者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也算多了去了。 但这次,还是花魁姐姐和老鸨第一次用“大人物”来形容一位客人,想来定然是贵中之贵了,我决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好,那我就给你安排!但是……如果你敢耍花招,我就让人把她的尸体一片一片片下来去喂狗!” 老鸨朝旁边的打手厉声道:“你们几个,把这尸体用冰棺封起来,给我看好了!”随即又朝我笑道:“如果你表现的好,尸体就还给你。” 老鸨能统治青楼这么多年,让这么多人都对她服服帖帖的,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真的很会抓人的弱点,一击即中。 她相信我的话是真的,但她绝不会只靠相信来办事。只有手里捏住我实打实的要害,她才能放心。 “妈妈!她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这些年取悦人的东西什么都没学,怎么可能伺候好客人呢?这么重要的客人还是让我去吧!万一她搞砸了呢?” 淼淼不死心,急的哭腔都出来了。 “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纵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可以不学这些吗?”老鸨伸出一指贴在淼淼娇艳欲滴的唇上,示意她住嘴。“除了刚才死了的那个拿钱保她以外,还因为她够漂亮。在青楼里混,别的都是次要的,只要够漂亮,就没有男人不喜欢。别怪妈妈我,要怪,就怪你生的不如她。” 淼淼失魂落魄的后退了几步,看向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恨意。 恨吧,我不在乎。该恨的是我才对吧! 从今往后,这副皮囊,我的灵魂,我统统都不在乎了。只要能往权力的中心靠拢,只要能做成我想做的事,我什么都不在乎。 繁花二十一 “咚咚咚!” 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按照老鸨的意思穿戴完毕,用浓妆遮盖好苍白的脸色,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们从前认识吗?” 我打开门,清诚,不,清云抱着剑站在我的门口,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皱着眉问道。他脸上明明白白的写满了对我这身接客打扮的厌恶。 我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是我再无法将他与清诚联系起来。我想我很清楚,即便他是清诚转世,他也不再是我的朋友。至少这一世不是。 我姐姐还躺在冰棺里尸骨未寒,难道我还要跟杀她的刽子手叙旧吗? 这世间,再无人会叫我一声红豆。 “带我去见连家的公子吧。” 我没有理会清云,向旁边服侍我的小丫头说道。 “我们认识对不对?” 清云按住我的肩膀,阻止了我离开的脚步。 他下手并不重,只是我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被他轻轻一按便有点儿趔趄,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前面的小丫头身上。 我强撑着精神站稳,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浮生皆纵,恍如一梦。我现在要做的,只有毁掉世间所有的青楼这一件事。别的,我都不想再去想了。 “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还要硬撑着去接客吗?为什么?为了银子?” 清云快步走到我前面,伸手拦住我的去路。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会为了银子把自己卖给青楼吗?滚开,好狗不挡道。” 我朝清云冷笑道。 我的声音很轻,话却很重,只见清云缓缓地放下手去,眼里似乎有哀伤一闪而过。 明明骂了他,我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你真的能行吗?不如还是换成淼淼好了,你别再砸了老娘的场子!” 清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突然出现的老鸨尖细的嗓音打断了。 老鸨带着淼淼从楼梯缓缓上来,狐疑地看着我,想来是把我差点摔倒那一幕看到了。 淼淼妆容精致,盛装而来,显然她并没有打算放弃去见那连家的公子。 “我没问题。” 看到淼淼和老鸨,我突然就有了无穷的力气,甚至在原地蹦了两下证明我没事。 我当然没问题,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呢?今天就是爬,我也要爬到那连家公子的门口见到他。 “妈妈,就让我和清清一起吧,她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来我也能照应着及时把她送出来,二来也不至于冷落了客人。”淼淼见缝插针道。 这个提议显然很得老鸨的心,她一拍手道:“好!就这么办,你们两个可把人给我伺候好了,否则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妈妈放心,我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 淼淼挽着老鸨的胳膊,笑的讨好又得意,老鸨拍了拍她的手直夸懂事。好一幅母慈女孝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两个是亲母女呢! “行了,你们去吧!那连家的公子只愿意见楼里顶漂亮的姑娘,不想见多余的人,妈妈我就不跟着过去打招呼了,你们两个给我放机灵点儿!” “是,妈妈!您就放心吧!” 淼淼笑盈盈地拉着我就走,仿佛刚刚出卖我的人不是她一样。我甩开她的手,她还是笑着。这世上真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的情绪可以根据所需要的利益随时切换。 听淼淼说连家的公子在三楼最大的包间。一起上到三楼最后两层台阶的时候,她突然伸脚将我绊倒,还真是……急不可耐。 “你不知道如果想摔死一个人,应该在她下楼梯的时候绊她吗?” 膝盖磕在坚硬的楼梯上,我此时倒也觉不着疼了。我一手撑着地,一手抓着楼梯扶手慢慢站起来。 “唔,还以为你很虚弱,说不定就滚下去了呢!”淼淼挑衅地笑着。 “淼淼,等到这世间所有的青楼都不复存在的那天,我会让你日日跪在我姐姐的墓前磕头,直到你死。” 我握紧楼梯的扶手,多年来我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怜悯、拯救之心已经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淼淼的耳朵凑到我眼前,“我听不清,你大声一点,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现在半死不活的连声音都这么小?” “我说,有一天你会忏悔自己竟然也配做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人?你不知道我早就不把自己当人了吗?!” 淼淼突然掐住我的脖子,“你不知道吗?从接客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死了!我要还是个人,我就不会是这楼里的招牌!”淼淼的手越掐越紧,“你的武功那么好,你本可以救我的,可是你没有!为什么我接客之前你不说带我走?为什么!别说你当时能力不够!就算当时能力不够,你也完全可以告诉我你会武功再过两年就会带我走给我一点撑下去的希望,可是你没有。你明明知道我是撑不下去才不得不接客的,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希望都没给我。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你在练武功的事,让我错过了最后的希望?真可笑,现在你却装好人跑来说要带我走,你以为我还有回头的可能吗?我们一起被拐到这楼里,有着相同的命运,如今我深陷在这肮脏的泥淖中,你却想清清白白的出去,我告诉你,你做梦!” 我被掐的喘不上气来,拼了老命想掰开淼淼的手,不料她说完话却突然松开了手,“你以为我会掐死你吗?哈哈哈哈哈哈,不!我要你活着,活着接客。我要看看当你为了生存不得不周旋在一个又一个客人身边的时候,是不是还像你嘴里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受害者,觉得自己不是残花败柳,觉得自己从这里走出去依然能好好生活!我要你带着你的假清高去下地狱!” 我被掐的两眼发黑还没反应过来,淼淼伸出一只手指戳着我的胸前继续说道:“不是我害死了你姐姐,是你自己。是你的天真,是你的自以为是,是你愚蠢的自信!没有人需要对她的死忏悔,除了你自己。” 繁花二十二 “我没有给你希望?”我刚缓过气儿来,也顾不得咳了,一把抓住淼淼的手,恨不能捏碎那只爪子。 “当时你说你要挂牌子接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让你再忍耐两年,到时候我一定带你走。我没说过这话吗?可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问我是不是怕你过好了我难受。淼淼,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了吗?对于说出这种话的你,我要怎么信任你告诉你我在练武功?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朋友两个字?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今天就不会出卖我,我姐姐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出卖我,我的确有自信带着我姐姐从这里出去不是吗?淼淼,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忌妒,永远卑劣,永远推卸责任。可是无论你如何狡辩,我姐姐的死都和你脱不了干系!” “脱不了干系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你以为……” “闭嘴吧你!” 看到淼淼浑身都是嘴还要哔哔赖赖,我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她显然没料到我现在还能有力气动手,短暂地蒙了一下便要还手。就在此时,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淼淼的动作。 “哟!果然是顶漂亮的美人儿,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儿。连续,你快出来看,美人儿打架啦!” 抬眼看去,只见三楼最大的包间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束着高高的马尾,歪歪地倚在门框边,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磕边朝我和淼淼笑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放荡不羁。 “停战,别把事情搞砸了!” 见到那男子,淼淼立刻压低了声音朝我说道,只见她软的像一滩水似的朝那位年轻男子扭了过去。 “公子,奴家的琴弹的可是这楼里最好的,不知公子可想听吗?”。 三言两语间,淼淼便几乎要靠到那年轻男子的怀里。 本来我还在犹豫招呼客人要怎么开场,如今倒是有了现成的样子可以学。 只是我站在原地,怎么也扭不起来。 我还在等什么呢?如今的我武功全废,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不仅毁不了青楼,我的余生也要烂在青楼里了。而且我姐姐的尸体…… 罢了,不要再犹豫了。 决心已定,只是我还没扭起来,便看见那年轻男子一个闪躲绕开了淼淼。 “美人儿,矜持。小爷我可不喜欢太主动的。唔,你过来,我要听你弹琴。” 他指向我,我猜,他大概不喜欢扭来扭去的。 “讨厌~”,淼淼含笑微嗔,跺脚撒娇,朝那男子娇滴滴道。看向我的眼神却像是淬了毒。 这样就不高兴了吗?可是往后我需要攀附达官显贵,只会抢走你更多的东西。淼淼,彼时你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呢? “是人来了吗?” 房内有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想来是那位被叫作连续的公子了。 彼时我刚好走到门口,只见一个浑身上下都写满“冷”字的男子掀起里间的纱幔走了出来。屋里脂香粉浓,满是甜腻的味道,可是他掀起纱幔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好像一切的气味都不存在了,只有干净凛冽四个字。 “连公子~” 淼淼立刻就转换了目标,朝着连续提裙迈步。 也是,任谁在这两个男子之间选,都能看出来连续是更贵气更加位高权重的那个人。 但是淼淼连门槛都没来得及迈进去就被拒绝了。 “你可以走了。” 连续双手背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盯着淼淼的眼睛也没有任何波动,连话语都是淡淡的,几乎没有带一丝情绪。可是淼淼立刻就噤了声,转身离开。 这么利索的就弃子而逃,绝不符合淼淼平常的作风。以往但凡是被她看上的客人,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不会放弃。 但是今天,此刻,连续一句话,淼淼放弃的干干脆脆。 因为连续只是站在那里,我们就知道,他不是一个会重复命令的人。如果跟他讨价还价,一定会死的很惨。 我看着连续,等待着我的命运。我知道,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面对这个男人,如果想使用手段留住他是不可能的。 尽管我无尽希望攀上他的关系,可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怎么不进来?” 终于,连续没有把我也拒之门外,我向他走了几步,却不敢靠得太近。 “唔,我就知道你肯定选择留下她!” 束着高马尾的年轻男子朝着连续打了个响指,对自己猜中了连续的心思得意洋洋。 “宋变,你也出去。” 原来,高马尾叫宋变。 宋变,真是个很适合他的名字。 “啥?”宋变显然没想到连续会让他也出去,惊的手里的瓜子都抖落了几颗。 “哇塞,连续我说你不是吧?千年铁树开花了?就是开花也不能开在这里啊!你这样我回去怎么和皇……和上面交代?我说你可别忘了,这美人儿虽然长得美,但毕竟是青楼女子,你听她弹弹琴唱唱曲儿都使得,同床共枕那是万万不行!” 宋变的万万不行喊得铿锵顿挫气震山河,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听见。仿佛连续真的和我同床共枕就是违反了天条。 “出去后让人送一盆水上来。” 连续无视了宋变的激动,拿起搭在旁边屏风上的披风盖在了我身上。 他没说话,可我就是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厌恶我现在略显清凉的装扮。 真奇怪,来青楼的男子却偏偏喜欢穿着保守的女子。 只见宋变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桃子,然后慢慢出去关上了房门。 我拿不准连续想干什么,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直到“咚咚咚”的叩门声响起。 “进。” 连续的视线终于移开,看了看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宋变挽着袖子亲自端了盆水进来了。他满脸写着好奇,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一顿折腾,盆里的水竟然一点没洒,可见武功不错。 “还不走?” 宋变放下水后,假装没事儿人似的在屋子里晃悠起来,连续朝他看了一眼道。 繁花二十三(一) “走可以,但是连续我再说一遍,青楼里的女子逢场作戏喝喝酒乐呵乐呵就算了,你可别真沾染上了。” 宋变空长了一副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皮囊,骨子里却刻满了三六九等和家规教养之类的东西。 宋变不在乎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会是什么反应,因为我这种低贱的身份不值得他考虑到这一层。他只在乎连续一定不能被我玷污了。越是在高位,就越是怕被拉到淤泥里。很好,这就更加证明他们的家世一定不凡。 连续没接话,宋变说完倒是挺自觉的就出去了。 “过来。” 连续站在水盆旁朝我招了招手。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他没有那么强的压迫感了。 我缓缓挪过去,思考着他喜欢哪种性格的女孩子,我又该表现出何种模样来。 “这张脸不适合浓妆艳抹,以后不要随意糟蹋这副皮囊。” 连续将一块帕子浸湿,朝我脸上擦过来。面对陌生男人的触碰,我下意识的想后退,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如今我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我在躲什么? 彼时我一心都扑在毁掉青楼和我姐姐的死一事上,忘记了这第三世我还要找真正的许久。 彼时我还没反应过来,站在我眼前的连续就是曾经和我有过两世渊源的人。 彼时我竟然没有嗅出连续对这张皮囊的重视。他和前两世的他们都一样,都只在乎我的这张脸。 可是……可是相遇的那一刻我竟然毫无察觉。一步一步,又走向那既定的命运。 “脸色怎么会这么差?” 当连续擦干净这张脸,看到它本来的颜色,立马就察觉到我身体的异常。 连续伸出手来想探我的脉搏,吓得我硬着头皮缩回手来。 “没关系,只是昨晚没太睡好,我的身体状态很好,绝对不会扫了公子的兴的。” 他摸脉搏一副熟练的样子,想来略懂些医理。我害怕他发现我的身体状况不好,会直接打发我去歇着了。那么我就会白白浪费掉今天这大好的机会。 “别动。”,连续态度强硬的捏住我的脉搏,“扫兴?”他沉声问道,“你觉得你会扫我什么兴?你又曾经让多少人尽了兴?” 连续的话分外刺耳,但我只能笑。 “公子说笑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客。” “很好,顶着这样一张脸,千万不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连续放开我的手腕,我分明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杀意。 他问我曾经让多少人尽兴的时候,捏住我脉搏的手指明显加重了力道。 我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回答了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回答错了,那么我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我不懂,就算我曾经接待过其他客人让连续不满意,他大可以换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来。知道他连公子大驾光临,这楼里早就提前清场专门只候着他一个了,他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可是为什么,他的反应不是找别人而是想杀了我呢? 繁花二十三(二) “经脉错乱,内力流失,被人废了武功不超过一个半时辰。” 我想不出来为什么,连续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可真能,把把脉就把我的老底探清楚了。 “公子放心,我的底子好,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不知公子想听琴吗?还是想喝点儿酒?” 我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一般被废武功的人十二个时辰内会浑身瘫软,全身有如针扎。我不知道此刻之前你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是从现在起,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找我,不要让自己再受伤。” 连续示意我可以坐在旁边的榻上,可是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身体痛不痛。 “公子,你是说你会帮我,不论什么事?” 简直难以置信,天上怎么会掉了个这么好的馅儿饼,整整好砸在了我的头上。我摇了摇自己的头,不晕,应该不是幻觉。我又看了看连续,他也是真实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无论何事,只要你开口。” 连续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整个人都被佛光笼罩着。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是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我不信,我不信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白白就会如此帮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么公子,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该拿什么来交换,才值得连续开出如此好的条件? “以后,叫我连续。你只需要离开青楼,呆在我身边,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 这样的回答太出乎意料了。这怎么可能?我和连续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可不像是什么会一时冲动一见钟情的人。 “连续,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呢?好像我们之前从无交集吧?” “不,我们见过,只是你忘记了。” “我们见过?在哪里?”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忽然闪出很多前两世的画面来,仿佛有什么就要从心里喷薄而出。 “在我心里见过。” 连续答道。 那一瞬间,有一股萧瑟秋风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卷起灵魂深处落叶片片,浩浩汤汤地在我心里肆虐飞舞。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个回答。 我盯着眼前的人,连续是谁?是许久?是周游?是注定最后要递给我一杯毒酒的人吗? 连续说我忘了,他知不知道,我什么都记得。 我望着连续,心里有千千万万个疑问,可是,却什么都不敢问。 明明第三世我是立志要找到真正的许久的。可是如今,一个明显的答案就站在我眼前,我却不敢去核实答案是否正确。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想找到许久,可是却又害怕找到他 我到底在怕什么,到底是怕许久,还是怕许久的回答不是我想听的? 后来在佛前打坐,我才惊觉,原来第三世开始我就已经害怕触碰真相。以为不问,就可以一直装聋作哑。以为稀里糊涂,就可以一直拥有许久的爱。 繁花二十四(一) “连续,我要这世间再无青楼这种东西,没有儿童拐卖,没有逼良为娼。如果这些你都做到,我就跟你走。” 这是我和连续第一次见面,我本不该提出任何条件。可是当他说出那句“在我心里见过”,我忽然很想知道,他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儿童拐卖和逼良为娼这两件事,我都可以下令严抓严惩。但是取缔捣毁所有的青楼,这不现实。青楼合法合规,很多青楼背后都是官府的人,即便是我,也很难满足你的要求。” 一旦心里开始怀疑连续就是前两世的他们,我就越发现他的行事作风还是充满了从前的影子。他还是这样,从来都实事求是,不说假话。 “正因为是难办的事,所以才需要连公子你来办。至于怎么办,办不办的成,就要看连公子你对我究竟有多少诚意了。” 我知道这件事难办,可是我一定要办成这件事。连续,是你自己送上门说要帮我的,那么,就别怪我利用你。 “怎么,做不到吗?如果做不到,连公子就请回吧。你做不 到,我自然能找到比你更加位高权重的人来做。” 连续没有回答,我又进一步相逼。我想我是在赌博,赌连续是曾经的他们,赌连续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如果连续就是我要找的人,起码,在洞房花烛为我递上那杯毒酒之前,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比我更加位高权重?”连续冷笑,“除了我,你还想找谁?” 连续的眼里突然充满了寒意。可是,我别无选择。 “连续,不要这样看着我,难道我不比你更加爱惜我的身体我的自尊吗?可是我如今的处境,除了攀附权贵已是无路可走。我再说一次,我一定要办成这件事。我想找你帮忙,但是如果你帮不了我,我就会找别人。我不在乎这个别人是谁,不在乎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丑是美,是善是恶,是年老或年轻,都不重要。只要对方有能力帮我办成这件事。” “为什么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连续皱了皱眉,眼神没有刚才那样冰冷了。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连续。” “问。” “为什么不办这件事?为什么女子要被当作货物一样买卖交易?为什么在天下人的眼里这竟然是一件正常的事?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肮脏的交易存在,怎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就被拐卖的少女?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畜生想要卖女儿?!” 我突然想起环婶儿夫妇来,若是没有青楼这种迫害女子的地方存在,或许这样的畜生父母也能少些歪心思。 “连续,你可知这青楼里的女子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你今天来了,不妨打听打听看一看,看看她们过得有人样子吗?你方才说什么?青楼合法合规?它究竟为什么会合法合规?是谁在从中牟利?是谁让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合法存在?连续,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大的权力,可是你这样身处高位的人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青楼这样的地方本就不该存在吗?你们这样的人难道就没想过用你们的权利为众生谋太平,帮帮这些日日都备受煎熬的女子吗?” 繁花二十四(二) “我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苦难。众生如何,我管不了,我只需要你的回答。如果以上这些话就是你的答案,那么我可以帮你。” 连续伸出两指扣了扣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给我一年时间,我会尽力。”连续皱了皱眉。显然,这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年之后,我要娶你。至于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我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到时候你觉得还满意,就嫁给我。” “如果我不满意呢?” “不出意外的话,没有如果。” 连续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到底该说他自信,还是说他矛盾。明明他自己连能把这件事办到什么样的程度都没有把握,可是他就敢和我说没有如果。 “好,击掌为约。” 我伸出手,连续却没有动。 “不需要这些外在的形式,我从不食言。” “好,那我就等着连公子的好消息了。”我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祝你马到功成。”说罢正要一饮而尽,却被连续拦住了。 他微凉的手指捏住我的手腕,“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 我和连续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句关心中结束。 连续要带我走,我拒绝了,我等着一年后他把这个青楼当作最后一个清查捣毁的地方,当他拆了这座楼的那一天,我再跟他走。 我要这青楼的老鸨在这一年中看着她的同行一个一个落马下狱赴死,我要她时时刻刻都惴惴不安,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等待自己的死亡。知道自己会死,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最折磨人,不是吗? “连续,你可算出来了,你再不出来我的小心肝都要被吓的跳出来了!” 宋变一直守在门外,连续和我待了没多久就出去时,宋变那转悲为喜喜笑颜开的样子,不难看出他是真害怕连续会被我吃干抹净了。 从宋变的态度就可以窥见,我和连续之间的地位悬殊就如一个是天上的白云,一个是脚下的污泥。 想到连续说一年后要娶我,我自嘲的笑了。虽然我从不喜欢妄自 菲薄,但世道如此人情如此。风尘女子与达官显贵,想想都觉得荒谬。连续,你的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会同意?你的社会地位怎么会允许? 连续,虽然我盼着你成功,但你可知,我并不希望嫁给你?我多害怕洞房花烛夜时,你突然变脸,然后赐我以毒酒的滋味。 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还可以幻想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可是连续,我多害怕,我还要再一次的证实,毒酒与你有关。 到了那时,我又该如何劝解自己? “你们聊什么了?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连续走后,老鸨立马过来盘问我,不出意外的,淼淼也跟过来了。 “没什么。” 我只觉得浑身疼痛无力,急需休息,已然无力再应付这两个人。 “没什么他怎么会就这么走了?你没故意得罪他吧?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别让老娘我用手段逼你开口。” “妈妈,说不定她就是故意得罪客人,背后要给妈妈你捅刀子呢!” 淼淼见缝插针。 繁花二十五(一) “不,她不敢。我敢让她上来见客人,就敢保证她没那个胆子得罪客人背后搞鬼。别忘了,那个死人还在我手上。” 老鸨甩了甩手里的红手绢,一副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样子。 她没说错,她手里捏着我的命脉,我的确不敢乱来。可是我们谁都没料到,我会碰见连续,碰见这个有能力且愿意帮我的人。 “小蹄子,说说吧,你们到底聊什么了,一五一十说给我听,不准漏掉任何细节。” 老鸨走过来,一指头戳的我脑门儿嗡嗡响,看人都有了虚影。 “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明天吧,我保证我会一字不落。” 我缓了缓神,拢住身上的披风,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明天?”老鸨倒吊起眉梢立时拉下脸来,“还没攀上高枝儿呢,就敢跟我摆架子,看来你还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以为可以和我谈条件了这是!”说着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就要朝我脸上抡过来。 然后有一只纤纤细手看似柔弱无骨,但却十分有力的帮我挡回了这一巴掌,并一拳将老鸨打的撞在了门框上。 我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一个陌生的冷面姑娘。不用问她是谁,我知道,连续不会就这么让我身无保障的呆在青楼里,他一定会派人在我身边。他走的时候没和我说这些,但我就是知道。 “来人!来人!清云!” 老鸨倒在地上扯着嗓子叫人。淼淼一边跟着喊人一边去扶她。 “你是谁?!” 老鸨被淼淼扶着站起来,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这位冷面姑娘。 “她是我们连公子专门派来保护这位姑娘的。”只见门口又站了两位姑娘,长得跟双胞胎似的。其中一位姑娘替冷面姑娘回答道。 清云也站在门外,他来的倒是快,不愧是老鸨手里的王牌。 “连公子?” 老鸨似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是,连续在我在这里只停了一顿饭的工夫就走了,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会在我身上花什么心思。 “难道是连续?”老鸨终于想到了什么,“那你们两个又是做什么的?” “你也配直呼我们公子的名讳?”双胞胎姑娘其中一位讥笑道,不难看出,是个脾气火爆的。“我们两个是公子派来照顾她衣食起居的。”火爆姑娘指着我道。 连续竟然派了三个人过来,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他是真不怕这么大张旗鼓地对我好会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这位姑娘从此以后由我们公子接管,还望诸位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双胞胎姑娘里的另一个倒是温柔。只见温柔姑娘拿出一摞银票递到老鸨手里,“大家以后都在楼里,还望不要伤了和气。” 短短时间内,老鸨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震惊再转为大喜过望,只见她接过银票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连公子看上的人,咱们自然不敢怠慢。清清啊,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就尽管和妈妈我说,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客气!” 老鸨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要打架了。 繁花二十五(二) “把我姐姐的尸体还给我。” 我强撑着精神道。 我当然不会客气,我要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活在恐惧里。 “你说什么……什么尸体不尸体的,胡说什么呢,我这楼里怎么会有尸体?” 老鸨一脸的褶子出现细碎的裂缝,笑容僵在脸上。 “把我姐姐的尸体还给我。”我懒得和她绕弯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京畿重地,你能在这样的地盘上开青楼,还敢肆无忌惮的杀人,想必背后的靠山也不会比连续的地位低到哪里去。这件事就算传到了连续的耳朵里,他也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去得罪官场上的人的。把我姐姐的尸体还给我吧,就现在。” 后半段话自然是我骗老鸨的,不久的将来,连续会一锅端了这里。但是这座青楼背后的势力不会小,这也是我希望连续最后再来处理这座青楼的原因。如果他一开始就动这里,只怕事情很难进行。 “怎么还,老娘总不能把她的棺材直接抬到你屋里吧?我给你说她在什么地方,你随时可以去看,我不会再让人拦着你了,你说什么时候下葬怎么就什么时候把她……” “把我姐姐抬到她从前住的屋里,现在开始,我就住那里。” 我说完后,只听得屋里静悄悄的。大概,人人都觉得我疯了吧,谁会主动要求跟一具尸体住在一起呢? 好一会儿,只听得老鸨道,“行,就依你。” 办完这件事,我终于晕了过去。最后眼睛里浮现的,是花魁姐姐死前有话对我说的样子。姐姐,你可以入梦来再叫我一声红豆吗? “姑娘,这都三天了,纵使姑娘思念再甚,也该让死者入土为安。而且如今天气还有些热,再放下去……” 我和花魁姐姐在一起待了三天,三天以后,温柔姑娘劝我将花魁姐姐下葬。 “我知道。” 即便她不说,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永远留住花魁姐姐。这不是我们天界,我无法将她永久冰封保存,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腐朽,一点点化尘化土,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眼前。 “你们身上有银子吗?” 我看向温柔姑娘和火爆姑娘。 只见火爆姑娘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只会贪公子的钱!” “不知姑娘想用多少?” 温柔姑娘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是和颜悦色的。 “很多很多,或许一两万,或许三四万,我也说不清,有吗?” “喂!你别狮子大……”火爆姑娘话没说完,就被温柔姑娘抬手阻止了,“有,公子吩咐过,姑娘想用多少银子都可以。只是这样大的数额我们身上并没有,需要回府里去支。现在回去取的话,约莫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不知可耽误姑娘的事吗?” “哼!公子除非疯了才会把钱支给她!” 火爆姑娘到底还是忍不住她那暴脾气。 “住口!” 温柔姑娘少见的发了火,火爆姑娘立马就蔫儿了下去。不难看出,她们两个之间,温柔姑娘才是那个主事的人。 “我妹妹她有口无心,还望姑娘勿怪。” 温柔姑娘冷眼示意火爆姑娘给我道歉,火爆姑娘张嘴了好几次却到底是心里的火压不下去,对不起三个字终究是说不出来。 “不必了。”我摆了摆手,“去拿银子吧,等银子拿回来就给我姐姐下葬。” 一开口就要这么多的银子,火爆姑娘的反应实属正常,但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这实在不重要。 繁花二十六(一) “我要清云的卖身契,多少钱可以?” 温柔姑娘拿回来五万两银票后,我便去找老鸨买清云。 “你买清云做什么?丫头,你不会是还想跑吧?是不是以为买了清云为你所用,你就能出入自由了?” 老鸨绕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盘算着我的心思。 “我现在想跑你拦得住吗?我现在要是想从这里出去,你觉得还需要清云吗?” “呵!这倒是,你如今倒是攀上高枝儿了。到底是有了靠山,说话都张狂起来了。不过丫头你别乐过了头儿,妈妈我什么没见过?男人哪个不是有了这个忘了那个,你觉得连家公子能对你好到几时?” “就是,看公子能对你好到几时,你可别太张狂了……” 火爆姑娘小声嘟囔着附和老鸨的话。她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瞧,连他的丫环都看不上你。”老鸨笑道,“清清啊,你觉得你在他心里又能有多少分量呢?” “你只说多少钱肯把清云的卖身契给我。” 我懒得与她掰扯连续到底有几分重视我。现在连续心里有没有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钱他的权力他都愿意让我利用。 “你还没说你买清云做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 “清云对我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楼里的安定主要就靠他来镇场子了。清清,若是没了他,如今我可往哪儿去再找这么一个人?” 老鸨一脸为难,但我知道,她在等我说合适的价钱。 这楼里,从来就没有花钱还买不到的东西。如果买不到,那就是钱还不够,只要钱给够,老鸨就没有不卖的。如果有人要买她亲爹,我相信只要钱到位,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 再说清云能力虽强,但并非不可替代,老鸨不可能为了他跟钱过不去的。 “我们之间就不必打哑谜了,你说多少银子,我绝不还价。” “此话当真?” 老鸨不再绕着我转圈,突然在我眼前立定,一副怕我反悔的样子。 “当真。” “你虽当真,但是,只怕你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老鸨看着我又微微摇头。 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数目,并且是天价。她觉得我肯定拿不出她心里想的数目来,因为她想要的太多,她觉得连续不可能出那么多钱帮我。 “你只说多少钱。” 温柔姑娘拿回来五万两银票,我想,再高也不可能比五万更多了。大户人家买顶好的丫环姬妾也不过千八百两,我就不信她还能要破天去。 “三万!”老鸨这两个字喊得又兴奋又坚定,但是转瞬她又狐疑的看着我,“清清啊,妈妈我可是忍痛割爱了,只是你要是拿不出来……” “给她钱。” 我朝温柔姑娘道,只见站在她旁边的火爆姑娘眼珠子都要迸出火来了。这小丫头,还挺替连续心疼钱。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清清啊,这些年看你在楼里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这么有手段,这连家公子竟然如此看重你!你要是真能牢牢抓住这连家公子,那可真是比淼淼干这么多年都有用!” 老鸨捧着银票数了又数,笑的恨不能立马就去死。 随她去乐吧,反正一年之后,这些银子还是连续的。 就这样,我买到了清云的卖身契。 繁花二十六(二) “为什么买我的卖身契?” 清云敲响我的房门。 我看着门外的人影,愈发觉得王母为我安排的命运当真是替她自己解气。我的挚友终究被她安排成了我的仇人。 “哼!拿着公子的钱去买另一个男人,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 火爆姑娘又开始小声咕咕哝哝,她实在是个心直口快的急脾气,一点儿情绪都控制不住。无奈她嘴又快,往往是温柔姑娘紧跟在她后边劝都拦不住她的嘴。 可是这一次,火爆姑娘的碎碎念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清云抱剑而立,脸上带着诸多疑问。火爆姑娘看着他呆在原地,随即又红了耳朵满脸不好意思的说:“公子请屋里坐。” 我和温柔姑娘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火爆姑娘对清云一见钟情了。 “为什么买我?” 清云再次问道,他自然是没脸进屋坐下。 不过过去区区三天,花魁姐姐尸体犹在,我没忘,清云也不会忘了他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他怎么敢进到这间屋子里呢? “公子请喝茶。” 火爆姑娘倒是眼疾手快,就一句话的功夫,她就把茶递到了清云眼前。 行,三天了,我倒是连她一杯茶沫沫都没喝到过。 “别忙活了,悄声待着吧,我与他有话说。” 眼见清云并无接茶之意,火爆姑娘却执着的将茶杯捧到他眼前不肯撒手,我只好截过那茶水一饮而尽。 不是我非要坏她好事,只是此时我实在没心思看什么女追男的戏码。 火爆姑娘接过我喝空的茶杯,放在茶盘上摔得叮当响,不过好歹是没再向清云献什么殷勤,给我们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为什么?” 清云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这一世的他整个人都有些冷硬,就像他抱着的那把剑一样。 我伸手,想从清云怀里的剑鞘中拔出那柄曾经指着我脖子的剑,他本能般抬手想阻止我,而后又生生忍住了,任由我拔出他的剑。 真干净啊!剑身泛着雪白的寒光,一点也看不出它上面到底曾沾了多少血。 “为了银子,你用它杀了多少人?” 剑身折射出我的面孔,连我都看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我记得那天,老鸨一问清云这个月的银子是不是不想要了,他立马就不再犹豫的废了我的武功。我想知道,为了银子到底还做过些什么。 “不记得了。” 清云的头转向一边,明显的逃避动作。 “不记得了?”我看到剑身上映出的我的脸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清云,我曾经杀死过七十三个人,离我杀死他们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 我看到清云猛地回头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将清云的剑尖对准了他的脖子,“可是你知道吗?我还清楚的记得我杀他们的时候用的什么武器,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死前的样子。我杀过七十三个人,什么细节都没忘。你杀过多少人,怎么杀的,我相信你也不可能忘记。所以,不要再对我说谎,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吗?” “好,你问。” 清云将他的喉结又往剑锋凑了几分,这是他无声的对峙。他想告诉我,即便他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也不是因为他害怕了,只是因为他愿意回答我。 繁花二十七(一) “你要银子做什么?” 如果他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少年,如果他的底色不曾改变。我想,他一定有一个不得不为了银子把自己卖到青楼当武器的理由。 “我的亲人重病在身,我需要银子买药。” 果然。 “什么亲人?” “养父养母。” 竟然不是亲的,不是亲的也能让清云回报到如此地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对你恩情很重?” “这个问题,我只回答你一个人。换个地方聊?” 清云看向我身后的温柔姑娘和火爆姑娘,显然接下来的对话不愿意让她们听到。 “好。” 我收回那把剑,但并没有将它还给清云。 “不是说拿回银子就给你姐姐下葬,今天还埋人吗?”火爆姑娘许是见清云要和我单独相处,忽然就口不择言起来,“怎么,忙着和这位公子周旋,这是把你姐姐都忘了?” 相比于我漫长的生命来说,火爆姑娘在我眼里只是个耍小脾气的孩童,她进一步,我退一步,我愿意让着她。 我知道这小姑娘心里怎么想我怎么看我。只是这几天时时刻刻都想在我脸上蹦跶倒也罢了,毕竟伤不着我什么实际的东西。但我不喜欢她利用我姐姐来挑起话题朝我开战。 我并不总是有心情退让的。 “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我回头看着那头颅高高昂起,眼睛里写满对我的鄙夷的火爆姑娘,“但是从现在开始,未经我允许,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回去找连续,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照顾。这样也免得你在这里日日对着我不开心,好吗?” 说罢我不再去看火爆姑娘是什么反应,带着清云离开了。 “说吧。” 和清云来到无人处,我等着他的答案。 “为了救我,他们被官府通缉,入狱后又被严刑拷打致残,一身伤病,此生皆无力再劳作。” 清云面色渐渐暗沉。如果他是一张纸,那么一腔的恨意与痛苦如今都跃然纸上。“为什么救你会被官府通缉?” “当时,我为罪臣之后,谁都不敢与我有沾染,只有他们……他们倾力保护我,被官府抓住后受尽折磨也不曾说出我的下落。” “然后,你为了替养父养母治病急需银子,但是你的身份见不得光,白道肯定走不通。黑道的话,如果单纯做个杀手,你身上有官司在,麻烦事儿太多,没有组织愿意收你。兜兜转转,只有这个青楼里的老鸨不怕你的复杂背景带来麻烦,愿意花银子买你办事,是这样吗?”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必再问清云。当时敢接清云这样的烫手山芋,看来,这座青楼背后的靠山实在不小。 “差不多。” “我们之间横着一条人命,你却敢把你是罪臣之后的事讲出来,不怕我去报官吗?” “你不会。” “哦?” “你不会这么做,一个愿意花三万两天价买我的人,不会是为了要把我送给官府才这么做。不是吗?” 繁花二十七(二) 清云看着我,眼睛里竟然透出一丝相信的光亮来。他相信我。他居然敢相信我。 “清云,我姐姐与你无冤无仇,误杀了她,你后悔过吗?” “我不敢后悔,与我无冤无仇却死在我手上的人,她不是第一个。从最开始走上这条路,我就不能后悔。” 他说不敢后悔不能后悔,我却分明听出后悔的意思来。 “知道我为什么买你吗?” 我从袖中拿出清云的卖身契,抖开来给他看。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答案。” 清云看着卖身契答道。 “从今以后,你自由了。”我将卖身契撕碎在清云眼前,“不管你的养父母还需要多少银子治病,我来出。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亲自为我姐姐下葬,立碑。以后每逢清明和她的忌日,你都要去祭拜她。” 如果我的命运还和前两世相同,那么我应该还是会死在十八岁那一年。希望我走后,天地间还有人可以帮我去看看花魁姐姐,记住她曾经来过。 “没问题。”清云点头答应,“可是为什么你会如此帮我?有连续帮你,我本以为,你一定会报复我,即便不杀也会让我生不如死……没想到,明明明明你应该很恨我才对是不是因为那个叫清诚的人?”清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提高,“那一天,你将我喊作清诚。你帮我,是因为他对吗?” 是吗?是因为清诚吗?我也在心里问自己。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不杀清云,是因为他与故人有关吗?如果他没有这张和清诚一样的脸,如果不是怀疑他就是清诚的转世,我会怎么做呢? 不,我想我还是不会杀他,只是也不会帮他赎回自由罢了。 我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恨清云,恨老鸨,或者恨淼淼。 我惊讶的发现,我竟然不恨他们任何人。 我所厌恶怨恨的,是这该死的世道,是该死的让青楼这种东西合法合规的制度。 在我看来,清云,淼淼,他们都是在这肮脏的不完善的制度下被命运裹 挟着陷在黑暗中的可怜人。 他们没有机会好好做人,所以才没能做个好人。如果换个环境,或许就会不一样。 第一世,有人害死了我的至亲,我为此杀了七十三个人。可是这一世,再一次有人害死了我的至亲,我所考虑的,竟然不是想要任何人的命来血债血偿,我只想要他们都能跳出现在所处的环境来重新做人。 后来观音菩萨告诉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悟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 清云见我迟迟未开口,便不打算再问。 “话说回来,”清云歪头一笑,那一瞬间,我的的确确看到了第一世时,山中那个叫清诚的少年朝我笑的样子。 “你方才说你杀过七十三个人,是故意胡诌出来唬我的吧!据我所知,你五岁开始就到这楼里了,在此期间连刀都没见过,更别说杀人了。你五岁以前就更不可能了。不过你方才说自己杀人时那副认真的样子倒还真差点儿把我骗到了。” 繁花二十八(一) “没骗你,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梦里杀过。” “你啊!这个时候就不用嘴硬了吧,你要问什么我都照实答了,你也用不着再唬我了。来,把剑给我。” 清云伸出手将剑鞘递到我眼前,示意我把剑插回去还给他。 我摩挲着剑柄,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剑给他了。 凭借做了多年神仙的直觉,我总有一种感觉,其实在我第一世就有这样的直觉,清云本身是一种武器。 我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不管他曾是清诚,是周清,还是现在的清云,我觉得他像是某一种武器。 后来轮回结束,在观音菩萨座下修道时我才知道我的直觉没有错,他的确是一种武器。 他是一把剑,一把在三界都非常有名的剑。 他不叫清诚,不叫周清,不叫清云,更不叫后面几世在人间轮回时的那些名字。 他叫凤鸣。 凤鸣,就是传说中父神留给凤留那只老凤凰的凤鸣剑。 凤鸣剑,是比天庭里大多数神仙的年龄都要大的一件上古兵器。 听父亲司命说,老凤凰凤留和魔君温凉曾经有过一战。那一战,凤鸣剑被魔君温凉打入凤留心脉,它不愿伤害自己的主人,便自断其形,随后烟消云散。 听说当年要不是凤鸣剑及时自毁,老凤凰凤留可能真就会死在魔族,再无生机。 后来老凤凰凤留还是活的好好的,但凤鸣剑再无下落。 未曾想,它在人间兜兜转转重塑元神,竟与我有五世之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清云收回剑,居然像朋友一样关心起我的以后来。 “什么?” 我没明白他具体想问什么。 “连续的身份,他家里人不可能同意他娶你的。他们那样的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如今他是护着你,可是等到你年老色衰那天,他又能护你到几时?你对自己的以后有什么打算?不会真就以为可以一直靠着连续了吧?” 年老色衰?真是个遥远的成语。我倒真想活到年老色衰那天,就是只怕王母不会给我机会。 不过说起来连续的身份,我还真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 “连续是什么身份?”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是人上人。” “确实是人上人,他当朝太子。” “什么?” 上一世他就是出生在皇家,这一世又是……除了神仙历劫,没有人能连着几世都投身在皇家。那么,他是天庭里的谁呢? “怎么,吓到了?” 清云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太子居然敢明目张胆来青楼?” “唔,他就敢。听说这位太子很得圣心,不管他做什么,皇上都说好。都说他作风很好,这么多年除了这次莫名其妙来青楼转了一圈,也没听说有别的什么错处,言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 “他为什么会突然来青楼?” 如果连续如我所想,是我前两世认识的人,那么他的确不是一个会来青楼的人。可是这一次,就是这么巧,偏偏我在,偏偏他就来了。 偏偏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出现,就好像命中注定让我遇见他爱上他。 “听说有人给他献了一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