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徒》 第一章 冬狩 初冬。 晨色朦胧。 一道人影,爬上山岗。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着寒风,仰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脑门挂着汗珠,嘴里喘着粗气,一双灵动的眸子透着兴奋与不安。 于野要前往灵蛟谷,参与今年的冬狩。 冬狩,为山里人的说法。于家村与白家村、冯家村,虽地处偏僻,却承袭古风至今,有着春蒐夏苗与秋狝冬狩的习俗。每年秋末冬初,三家的青壮汉子结伴前往两百多里外的灵蛟谷,或猎取野兽,腌制过冬的肉食,或采摘草药,换取布匹、食盐、铁器等物,以补贴日常的用度。 不过,于家村有族规,未成年者,不得出山狩猎。 于野只有十五岁,尚未成年,却偷偷溜出村子,独自踏上了冬狩的行程。 摸黑跑了半宿,天色渐明。 于家村,以及于家村所在的星原谷,早已看不见了。放眼所及,惟群山重重,晨雾弥漫,四方一片朦胧。 山脚下,是片河谷。 倘若没有记错,就此往南,再行十余里,便是灵蛟镇。 灵蛟镇,正是前往灵蛟谷的必经之地。 于野稍作观望,一溜烟跑下山岗。 片刻之后,人已在河谷之中。 河谷有着数十丈宽,四周树木稀疏,乱石成堆,空旷而又荒凉。 于野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到一堆石头之间。他丢下木棍与包裹,扯开羊皮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灵蛟镇,已相距不远,且稍事歇息,再赶路不迟。 于野扯过肩头的包裹,从中拿出米饼与水囊。 米饼又硬又凉,只能掰碎了慢慢咀嚼。水囊为麂皮缝制,能够灌装三斤清水。 山里人,过惯了穷日子,有水米充饥,足矣。 于野正要吃喝一番,忽觉周遭有些异样。 空旷的河谷,笼罩着一层雾气。便于此时,一道淡淡的黑影,穿过晨雾而来,好像脚不沾地,一蹿三、两丈,转瞬到了十余丈外,似有所停顿,冲着这边投来一瞥,遂即又飘然而去。 于野急忙揉了揉双眼。 爹爹说过,以虎豹之猛,一跃三两丈,非常人所能及。 黑影并非虎豹,应为赶路之人。或者说,像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而他若为赶路的山民,缘何无声无息,且一步跨出如此之远,莫非是山野间的鬼魅? 于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山里人不畏虎豹豺狼,却怕鬼神。 转念之间,诡异的黑影消失无踪。 爹爹说过,山里的汉子,浑身是胆,纵使面对生死,亦当无所畏惧。 想起爹爹,于野神色一黯。 忘不了去年的那个风雪之夜,与爹爹交情深厚的五伯登门告知,他的于尧兄弟葬身于灵蛟谷中。至于爹爹是怎么死的,遗骸落于何处,五伯含糊其辞,只道是野兽凶猛,遗骸已无从查找。 于野急于前往灵蛟谷,奈何不知路径,求助村里的长辈,接连遭到拒绝。他便想着参与来年的冬狩,又被三爷爷训斥,说他年纪尚幼,不得外出狩猎。他自幼失去娘亲,是爹爹将他含辛茹苦养大。谁料爹爹竟惨遭不测,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岂能轻易罢休。 这也是他不惜违反族规,执意前往灵蛟谷的缘由。 今年的冬狩,恰于今日寅时启程。已苦苦等候一年的他,于昨晚抢先一步动身,只待村里的族人们启程之后,再一路尾随着前往灵蛟谷。 于野一边啃食着米饼,一边回想着往事。 丧父之痛与思亲之情,让他的心绪更加低落。悲伤伴随着倦意涌上心头,于野禁不住打起瞌睡。跑了大半宿的山路,他着实累坏了…… 天光大亮。 晨雾未散。 一阵马蹄声交织着车轮声与狗吠声,打破了河谷的寂静。 两架大车与一群汉子闯入河谷之中,还有几只狗儿,跟着奔跑撒欢。 于家村的山民,于寅时聚集在祠堂前,杀了雄鸡献祭,放了辟邪的炮仗,便踏上了冬狩的行程,一路赶到此处。 跑在前头的大车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光景,身着皮袍,头顶皮帽,方脸圆眼,蓄着短须,手里举着鞭子,不时抽打着驾辕的老马。他叫于宝山,三爷爷的孙子。他爹于佑财,赶着另一架大车紧随其后。那是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粗糙黑红的脸上带着风霜。 余下的二十多位汉子,则是步行跟随,或拎着刀棒,或背着弓箭,一个个脚步匆忙。 另有父子俩落在后头,一个神情木讷,少言寡语,一个东张西望,满脸的兴奋。 “爹,日内,能否赶到灵蛟谷?” “嗯!” “六叔他……” “快快赶路。” 说话的父子俩,乃是于二狗与他爹于石头。六叔,便是于野的爹,依着宗族乡俗,故而有此称呼。 于二狗初次前往灵蛟谷,兴奋所致,难免问东问西。他爹也想着趁机叮嘱几句,却不知为何变得烦躁起来。 “汪汪——” 前方传来狗吠声,疾行中的车马放慢去势。 十余丈外,为河谷的狭窄处。旁边的乱石堆中,慢慢站起一道人影,许是从梦中惊醒,犹自揉着惺忪的双眼。 “于野?” 于二狗惊讶出声。 那杵在石堆里的人影,是个少年,发髻散乱,皮袍松垮,满脸灰尘,行迹狼狈,正是于野。那是他的玩伴,也是村里的好兄弟,彼此再熟悉不过了。 惊讶者不止一人。 坐在大车上的于宝山回头一瞥,收住马的缰绳。待两架马车停稳,他大声问道:“于野,在此作甚?” “我……” 于野赶到此处,本想稍事歇息,谁料过于疲倦,竟然睡着了。而事已至此,倒也不用隐瞒。他支吾片刻,如实说道: “宝山兄,我要前往灵蛟谷。” “哼!” 于宝山哼了一声,叱道:“家祖有言在先,尚未成年者,不得参与冬狩,你敢违反族规?” 家祖,便是于宝山的祖父三爷爷,于家村的族老,德高望重的人物,岁数大了,身子骨折腾不起,已多年未曾参与冬狩。 “三伯……” 于野看向于宝山身后的大车,继续恳求道:“三伯,请允许小侄同行!” 他话未说完,便被粗暴打断—— “于野,滚回于家村!” 于野没有理会于宝山,再次急切出声道:“五伯……” 于二狗祖辈行五,他爹于石头被族里的晚辈称为五伯。那位五伯好像是躲避不过,迟迟疑声道:“三哥,你看这孩子,性子倔着哩……” 于石头口中的三哥,也就是于宝山的爹于佑财,他坐在第二架大车上,伸手捋着络腮胡须,沉吟道:“他尚且年幼,依我之见……” 于野急忙提高嗓门道:“我爹遇难,至今尸骨未还。各位叔伯与他交情深厚,岂能袖手旁观?” 不到灵蛟谷,他誓不罢休。 人群中几位年长的汉子摇头叹息—— “唉,倒是个孝子!” “爹娘双亡,也是可怜!” “族规难违,情有可原……” “这个……既然不肯回村,便破例让他跟着吧,拜托老哥几个照看一二。” 于佑财思忖片刻,不再多说,摆了摆手,催促道:“宝山,启程!” “啪、啪”两声鞭响,马蹄踢踏,车轮滚动,狗儿撒欢,一行人马继续前行。 于野有点不敢相信。 能够前往灵蛟谷了? “于野——” 呼唤声传来。 “二狗——” 于野响应一声,转身抓起木棍,背起行囊,撒腿跑了过去。 追上赶路的人群,于二狗正冲他招手。 于二狗比他高半头,十七八岁的样子,头上裹着布帕,身上穿着羊皮袍子,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容,悄声道:“兄弟,你一人跑出村子,顶撞长辈,好大的胆子!” 于石头的身材相貌,与于二狗相仿,只是脸上多了皱纹与胡须,为人沉默寡言。他头也不回的自顾赶路,闷声闷气道:“与二狗结个伴吧!” 于野犹自欣喜不已。 本想着违反族规,免不了受到惩处,谁想据理力争之下,竟然如愿以偿。 凡事不去拼一下,谁又知道最终结果呢。 于二狗,自幼与他交好。正是于二狗向他透露了冬狩的具体时日,使他得以成行。只见于二狗伸手拍向腰间,昂首挺胸道:“此去灵蛟谷,自有狗哥护你周全,瞧瞧——” 好兄弟结伴同行,顿时亲热起来。 “猎刀?” 于二狗的腰间插着兽皮刀鞘,露出半截刀柄。他拍打着刀柄,炫耀道:“我爹的猎刀,传给我了。你有无利器,让狗哥也瞧一瞧。” 山里人家,不缺刀斧。锋利的猎刀,却价值不菲。 “我爹的猎刀,已丢失在灵蛟谷中。” “你赤手空拳?” “我有把短刀。” 于野也拍了拍腰间,他怀中藏了把小刀。那是他爹的遗物,他不愿轻易示人。 于二狗怪笑道:“哈,仅凭一把小刀,如何搏杀猛兽。倘若你家六叔活着,断然不会让你送死……” “呸、呸!” 于二狗的话音未落,有人回头猛啐两口。是他爹于石头,冲天举了举手,低声念叨:“神灵庇佑,百无禁忌!”言罢,又低声叱道:“大白日的,不得胡言乱语!” 于二狗乖乖闭上嘴巴。 于野也不敢出声,他懂得山里的规矩。 出门在外,忌谈生死,以免冲撞神灵,惹来无妄之灾。 而神灵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却令人敬畏,并相信它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不过,倘若神灵真的那么神奇,为何没有庇佑爹娘…… 第二章 远行 灵蛟镇。 一条街道,几间铺子,二三十户人家。 一道浅浅的河水穿过镇子而去,两岸环绕着高低错落的树木。 河滩地上,两匹老马在啃食草料;两架大车,摆放一旁;十多个汉子,散落四周各自歇息。 于家村一行,于午后时分来到此处,却没有接着赶路,而是要就地歇宿一晚。 于野,独自坐在草丛里,脸上透着一抹焦虑之色。 据说,由此往南,只需三、五日的路程,便可抵达灵蛟谷。此去能否找到爹爹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几丈外,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河对岸,老树歪斜,蜷缩枝头的鸟儿不时在寒风中发出啾啾的鸣叫声。 从镇子方向走来一群人。 是于二狗父子,还有几位二十出头的汉子,无非于全、于猛、于壮等同族的年轻人。 秋狝冬狩,乃是山里人的大事。依着往年的规矩,另有白家村、冯家村与于家村结伴同行。于家村先行抵达灵蛟镇之后,于佑财吩咐族人在河滩上歇息,他本人则是带着于宝山前往小镇的客栈,等候冯家村、白家村的人马到来。 于二狗奈不住寂寞,撺掇他爹与伙伴们去镇子上玩耍。傍晚时分,于二狗等人尽兴而回,边说边笑着走来。 “冯家村已入住客栈,白家村尚未抵达呢。” “三伯也该带着你我入住客栈,总好过这般露宿野外。” “于家村穷啊,住不起客栈。” “于野,接着——” 于二狗走到近前,抬手一抛。 几粒红红的果子,落入怀里。是山里的枣子,粒大饱满。 于野躺在草丛里,品尝着山枣的清脆香甜。难得出趟远门,他也想去镇子上凑个热闹,又怕遭人嫌弃,便老老实实守在原地。幸亏有了于二狗的关照,让他途中少了几分寂寞。 片刻之后,笑声传来。 落日映照的河面之上,波光粼粼、水花四溅,还有人影在嬉笑打闹。 于二狗等人,竟然脱了袍子,仅着亵裤,赤着双脚,在河水里追逐。还有人抓着鱼儿抛向岸边,再次引来一阵欢呼声。 于野精神一振。 他自幼在山里长大,最为喜欢的便是捕鱼捉鸟。恰见伙伴们玩耍痛快,他难免心痒难禁。 于野跳起身来,抓起木棍走了过去。 岸边的草地上,扔着几条鲜鱼,个头虽然不大,却活蹦乱跳。 于二狗喊道:“于野,一起玩耍啊!” 于全、于猛等人笑道—— “冬日水寒,切莫冻坏了他。” “瞧他笨手笨脚的。” “哈哈……” 河水宽约七、八丈,深不盈尺。此时虽然天寒,却有鱼儿逆流游动。 于野脱了靴子,捡起地上的棍子,慢慢踏入河水之中。双脚乍一入水,冰凉的寒意激得他猛一哆嗦。 于二狗与伙伴们又是一阵大笑。 于野没有后退,淌着河水走了几步。少年心性,岂肯示弱。待双脚站稳了,他举起手中的木棍。 正当他低头寻觅,有马蹄声响起。 对岸河堤上,冲出一匹白色健马。 白马来势极快,径直跃入水中,铁蹄卷起浪花,声势颇为惊人。而骑马者应为女子,身着青色单衣,脸上裹着布帕,看不出年纪,也辨不清她的面容。 于二狗等人好奇张望。 又是几匹马与几架大车出现在河堤之上。 于野正想抬头观望,忽然发现脚下的水流之中有鱼影盘旋。他急忙挥棒砸去,“扑棱”一声,一条鱼儿破水而出。他惊喜过望,急忙伸手去抓。 与此同时,一声娇叱响起: “闪开——” 一人一马迎面冲来。 于野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人已倒飞而起,直至两丈开外,“扑通”一声,摔落在河滩地上。 与此同时,白色健马跃上岸边,猛然停顿,前蹄腾空,鬃毛甩动,马首高昂,咴咴嘶鸣。马上之人转动腰身,遮面的布帕随风飘动,隐约露出白皙的面庞,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之下,那闪现即逝的容颜更添几分绝色与神秘。 于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左手抓着木棍,右手抓着一条鱼,模样狼狈不堪。 骑马之人回首一瞥,神情中似有歉意,却又伸手一拍,马儿四蹄腾空,带着飞溅的水花与草屑疾驰而去。 于野挣扎着坐起,心神有些恍惚。 而他尚未缓口气,又有马蹄声、水流声与喊叫声响成一片。 几匹马与四架大车,越过河水而来。随后跟着数十条汉子,均为山里人的装扮,背着弓弩,带着刀剑,无不强壮彪悍。 于二狗等人跟着跳上河岸,惊叹不已—— “那女子身手了得。” “据说是白家的小姐,大有来头。” “于野,伤着没有?” 于野赤着双脚坐在地上,犹自怔怔失神。听到于二狗的询问,这才发觉手上带着血迹。摔出去的时候,手里依然抓着河鱼,谁料鱼鳍过于锋利,竟然割破了手掌。他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答道:“无妨!” 暮色降临。 河滩上,燃起火堆。 于家村的汉子们,围坐取暖,烧烤吃食。 于野独自躺在草丛里,默默的两眼望天。 一轮清冷的弯月孤悬天边,几点星光闪烁朦胧。随着夜色渐深,无边的寒意笼罩大地。 于野裹紧羊皮袍子,心绪有些低落,而他眨动的双眼中,透着一丝疑惑之色。 那个纵马冲撞的青衣女子,竟是白家的小姐。 一个女儿家,竟也参与冬狩? 她为何如此野蛮? 倒也不能怪她,谁让自己阻挡人家的去路呢。不过,未见她有何动作,也未被马儿撞击,自己便稀里糊涂的飞了出去。 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野!” 五伯于石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用树枝串着的烤鱼。 于野忙着起身,便听道:“你这孩子,遇见飞马冲撞,也不知躲避,所幸没有大碍!” 于石头的话语中,透着长辈的呵护之情。 于野接过烤鱼,忍不住道:“五伯,侄儿有事请教!” 于石头转身要走,遂脚下一顿。 “我爹他……他真的死了?” “嗯!” “我爹的尸骨呢……” 于石头突然没了耐心,头也不回道:“歇着吧,明早赶路呢!” “五伯……” 于野还想追问,五伯已背着双手离去。他有些沮丧,举起手中的烤鱼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吃在嘴里,竟然没有尝出滋味。 不远处的火堆,烧得正旺。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粗犷的笑脸。流淌的河水,潺潺不息。淡淡的寒雾,从水面上氤氲而起,再又弥漫荒野…… 午夜过后,刮起了风。 许是寒冷难耐,于野从睡梦之中睁开双眼。 天上的弯月,没了踪影;阵阵寒风,在黑暗之中打着盘旋。 于野爬了起来。 昨夜点燃的火堆,早已熄灭。二十多位山里的汉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拴在远处的两匹老马,冲着他这边打着响鼻。 于野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露水,抓着木棍,挑起包裹,却又傻傻的杵在原地。 叔伯兄弟们尚未醒来呢,他已忙着动身启程了。只怪他心事太重,难免莽撞冒失。与其这般等待下去,不如四处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暖和暖和身子。 于野丢下行囊,循着河岸走去。 没走几步,一道黑影尾随而来。 于野猛然转身。 是头黑狗,摇头摆尾,吐着舌头,蹦蹦跳跳跑到他的面前。 “打——” 于野作势驱赶。 此次外出打猎,于家村带了几头土狗。他曾被土狗咬过,至今心有余悸。 黑狗躲闪跑开。 河面之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寒风扰动之下,犹如寒烟崩乱。四周的原野山林,随之缥缈虚幻起来。独自行走此间,举目寂寥苍茫。那未知的天地,使人不禁多了几分探索的欲念。 往北而行,河水渐深。岸边的滩地上,长满了芦苇与树丛。 于野信步闲走,不忘挥拳踢腿舒展着筋骨。许是童趣大发,他捡起块卵石扔了出去。石子在河面上打了几个水漂,遂即又消失在“哗哗”的河水中。 须臾,几块石头挡住去路。四周的芦苇丛更加密集。 于野走到此处,身子渐渐有了暖意。他解开袍子撒了泡尿,微微打了个冷颤。他正要原路返回,又禁不住停下脚步。 “师兄……” “师妹……” 谁在说话? 石头、树丛遮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于野尚自狐疑,话语声再次随风传来—— “师父闭关如何……” “玄黄丹,功亏一篑,我奉命下山,陪同师妹走一趟大泽北地……” “若得丹药相助,师父能否筑基……” “指日可俟……” 大泽? 记得爹爹说过,祖辈居住的于家村,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星原谷与灵蛟镇之外,另有广袤天地,称为大泽。 师兄、师妹? 对话的一男一女,是何来历,玄黄丹、筑基,又是什么意思? 于野好奇心起,循声走近两步。 对话声,突然没了。与之瞬间,一声呵叱在头顶响起: “何人偷听?” 于野吓了一跳。 两道黑影从天而降,随之劲风扑面,不容他看得分明,人已“砰”的摔倒在地,紧接着后背一沉,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竟然让他动弹不得。 “小子,找死!” “啊——” 被人踩住后背,胸骨“咔咔”作响,顿时疼痛难忍,于野禁不住惨叫一声。 “师兄,莫要节外生枝!” “哼……” 于野趴在地上,骨头疼痛欲断,整个脑袋扎入草丛,憋得透不过气来。忽然觉着后背一轻,他慌忙翻身坐起。 一道人影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出声道: “在此作甚?” 天色已蒙蒙亮。 出声之人,是个年轻女子,身着青色长衫,头顶束着男人才有的发髻,脸上却遮着一层布帕,根本看不清模样。倒是她的神情有些熟悉,依然冷冰冰的让人捉摸不透。 于野张口结舌道:“我……我是于家村的于野。” 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听到了什么?” “我撒尿来着……” “呸,粗鄙之徒!” 女子极为厌恶的啐了一声,转身离地飞起,不过眨眼的工夫,已如风儿般的飘然远去。 于野惊魂未定。 石头与树丛,足有两人多高,竟被一个女子飞跃而过。与她对话的师兄,或已先行离去。那人不仅行踪诡秘,也更为凶狠霸道,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取他性命。 刚才听到什么? 没听懂啊。 “啪——”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 此时,残夜已尽。 晨色中,于宝山父子俩在催促众人起身。紧接着成群的人影与车马出现在河滩地上,人喊马嘶的好不热闹。 白家村、冯家村的人马,已与于家村汇聚一处。 启程的时刻到了。 于野不敢耽搁,撒腿往回跑去。 于二狗与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说笑,他见于野返回,暗暗使个眼神,悄声道:“嘿,我打听了,那位白家小姐叫白芷!” 喧闹的人群中,果然来了一位骑马的女子。看她的衣着打扮,显然便是之前骂他粗鄙之徒的女子,只是脸上依然遮着布帕。即便如此,其单薄的衣衫,窈窕的身段,纵马的英姿,依然显得与众不同。 她叫白芷? 于野忍不住多看一眼。 那位白家的小姐,已驱马穿过人群,趟过河水而去。于宝山与几个年轻人,还想着凑近巴结几句,奈何追赶不上,只得讪讪作罢。 白芷的师兄,没有现身。 “白小姐返乡参与冬狩,只为下山游历。据说她自幼修道,懂得鬼神之术哩,啧啧!” 于二狗比于野年长两三岁,喜欢打听奇闻异事,对于白小姐的来历如数家珍。村里的于全、于猛、于壮等年轻人,也是满脸的仰慕之色。 于野揉了揉胸口,默默捡起他的棍子与包裹。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白芷的来历颇为好奇,却又不敢多想,或者说有点害怕。竟差点丢了性命,怪只怪自己撒的那泡尿。 于宝山的爹,于佑财,乃是于家村的主事者,他与白家村、冯家村的伙伴们打过招呼之后,催促众人套上马车,收拾行囊。 白家村的主事者,叫白轩,是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冯家村的主事者,为冯栓子,虽已年过半百,却身子硬朗精神矍铄。两人带着各自的车马,相继越过河水而去。 于家村随后启程。 河对岸,一条大道通向远方。 行走之间,但见山峦重叠,荒野无际,让人只想着放开双脚,去丈量广阔天地,探寻那陌生而又新奇的一切。 启程不久,天色渐渐转暗。一阵阵大风,卷起尘土草屑横扫而来。 “哎呀,变天了!” 于二狗发出惊呼。 九架大车,十余匹马,近百个汉子,循着山间的大道,穿过滚滚风尘一路往南而去。 行至午时,大风依旧。 一行人马稍作歇息,继续赶路。 黄昏时分,山道变得狭窄起来。 前方的山岭之间,出现一个小村子。 云岭村。 所谓的村子,仅有十余户人家。几排低矮的草屋,坐落在一片山坡之上。 山坡过去,紧挨着村子,有块洼地,与一方水塘,倒是个避风歇宿的所在。 于佑财与白轩、冯栓子打了个照面,吩咐众人就地歇息。各村的汉子则是拆卸车马,忙着生火造饭。 于野想要找个背风的地方,怎奈到处都是人。 他匆匆放下棍子与包裹,帮着捡取树枝枯柴,待火堆点燃之后,这才独自走到一旁瘫坐在地上。 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疲惫不堪,脚上的皮靴子,也磨破了两个洞。 于野顾不得狼狈,摸出一块米饼。刚刚啃了几口饼子,又困又乏的他已睁不开眼。好像是于二狗跑到身旁躺下,并不停的出声抱怨道: “哎呦,我的两条腿累断了……” 于野睡意渐浓。 似乎是五伯在说话—— “年轻人,受不得累,安心睡吧……” 隐隐约约,黑暗里亮起一盏油灯。一位中年汉子,坐在油灯下,用他粗糙的大手拈着针线,笨拙地缝补着破旧的衣衫。许是钢针扎了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看向身旁,温和笑道:玩耍了一天,也该倦了,睡吧…… 壮汉的身旁,躺着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年纪,眉目灵动的模样。仰望着他慈和的笑容,孩子打了个哈欠,惬意的闭上双眼,无忧无虑的走入梦乡。 梦里,孩子仿若被娘亲拥入温暖的怀抱,依然看不清娘亲的脸,惟春光明媚,夏花灿烂,还有爹爹的伟岸身躯,高大的像座山,为他挡住了风雨,撑起一片天…… 第三章 断风 感谢:seygwujia、书友2297290、书友59929404无心葫芦、981nanhai、981nanhai、981nanhai、长寿秘诀、大大是猪、仙道人生、欢度oo国庆、万道友、阿黄的baba、朱昊典、纷封一十七、书友59928632、书友59928305、木叶清茶、书友59928671、jiasujueqi的捧场支持! 感谢各位书友的收藏红票支持! ……………… “各家老少,启程了——” 隐隐约约中,传来一声叫喊,随之天光崩塌,温暖的梦境消失殆尽。 于野从梦中惊醒。 天色未明,四周尽是忙乱的人影。 五伯于石头走了过来,伸脚便踢。 “狗子,赶路了!” “嗯……” 于二狗躺在地上,不肯动弹。 于野伸手拉扯道:“不敢贪睡!” 于二狗被迫起身,犹自睡意朦胧,他就势搂着于野,迷迷糊糊道:“困着哩,容我多睡一会儿……” 片刻之后,众人离开了云岭村。 愈往南行,道路愈窄,两侧的山岭,变得愈发的荒凉。 天色依然不见转晴,灰色的云朵笼罩着整个苍穹。再有马嘶狗吠,寒风横卷,使得赶路的人影,又添几分匆忙。 行至午时,稍作歇脚之后,一行人马继续穿行在荒凉的山林之间。 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 天色更为阴暗。 肆虐的寒风渐渐停了。马儿与狗儿,也不叫了。 众人放慢了疲惫的脚步。 前方的数十里之外,出现一座石山。其势高耸,左右无尽,仿若庞大的巨兽,绵延横陈在昏暗的天光之下。 “我爹说了,那便是断风崖。” 于二狗的头帕歪斜,满脸灰尘,有气没力道:“且吃饱喝足,好生睡上一觉!” 于野同样又困又乏,却不敢叫苦叫累。能够前往灵蛟谷,他已心满意足。 断风崖,就在眼前。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赶到断风崖下,已是夜色降临时分。 黑暗中,叫喊声四起—— “冯兄、于兄,你我车马劳顿,不如就此歇宿。” “依白兄所言,明早赶路。” “宝山,安顿车马,捡取柴火。” “于全、于猛、于二狗,过来帮把手——” 三个村子的近百人马聚到一处,又是一阵忙乱。 于野跟着于二狗帮着卸车,捡了一捆枯柴。火堆点燃之后,众人围坐取暖。而火堆的周围,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远处的石山,便是断风崖。黑暗之中,不知崖高几丈。所幸大风停了,使得冬夜少了几分寒冷之苦。 于野拎着他的木棍与包裹,走到没人的地方坐下。双腿肿胀酸麻,脚指头疼痛。应该是脚磨破了,幸好靴子虽破尚能支撑。他拿出水囊喝了口水,肚子里打起冷嗝。虽然饥肠辘辘,却吃不下东西。看着不远处的火堆与说笑的人群,他背倚着石壁,渐渐的睡眼迷离…… “小姐在此等候一日,甚是辛苦!” “轩兄,不必客套!” 山上走来几道人影,聚在山崖脚下的避风处说话—— “夜深天寒,何不另寻住处?” “此处便好。” “用点干粮?” “本人辟谷多日,远离烟火之食!” “小姐自便,有事吩咐……” 于野已倦得睁不开眼,听到说话声,他还是禁不住扭头看去。 是白家村的人,其中蒙面女子,竟是白家的小姐,白芷。昨日她骑马离开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谁想她早已赶到此处。许是她身份尊贵,与白轩以兄妹称呼。 什么是辟谷? 没听说过。 何为烟火之食? 谁家煮饭不用烧火,难不成茹毛饮血? 于野无暇多想,裹紧袍子,蜷成一团,闭上双眼。 “咦……” 有人出声,好像是白芷走了过来。 于野没有理会,只想睡觉。 他所在的山崖下,不仅地势平坦,而且长满枯草,是个露宿过夜的好地方。这也是他趁着众人烤火取暖的时候,为自己讨得一个小便宜。 又听另外一个嗓门嚷道—— “白小姐,我家鹿肉味道甘美,送你充饥。” “不用。” “何妨品尝一二?” “走开!” “白小姐……” “砰——” 于野已渐入梦乡,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他惊吓坐起,只见于宝山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块肉干,气急败坏道: “白小姐命你走开!” 于野错愕不已。 哦,于宝山巴结白芷不成,找他撒气来了。而他在此睡觉,凭什么走开? 那位白小姐,站在不远处,虽看不清脸色,却自有一股骄人的气势。 于宝山更加蛮不讲理,抬脚作势又踢—— “聋了不成,滚开!” “于宝山……” 于野又气又恼,翻身跳起。 一路上,他凡事小心,手脚勤快,唯恐招人嫌弃,却不想还是惹上麻烦。 于宝山不容他站稳,猛的伸手推搡了一把。 “呦呵,还敢与我动手不成?” 于野脚下趔趄,摔倒在地,随即又翻身跳起,双目怒睁。 白芷似乎有些不耐烦,冷冷出声道:“休得吵闹!” 于宝山讨好不及,反遭训斥,尴尬点头,赔笑道:“白小姐息怒!” 白芷不予理睬,扭头看向别处。 于宝山自讨没趣,冲着于野嚷道:“哼,若敢冒犯白小姐,我定然饶不了你!”他丢下一句狠话,咬着手中的肉干,摇晃着膀子悻悻离开。 于野捡起包裹,暗自生着闷气。 于宝山喜欢欺负他,而他偏偏又打不过那个家伙。对方不仅身高体壮,还颇有一把子蛮力。 山坡上,点燃了四、五处火堆,各村的汉子围坐着烤火取暖,用着饭食,倒是没人理会这边的争吵。 于野正想另外找个地方睡觉,脸上忽然多了几点寒意。 下雨了? 不是雨。 是雪花,像鹅绒,如柳絮,带着湿冷的寒意,从黑暗的天穹之上飘飘洒洒而下。 下雪了。 于野急于找个栖身之所,见山崖下有块凹陷,如同一个浅浅的山洞,便蜷缩身子躲了进去,又禁不住扭头张望。 两丈外,坐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是那位白小姐,她竟然不畏寒冷,静静的坐在飞雪之中。 不过,借助火堆的亮光看去,渐趋密集的雪花,没有一片落在她的身上。 古怪! 莫非,与她修道有关? 传说中的鬼神之术,真的存在…… 雪,下了一宿。 山林荒野,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一群山里的汉子赶着车马,顶风冒雪而行。 “灵蛟谷——” 循着叫喊声看去,前方有大山突兀而立,便如同一堵墙壁,隐隐矗立在冰雪天地之间。 渐行渐近。 果然是座大山,挡住了去路。 便在那横亘阻挡的峭壁之间,出现一道窄窄的峡谷。 “各村车马,就此等候,余下人等,入谷行事。旬日之后,再行碰头……” 峡谷仅有三、五丈宽,却足有百丈之深。穿行其中,肆虐的风雪顿时减弱了许多。随着各家主事者的大呼小叫,一行车马就此停歇,并留人看守。余下的汉子们,则是拎着刀枪棍棒,继续奔着峡谷深处走去。 忙乱的人群中,于野跺着脚,搓着手,嘴里呼着热气。他的双颊与鼻子冻得发红,他的头顶、身上,也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于野、二狗子……” 五伯于石头在前方呼唤。 一旁的于二狗,同样像个雪人一般。他冲着于野摆了摆手,兄弟俩随声追了过去。 须臾,行至峡谷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灰蒙蒙的天穹之下,皑皑的白雪之间,群山错落、沟壑纵横、怪石嶙峋,可谓景象壮观而又神秘莫测。 这便是灵蛟谷! “各位,虎跳峡为我白家村冬狩之地。” “豹尾峡,为冯家村所有。” “白兄,冯兄,我于家村自去枯草峡。” 灵蛟谷,有着数百里方圆。谷内地势凶险,猛兽众多。猎户们不敢过于深入,约定于谷口近处的虎跳峡、豹尾峡、枯草峡打猎。彼此之间相距不远,便于互助救援。 白轩、冯栓子与于佑财商议过后,各自带人穿过峡谷往前行去。 那位白家小姐,再次失去踪影…… 第四章 灵蛟谷 感谢:常亦与陵、书友59928305、书友58707385、俗人俗念、书友59212601、三两才气、zhongxgqiu、阿黄的baba、砸锅卖铁人、东方舰的捧场支持!感谢大家收藏红票! ……………… 冰雪山谷。 万籁俱寂。 便在这寂静山谷的一隅,白雪覆盖的树丛之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从中蹿出一野物。其双耳耸立,皮毛粗短,尾巴低垂,四肢矫健,双睛幽黄,竟然是头成年的野狼。 野狼现身之后,蹑足徘徊,左顾右盼。 雪后的山谷,似乎有些异样。寒风之中,好像多了一丝让它感到陌生的气味。 野狼停了下来,两眼冒着凶光。 两、三丈外,有个低矮的雪丘。如此情景,在冰雪覆盖的山谷中随处可见。而小小的雪丘竟然微微抖动起来,随之冰雪片片崩落,从中冒出一道趴着的人影,手里还抓着一把锋利的猎刀。 野狼稍稍弓起身子,“嗖”的扑了过去。 那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急忙从雪堆里爬起来,许是恐慌所致,竟然猎刀脱手。而猛兽已扑了过来,他顿时不知所措。 危急关头,有人大喊: “狗子莫怕!” 几丈外的雪地里跳出一位中年汉子,挥臂掷出一把铁叉。 野狼猝然遭袭,一个翻滚躲开。 铁叉落空的瞬间,中年汉子趁机跑到年轻男子的身前,顺手捡起猎刀,摆出搏命的架势。 野狼呲牙咧嘴,作势欲扑,而稍作迟疑,又夹着尾巴,慢慢往后退去。 中年汉子也是有所忌惮。 面对一头成年的野狼,倘若伏击不成,再行猎杀,难有胜算。更何况他顾及身后男子的安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野狼一步一步退后,眼看着便要蹿入山林。 便于此时,林边的雪堆突然炸开,从中飞出一根木棍,直直戳向野狼的眼睛。 野狼机敏异常,抽身躲闪。木棍却虚晃一招,狠狠砸在它的腰上。躲避不及,它“嗷”的惨叫着翻滚在地。 中年汉子岂肯错失良机,猛的扑过去挥刀便砍。野狼尚未来得及反扑,已被他一刀砍下脑袋。那畜生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好险!” 中年汉子伸手擦着脸上的污血,大口喘着粗气,他庆幸之余,回头怒道:“狗子,你差点活不成了!” “又非山獾、獐子、麋鹿、山兔,野狼吃人哩,我难免慌了手脚……” “于野他为何不怕?” “五伯,我也怕呢!” 于野站在林边的雪地里,满头满脸的积雪,嘴里微微喘着粗气,手里依然紧紧抓着木棍。 之前藏在雪丘里的年轻男子,是于二狗,救他的中年汉子,自然便是他爹于石头。爷俩拌了几句嘴,动手剥取野狼的皮毛。一番忙碌过后,三人来到一片树林环绕的山洼里。 山洼里存放着一头死去的山鹿,几只野兔,一袋山果,还有两捆草药。 “嗯,回去吧!” 于石头看着眼前的收获,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有几日的辛苦,此次便能满载而归。他正要吩咐两个晚辈返回继续打猎,又禁不住叹息一声。 有人走到面前,双膝跪地,一言不发,冲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头。 于石头纠结了片刻,无奈道:“罢了,随我来吧!” …… 冰天雪地里,站着两个人。 于石头,依然唉声叹气。他身边的于野,则是抿着嘴唇,神态坚决。 几丈外的山脚下,堆积着厚厚的积雪。而积雪塌陷一块,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于石头伸手一指,分说道:“此处已远离枯草峡,与虎跳峡相邻。去岁今时,我与你爹追赶野物至此。洞内虚实不明,我未敢深入,你爹胆大过人,没想到他……” 于野扒开齐膝深的积雪,抬脚往前走去。 于石头慌忙阻拦道:“狗子已去召唤人手,你可不敢孤身犯险啊!” 于野没有回头,径自钻入山洞。 于石头抱怨道:“这孩子性子倔强,不听话哩……” 山洞内。 于野背靠石壁,轻轻缓了口气。 他之所以参与今年的冬狩,并非为了玩耍,或捕杀野物,而是为了找寻爹爹的下落。在他的再三央求逼迫之下,五伯终于带他来到这个地方。 此处,便是爹爹的遇难之地? 眼前,一片黑暗。 据五伯所说,爹爹遇险的时候,族人们亦曾尝试救援,却因各种缘故放弃。而爹爹的死因又过于诡异,所以没人愿意提起此事。 于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 借助火折子发出的光亮,大致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形。 山洞有着一间屋子大小,布满了碎石、枯草与积雪;另有一个洞口与之连接,一时深浅难辨。 于野定了定心神,左手举着火折子照亮,右手拿着木棍探路,朝着山洞的深处走去。 洞口过人高,行走无碍。 而几步之后,去路受阻。 一堆碎石头,像是人为堆砌,封堵了大半个洞口。 于野小心翼翼爬上石堆。 手脚触动之下,石头坍塌滚落。 于野翻过石堆,石头的撞击声依然在黑暗中“砰砰”回响。他不敢过于莽撞,待四周安静下来,这才继续寻觅往前。 十余丈之后,去路已无。 于野停下脚步。 这又是一个洞穴,有着两丈多高,四、五丈方圆,却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也未见其它的洞口与之相连。 五伯亲口告知,爹爹在此遇难。倘若他所言属实,为何没有留下痕迹? 于野愣怔片刻,便欲原路返回。 找到五伯,定要问个明白。 于野转身之际,脚下发出声响。他后退一步,引着火折子查看。 地上,布满碎石。碎石碓里,有件东西。 一把折断的猎刀? 猎刀仅剩半截,且锈迹斑斑,而兽皮缠裹的刀柄,竟是那样的熟悉。 这是爹爹的猎刀! 猎刀在此,人呢? 于野放下木棍,伸手捡起猎刀。便在他俯身的一刹那,忽然觉着后脊背发凉,似有一股寒风掠过头顶。 洞穴的穹顶,看不清楚,好像裂开一道石缝,并发出“哧哧”的风声,还有一团黑影在晃动。 那是何物? 于野正待看个分明,突然腥风扑面。 他猝不及防,慌忙举刀阻挡。“砰”的一声,半截猎刀崩飞出去。他吓得往后躲避,却为时已晚。令人窒息的黑暗,瞬息吞噬而至。不过闪念之间,他已被死死的禁锢在浓重的血腥之中。 于野只觉得筋骨痛疼,口鼻难以喘息,偏偏摆脱不得,亦喊叫不能。此时此刻的他,仿若陷入泥潭深渊,沉沦于神魂颠倒,冲撞于惊涛骇浪,却又身不由己,随时都将憋闷昏死过去。便在他绝望挣扎之际,忽然触摸到腰间的短刀。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水草,他抽出短刀奋力往上捅去。 “扑——” 随着一声轻微而又清晰的声响爆裂,难以忍受的黑暗天地霍然打开一个豁口。 于野拼命划动短刀。 又是“哗啦”一声。 如同江流崩岸,恰似泥浆奔涌。 于野尚自浑浑噩噩,已被“泥浆”抛了出去。他“扑通”摔在地上,可怕的束缚与难耐的窒息顿然消失。他来不及喘口气,伸手抹了把脸,使得双眼能够自如,然后带着惊恐的神情四处张望。 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风声大作,碎石乱飞,“啪啪”、“砰砰”的震响声令人胆战心惊。 于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知过去多久,飞沙走石般的动静终于慢慢消停下来。 于野悄悄爬起。 脚底湿滑,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只想作呕。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火折子。他刚刚吹亮火折子,又脚下磕绊闪个趔趄。 磕绊之物,是个火把,为松枝捆绑而成,却仅剩半截,上面残存着燃烧过的痕迹。 于野捡起火把与火折子凑在一起,用力猛吹了几下。稍加尝试,火把终于燃烧起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去,四周的情形收入眼底。 几丈之外,卧着一堆黑色之物。看它首尾形状,竟是一条黑色的大蛇,足有尺半粗、十五六尺长。其蛇腹裂开一个大口子,从中流淌的血污腥臭不堪。 于野惊愕之余,后怕不已。 稀里糊涂之下,竟被大蛇给活吞了? 如此凶狠的大蛇,三、五个猎户也对付不了。自己被它吞进肚子,还能够活下来,着实难以想象。 那把救命的短刀呢? 若非捅破了大蛇的肚皮,今日死的便是他于野。 于野急忙低头寻找,在一滩污血中找到短刀。他将其擦拭干净,极为爱惜的揣入怀里。 侥幸逃生的地方,依然是个山洞。另有几个洞口通往远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左手十余丈外的角落里,有个井口般的裂缝通往地下。想必那条大蛇便是藏身其中,冲着下方山洞中的自己发动了偷袭。 难道去年的这个时候,爹爹也是同样的遭遇? 若真如此,倒是错怪了五伯。即便他断定爹爹遇险身亡,却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于野想到此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两行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总以为爹爹还活着,为此苦苦等到今日,而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 那条凶狠的大蛇,已然死绝。满地的血污之间,尚能看到残存的碎骨、野兽的皮毛,以及破布的碎片。其中或许便有爹爹的遗骸,却难以辨别,也无法收殓。 于野更加悲恸,泪流不止。便在他抽泣之际,禁不住眼角一挑。 越过大蛇的死尸看去,十余丈外的石壁下,竟然坐在一道人影,好像盯了他许久,却被黑暗遮挡,让他一时没有察觉。 于野的心“怦怦”直跳,不由得站起身来。 人影端坐着,没有丝毫动静。 活人,死人? 难道是爹爹? 而爹爹已葬身蛇腹,那是……? 于野顾不得悲伤,也忘却了恐惧,他举着火把,踉踉跄跄走了过去。 第五章 宝物 本文始发纵横中文网。 感谢:轰炸机20、江木林、冥冥碧落赋中人、吥啦、书友59929330、东风松、公孙林一、万道友、书友2599126、乱花不能迷我眼、桃枝摇摇的捧场支持! ……………… 于野惶然而立。 他面对的石壁前,真的坐着一人。 并非爹爹的遗骸,他不认得。 这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身着布袍,盘膝而坐,却双目塌陷,肌肤绽裂,面骨与牙齿外露,狰狞丑陋的神情极为可怖。 一个死人,已死去了很久。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遗骸并未彻底腐烂。衣着打扮,亦非山里的猎户。尤其他双手合握的样子,看上去颇为的怪异。 于野将火把凑到近前。 死人的双手,呈现黑色。枯枝般的左手中指,套着一个白色指环,像是有钱人家的饰物,却并非珍贵的金银打造。 谁啊,怎会死在此处? 大蛇为何没有将他吞了,爹爹的遇难是否与他有关? 于野愈发疑惑,便欲仔细查看。 忽听有人喝道—— “住手!” 话语声响起的瞬间,一股劲风突如其来,死人的双手随之炸碎,白色的指环飞了出去。 于野连遭惊吓,手中的火把差点扔在地上。 两、三丈外,多了道人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头顶挽着发髻,身着青色长袍,相貌倒也端庄。他打量着手中的白色指环,喜不自禁道:“呵呵,纳物戒子,若为蕲州魔修之物,岂非胜过玄黄丹百倍、千倍……” 于野不懂什么纳物戒子,对于蕲州、魔修等等,也是一无所知,而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却让他诧异不已。对方鬼魅般的身影,匪夷所思的手段,以及说话的腔调,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哦,想起来了。 是他! 。 之前,在河谷所遇的人影,以及在灵蛟镇外与白芷对话的男子,均为同一人,他是白芷的师兄。之后,便不知去向。如今再次现身,竟在这隐秘的山洞内。他必是从远处的洞口寻觅至此,他究竟要干什么? “哗啦——” 死尸的双手炸碎之后,许是外力所致,残缺的躯干难以支撑,竟跟着倒塌下去。 于野禁不住往后躲避,却又眼光一凝。 支零破碎的尸骸散落一地,曾经完好的衣衫成了碎屑。便在这破碎的骸骨中滚出一物,恰好滚到了他的脚边。 白芷的师兄或许是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 于野心存好奇,伸手捡起脚边之物。 是个珠子,鸡卵大小,呈现黄色,通体圆润,入手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寒意直透心魂。 于野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什么东西? “咦……” 白芷师兄琢磨着手中的戒子,似乎不得其法,失望之余,眼光一亮。 一个举着火把的少年,傻乎乎站在不远处。而他的手里,竟然抓着一枚黄色的珠子。 白芷师兄的脸上再次露出惊喜的神情,迫不及待道:“拿来!” 于野茫然抬头道:“凭甚么?” 他已看出来了,珠子乃是无主之物,既然被他捡得,凭甚么拱手送人。何况事发之地与爹爹的遇难有关,这枚珠子的意义更加非同一般。 “呵呵!” 白芷师兄自觉好笑,回头看向身后。 来时的洞口,已被他断了去路。幽暗的所在,除了他与于野之外,便是流淌的血污,以及满地的尸骨残骸。 白芷师兄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诡秘的意味。他从怀中拿出两块布片状的东西轻轻挥动,口中默念有词。随其抬手一抛,“轰”的两团火球席卷整个山洞。 于野大吃一惊,转身便跑。 火球“噼啪”燃烧,异常凶猛。肆虐的火焰,几近熔化石头吞噬所有。随之烧灼的热浪,令人难以喘息也无处躲藏。 于野虽然不明状况,却知道凶险临头,只想逃出山洞,摆脱葬身火海的厄运。而他没跑两步,已被熊熊的火光拦住去路。正当他慌乱之际,忽然一股异样的寒气透过手掌笼罩全身。已扑到近前的烈焰与烧灼的痛楚随之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山洞内燃烧的火光渐渐熄灭。死人遗骸与大蛇的尸身,以及满地的血污、碎骨残骸,尽数化为了灰烬。 “没死?” 白芷师兄见于野毫发无损,微微诧异,遂即有所猜测,神情变得更为贪婪。他拍了拍手,话语中透着威胁之意—— “宝物拿来吧!” 于野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手里的珠子。 小小的珠子,竟然是件宝物? 他差点被火球所化的烈焰烧死,刚才正是握在掌心的珠子散发出一层寒气,使他摆脱了烈焰焚身的厄运。照此说来,这果然是件难得的宝物。 不过,白芷师兄蛮横无理,神通又过于吓人,倘若动手抢夺宝物,又该如何是好? 于野尚自迟疑不定,忽听有人说道:“你小命不保,逃啊——” 话语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误,有人催促他逃离此地。 谁在说话? 洞内,未见旁人。 倒是白芷师兄已走到面前,伸手冲他抓来。 于野本想交出珠子,又忍不住将珠子藏在背后,急道:“兄长,我与你无仇,与白小姐无怨,为何杀我……” 他话语未落,胸口已被抓住。 一张冷笑的脸凑到他的鼻尖,带着嘲弄与疑惑的口吻问道:“小子,你认得我?” 于野忙道:“灵蛟镇外,偶遇兄长与白小姐……” 白芷的师兄并未松手,反而将他抓得更紧。如同铁钩的手指,几乎要抓碎他的骨头。 “哦,你怎知我要杀你呀?” “我……” 于野的胸口疼痛难耐,讲话也透不过气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依旧在他面前摇晃,阴森森的眼光令他不寒而栗。 他突然明白过来,无论今日是否交出珠子,他都活不成了。 于野奋力挣扎,依然难以脱身。他左手的火把尚未熄灭,就势横扫过去。 “砰——” 白芷师兄挥臂阻挡。 火把凌空飞出,落在几丈外的地上,随之火光熄灭,四周重归黑暗。 于野趁机摆脱束缚,忙将珠子揣入怀中转身便跑。一时慌不择路,“砰”的撞上石壁。他强忍着晕头转向,急急左右寻觅。白芷师兄已追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再次将他“砰”的抵在石壁上,怒道:“小子,你往哪里逃?” 于野的脖子被掐,双脚离地,两眼发黑,又无力抗拒。此时此刻的他,已是在劫难逃。而愈是如此,愈是激发了他的血性。他强撑着伸手摸向怀里,艰难出声道:“宝……宝物在此……” 白芷师兄不为所动,伸手撕扯他的衣袍。 袍子“刺啦”扯开,一枚珠子滚落出去。 白芷师兄早已急不可耐,伸手抓向珠子。便于此时,一把利刃刺向他的小腹。而修道之人的小腹,乃丹田气海所在。他蓦然一惊,急忙抽身躲避。 此人并非寻常之辈,全然未将一个山野少年放在眼里。怎奈双方近在咫尺,又事发突然,毫无防备之下,竟让他手忙脚乱。 于野抓出怀中的短刀,趁势反击。对方躲闪极快,利刃落空。他借着双脚着地之际,拼尽全力往前扑去。 白芷师兄被迫后退,已是羞怒不已,遂口中默念有词,挥动衣袖拍出一掌。 于野从未想过杀人,他只为击退强敌拼出一条活路。不料短刀的去势突然受阻,一股强大的力道轰然而至。 “砰——” 于野离地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禁不住张开嘴,却喊痛无声,急着爬起,又脑袋发蒙,眼前浮现出点点的火星。 不过,便在那飘飞的火星之中,好像有枚珠子在滚动。 白芷师兄反击得手,依然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愣头小子,竟然逼得他如此狼狈。他恼怒之下,已是杀心大起,长袖一甩,手中多了一把短剑。 于野的右臂,已不听使唤;他的左手,紧紧抓着一枚珠子。他依旧趴在地上,举动艰难,心神惶惶,又茫然无助。 他虽然看不见白芷师兄的身影,却知道对方走了过来。他已拼尽全力,最终还是徒劳无功。那人远比豺狼虎豹更为残暴,也更为可怕。尤其他手中多了把利刃,竟在黑暗中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唉,天地之间有着太多的未知,有待他一一探寻。可惜活不成了,只能抱憾此生。倘若还有来世,他定要懂得鬼神之法,拥有一身强悍的本事,再也不受坏人的欺凌…… 便在于野悲哀之时,之前那神秘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吞了它!” “哦……” 于野没听明白。 “你手中的蛟丹啊,吞了它,快快逃命……” 轻微的话语声,好像来自耳畔、或头顶,又好像来自神魂深处,使得深陷绝境的他难以抗拒 珠子,便是蛟丹? 吞了它,便能逃命! 于野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珠子塞入口中,然后就地翻滚扭动着身子,俨如待宰的羔羊在垂死挣扎。 白芷师兄气势汹汹而来,只想着杀人夺宝。谁料对方竟然吞了宝物,他急忙挥剑劈砍。而“砰、砰”几剑之后,他又气得怒目圆睁。 于野不仅没死,反而消失了。先前忙着抢夺宝物,竟忽略了地上的石缝。那小子仅用了一个翻身,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滚入石缝之中。 石缝,为天然而成,上宽下窄,刚好容得下一人穿行。 趋近查看,果然有人顺着石缝往下逃窜,尚能看到他的一双脚,在缝隙之间奋力挪动…… 第六章 尘起 感谢:失业专干、朱昊典、zhongxgqiu的捧场支持! 感谢大家收藏投票支持! ………… 于野吃过的苦头,他总能记得清清楚楚。 洞内的石缝,不仅藏着大蛇,让他差点丢掉性命,也是通往来时的山洞,他逃命的唯一退路。 石缝虽然狭窄,却四壁光滑,往下爬行,并不吃力。 怎奈右手不听使唤,肩头疼痛难忍,再加上眼前一片乌黑,于野只能像条离开水面的鱼儿,不停扭动着身躯,这才堪堪穿过缝隙而下。 逃命艰难,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他头晕目眩,身子忽冷忽热;肚子里好像点燃了一团火,焚烧着五脏六腑,却又四肢冰冷,如同坠入冰窟,令他苦不堪言。 怎么了? 难道是珠子,也就是蛟丹的缘故? 吞下蛟丹之际,以为难以下咽。不料一张嘴巴,鸡卵大小的蛟丹直接滑落腹中。当时尚无异状,不料想他的劫难就此开始。 那个说话的是谁,为何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是好意相助,还是存心坑害自己? “噼里啪啦——” 便在于野挪动之际,几块碎石砸落。 白芷的师兄,追来了。 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好像已追到了身后。他手中的利刃不仅能够发光,还能轻易劈碎坚硬的石头。 于野拼命挪动身子。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丝光亮。 于野竭尽全力爬了过去…… …… 山洞内,火把晃动。 父子二人,犹在四处查找。 于石头停了下来,将手中的铁叉重重杵在地上,叹息道:“唉,于野分明就在此处,偏偏找不见人,去年他爹便是如此,谁想今日……” 于野孤身闯入山洞,让他放心不下。于二狗返回之后,父子俩结伴追了过来。 此处只有满地的碎石,与一把折断的猎刀。要找的人,竟然没了。 于二狗是年轻人,心思活泛,他举着火把抬头打量,提醒道—— “爹,莫非他跑到上面去了?” 离地两三丈的洞顶,有道石缝。看其大小,倒也能够藏得下一个人。 于石头摇了摇头,道:“瞎说哩,如此之高,没有梯子,谁能跑得上去!” 谁料话语未落,一道人影疾坠而下…… “轰——” 于野重重摔在地上。 犹如神魂撞击肉体,一种难以割舍而又备受煎熬的折磨,让他陷入阵阵的恍惚之中。紧接着口鼻一热,滚热的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喷涌而出。 于野强行睁开双眼。 闪动的火光中,好像回到了原来的山洞。还有于石头、于二狗出现在眼前,冲着他大呼小叫。 “于野,这是怎么了……” “爹,上面还有一人……” 父子俩见到于野,已是惊愕不已,没想到洞顶的石缝中,再次蹿出一道人影。 于野顾不得嘴里喷着热血,急道:“他……他要杀我,五伯快走!” 于石头是个老猎户,生性警觉,当即喝道:“狗子!” 父子连心,于二狗不敢怠慢,撒手扔了火把,背起于野撒腿便跑。 于石头举着铁叉,神情戒备道:“这位兄弟,何故杀人?” 随后现身的正是白芷的师兄,而落地未稳,便遭人质问,他顿时恼怒道:“退后——” “有话好说……” 于石头挺身阻挡,不肯退让,谁料话音未落,眼前光芒一闪,“砰”的手臂震动,所持的铁叉已断为两截飞了出去。他骇然失色,转身退向洞外。 白芷师兄抬脚便追。 那小子之所以没死,一时运气罢了,指望两个猎户救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喘息之间,人在洞外。 白芷师兄冲出洞口,趁势拂去身上的雪花,举手抬足一气呵成,很是敏捷洒脱气势不凡,他正要继续追杀,却又收住脚步而微微皱起眉头。 洞外的雪地上,竟然站着十几个汉子,一个个举刀弄棒,冲着他虎视眈眈。他要追杀的于野,已被围在人群之中。 一位中年汉子往前两步,出声道:“在下于佑财,请教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一个年轻人跟在他的身后,举起手中猎刀,蛮横道:“竟敢杀我于家村的人,真是好大胆子!” 白芷师兄眯缝着双眼,面露讥笑。 人群中,于野坐在地上,脸色发红,嘴角挂着血迹,神情萎靡不振。他的袍子褪下半边,袒露的右手腕子与肩膀捆着布条与柳枝。于二狗陪伴一旁,帮他查看着伤势。据五伯所说,他的手腕折了,肩胛骨断成几截。幸亏族人前来相救,这才使他又一次死里逃生。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村里的叔伯兄弟尽数赶到此处,便是于佑财父子俩也不计前嫌,为他挺身而出。 不过,白芷的师兄贪婪成性、残暴狠毒,又懂得神通法术,即使人多势众,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是谁,诸位不必知晓!” 果然不出所料,白芷师兄没有理会于佑财、于宝山,而是奔着人群走来,盛气凌人道:“于家村的于野窃我宝物,我要将他带走问罪!” “啊……” 于佑财始料不及,忙道:“有无凭据?” “哼!” 白芷师兄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短剑。 “本人的凭据,便是这把利剑法器!” 只见他手臂用力一抖,所持的短剑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即使在大白天里,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于佑财、于宝山与在场的众人,皆震惊不已。 一群山里的汉子,何时见过如此神异的景象! 于佑财后退两步,依然伸手阻拦,只是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谨慎—— “大兄弟,此事关乎我子侄的清白,与我于家村的名声,万万不敢意气用事啊!” 山里人的见识短浅,却在乎名声,纷纷表示愤慨—— “拿出真凭实据。” “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理字。” “我于家村的娃娃,怎会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纵有神通,又能如何,白家村也有高人,白小姐来了……” 白芷的师兄显露神通,本为震慑之意。不料这群衣着破旧、粗俗不堪的猎户,竟然给他讲起道理。他恼怒之下,两眼之中闪过一丝厉色。 “师兄——” 有人呼唤。 是个身影窈窕的蒙面女子,从远处疾驰而来。她的身后,跟着二、三十位汉子。 来的是白家小姐,白芷。她似乎脚不沾地,快如疾风,仅仅几个起落,便已飘然来到众人面前。 于佑财、于宝山等人脸色变幻。 这个蛮不讲理的男子,竟是白小姐的师兄?难怪他手段高强,原来也是传说中的修道之人。既为同门的师兄、师妹,不知白小姐如何行事。 “白小姐!” “白兄、冯兄……” 于佑财冲着白芷打了个招呼,奔着她身后的一群人迎去。来的二三十位汉子,均为白家村、何家村的猎户,两家的主事者白轩与冯栓子也在其中。他与两位老友讲明原委,又匆匆返回现场。 布满积雪的山坡上,聚集了四、五十人。 于佑财、白轩、冯栓子等众猎户皆不出声,只听一对刚刚相见的师兄、师妹说话—— “这位是我师兄,道号尘起。他奉命下山,来到此地,若有误会,白芷代他与各位乡亲赔礼!” “师妹,你有所不知……” 于野依然坐在地上,默默透过人群看去。 “于野窃我宝物,断难饶恕。师妹帮我将他拿下,带回师门发落!” “宝物……” 简短对话之后,一对师兄妹好像达成默契。 白芷转向众人,说道:“各位乡亲知晓,于野行窃属实,请他交还宝物,不然我与师兄难以向师门交代!” 白轩倒是显得宽宏大度,摆了摆手道:“拿了宝物,还人便是” 冯栓子点头附和。 于佑财的脸色难堪,欲辩无言。倘若于野窃取宝物属实,他身为长辈也难以包庇。 “于野,交出所窃之物!” 随着白芷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众人冲着于野这边看来。 于二狗嘀咕道:“兄弟,你偷人东西?” 于野摇了摇头,无力道:“我没有……” “哼,他狡辩!” 尘起与白芷说道:“师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亲自动手!” “我……” 于野的眼神有些飘忽,却透过人群紧紧盯着尘起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此时再不出声,将再无开口的机会。他抓着于二狗的手臂艰难站起,驳斥道:“我没有窃取宝物,反倒是你毁尸灭迹……” 他正要道出实情,却被粗暴打断—— “住口!” 尘起凶相毕露,直奔他走了过来。 于佑财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于野的眼角微微抽搐,猛地伸手推开于二狗,一把扯下身上的袍子,昂首怒声道:“你无端欺我辱我,天理何在——” 他单薄的身子,赤裸的胸膛,可谓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任何东西。再加上受创的手腕与肩膀渗出的血迹,使他愤怒的话语声又添几分绝望悲壮。 尘起无动于衷,脚下不停,手中的短剑,闪动着冷森森的光芒。 于佑财再也忍耐不住,带着十多位汉子举着刀棒“呼啦”一下挡住去路。白家与冯家的汉子们,亦纷纷露出不满的神色。 或许在众人看来,于野只是一个孩子,既然没有偷窃之实,尚不至于遭到如此对待。 白芷将四周的情形看在眼里,出声道:“师兄,此事有待斟酌!” 这一刻的于野,已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管嘶声怒吼道:“尘起,我不怕你,来啊——” 他吼声未落,一口热血喷出,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第七章 劫数 感谢:朱昊典、zhongxgqiu、jiasujueqi、0旖芳0、姑苏石、万道友、liyou曝光、江木林、板凳dad的捧场月票支持! ……………… 天上,飘着雪? 雪花,红色的,如云霞,弥漫天际,飘过几片温暖,似血滴,洒落了点点悲伤。 温暖,是有家的日子。 娘亲没了,爹爹没了,家也没了。 尚未懂得悲伤的滋味,团团烈火席卷而来,吞噬着光明,焚烧着一切。热血在沸腾,胸膛已炸裂。肆虐的烈焰依然摧残着四肢百骸,阵阵痛苦疯狂而至,让人只想咆哮呐喊。而倔强的神魂不甘束缚,急于摆脱苦难的煎熬,又被一丝冰凉抚慰着遍体的创伤,随之天地摇晃,黑暗渐去…… 不知过去多久,于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躺在行走的大车上。 天空灰蒙,雪花凌乱。 又下雪了,白色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凉。 正是那丝丝的寒意,让他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大车旁边,跟着于佑财、于二狗,还有于全、于猛等几个伙伴拎着刀棒随后而行。 “于野醒了!” 于二狗喊了一声。 于佑财回头一瞥,庆幸道:“这孩子真是命大,幸亏脱得精光,自证清白,否则前日难以走脱。而路上尽说胡话,脸色不似人样,按理说断了骨头,不该如此呀!” 于二狗伸着脑袋,含笑问道:“你已睡了三日,饿了没有?” 于野眨巴着双眼,神色茫然。 已昏睡了三日? 又是如何离开的灵蛟谷? 从于石头父子俩的对话中得知,他脱了袍子之后,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尘起依然不肯罢休,终于激起了群愤。或许白芷也自认理亏,出手拦住了她的师兄。于佑财唯恐再生变故,当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灵蛟谷。 尘起! 是他打伤了自己,并追杀不放。 而蛟丹已被他于野吞入肚子,他为何不肯让自己说出实情呢?如今已离开了灵蛟谷,又是否远离了灾祸…… …… 山洞内。 一根点燃的火把,插在石壁上。 闪动的火光之下,一男一女背对而立。 满地的灰烬,呛人的腥臭味,还有几道清晰的剑痕,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尘起带着不悦的口吻道:“师妹,此乃蕲州高人的藏身之地。他道陨之后,留下一条灵蛇与一枚兽丹。我斩杀灵蛇之后,唯恐走漏风声,忙于毁尸灭迹,致使兽丹落入于野之手。今日若非你出面阻拦,那个小子逃不出灵蛟谷。” 白芷沉默片刻,出声道:“师兄打伤于野,逼他解衣自辩。如你亲眼所见,他身上没有蛟丹。你若将他带走,莫说于家村、冯家村,白家村也不会答应,你让我如何面对族人?” “你见到师父,又该如何交代?” “返回师门,我自当请罪!” “既然如此,你回山去吧!” “师兄,何不同行?” “这个……你转告师父,我有事在身,改日回山复命!” “莫非兽丹之外,另有隐情,不然……” 白芷转过身来,山洞内仅剩下她一人。她的师兄尘起,已径自离去。她无奈之余,心头又添几分困惑。 与师兄交情甚好,为何今日争吵起来? 他既然寻到蕲州高人的遗骸,何必急着焚尸灭迹?他所说的兽丹,是否真的存在?兽丹之外,有无隐瞒?他匆匆离去,又为那般呢? 遑论如何,传说中的魔修,与蕲州高人,总算有了下落,当及时禀报师父…… …… 星原谷。 于家村祠堂。 祠堂的后院,有间小屋。屋内摆着炭盆,炭火正旺。地上的兽皮褥子里,静静躺着昏睡的于野。 于家村一行离开灵蛟谷之后,便风雪兼程,于第四日的傍晚时分,赶回了星原谷中的于家村。于佑财见于野的伤势没有好转,便将他安置在祠堂住下。众人忙碌过罢,已是疲惫不堪,各自回家歇息,有事改日再议。 一路之上,于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时而颤抖抽搐,时而呻吟着痛苦不堪。即使回到了于家村,他也是神志不清。直至四周寂静下来,他终于发出一声呻吟。 “啊——” 阵阵彻骨的冰寒与炽热的烈焰,不断交替撞击着五脏六腑,撕裂着每一寸骨头,吞噬着战栗的神魂,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只想就此死去,以摆脱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煎熬。而他偏偏又动弹不得,生死不由己…… “孩子,怎会落得这般模样?” 伴随着竹杖点地的“笃笃”脆响,有人走进屋子。 于野牙齿打颤,强撑着睁开双眼。 屋内没有点灯,借助微弱的炭火亮光看去,是位手持竹杖的老者。他慢慢走到近前,自言自语道:“今晚佑财找到老夫,说是村里一个晚辈被人打伤了。本想着明早过来看看,石头父子又登门央求。老夫早已不问村里的俗事,谁让你与老夫有缘呢。当年还是老夫为你起的名字……” 是住在村口的裘伯。 此时看不清裘伯的神色,却记得他的长相,他与山里的老人没有两样,喜欢追忆陈年的往事。只见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忽又意外道:“你不是骨断筋折吗,缘何气血逆转,呈天地交战之兆?” 于野听不明白,也无力答话。 裘伯盘腿坐了下来,俯身掀开褥子,查看于野的伤势。他抓住于野的腕子,若有所思道:“你掌骨、腕骨、肩胛骨,为外力所伤,虽伤势不轻,却并未伤及脏腑。而你丹田气机何来,为何又气血逆转,致使天地交战、龙虎难会?倒像是中毒之症,莫非你误食了什么东西?” 没有误食,而是吞了蛟丹啊! 于野的喘息声变得急促起来。 裘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出声,顺手盖上褥子,转而拈须沉吟道:“这孩子父母双亡,又遭此难,倘若施救,或有转机。劫数啊……”他神情迟疑不定,默然许久之后,猛地拂袖一甩,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 “张嘴!” 于野尚未张开嘴巴,药丸已被强行塞入口中,紧接着一只手掌拍打胸口,一只手掌拿捏着他的肩胛与手臂。一股温润的暖流瞬息直达肚腹与全身,尚在折磨他的痛苦顿如潮水般退去。 “断骨已续,外伤无虞。丹药尚需调理之法,或能保你一条性命!” 裘伯的话语中,多了一丝倦意。他捡起竹杖,沉吟道:“此地不便养伤,跟随老夫来吧!” “嗯!” 于野答应一声,翻身爬了起来,挪动脚步之际,又惊讶不已。 此前,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难以出声说话,此时,竟应声而起,虽脚步轻浮,身子摇晃,走路已无大碍。不仅如此,他的五脏六腑与手腕、肩膀的痛疼也缓解大半。 裘伯的丹药,果然神奇。 于野振奋道:“裘伯……” …… 夜色渐深。 两道人影进入祠堂的后院。 走在前头的是于宝山,他接连打着哈欠,抱怨道:“我爹说于野无人照看,连累你我前来守夜!” 随后跟着于二狗,手里捧着一盏油灯,笑嘻嘻道:“自家兄弟,理当如此!” “哼,赶了整日的大车,又从傍晚忙到此时,困死人了。” “我也犯困呢。” “此次冬狩,尽被于野毁了。得罪白小姐不说,于家村与白家村差点反目成仇。若非看他伤重,我定要打他一顿。” 兄弟俩边走边说,进了后院的屋子。 “咦,人呢?” 地上的褥子尚在,而躺着的人没了。 “哦,或许是起夜撒尿去了。” “他仅剩下半条命,如何四处走动。” “被野物吃了?” “不敢瞎说。” “哼,不管他了,睡觉!” 于宝山懒得多事,拨弄炭火烧旺,然后扯起褥子倒在地上,不一会儿打起呼噜。 于二狗放下手里的油灯,转身出门。 前几日下了场雪,房前屋后依然雪白一片。即使夜色笼罩,远近四周尚能看个朦胧。而小小的院子里,根本不见于野的踪影。 莫非他伤势有所好转,独自回家了? 于二狗伸手挠了挠头,奔着院外走去。 找不见于野,他放心不下,索性四处转一圈,千万别让那位好兄弟出现意外。 “汪汪——” 刚出院子,有狗吠声传来。 谁家的狗儿,大半夜的嚎叫什么。咦,又听不见了。 于二狗心中好奇,循声走了过去。离开祠堂不多远,脚下突然踢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他俯身察看,一条土狗躺在地上,却已拦腰断成两截,流淌的污血还在冒着热气。 天呐,谁杀了狗儿? 于二狗大吃一惊。 二、三十丈外是个雪堆,隐约有道人影一闪即逝。 他急忙揉了揉眼。 没有看错,又一道人影越过雪堆,犹如一只黑色的大鸟,直奔祠堂的方向扑去。 那是谁啊,来干什么,莫非是贼人,或者与于野的走失有关? 于二狗急着返回祠堂,不料脚下打滑,“扑通”摔在地上。他慌忙爬起,又前后张望,扭头跑向村子,并扯开嗓门喊道:“祠堂失火喽——” …… 村后,是片林子。 与林子一河之隔,便是星原谷的群山。 冬夜天寒,河水结冰。 踏冰而过,一条小径盘旋而上。小径的尽头,山壁耸立。山壁之下,有个积雪寒冰遮挡的山洞。 狭小黑暗的山洞内,点燃着油灯。微弱的灯火下,坐着老少二人。 老的是裘伯,他微微颔首,像是恍然大悟,又久久的沉思不语。 小的是于野,倚着石壁,气喘吁吁。 于野服了丹药,似乎病痛顿消,人也有了精神,于是来的路上,他将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了裘伯。既然裘伯出手救他,便不该有所隐瞒。谁料裘伯听说了蛟丹的来历之后,便像是换了个人。 至于裘伯的变化,于野已无暇顾及。接连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再加上积雪难行,已让他精疲力尽。尤其是性情古怪的裘伯竟然让他拿着树枝清扫身后的脚印,更是让他累得差点倒在半道上。他原本重伤在身,如此折腾过后,刚刚来到山洞,便直接瘫坐在地。一度消失的疼痛,又在隐隐发作。 于野歇息了片刻,总算是缓过气来。他挣扎着坐直身子,出声道:“裘伯,您老人家的药丸颇有奇效……” “哦?” 裘伯像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苦涩道:“老夫仅有的龙阳丹,本为吊命之用,自感时日无多,便救了你这个孩子。 “裘伯,恕我不知……” 于野顿时愧疚不安起来。 丹药竟是裘伯的保命之物,且仅剩最后一枚。早知如此,断然不敢承受他老人家的恩情。 裘伯摇了摇头,出声道:“你气血逆转,为法力所致,却又危在旦夕,非龙阳丹而难以克制。大泽北地,已多年不见修道之人,老夫亟待由你解惑,出手相救亦在情理之中。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夫没有想到,杀你之人,并非为了灭口,只为取你腹中的蛟丹啊!蛟丹来自蕲州深海,加以炼制,可助修士结丹,实属难得的宝物。其中却含蛟毒,你一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龙阳丹固有奇效,仅能延缓一时,倘若蛟毒发作,你终究难逃一劫!” 于野沉默片刻,低声道:“裘伯,我不怕死!” 裘伯的话语高深,牵涉甚广,仅能听懂一二,却已让他心灰意冷。 蛟丹有毒,无解。 即使怕死,又有何用呢。只可惜来到世间,仅有短短的十五载,尚未走出大泽,去探知广阔的天地,便要匆匆离去,让他有些不甘心。 于野佯作轻松道:“裘伯,您老所说的劫数……” 裘伯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放在地上,缓缓起身道:“老夫自身难保,救不了你。几粒固本培元的丹药,聊胜于无吧。至于劫数……” 他低头看向于野,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神秘而又虚弱的笑容。 “当年你娘梦到大蛇,受到惊吓,之后生下了你。你爹找我占卜吉凶,我为你起名于野。之所谓龙战于野,却为大凶之相。如今大泽北地,龙蛇再起,不知几人渡劫升天,几人命归幽冥。你若不死,或有揭晓之日!” 裘伯伸手捻灭油灯,拄着竹杖,一步一笃,走出山洞…… 第八章 裘伯 感谢:九龙录、zhongxgqiu、书友2599126、登峰青竹的捧场月票支持! ………… “祠堂失火喽——” 深夜中的叫喊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寂静的小山村,随之躁动起来。 一道道人影冲出家门,或拎着水桶,或扛着扫把,慌慌张张地跑向于家村的祠堂。 祠堂失火了? 祠堂是什么地方,供奉着祖宗的灵位呢,一旦招了火灾,可不得了。 当众人忙着救火的时候,于二狗却长长松了口气。他在村里跑了一圈,也喊了一圈。见村里的叔伯兄弟们已奔向祠堂,他这才跟着跑了过去。 尚未跑到祠堂门前,他又放慢了脚步。 于野的失踪,土狗的被杀,接着撞见两道诡异的人影,着实让他吓得不轻。想要返回祠堂告知于宝山,又怕遇到凶险他孤立无援。而大半夜的,难以召集人手。为了及时示警,急中生智的他便谎称祠堂失火。这一招果然灵验,好像村里的三爷爷也被他的喊叫声惊动了。而倘若是他看错了,或猜测失误,岂不成了欺骗全村,他爹定然饶不过他。 于二狗越想越怕,转身躲开祠堂大门。后院的院墙,有个缺口。他溜到墙边,搬了块石头垫脚,悄悄爬了上去,探出脑袋张望。 微弱的月光下,祠堂的后院里挤满了人,足有二、三十位,均为村里的叔伯兄弟。为首的是应该是于佑财与他爹于石头,各自拎着水桶与扁担。而无论彼此,皆目瞪口呆的样子。 在小院的当间,另外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昂着下巴,相貌神态看着眼熟,一个是留着胡须的陌生壮汉,手里持着利剑。而他的利剑之下,还跪着一人。 于宝山? 正是于宝山,他竟然遭到殴打,脸上流着血,一条手臂低垂,显然受伤不轻。而令人吃惊的不止于此,而是那个看着眼熟的男子。 “老子不知道,你打死老子也不知道……” “砰——” 于宝山骂声未落,已被持剑的男子踢翻在地。 “不得打人——” “放了宝山——” “住手——” 众人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于佑财举起手中的扁担,怒道:“尘起,你乃修道高人,为何夜闯于家村,在我祠堂行凶伤人?” 那个神态傲慢的男子,果然是白芷的师兄,尘起。前几日在灵蛟谷有过冲突,于家村的猎户对他记忆犹新。 尘起背着双手,默不作声。他身旁的同伴,一脚踩在于宝山的后背上,举起手中的利剑,凶狠道:“说出于野藏在何处,不然我杀了你!” “敢杀老子,哎呦……” 于宝山在睡梦中被人抓住殴打,气得他大骂不止。怎奈受制于人,挣脱不得,又背上吃痛,他忍不住惨叫道:“于野他撒尿未归,鬼晓得他去了何处……” 众人恍然大悟,齐齐看向后院的偏房。 尘起为了于野而来。或者说,灵蛟谷的争端并未罢休。而于野本该躺在偏房内养伤,如今见不到人,他便抓了于宝山, “呵呵!” 尘起突然冷笑一声,道:“于野为我所伤,形同死人。而一个死人,他如何起夜外出?”他看向众人,又道:“我已搜遍村子,没有找到那个小子。尔等若敢欺瞒,莫怪本人翻脸无情!” 此时,人群分开,火把亮起,几位年轻后生簇拥着一位老者现身。 “三爷爷!” “三伯!” “爹……” 老者便是村里的长者,晚辈口中的三爷爷,虽须发斑白,相貌苍老,却腰杆笔直,步履稳健。他与于佑财等人微微颔首,似乎已明白了原委,冲着尘起拱起双手,出声道:“山里人不懂礼数,两位高人勿怪。能否放了我家孙儿,再容老朽赔罪!” 尘起没有答话,他的同伴抢着说道:“老儿,交出于野,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三爷爷焦急起来,说道:“这位高人如此蛮横霸道,便不怕同道中人耻笑?何况于野他去向不明……” 老人家疼爱孙子,救人心切,谁料话音未落,便见血光一闪,有东西滚到面前,竟是一颗头颅,于宝山的头颅。而刚刚还在挣扎的于宝山,已成了一具无头死尸,满腔的热血喷散一地。 三爷爷不由得身子摇晃,胡须颤抖,失声道:“宝山……” 于家村的众人震惊不已。 一言不合,便要杀人?而且是在于家祠堂内,当众杀了于宝山。 尘起似乎也有些意外,皱眉道:“古兄……” 被称作谷兄的汉子满不在乎道:“山野鄙夫,死不足惜,倘若今日找不到于野,我便屠了村子!” 于佑财目睹于宝山的惨状,与悲伤难抑的老父亲,已是双目眦裂,禁不住举起扁担冲了过去。 “还我儿命来——” 于石头等人也怒了,拎着水桶、举着火把、挥舞拳头冲了过去。 于家村的猎户们,出身卑微,秉性善良,却不容欺辱,一旦激发血性,便以搏命相拼。 尘起后退两步,神色迟疑。 被他称作谷兄的汉子说道:“这帮人认得你,倘若走漏风声,后果难料啊!” 尘起默默点了点头,两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的同伴狞笑一声,挥剑冲向人群。小小的祠堂后院,顿时惨叫四起、血肉横飞…… …… 山洞内。 于野躺在地上,蜷缩一团,两眼微闭,神色憔悴。 或许又下了场大雪,厚厚的冰雪挡住了洞口,只能从洞外的天光变化中,分辨着昼夜的更替。 已过去了几日? 记得裘伯离去之后,又是疲惫又是沮丧的他便昏睡过去。谁料没睡多久,腹中阵阵绞痛。他摸出小瓶倒出一粒丹药塞入口中,待疼痛稍缓之后接着入睡,却睡的并不踏实,总是想起灵蛟谷中的遭遇,以及裘伯所说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话语。而几个时辰之后,腹痛又一次袭来,如同蚀骨般的煎熬,让他翻滚着、挣扎着、呻吟着。他只得再次摸出丹药,总算是艰难撑了下去。 于野睁开双眼,伸出手掌。 他手中的小瓶,已空空如也。每当痛疼袭来,吞服一粒丹药。如今丹药没了,接下来只能等死了? 裘伯说过,蛟毒没有解药。这瓶固本培元的丹药,仅能减缓病痛。 不过,每次吞服丹药之后,身子便冒出一层汗水,疼痛的间隔亦越来越长。起初是几个时辰,便要遭受折磨一回。如今已过去了十几个时辰,蛟毒迟迟没有发作。 若是找到足够的丹药,能否延长自己的死期? 嗯,至少眼下活着。 躲在山上多日,不知村里怎么样了。此次能够生还,全赖三伯、五伯等人的出手相救。便是令人厌恶的于宝山,也为他挺身而出。回到村里之后,应当一一登门道谢。 于野将小瓶子塞入怀中。 肩胛与右手腕的断骨,已然痊愈。只是四肢无力,心神有些飘忽。 于野起身走到洞口前,伸手扒拉着封堵的冰雪。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这才气喘吁吁的走出洞口。 洞外天光耀眼,雪白刺目。 于野禁不住以手遮额,微微眯缝起双眼。 应是午后时分,天色晴朗。远近四方,茫茫一片。山谷内外,自有一番壮观的景象。 一阵寒风卷过,飞扬的雪花扑面而来。 于野禁不住裹紧袍子,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寒冷,只是多日没吃东西,肚子饿得有点难受。 此外,或许是流汗的缘故,身子黏糊糊的,如同涂了层污垢,使得整个人肮脏不堪。 下山的路,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 于野挪动脚步,一步一滑。当他摇摇晃晃走到一堵崖壁前,为松柏所阻挡,隐约可见来时的路径。他绕过树丛之时,低头一瞥,伸手从树丛中捡起一物。 是根五尺多长的竹竿,当作拐杖,倒是便于雪地行走。 倘若没有看错,这是裘伯的竹杖! 眼前除了峭壁,便是积雪,前后左右见不到半个人影。 裘伯离开之后,未见返回,他将竹杖丢在此处,人又去了哪里? 于野诧异不已,却没有发现那位老人的踪迹,他只得拄着竹杖,奔着山下走去。途中摔了几个跟头,总算是来到山下。再越过冰封的溪水,穿过树林,又爬上一片山坡,远远可见一排低矮的草屋与几株歪斜的老树。 于野趟着积雪,艰难往前。 此时的他,满脸脏污,嘴唇干裂,神态虚弱,唯独双眸闪闪生辉,好似有团燃烧的火焰,在指引着他脚下的方向。 而当他停下脚步,他闪亮的眸子已黯淡下来。 草屋,就在眼前,却倒塌半边,便是屋门也成了碎片,再加上积雪的掩埋,看上去破败而又荒凉。 这是他的家。 虽然草屋低矮简陋,却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记得离开之时,尚且完好。而仅仅过了数日,他的家已是面目全非。 究竟出了何事? 草屋四周的雪地上,有几行凌乱的脚印。 于野带着诧异与疑惑,慢慢走进屋里,家里本来贫穷,如今再无像样的东西。他从破碎的瓦罐中找到一块米饼,然后转身返回到老树下,遂又趟着齐膝深的积雪,走到二、三十丈外的一个雪丘前。 说是雪丘,不过是罩着积雪的坟头。 娘亲的坟。 娘亲叫英娥,当年生下他不久,便抱病身亡。想不到十五年后,爹爹又葬身于灵蛟谷中。 如今,家也没了。 于野禁不住两眼泛红,泪水夺眶而出。他很想放声大哭,哭诉命运的不公,却又抹了把泪水,举起米饼默默咬了一口。 活着,哪怕时日无多,也要好好活着。 死了,埋在此处陪伴娘亲。 便于此时,有人哭喊—— “于野,偿命来……” “你祸害全村啊……” “于野,你罪该万死……” 竟是几个村里的妇人,在倒塌的草屋前痛哭叫骂。另有一个年轻人从远处跑过去阻拦,同样显得极为愤怒,却冲着这边连连摆手。 那是于二狗,他让自己离开? 于野不知道为何挨骂,也不知道离开的缘由,他站在娘亲的坟前,怔怔看着一切。 于二狗却跑了过来,吼道:“你走啊!” “为何赶我走?” “你已走了十日,何必回来。” “出了何事?” “哼,还敢问我?随我来——” 于野被于二狗一把抓住,奔着村西头走去。他不敢挣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禁不住恐慌起来。 须臾,兄弟俩来到村西头的山坡下。 于二狗推开于野,伸手一指,悲愤道:“你自己看吧——” 第九章 逃亡 感谢:至尊之神0515、路虎极光霸道、更新加速、江木林、至尊之神0515、登峰青竹的捧场月票支持! ………… 于野摔倒在雪地里,惶惶然抬起头来。 山坡上,多了一个高高的坟头,应为近日堆砌而成,坦露的黄土夹杂着白色的积雪,看上去格外的荒凉。另有几个妇人带着孩童在坟前徘徊,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充满着绝望与悲伤。 “那是——” “那是三爷爷、三伯,我爹与于宝山,三十多人啊,都被烧成了灰,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能这般埋在一处!” “啊……” 于野惊愕失声。 于家村的精壮汉子,仅有三十多位。也就是说,前去灵蛟谷打猎的人都死了? 于二狗继续吼道:“若非你跑出祠堂躲起来,我爹与叔伯兄弟们怎会惨死?” “我跑出祠堂……?” 于野如坠云雾,讷讷道:“你是说……灵蛟谷返回的当夜?裘伯带我外出疗伤,直至今日下山,村里发生何事,我一概不知啊!” “裘伯?” 于二狗瞪着于野,两眼红的吓人,却又扭头看向别处,黝黑的脸庞上留下两行泪水。他知道于野没有骗他,若非得到裘伯的医治,于野的伤势不会好的这么快。 于野急道:“三爷爷、三伯、五伯是怎么死的?” 于二狗再也忍耐不住,猛的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带着哭声说道:“从灵蛟谷返回的那日夜里,我与宝山去祠堂陪你,你却不在后院,我外出查看,遇见两个贼人侵入祠堂。我怕我与宝山对付不了贼人,便去村里找人相助,又怕我爹骂我扯谎,事后躲在院外……” 于野慢慢站起,形如呆傻。 这一刻,于二狗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向他的心头。 “两个贼人为你而来,没有找到你,便殴打宝山,逼他说出你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宝山他又如何知晓。贼人恼怒之下,砍杀了宝山……他的头啊,飞出几丈远,血啊,喷了一地……三爷爷受到惊吓,当场昏死过去。三伯与我爹怎肯罢休,却挡不住贼人的利剑。三十多位老少,尽遭杀害。我躲入院外的枯井中,侥幸偷生。谁想贼人放火烧了祠堂,一具全尸也没留下……” 于二狗继续哭道:“村里的孤儿寡母恨你招来贼人,拆毁你家屋子,我也阻拦不得……” 于野的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他好像亲眼目睹着屠杀的场景与满地的血腥。那些叔伯兄弟们,从未招惹是非,却因为他于野,尽数惨死在祠堂之中。 此时,又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顿足捶胸着走向坟丘,未到坟前,已是悲恸无声。 “贼人是谁?” “你走吧!” “二狗,你认得贼人?” 于二狗兀自抹着泪水,摆了摆手道:“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于野哆嗦着嘴唇,再次问道:“是不是尘起?” “是又怎样?” 于二狗跳了起来,嚷嚷道:“他是修道高人,你敢找他报仇不成?你还是快点走吧,不要让于家村再跟着你遭殃!” 于野摇了摇头,神情苦涩。 他虽然已有猜测,却依然不敢相信。 尘起为了抢夺蛟丹,竟追到了于家村。应该是村里人知道他的来历,所以他杀人灭口,血洗祠堂。倘若他于野没有离开祠堂,最终也难逃一死。 是裘伯救了他! “裘伯呢?” “你不是说裘伯带你上山疗伤吗?” 裘伯没有返回村子? “你快点走吧,不然村里难以安生!” “二狗,你也以为是我祸害了村子?” “……” “……” 于二狗背过身去。 于野也黯然无语。 一对少年,曾经的好兄弟,经历了一场灾祸之后,突然变成了陌生人。 不过,于野知道,无论于二狗说什么,或是怎样待他,他已无力辩解,也没脸为自己开脱。只是尘起杀了那么多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为了避免连累村里的妇孺老幼,他唯有选择离开于家村。 “我走了——” 于野沉默片刻,艰难的道了声别。 他没有径自离去,而是爬上山坡,在高高的坟丘前跪下。坟里埋葬着他的长辈与同族兄弟的残缺遗骸。他重重磕着头,哪怕是脑门上爆出血丝也木然不觉。他后悔自己吞了蛟丹,惹来滔天大祸,更恼怒尘起的贪婪成性与滥杀无辜。如今他只能背负着仇恨与愧疚上路,却又不知路在何方。 于野接连磕了几十个头,然后踉踉跄跄奔着村外走去。途中遇见村里的妇人与孩童,他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破旧的衣袍,满脸的血污,憔悴的神态,使他落魄的身影更为仓惶狼狈。 离开村子,便是星原谷的谷口。 暮色降临。 寒风盘旋。 呜咽的风声,仿若哭诉着离人的悲伤。莫名的悲伤之中,又夹杂着几分孤独与绝望。 便于此时,有人呼唤—— “于野……” 于野慢慢停下。 一道熟悉的人影,“呼哧、呼哧”追到近前,竟是于二狗,“砰”的丢下一卷包裹,喘着粗气道:“狼皮褥子,留着御寒。饼子、盐巴、火折子,途中备用。你丢下的竹杖,像是裘伯之物。还有……” 于野愣怔了一会儿,捡起包裹,接过竹杖。 “这把猎刀,也送你吧。” 于二狗又递过来一物,他爹留给他的猎刀。 于野摇了摇头。 于二狗丢下猎刀,转身离去。 于野咬了咬嘴唇,嗓门嘶哑道:“人,不能白死。世上,应有公道!” 于二狗仰天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野看着于二狗远去的背影,以及笼罩在暮色中的星原谷,他背起包裹,捡起猎刀,拄着着竹杖,一步一个雪坑艰难前行。 午夜时分。 明月高悬。 夜色下,于野裹着褥子躺在雪堆里。 寒风卷起雪花打在脸上,他好像没有察觉,只管默默盯着天上的那轮孤月,而两眼之中却笼罩着一片阴霾。此时的他犹如迷失在夜空的寂寥之中,倍感无助而又愈发的迷茫。许久之后,或是困了,想要睡了,他无力的闭上双眼,禁不住翻身蜷成了一团,忽又突然野狼般的嚎叫起来—— “嗷……” 当他获知族人惨遭不幸,当他跪在山坡上的坟丘之前,当他面对孤儿寡母怨恨的眼光,自责愧疚的他想哭,哭不出来,想喊,不敢出声。现如今他孤零零的躺在冰天雪地里,终于没有了任何顾忌,只想尽情的嚎啕大哭,以此宣泄满腔的愧疚、愤怒,还有深深的悲恸与无奈。 爹爹葬身于灵蛟谷,令他哀伤不已,谁想一枚蛟丹,又让他丢掉半条命。如此倒也罢了,却害得叔伯兄弟们惨死。虽然祸端因他而起,难道不是尘起欠下的血债?他本想说出报仇的话语,便是于二狗也不屑理会。想他已身中蛟毒,朝不保夕,又何谈报仇呢? 哭吧! 爹娘的在天之灵,定会懂得他的委屈。倘若世间没有公理,应该有人伸张正义。 而哭过之后,他依然要想方设法活下去。 …… 灵蛟镇。 山野小镇,为白雪所覆盖。简陋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影。 而镇外的一间石屋中,却有两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你所说的兽丹,是否属实?” “断无虚假。” “那小子的身上若是藏有兽丹,必然少不了蕲州修士的宝物啊!” “嗯!” “既然如此,何不再探星原谷?” “古兄你滥开杀戒,那个小子吓得岂敢露头。” “尘起,你此话何意,杀人并非我一人所为。哦,莫非是你吞了蕲州的宝物,骗我上回白跑了一趟?” 所谓的古兄,道号古木,是个中年壮汉,不停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而一旦提起宝物,顿时凶相毕露。 尘起,便是白芷的师兄,他依旧穿着青色长袍,白净的面皮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坐在木榻上,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道:“我并非骗你,而是那个小子躲了起来。事后我忙着回山复命,直至今日赶到此处。何况我又找了一个帮手,待明日再去星原谷也不迟。” “帮手是谁?你不信我?” 古木瞪着双眼,神色戒备。 “呵呵,同道中人。” “来自何处?” “一位散修,他来了——” 关闭的屋门吱呀打开,走进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穿着皮袍,个头精瘦,老实巴交的模样。 古木退后两步,疑惑道:“这分明是个猎户……” 而话音未落,古木脸色大变。一道剑光直奔后腰袭来,竟是坐在木榻上的尘起趁他不备暗中偷袭。他正要转身躲避,小腹已“砰”的炸开一个血洞,遂即便见猎户模样的中年人收起一道剑光,淡淡笑道:“蕲川卜易,送道友一程!” “蕲……蕲州的修仙高手……” 古木终于知道来人的身份,却再也说不出话,他踉跄后退几步,“扑通”栽倒在地。 自称卜易的男子收起剑光,笑容不变道:“这位道友说的不错,自古蕲州又称蕲川。” 尘起跳下木榻,惊喜道:“卜兄修为高深,令人敬佩!”他从古木的手上摘取一个玉石戒子,恭恭敬敬道:“此物为卜兄所得,小弟不敢有非分之想!” 卜易接过戒子稍加查看,摇了摇头道:“此人身上没有你所说的仙门之物,为何要我帮你杀他?” “这个……” 尘起稍作斟酌,小心翼翼道:“有关仙门之物,已有眉目。十多日前,小弟与古木前往星原谷查找,他却害了数十猎户的性命,仙门宝物也随之下落不明。据我猜测,定是他暗中藏私,幸亏卜兄相助,孰料想……” “嗯,你倒是为人谨慎!” 卜易夸赞一句,转身走向屋外,又道:“你乃本地人氏,行事便利,烦请多多费心,来日必有厚报!” “小弟定当效命!” 尘起回头打量着地上的死尸,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第十章 同伙 感谢:登峰青竹、书友55379519、瑞泽005、liyou曝光、jiasujueqi、cure丶的捧场月票支持! ………… 山林中,走来一位少年。 他裹着破旧的羊皮袍子,手里拄着竹杖,肩上背着包裹,腰里插着猎刀,俨如多日前出门远行的模样。只是他脸上肮脏,形容憔悴,步履彷徨,神色茫然。 再次离开于家村,不为打猎,无人陪伴,而是独自踏上逃亡之路。 逃往何处? 于野伸手扶向身旁的枯树,停下来稍作歇息。树枝微微摇晃,他的头上、身上顿时落了一层碎雪。 前方是个山谷,杳无人迹。 穿过山谷往南,通往灵蛟镇。往西,山高林密。往东,去路平坦。 灵蛟镇,虽然偏僻,却为聚散之地,各色人等混杂。一旦泄露行迹,尘起便能找到自己。 且往东去。 于野打定了主意,拍了拍身上的雪沫,然后迈开脚步,顺着林边与山坡行走, 他不想留下过多的脚印。 如此也是被逼无奈。 尘起为了蛟丹,已不择手段,尚未得逞之前,肯定不会放过他于野。 他若是留在于家村,自己死了无妨,却怕尘起再次杀人灭口,殃及村里的老幼。他唯有远远的躲开,方能避免村子覆灭的厄运。对于他本人来说,也算是多了一条活路。 于二狗赶他出村,或也出于此意。 于野伸手抚摸着腰里的猎刀,内心又是一阵愧疚不安。 于二狗曾经无忧无虑,如今好像突然长大了几岁,不仅变得郁郁沉沉,脾气也暴躁起来,却依然对他关照有加,并将他最为珍爱的猎刀送给了自己。 那是他的好兄弟! 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于家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倘若死了,便万事皆休?只怕他于野真的变成游魂野鬼,也不敢忘记于家村的那笔血债。 唯有活着,方有明日。 于野往东而去。 一路之上,没有人烟,鸟兽绝迹,只有他独自穿行在雪丘荒岭之间。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吞一把雪。天色黑了,他裹着狼皮褥子露宿在冰天雪地里。 …… 又是一个冬夜降临。 山顶之上,尘起抱着臂膀,伸手托着下巴,带着玩味的神色低头俯瞰。他的脚下,便是星原谷的于家村。 夜色下的小村子,听不见狗叫声,也不见灯火,一片死寂沉沉。而借着月光看去,村里走出一道人影,初始徐徐而行,继而离地飞跃,直奔山上而来。其身姿轻盈,飞越山石如同平地。不消片刻,已直达山顶,而后飘然落地,竟是一位身着青衫的遮面女子。 尘起含笑问道:“师妹,如何?” 所谓的师妹,正是白芷。她与尘起在灵蛟谷中发生争执,之后返回玄黄山,如今再次奉命下山,与师兄相约来到了星原谷。 白芷微微摇头,道:“于野不在村里。” 尘起背着双手,抬起下巴道:“我说那小子逃了,师妹偏偏不信。如你亲眼所见,不妨如实禀报师父。” 白芷却打量着她的师兄,微微皱眉道:“小妹从村里妇人口中获悉,十多日前,有贼人烧毁祠堂,害了三十多条人命。” “唉,我正要说起此事。” 尘起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此前结识一位道友,北齐山的古木,为了尽快找到于野,便与他一同来到星原谷。谁想他行事莽撞,失手打死一人,惹得村里的猎户群起攻之,他恼怒之下大开杀戒。只怪我阻拦不力,一时之间酿成大错。不过,听说他遭到仇人暗算,亦可谓死死得其所!” “古木死了?” “死了。” 白芷沉默片刻,举手道:“既然如此,小妹我先走一步!” 尘起有些意外,狐疑道:“师妹,何事匆忙?” “回山复命。” “村里的妇人是否知晓贼人的来历?” “师兄已杀人灭口,又何必多虑!” “师妹……” 白芷没有理会尘起,径自跃下山顶飘然远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已来到又一片山谷之中。就此回头张望,未见有人追来。她似乎松了口气,两眼中闪烁着思索的神色。 村里的妇人虽然不知道师兄与古木的来历,却无意说出另外一人的下落。 三日前,他独自离开星原谷,去向不明…… …… 雪后的荒野,空旷寂寥。 荒野中,有个废弃的村落。仅剩下的几处残垣断壁,使得寒冷的冬日更显萧瑟荒凉。 便在这废墟之间,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有人在半截断墙后边的一小片空地上,不停的翻滚挣扎,且四肢抽搐、神态狰狞、牙齿作响,犹如困兽将死的最后挣扎。 不知过去多久,他好像冲出了惊涛骇浪,摆脱了烈火炼狱,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却又“哇”的喷出一口血。 血,是黑的。 于野看着地上的黑血,两眼无神。 离开星原谷之后,体内的蛟毒始终没有发作。渐渐的四肢有了力气,走起路来也快了许多。 而昨日赶到此地,身子突然忽冷忽热,他察觉不妙,便躲在废墟中歇息,指望着残垣断壁遮挡风寒。谁料没过多久,腹中与四肢百骸间的阵痛再次袭来,且更为的疯狂、也更为的猛烈。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令人欲死不能、欲罢难休! 他在噬骨吸髓般的煎熬中,疯狂挣扎了一宿。如今便像是一头扒皮抽筋的野狼,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力气,已感觉不到痛疼,惟有恍惚的心神愈来愈轻,轻的似乎挣脱躯体飘飞起来。 唉,大仇未报,遗憾未了,难道便这么死了…… 于野的两眼翻白,只觉得神魂去远。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变暗。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杂乱的脚步声与对话声响起—— “咦,有人先到一步?” “且不管他,老熊……” “七哥尽管放心,此次召集的人手互不相识……” “时辰差不多了……” “也罢,不等了……” “小子——” 于野尚自恍惚,被人一脚提醒。 朦胧的月光下,站着两个汉子,像是山里的猎户,留着络腮胡须,看不出年纪,却又带着利刃,很是粗野彪悍的样子。 这两个人是谁? 而人死之后,与活着没有分别啊。眼前的一切,怎么这么眼熟呀? 狼皮褥子、竹杖、包裹,还有猎刀,丢在地上,四周的碎石瓦砾,一如昨日的情景。 不,自己还活着…… “动身了——” 于野又被踢了一脚,他只得翻身爬起来,拿着他的包裹,又将猎刀揣入怀中,跟着两个男子走出废墟。 不远处,另有五匹马与三个男子。那三人与老熊、七哥果然不认识,彼此点头打个招呼,便各自跳上马背。 “小子,此去路程尚远,你没有马匹代步,如何行事?” “我……”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 七哥在质问,老熊却骑马返回,伸手扯下于野的包裹与竹杖扔了,然后将他拎起来抛到身后,亲热道:“你小小的年纪,竟也干起刀头舔血的营生,以后不妨跟着我姜熊,抓紧了——” 老熊的名字,姜熊。 而羊皮褥子,乃是于二狗所赠,裘伯的竹杖,也丢不得。 于野惦记着他的东西,还想着捡回来,冷不防身子后仰,他急忙抓住姜熊,旋即马蹄作响、风声灌耳。他惊慌之余,念头杂乱,急于弄清缘由,反倒更加的糊涂。 本以为蛟毒发作,必死无疑,为何自己依然活着?不仅活着,痛苦消失,身子骨也比日前又轻松了几分,莫非是虚脱所致的错觉…… 大半个时辰后,于野已置身于数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月光。黑暗之中,辨不清方向,只能隐约看到人影聚集,好像都是粗壮的汉子,各自带着刀棒、弩箭等利器。 这不是山里人狩猎的场景么? 于野独自站在一旁,两眼四处张望,暗自猜测之余,伸手悄悄揉着屁股。 姜熊带着他纵马奔驰数十里,颠簸的马背硌得他屁股生疼。这也是他头一回骑马,竟然这般遭罪。 “小兄弟,随我来。” 姜熊虽然举止粗野,为人倒也和善。 于野循声走了过去。 一路之上,他也未能理清杂乱的思绪。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因为荒野偶遇,误打误撞之下,姜熊与老七等人将他当成了同伙。 十多个汉子窃窃私语,打着看不懂的手势,然后将马匹留在原地,相继走向树林的深处。 三、五里之后,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一道石墙。 于野随着众人停下脚步,摸了摸腰间的猎刀。 他肩胛与手腕的伤势已恢复如初,四肢也有了力气,若非体内中了蛟毒,他与健全人没有两样。若是围猎野兽,他倒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不过,今晚的狩猎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曾经去过的灵蛟谷,足有两、三百里之远。不知此地位于何处,竟然从未听人说过。 莫非那石墙的背后,便藏着凶猛的豺狼虎豹? “小兄弟,请你先行探路!” 难道是听错了,竟让他于野探路? 于野错愕之际,已被姜熊推搡着往前走去,紧接着几双手抓着他猛地往上抛,身不由己的他慌忙借力攀爬,三下两下蹿上了墙头。 石墙的背后,没有野兽啊? 却见山石高耸,还有大片的宅院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有无状况?” 墙角传来询问声。 于野不知如何回应,摇了摇头。 又听有人压低嗓门道:“小兄弟,我老熊信得过你,切莫让哥哥丢脸,快快绕过宅院,前行百丈,便可抵达山下,寻至洞口处,以火光传信……” 第十一章 舔血 感谢:0旖芳0、冥冥碧落赋中人、至尊之神0515、逍遥仙徒、登峰青竹、书友55379519的捧场月票支持! 感谢书友们的收藏投票支持! ………… 依山而建的宅院,占地甚广,林木密集,看上去颇为气派。 眼前有条碎石小径,左右环绕而去。右手的方向,另有院墙遮挡;循着小径往左,隐约可见高耸的山石峭壁。 这是谁家的宅院啊? 于野走到一株小树下,脚步迟疑不定。 以为是打猎来了,竟然要他探路。探路也就罢了,竟鬼鬼祟祟,什么火光传信,俨如窃贼行径。 于野回头张望,暗暗无奈。 不远处的墙头上,趴着一串人影。姜熊等十几个汉子,正如野狼般的死死盯着他。谁让他成了同伙呢,便如登上贼船,休想原路返回,也难以置身事外。 于野想到此处,不由得小心起来。他蹑手蹑脚走上小径,奔着左手方向而去。 院子的四周,堆满了积雪,唯有小径清扫干净,倒不虞留下脚印。 夜色下,于野慢慢往前。 墙头上,众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冯老七,你家兄弟年岁不大,行事倒也机灵!” “他是老熊捡来的兄弟。” “七哥不必见外,我姜熊的兄弟便是你的兄弟。” “哼,与我无关……” 于野一边往前,一边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来时的墙头已相隔甚远,却能听到姜熊与冯老七的对话声?不仅如此,他的两眼也似乎适应了夜色的黑暗。哪怕是几丈外的石头,亦能分辨出大小形状。 又去二、三十丈。 于野突然蹲下身子,抽出猎刀。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于野猛的站起,挥刀砍去。便听短暂的“嗷”的一声,有物体重重摔翻在地。 一条土狗,脑袋裂开,污血横流,已然命绝。 于野屏住喘息,心头却怦怦大跳。 杀狗的时候,他沉稳果断。挥刀劈砍,极为干脆利索。而看着地上的死狗,还是让他有些慌张。 这是夜闯私宅啊,倘若被人发现,或当场抓住,后果难以想象。 夜色下,一切安静如旧。 于野收起猎刀,悄悄松了口气。 行至百余丈远,抵达石山脚下。陡峭的石壁,从中裂开一道山涧。两人多宽的山涧内幽深黑暗,一时难辨深浅。 于野走到山涧前查看,没有发现异常,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了一点火光。 片刻之后,一道道人影接踵而至。 于野知道是姜熊等人来了,便退到一旁。既然探路已罢,应该趁乱离去。而他挪动脚步之际,被人抓住手臂催促道:“带路——” 先是探路,接着又要带路? 于野趔趄往前,差点摔倒,不待站稳,忙又转身。 转眼之间,他已置身于山涧之中。而山涧的入口,则被一群人影堵得严严实实。 “拿着——” 一根点燃的火把递了过来。 摇晃的火光中,呈现出一张张陌生的脸,不是扭曲狰狞,便是透着凶狠与贪婪。姜熊与冯老七也在其中,同样的气势吓人。 于野接过火把,心中忐忑不安。 他虽然已经历苦难,只怕还是远远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又是几根火把点燃,四周明亮起来。 山涧有着二、三十丈深,两侧为峭壁遮天,如同封闭的山洞,颇为阴冷潮湿。 于野举着火把往前走去。 姜熊等人在他身后跟随。 山涧入口狭窄,几丈之后,变得宽敞许多,足以并行人。不多时的工夫,前方没了去路。 于野停下脚步,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也骤然一停。 山涧的尽头,是道单扇石门,一人多高,三尺多宽,通体青色,显得颇为坚固厚重。石门的两侧,各蹲着一头石雕的小兽。 于野举起火把。 两头石雕小兽,皆呲牙咧嘴,模样凶狠,而长相并不相同,且左右歪着脑袋,似乎在彼此怒视。此外,石门上也刻着一头小兽,嘴里衔着石环,却双目低垂,仿佛在看着下方的两个同伴。 “开……开门呀!” 姜熊的话语声,听着有些颤抖。他与冯老七等人躲在一丈开外,各自脸上带着期待与讨好、或许还有贪婪与恐惧的神色。 “小兄弟快快开门,你不用害怕!” 姜熊继续催促着,彷如安慰劝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只是他的手中多了把长刀,随着手臂挥动发出冷冷的寒光。 于野眨巴着双眼,像是没听懂。 一道门而已,为什么害怕? 于野伸手摸向石门,轻轻叩打门环。沉闷而又清晰的响声,在山涧中回荡不绝。 却听姜熊低声叱道:“哎呀,你敲门作甚……” 开门之前,不是先行敲门么? 这是山里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于野没有理会姜熊,叩打门环之后,就手往前推去。忽然一股寒风扑面,他只觉得心头一跳,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看似沉重的石门,竟闪出一道门缝。 “小子,滚——” 于野正想看个明白,已被人粗暴推开,直接撞在石壁上,他趔趔趄趄差点栽倒。 躲在他身后的一群汉子,争先恐后冲向石门。而便在石门洞开的瞬间,两个冲在前头的汉子突然惨叫着摔倒在地。 众人惊慌失措。 正当混乱之时,有人抡起一根铁棒砸去。只听“砰、砰”两声,门前的石兽四分五裂,伴随着“叮、叮”作响,又从碎石中飞出几支铁钉状的利刃。那人竟是冯老七,他抚摸着络腮胡须略作迟疑,伸手抢过一根火把,然后大步走向石门。姜熊等人见他安然无恙,忙不迭的紧随其后。 于野站在一旁,怔怔发呆。 摔倒的两个汉子依然躺在地上,身下流出大滩的血,却不再动弹,想必已双双毙命。没有谁在乎他二人的死活,也没有谁知道他二人的姓名与来历。 不过,若非及时后退,此时倒在血泊中的便是他于野。 于野想到此处,有点后怕。 姜熊逼着他带路,只为拿他小命来诱发机关陷阱。那个家伙看似为人和善,其实歹毒着呢! 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藏有机关陷阱? 于野的疑惑难消,再次举着火把走向石门。 山涧内,只有他与地上的两具死尸,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尚不知石门通往何处,如今既然来了,又惊吓一场,何妨弄个明白呢。 于野壮了壮胆子,抬脚走入石门。 石门过去,连着山洞。 顺着山洞走了十余丈之后,四周霍然宽敞起来,还有火把摇晃不停,一道道人影乱窜。 眼前是个封闭的洞穴,足有五、六丈高,二十余丈方圆,有层层石梯连接上下。宽敞的所在,摆放着石几、石桌、石龛、等物。而当间摆放的一具石棺,尤为惹人注目。坟墓? 于野恍然大悟。 他虽然出身卑微,见识短浅,却也知道,或听说过丧葬的风俗。家境贫寒者死去,无非堆土成丘;富贵者则是立碑筑穴,尽其生前的奢华。 眼前所在,分明就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地下墓穴。 不用多想,那帮家伙盗墓来了。 唉,自己竟与盗墓的贼人成为同伙! 于野后悔不迭,转身便想离去。 “未见丹药,不妨寻些金银……” “燕家先祖为修道高人,必定藏有仙丹妙药……” 于野的心头一动,停下脚步。 一群汉子仍在四处乱窜,或抢夺金银,或找寻财宝,唯独姜熊与冯老七在交头接耳。两人虽然刻意收声,却还是能够听到几句。 “你我也能成仙……” “不能成仙,也包治百病、益寿延年……倘若送到北齐山,换取百倍金银不在话下……” 丹药? 包治百病的丹药,能否解了体内的蛟毒? 于野顿时来了兴致,顺着石梯往下走去。 换作旁人,或许并不在意,而他深知丹药的用处,尤其是仙丹妙药。 虽然裘伯说过蛟毒没有解药,他也看淡了生死,却始终不甘心,毕竟他只有十五岁,大仇未报。如今突然发现一线生机,他又岂肯白白错过。何况他已成为贼人同伙,且找到丹药再离去不迟。 走下石梯,便已置身于墓穴之中。 于野四处张望,念头转动。 燕家先祖,竟是修道高人? 冯老七所说的北齐山,又是什么地方?而他与姜熊一直守着石棺,莫非里面藏着丹药? “哗啦——” 一个汉子横冲直撞而来,踢得杂物乱飞,没有找到财宝,气得他挥刀乱劈乱砍。 于野慌忙后退躲避,一时不敢随意走动。 “轰——” 冯老七竟然举起铁棒砸向石棺,姜熊则是上前推动棺盖。如此大的声响,顿时引得众人围了过去。 于野微微瞠目,神色发苦。 即使找到丹药,他也抢不过那伙凶恶之徒。与其苦恼失望,倒不如趁机瞧个热闹。 于野的面前是个石龛,旁边有个石鼎,他将火把插入其中,然后静静看着混乱的场面。而旁观之余,他不经意的低头一瞥。 石龛的供案上,摆放着糕点等物,应为供奉的吃食,却已发黑生霉。还有一个摔碎的木盒,散落着几粒果子,许是贡品的缘故,被人随手丢弃。 而紫红色的果子,尚且完好,看着色香诱人。 于野禁不住吞咽着口水。 自从蛟毒发作至今,他一直空着肚子,如今看到果子,不由饥肠辘辘。何况贡品也是充饥之物,不知味道如何呢。 于野稍稍迟疑,捏起一粒果子塞入口中。果子的滋味竟香甜鲜美,他的担忧顿时被一扫而空。他是怕重蹈蛟丹的覆辙,而如此美味的果子怎会有毒呢。他忙将桌上的果子一粒一粒吃了,便是地上掉落的也不放过。当所有的果子吞入腹中,一股异样的暖意充斥全身,四肢百骸也舒坦起来。他情不自禁闭上双眼,享受着莫名的欢愉与轻松。 便于此时,墓穴内发出一声巨响。 “轰隆隆——” 想必是姜熊与冯老七打开了棺盖。 于野沉浸在异样的暖意之中,懒得去看那伙贼人的丑恶嘴脸。 却听有人惨叫,还有人大声怒喝:“何方贼人,岂敢辱我先祖灵寝——” 于野蓦然一惊,睁开双眼…… 第十二章 燕家 感谢:zhongxgqiu、东方舰、更新加速、书友58426851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收藏红票支持的朋友! ………… 石棺已被打开,而姜熊等人不是惨叫倒地,便是东藏西躲。 与此瞬间,墓穴的洞口冒出十多个精壮的男子,或举着火把,或手持弩箭、利刃。为首的中年男子显得极为愤怒,猛的抬手一挥,顿时弓弩作响、箭如飞蝗。 燕家的人? 想必是燕家发现墓穴被盗,便召集人手赶了过来。而如此乱箭齐发,显然要赶尽杀绝啊! 糟了,他于野也是贼人的同伙! 于野面对突发的状况,已顾不得多想,也来不及害怕,一个闪身躲在石鼎背后。 “嗖嗖——” 箭矢擦着头顶而过。 “砰——” 插在石鼎中的火把飞了出去,溅起一串的火星。 于野蜷缩身子,不敢抬头。 “啊——” 混乱中,惨叫声接连不断。 仅仅几个喘息的工夫,偌大的墓穴忽然安静了下来。唯有火把的亮光摇晃,还有浓重的血腥在四周弥漫。 那伙贼人都死了? 于野悄悄张望。 忽见石棺背后冲出一人,大吼道:“兄弟们,杀出去——” 竟是冯老七,异常的彪悍凶猛。 紧随其后,又是几个汉子跃起,各自挥舞着刀棒,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便于此时,风声突起,尘雾飞扬,冯老七等人相继摔落在地。 出了何事? 于野突然察觉不妙,急忙后退躲避,却“砰”的摔在地上,竟是一层渔网状的东西将他死死缠绕。尚未挣扎摆脱,脑袋“咣”的一声,好像被人踢了一脚,他顿时两眼一翻昏迷过去。而他并未完全失去知觉,恍恍惚惚之中,四肢悬空、身子离地,应该是被人抬出墓穴,相继穿过两处院落,来到一个山洞内,接着“叮当”作响,手脚多了两根铁链,然后被狠狠扔在地上……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隐隐听到对话声—— “七哥,燕家为何留下你我……” “你想死不成……” “当然不是……” “姜熊,你若胆怯,不妨求饶……” “呵呵,说不定燕家饶你一命……” “放屁!你卢开、冯二何时见过我姜熊怕死?老子也是敢作敢当的人物,只想死个明白。谁想如此倒霉,十五条汉子,仅剩你我四人。哦,忘了那个小子,他娘的倒是命大……” “吱呀——” “咣当——” 是门扇打开的动静。 “砰——” 于野的后背一疼,他知道又挨了一脚,遂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手脚却难以自如,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他的双手双脚套着铁箍,并连接着一尺多长、指头粗细的铁链。 所在的山洞,丈大小,地上铺着一层茅草,散发着霉烂的味道。山洞的石壁上挂着油灯,闪烁着微弱的亮光。洞口则是竖着一排大腿粗细的木头,如同栅栏封住了整个山洞。栅栏的当间有道门扇,同为木柱打造。随着门扇打开,走进两个年轻的壮汉与一位中年男子。 两个壮汉恶狠狠的看向左右,然后退到一旁。 中年男子曾在墓穴中出现过,只见他身着鹿皮袍子,面瘦无骨,留着黑须,两眼凹陷,神色阴沉。他慢慢停下脚步,冷冷出声道:“本人燕术,燕家家主。我留下尔等性命,只因一事不明。” 于野挪动着身子,倚着石壁坐起。 山洞内,另有四人。 姜熊,他竟然活了下来,看上去毫发无损;冯老七则是衣衫破碎,满身血迹;余下的两人,应该便是卢开、冯二。四个人也是拴着铁链,狼狈不堪的样子,而各自的神态中,又似乎有所不同。 燕家主出声之后,没人回应。 姜熊稍作迟疑,忍不住说道:“原来是燕家主,失敬、失敬啊。不知何事困扰,我老熊倒是愿为家主分忧!” 燕家主微微颔首,伸手抚须道:“我先祖灵寝,不为外人所知晓。便是本族的后人,也难以靠近半步。尔等却熟知门径,直达墓室,”他看向姜熊,一字一顿问道:“请如实告知,尔等受何人指使?” “这……” 姜熊转动着眼珠子,挤出笑脸道:“我兄弟四处闯荡,只为求财,寻至此地,纯属凑巧,何来受人指使一说呢!”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则是摇头不语。 于野独自坐在角落里,以为对话与他无关,谁想燕家主竟然冲他看来,他也慌忙摇了摇头。 “倘若无人指使,为何窃走紫参果?” 燕家突然愤怒起来,叱道:“紫参果对于凡人来说,非但没有用处,误食或将送命,可谓一钱不值,却是先祖留下的仙门灵果,只因后人无缘修行,不敢暴殄天物,便珍藏于墓中,谁想反而遭了贼手,哼!”他怒哼一声,恨恨又道:“说出背后指使之人,交出紫参果,如若不然…… 姜熊的脸上露出困惑之色,转而看向冯老七。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也是意外的样子,不约而同的摇着头,算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于野与四人的情形不同,他独自坐在角落里,深深的埋着头,像是要摆脱恐惧,却又无能为力般的暗暗叹了口气。 他对于燕家主的推断是深信不疑,也就是那伙贼人的背后另有指使之人。他一度期待着姜熊与冯老七交代真相,以便为他于野洗脱干系。而当燕家主提到紫参果,他如同再次挨了一脚,脑袋“咣当”一下,顿时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唉,不用多想,此前吃的果子,定是紫参果无疑。 虽说成了贼人的同伙,是情非得已,而随后所吃的紫参果,足以坐实盗窃的罪名。如今燕家主逼问追讨,他却难以道出实情。即便告知紫参果的去处,也没人相信啊。因为燕家主有言在先,凡人误食紫参果会送命的。偏偏他于野安然无恙,又该让他如何解释呢。 “一帮刁滑奸诈之徒!” 燕家主终于失去耐性,拂袖转身离去。 他带来的两个汉子却走向姜熊,一把将他扯起往外拖去。 “哎,这是作甚,有话好说……” 姜熊一边叫嚷,一边徒劳挣扎。 随着木门“咣当”关闭上锁,揪扯中的三人消失在黑暗中。 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皆呆坐原地,瞪着双眼,谁也不出声,像是在担忧姜熊的生死,又像是在占卜自家的吉凶祸福。 仅仅过了片刻,远处突然传来喊叫声。 “啊——” 是姜熊的嗓门,一声高过一声,激昂且凄厉,又渐渐成了哭嚎,闻之令人动容。 卢开与冯二面面相觑,喃喃道—— “这是往死里打啊!” “燕家如此狠辣,姜熊他活不成了!” 冯老七反倒是变得轻松起来,倚着石壁躺下,顺势斜眼一瞥,唤道:“小子,给老子滚过来!” 于野似乎没听见,依旧蜷缩原地埋着脑袋。 “他娘的!” 冯老七也不介意,骂道:“你小小年纪,真是好手段啊!” “是他偷了紫参果?” “小东西,你找死……” 卢开与冯二惊讶不已,顿时凶相毕露。 于野不得不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慌张。 无意中成了贼人的同伙,如今又成了囚徒。后悔与纠结之后,他只能选择面对。既然误食紫参果,承认也就是了。反正他已活不了多久,又何必连累他人呢。 却见冯老七怒道:“老子何时说他偷了紫参果?” 卢开愕然道:“冯老七……” 冯二想了想,尴尬道:“嗯,倒是没说过,而方才……” “哼!” 冯老七哼了一声,解释道:“老子是说,那小子的心智与手段远超常人,否则他岂能活到此时。” 卢开恍然大悟,又不以为然道:“算他命大,侥幸罢了!” 冯二附和道:“一个山里的孩子,偷了灵果也是无用。而灵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此前未曾留意啊。” “当时只顾着金银财物……” “此番前来,有无指使之人……” “冯老七,你与姜熊倒是熟知此地,莫非……” 冯老七没有理会两位同伴,自顾闭上双眼打起瞌睡。 于野趁机转过身去,以免再次遭到卢开与冯二的质疑。而面对着冰冷的石壁,他忧虑的神色中多了一丝疑惑。 远处的嚎叫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木门“咣当”打开。两个汉子将姜熊拖进来扔在地上,又丢下两个瓦罐与一个竹篮,然后关闭木门扬长而去。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急忙凑到近前。 于野也禁不住爬起来。 姜熊躺在地上,衣袍碎裂,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形状凄惨。三位同伴将他扶到一旁,帮着查看伤势。他一边呻吟着,一边咬牙切齿道:“我……我老熊若是活着走出地牢……定要杀了燕术……” 冯老七怪笑道:“哈哈,死不了!” 姜熊的伤势看着惨重,尚不足以致命。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急道:“即使打死老熊,又能如何,老熊不知道谁是指使之人,也没有见过紫参果。谁他娘的干的好事,老熊断然饶不了他!” 于野在原地转了个圈,悄悄退到一旁。抬手挪步之间,铁链又是一阵作响。 地上的两个瓦罐,一个装着清水,另一个应为便溺之用。破旧的竹篮里,放着五个黑黑的饼子。 此处是燕家的地牢,竟也有吃有喝。 正如冯老七所料,一时半会死不了。 吃块饼子吧,垫垫肚子。 于野正要伸手,竹篮被人抢先夺走。 竟是卢开,独自拿了两块饼子,余下的扔给冯二、姜熊与冯老七,随后丢下竹篮,不忘冲着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第十三章 囚徒 感谢:o老吉o、书友58426851、至尊之神0515、姑苏石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亲们的收藏红票的支持! ………… 山洞,或地牢,情形如旧。 一盏油灯,半死不活的亮着。微弱的灯光下,东倒西歪着五个囚徒。 于野侧身躺在角落里,闭着双眼,像在沉睡,却紧锁着眉头,显然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冯老七的扯鼾声、或饥饿所致,而是他有些郁闷,心头的疑惑难消。 卢开抢他的饼子,冯老七未加理会,冯二幸灾乐祸,姜熊心安理得。 四个家伙,竟然合伙欺负他一个人。 虽然没有东西充饥,尚不至于饥饿难耐。也许是紫参果的缘故,直至此时,只要稍稍喘气,他的嘴巴里依然透着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 仙门灵果? 既为灵果,凡人自然无缘享用,一旦误食,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忧! 凡人,应该便是他于野这样的凡俗中人。而他吞了十多粒紫参果,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心神舒坦,并且回味无穷。 燕家主说谎了? 或是他体内的蛟毒强大,使得紫参果失去了药性? 而不管能否找出墓穴被毁以及紫参果丢失的缘由,那位性情暴躁的燕家主,都不会轻易放过盗墓的贼人。难道便这么关在地牢中,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地牢,应该位于地下。 此处听不到雄鸡啼鸣,没有更鼓声,看不见外边的天光,自然也分不清昼夜的变化…… 约莫过去了几个时辰,木门再次“咣当”打开。 此前的两个壮汉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卢开抓起带走。随着一阵凄厉的嚎叫声传来,姜熊彷若感同身受,双手抱着脑袋,身子微微颤抖。冯二则是瞪着双眼,脸色有点难看。唯有冯老七轻松如昨,悠闲的躺在草堆里。 同样悠闲的还有于野,他盘膝坐着,抬头看着石壁上的油灯,两眼随着跳动的火光一闪一闪。 半个时辰之后,遍体鳞伤的卢开“砰”的趴在地上,接着冯二又被拖走,阵阵的嚎叫声继续响起。又过了半个时辰,满身血迹的冯二去而复还,不待燕家的两个汉子动手,冯老七径自走出地牢,却久久没有听到他的惨叫声。即便他返回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口鼻流血,脸颊破裂,走路一瘸一拐,伤势显然不轻。 “小贼,该你了!” 于野没有挣扎,任凭燕家的两个壮汉抓着他往外走去。 目睹着姜熊四人的惨状,他也心惊胆战。而既然成了贼人的同伙,难免付出同样的代价。不过他想起体内的蛟毒,又渐渐的镇定下来。 一个将死之人,何惧之有呢。 出门右行,是条狭长的山洞,十余丈的尽头,挂着一盏油灯。山洞就此一分为二,右手方向是道石梯,左手方向连着又一个山洞。 两、三丈方圆的所在,摆放着油灯、木凳、木柱、棍棒、鞭子、绳索等物,还有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于野被带到木柱旁捆上绳索,接着便是一通拳脚落下。他顿时疼得四肢抽搐,口鼻中溢出一缕鲜血。 “啪、啪——” 一个汉子拳打脚踢之后,又伸手甩出两记耳光,然后退到一旁,恶狠狠道:“指使盗墓之人是谁,与我燕家有何冤仇?” 于野的两眼冒着星光,用力地摇了摇头。 打他的汉子又问:“是否知道紫参果的下落?” “哦?” 于野像是回过神来,答道:“果子我吃了……” 而话音未落,脸上便“啪”的挨了一记鞭子。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神情扭曲,忍不住便要大声喊叫起来。 两个汉子怒不可遏,一个举起拳头,一个挥动鞭子—— “哼,你若吃了紫参果,焉能活到此时!” “这小贼满嘴谎言,打——” 于野叫苦不迭,却难以反驳。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妨道出实情,以免连累无辜,也能免遭殴打之苦。却不料正如此前的担心,根本没人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啪、啪——” 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脸上、身上。一阵阵火辣的疼痛袭来,他只能咬紧牙关苦苦强撑。不消片刻,他皮袍撕裂,肌肤炸开,血水模糊了双眼,染红了胸膛,而无情的鞭子依然疯狂落下。他不住地颤抖着、挣扎着,扭曲的面容充满着难言的痛苦。渐渐的,他不再动弹,便是怒睁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神……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两个汉子终于停了下来。 “小贼年幼,只怕不经打。” “若非家主交代,我定要打死这帮贼人。罢了,且容他多活几日。” 也许是打累了,两个汉子丢下鞭子,解开于野身上的绳索,然后将他拖向地牢扔了进去。 “砰——” 于野摔在地上,仰天躺着,头发散乱,破碎的袍子上血迹斑斑。尤其他的脸颊与胸口,更是血肉模糊凄惨异常 不远处,他的几位同伙在围观。 姜熊意外道:“呦,睁眼喘气呢,这小子没死?” 卢开摇头道:“打得够狠,他不死也丢半条命!” 冯二好像是自有主见,嘲讽道:“谁让他不知讨饶,合该如此……” 冯老七沉默片刻,示意道:“卢开、冯二两位老弟,帮着照看一二,切莫让他死了,以免招来晦气!” 卢开与冯二有些不情愿,又怕沾惹晦气,伸手将于野拖到一旁,便各自躲开。 于野的两眼半睁半闭,仿若人事不省,却能听到姜熊等人的对话声,以及燕家的两个汉子远去的脚步声。而他只想这么躺着,远离一张张凶恶的嘴脸,任由黑暗的天地笼罩而来,独享着片刻的舒适与安宁。 所谓的黑暗,透着血红。是脸上的血,蒙住了双眼。 遭到的殴打,真的够狠。一记鞭子抽下,十分火辣辣的痛,并伴随着肌肤的撕裂,令人只想哭喊求饶。正当他咬着牙苦苦强撑,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像是蛟毒发作的征兆。倘若蛟毒在这个时候发作,只能是死路一条。便在他绝望崩溃之时,腹中的绞痛慢慢消失,遂即一股暖流涌向全身,使得鞭子抽打的疼痛也随之缓解。 不错,便如此时,他虽然躺在地上,满身的血迹,如同丢了半条命,而肌肤的疼痛已渐渐被丝丝的酥痒所取代。正是这种莫名的舒适,让他惊奇不已。搁在以往,权当昏迷前的错觉。而此时他神志清醒,绝非错知错觉。或许是体内发生了状况,一种前所未有的状况。 是蛟毒所致? 而蛟毒所带来的痛苦,远甚于鞭子的抽打。 不会是紫参果吧? 误食灵果,也会送命的。 愈是好奇,愈发的困惑…… 于野体会着身体的变化,琢磨着难解的困惑,而对于一个山里的穷小子来说,崭新的天地过于广袤。即使穷尽他所有的好奇,也难以认知万一。 “咣当——” 木门打开,丢进一罐水与几块饼子。 地牢中,每日送一次吃食,让人填不饱肚子,也不至于饿死。 于野依然横躺着,脸上与身上的血迹已凝结成块。那黑红色的血痂,使得他的伤势显得又惨重了几分。 “小子?” 有人走到身边,轻轻踢了一脚。 于野的胸口起伏,长长喘了口气。他慢慢抬起手,揉了揉双眼。没了血迹的遮挡,昏暗的地牢回到眼前。还有人低着头,冲着他来回打量。 冯老七? 冯老七打量片刻,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丢下一个古怪的眼神,拖着铁链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于野挣扎坐起。 面前的地上,多了一块饼子。 “吃吧!” 冯老七已返回躺倒在草堆里,低声骂道:“他娘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挨打吧!” 姜熊与卢开、冯二,无论是躺着或是坐着,皆愁眉苦脸的样子。 于野拿起饼子咬了一口。 饼子又硬又糙,难以下咽。 难道今日还要遭受酷刑? 于野想着冯老七所说的话,继续啃食难吃的饼子。 他身上的羊皮袍子,已被鞭子抽成碎片,倘若再次挨打,只怕再无遮体之物。坦露的手臂与胸口上,看上去伤痕累累,而厚厚的血痂之下,绽开的皮肉似乎在愈合。那种难以言述的丝丝酥痒,依然持续不停…… 果不其然,随着木门打开,姜熊被带出地牢,山洞内再次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 不过,卢开与冯二被相继带走之后并未返回,直至满身血迹的冯老七摔倒在地牢中,仍然没有见到二人的踪影。更为奇怪的是,依照昨日的排序,本该轮到于野挨打,结果竟是姜熊又一次被带了出去。 “啊——” 远处传来姜熊的惨叫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或许是饱经折磨,已让他没有力气叫喊。 地牢内,仅剩下两个人。 于野慢慢站起,尝试着活动筋骨。四肢没有大碍,唯独游走全身的酥痒愈发强烈,让他忍不住想去抓挠,又怕撕裂伤口。 冯老七,脸朝下趴在地上。 今日的他,全无昨日的轻松,被扔进地牢之后,便这么静静的趴着, 于野轻轻挪动脚步。 栅栏与木门,均为木柱打造,再有厚重的锁链,使得地牢坚固异常。纵使刀劈斧砍,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 透过木柱的缝隙,隐约可辨远处的一线亮光。姜熊的惨叫声,仍在断断续续响起。 于野转了一圈,看向地上的冯老七。 冯老七的双手双脚拴着铁链,静静的趴在一滩血水中。其破裂的衣袍下,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于野迟疑片刻,伸手将他翻转过来。 鼻息尚存,人还活着。 于野拿起一捆茅草垫在冯老七的头下,然后抓起瓦罐便想喂食清水。而尚在昏迷中的冯老七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并带着狰狞的笑容慢慢睁开双眼…… 第十四章 冯老七 感谢:zhongxgqiu、书友59259209、江木林、大明布衣甲的捧场月票支持! ………… 灯火昏暗,石壁湿冷,茅草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地牢,似乎还是老样子。 而五位囚徒,如今只剩下三人。 冯老七,已从昏迷中醒来,他躺在草堆里,大口喘着粗气。或许是伤势惨重,他一改往日的骄横而变得虚弱不堪。 姜熊,自从返回地牢之后,便嚷嚷着他的悲惨遭遇,以及不肯屈服的壮举。又冲着于野叱骂,说他躲过今日拷打,也撑不过明日的酷刑。奈何无人理会,他只能悻悻躺下睡觉。 于野,独自躲在角落里。他眨动的双眼中,透着思索的神色。而思索之中,又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渐渐夜深。 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 只见冯老七身子颤抖,仿佛喘不过气来,猛咳道:“咳咳……老熊……哥哥活不成了,听我说……” 姜熊猛然惊醒,慌忙爬过去问道:“说啊,财物存于何处……”而他话音未落,脖子已被铁链勒住。他骇然色变,语无伦次道:“七……七哥,何必这般……” 冯老七已翻身坐起,双手的铁链紧紧勒着姜熊的脖子。此时他再无半点虚弱的模样,狞笑道:“老弟,哥哥问你几句话!” “老熊不敢隐瞒……” “卢开与冯二死了?” “没有……” 姜熊脖子上的铁链猛然一紧,吓得他急忙改口道—— “卢……卢开与冯二已被殴打致死,拖到庄外埋了……” “你出卖兄弟!” “饶命……” 冯老七脸上的笑容变冷,手上陡然用力。 “不……” 姜熊还想挣扎,随着一声脆响,他脑袋一歪,求饶声戛然而止。 “他……他死了?” 地牢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于野又岂能无动于衷。而他一直在默默观望,像是吓得不敢出声。当冯老七勒断了姜熊的脖子,他已忙不迭的站了起来。 “呸,他不死,你我休想活命!” 冯老七恨恨啐了一口,又两眼一瞪,低声叱道:“少啰嗦,快——” “嗯嗯……” 于野心领神会般的点点头,转身冲着门外大喊:“来人啊——” 恰是夜深人静。 喊声响彻山洞。 不消片刻,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壮汉揉着睡眼出现在门外,怒道:“何事?” 于野伸手示意,惊慌失措道:“死了——” “谁死了?” “两个都死了!” 地牢中,果然躺着两人,直挺挺的没有动静,一时看不清是死是活。 汉子没作多想,打开锁链,推开木门,走入地牢。当他就近走到姜熊身旁,只见地上之人口鼻流血,双眼翻白,显然已气绝身亡。他急忙查看另一人,双腿突然遭到重击。他毫无防备之下,猛的摔倒在地,根本来不及挣扎,已被铁箍般的手臂“喀嚓”勒断了脖子。 于野杵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个人被拴住手脚,而且伤势惨重,却能轻而易举杀了两个壮汉。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而其接下来的举动,或许更加出人意料。 “呼——” 冯老七推开身上的死人,深深喘了口粗气,然后站起身来,沉声道:“随我来——” 往何处去? 当然是逃出地牢! 于野跟着冯老七往外走去,当他穿过木门的一瞬,禁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内心暗暗悸动不已。 他曾想过逃出地牢,也仅仅只是想想罢了。谁料一个让他憎恶的贼人,竟为他倒霉的厄运带来了转机。 转念之间,冯老七已走到山洞尽头。 于野落后了几丈远,他拖着沉重的铁链,唯恐闹出声响,难免举步迟缓。 山洞尽头的左侧,便是燕家打人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 往右,是道石梯。 冯老七变得谨慎起来,他悄悄打了个手势,抓紧手脚的铁链以免磕碰,然后一步一层石梯往上走去。 石梯过去,是间石室。 或许听到动静,石室冒出一人,恰好迎头撞见冯老七,失声惊呼道:“贼……” 冯老七不容那人出声,“砰”的一拳将他砸翻在地,顺手抄起一把长刀,吩咐道:“开门!” 于野跟着走入石室。 倒地之人,脑袋裂开个口子,红白流淌,血腥异常。 石室应为值守睡觉的地方,烧着炭火,铺着褥子,物品凌乱。另有木门紧闭,上面锁着铁链。 于野找了把钥匙,捅开铁锁,解开铁链,又伸手推开了木门。 门外,寒风袭人。 于野不由的精神一振。 总算是重见天日,哪怕是喘口气,也这么轻松自在。 不过,四周积雪斑驳,树木影绰,院墙重叠,一时路径不明。尚未逃出燕家的庄院,远远没到欢呼庆幸的时候。 “这边走——” 冯老七越过于野的身旁,冲他招了招手,然后一蹿一跳,直奔左手方向跑去。 看他样子古怪,也实属无奈。手脚拴着铁链,行动不便,唯有连蹿带跳,方能跑的快一点。 于野遂即效仿,蹦蹦跳跳往前。 朦胧的夜色下,两道人影手舞足蹈般的疯狂奔跑。随之铁链“哗啦、哗啦”作响,寂静的庄院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站住……” “贼人逃出地牢……” 一道道人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霎时火把摇晃、喊声四起, 于野跟着跑过庭院,绕过树林。前方又是一片庭院,还有几条巷子通往不同的去处。而叫喊声愈来愈近,火把的亮光已能照出人影。谁想便在此时,冯老七却停了下来,不住的左右张望,并伸手抹着脸上的汗水。 坏了,冯老七迷路了。 而于野只管跟着奔跑,早已晕头转向。 这可如何是好,倘若再被抓住,遭到殴打不说,只怕真的要死在地牢之中。 “贼人在此——” 正当焦虑之际,于野的身后冲出两个壮汉,大声吼叫着挥刀砍来。他慌忙躲避,忙中出错,忘了铁链绊脚,“扑通”摔倒在地。眼看刀光到了头顶,忽然“叮当”两声脆响,接着血光闪现,两个头颅飞了出去。 竟是冯老七救了他,并手起刀落杀死两人。 于野惊魂未定,已被从地上拽起。 “此去十丈,穿巷右行,翻过院墙,咳咳……” 冯老七的话没说完,一阵猛咳,或许牵动伤势,右腿微微颤抖。而他依然连连摆手,催促道:“带路——” 带路? 于野走了两步,又扭头返回。 “你……” 冯老七正要发怒,已被于野抓住手臂。他有些意外,却还是借助搀扶继续往前。只是他右腿伤势发作,一瘸一拐的少了几分敏捷。 为了逃命,一个横行四方的贼人与一个山里的少年终于成了真正的同伙。 两人相互搀扶着穿过庭院与小巷。 眼前是块雪地,长满了竹子。透过稀疏的竹林看去,一道院墙环绕四周。 冯老七稍作张望,举刀往前一指。 于野点头会意,搀着他奔向竹林。 “哗啦”作响的铁链卷过雪地,在两人身后带起一串串的雪花。 “贼人休走——” 喊声响起,几道人影飞奔而至。 冯老七猛的伸手推搡一把,喝道:“翻墙——” 于野收不住脚,踉踉跄跄闯入竹林。却见院墙高达丈五,他根本翻不过去。 “叮当——” “砰、砰——” 冯老七尚未接近竹林,已被三个汉子追上。他返身挥刀劈砍,当即砍翻一人。余下的同伴惊慌躲避,却纠缠不去。而远处冒出更多的人影,一个个大呼小叫追了过来。 于野急得连连跺脚。 逃出燕家,竟然这般艰难。而生死之路,岂容一堵院墙阻挡? 于野突然念头一闪,抓住一根粗壮的竹子往上爬去。 此处的竹子长势旺盛,已高出院墙一大截,只要顺着竹子爬上去,便能借力越墙而过。何况他自幼擅长凫水爬树,此时即便拴着铁链也能攀爬自如。 手脚并用,转瞬离地两丈。 相隔数尺的院墙就在脚下。 于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大声呼喊:“冯老七——” 冯老七与两个汉子纠缠对峙,已渐渐支撑不住。倘若更多的燕家子弟将他困住,处境更加不堪设想。 危急时刻,头顶传来于野的喊声。 “哈哈——” 冯老七大笑一声,抛出手中的长刀,趁势冲入竹林,抓住一根竹子飞身蹿起。 与此同时,竹林前火把通明、人群聚集。 于野犹在焦急等候。 忽见林中蹿起一道人影,竟是冯老七,已顺着竹子爬到高处,急声喝道:“跳下去——” 低头观望,墙外黑暗莫测。真的跳下去,着实要有一番胆量。 生死关头,岂敢迟疑。 于野抱着竹子用力摇晃,借势飞身跃下。而人在半空,忽听一阵弓弦炸响。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却也只能听天由命般的往下落去。 “噼里啪啦——” 是砸断树枝的声响。 “扑通、扑通——” 是两人相继落地的动静。 于野趴在地上,口鼻呛满尘土。他啐了一口,慢慢爬起。落地颇为松软,好像是铺满落叶,如此重重摔了一下,并未伤及筋骨。 “啊——” 竟然是冯老七在呻吟,即使酷刑拷打,也未见他出声,可想他此时状况不妙。 于野循声走过去。 冯老七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扶我一把!” 于野扶起冯老七,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听他又道:“前方树下有匹马,为我事先所藏。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 一匹马,事先所藏的一匹马? 于野搀扶着冯老七摸索往前,他发觉手上湿漉漉的,像是沾满了血。 没走多远,前方果然拴着一匹马,犹自啃食草料,不喊也不叫,老老实实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它的背上,还系着一个行囊。 于野已顾不得惊讶,便要扶着冯老七上马,而冯老七竟然止步不前,他想着提醒一声,忽然心头一沉…… 第十五章 世道 感谢:草鱼禾川、至尊之神0515、韩了个思思、浮生红尘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各位收藏红票的朋友! ………… 清晨。 幽静的山谷中,多了一群忙碌的人。 十多个手持利刃的汉子,在山谷的密林之间搜寻。就此往上看去,为丛林遮挡的悬崖。悬崖之上,便是燕家的庄院。 另有一男一女,站在树下对话。 男的是燕术,燕家的家主,像是一宿没睡,阴沉的脸上透着一丝倦意。 女的头顶挽着发髻,身着单薄的长衫,脸上遮着布帕,如同男子的装扮。她纤秀的腰身与清脆的话语声,显示出女子特有的韵致。 “世道蒙尘,贼人横行!” “便如白姑娘所言,贼人毁我先祖灵寝,杀我子侄数人,真是无法无天啊!” “既然如此,岂能放任贼人逃脱?” 白姑娘,正是白芷。 今日她来到燕家,自称游历在外,慕名登门拜访。燕术听说她是玄黄山弟子,先祖的同道中人,自然以礼相待,适逢家中连遭贼患,便带她查看事发现场,期待得到高人相助。 “唉,看到马粪与马的足迹没有?” 燕术叹了口气,伸手示意道:“贼人预先备下健马,由此处往南逃走。我派人随后追了数十里,仅仅追到一匹马,两个贼人已逃匿无踪。” 林间的空地上,可见马粪、草料与凌乱的足迹。积雪泥泞中,还能分辨出点点的血迹。 白芷盯着地上的血迹,若有所思道:“逃走的贼人中,一个年纪尚幼,他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呢?” “那小贼年纪虽幼,绝非善类。据他同伙交代,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燕术另有担忧,自顾说道:“不过另一人姓冯,名老七,乃横行四方的强贼,尤为喜好奇珍异宝。而我先祖灵寝不为外人知晓,他却熟门熟路寻来,毁了墓穴不说,还抢走了墓中的紫参果。我担心先祖生前仇家在暗中作祟,又不知仇家是谁。白姑娘来自道门,神通广大,若能指点一二,燕家感激不尽!” 他说到此处,深施一礼。 白芷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道:“紫参果,倒是听说过,有化炁培基、辟邪解毒之用……” 燕术以为他的请求得到了回应,不敢隐瞒,如实说道:“我也是从长辈口传得知,紫参果来自海外仙门,为先祖重金求得。他老人家仙途无望,将其留给后人。怎奈燕家子弟驽钝,皆无缘修行!”他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又愤愤道:“谁料藏于墓中的灵果竟被贼人盗走,我燕术愧对先祖啊!” “令先祖曾于何处修行?” “北齐山。” “哦……” 有关燕家的往事,白芷早有耳闻,而此时此刻,她更为关注的,是那个年幼的贼人。 “燕家主,失陪!” 白芷沉默片刻,突然举手告辞。 燕术有点意外,无奈道:“白姑娘,燕某所托……” “放心便是,贼人不会来了。” 白芷径自离开,头也不回,而没走几步,又忽然问道:“据说贼人的手脚锁着镣铐?” 燕术尚自失落,忙道:“镣铐为黑铁锁链,甚为坚固,怎奈贼人凶顽,竟双双逃脱。” 白芷不再出声,飘然远去。 …… 由燕家庄院往北,两三里处,有个山洼。 山洼与燕家的庄院虽然相隔不远,却荆棘密布,乱石成堆,且天寒地冻,平日里罕有人至。 此时的乱石堆中,却躲着两个人。 一个是冯老七,披头撒发,衣袍破碎,满身血迹,手脚拴着铁链,倚着石头坐在地上,却双目紧闭昏死不醒。 一个是于野,同样狼狈不堪,所不同的是他睁着双眼,默默打量着他的同伙。 回想之前的一切,依然令人心绪悸荡,难以平静下来。 昨日,遭到殴打的冯老七伤势惨重。于野心中不忍,便予以照料。谁想他突然醒了,一把抓住于野,郑重而又坚决道,小子,随我逃出去。 当时的于野,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冯老七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便将前后原委,凶险的处境,以及最后的决断坦诚相告。 此次行事,由冯老七踩点探路,姜熊只管召集人手。两人在约定碰头的地点碰见于野,见他年少无知,便诱他入伙,加以胁迫利用。起初闯入燕家倒也顺利,谁料竟在墓穴中吃了大亏,随后五人束手就擒,相继遭到严刑拷打。姜熊经受不住折磨,便抱怨冯老七被人骗了,找他追讨财物,等等。冯老七有苦难言,索性置之不理。 冯老七心里清楚,只要没人招供,暂且性命无忧。谁想一番酷刑下来,五人中只有他与于野没有求饶,伤势也最为惨重。次日轮番受刑,姜熊安然无恙,卢开与冯二没有返回,冯老七却遭到异常凶狠的殴打,幸亏他强壮过人,又佯作伤重不支,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之后本该轮到于野受刑,竟又一次换成姜熊。冯老七也由此断定,他的猜测与担忧终于变成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姜熊招供了。 一旦他招供,燕家便会知道五人的底细。干尽坏事的卢开与冯二,已是必死无疑。于野来历不明,也许能够多活几日。而他冯老七身为贼首,又受人指使,且藏有各地劫掠的财物,无论是姜熊还是燕家都不会放过他。于是他孤注一掷,决定逃出地牢,又怕独木难支,便找于野相助。 果然不出冯老七所料,在他的逼问之下,姜熊张口露出破绽,因为他不该知道卢开与冯二的生死。冯老七杀了姜熊之后,于野依计行事…… 于野想到此处,摇了摇头。 当个贼人,也是不易,刀头舔血不说,还要提防同伙的背叛。 这个冯老七,杀人不眨眼。而他虽然心狠手辣,却也并非无情无义之辈。 于野感慨之际,他的眼前又不禁浮现出昨夜的情景。 冯老七拖着伤重之躯以寡敌众,可谓拼尽了全力。即使最后的生死关头,他依然让于野先行逃命。当坠落在密林中,二人找到事先所藏马匹,因铁链阻碍难以骑乘,遂驱赶马儿独自离去。接下来又将逃往何处,则是另有一番计较。 依着冯老七的话说来,愈是凶险的地方,愈是利于求生。何况他伤势加重,只怕撑不了几时,且找个藏身之处,以便日后另行计较。 于是,二人走出林子之后,并未远去,而是绕道返回,在黑暗中继续寻觅。适逢天明时分来到此处,便匆匆躲入乱石堆。而没来得及喘口气,冯老七已瘫坐在地,昏死过去…… “唉——” 于野看着昏死不醒的冯老七、几块石头遮挡的狭小所在、拴住手脚的铁链,还有破破烂烂的衣袍,不由得轻叹一声。 此处虽然能够躲避一时,却天寒地冻,缺吃少喝,倘若再来一场大雪,所面临的处境将愈加艰难。 待天黑之后,另寻去处? 而冯老七尚未醒来,岂能将他丢在此地。至于他的伤势如何,昨晚他不容查看,也不容询问,只怕状况堪忧…… “哦——” 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冯老七竟然睁开了双眼。 于野急忙爬起来,便要伸手搀扶。 却见冯老七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兽皮袋子。或许过于吃力,他胸口起伏,连连气喘,腰腹间渗出一滩鲜血。 于野认得这个兽皮袋子。 冯老七在林中藏着一匹马,马背上系着一个行囊。当时,他从行囊中取得兽皮袋子,拿出一把利刃刺伤马的屁股。马儿受惊之下疯狂跑出了林子。随后他将袋子塞入怀中,此时又将它拿了出来。 只见冯老七双手哆嗦着,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酒壶,然后打开了凑在嘴边,“咕嘟、咕嘟”饮了起来。急促的酒水呛出嘴角,顺着胡须淋漓而下,再又打湿了他的胸口,胸前尚未凝结的血迹顿时鲜红片片。转瞬之间他丢下酒壶,长长的吁着酒气,憔悴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笑意,无神的双眼也随之焕出几分光彩。 看他的样子,莫非伤势好转? 于野像是阴雨天见到了彩虹,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悄悄起身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忙又蹲下身子,期待道:“如何?” “哈……” 冯老七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嘶哑,他的眼神渐趋凌厉,或深沉,也许还夹杂着欣慰、迟疑、无奈与决绝,总之依然令人难以捉摸。他缓了一缓,意味深长道:“你我也算是同患难、共生死的兄弟了,而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是于野,星原谷于家村的于野。过罢这个冬日,我便该十六了。” 于野没有隐瞒,如实道出他的姓名来历。 冯老七带着他逃出地牢,杀出重围,又救他性命。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欺骗了他,胁迫他入伙,害得他遭受酷刑,差点死在地牢之中。倘若不论双方的恩怨纠葛,眼下他二人确实更像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 “星原谷距此数百里,你为何只身远行?” “我……” “莫非家中遭难,被迫外出求生?” “嗯……” “咳、咳……罢了!” 也许冯老七想要推心置腹交谈几句,而于野的吞吞吐吐让他失去了耐心。他强忍着咳嗽,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你且给我听着,我冯老七号称贼枭,并未泯灭天良。若非迫不得已,从不滥开杀戒。此番前往燕家,也委实受人所托,只为墓中紫参果,怎奈我不识宝物,反倒被你捡起吃了。而你误食果子竟然无恙,想必是根骨不凡。我结识过几位道门的好友,对此略知一二……” 他喘了口气,忽然道:“我家位于北邙村,家中尚有婆娘幼女。你能否代我走一趟,为她娘俩捎个口信?” 捎个口信? 于野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怎样拒绝,他稍稍迟疑之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冯老七焦灼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他举起兽皮袋子示意道:“打开—— 于野接过兽皮袋子,从中拿出几样东西。一是曾经刺伤马屁股的小刀,长约三寸,通体紫黑,入手沉重,没有把柄,也未开刃口;一是块巴掌大小的兽皮,上面画着山川河流,并有字符标注;另有几块碎石状的黄白之物。 “此剑来自一座古墓,应该不是凡物,尚未找到合适的买家,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因我行事必留后路,此物得以侥幸。” 他所说的后路,是那匹马,还是另有所指? 山里的猎户,对于各种利器并不陌生。所谓的长剑、短剑,均有剑柄、剑锋之分,便是尘起的利剑法器,亦是如此。 而这把古怪的小刀,也称之为剑? 于野疑惑之际,便听冯老七继续说道:“此剑能够斩铁断石,或可除去你我手脚的锁链……” 斩铁断石? 于野拿着小剑划向脚上的铁链,“嗤”的划出一道浅浅印痕。随着手上用力,印痕随之加深。他不由得暗暗惊奇,转而抓着冯老七脚上的铁链继续尝试。 铁链两端,各有铁锁禁锢。切断其中一个环扣,手脚便能摆脱束缚。 冯老七的喘息声加重,话语声也变得短促急切—— “不要丢了那张鹿鸣山的舆图,上面标有暗记。你找到我存放的财物,分出一二交给我的婆娘,余下的算是酬劳……代我转告……咳……” 于野低头忙碌着,一时顾不上说话,忽然察觉异样,手上停了下来。 冯老七猛咳了几下,嘴里喷出一股血水,胸口急遽起伏,“呼哧、呼哧”急喘道:“转告婉儿她娘……找个好人家……”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犹如放下了最后的牵挂,脸上露出淡漠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老子困了……睡了……” 他依然睁着双眼,面带笑意,却再无声息,仿佛真的睡去了。 于野愣怔了许久,慢慢伸手揭开他的袍子。 冯老七胸口与腰腹间,多了两个血洞。两支箭矢由后至前贯穿,锋利的箭镞隐约可见…… 第十六章 暗算 感谢:江木林的捧场月票支持! ………… 天黑了。 夜深沉。 山洼的乱石堆里,于野犹在忙碌着。狭小的空地上,被他掘出一个土坑。 土坑旁,躺着冯老七。 冯老七在飞越围墙的时候身中两箭,箭箭致命。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一直在隐瞒着伤痛,即使难以支撑,也始终没有叫喊一声。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已是弥留之际,又借酒力强行振作,只为交代身后之事。 牵挂已了,万事成空。他说他累了,就此长眠不醒。 也许,梦里有他的刀光剑影、快意人生。 冯老七死后,于野继续拿着小剑削着铁链。他依然很小心,好像是不愿惊动那个梦里的人。 小剑能够斩铁断石,却过于短小,不便拿捏,也不便用力。 于野解除冯老七的铁链,耗去两个时辰。当他除去自己手脚的铁链,夜色已然降临,他没有歇息,又在石堆间挖掘土坑。而天寒地冻难以挖掘,只能不停的剑凿手刨。如此忙碌到了后半夜,终于掩埋了冯老七…… “唉——” 于野坐在地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的面前,隆起一个土堆。看着小小的土堆,他怅然若失,神情落寞。 人死了,不过一堆土。 冯老七葬于此地,有些委屈他了。不然又能如何,自己也没有本事带他离去。所幸已帮他收殓安葬,算是入土为安吧,来日他于野死了,未必有着这样的运气。 一个贼枭,并未泯灭天良? 如他所说,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而如今记得清清楚楚,是冯老七带着他逃出地牢,并三番两次出手相救。是他独自断后,临危不乱,行事果敢,最终摆脱了燕家的追杀。同样是他在生死弥留之际,不忘牵挂着家人而心存一念柔情。 即便他是个坏人,而他何尝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硬汉子呢! 唉,人已死了,由他去吧,孤魂远行,一路走好! 于野抛开烦乱的思绪,伸手裹紧破烂的袍子,然后抱着双膝、蜷缩着身子,深深垂下了头,一股浓重的倦意渐渐袭来。他早已筋疲力竭,也想着睡上一觉,而他尚未闭上双眼,心头又是一阵焦虑不安。 不管有没有同伙,他都是燕家追杀的贼人,眼下仍未摆脱困境,应当趁着天黑远离此地。 于野拿定主意,便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禁不住伸手一拍脑袋。 哎呀,差点忘了一桩大事。 冯老七放心不下家中的婆娘、幼女,交代自己前去探望。当时忙着解除铁链,便也未作多想,却怎敢忘记他的临终托付,否则如何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于野自责不已,低头寻找。 小剑,尚在身旁。兽皮袋子,已被泥土埋了半截。 于野捡起袋子查看。 袋子中的几小块黄白之物,应为金子与银子。而山里猎户若有买卖,多为易货的方式,只有大户人家用得起金银,可见它的稀有与贵重。 金银之外,还有一张兽皮。 记得冯老七交代过,兽皮上画着鹿鸣山的舆图,依着上面的暗记,便能找到他存放在萍水镇的财物,然后前往北邙村转交财物,捎带口信。 鹿鸣山,位于何处? 还有北邙村,也没听说过。 于野拿着兽皮在眼前晃了晃,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将兽皮放回袋子,而稍加思索,又将其拿出折叠,塞入亵衣的腰带里。 此图关系着冯老七的临终托付,可不敢弄丢了,且贴身私藏,以免出现意外。 于野紧了紧腰带,又捡起身旁的小剑。 三寸长的小剑,虽说能够斩铁断石,也是堪堪可用罢了,并无神奇之处,倒更像是村里孩童的玩物。 于野将小剑放回袋子,揣入怀中。 此时,夜色黑沉。或许黎明将近,天快亮了。 于野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而乍一起身,双脚发软,四肢无力,眼前一阵眩晕,他慌忙扶着旁边的石头站稳。 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过于劳累,又饿着肚子,难免虚脱乏力。所幸蛟毒没有发作,便没有大碍! 于野定了定神,低头看向面前的土堆。 小小的土堆,已被拍打严实,并落了一层寒霜,看着毫不起眼。拆除的铁链,也尽数埋入土中。即使燕家找到此处,也应该不会发现什么。 冯老七,就此别过! 于野默然片刻,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黎明前的冬夜,极为寒冷。 这个时辰,人们尚在暖和的被窝中熟睡。即使狼、獾等野兽,也不愿外出觅食。而有人却不畏寒冷,悄悄走出藏身之地。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撒腿往北跑去。 十多里之后,晨曦初现,天光微明。 穿过积雪覆盖的荒野,前方是片山林。山林之间,出现一道小小的山口。 朦胧的晨色中,于野奔跑着不停,直至冲入山口之中,这才匆匆收住脚步,又禁不住弯着腰、双手扶膝,大口喘着粗气 是否已远离了燕家? 于野直起身来,依然气喘吁吁,且嘴唇干裂,嗓子眼冒火。他抓了把地上的积雪塞入口中,顿觉一阵冰凉爽快。 也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靴子,竟然光着左脚。而仅有一只靴子也裂开几个口子,两只脚的情形相差仿佛。 破烂的袍子难以蔽体,满身脏污不堪。一块块狰狞的血痂,更加触目惊心。而他的身子并未有何不适,亦未觉着寒冷难耐,莫非与蛟丹有关,抑或是紫参果的缘故呢? 伸手摸向怀里,兽皮袋子没有丢失。贴身私藏的舆图,也安然无恙。 于野喘息之际,抬头远望。 山口过去,是条大道,积雪未融,可见车辙与马蹄的痕迹,却不知通往何处,也没有半个人影。 趁着四下无人,还是跑路要紧,唯有远远离开此地,方能摆脱困境。至于来日如何,且待来日计较! 于野扯下一块袍子裹在脚上,以免碎石割破脚掌,然后抖擞着精神,便要继续他未知的行程。而尚未走出山口,一股劲风突如其来。他心头一惊便要转身,人已“砰”的摔倒昏迷过去…… 出了何事? 遭到暗算了! 这是于野苏醒之后的疑问,却又瞬间明白过来。 他的双眼蒙了块布,什么都看不见;四肢僵硬,不听使唤,也难以动弹。却能听到马蹄声,身子随之上下颠簸。这显然是被人生擒活捉,然后捆在了马背上。记得昏迷之前,似乎遭受一记重击,再联想此时的处境,不是遭到暗算又是什么? 嗯,应该有人躲在山口上方,趁他不备暗中偷袭。卑鄙! 卑鄙之人,是谁? 此时此刻,于野虽然睁不开眼,也动不了,却思绪翻涌、念头急转。而他刚刚打消一个疑问,为之愤恨不已,遂即又疑云重重,暗暗一阵沮丧。 终究还没有逃掉,再次落入燕家之手。 接下来会怎样? 是继续遭受酷刑,交代冯老七的下落,还是被殴打致死,拖到庄外埋了,或关入地牢,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唉,一条贱命,生死由他! 却又为何蒙住人的双眼呢? 再一个,遇袭的山口与燕家相距仅有十余里,骑马来回也不过一刻的时辰。此时,已过去了许久,为何马儿依然在奔跑不停?而听着马蹄声,似乎只有两匹马同行? 于野疑惑难耐,忍不住道:“……” 他急于知道暗算他的人是谁,又要将他带往何处,谁想他的问话难以出声,即使用力张着嘴巴也无济于事。 便于此时,奔跑中的马儿终于慢了下来,随着马蹄踏过石板的声响,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于野尚自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左右臂膀一紧,人已离开马背,竟双脚悬空而行。他也只能任由摆布,默默等待着厄运的到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突然“扑通”被摔在地上,后背被人“砰”的拍了一掌,随之一股奇怪的力道涌入体内。片刻之后,四肢慢慢有了知觉,他伸手扯下蒙眼的布…… 一个山洞? 并非燕家的地牢,而是一个陌生的山洞,四、五丈方圆的所在,开着三个洞口,颇为宽敞明亮。左侧的洞口有着一丈大小,从中洒下一片暖暖的日光;右侧的洞口高达数丈,为草丛所遮掩;另一个洞口略显昏暗,不知通往何处。 于野从地上站了起来,脚下有些发软。他摇晃着站稳了身子,慢慢挪动着脚步。 靠近左侧的洞口。 就此举目远眺,天光高远,群峰嵯峨。居高俯瞰,山峦叠嶂,云雾片片。伸头往下探望,则是一截二十多丈高的陡峭石壁,下有亭台、房舍坐落在苍松掩映之间,却不见人影而显得异常幽静。 走向右边的洞口。 洞口的四周,长满了野草与青苔。一缕山溪挂在洞口淅沥而下,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满溢的溪水缓缓流出洞外,竟隐隐有“隆隆”的飞瀑之声。 于野在洞内转了一圈,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伸手摸向怀里,脸色微微一变。 存放小剑的袋子没了。 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于野又伸手摸索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兽皮袋子。正当他焦急之时,便听有人惊讶道:“咦,七日将过,你便醒了……” 第十七章 白芷 感谢:至尊之神0515、湖北雷哥1、zhongxgqiu的捧场月票支持! ………… 山洞内,多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子,身着青色布袍,头顶束髻,举手投足颇为利落。他放下一个包裹与一个竹匣,示意道:“你且洗漱一番,换了道袍。匣内备有吃食,请自便!” 于野错愕不已。 突然出现的男子与他的年纪相仿,而衣着装扮与常人迥异,不像是山里的猎户,或燕家的子弟。不过他似乎没有恶意,竟送来吃食与换洗的道袍。 什么……道袍? 于野禁不住问道:“你是……” 年轻男子坦然道:“谷雨。” “谷雨?” “我姓谷,拜入山门之日,适逢天降大雨,师父赐我道号,谷雨。” 自称谷雨的男子倒是心直口快,而于野的心头却悬了起来。 “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 “玄黄山。” “啊……” 于野哑然失色。 谷雨笑了笑转身便走,不忘交代道:“倘若有事,唤我一声!” 于野愣怔片刻,急忙追过去问道:“何人将我抓到此处,他岂能偷我随身财物?” 谷雨脚步极快,转眼间走入洞口。几层石阶过后,是一扇石门。他就手关闭石门,低声提醒道:“此乃玄黄山禁足之地,好生呆着,切莫问东问西,不敢多嘴的……” “砰——” 于野刚刚追到近前,石门关闭。他伸手用力推去,石门纹丝不动。就此原路返回,跑向左侧的洞口稍作张望,转身奔向右边的洞口,直接抬脚趟过水潭。洞外同样是悬崖峭壁,直挂飞瀑湍急,流水直下数十丈聚成湖泊,却雾气笼罩难辨深浅。他不得不退回洞内,却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这一刻,他既震惊、又愤怒。 竟昏迷了七日,并在昏迷之中来到玄黄山。 玄黄山,岂不正是尘起所修行的灵山道门? 之前尚在胡乱猜疑,直至此时如梦方醒,他于野虽然逃脱了燕家的追杀,却又落入仇人之手。 不用多想,将他抓到玄黄山的必是尘起! 只有那个小人,才能干出如此卑鄙的无耻勾当!而他欠下于家村的血债尚未偿还,便不怕自己找他报仇…… “砰——”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于野悲愤难抑,一拳砸在地上。拳头砸出了血,他浑然不觉,慢慢双手抱头,陷入莫名的痛苦之中。 仇人近在眼前,非但报不了仇,反而被他抓住,生死任由摆布。 屈辱,莫过于此。 更多的还是悲哀,与无奈! 刚刚逃出燕家的地牢,转眼又成玄黄山的囚徒。 如今落入尘起之手,他岂肯饶过自己。与其受辱而死,倒不如跳下悬崖自行了断! 于野猛的抬起头来,微微发红的双眼透着决绝之意。而片刻之后,他又带着愧疚的神色躺在地上蜷缩一团。 倘若这么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裘伯、于二狗,以及死去的叔伯兄弟们? …… 随着黄昏降临,天光渐渐转暗。曾经明亮的山洞,融入沉沉的暮色之中。 叫作谷雨的年轻男子,再次出现在山洞内。他见于野躺在地上,没有洗漱更衣,也没动用吃食,便扔下一块兽皮褥子转身离去。 翌日。 清晨时分,谷雨又一次现身。 于野依然躺在地上,彷如睡着了,依旧不吃不喝,与昨日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又何苦呢!” 谷雨嘟囔一声,摇头作罢。当他去而复返,已是黄昏时分。看着于野仍在睡觉,他忍不住劝说道:“你乃肉体凡胎,不懂辟谷之术,即使封了经脉,也经受不住连日饥饿。且听我一句劝,吃点东西吧!” 于野依旧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头也不抬,却出声问道:“尘起呢,他将我抓到此处,为何躲躲藏藏不肯现身?” “你认得大师兄,不是……” 谷雨随声回应了一句,而他话没说完,又心虚般的回头张望,连连自责道:“哎呀,又多嘴了!” 于野只当他存心隐瞒,哼道:“尘起,卑鄙小人!” “你竟敢辱骂大师兄……” 谷雨伸手捂嘴,转身跑开,“砰”的一声,石门关闭。 于野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着。 多日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而一旦想起尘起,便也忘记了饥饿。那个家伙想方设法羞辱自己呢,岂能受他嗟来之食。 不过,村里有句老话,饱懒饿困。 饿着肚子的人,容易困乏无力。 于野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睡去…… “砰——” 随着石门开启的声响传来,于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又是一个清晨。 透过洞口往外看去,雾气弥漫,晨光变幻。恍惚之间,使人犹如置身云端,只想缥缈如风,逍遥万里。 嗯,倘若幻觉成真,该是多么的快意自在! “为何绝食呀?” 没人绝食,只是不让尘起的诡计得逞罢了。 于野痴痴的看着洞外的景色,沉浸在遐想之中。对于洞内出现的问话声,他懒得理会。无论谷雨怎样劝说,他绝不会低头屈服。 不,那不是谷雨…… 于野翻身爬起。 果然不是谷雨,而是一位青衫女子。 只见她布帕遮面,身材纤秀,背着双手,两眼中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白芷——” 于野难以置信。 女子与他有过冲突,并不陌生,那正是白家的小姐,玄黄门的弟子,尘起的师妹,白芷。 一直将尘起视为生死仇敌,却忘了还有一个白芷。尘起他丧尽天良,残害无辜,白芷身为他的师妹,又岂能洗脱干系。 “想不到是你……” 于野突然明白过来,苦涩道:“为了我身上的蛟丹吧?”他点了点头,拍着胸口道:“想要蛟丹没有,贱命倒有一条!” 本以为尘起阴险毒辣,谁想他的师妹更为可怕! 这个白芷竟然知道自己的去向,并且暗中设伏偷袭。可见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白芷静静打量着于野,眼光中似有恍然,而恍然之中,又透着几分讶异之色。 一段时日不见,曾经的山野少年已大变模样。此时的他乱发蓬结,满脸满身的污垢血迹,破烂的袍子难以遮体,可谓形状凄惨而又狼狈不堪。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透着无知无畏,还有一分野性的张狂。 白芷眉梢一展,轻声道:“你与贼人沆瀣一气,毁墓盗穴,杀人越货,又该怎讲?倘若将你交给燕家,后果怎样?” 于野不由得脸色一僵。 燕家之行,成为他抹不去的污点。即使他也是受害者,依然百辞莫辩、难证清白。 白芷秀眸闪烁,继续说道:“你记恨我师兄,错不在你。此前蛟丹一事,多有误会。于家村之难,并非如你想象。残害于家村乡亲的另有其人,乃是北齐山的古木。师兄耻与为伍,已出手将他杀了,算是他将功补过,替于家村报了仇。纵然如此,他已触犯门规。来日返回玄黄山,必将受到严惩。” 于野暗哼了一声。 这位白小姐、白姑娘,不过三言两语,便洗脱了尘起的罪名,只怕于家村的三十多条人命不会答应。 白芷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自顾说道:“信与不信,权且由你。” “为何将我抓到此处?” “为了化解恩怨啊!师兄回山之后,你与他当面对质,由我师父主持公道,孰是孰非必有公断。在此之前,你不得离开,以免节外生枝,枉费我一番苦心!” “我的袋子呢?” 于野与白芷有过冲突,在他看来对方是个性情高傲不喜说笑的人。今日的她却是话语连珠,循循善诱,使人难以反驳,也无从质疑。于野只能设法讨回他的东西,籍此平复心头的怨气。 不过,与白芷的几次冲突,最后吃亏的总是他。 “哦?” “一个麂皮缝制的袋子,用来收纳私物,揣在怀里的……” “未曾见过! 于野尚自伸手比划着,顿作失望之色。他只得放下双手,悻悻道:“我与尘起的恩怨暂且不提,放我回家!” “不成!” 白芷的回答依然那么肯定。 “为何不成?” 于野忍不住急道:“你凭什么将我关在此处?” 白芷淡定出声道:“燕家已知道你来自于家村,你若回家岂不是再次连累族人?与我师兄对质之前,你又如何证实他滥杀无辜呢?”她不待回应,接着说道:“你回不了家,也放不下恩怨,唯有留在此处,静候我师兄回山。” 于野再次沉默无语。 他并不擅长诡辩,尤其面对一个女子。如今他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也许他所能坚持的唯有沉默与倔强。 “玄黄山为道门所在,外人不得擅入。将你留在摩崖洞,乃权宜之计。一旦你离开此地,便触犯道门戒条。切记!” 白芷自从现身,始终背着双手,或许话已说尽,她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 一根竹杖。 于野一眼认出竹杖,脱口道:“裘伯……” 那是裘伯的竹杖,被他丢在荒野中,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谁想竟然出现在白芷的手中。 白芷打量着欲言又止的于野,说道:“既为裘伯之物,怎能随意丢弃呢?” 于野诧然道:“你……你认得裘伯?” “他不在于家村。” 白芷回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遂举起竹杖,屈指轻叩,看似普通的竹干,竟“叮叮”作响,隐隐有金戈之声。她微微颔首,道:“此乃金竹,为大泽南地所特有。其坚如金铁,轻如朽木。” “裘伯去了何处?” 于野所关注的不是什么金竹,而是裘伯的下落。 “拿着!” 白芷将手中的竹杖递给于野,不容置喙道:“瞧你满身脏污,臭不可闻,且洗漱更衣,吃点东西吧。”言罢,她嫌弃般的拍了拍手,而转身离去之时,又丢下一句—— “有关裘伯,我倒是略知一二。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第十八章 摩崖洞 感谢:上山不砍柴、韩了个思思的捧场月票支持! ………… 摩崖洞,玄黄山弟子的禁足之地。 禁足,无非就是囚禁。 于野并非玄黄山弟子,却是白芷所说的外人。灵山道门不容外人随意走动,所以只能将他关在摩崖洞,直至尘起返回山门,弄清楚于家村灾难的真相,到时候再放他下山回家。 如此说法,是否可信? 信与不信,又能怎样。 如今受制于人,命不由己。与其徒劳的抗争,不如在忍让中等待转机。 白芷似乎没有害人之心,否则她何必这般大费周折呢。倒是期待她告知裘伯的去向,因为在于野看来,那位熟悉而又神秘的老人家,也许是唯一能够帮着他活下去的人。 不过,他首先得活着。 山洞内,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于野坐在水潭中,享受着他活着的时光。破烂的袍子、靴子、亵裤、下衣,已被尽数褪下扔在一旁。他将整个身子浸入清澈的潭水,任由丝丝的清凉直透肌肤。直待浸泡了许久,他猛的坐起来吐出一口浊气,用力搓洗着头发与身上的污垢。当厚厚的血痂脱落,伤口竟然看不到一点痕迹。曾经粗糙的肌肤,也似乎变得细腻了几分。 洗涮干净,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然后跳出水潭,抹干身子,于野换上了谷雨送来的道袍。 玄黄山的道袍,与猎户所穿的衣裳有所差异,亵衣为白色,外袍染成青色,均为麻布蚕丝缝制,款式简单,宽大舒适,且柔软暖和,只是看上去有些陈旧。靴子为兽皮缝制,同样是旧的,穿着合脚,走起路来轻便无声。 于野又从他换下的衣物中拿出一块兽皮。 虽然弄丢了冯老七的兽皮袋子与那把奇异的小剑,而贴身私藏的舆图依然完好无损,这也使得屡遭变故备受折磨的他多了些许安慰。 于野收拾妥当,肚子饥饿,着手打开竹匣,不免一阵失望。 本以为匣内装着米饼或肉食,谁想竟是一些山里的干果。聊胜于无吧,好歹充饥一二。 于野走到左边的洞口,抬腿坐在石台上。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抬眼张望。 恰是正午时分,日头高照,天青如碧,远山淡淡。看四方景色入怀,倒也令人心境松弛、怡然自得。 于野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 这般望山看景,饱览天地美色,哪怕只有几粒野果充饥,也不失为一桩快事,却又为何打打杀杀、拼得你死我活! 一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在吃了几次苦头,初识人性险恶之后,渐渐的对于生死,乃至于存亡之道,发出了他内心的质问与感慨! 倚着洞口往下看去,苍松与房舍之间的山坪上多了一群人。其中有年长者,也有年轻男女,在正午的日光下盘膝而坐。另外有位青衣女子坐在高处,不时说些古怪的话语。四周的众人纷纷点头,各自面带着领悟或兴奋之色。 青衣女子是白芷,看来她在玄黄山的身份很不一般。 “嘿,你总算是想开了!” 石门响动,谷雨出现在山洞内。见到有人坐在洞口前吃着果子,他笑着走了过来。 “我就说嘛,何必为难自己。看看吧,上下洗漱干净,精神多了。道袍也是合身,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师兄弟呢!” “天色尚早,你怎么来了?” 于野回头一瞥,打了声招呼。 “师姐吩咐,将你换下的破衣烂衫拿出去烧了,再送些新鲜可口的吃食。嘿,我还不信呢,谁师姐料事如神,你果然在吃东西!” 谷雨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或许是于野有所改变,使他少了几分顾虑,不由得恢复了爱说爱笑的本性。他伸头冲着洞外看了一眼,示意道:“师兄师姐们在修炼呢,此时阳气正盛,宜吐纳调息,吞吐天地之精华。” 于野好奇道:“哦,你为何没有修炼?” “我……” 谷雨咧了咧嘴,尴尬道:“我灵根未成,机缘未至,嘿嘿!” 于野转过身来,不解道:“何为灵根?” 谷雨伸手抓了一粒果子塞入口中,边吃边说道:“哦……灵根为先天所成,也有后天逆命之说。唯有灵根在鼎,方能灵气入炉,从而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凝炁筑基,成就金丹大道。” 难得有人向他请教,他就势坐在于野的面前,再次捡起一粒果子,继续说道:“而灵根天成者,寥寥无几。玄黄山上下,也不过三、两人。尘起师兄与白芷师姐,便是我辈翘楚。修至后天者,万里挑一,却穷尽光阴,徒呼奈何。至于我么,且干些粗活,磨练心性,十年之内当有所成。嘿嘿!” 于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谷雨存心卖弄,接着说道:“切莫小瞧后天境界,那也是一方的高人。只需我勤修苦练,大道可期也!” 于野饶有兴趣道:“何为鼎炉呢?” “这个……” 谷雨挠了挠头,故作高深道:“这个过于玄妙,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哎呀,差点忘了正事。”他找了个借口起身回避,捡起于野换下的衣物,又伸手指了指,匆匆跑出了山洞。 于野走了过去。 地上多了个竹篮,里面放着两块竹笋。 这便是谷雨所说的新鲜吃食? 于野拿起竹笋,皱了皱眉头,然后啃了一口,倒也清脆可口。 不过,他还是喜欢米饼与肉食。 吃了一肚子的干果与竹笋之后,于野将褥子铺在地上,躺下去舒展四肢,悠悠然闭上双眼。 如谷雨所说,修道颇为玄妙。至于如何玄妙,他也说不清楚。而他终究是道门中人,见识远超常人。灵根、先天、后天、鼎炉等等,令人好奇而又神往不已。倘若他于野也能成为道门高人,尘起他岂敢为所欲为…… 清晨,又一日起始,意味着新与旧、昼与夜的更替。 于野早早醒来,饮口山溪水,濯手洗脸过罢,独自倚着洞口,看那云雾如海、旭日生辉。虽然走不出摩崖洞,他也不再耿耿于怀。至少有口吃的,睡觉自然醒,还能吹着山风,看着风景,何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与安逸呢。 谷雨,没有及时现身。 少了他的说笑声,便少了几分欢趣。当然,也少了他送来的吃食。 于野只能将昨日剩下的果子与竹笋吞进肚子,在洞内溜达了几圈,然后又倚着洞口,继续欣赏着晨间的景色。 下方的山坪上,几个玄黄山的弟子在吐纳调息。 另有几人挥拳踢腿,身手矫健。一个挥拳所向,虎虎生风;一个腾空跳跃,直去两丈。彼此动静相宜,皆神采不凡。 据谷雨所说,那是没有灵根的弟子,以后天之法修炼,同样修为高深境界不俗。 于野看着有趣,跟着伸手比划。 自小他擅长捕鱼捉鸟、爬树凫水、翻山跃涧、陷阱捕杀的本事,挥刀弄棒更是不在话下。此时他模仿道门弟子的举动,倒也有着几分相似。而个中的门道,则是大相径庭。 正午时分,散去的玄黄山弟子再次聚到山坪之上。一个中年男子取代了昨日的白芷,与众人宣讲道:“生有涯,道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也。为道者,惟舍生,忘情,方可保身、全生、养亲、尽年……” 听不懂说些什么,反倒不如谷雨说的生动有趣。 为何迟迟不见谷雨? 他是否躲在洞外呢? 于野对于玄黄山的看法,从陌生、神秘,变成敬畏、憎恶,再至如今的好奇并渐渐有了求知的念头。他很想知道那些修炼的法门,也许谷雨能够帮着他释疑解惑。 而出入的洞口,石门紧闭,任凭挥拳敲击,或着大声呼喊,皆无人回应。 于野只得返回洞内,一个人闷闷不乐。 看似宁静与安逸的时光,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黄昏过后,夜色降临。 谷雨,依然没有出现。 于野揉着空空的肚子,走到潭水边坐下。 吃的那些干果,不经饿。独自守着摩崖洞,整日里无所事事,枯燥乏味之下,使人更加惦记着美食。尤其是自己亲手蒸煮的米饼子,嚼着香甜、咬着带劲,再有几根咸菜,或是一块肉干,那才叫一个美呢。 “砰——” 于野吞咽着口水,身后传来石门的响声。 谷雨终于来了。 于野没有回头,出声抱怨道:“哎,你将我关在此处,整日不见人影。从清早至此时,念叨你几百回了……” 谷雨与他年纪相仿,又性情活泼,虽然相识短暂,而彼此说话颇为随意。 一道人影走到水潭边。 此时,洞外恰好挂着一轮明月。潭水倒映着月光,四周辉光波动。 于野正要继续抱怨,微微一怔。 只见月辉与水光之中,一道人影亭亭而立,转而冲着他侧首凝望,随之呈现出一副皎洁如玉的容颜,恰如明月生辉而动人心魄。 于野急忙低头逃避。 而看着他的人却不依不饶,逼问道:“你念叨我几百回,所言何意?” “没有……” “亲耳所闻,岂能有假?” “不,我当是谷雨,你……” “你不认得我?” “……” 于野当然认得来人,不管是举止神态,还是清脆的嗓音,她只能是白芷。只是她摘去遮面的布帕,竟让他不敢直视,也不敢相认。尤其方才所言引起误解,更加令他窘迫不安。 “为何脸红?” 白芷又问了一句,转身在水潭边坐了下来。 “啊……” 于野张口结舌,伸手摸脸。 脸皮倒是有点燥热,怎会发红呢? 白芷依然打量着于野,似乎也有些意外。 眼前之人,面如刀削,浓眉斜挑,双眸有神,鼻梁挺直,略显稚嫩的脸庞透着英气。而道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端端正正颇为合体。他今晚此时的模样,与昨日那个蓬头垢面的野小子判若两人。只是他的眉心之中,隐隐透着一团淡淡的黑气。 白芷端详片刻,伸手抓向于野的手腕。 于野蓦然一惊,已被抓住了腕子。他急于甩手逃离,又浑身僵硬。抓着他的那只手虽然轻若无力,却柔滑如脂,撩人心弦,使人不忍挣脱也不敢动弹。那张精致如玉的脸颊,更是近在咫尺,喘息可闻。他慌慌张张闭上双眼,强作镇定。谁料手腕一松,紧挨着他的人已随话语声远去—— “我拿来两根野参为你疗伤,吃了歇息吧……” 第十九章 师父 感谢书友55379519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各位的收藏红票! ………… 是夜。 月光下,白芷来到又一个山洞前。 山洞的左右两侧,苍松遒劲,怪石竞秀,云雾环绕。另有石桌石凳散落四周,为这幽静的所在添了几分闲趣。 白芷稍稍站定,轻声道:“师父!” 片刻之后,洞内有人回应—— “哦,进来吧!” 白芷抬脚走向山洞。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便在白芷步入山洞的瞬间,四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座没有灯油、灯捻的灯盏,发出烛火般的亮光。山洞内摆放着石案、石几、铁鼎,以及坛坛罐罐,散发着浓重的药香味。 白芷走到山洞当间的空地上,缓缓屈膝跪下。 在她前方的不远处,另有一个石窟。其中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妇人,鬓角斑白,面带皱纹,双目低垂,神态庄严。 白芷抬眼一瞥,低头说道:“师父,如您所料,于野吞了……兽丹,或承受不住丹元之力,他人已呈现中毒之兆。弟子擅作主张,以野参帮他祛毒延命。” 妇人恍若未闻,神态如旧。 白芷继续说道:“据弟子实地查访得知,于家村死了三十多人。此乃尘起师兄勾结北齐山所酿成的大祸,之后他杀了古木,究竟孰是孰非,已死无对证。或许师兄害怕师父的责怪,迟迟没有返回山门。这也成了我留下于野的借口,他倒是听话,却蒙昧无知,令人厌恶,只怕难堪大用……” 妇人突然幽幽出声道:“白芷啊,你跟着为师多少年了?” 白芷不假思索道:“弟子六岁遇见师父,至今已有十四载。” 妇人颔首不语。 白芷恭恭敬敬又道:“承蒙师父悉心调教,弟子十岁开启先天灵根,去年已修至炼气三层,却不比师兄的四层境界,弟子定当勤修苦练,方不负师父的教诲!” 妇人终于睁开双眼,带着追忆的口吻缓缓说道:“那年,为师途经白家村,在村口遇见你。你呀,还是个小丫头,聪慧伶俐,讨人喜爱。你的家人有心让你修道,为师便将你带上玄黄山。”她说到此处,话语中多了几分萧瑟之意,道:“曾经的小丫头,如今已成了炼气三层的道门高手。为师却垂垂老矣,只怕是余日不多了。” 白芷的眼圈一红,安慰道:“师父勿忧,您老人家定能一举筑基!” 妇人却脸色一沉,叱道:“为师还没死呢,你便在这哭丧来了?” 白芷伏下身子,不敢出声。 “为师说过,修道之人,切忌动情,否则道心不固,便为外魔所趁,难道你都忘了?” 妇人发了一通火之后,又忧心忡忡道:“唉,此次能否筑基,取决于你能否帮着为师炼成外丹。你岂能优柔寡断呢,你让为师如何安心?” 白芷忙道:“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妇人的神色缓和下来,吩咐道:“为师一直在忙着闭关炼丹,颇为消耗法力,尚待调理一段时日。嗯,三个月之后,为师重启丹炉,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至于你该如何行事,想必不用为师教你吧?” 白芷道:“弟子明白!” 妇人摆了摆手,疲惫道:“去吧!” 白芷起身告退之际,忍不住道:“师兄他……” 妇人闭上双眼,不耐烦道:“为师知道了,!” 白芷不敢争辩,低着头默默退出。 …… 野参,真的不好吃。 清晨醒来,于野口干舌燥,嘴里发苦,肚子发烫,有些恶心。喝了几口山溪水,这才稍稍舒适一点。 山里的猎户,偶尔也能采到野参,都是送到灵蛟镇换取猎刀、弩箭、盐巴、铁器等物,没人舍得品尝它的滋味,更不会拿来充饥而暴殄天物。 而灵山道门,就是不一样。以干果、竹笋充饥也就罢了,竟拿珍贵的野参当饭吃。却味苦,难吃,也填不饱肚子。 于野揉着肚子,在洞内转着圈子,随着眼光一瞥,他慢慢停下脚步。 他睡觉的地方,扔着一根竹杖。 于野走过去,捡起竹杖。 竹杖有着五、六尺长,拇指粗细,通体斑黄,带着污迹,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 这是裘伯的竹杖,曾遗失荒野,如今失而复得,是否要感谢那位白小姐? 哼,若非她暗中盯梢偷袭,他于野又怎会成为玄黄山的囚徒! 不过,据她所说,竹杖为金竹所制,乃是大泽南地特有之物,其坚若金铁,轻若朽木。她还说了,她知道裘伯的来历。 至于她是否说谎,来日自见分晓。 “叮、叮——” 举起竹杖屈指轻叩,响声悦耳;信手挥动,轻飘飘的“呜呜”带风。 “砰、砰——” 于野尚自挥舞着竹杖,身后传来石门开启与关闭的声响。 竟是谷雨,拿着一个竹匣。 “咦,两日不见了,你拿来什么好吃的?” 于野放下竹杖,迎了过去。 谷雨没有了往日的笑容,默默打开手中的竹匣。 于野意外道:“野参、黄芪、白术,这是……” 匣内是一小堆药草,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谷雨点了点头,示意道:“黄精、琼花、云芝、地英,均为补气养元的珍稀药草,吃了吧!” “没病没灾,我为何吃药?” 于野嚷嚷了一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狐疑道:“谷雨,你这是怎么了?” 谷雨现身之后,便未见笑容,此时依然拉着脸,淡淡道:“白芷师姐吩咐,于野外伤已愈,内患未除,急需大补之药调理。他若不肯吃药,或剩下一根药草,便拿我是问!” “你说什么?” 于野难以置信道。 昨晚白芷抓他手腕子,竟然是帮他查看伤势。她知道自己体内的蛟毒?大补之药也不能解毒啊。而吃药也就罢了,也该加水熬汤,岂能生吃硬嚼,却又为何惩罚谷雨,此事与他无关吧。 谷雨一屁股坐在地上,将竹匣摆在面前,撅了撅嘴巴,不无委屈道:“师姐说了,唯有督促你按时吃药,方能宽恕我口戒之过,并让我在此陪伴,只要你开心便好!” “哦……” 于野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奇道:“何为口戒之过?” 谷雨抱怨道:“你是外人,不该与你说起道门中事,否则触犯妄语口戒,谁让我喜欢多嘴呢!” “难怪两日没见,原来如此呀!” 于野浑然大悟道:“岂不是说,我吃了药,你便能逃过责罚,不用顾忌口戒门规?” 谷雨默默点了点头。 “哎呀,你为我犯戒,我总不能让你为难!” 于野倒是颇为仗义,他撩起道袍坐在一旁,然后伸出手来,拿起一块黄精塞入口中,一边品尝一边说道:“唔,这个比野参好吃,来一块?罢了,我独自享用。” 片刻之后,竹匣空了。 于野再无之前的轻松,连滚带爬跑向水潭,狠狠灌了几大口溪水之后,犹自张着嘴巴干呕。好一会儿,总算缓过气来,他揉着肚子走向谷雨,说道:“我该怎样开心呢,教我修道法门如何?” 谷雨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道法不传外人,岂敢私相授受。不过……”他跳起身来,拉着于野走向洞口,冲着下方示意道:“师兄们修炼的轻身术、防身术,均为道门入门之法,你日日观摩之下,若能领悟一二,纯属机缘凑巧,师兄师姐们也说不了什么。” 透过洞口往下看去,果然有几位玄黄山的弟子,或纵跳腾挪,身法敏捷,或施展拳脚,虎虎生风。 于野看着兴奋,跃跃欲试。 谷雨伸手指点道:“那是轻身术,源自道门古法,一旦修习娴熟,翻山越涧如履平地,平地飞驰则是快如骏马。倘若加持法力,更加厉害呢!” “何为法力?” “化天地之灵气,为丹田之真力,以口诀、法诀使出,可御鬼神、御飞剑,无所不能哦!” “你是否修出法力,使来瞧瞧啊!” “嘿,那是修至先天境界的炼气高手才有的本事!” “何为先天炼气高手?” “当然是练气入体的高手。其境界又分九层,五层高手,可驱使飞剑,隔空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容易。而后天高手虽也打通玄关,吞吐天地,却难以炼气入体,使不出法力,没有这个本事。” “白芷与尘起,已修至何等境界?” “这个……三层、四层吧,我也不甚清楚!” “那便是防身术?” “嗯,防身术,又分剑术与拳术,皆源自玄黄山传承。你看那位师兄,他所施展的剑术,名为玄黄剑法,那位师姐施展的剑术,为师父所创的洪姑剑法。两者一阴一阳,一刚一柔……” “洪姑?” “嘘,那是师父名讳,不得无礼!” “哦,说说拳术。” “拳术,借虎豹之势,演筋骨之能,为熬炼筋骨的法门。” “你在此处施展剑术、拳术,我也看得真切,顺便请教一二,如何?” “不成、不成,我有事呢,午后再来陪你!” 有关玄黄山的各种法门,谷雨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而让他现场演示,却摇头拒绝,找了个借口,转身跑出了山洞。 于野也不介意,继续观摩着轻身术与剑术、拳术。半个时辰之后,玄黄山弟子散去。他独自在洞内踱着步子,挥拳蹬腿比划着不停。 拳术,倘若只求形似,模仿起来倒也不难。 令他感兴趣的还是轻身术,与玄黄剑法。 轻身术看着简单,却极为深奥,接连模仿之下,不是脚下磕绊,便是身子趔趄,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 至于玄黄剑法,更是没有丁点的头绪。 嗯,不能急于求成,也不能轻言放弃。 于野捡起竹杖,继续模仿剑法。之后,挥拳踢腿,接着又是连窜带跳,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午后时分,谷雨果然来了。他拿出一堆干果与一个小瓶。干果,自然是用来充饥的;瓶内的丹药,有固本培元之效。 于野也不多问,直接吞了两粒丹药。 谷雨羡慕不已,据他所说,丹药珍贵,即使玄黄山弟子也难得一见。 于野倒是满不在乎,请他指点轻身术与剑术、拳术。谷雨依然摇头拒绝,声称他是外门弟子,虽然修习各种法门,却远远未窥门径。于野岂敢罢休,趁机拉着他问东问西。 何为外门弟子? 由师父亲传道法者,为内门弟子。由师兄师姐代传道法者,为外门弟子。 何为吐纳调息? 吐纳者,呼吸也。吹嘘呼吸,吐故纳新。行、走、立、卧,皆可吐纳调息。其妙用之法,不为外人道哉。 于野知道玄黄山的规矩多,也不便为难谷雨,便与他吃着果子,各自聊起有趣的往事。 “我知道你叫于野,却不知你来自何方。星原谷?好像听人说过,距玄黄山足有千里之远。你是猎户出身啊,改日教我几招,我也猎取几头山鹿孝敬爹娘。我家在哪里?我家就在玄黄山脚下,常年往山上送些青菜、谷米,与师兄、师姐相熟,便拜入道门学个本事。山上人多吗?不多,二、三十人罢了。说说星原谷的于家村呗,咦,脸色这样难看,罢了、罢了,还是说说我吧……” 谷雨自幼长在大山里,从未出过远门,拜入玄黄山之后,更是与世隔绝,所认识的无非是师兄、师姐,却没人陪他聊天说话。如今于野来到山上,他自然是相见甚欢。对于于野与尘起、白芷的过节,他是毫不知情,也无意理会,他只想简简单单的开心便好。每日他送来药草与丹药,待于野吞服之后,或是看着于野模仿轻身术与防身术,或是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第二十章 蛟影 感谢:心安处就是家、安云生的捧场月票支持! ………… 晨色未明。 于野已早早醒来,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便盘膝坐在褥子上,学着吐纳调息。 山洞内,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随着山风徐来,雾气变幻。独坐此间,使人飘飘欲飞悠然忘我。 而小半时辰之后,已是两腿酸痛。嘴巴尚在喘息,整个人已是昏昏欲睡。 于野无奈的睁开双眼,伸直了双腿,舒展懒腰,长长打了个哈欠。 依着谷雨所说,吐纳调息,便是呼吸喘气,人人都会啊。谁想修炼起来,竟然如此的枯燥乏味! 于野爬起身来,顺手抓起竹杖,稍稍比划了一下,手中的竹杖已是左右舞动,带着“呜呜”的风响。 嗯,还是剑术有趣!挥舞带劲,也让人精神头十足! “砰——” 便于此时,石门作响。 “谷雨,看看我的玄黄剑法如何……” 于野忙着挥舞竹杖,不忘回头打着招呼。而他话音未落,已满脸尴尬的停了下来。 一位遮面的女子,拿着一个竹匣,静静的站在两丈之外。 是白芷,或许显露过真容,已不用遮掩避嫌,她轻轻放下竹匣,伸手揭开脸上的布帕,疑惑道:“你在修习玄黄剑法?” 于野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神色惴惴不安。 谷雨再三交代,偷学道法、剑术乃是道门大忌。本想着偷偷模仿几招,却被人家一眼识破。而接连七日都是谷雨前来陪伴,怎会又突然换成白芷呢?倘若她不依不饶,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她着实好看,花儿一样,甚是娇美。 白芷则是打量着那个七日不见的少年,只见他披头撒发,手里拎着竹杖,一脸的心虚模样。她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既为玄黄剑法,共有几式呀?” 于野茫然道:“什么……几式?” “右手持剑,左手剑诀。你的左手,为何握拳?” “何为剑诀?” 白芷眸子一闪,腮边露出一抹笑容。 于野尚自懵懂不解,忽然觉着眼前一亮。应是天外的霞光涌入山洞,分外的璀璨;又像是花儿开了,那样的明媚夺人。 白芷却不再多问,直接道明来意—— “谷雨有事下山,我代他送来你疗伤所用的药草与丹药!” 言罢,她转身离去,又回头一瞥,含笑丢下一句—— “你体内的蛟丹,莫对他人提起,以免惹祸上身,切记!你若有心修炼剑法,不妨拜入玄黄山。改日我禀明师父,看她老人家是否愿意再收一个徒弟!” 山洞内,只剩下于野一个人。 他依旧看向洞外的霞光,仿若沉浸在漫天的芳华之中,犹自神色怔怔、两眼痴迷。直至很久、很久,他这才眨动双眼,又情不自禁的咧嘴傻笑起来。 白芷,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她看出自己不懂剑法,竟给予好心的提醒。非但如此,她还要劝说师父招纳自己为徒。 成为道门弟子,成为一个修道之人? 从今往后,白芷便成了自己的师姐? 不敢想象! 有这么一位美貌的师姐,倒也不错。她的聪慧,她的见识,还有她的神通,无不令人叹服而自愧不如。 而倘若真的拜入玄黄山,岂不是也成了尘起的同门师兄弟? 哼,修炼道法,有了手段,来日找他算账不迟! 于野丢下竹杖,背着双手,脸上荡漾着笑意,两眼闪烁着憧憬之色。 这段日子,过得轻松、愉快,且充实。不用忍饥挨饿,不再担惊受怕,反而有人陪伴玩耍,还有人帮着疗伤止痛。即便是梦境中的美好,也不过如此吧。假以时日,成为道门高手,又将怎样呢,未来着实令人期待! 于野想到此处,愈发振奋不已,他走到白芷留下的竹匣前盘膝坐下,拿出两根野参便大口咀嚼了起来。苦涩的味道中,竟然品尝出丝丝的甘甜。他又抓起一块黄精塞入口中,便听一个女子轻轻叹息—— “唉,命不久矣!” “嗯,活着便好!” “傻小子,你气死我了……” “啊——” 于野蓦然一惊,手中的黄精掉落在地上。 他之前对于这叹息声没有放在心上,兀自沉浸在遐想之中。谁料他刚刚生出的念头,根本没有说出口,便已被察觉,并得到回应。 尤其这叹息声与话语声虽已消失很久,却是那样的熟悉! 于野急忙环顾四周。 此时,旭日的光辉透过洞口而来,驱散了宿夜的寒冷与晨间的雾气,也照亮了整个摩崖洞。 于野忽然明白过来,急道:“你是何人?” 熟悉的话语声,曾在灵蛟谷的山洞内出现过。之后一连串的苦难遭遇,皆与出声的这个人有关。只是曾经轻微低弱的嗓音竟然变得清晰悦耳,却不知再次出声的她又将带来怎样的厄运。 又听那人埋怨道:“哎呀,你管我是谁呢,你被人骗了……” “哼,笑话!我不蠢不傻,怎会受人蒙骗?” 于野反问一句,不由得想起此前的遭遇,顿时愤怒起来,质问道:“我听出你是个女子,你害我吞下蛟丹、身中蛟毒,因而牵累于家村,害了三十多条人命。你究竟藏在何处,有何企图?” “我……” 话语声有些迟疑,也有些委屈。 “我有何企图,我自己也不知道呀。而你若不吞下蛟丹,焉有命在。若非我借助蛟丹之威救你,你以为你能逃过那人的毒手?至于你族人被害,并非我之所愿。你该仇恨凶手才是,岂能迁怒于我?” “……” 于野一时语塞。 这个女子说的有情有理,令他无从指责。即使没有吞下蛟丹,尘起也不会放过他。而当时从尘起剑下意外逃脱,竟是她的暗中相助?蛟丹之毒不是致命吗,又怎会救了他? “蛟丹有毒不假,是药三分毒。即便如此,它又为何让人趋之若鹜?莫说你肉体凡胎,即使筑基修士也难以驾驭蛟丹之力。照此说来,它何尝不是害人的毒药呢。” “你说我命不久矣,此言何意?我眼下并无不妥,究竟谁在骗我?” “你眼下的境遇,与我当年如出一辙。固然一时安好,尚不知大祸临头。至于谁在骗你,你该心理清楚啊。” “你藏身何处,为何如同影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笨死了,我便在你体内的蛟丹里。你的一言一行,皆瞒不过我。当然喽,还有你又笨又蠢的小心思。” “啊——” 于野惊讶一声,禁不住伸手捂着肚子,难以置信道:“虫……” 与其想来,藏于体内,对他了如指掌,不是肚子里的虫又是什么。 只听话语声带着嗔怒:“呸,你才是虫呢。我是困于蛟丹之内的一缕魂魄……” “鬼魂?” “哼,我是人啊,无非化去肉身,仅存魂魄与神识,被困于蛟丹罢了。本不想管你死活,你却步我后尘而浑然不晓。所幸借你吞服的丹药,恢复我几分魂力。谁让你我同病相怜,也是因果相报。我若不帮你,谁来帮你呢。” 当久违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于野惊愕不已、也愤愤难平。即使随后打消了怒意,他依然心存质疑。不过,当他获悉对方乃是困于蛟丹中的一缕魂魄,虽说同样的震惊与难以想象,他却反而相信了几分。 唯有魂魄,方能困于蛟丹之中。也唯有魂魄,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村里老人讲述过的鬼魂,莫不如是。 而她说了,她并非鬼魂,只是失去肉身,成为了仅剩魂魄与神识的人! 于野摇了摇头,脑袋依然有些发蒙。 自己的体内竟然藏着一缕魂魄,一个女子的魂魄。岂不是说,从今往后他于野再无隐私可言。而她却被困于蛟丹之中,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再联想她所说的话,更加令人无所适从。 于野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你说我如同影子,我便是蛟影喽!” 蛟影? 未必是她真名。 “不知何人害我,又如何步你后尘?莫非你遭遇过不堪的往事,能否告知一二?” “嘻嘻,小滑头!” 蛟影的口吻,像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子。她道破于野的心思,出声道:“你所吞下的蛟丹,为高人所炼,丹元之力非同寻常,足以帮着筑基修士成就金丹。其炼制之法,暂且不必赘述。却不妨试想一二,如此神奇的蛟丹,岂能不让修道之人为之疯狂?尘起早已知道你吞下蛟丹,依然紧逼不放,难道只是杀人灭口?如今白芷将你关在此处,每日投你所好,珍稀药草与丹药伺候,并假意许诺招纳你为道门弟子,你以为如此她煞费苦心又为那般?” “白芷她……尚不至于。” “嘿,你如此肯定?” “即使尘起与白芷害我,也得不到蛟丹啊?” “你吞了蛟丹,蛟丹并未消失。如若不然,我从何而来?” “这个……拜入玄黄山,修习道法,成为高手,我便不用惧怕尘起。” 于野的说辞有些牵强,脸上的神情也跟着纠结起来。 只听蛟影说道:“孰是孰非,姑且不提。你想修炼,不妨求教于我啊!” “你也懂得玄黄剑法?” “哼,凡俗剑法,不值一哂。我有七杀剑气,冠绝天地……” 第二十一章 修炼 感谢:万道友、书友59259209的捧场月票支持! ………… 摩崖洞。 于野面前的竹匣,已空空如也。 他吃了干果、药草与两粒丹药之后,盘膝坐着,以手托腮,两眼微闭,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又脸色变幻而惊讶不已的样子。 识海,位于眉心之间,印堂深处,由内而外分为四层,能够存纳一个人的所有神识与记忆,可谓博大如海,故而称为识海。而神识,则为意识,予以法则,超越六根、六知、六识的存在,称之为神识。 如上所述,皆出自于蛟影之口。她说她的神识由气海、金阙直达识海,便可与他交谈自如。金阙又称绛宫,黄庭,至于气海,另有一番晦涩难懂的解释。 不过,于野只想修炼玄黄剑法,却遭到了蛟影的嫌弃。她看不上凡俗修士的剑法,她只懂得七杀剑气。而凡俗中人,修炼不了剑气。正当于野失望之际,又听她说道: “你并非凡俗之体,当然能够修炼剑气呀。还记得你吞下蛟丹之后,腹内阵痛,经脉撕裂,气机颠倒,正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开启先天灵根之兆。只怪那个老头送你的丹药压制了蛟丹之力,使得真气涣散,也使你空有灵根之体而难有作为,即便修炼剑气也无从下手!” “什么老头,是裘伯,他救了我的命!” “知道啦、知道啦!当时人家魂力虚弱,不知道他是谁。且听我说,欲炼剑气,先修功法,待真气入体,聚散自如,修炼剑气方能事半功倍。你该选修何种功法呢,你若过于蠢笨也不成……” “我不算蠢笨吧!” “嗯,蠢笨之人都这么说。莫要添乱,容我想想,便是《天罡经》了,此法易于入门,倒不怕你蠢笨如牛,嘻嘻!” “《天罡经》?” 于野尚自疑惑,眉心处微微刺疼。与之瞬间,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字符。睁开双眼去看,字符倏然消失。再次闭眼凝神,消失在字符再又隐隐呈现。 “我已将功法传至识海,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不认得……” “你不认得字吗?” “认得三、五个。” 于野如实作答,有些难为情。 于家村请过启蒙先生,他倒也学过几天识字算数,却仅限于姓氏与几个数字,对于山里孩子来说足够用了,而若要看懂功法则是远远不够。 果不其然,便听蛟影惨叫道:“我的天呐,你岂止是蠢笨如牛,大字也不认得几个,你如何看懂功法典籍,又如何修炼道法啊?” 于野不由得睁开双眼,抬头张望。洞内静悄悄的没有旁人,也没谁知道蛟影的存在。而他依旧是尴尬不已,脸皮阵阵的燥热。 真的难堪啊! 总以为懂得很多,不过是捕鱼捉鸟、爬树凫水、猎杀野兽的技法罢了。这都是山里孩子常见的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不认得字,则不懂功法。所谓的修道,便无从谈起。不怪蛟影取笑,只怪他不自量力。 于野正想就此放弃,便听蛟影教训道:“事已至此,岂能轻易言弃。哎呀呀,我从头教你识字便是。” 识字算数,并非易事。何况没有笔墨,也无从入手。 于野尚在迟疑,识海中又是微微刺疼,无数的字符纷至沓来,并伴有蛟影的逐字解读:“这篇说文解字,我已加以注解,限你一个时辰之内,悉数识读领悟。再来一篇天地要义、一篇格物算理、一篇岐黄之术、一篇道门典籍,明日清晨之前务必融会贯通、尽为己用……” “轰——” 于野的脑袋里像是掀起一场风暴,万千字符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狂袭而来。他不过是初启识海,如何承受得住,顿时两眼一翻,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 又一个清晨。 “砰——” 石门发出响声。 谷雨抱着一个竹匣来到山洞内。 当间的空地上,于野仰天躺着,像是酣睡未醒,并蠕动着嘴角,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梦呓。 “昨日,白芷师姐吩咐我下山探望家人。我今早刚刚返回,便前来看你。” 谷雨走到近旁,放下竹匣,唤道:“醒醒了——” 于野应该是听到了呼唤,嘴里没有了动静。片刻之后,他慢慢坐起,竟两眼发直,满脸的疲惫之色。 “这是怎么了?” 谷雨低头打量,关切道:“莫非身子有恙,待我禀报师姐……” 于野忽然眨动着双眼,神色已恢复常态。 “哎呦,你吓我一跳!” 谷雨伸手拍着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他将昨日的竹匣收起带走,扬声又道:“我回头再来陪你,白芷师姐交代了,你擅自模仿剑法,虽无伤大雅,却与门规相悖。念你有心向道,许我酌情点拨一二。嘿嘿,倘若你有缘拜入玄黄山,别忘了感谢我这个师兄!” 搁在两日前,倘若听到谷雨如此一说,于野定会兴奋不已,此时他竟然无动于衷,默默注视着面前的竹匣。 竹匣内,装着七种药草。据典籍记载,其用途不同,药理迥异,却为天材地宝,与修仙者大有裨益。 修道者与修仙者,有何不同? 概述起来,两者大道同理,无非境界有高低罢了! 另外一瓶丹药,有固本培元之效,在玄黄山属于珍稀之物,在修仙门派中则极为常见。 于野拿起药草吃了起来,又将丹药吞进肚子,起身喝了几口山溪水,走到左手边的洞口前往下张望。 山坪之上,几个玄黄山弟子在修习剑法与轻身术。看似高深莫测的道法,如今竟然能够辨出几分端倪。 于野转身返回原处,盘起双腿坐下。 摩崖洞的情景如昨,依旧是山溪流淌,潭水泛波,山风徐徐,洞外天色高远。而此时独坐此间,已恍如隔世,令人感慨万千。 于野幽幽舒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 真的难以想象,从昨日至今晨,短短的十个时辰之内,他已记下了说文解字的万余字符,并通晓其意;又记下了一篇《天罡经》与五、六篇典籍,其中天地命理、修道秘笈、岐黄医术等等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只要详加参悟领会,便能融会贯通而尽为己用。 他再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 他已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且待吐纳调息,修炼入门功法,便能踏上仙途,成为一位真正的修士。 据蛟影所说,正是因为蛟丹有毒,反而压制了他体内的真气。即使他修炼有成,也能隐匿修为而瞒过同道中人。假以时日,一旦化解了丹毒,强大的蛟丹之力爆发,随之带来的妙处将会让他受用无穷。 也不知蛟影怎会懂得那么多,她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 而她许久不出声,出声了便要人命啊! 想他于野在一日一宿之内,又要识字算数,又要记下功法与各种典籍,初次开启的识海承受了猛烈的冲击,差点令他心神崩溃而直接瘫倒在地。 倘若身为修士,此时此刻,是否应当吐纳调息,以将养心神、找补体力? 有关静坐吐纳之法,尽在功法典籍之中。 于野坐直了身子,缓缓抚平心绪,然后两手合握,轻轻抱在腹前。在功法中,此为双手结印。接着他舌抵上腭,双目微阖,聚气丹田,凝神守一…… 午后。 谷雨去而复返。 他见地上的竹匣子空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督促洞内之人按时服用药草,乃是他看守摩崖洞的职责所在。 而以后的日子,应该更为轻松。 谷雨径自走到一旁,从身后抽出一把带鞘的长剑。他将取下的剑鞘放在洞口的石台上,转而单手持剑用力一抖,挺直的剑刃顿时微微颤动、“嗡嗡”作响。他得意的笑了笑,道:“你不是想看我施展剑法吗,今日便让你开开眼!” 没人理会。 “咦?” 谷雨惊咦一声。 他返回摩崖洞,于野便没有理他,直至此时,仍在盘膝静坐,旁若无人。 “吐纳调息?” 谷雨打量道,又连连摇头—— “你不知口诀,不懂吐纳的窍门,这般枯坐下去,徒劳无益啊!” 于野忽然长长吐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他稍稍定了定神,带着歉意说道:“初次尝试,差点睡着了!” “你倒会装模作样,嘿嘿!” 谷雨会心一笑,示意道:“看我的青钢剑如何?” 他手中的青钢剑,足有三、四尺长,通体泛着青色光泽,看上去很是不凡。 于野点了点头,赞道:“嗯,好剑!” “哈哈,不懂装懂!” 谷雨取笑了一句,炫耀道:“这是道门弟子专用之剑,花钱也买不到。即使你拿来百把猎刀,亦休想换得此剑!” 于野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他如今对于修炼的见解与认知,已非谷雨所能想象。 青钢剑,自然价值不菲,却只能称之为法器,也就是加持了符箓之术的利器,并有品相的高低与等级的不同。法器之外,还有凌空驾驭的灵器与收入体内的法宝。 而此前丢失的小剑,莫非是灵器或法宝…… “来吧,今日我演练一回玄黄剑法!” 谷雨倒提着长剑,走到山洞的空地上,伸手撩起道袍的下摆,干脆利落的来了一个起手式。 “剑法共有七式,一旦我放手施为,难免叫你眼花缭乱,至于参悟几分,全凭你的机缘造化了!” 于野点头会意,后退了几步。 谷雨倒是不含糊,起手式之后,剑走混元、步法腾挪,遂即剑光闪闪。他也是存心卖弄,一边舞剑,一边提醒道:“一式斩凡根、二式断情缘、三式驱鬼神、四式踏厄海、五式夺真身、六式度兰台,七式……七式……” 道门的成名剑法果然不凡,也着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谷雨施展到第五式、第六式,手脚渐渐忙乱,再至第七式,竟然忘了剑招,一时又收势不住,踉踉跄跄摔了出去。所幸扶住了石壁,这才没有摔倒在地,而他嘴里依然在念叨着:“七式……哦,想起来了,七式舞玄黄!” 于野看得眼花缭乱,也看得提心吊胆。 谷雨收起长剑,气喘吁吁道:“瞧见没有,玄黄剑法共有七式,各有九种变化,着实玄妙绝伦。我苦修三年,堪堪使出六式。倘若换成是你……” 他走到于野面前,摇头兴叹道:“唉,你啥也不懂,枉费口舌!” 第二十二章 任重道远 感谢:zhongxgqiu、一台春、书友59874442的捧场月票支持!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没有见到白芷。 每日的晨间与午后,谷雨倒是准时出现在摩崖洞内,送来干果、药草与丹药,然后演练剑术、轻身术与拳术。于野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竟然不再模仿,也不询问其中的门道,而是独自坐在一旁静静观看。 又是一个清晨。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抬眼看去,摩崖洞似乎有些不同。风儿更为清新,云雾透着湿润,洞口的野草也变得青翠欲滴,还有溪水声、飞瀑声、玄黄山弟子的说话声,以及远处的鸟鸣兽吟,声声入耳、清晰可闻。 低头看向自己,同样有所变化。 曾经清洗干净的肌肤,再次渗出一层污垢,比起上次的状况有所缓解,却依然像是涂了一层油腻而肮脏不堪。 上次是吞了蛟丹,为丹元之力强行伐毛洗髓,致使体内脏污溢出体外,便如典籍所说的苟汰芜杂、存其菁英,从而成就灵根之体。当时又怎会懂得其中的玄妙,只觉得耳聪目明,不畏寒冷,实则已是打通了玄关,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怎奈不懂吐纳调息与修炼之法,任由丹元之力转换的真气充斥经脉,却又无从引导而肆意冲击脏腑,故而小腹发烫、浑身疼痛,只当是蛟毒发作而难以忍受。 所谓脱胎换骨之说,有着不同的解读。此处脱胎换骨,寓意着天翻地覆之别。 不过,有了蛟影的指点,依照功法修炼了十余日之后,散乱的真气渐渐汇至丹田气海,犹如万涓成溪,再由任督玄关、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涌向全身,自此真气不绝、周天不息、生机不止。如此不断的吐纳调息,亦使得经脉筋骨得到了再度的淬炼。 又何为真气? 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为法力之源,气机之源,生命之源,归纳称为真气。 而此时双眼微闭,竟然能够看到体内的情形。道法之中,这叫神识内视。隐隐约约如同幻觉,却又那么的真实。能够分辨出骨骼与脏腑的形状、一条条四通八达的经脉。经脉中流动的真气,真的仿佛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流动不息。还能见到小腹的丹田气穴,也就是气海之中,一团云雾般的真气之间,静静悬着一粒黄色而又圆润的珠子。 正是蛟丹! 那枚为他带来滔天大祸与逆天机缘的蛟丹,并未融化消失,而是沉入气海,化作一个神奇的存在。依着蛟影的说法,她的魂魄便封在蛟丹之中。而她传授了功法与典籍之后,一连多日寂寂无声。 于野放松心神,站起身来,就手除去道袍,光溜溜的跳入水潭之中。 潭水清凉,令人爽快。 于野一边搓洗着身子,一边感受着修炼所带来的神奇感受。 或许是洗去污垢的原因,肤色白皙了许多。他的个头也似乎高了两分,四肢匀称健壮。稍稍握紧拳头,筋骨脆响,仿若无穷的力道聚集,只待纵情爆发的那一刻。 于野正在享受着他的清凉时光,忽然神色一动,“哗啦”跳出水潭,急急忙忙抓起道袍。 与此同时,“砰”的石门作响。 转瞬之间,白芷走入山洞。而她现身之际,微微讶然。 于野站在空地上,道袍、靴子穿着周正,湿漉漉的头发挂着水滴,他身后的水潭边更是水汪汪的一片。 白芷抬眼一瞥,已神色如常。她款款走到于野的面前,轻声道:“谷雨随后便至,我先行帮你查看伤势。”言罢,她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 于野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避,仿若神不守舍,默默看向伸过来的手指。 那纤细如玉的手指,竟然透着光泽,不仅于此,其周身上下,也若隐若现的透着一层微弱的光芒…… 白芷突然脸色微变,叱道:“安敢如此!”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蛟影的叫嚷声—— “哎呦,你看人家身子干什么,快快散去神识,收功敛气……” 于野的心头一凛,急忙低垂双目,收敛气息。 而白芷已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你怎敢窥我身子,何时修出的神识,说——” 没敢偷窥啊,只是……什么……修出神识? 真的不知道自己修出神识,也不懂如何施展,蛟影她也没有提醒,谁想竟被白芷当场抓住,这该如何交代啊! 于野任由手腕被抓,动也不敢动,仓皇低头道:“只怪我忍耐不住,多看了一眼白小姐,而神识……神识又为何物?” 他就是像个莽撞的少年,被人当场责难,却不知做错了什么,满脸的无辜神情。 白芷岂肯轻易相信他的话,依然紧扣着他的脉门。 之前的那一刻,如芒在背,似有一缕陌生的神识扫过全身,顿时让她警觉起来。山洞内只有两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谁在暗中作祟。而不过闪念之间,莫名的惊秫倏然消失,纵使全力查找,亦无迹可寻。 白芷终于松开手指,却疑惑难消。 “你在清洗身子?” “是啊……” “上次我走到你的身后,你尚无察觉。今日在我现身之前,你已穿着妥当就地等候。你若没有神识,怎会未卜先知?” “洗漱已罢,赶巧而已!” 于野突然受到责难,难免有些忙乱,旋即已恢复镇定,索性直视着白芷,问道:“我已关在此处多日,白小姐何时放我离去?” “哦?” 白芷后退两步,脸上的寒意渐渐消失。她打量着于野,眼神微微一挑道:“你已来了一月有余,再过一个半月吧,倘若尘起师兄依然未归,我便恳求师父将你礼送下山。届时不妨告诉你裘伯的去向,以免你为他牵挂担忧。” 于野愕然道:“一个半月……” “嗯,最迟一个半月!” 白芷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转而看向洞外的天光。她迟疑了片刻,轻声又道:“扪心自问,我白芷待你于野不薄!若非是我出面阻拦,你休想活着离开灵蛟谷。若非是我刻意隐瞒,你也逃不过师兄的追杀。虽说是我将你抓到玄黄山,这又何尝不是我的一番苦心呢。莫道人心叵测,我也身不由己!” 她的自言自语像是在辩解,又像是一种劝慰与安抚。而她话音刚落,人已转身快步离去。 于野愣愣站着,伸手挠了挠头。 白芷的那番话,让人似懂非懂。她怎会身不由己呢,莫非她有什么苦衷? “哎呀,又犯傻了?”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话语声—— “你不能见到美人就犯傻啊,岂敢动用神识看人家身子,若非我及时提醒,你今日注定闯下大祸!” “我……” 于野的脸皮“唰”的一下红了。 自己犯下的过错,自然心知肚明,谁料竟被当场揭穿,顿时令他难堪不已。 “哼,我且问你,一个猎户,无师无门,如何修出神识?以白芷的精明,她必然想到你体内的蛟丹。幸亏我隐去蛟丹的法力,不然你休想蒙混过关。” 蛟影好像真的生气了。 于野忙道:“我也是刚刚修出神识,尚自不明,本想讨教……” “你方才光着屁股向我讨教,羞也不羞?哦,怪我多日不曾理你?想你初启识海,已是心神俱疲。我动用魂力传你道法,便用不着歇息?” 蛟影仍然不依不饶。 “怪我一时疏忽,酿成过错!” 于野只得认错,又心存侥幸道:“白芷并未追究,应该无妨……” “啧啧,蠢笨如你,令人心服口服!你若骗得了白芷,普天之下皆善人也!” 蛟影要么不出声,出声便是疾风接着骤雨:“我不劝你为恶,只劝你未雨绸缪。你却痴迷于山水美色,自以为是、自甘堕落。我再问你,七杀剑气修炼得怎样了?” “这个……尚无进展。” “你已修炼了大半个月,却跟我说毫无进展?而你修不出剑气,如何自保,又如何搏命,难道赤手空拳,或用你的竹杖去对付人家的利剑?” “七杀剑气过于高深,初次修炼,难以参悟……” 于野得到《天罡经》的同时,也得到了七杀剑气的口诀与剑诀。而他每日忙着修炼《天罡经》的入门功法,一时无暇参悟七杀剑气。 “它若不高深,岂能名震一方。其剑诀共有七式,一曰殉杀、二曰妖杀、三曰义杀、四曰仁杀、五曰将杀、六曰魔杀。待六剑合一,方为天地七杀。” 蛟影解说着七杀剑气的非凡之处,又道:“以你的修为修炼剑气,着实勉为其难,而舍此一途,别无他法呀。若想保住性命,唯有放手一搏。从即日起,你全力修炼剑诀第一式。自救者天助之,只能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我当全力以赴,而欲速不达……” 于野接连遭到训斥,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蛟影却不以为然,劝告道:“事急从权,临危当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说我有了修为?” “是哦,炼气一层。” “我已成为炼气高手了?” “唉——” 只听蛟影哀叹一声,带着嫌弃而又无奈的口吻道:“堪堪踏上炼气的门槛而已,任重道远呢……” 第二十三章 自救 在村里的时候,无论心智、胆量,还是狩猎的本事,于野相信他不输于任何同龄人。哪怕后来遇到冯老七,成为贼人的同伙,又被燕家打入地牢,他也能够临危不乱沉着应对。他认为自己懂得隐忍,也足够的机敏,只要慢慢长大,身子骨变得强壮,他便能成为像爹爹一样的好汉子。 也许,于家村太小了。 遇到了尘起与白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无知与无能。即使是年纪相仿的谷雨,也让他自叹不如。而依着蛟影的话说来,他就是一傻子,不仅又蠢又笨,而且自以为是、优柔寡断,可谓一无是处。 或者说,星原谷外的天地太大了。 世上不仅有道门,还有仙门、魔门,以及众多未知的存在。 而现如今的他,终于开启了新的征程,踏上了一条陌生而又神奇的修炼之途。 摩崖洞内。 谷雨在蹿起蹿落、辗转腾挪,修炼着他的轻身术。 他看守摩崖洞,兼顾道法修炼,如此一举两得,倒是不耽误工夫。 于野,坐在洞口的石台上,像是在揣摩轻身术,却不再是眉飞色舞、跃跃欲试,而是神色内敛、气息绵长,显然是在修炼着他的《天罡经》与七杀剑气。如今他无论行、走、立、卧,不分白天黑夜,皆在吐纳调息、修习功法。他是真的怕了蛟影,不愿再次遭到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她的年纪应该不大,脾气着实不小,却见识渊博,懂得众多修仙的功法。即使高深莫测的裘伯,只怕也难以与她相提并论。 只闻其声,未曾谋面,那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呼——” 谷雨收起轻身术落地,喘着粗气道:“我已修习了半个时辰,不知你参悟几分,有无收获呀?” 于野摇了摇头。 谷雨走到潭水边,擦了把脸,转身返回,不出所料的笑道:“不懂功法口诀,难解其中玄妙,且罢——”他跳上石台坐下,挥手示意道:“你且尝试模仿一二,我或能为你指出谬误之处。” 于野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他是怕触犯门规,连累谷雨,再一个,当然还是怕蛟影的责怪。 谷雨正在兴头上,催促道:“咦,你本是个痛快人,怎么过了两个月,反倒变得扭捏起来?” 于野推脱不得,只能跳下石台,走到当间的空地上,却心不在焉的样子。 来到玄黄山,已有两个月?整日忙着修炼,日子过得飞快。而自从上次现身之后,再也没有见到白芷。 谷雨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调侃道:“你观摩我修炼已久,总该记得一招半式,难不成忘了干净?” “嗯,倒也记得几式剑术。” 于野咧嘴一笑,转身从他睡觉的地方捡起竹杖。 “你竟然记得剑术?” 谷雨不以为然道:“莫说大话,快快施展我看!” 众所周知,剑术比轻身术更难修炼,却有人舍易求难,显然是吹嘘说大话。 于野稍稍站定,左手随意掐了个剑诀,右手举起竹杖画了个圆圈,脚步随之移动旋转。他的身形步法不疾不缓,如同闲庭信步般的随心所欲。 “嘿嘿,你这是舞剑,还是在画符……” 谷雨禁不住笑出了声。 玄黄剑法,讲究的是行云流水、刚柔并济,舞动起来,风雨不透、杀机凌厉。即使道门弟子,懂得剑谱剑诀,而若无三、五载的苦功,亦休想领悟剑法的真谛。 谷雨的笑声未落,又瞪大了双眼。 于野举止古怪,而竹杖似乎有章可循。若将竹杖的走势前后连贯并加快几分,隐隐便是玄黄剑法的第一式。随后紧接剑法的第二式,竟全无衔接的痕迹。而他突然停了下来,“笃笃”敲打着竹杖,如同盲人探路,全然不知方向。 “哈哈!” 谷雨笑得更为开心,摇头摆手道:“你这般模仿剑法,实属有趣。天色已晚,明日再来陪你!” 他稍作收拾,径自离去。 于野仍在回想着剑法的招式,手中的竹杖“笃笃”作响。而随之石门“砰”的关闭,竹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他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走到洞口前伸头观望。 已是黄昏时分,下方的山坪笼罩在暮色中。 却见两道人影顺着石梯走到山坪之上,一个是刚刚离去的谷雨,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个身影纤秀,步履轻盈,分明是白芷,在轻声交代着什么。两人说话之间似有顾忌,竟不约而同的抬头张望。 于野不由得退后躲开,微微皱起了眉头。 多日不见的白芷,一直守在摩崖洞外?她为何躲着自己,又向谷雨交代什么? 于野看向手中的竹杖,神色一凝,腰身一转,手腕旋动。他就势左手剑诀一引,竹杖“呜”的卷起风声,随之划过一片杖影,继而密集的风声横扫四方,他本人也已笼罩在片片的杖影之中。片刻之后,风声与杖影倏然消失,唯独他伫立原地,犹自看着手中的竹杖默然自语—— “我若使不出玄黄剑法,又要挨骂了……” 他有了修为与神识之后,所看到的东西过目不忘,对于道法的认知,同样是突飞猛进。每日看着谷雨修习剑术,他早已悉数记下,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不得不装着糊涂。依着蛟影的说法,这叫藏锋于内,意发于外。而倘若两个月还学不会一套凡俗剑法,恐怕蛟影又要骂他蠢笨了。 于野走到睡觉的地方,撩起衣摆坐下。 玄黄剑法倒也罢了,关键是七杀剑气的修炼依旧没有一点进展。 《天罡经》的功法背后,也附录着护体、正神、辟邪、辟谷等各种小法术,而蛟影不让修炼,只让他专修七杀剑气。 七杀剑气,剑谱上又名七杀剑,或七煞剑诀,因剑气成名,威力巨大,被蛟影简称为七杀剑气。剑诀名为七杀,却仅有六式。修成六式之后,六剑合一化为七式绝杀。倘若与玄黄剑法的六十三种变化相比,七杀剑气好像更为简单。而唯有着手修炼,方知其中的艰难。 所谓的剑气,以真气化剑。据说剑气无形,却威力奇穷。而一个刚刚踏入炼气门槛的修士,如何将体内微弱的真气化为剑气呢? 于野独守着摩崖洞,陷入思索之中。 当夜色渐渐降临,他双目微阖,双手结印,凝神守一。随着功法的运转,气海慢慢充实起来。随着一缕气机涌入经脉,他猛然睁开双眼,右手掐了一个印诀,以中指、食指并拢化作剑诀凌空一指。经脉中 的气机倏然冲过手臂,直奔双指剑诀激射而去。他激情难抑,口中吐气开声:“杀!”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气机尚未冲出双指,已消散殆尽。 于野没有就此放弃,继续尝试。而接连尝试十数回,他所期待的剑气依然无影无踪。 什么地方出错了呢,是真气不济的缘故,还是修炼的方法有误,为何总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正当苦思冥想之际,于野突然小腹发热,气机涣散,紧跟着经脉痉挛,脏腑疼痛,脑袋阵阵眩晕。他顿时瘫倒在地,蜷缩一团,惨叫道:“蛟毒……蛟影救我……” …… 时隔两个多月,蛟毒再次发作。 自从被白芷抓到玄黄山关在摩崖洞内,每日以药草、丹药滋补身子,看着洞外的天光云海,与谷雨玩耍说笑,并忍受蛟影的唠叨,于野过得忙碌而又充实。尤其成为修士之后,不是参悟轻身术与剑术,便是忙着暗中修炼功法,他几乎忘记了蛟毒的存在。而正当他专注于剑气的修炼时,那种熟悉而又难以忍受的痛苦突然降临。 却没人救他。 昏迷之际,听到蛟影的叹息。她还是那句话,自救者,天助之。她传授功法,已是尽其所能。至于他是死是活,全凭自己的运气。而逆天的机缘,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凶险。既然他借助蛟丹之力成为修士,必将承受蛟毒之苦。惟有等他修成金丹,方能摆脱这种煎熬,只是随着修为的提升,蛟毒发作的间隔愈来愈长罢了。 于野在地上徒劳的翻滚着、颤抖着、呻吟着,直至筋疲力尽,昏迷过去。迷迷糊糊之中,传来谷雨的惊呼,接着白芷现身,抓着他的脉门,拿出几瓶丹药塞入他的口中。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蛟影的无奈与忧虑。 他的修为太弱,根本没有自保之力,他依然要受人摆布,生死不由己。 而他的运气,似乎不坏…… 两日后,他从昏迷中醒来。 蛟毒带来的痛苦,已然消失。洞外的天光,还是那么明媚高远。面前摆放着一个竹匣子,谷雨则是带着笑脸向他走来。 “嘿,醒了?” 谷雨蹲下身子,庆幸道:“不出师姐所料,她说你三日内必将醒来。而你内伤未愈,万万不敢大意。”他就手打开竹匣,示意道:“这些疗伤的丹丸,均为温补之药,你酌情服用,多多益善。” 竹匣内,不再装着药草,而是一堆小瓶子,足有二三十个之多。上面刻着字,培元、养气、聚灵、祛邪、辟谷等等各种各样,偏偏未见疗毒的丹药。 于野躺在地上,面容憔悴。 他的模样,仿佛真的大病了一场。其间的痛苦与绝望,依然令他余悸难消。不过,当他醒来的时候,发觉神识看的远了一点,经脉内的真气多了一点,也就是说他的修为又提升了一点,似乎已趋近于炼气一层的圆满境界。 蛟影说的有道理,机缘与凶险总是相伴相随,痛苦的代价也许是死亡,也许意味着新生与收获。 谷雨拿出一截竹筒取来溪水放在地上,转而坐在洞口的石台上往下观望。 “尘起师兄回山了,带来几位外地的道友,说是拜访师父,而师父她老人家闭关呢……” 第二十四章 生死相对 感谢:更新加速、书友59307190的捧场月票支持! ………… 尘起回山了? 于野脸色微变,从地上坐了起来。 尘起应该与白芷不不同,白芷来自白家村,与于家村尚有几分乡梓之情,而那个家伙生性残暴、心狠手辣,一旦知道他于野关在此处,岂不是变本加厉、为所欲为?而白芷曾经许诺的当面对质,该将如何进行?倘若尘起不肯认罪,又能拿他怎样呢? 于野有些惴惴不安。 他深知自己的处境艰难,却没想到已是迫在眉睫。 他想询问其中的详情,又不便向谷雨张口;想找蛟影寻找对策,而蛟影该说的话早已说尽。他只能独自面对危机,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于野定了定神,拿起两个小瓶。他倒出十余粒丹药,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然后喝了几口清水,揉着肚子站了起来。 这么短的时日内踏入炼气门槛,这些药草与丹药帮了大忙。而丹药的药力与药效,远远强于药草。 于野走到洞口前伸头观望。 下方的山坪上,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玄黄山的弟子。 于野看向身旁的谷雨,佯作好奇道:“今日为何没人修炼?” “哼!” 谷雨坐在石台上,背靠石壁,没精打采地哼了一声,抱怨道:“莫说没人修炼,便是我也走不出摩崖洞。” “哦?” “还不是尘起师兄的缘故,他带来的道友在山上横冲直撞,惹得师兄师姐们颇为不满,白芷师姐唯恐引起事端,劝告自家弟子回避,并吩咐我封住摩崖洞,不容外人靠近,也不许我擅离半步。” “封了摩崖洞?” “是啊,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与你住在此处。” “你我同处一室?” “呦,你不乐意?” 于野摇了摇头,只见谷雨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瓶晃了晃,道:“师姐已备齐了你的丹药,我也备了两瓶辟谷丹以防挨饿。” 洞口的不远处,果然摆放着他带来的褥子与一把长剑。 于野默然片刻,忍不住问道:“尘起他人在何处?” “听说他去了前山。” “前山?” “师父的洞府所在。” “白芷呢?” “师父尚未出关,由师姐陪同护法。” 谷雨接连回答几句话,期待道:“何必多管闲事呢,且说说你打猎的趣闻呀……” 于野疲惫道:“我困乏了。” 谷雨倒也善解人意,摆了摆手道:“嗯嗯,你伤势未愈,请自便!” 于野转身走开。 他回到褥子上坐下,憔悴的脸上多了些许冷峻之意。 与谷雨的简短对话,忽然让他觉着眼前的危机加重了几分,犹如风雨欲来,却天威莫测。而他只能听天由命,不然又能如何? 于野长长的吐了口闷气,心绪渐趋平静。他双手抱在腹前,两眼微阖,凝神守一。 谷雨见于野在吐纳调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而没人陪伴说话,又自觉无趣。他索性也打开褥子,盘膝静坐…… …… 玄黄山主峰。 一处向阳的山崖之上,同样有人在静坐。其中有尘起、白芷,还有八位玄黄山弟子。另有四位中年男子,看模样与装束显然是外来的道友。 山崖的峭壁下,是个山洞。洞口笼罩着雾气,一时情形不明。 众人环绕洞口而坐,仿若道友集会,而场面并不融洽,反倒双方分明,隐隐有对峙之势。 一方是白芷与八位玄黄山弟子,守着洞口,神情凝重;一方是四位外来的道友,神态倨傲,目中无人的样子。而尘起却像是个中间人,不时出声安抚着左右双方。 “师妹,这位卜易道兄携三位同道前来拜访师父,盛强难却啊!” “师父尚在闭关,不见外人。” “即使师父闭关,你我亦不能拒人于门外……” “呵呵,这便是玄黄山的待客之道?我四人慕名而来,不见令师,绝不下山,否则颜面何在?” “卜易道友身为蕲州的高人,岂能不讲道理?你携三位同道强行上山,肆意羞辱我道门弟子,如今又借家师闭关,这般胡搅蛮缠……” “师妹不必动怒,也请卜兄见谅!” 尘起急忙出声劝阻。 坐在他旁边的白芷没有遮面,可见她的脸色冷若冰霜。她身后的八位玄黄山弟子,也是面带怒容。 尘起口中的卜易道兄,是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穿着皮袍,个头精瘦,其貌不扬。另外三位中年男子同为山里猎户的装扮,却一个个面相凶狠、神色不善。 尘起举手左右示意,然后看向卜易说道:“适逢家师闭关,卜兄前来玄黄山拜访,真的很不凑巧,也着实有失礼之处。卜兄不妨在此静候几日,以待家师出关。如若不然,只能恭送卜兄与三位道友下山了。”他又看向白芷,很是为难的样子,苦笑着又:“我玄黄山虽不比名山大川,却也有容人之量。便请四位道友盘桓几日,又有何妨呢?”他转而收起笑容,义正辞严道:“几位道友莫再骚扰我道门弟子,否则我与师妹决不答应!” 白芷急道:“师兄……” 卜易点了点头,说道:“所言有理,客随主便吧!”他看向三位同伴,又道:“道门自有规矩,倒也不敢冒犯。且待洪姑道友出关,结个缘法,求个善果,你我便告辞离去!” 他的同伴像是通情达理,或是彼此默契,齐声应道:“便依尘起道友所言!” 尘起连连拱手施礼,表达不胜感谢之意,又冲着白芷递个眼色,安慰道:“由我在此护法,你放心便是!” 白芷急于出声,此时已说不出话来。 …… 五日后。 于野犹自原地打坐,屁股也没抬一下,只是偶尔舒展腰身,并伸出手指左戳右戳,像是在模仿剑法,然后吞下几瓶丹药,又继续吐纳调息。 谷雨不改他活泼好动的本性,不是拳打脚踢、修习剑术,便是在洞内四处溜达,以打发无聊的时光。而本想找人说话解闷,却又始终无人理他。当他又一次走到于野的面前,禁不住吓了一跳。 “丹药没了?” 地上的竹匣子空空如也,二三十瓶丹药都没了。 “够用大半个月的丹药呢,仅仅五日你便用了个精光?” 谷雨惊讶不已。 于野依然双目低垂,不言不语。 谷雨伸手晃了晃,疑惑不解道:“这是入定了,还是故意不理我?你也不懂调息之法啊,怎会冥想入定呢,莫非丹药过量,出了什么意外?哎,醒一醒——” 行功入定,口鼻没有气息,体内自成天地,乃是后天高手才有的境界。却唯有先天高手,方能持久入定。而一个啥也不懂的猎户如此静坐数日,显然不合常理。 于野还是置若罔闻,没有一点动静。 “咦?” 谷雨想去动手推醒于野,又怕不妥。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忽听有人冷笑道:“呵呵,他装死呢!” 笑声未落,洞内多了一个年轻男子。 摩崖洞的洞门已被封住,他是穿过洞口而来。而洞外悬崖峭壁,足有三十多丈之高。 谷雨愕然道:“尘起师兄……” 果然是尘起,他没有理会谷雨,不慌不忙的拂去身上的灰尘,得意道:“若非师妹帮忙,我还找不到这个小子。” “于野……” 谷雨回头张望。 于野无动于衷,端坐如旧。 “小子,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 尘起神情得意,径直走了过来。 “白芷师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伤害于野。” 谷雨没有忘记他的职责所在,急忙伸手阻拦。 “你是听白芷的,还是听你师兄我的?” 尘起被迫止步,有些恼怒。 “师姐交代,她奉师命行事。师兄身为弟子,岂敢忤逆……” 谷雨固执己见,不肯退让。 而‘忤逆’一词,似乎触动了尘起的痛处,他顿时脸色一变,挥手叱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滚开——” 谷雨禁不住后退两步,已是面露惧意,却依然挡在于野的身前,壮着胆子恳求道:“师兄,莫让小弟为难!” 尘起却二话不说,抬手劈出一道剑光。 谷雨惊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熟悉、且敬重的同门师兄,只因言语不合,便要动手杀人。而不过转念之间,剑光已到了面前。他却傻了般的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躲避。 便在他绝望之际,忽然被人推了出去,随之“当”的一声,凌厉的剑光倒卷而回。 谷雨冲出去几丈远,跌跌撞撞站稳,而他回头一瞥,又是大吃一惊。 始终坐着不动的于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竟连连后退了几步,手臂与手中的竹杖犹在微微颤抖。 是于野救了他? 是于野用他的竹杖,挡住了师兄的利剑? 与此同时,尘起也不禁惊咦一声—— “咦?” 曾经熟悉的山野小子就站在三丈之外,却变得有些陌生。他身上的道袍、冷峻的神情、沉静的目光、绵长内敛的气息,俨如一位修道的高手。尤其他手持竹杖的动作,隐隐便是一招剑式。而他体内并无修为,又是如何挡住自己的那一剑? 尘起猛的回头看向谷雨,厉声问道:“何人传他剑术?” 谷雨惊魂未定道:“他每日观摩,自修自悟而成……” 这位玄黄山的外门弟子,此时又是委屈又是害怕。他奉命看守摩崖洞,没有过错啊。而尘起师兄不仅冲他动手,还要杀了于野。虽然弄不清其中的缘由,他却知道于野已是凶多吉少。 “自修剑术?” 尘起面露讥笑,手臂一振,长剑“嗡嗡”作响,剑芒吞吐闪烁。他转而看向于野,杀气腾腾道:“小子,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而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于野,手持竹杖而立,他不再恐慌,也没有躲避。 整整五日,他都在忙着修炼,并不停的吞服丹药,不停的吸纳着丹药中的灵气。即使谷雨三番两次找他说话,他也无暇理会。不过当尘起闯入摩崖洞的那一刻,他的神识已有察觉,遂暗中戒备,及时救下谷雨。 时隔三四个月,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尘起。 却没有等来白芷所说的双方对质与公道正义,也没有期待中的转机,惟有生死相对,再无退路…… 第二十五章 剑气 感谢公孙林一、zhongxqiu的捧场月票支持! ………… 玄黄山。 主峰。 山崖之上。 雾气笼罩的洞口,情形依旧。 那是玄黄山主人,也就是洪姑的洞府,她迟迟没有出关。 而尘起与卜易已约定在先,众人只得继续守候下去。而一方为了护法,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另一方虽有拜访之名,却过于强横而真实用意不明。 谁想五日刚过,尘起便已烦躁不安,他与卜易道了声失陪,与白芷道了声辛苦,遂独自闲逛去了。 卜易四人对于尘起失礼的举动没有介意,反而神情暧昧含笑目送。 白芷则是秀眉微蹙,变得忧心忡忡。 半个时辰之后,白芷再也坐不住了,她声称有事去找师兄,与八位玄黄山弟子叮嘱几句,便匆匆忙忙的走下山崖。 卜易四人显得更为轻松,彼此大声说笑,谈论着仙门趣事,指点着玄黄山的风景美色。 八位玄黄山弟子倾听着高人的谈论,只觉得眼界大开,受益匪浅,渐渐失去戒备之心。不料,半柱香过去,四位高人突然凶相毕露。 卜易抬手一指,剑光闪现。 距他最近的一位玄黄山弟子尚未明白过来,已被剑光洞穿腰腹。而剑光凌空旋转,又是三位玄黄山弟子倒在血泊之中。 另外三人同时挥剑劈砍,一个又一个玄黄山弟子横尸当场。 转眼之间,地上多了八具死尸。 卜易这才站起身来,又是抬手一指。 尚在盘旋的剑光竟然凌空回转,直奔雾气笼罩的洞口。 “轰——” 一声闷响,雾气消散。 卜易挥袖一甩,剑光落入手中,竟是一把尺余长的短剑。他冲着三位同伴递了个眼色,抬脚走向山洞。 另外三人施展法术,平地燃起一场大火。满地的尸骸与血迹,瞬间被烈焰焚烧一空。 山洞内。 卜易背着双手,悠然止步。 空地上,坐着一位老妇人,满头银发,嘴角挂着一缕血迹。此时的她显得更为苍老,也更为虚弱。她抬眼看着卜易,喘息道:“我……我知道你是蕲州高人,为何破我禁制,闯我洞府,阻我闭关?” “呵呵!” 卜易笑了笑,道:“洪姑?不愧为玄黄山之主,怎奈你修为太弱,寿元耗尽,即使闭关,也是徒劳啊!” 洪姑面露怒容,叱道:“我日后便可出关,却受你惊扰,气血逆行,经脉寸断,修为尽失,咳……”她的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咬牙强撑着,又道:“我玄黄山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我弟子害我性命?” 卜易打量着幽暗的山洞,眼光掠过角落里的丹炉。他伸手拈着短须,沉声道:“你我初次见面,不必啰嗦。我且问你,蕲州高人的宝物何在?” “啊……” 洪姑脸上的怒容未消,又添了几分茫然。 “你不知情?” 卜易摇了摇头,道:“我不妨实言相告,所谓的蕲州高人,并非来自蕲州,而是来自燕州仙门,曾被多方追杀,数十年间下落不明。近日得悉,你玄黄山找到高人的陨落之地,不仅得到一枚兽丹,还得到一篇功法与相关秘辛。此外,我再次获悉,你欲借助兽丹筑基,今日已确凿无误,已不容你否认。”他话语一转,暗含杀机道:“只要你交出宝物,我即刻离去。如若不然,追悔莫及啊。你一个将死之人,即便不顾自家性命,也要顾惜弟子的死活吧,勿谓言之不预也!” “兽丹……功法……” 洪姑像是恍然大悟,却又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尘起没有提到功法啊,他亲口告诉我,他在灵蛟谷中,仅仅找到一枚兽丹,却被猎户抢走……”她猛然抬起头来,带着颤抖的嗓音怒道:“尘起呢……他岂敢欺师灭祖,噗……”话没说完,仿佛耗尽生机,一口热血喷出,她人已软软瘫倒在地。 卜易始料不及,后退一步。他沉默片刻,转身往外走去。三位同伴尚在洞外等候,他急声催促道:“去找尘起!” …… 有人,便有纷争。 不是你找我麻烦,便是我找你算账。 而尘起要找的人,就在摩崖洞,就在三丈之外,就是那个手持竹杖的小子。他脚尖点地飞身扑向于野,恶狠狠的劈出一道剑芒。 剑芒所向,扯动风声,杀气凌厉,势不可挡。 于野依然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却双手举起竹杖,无所畏惧的迎向剑芒。 “轰——” 谷雨尚自躲在远处观望,吓得猛一闭眼。而一声震响过后,他又禁不住偷偷看去。 只见于野两手空空,连连后退,后背“砰”的一声抵住石壁,然后“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他所持的竹杖,已被击得粉碎,竹屑飞得到处都是,而尘起师兄依然高举利剑步步紧逼。 哎呀,竹杖已难敌利剑,赤手空拳更是找死啊! 谷雨捡起他的长剑便想冲过去,却又强忍作罢,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子,你体内竟然有了真气,想必是来自于兽丹吧?” 尘起已走到于野的面前。 方才的一剑,他倾尽全力,务求一击必杀,不料竟被一根竹杖化解了攻势。竹杖虽然已碎成齑粉,而其中的力道却让他颇为熟悉。 真气! 一个山野小子如何修得真气,必然来自于兽丹之威! 于野岔开双腿坐着,面无血色,眼光淡漠,静静的看着尘起。他颓废的模样,显然已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尘起举起手中的长剑,迫不及待道:“你留着兽丹,暴殄天物,还是交给我吧,我送你一个全尸当作答谢!” 他挥剑劈向于野的小腹,只想夺回他梦寐以求的宝物。 于野依旧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尘起与劈下的利剑。当剑锋即将划破小腹的瞬间,他突然抬起右手屈指一弹。 尘起正在想象着血肉横飞的场面与失而复得的兽丹。一缕指风突如其来,随之杀机无形,令人胆寒。他脸色微变,急忙后退躲闪,却听“砰”的一声,护体法力崩溃,肩胛炸开一个血洞。他惨叫着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惊骇失声道:“剑气,莫非是传说中的剑气……” 于野翻身跳起,暗呼一声侥幸。 苦修了两个月,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又疯狂修炼五日,终于被他悟透玄机修出剑气,并在生死关头施展了绝地反击。 而此时此刻,岂能放过仇人! “尘起,你杀我族人,偿命来!” 于野低吼一声,飞身往前冲去。 尘起躺在地上挣扎不起,惊慌失措道:“小子,你敢杀我,蕲州的筑基高人饶不了你……” 于野掐动剑诀,凌空屈指一弹。 他才不管什么筑基高人,他的眼中只有仇人。三个多月前,他不敢说出报仇的豪言壮语。因为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忍受屈辱逃出于家村。而今日的他已修出剑气,定要杀了尘起,不然对不起于二狗,也对不起村里的父老乡亲。谁料他带着满腔的仇恨屈指弹去,并无凌厉的剑气透指而出。 于野再次掐动剑诀屈指连弹,依然徒劳无功。 “呵呵!” 尘起尚在叫喊,忽作惊喜道:“小子,你的剑气尚未修炼娴熟呢。想要杀我,来啊——” 他虽然满身血迹躺在地上,却挥动长剑挑衅。他惧怕的是剑气,而不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对手。 于野被迫收住去势,犹自错愕难耐。 分明已修成剑气,缘何施展不出来?倘若没有剑气,如何斩杀尘起?千载难逢的报仇良机,难道便这么白白错过? 忽听有人喊道:“接剑!” 于野回头一瞥,竟是谷雨抛出手中的长剑。 又听尘起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找死!” 于野伸手抓住长剑。 却见尘起抬手扔出一块布片状的东西,“呼”的化作火团直奔谷雨横卷而去。 那是符箓! 于野的见识今非昔比,一眼认出尘起祭出的火符。而火符的威力,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凭借谷雨的本事,只怕是难逃此劫。 果不其然,谷雨吓得连连后退,怎奈火势凶猛,眨眼间他已无路可退。 于野急忙脚尖点地,飞身横掠而去。他一把抓住谷雨,又一团火光汹汹而至。 “砰!” 恰于此时,便听石门作响。 有人打开了摩崖洞的石门,难道是尘起所说的筑基高人来了? 于野再也顾不得报仇,他右手持剑,左手抓着谷雨,一边躲避着烈焰,一边慌不择路的冲向水潭。越过水潭之时,他回头丢下恨恨一瞥,然后带着谷雨直接蹿出洞口…… “师兄?” 白芷走入摩崖洞,禁不住惊讶一声。 洞内的烈焰尚未消散殆尽,却不见了于野与谷雨的踪影。唯独尘起躺在地上,半边身子血迹淋淋。 白芷脸色一冷,质问道:“师兄,你为何要杀于野与谷雨?” “哼!” 尘起哼了一声,慢慢挣扎坐起。他抬手封住肩胛处的血洞,翻着双眼道:“你何时见我杀了于野?倒是我差点死在那个小子的手里,该死的谷雨帮他逃脱,哎呦……” 白芷愕然道:“于野怎会是你的对手,他又如何杀你?” 尘起吃了大亏,羞愤难平,忍不住讥讽道:“全赖师妹的功劳啊,若不是你将他养在此处,每日丹药供奉,传他功法剑术,他如何造就先天灵根,修成无形剑气?” “我将他关押在此,乃师父之意,并未传他功法……” 白芷如此辩解,又难以置信道:“你说他修成先天灵根与无形剑气?而大泽道门,无人懂得剑气修炼之法。莫非师兄杀了于野,只为欺骗师父而存心说谎?” “此言差矣,我何时骗过师父?” “你带来的蕲州高人,名为拜访,实为挑衅,至今纠缠不去。你难道不是欺骗师父,蓄意阻挠她老人家闭关?如今又杀了于野,坏了师父的大事……” 尘起摇了摇头,出声打断道:“师妹你不肯信我也就罢了,岂能擅自离开师父的洞府呢?倘若师父遭遇不测,你难辞其咎啊!” 白芷的脸色微微一变…… 第二十六章 弟子不孝 感谢:o老吉o、井中瓜、公孙林一的捧场月票支持! ………… 玄黄山主峰。 山崖之上,空寂无人。 曾为雾气笼罩的洞府,如今已是门户大开。 白芷匆匆而至,一头冲入山洞。 洞内的空地上,躺着一位老妇人,正是玄黄山之主,洪姑。此时,她面色青灰,双目紧闭。 “师父!” 白芷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的师父,并伸手抓住师父的脉门,竟已触摸不到脉息。她急忙渡入真气,却气机受阻。她又拿出两粒丹药捏碎,强行塞入师父的口中。片刻之后,师父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师父!” 白芷惊喜道。 洪姑怔怔的看着白芷,气若游丝道:“为师闭关受扰,经脉寸断,活不成了……”她颤抖着举起右手,示意道:“此乃玄黄山历代传承,今日传你……” 洪姑摊开的手掌中,是块青色的玉佩。 这并非简单的玉佩,上面的‘天地玄黄’四个字,已足见其不凡之处,它是玄黄山主人的信物。 白芷急忙拿起玉佩。 洪姑断断续续又道:“本来只待出关,炼化兽丹,即可筑基……而尘起他勾结强贼,欺师灭祖……切莫步我后尘,大道不徇私情……那个猎户小子,是机缘,也是劫数啊,杀了他……” 一寸半大小的青色玉佩,造型古朴,纹饰精美,并凿孔拴着丝绳。将其握在手中,玉质冰凉,倘若催动神识查看,可见密密麻麻的字符与图文,乃是玄黄山传承至今的所有功法秘笈。 白芷握着玉佩爱不释手。 师父传下玄黄玉佩,意味着她白芷已是玄黄山的新晋之主。而师父说什么,师兄欺师灭祖?那个猎户小子不见了,如何杀他? “师父……” 她的师父犹自睁着双眼,神色中透着不甘,而身子已渐趋冰冷,显然生机不再,亡魂远去。 白芷看着师父,又看着手中的玉佩,忽然羞愧难当,悲从心起,泪水扑簌簌落下。 虽说师父性情固执,为人严苛,终究将她养大,传她功法,帮她成为修士,视她为唯一的亲人,并将玄黄山传给了她。她却暗中质疑师父的所作所为,如今又因一时疏忽害得她老人家身陨道消。 师父,弟子不孝啊! …… 山峰峭壁上,一道流瀑如练直下。 便在那匹如练般的飞瀑之中,突然落下两团黑影,不过转眼之间,又消失无踪。片刻之后,浪涛翻涌的水面上冒出两人。两人爬上水岸,双双“扑通”摔倒在地。一个仰面朝天躺着,人事不省;另一个丢下长剑,抹着脸上的水迹,就此回头张望,并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一片湖。 湖面足有百丈方圆,四周为丛林与山峰所环绕。 山峰一侧,飞瀑直落入湖。湖面上涛声阵阵,雾气氤氲。举目往上三十余丈,有大块崖石阻挡,迫使瀑布转折。所溅起漫天的水花,在日光的映射之下幻化出一道七彩虹光。往上再去三十余丈,湍急的飞瀑变成缕缕山溪。流淌的溪水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草木遮掩的洞口。 摩崖洞。 于野举头观望之际,依然恨意难消,又暗自无奈。 那正是困了他两三个月,让他成为囚徒,又变成修士,逆转生死,而刚刚从中逃出来的摩崖洞。 摩崖洞的洞门已被封住,仅有两个通风采光的洞口均在峭壁之上。一个为玄黄山的道场所在;另一个离地高悬,飞瀑湍急,同样是条绝路。 怎奈关键时刻不仅未能杀了尘起,反而遭致火符的反击,又怕他招来强大的帮手,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死求生。 唉,剑气怎会消失呢? 不管怎样,逃命要紧。一旦白芷或尘起的帮手追来,只怕想逃也逃不了。 于野回过看向一旁。 躺在地上的谷雨还是闭着双眼没有动静。 方才带着谷雨跳出洞口,顺着瀑布直落三十余丈。他借助水势的缓冲,倒是安然无恙,而谷雨呛了几口水,直接昏死过去。当时无暇顾及,继续顺流直下。直至落入湖水爬上湖岸,谷雨依然没有醒来。 “谷雨、谷雨——” 呼唤两声,没有回应。 总不能将人丢下,此处亦非久留之地。 于野稍稍缓了口气,抓起谷雨扛上肩头,不忘捡起地上的长剑,直奔丛林深处跑去。 便在他带着谷雨离去之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又有人从湖面上冒了出来,尚未爬上岸边,已摔倒在湖水里。他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肩胛的血洞再次渗出血迹。他禁不住惨哼了一声,暗暗恨道:“小子,你有胆别逃啊!” 此人正是尘起。 白芷离开摩崖洞之后,他便跟着于野冲出洞口。当他随着瀑布落入湖水之中,于野已无影无踪。他忍受着肩头疼痛,更加的气急败坏。 一个山野小子,怎会修成剑气呢? 他的剑术与轻身术或与白芷有关。而大泽道门,没人懂得剑气修炼之法。所谓的剑气,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兽丹之外,莫非他另有逆天机缘? 正当尘起猜疑之际,一道剑光落在他的面前。 三尺剑光之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竟是卜易,面带冷笑道:“尘起,你是否记得之前的许诺?” “啊……” 尘起看着踏剑悬空而立的卜易,又是羡慕又是敬畏。他站在齐腰深的湖水中欠了欠身子,狼狈道:“不知卜兄所指——” “你曾与我说过,令师得到一枚兽丹与海外的功法。只要我带你前往蕲州,你便帮我夺取宝物,难道你忘了?” “哦,我当然记得。” “而我从令师口中得知,她对此毫不知情。” “师父一生精于算计,存心欺瞒亦未可知。” “哼,令师是否欺瞒,姑且不论。我且问你,为何不告而别?” 卜易脸色转冷,目露杀机。 尘起连连摆手,辩解道:“我之前所言绝无虚假,怎奈出了意外,兽丹与功法被一个猎户出身的小子抢走,后被我师妹关在摩崖洞内。我今日借机支开师妹,方才找到那个小子。谁料他出手将我打伤,逃出了玄黄山。我来不及告知卜兄,随后追赶……” “一个猎户打伤一个炼气四层的修士?” 卜易摇了摇头,漠然道:“尘起,你在找死,我成全你!” “不、不,卜兄请看——” 尘起脸色大变,急忙伸手指向肩头的血洞说道:“此乃剑气所伤,幸亏我躲闪及时,否则不是横尸当场,也要废去半个膀子。” 卜易神色一凝,皱起眉头。 尘起肩胛处的血洞,有着拇指粗细,并非剑锋所致,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直接洞穿所致。 “即使我欺骗师父、师妹,也不敢欺骗卜兄啊!” 尘起抱屈道:“那个小子,哦,他叫于野,他不仅抢走了兽丹,还抢走了海外的功法。如若不然,他岂能修成传说中的剑气!” 卜易沉默不语。 “稍安勿躁,容我道来——” 尘起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师妹将于野抓到玄黄山,他的兽丹与功法自然落入师父的手中。而师父寿元将尽,已筑基无望,便孤注一掷,试图以兽丹炼制玄黄丹。奈何兽丹已被于野吞了,只有拿他作为人鼎炼丹。师父唯恐发生意外,吩咐师妹哄骗于他,并以丹药供奉培养,力求万无一失。谁想他暗中借助兽丹脱胎换骨,又有丹药滋补助他修炼剑气。我今日寻至摩崖洞为他所伤,方才明白其中原委。只怪师父精明一世,结果竟然弄巧成拙。” 他眨了眨眼,接着说道:“卜兄啊,恕我冒昧,你也是筑基高人,你又懂得剑气吗?” 卜易道:“以剑驭气,尚能自如。” “以气为剑,伤人于无形呢?” “若有功法,修炼或也不难。” “是了,一个凡人,修炼数月,便能使出剑气,倘若他身上没有海外的功法,想必卜兄你也不会相信啊!” 尘起痛心疾首道,又举手示意:“那个小子由此逃入林中,卜兄快快追赶!” 卜易终于被他说的心动,踏着剑光便要追赶于野,却又盘旋而回,道:“尘起老弟,随我来吧!” “我伤势在身,恕难奉陪……” 尘起尚未来得及拒绝,已带着满身水迹“哗啦”离开了湖面。他惊道:“卜兄,手下留情——” …… 玄黄山。 山崖之上。 曾经雾气笼罩的洞口,已被石块封死。正中竖起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玄黄山十二代传人洪姑之墓”一行字迹。 这是洪姑的洞府,如今成了她的墓冢。 墓碑前,站着四个人。 分别是白芷、一位中年男子、一位中年妇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 中年男子与中年妇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带着愧疚而又释然的口吻说道:我二人在山上隐居多年,虽无成就,却为道侣。返乡之际,在此叩谢师恩! 修道之人结成夫妻,称为道侣。 两人叩拜之后,道别离去。 老者随后拜道:“不敢忘了师父教诲,弟子定当陪同小师妹守护玄黄山一脉。只不过……弟子思乡心切,也想回家看一看。” 老者站起身来,神情苦涩。 白芷默默点了点头。 老者转身欲走,又忍不住道:“小师妹,山上只有你我四人幸存,余下的师弟、师妹不是被杀,便是下落不明。众多财物洗劫一空,房舍与洞府亦多半烧坏损毁。我劝你暂避几日,以后再图计较!” 白芷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冰冷的脸上见不到一丝血色。 “唉,小师妹保重!” 老者叹了口气,黯然离去。 白芷独自面对着师父的墓碑伫立许久,直至黄昏降临,一抹晚霞染红天际,她这才回首远眺,却已忍不住泪光闪烁。 便如所说,方才离去的师姐与两位师兄,是因为躲在洞内静修,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余下的弟子不是被杀,便是下落不明。 师父传给她的玄黄山,已历经十二代,如今仅剩下她独自一人,所谓的道门已名存实亡。 刚刚过去了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去的三四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 师父讲过,天不藏私,大道无情。师父的话,应该没错。她白芷虽然言不由衷,却秉持师训奉命行事,也没有错。 那么错的又是谁呢? 是师兄,他欺师灭祖,勾结外人,屠杀同门,他罪该万死! 是卜易,他身为筑基高人,却与盗贼无异,四处烧杀劫掠,他罪不容赦! 是于野,他抢走蛟丹,带来无穷的后患。又是他暗中炼化蛟丹,修炼剑气,最终惹怒卜易,酿下今日的大祸。玄黄山之劫,他难逃干系! 师父却临终遗言,那人是她白芷的机缘,也是劫数…… 第二十七章 后会有期 感谢:湖北雷哥1、韩了个思思、jiasujueqi、叶秋蓝、姑苏石的捧场月票支持! ………… 黑暗中。 响起两人的说话声—— “谷雨,是否无恙?” “呛了几口水,一时背过气去,眼下已无大碍。” “你我藏身之地,有无他人知晓?” “此地距离玄黄山三、五里远,为我下山过夜歇脚之处,没有几个人知道,你放心便是。” “为何存放杂物?” “我下山采买,若负担过重,便存放于此,多为油盐米等物。咦,此处伸手不见五指,你如何看得见……你已修出神识?” “是我连累了你。” “唉,我不知道你与玄黄山有何过节,我也是奉命行事。尘起师兄他……” 黑暗中,点燃一盏油灯。 灯光所在,是个狭小的山洞,堆放着柴米油盐等杂物,还有两个少年人挤坐在地上,皆是满身水迹而劫后余生的模样。 离开湖岸不久,谷雨便已苏醒过来,他及时指了条路,带着于野躲在此处。 山洞虽然狭小,却足以藏身。 “尘起师兄他触犯门规戒条,师父不会轻饶了他。” 谷雨依旧耿耿于怀,与于野说道:“你安心待上几日,我这便返回山门……” 他尚未起身,已被拦住—— “只怕你回不去了。” “为何?” 谷雨看向于野。 即便发生了点意外,玄黄山依然是道门所在,而且门规森严,只要他回山禀明实情,胡作非为的师兄定会受到惩处。 于野摇了摇头,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口吻说道:“尘起杀我也就罢了,却敢对你下手,可见他无视同门情义,亦未将玄黄山放在眼里。联想他所说的筑基高人,只怕玄黄山有难了。” “筑基高人?” “炼气修士,修为九层,境界圆满者,寿元不过百二。而筑基修士,精气神合一者,初识阴阳通灵天地,御剑行空飞天万里,寿元可达两百五十岁。以筑基高人的修为,足以横行大泽而难逢对手。” “我记得你啥也不懂啊……” “你此时回山,后果难料。不妨静候两日,待风头过去,再回去不迟。” “嗯,我听你的。” 谷雨打量着于野,一时感慨莫名。 一个曾经啥也不懂的猎户,突然之间便有了修为,使出传说中的剑气,打伤了修为高强的师兄,并带着他在山林中健步如飞。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依然令他难以置信。 于野不再多说,疲倦的闭上双眼。 今日所遭遇的种种意外,又何尝不是出乎他的想象。 从尘起的话语中不难猜测,白芷之前所说的均为谎言。白芷不仅骗了他于野,也骗了尘起。而尘起同样骗了白芷,骗了他的师父洪姑。 师徒、师兄与师妹,本该情同手足,却尔虞我诈,究竟为了哪般? 还有蕲川的筑基高人,来到大泽干什么? 难道也是为了蛟丹? 唉,曾经目不识丁,懵懂无知,如今算是通晓文字,读过典籍,懂得道法,却依然看不破人心。 既然看不破、也想不明白,索性随它去吧。 正如典籍所说,守本心,见真我,行正道,何惧未来。 于野舒了口气,心绪渐趋宁静。当他尝试着修炼功法,忽然觉着心神疲惫、四肢无力,便是体内的真气也变得极其微弱。 这又是怎么了? 于野思索片刻,顿开茅塞。 怪不得伤了尘起之后,再也施展不出剑气。因为初次施展剑气,便已耗尽了他体内的真气。 归根究底,还是修为太弱! 而找回真气的唯一途经,便是吐纳调息、吸纳灵气。 谷雨见于野打坐入定,他知道不便惊扰,遂将湿漉漉的道袍褪下晾在一旁,本也想着静坐一番,怎奈连受惊吓又困又乏,禁不住倚着洞壁酣睡过去…… 三日后。 于野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不知是此地灵气匮乏的缘故,还是缺少丹药相助的缘故,即使昼夜不停的吐纳调息,也仅仅恢复了四、五成的真气。如此缓慢的修炼进境,难以提升修为。而没有修为的支撑,便施展不出剑气,也杀不了尘起。却亦并非没有收获,神识与体力已恢复如初。 便于此时,突然有人喊道:“于野——” 谷雨在洞内躲了三日,早已憋闷不住,自己溜了出去,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在洞外大声呼唤。 于野从地上站起。 不远处便是洞口,被一捆柴草封堵。 于野吹灭油灯、搬开柴草,低着头钻出洞口,转眼间清风拂面,四下里斑驳影动。 洞外是片林子,甚为幽静。 一缕青烟升起,随之传来烤肉的香味。 谷雨在林间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火。 于野神色一怔,抬眼远眺。 便听谷雨说道:“嘿,我在林子里寻了两个时辰,也未见一个人影,便抓了只野兔打打牙祭。” 偌大的一片林子静悄悄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于野这才放下心来,顺手整理衣着。湿漉漉的道袍已经干爽,只是一头乱发不成样子,他将头发束起挽了个结,然后走到谷雨的身旁。 修道高人,不食烟火。即使外门弟子,也仅以水米裹腹,油盐寡淡,日子清苦。若有兔肉解馋,堪称人间美味。 两块石头之间燃着柴火,上面架着树枝串着的兔肉已烤得焦黄。 谷雨取下兔肉,连同树枝从中折断撕开。他将其中一半递给于野,便迫不及待的吃起手中另一半兔肉,烫的嘴里直吹气,犹自大口吞咽着道:“唔、唔,真香——” 于野接过兔肉尝了一口,也不禁连连点头。 三个月来不是干果,便是草药、丹药,吃块饼子也没有,此时若说嘴馋,他也不遑多让。 一只野兔不够填饱肚子,何况两个人分享,转眼工夫双双空手,而各自仍在舔着嘴角意犹未尽。 “嘿,改日再抓上几只野兔,野鸡、山鼠也成,定要美美大吃一顿。” 谷雨发下宏愿之后,看了眼天色,捡起他的长剑,示意道:“回山了——” 于野站着没动。 谷雨诧异道:“你不随我回山?” 于野摇了摇头。 谷雨犯难道:“倘若师姐问起,我该如何交代?” “实说便是。” “我禀报师姐,求她为你主持公道。” “不必了。” 谷雨还想劝说,于野去意已决。他也不便强求,只得说道:“换成是我,也不愿回去受人欺辱……” 他话虽如此,却面露不舍之色。 自从他拜入玄黄山之后,难得与人朝夕共处三个月,加之彼此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如今突然分别,不免令他有些伤感。 于野倒是坦然,他经历过生离别,如今与谷雨这般分手,在他看来已颇为幸运,遂学着成年人的模样抱拳拱手道:“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嗯嗯,后会有期。” 林间的空地上,两个年轻人举手作别。 而谷雨忽然抛出了手中的长剑,扬声道:“你的剑气固然厉害,却不是太灵光。这把剑你留着防身吧,他日再还我不迟!” 于野伸手抓过长剑,忙道:“使不得……” 谷雨笑了笑,转身跑远了。 于野看着手中的长剑,不由得想起了于二狗所赠的猎刀。 道门炼制的青钢剑,剑锋三尺半,剑柄八寸,鱼皮为鞘,另有皮绳便于栓系,看上去精致不凡,价值更是不菲,据说能够换取一百把猎刀。 而刀剑虽有不同,情义并无二价。 谷雨已返回山门,他也该走了。 他要远离玄黄山,远离白芷,远离尘起与他所说的筑基高人。虽然他已成为修士,而他的对手也更为强大。 于野在原地徘徊片刻,悄悄消失在丛林深处。 他与谷雨并不知晓玄黄山的变故,就此匆匆一别,但愿后会有期…… …… 午夜。 月明当空。 山林之间,掠过一道淡淡的人影。其一步两三丈,身形快如鬼魅,转瞬冲出林子,又是接连几个起落,人已来到一座山丘之上。 是个少年,道人打扮,手里拿着把长剑,微微气喘着回头远望。 于野与谷雨分手之后,以谨慎起见,他舍弃大道不走,而是穿行于古木丛林之中。当夜色降临,他这才全力狂奔,之前学到的轻身术,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轻身术,乃是道门之法,只要修炼娴熟,寻常人也能翻山越涧纵跳自如。倘若修士施展此术,更是身轻如燕疾驰如飞。 如此奔跑半宿,足以跑出去一两百里。却也难免神疲力乏,不妨就此稍事歇息。 所在的山丘颇为平坦。 于野就地坐下,长剑摆在膝头,并未忙着吐纳调息,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块兽皮。 冯老七生前留给他几样东西,一张鹿鸣山的舆图,一把小剑,几块散碎的金银。小剑与金银已经丢失,舆图因为贴身收藏而得以保存下来。 这块兽皮,便是鹿鸣山的舆图。 冯老七临终托付,要于野前往鹿鸣山,找到他存放的财物,再去北邙村探望他的家人。 当时的于野认不得几个字,也看不懂舆图,接着又被抓到玄黄山,便将此事耽搁下来。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他已逃出玄黄山,便该了却冯老七的临终遗愿。 于野举起兽皮,凝神查看。 他初修的神识,已达十几丈远。黑夜视物,已如同白昼。兽皮上的舆图,清清楚楚。其中有鹿鸣山所在的山川河流,与萍水镇的标记等等。而鹿鸣山的具体方位,图中并未标明。至于北邙村,也无从知晓。 鹿鸣山与北邙村,究竟在什么地方…… 第二十八章 天门镇 感谢:一台春、o老吉o、吥啦、朱昊典、乱花不能迷我眼、仙道人生、万道友、zhongxgqiu的捧场月票支持! ………… 清晨。 于野走在山野小径上。 歇息了两三个时辰,整个人精神许多,只是晨露打湿了道袍,使他矫健的身影少了几分飘逸。 应该已是初春时节,就此望去,山野披翠,草木茵茵,野花绽放,一派生机盎然。 记得初次出门远行,还是寒冷的冬日,如今再次孤身远行,已是满目的春色。他也从一个山里的少年,成为了炼气一层的修士。至于以后又将如何,眼下尚无打算。他要先走一趟鹿鸣山,履行他与冯老七的一个承诺。 小径的尽头,是条带着车辙的土道,东西延伸而去,不知通往何地。 于野驻足张望片刻,挠了挠头,往西而行。 三、五里后,前方出现几间草屋。 于野加快脚步。 草屋位于道旁的老树下,没见到其他人,只有一位衣着破旧的老者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睁着浑浊的双眼冲他打量。 于野走到近前,欠身道:“老人家,可知鹿鸣山?” “哦,小哥买酒?” 老者好像没听清楚,自顾说道:“三分银子一坛酒,你自取便是。”顺着他手指看去,屋里果然堆放着几个陶土烧制的酒坛子。 于野不买酒,也没银子,大声说道:“我去鹿鸣山,请老人家指个路。” “鹿鸣山?” 老者这回听清楚了,却茫然道:“此乃天门山地界,没听说过什么鹿鸣山。” 不怪这位老人家孤陋寡闻,他也没听说过天门山。很多人活了一辈子,离家不过百里。而大泽之广袤,据说有万里方圆,应该没有人能够走遍各地,或是熟知各地的名称。 却也不能就此放弃,附近应该有村子,另找他人询问。 于野与老者点头致谢,顺着土道继续往前。 拐弯绕过一小片林子,是个岔路口,右手方的一、两里远处果然有个村落,可见炊烟飘起,可闻鸡鸣狗吠。 而前方停了一架马车,却车身倾斜。还有一位汉子,蹲在地上低声咒骂。 于野走了过去。 大车装着一堆酒坛子,许是沉重的缘故,致使车轮陷入土坑,即便马拉人拽也一时难以脱困。 于野看清缘由,热心道:“大叔,是否要我相助?”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胡须厚重,穿着粗布袍子,却敞胸露怀,满脸的大汗。他回头看着于野,见对方是个少年,带着一把长剑,禁不住好奇道:“你是何人?” “我……” 于野这才想起他的装扮与常人不同,却不便道出实情,迟疑了下,答道:“我出门寻亲,途经此地。” 汉子狐疑道:“带着利剑寻亲?” “哦,此乃好友相赠,只为防身之用。” 于野唯恐惹来误会,急忙放下长剑,伸出双手抓住车轮,示意道:“大叔,我帮你推车。” “莫要逞强。” 汉子不以为然道,却还是走到车前,牵住马的辔头,伸手怕打道:“呦呵,驾——” 于野双臂用力,车轮被他直接抬起,马儿趁势拉动,大车“轰”的驶出土坑。 “啧,好大的力气。” 汉子停下马车,惊叹一声。大车加上酒坛子,足有数百斤重。他本想回村找人帮忙,不料转眼间已摆脱困境。 于野拍了拍手,捡起他的长剑。 自从有了修为之后,他便发觉自己的力气增长许多,而一把抬起沉重的大车,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如何称呼呀,又去何处寻亲?” 汉子的心情好转,脸上露出笑容。 “在下于野。” 于野报上姓名,趁机道:“我欲前往鹿鸣山,还望大叔指条路。” “鹿鸣山?” 汉子稍作思索,肯定道:“不知道。” 于野大失所望。 却听汉子又道:“我前往天门镇客栈送酒,客栈内南来北往者甚多,你不妨随我去打听一二,或能如愿也未可知。” 于野两眼一亮,连忙点头。 汉子捆扎着车上的绳索,又前后查看一遍,招手道:“上车吧!” 大车为匹马双辕,车前恰好能坐两人。 于野跑过去坐在汉子的身旁,感激道:“多谢大叔!”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唤我老肖便是。” 汉子自称老肖,为人倒也随和。他伸手扯出一根鞭子,“啪”的甩了个脆响。驾辕的马儿抖动鬃毛,甩着尾巴,拉着大车“辘辘”往前。 “你家住何方?” 老肖聊起家常,于野也没了顾忌。 “于家村。” “起早赶路,是否用了饭食?此去天门镇尚有二十余里,午时方能赶到地方,且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车上的酒水管够。” 老肖从怀里摸出一块肉干递给于野,他本人则是抓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仰起头“汩汩”灌了几口,然后痛快的吐着酒气。 “我老肖酿酒的本事传自我爹,所酿的谷酒远近有名。如今我爹年岁大了,由我操持营生。” “嗯,此前遇见一位卖酒的老人家。” “哈哈,那是我爹,他在道旁卖酒,打发时光罢了。来,饮酒——” 于野虽然腹中饥饿,却不肯轻易受人恩惠。他看着手中的肉干尚自为难,谁想老肖又将酒坛子递过来。 “我没银子,也不饮酒。” “你帮我推车,我理当报答。而男人怎能不饮酒呢,是瞧不起老肖,还是看不上我老肖的谷酒?” 这位老肖是个直性子。 于野只得接着酒坛子浅尝一口,顿觉口舌火辣,忙连连吹气,很是不堪的模样。 老肖禁不住呵呵直乐,拿过酒坛痛饮不辍 于野则是苦笑摇头。 饮酒,乃是山里猎户的嗜好。他幼时曾被他爹逗弄着品尝烈酒,那种辛辣、苦涩与火烫的感受令他记忆犹新。或许是他至今没有成年的缘故,他依然不喜欢饮酒,也不懂得品尝其中的味道。 而便是一口酒,使得素昧平生的两人熟络起来。 老肖不仅性情耿直,而且极为健谈。他一边赶着大车,一边与于野说起酿酒的经历,天门镇客栈掌柜与他的交情等等。 于野也不再见外,几口便将肉干吞进肚子,然后怀抱着长剑,尽情饱览着田野的春光。老肖的笑声与马蹄声、车轮声,一路不停…… 天近晌午。 马车驶入天门镇。 百来户人家,一条东西街道,十几间铺子,便是天门镇的全貌。比起灵蛟镇,此地要热闹许多。 老肖赶着马车在街东头停下,为两家酒肆搬下十余坛酒,接着驶向街西头,在一个挂着天门镇旗幡的客栈门前再次停下。 这便是天门镇客栈,也是镇子上唯一的客栈。三间临街的铺子,乃是酒肆与门房;旁边的院门通向后院,为马厩与客房所在。 客栈的掌柜与伙计迎了出来,将大车上的酒坛子尽数搬入酒肆。 于野没有闲着,跟着忙前忙后。 掌柜的四五十岁,人称贾掌柜,与老肖称兄道弟,并为老肖与于野安排了饭食。用罢午饭,老肖急着赶路回家,交代贾掌柜照顾于野两日,便独自赶着马车离开了天门镇。贾掌柜与老肖的交情不错,当即吩咐伙计为于野开了一间客房。 客栈后院。 于野站在客房门前,打量着四周的情景。 所谓的客房,便是一间普通的石屋,仅有床榻褥子与一张木案。 右手边另有六间同样的屋子,住着四、五位客人。其中有老人,也有妇人孩子。倘若上前问路,只怕亦未必有人知道鹿鸣山。 左手是道院墙,为马厩与茅房。临近院门处,为伙房与水井。一个伙计在劈柴,一个妇人在洗涮厨具。另有几株大树遮天蔽日,使得宽敞的院落颇为凉爽。 于野回头看了眼他放在床榻上的长剑,伸手关闭了屋门,转身走向劈柴的伙计,说道:“强子歇会儿,我来劈砍几根木柴。” 伙计叫作强子,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抹着脸上的汗水笑道:“岂有客人劈柴的道理!” 于野不由分说抢过砍刀,就手挽起袖子,抓起一根树桩放在地上。 强子尴尬道:“吴婶,您看……” 吴婶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只管蹲在井边洗刷,头也不抬道:“他是老肖关照的客人,且由他便是。你也休想偷懒,快去刷锅扫地。” 强子点头称是,转身跑开。 “砰、砰——” 于野手起刀落,树桩四分五裂。他又抓起一块木头,继续挥刀劈砍。 在客栈白吃白住,委实过意不去,帮着劈点木柴,也算是稍作补偿。 不消片刻,地上的木头尽被砍成劈柴。他将劈柴堆放整齐收拾妥当,喊了声“吴婶”,讨了井水喝了几口,顺便洗了把脸。 便于此时,一行车马驶入后院。共计五人,分别骑着四匹马,赶着一架双马拉着的单辕大车。 伙计强子现身相迎。 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飞身下马,大声吆喝道:“伙计,开三间客房,备上两坛烈酒与十斤肉食,我兄弟在此住上一宿,明日起早赶路呢。” 强子忙着照看车马,不忘赔笑道:“尊客知晓,仅剩两间客房。” 壮汉抬手扔出一大块银子,叱道:“老子要三间客房,你聋了不成?” 强子慌忙伸手接住银子,为难道:“委实没有空房……” 壮汉瞪起双眼,便要发怒。 他的几位同伴走了过来,竟带着刀剑,晃着膀子,很是吓人的模样。 吴婶撒手扔了尚在洗刷的盆子,转身躲入伙房。 院子里的几位住客,也各自远远躲开。 于野洗罢了脸,擦了擦手,抬眼一瞥,出声道:“强子,你将我的住处让与几位尊客。” 强子道:“只怕不妥……” “我在伙房打个地铺便成,劳烦各位稍候片刻。” 于野径自奔着客房走去,他要取回他的长剑。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还能帮着客栈挣笔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壮汉冲着于野上下打量,遂与几位同伴递了个眼色。 于野径自推门进屋,转身走了出来。 却见壮汉带着同伴来到门前,拱手行礼道:“小兄弟,可是道门中人?” 第二十九章 同道中人 感谢:万道友、981nanhai的捧场月票支持! ………… 道门中人? 于野看着门前的五个汉子,一时没有答话。 为首的壮汉不再蛮横,而是带着谨慎的口吻接着问道:“小兄弟,我见你身着道袍,想必是道门中人,莫非来自北齐山?” 于野低头看向身上的道袍与手中的长剑,不禁恍然大悟,却又微微皱眉,依旧没有吭声。 道门,不为常人所知。能够认识道袍,以此推测他的来历,并说出北齐山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而白芷曾经说过,祸害于家村的古木,便是北齐山弟子。 “呵呵!” 壮汉干笑一声,又道:“小兄弟,仲某并无恶意,无非走南闯北,喜好结交罢了。” “哦?” 于野的心思一动,道:“我乃玄黄山外门弟子。” 他自幼不喜说谎,而接连不断的磨难让他吃尽了苦头,也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如今他扯起瞎话,竟也脸不红心不跳。 “玄黄山?” 壮汉有些意外,道:“玄黄山道门已不复存在,小兄弟竟然毫不知情?” “啊……” 于野微微愕然,举起双手道:“在下外出游历多日,对此一无所知。这位仲兄能否详细说说,小弟多谢了!” 他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一位真正的道门弟子。 “呵呵!” 壮汉的笑声变得轻松起来,与左右的同伴说道:“小兄弟不必让出客房,你我五人在此凑合一宿。” 于野谦让道:“仲兄——” 汉子却摆了摆手,道:“仲某赶路困乏,有话晚间再说。” 他催促伙计打开客房,与同伴自去歇息。 于野被晾在原地,只得转身回屋。他顺手关上门,走到床榻前坐下。 玄黄山的道门,已不复存在? 所谓不复存在,据说文解字释义,就是没了,消失了,不会出现了。 虽说此前有过猜测,却还是出乎所料。玄黄山乃是道门所在,竟然说没了就没了?尘起呢,白芷呢,还有他们的师父洪姑呢? 那个姓仲的汉子,莫非信口雌黄?他之前蛮横无礼,遂又言语讨好,接着闪烁其词,说不定他另有企图。 他究竟什么人? 于野看向手中的长剑,眉梢轻轻一挑。 不管遇到何人何事,自有应对之法。凭借七杀剑气,即使面对尘起也有一战之力! 只可惜修为不济,难以随意施展剑气。 而如今没有了丹药的相助,又该如何提升修为呢? 唉,想找蛟影请教,她却不肯出声。 于野心头刚刚升起的一股豪情,转瞬已消散殆尽。 他放下长剑,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吐纳调息。 既然修为进境缓慢,唯有以勤补拙…… “砰、砰——” 有人敲门。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屋内昏暗,已是傍晚时分。 伙计强子推门而入,拿着火折子点燃门边的油灯,然后又转身拎着一个竹篮放在床前的木案上,亲热道:“于兄弟,该用晚饭了。” “多谢!” 于野伸腿下地,起身道谢。 “今日幸亏有你相助,应该道谢的是我。” 强子摆了摆手退出屋子,含笑示意道:“您且慢用,有事吩咐!” 竹篮内是一大碗香喷喷的羊汤,还有三个焦黄酥脆的饼子。 于野伸手端起羊汤便喝了起来,不忘拿起饼子咬上一口。几个月来,嘴里少见油腥,不是饿着肚子,便是干果、草药裹腹,每日里打坐修炼,已渐渐忘了肉味。而今日来到客栈,不仅有汤有肉,且味道鲜美,顿时唤醒了肚子里的馋虫。正当他吃喝痛快之际,又有人伸手敲门。 “笃笃——” 是姓仲的汉子,抬脚走进屋内。他虽然满脸的胡须,看着粗野蛮横,而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却为人世故、处事沉稳。 “唔……仲兄?” 于野打了声招呼,也不谦让,继续大口吃喝。转眼之间,他手里仅剩下半个饼子,汤碗见了底。 姓仲的汉子抱着膀子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尴尬。 “仲兄何事……嗝……” 于野终于将最后半块饼子吞进肚子,这才想起询问对方的来意,却忍不住打了个嗝,伸手揉着肚子而惬意的长舒了一口气。 “没人与你抢食,何必这般惶急。” 姓仲的汉子抱怨一声,又道:“本想邀你饮酒,你倒是自己吃饱了,罢了——”他转身要走,于野急忙出声阻拦道:“仲兄,恕我失礼,请坐——” 客房内陈设简陋,没有地方可坐。 姓季的汉子左右打量,走到木榻前,却并未坐下,而是拿起床头的长剑,“锵”的一声抽出剑锋。 于野的脸色微变。 “想不到你真是玄黄山的弟子。” 姓仲的汉子手腕一转,长剑已然入鞘。 道门之物,皆有印记。这把青钢剑,同样刻着玄黄山的铭文印记。此人显然在猜疑于野的来历,借机试探真伪,看他动作娴熟,应该擅长使用刀剑。 “本人仲坚,曾为北齐山外门弟子。” 自称仲坚的汉子放下长剑,冲着于野笑了笑,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同道中人。” 于野有些意外,学着道门的礼数拱手道:“季师兄,在下于野,失敬!” “你叫于野?” 仲坚摆了摆手,道:“我早已不是北齐山弟子,你我称不上师兄、师弟。只是今日见你身着道袍,故而攀谈几句。”他话到此处,突然恼怒道:“我当年不过是与人斗殴闹出人命,难道他北齐山便是道门净地?岂不见众多弟子勾结强人,烧杀劫掠,干过多少坏事,为何偏偏将我逐出山门?哼,如今老子与一帮兄弟游侠四方倒也自在!” 何谓游侠,指的是爽好交游、轻生重义、勇于排难解纷,或逞强斗狠之辈。 也难怪这人熟知道门,消息灵通,原来曾为道门弟子,如今成了愤世嫉俗纵情四方的游侠儿。 “仲兄,小弟有事不明。” 于野趁机问道:“你说玄黄山遭遇变故,是真是假?” “呵呵,我正要说起此事。” 仲坚已恢复常态,打量着于野道:“我看你年纪尚幼,想必也没学到什么本事。既然玄黄山道门已经没了,你以后便跟着我吧,每日饮酒吃肉岂不快哉!”“详情如何,能否告知一二?” “蕲州来了几个高人,灭了玄黄山道门。” “玄黄山弟子呢?” “大半被杀,余下的尽作鸟兽散了。” “高人叫什么?” “我听从前的师兄提起过,为首的高人叫作卜易,能够御剑飞天、隔空杀人,横行大泽全无对手!” “令师兄认识那位高人?” 仲坚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关上房门,转而带着慎重的神情继续说道:“卜易带人灭了玄黄山之后,又灭了北齐山。我师兄侥幸活了下来,逃命的途中与我偶遇。从他口中得知,卜易不会轻易罢手,只怕另外六家道门也难逃此劫。如今各家已听到风声,相继疏散弟子外出躲避。” “另外六家?” 于野忍不住道:“大泽的道门,竟如此之多。” 仲坚再次冲他上下打量,狐疑道:“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道门弟子?你方才吃东西的样子,哪里像个清心寡欲的道人……” 于野心里发虚,急忙出声打断道:“在下入门尚晚,见识短浅,仲兄莫当我是道门弟子,只当我是一乡下的凡俗之徒。” 仲坚露出笑脸道:“呵呵,我倒是喜欢做一个凡徒,实话说了吧——” 他伸手拖着下巴稍作斟酌,接着说道:“大泽共有八家道门,分别位于玄黄山、北齐山、南齐山、紫霞山、西云山、赤乌峰、天丹峰、龙鳞峰。其中以玄黄山与北齐山名声最响,余下的小门小派不为外人知晓。便如我之前所言,适逢各家道门混乱之际,正是大有可为之时。我与几位兄弟打算明早上山一趟,借机长长见识、打打秋风。你不妨与我同行,改日再随你前往玄黄山,如何?” 此人终于道出他真实的企图,就是趁火打劫。所谓的同行,与入伙无异。谁让他于野自称道门弟子呢,由他带路前往玄黄山,自然熟门熟路事半功倍。 于野沉默不语。 “答不答应,你倒是吭一声啊!” 仲坚不耐烦道:“你若非道门弟子,我才懒得与你多说。北齐山传承数百载,留下功法与丹药无数,此去但有所获,便胜过你修炼多年。” “仲兄!” 于野迟疑片刻,出声道:“在下也想跟着仲兄长长见识,怎奈前往鹿鸣山无暇分身……” “你去鹿鸣山所为何事?” “哦,仲兄去过鹿鸣山?” “去过怎样,没去过又如何?” 仲坚盯着于野,眼光闪烁不停。 “在下受人所托,前往鹿鸣山,却不知方向,恳请仲兄指条路!” “我凭什么为你指路?” 于野尚自满怀期待,被仲坚问得一愣,他低头想了想,无奈道:“看来我只有走一趟北齐山……” 仲坚转身便走,挥手道:“一言为定,明早寅时动身。” “我是说……” 于野还想多说两句,他面前已没了人影。唯有门边的油灯在忽明忽暗,一如他此时变幻不定的脸色。他走过去关上了门,张口吹灭了灯火,独自在黑暗中踱着步子,回想着他与仲坚的对话。直至夜色渐深,他返回木榻盘膝而坐…… 第三十章 节外生枝 天色未明。 客栈的后院内亮起一盏灯笼。 伙计强子揉着睡眼、打着哈欠,手脚忙乱地帮着套马备车。 仲坚与四位同伴倒是精神抖擞,已然收拾好行囊,带上了刀剑,却又不约而同的扭头张望。 有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长剑。 “启程——” 仲坚与三位同伴上马,另外一人驾着大车。随着一声鞭子的脆响,马儿嘶鸣,蹄声沓沓,车轮滚动,一行直奔院外而去。 “转告贾掌柜与老肖,多谢关照!” 于野与强子拱了拱手,随后走出了院子。而仲坚等人已跑远了,即使落后的大车也到了十余丈外。他“啪”的撩起道袍下摆,脚尖点地,凌空蹿起,接连几个起跳,飞身落在大车之上。 赶车的汉子回头一瞥,挥臂用力抽动鞭子。双马拉动大车猛然加快,车后荡起一路的烟尘。 于野闪了个趔趄,急忙坐了下来,这才发觉坐着一个木箱,随着大车的颠簸“哐哐”直响。紧接着风声灌耳,道路两旁的树木“嗖嗖”往后直倒。仲坚等人应该熟知路途,依旧策马飞奔。大车跑得同样飞快,只是屁股有点遭罪。但愿此去北齐山,能够有所收获吧。 而他期待的收获,并非什么丹药与功法。 他之所以前往北齐山,一是北齐山的古木与于家村的三十多条人命有关,二是古木与尘起有关,三是尘起与那个蕲州的筑基高人有关,而所有的一切又似乎与他于野有关。若想弄清其中的是是非非,他不应该放过任何疑点。 再一个便是仲坚的消息灵通,而且知道鹿鸣山在什么地方。与他达成约定,不失为权宜之计…… 天亮之后,车马继续奔驰。 临近午时,一行终于停了下来。 于野跳下大车,扑打着身上的灰尘,模样极为狼狈。仲坚与四位同伴,同样的灰头灰脸、疲惫不堪。即便是拉车的马儿,也是累得嘴吐白沫、汗水淋漓。由此可见长途赶路的辛苦,更何况马不停蹄的狂奔了三、四个时辰。 清晨尚有一丝朝霞,如今已是漫天的乌云。 昏暗的天光下,可见里许远外,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却裹着一层厚厚的雨雾而难辨真容。 那便是北齐山? 于野站在道旁,尚自拄剑观望,忽然脸上一凉,几滴雨水从天而降。 仲坚喊道:“快到林中避雨——” 近处是片林子。 车马尚未赶到林中,雨水已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众人一阵忙乱。 于野跟着跑到一株老树下,身上的道袍已被雨水打湿。 “呸!” “晦气!” “这般大的雨水,如何上山?” “人困马乏,也无处歇息啊!” 仲坚的几位同伴匆匆安顿好了车马,各自抱着脑袋躲在树下,见雨势愈来愈大,禁不住出声抱怨。 仲坚伸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安抚道:“各位忍耐片刻,唉……”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只可惜仲某没有修成先天境界,否则以真气护体,又何惧风雨!”听他说起修道的往事,有人好奇道:“真气护体,挡得住刀剑么?” “哼!” 仲坚哼了一声,反问道:“真气护体,寒暑不侵,风雨不浸,兄弟你说能不能挡住刀剑?” 于野独自躲在几丈外的老树下,雨水透过树枝缝隙落下,起初淅淅沥沥,继而丝丝缕缕、不一会儿雨倾如注,瞬间便将他浑身浇得湿透。正当他苦于无处躲藏之时,耳边传来仲坚与同伴的对话声。 所谓的真气护体,乃是催动真气透体而出,使得内外隔绝,内御自我、外御邪祟的一个小法门。曾经见过白芷的飞雪不沾身,便是真气护体。如今修炼的功法中便有此术,只是忙于修炼剑气而无暇尝试。 如仲坚所说,这个法术颇为有用。若真如此,蛟影也该提醒一声啊。 于野闭上双眼,默默的站在雨水之中。 他在查阅识海中的功法,记下真气护体的运用之术。当他揣摩口诀之时,又禁不住想到了那个藏在蛟丹的女子。 蛟影扔下功法之后,对他不是嘲讽、便是挖苦,否则便是不闻不问。即使以神识唤她,也是不理不睬。若能得到她的指点,修炼的进境也不至于如此缓慢。 于野暗中埋怨之时,忽然睁开双眼。 “有人来了——” 大雨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北齐山遇变,看来各方豪杰也闻风而动,各位小心了——” 随着仲坚的提醒,他的两个同伴冒雨跑向大车,打开车上的木箱,从中拿出两把弓弩与两捆箭矢。 与此同时,十余匹健马冲破雨雾而来,或许也想找个地方避雨,却又在林子前纷纷停下。其中一人打量着林中的车马,自言自语道:“呦呵,带着大车呢,这是要趁火打劫,搬空北齐山啊。”他按住马头凝神张望,扬声又道:“何人在此,莫非是冯老七——” “你竟然认得老子,你又是何人?” 于野循声看去,错愕不已。 出声回应的竟是仲坚。 他不是仲坚吗,怎么变成冯老七了?他若是冯老七,而之前死的又是谁?或者说,同名同姓不同人? “哈,冯老七勾结山贼,串通道门,烧杀劫掠,搜刮了不少的财物,如今趁火打劫也赶着马车,除了你这个贪婪之徒还能有谁?今日遇到我胡老大算你倒霉——” “胡兄,误会……” 仲坚似乎认出来人,便要表明身份。 却见十余匹健马已冲入林子,胡老大直奔他扑来。而他顶风冒雨,脚下泥泞,两眼也看不清楚,急声喊道:“两位兄弟——” 他的两个同伴早已戒备多时,举起弩箭便射。“嘣、嘣”弓弦作响,两道人影惨叫着摔落马下。 “有埋伏,杀了这帮贼人——” 胡老大吼了一声,所骑之马腾空跃起,带着他与他手中的长刀,猛的冲到了仲坚面前。 仲坚抽出利剑奋力阻挡,却抵挡不住奔马的冲撞。“锵”的一声金戈交鸣,手中的利剑飞了出去。正当他踉跄后退之际,一道寒光当头劈下。左右已无处闪避,只得被迫倒地翻滚。而侥幸躲过致命的刀锋,却未能躲过马的铁蹄。只听“咔嚓”腿骨断裂,他人已惨叫着扑倒在泥水之中。 他的两个同伴的下场更为凄惨,刚刚偷袭得手之后,尚未再次射出弩箭,已双双倒在铁蹄与乱刀之下。另外两个同伴撒腿便跑,却同样陷入重围之中。 从天门镇来的六个人,五个遭了殃。 还有一位,同样面临险境。 于野背靠大树抱剑而立,四、五匹马奔着他冲了过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次的北齐山之行,已经到了山脚下,竟节外生枝、异变突起。仲坚为何自称冯老七,抢先下了杀手,胡大又为何不依不饶,更是让他如坠云雾看不明白。 不过转念之间,一人一马冲到了近前,或许是怕撞到大树,马头突然转向,骑马之人趁势探身,恶狠狠的冲着他一刀劈下。 搁在以往,于野早已吓得落荒而逃。而此时此刻的他,非但没逃、也没躲避,反倒有些恼怒。或者说,他有恼怒的本事了。 于野舒展双臂,就手抽出长剑上撩。“当”的一声震响,炸开一串火星,长刀猛的飞上半空,持刀之人差点摔下马背。而他并未痛下杀手,稍稍转身躲过惊马,抬脚踢向背后的大树,横着身子飞蹿凌空。又是几匹马接踵而至,一阵刀光乱劈乱砍。他尚未落地,长剑往下一点,泥水迸溅之中,人已借力横掠往前。 “于野?救我——” 仲坚尚自拖着一条腿在泥水中挣扎,徒劳的躲避着胡大的马踏刀砍,忽见一道人影离地三尺急掠而来,已然绝望的他禁不住大声呼救。 果然是于野,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持着长剑,轻盈的身姿与横展的双臂如同一只大鸟,直奔着仲坚便飞了过去。 他要救人。 胡老大岂肯罢休,遂舍下仲坚,纵马挥刀冲他而来。 于野的去势受阻,顿失轻盈,身子被迫横转,“啪”的摔在泥水中。与此瞬间,铁蹄、长刀落下。眼看他便要重蹈仲坚的厄运,突然抬手挥出一道剑光,直接斩断马蹄、击飞了长刀。正当胡老大惊慌之际,他飞身扑向仲坚,一把将其从泥水中拖了起来,匆匆奔着林外跑去。而两人刚刚跑出林子,已被十几匹马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仲坚的伤腿难以支撑,只得伸手搭着于野的肩膀,他将四周的情形看在眼里,无奈道:“于兄弟莫要管我,你独自逃命去吧——” “哼,谁也逃不了!” 胡老大与一位同伴走出林子,各自的手上多了一把弓弩。 仲坚又急又怒,道:“胡老大,你看清楚了,我并非冯老七……” 胡老大跳上一块石头,居高临下道:“你虽非冯老七,却是贼人无疑。”他举起弓弩,又道:“今日除恶务尽——” “呸!” 仲坚暗啐一口,低声催促道:“于兄弟,事不宜迟,快走——” 比他矮上半头的于兄弟,却昂首伫立沉默无声…… 第三十一章 灵台百丈渊 感谢:liyou曝光的月票支持! ………… 风雨不停。 瓢泼大雨之中,十几匹马转着圈子。马上之人挥舞刀剑,一个个气势汹汹。胡老大与一位同伴守在圈外,各自举弓待发。 重围之中,站着两人。 仲坚的剑丢了,他左手拖着伤腿,右手搭在于野的肩上,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被雨水浇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于野则是默然而立,手中斜指的长剑纹丝不动。唯有剑锋流淌着串串雨滴,像是在品尝杀戮与嗜血的快意。 十几匹马奔跑加快,所转的圈子愈来愈小。紧接着又分出三匹马,渐渐逼近围困中的二人。一时风声、雨声、马蹄声嘈杂不停,狂躁的杀气随之逼迫而来。 仲坚甩了甩脸上的乱发与遮眼的雨水,苦涩道:“于兄弟,莫要怪我……” 他的于兄弟没有责怪他,反而举起了手中的剑鞘。 仲坚不禁有些意外,却还是抓住剑鞘杵在地上。借此支撑独自站立,一时片刻不用他人搀扶。 三匹马逼到两丈之外,依旧像车轱辘般转动,便仿佛绞索愈来愈小、愈来愈紧,直至将当间的两人最终绞杀致死。 于野突然离地蹿起,飞身扑向一个汉子,长剑轻轻一点,顺势抬脚便踢。其去势之快,犹如惊鸿乍起,撞开一簇雨雾,随之剑光闪烁,绽开一团血花。 骑马的汉子躲避不及,肩头中剑,尚未感到疼痛,已被一脚踢翻马背摔了出去。另外两人慌忙调转马头,便要联手强攻。 于野趁着落下之势,脚踩马背再次飞身跃起,轻舒手臂刺出一剑,双脚凌空连踢,继而身子倒卷,又是“唰”的挥剑挑落一蓬血光。 两个汉子相继中剑,双双惨叫着摔落在地。所骑之马失去主人,原地徘徊不知所措。 于野这才飘然落在仲坚的身旁,来去不过眨眼之间,而他手中的长剑,没有留下一点血迹。 仲坚惊讶道:“于兄弟,想不到你……” 众多骑马的汉子也是惊讶不已,有人急于救助同伴,有人高声咒骂,还有人举着刀剑作势拼命,围攻的阵势顿时混乱起来, 尚在观战的胡老大察觉不妙,厉声喝道:“那小子剑术高超,联手杀了他——” 于野岂肯错失良机,他就近牵过来一匹马,抓住仲坚便将他甩上马背,道:“仲兄,走——” 他冲着马的屁股便是一巴掌,马儿吃痛,“咴咴”一声,猛的蹿了出去。 仲坚紧紧伏在马背上,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他见识了于野的手段,知道他独自脱身不难。此时他若有半点迟疑,只能拖累那位兄弟。 正当仲坚趁乱突围之际,他所骑的马儿突然前腿一软扑倒在地。他冷不防的飞了出去,重重摔了几个跟头。他在泥水中抬头张望,求生的念头渐渐熄灭。他所骑的马儿竟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头颅,仍在地上抽搐挣扎。而胡老大与他的众多手下,已追了过来。肆虐的风雨之中,铁蹄作响、刀光闪烁,令人窒息绝望的杀机再一次降临。 不过,便在那混乱之中,一道熟悉的人影飞奔而至。 仲坚禁不住喊道:“于兄弟,小心暗箭……” 于野救人之后,便想就此离开,不料一声弓弦作响,仲坚已连人带马摔在地上。救人救到底,他岂能置之不理,遂施展轻身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但有人马阻挡,只管偏身躲过。当他听到‘小心暗箭’,还是暗暗一惊。曾经见识过弩箭的可怕,而暗箭伤人最难提防。所幸几个起落已冲到了仲坚的身旁,他一把将其搀扶起来,却见去路受阻,一群汉子骑马追到了近前。 便听仲坚提醒道:“于兄弟,冒雨上山……” 在大道上奔跑,即使施展轻身术,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何况双方众寡悬殊,硬拼绝非良策,唯有另寻去路,或能摆脱困境。 于野无暇多想,一把将仲坚扛上肩头,转身奔着北齐山的方向跑去,起初抬脚有些艰难,他忍不住催动体内的真气,瞬即脚步轻盈奔跑如飞。 “仲兄,你我如何上山?” “前去五十丈右转,直达山门。” “不会错吧?” “兄弟啊,我在山上住了十多年,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哎呀小心——” 于野不知上山的路,一边奔跑一边询问。 正当问答之际,忽听弓弦“嘣嘣”作响。仲坚的惊呼声未落,两道劲风已到了身后。 于野不躲不避,也不回头,随手挥动长剑。便听“叮当”两声,来势凶猛的箭矢已被磕飞出去。 仲坚却看得清楚,愕然道:“于兄弟,你已修出神识,你是炼气修士?” “是吧……” 于野嘴里敷衍着,顺着山坡跃上一段石阶。 石阶就此往上延伸而去,应该直达北齐山的山门。而胡老大已带人追到山坡前,被迫弃马步行,却一个个大呼小叫,随后穷追不舍。 “是吧?”” 仲坚诧异不已,道:“你若身为修士,岂能任由一群贩夫走卒欺辱追赶。快快将我放下,就此杀将回去!”他愈发振奋,又道:“你方才便该杀人立威,胡老大他岂敢放肆!” 于野并未放下仲坚,也没止步,随声道:“我没杀过人!” “哎呀,你杀过鸡么?” “我家没有鸡,我倒是杀过狼!” “狼之凶猛,胜人三分。你杀过狼,却不敢杀人?” “人与禽兽,有所不同。” “人之凶残比起野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仲兄所言有理!” “你不杀人,便要为人所杀。唉,罢了,过了山门左行……” 仲坚劝说于野杀人立威,以摆脱困境,而于野不为所动,他也只能作罢。 前方的石阶上,左右竖着两根石柱,上面雕刻纹饰,与北齐之灵,朔方玄武的字样,应该便是北齐山的山门所在。 “左行百丈,另有上山小道,虽大雨难行,却便于阻击强敌。” 于野穿过山门,往左而行。 “扑通、扑通——” 雨天果然不宜上山,胡老大等人奔跑在湿滑的台阶上,稍不留神便接二连三摔倒,一个个形状狼狈。 “哈哈——” 仲坚终于出了口闷气,幸灾乐祸道:“摔死那帮东西。” 左行百丈之后,一条三尺宽的盘山石梯出现在眼前。 于野循着石梯往上而去,一步阶,两步便是一丈多高,却依然步步稳健、身形轻盈。 而胡老大等人追到狭窄陡峭的石梯前,只能鱼贯往上,又怕失足滑倒,不由得慢了下来。 于野回头一瞥,信手挥剑一扫。 山壁上有块数十斤 重的碎石,被他凌空扫起,顺着石梯便“砰、砰”砸落下去。 正在顺着石梯追赶的众人大声惊呼,顿时乱成一团。其中两人躲避不及,一个被石头砸得口吐鲜血,一个被直接砸下石梯。胡老大等人心有余悸,不得不顺着原路返回。 身后无人追赶,于野更为轻松。 小半个时辰过后,山势愈来愈高。霏霏阴雨渐渐稀落,而浓重的雨雾弥漫而来,片刻之后已看不见山石树木与脚下的石梯。置身此间,犹如漫步云端而令人飘然忘我。 “一念灵台一线天,失足便是百丈渊。” 仲坚被于野扛在肩上,虽不用爬山,却处处留意,毕竟只有他熟悉上山的路。当他发觉于野的脚下飘忽,禁不住提醒道:“此乃险要之地,万万不敢大意!”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仲坚虽然没有修为,却修道十数年,他的见识与阅历远超常人,他方才的那段话便颇有深意。所幸他于野读过典籍,懂得其中的几分道理。 典籍中有记载,灵台,乃凡俗道门的叫法,与紫府、上丹田、泥丸、琼室等等,都是识海的别称。而灵台之上,为百会、为高台,为通天大道,倘若一念失守,便将大道不存而坠入深渊。 “且慢,请看——” 于野放慢脚步。 雨雾中,石梯到了尽头。就此往前,雾气茫茫,一无所见。往右几步,为一堵山崖,与两根铁索悬桥。崖石上刻着两行字:灵台一线天,失足百丈渊。 又听仲坚说道:“过了灵台百丈渊,可见玄武藏经阁。” 于野看着摩崖刻字与铁锁悬桥,这才发觉他想多了。仲坚无非指路而已,是他沉迷于雨雾山景之中。 不过,那段话颇为应景。与此稍加琢磨,倒也令人有所感悟。 于野扛着仲坚踏上铁锁悬桥,脚下顿时左右摇晃,一阵猛烈的山风吹来,随之漫天雨雾横卷。下方乃是百丈深渊,失足便将粉身碎骨。他急忙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往前。十余丈过后,他踏上桥头所在的另外一座山崖。 “于兄弟,放我下来吧!” 仲坚手撑着剑鞘单脚着地,看着于野的个头,以及淡定的神色,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他眼前的这个少年,个头不高,身子也不强壮,却凭着一把长剑力战群雄,又扛着他这个壮汉冲出重围,爬上了数百丈的高山,此时依然面不改色气不喘。而他分明修为在身,竟始终隐忍不露。 仲坚感慨道:“于兄弟的人情,仲某记下了!” 于野淡淡一笑。 救人之难,只为图报? 而从上山起始,直至踏过悬桥,一直在暗中凝神聚气,如今终于摆脱凶险,整个人倍觉轻松。 于野的心随意动,体内收敛的真气顿然轻松顺畅。他不由得舒展着腰身,湿漉漉的道袍随之微微鼓荡。 仲坚拄着剑鞘,一瘸一拐挪动脚步。他透过雨雾稍作张望,不禁惋惜道:“哎呀,藏经阁没了……” 而他话音未落,便听“噗”的一声。 只见伫立山崖的于野,周身炸出一团水雾,随之衣袍鼓荡,乱发飞扬,手中的长剑更是闪烁着一道隐隐的剑芒。 仲坚瞪着双眼,喃喃自语道—— “真气护体,乃是炼气修士的法门。于兄弟,你说是吧……” 第三十二章 欺人不欺心 感谢:韩了个思思、追仙逍遥去、是神之天地魔的捧场月票支持! ………… 离开铁锁悬桥之后,一瘸一拐的仲坚带着于野来到了一片废墟前。 据他所说,这是北齐山的藏经阁,如今只剩下一堆烧焦的木头。大失所望的他并未就此作罢,带着于野穿过一条山径,寻到了一处草木遮掩的隐秘所在。 穿过茂盛的草木荆棘,眼前出现一道厚厚的木门。紧闭的木门上爬着藤蔓,还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于野挥剑劈开铁锁,慢慢推开木门。 身后的仲坚从门旁的石壁上取下一个火把点燃,惊喜道:“哈哈,我记得清楚,此乃藏经洞,后建藏经阁,便将其改为库房,眼下果然完好无损。” 借助火把的亮光看去,足有十余丈方圆的山洞内堆满了各种物品。 北齐山道门被灭,亭台楼阁付之一炬。藏经洞因地处隐秘,反而躲过了一劫。 于野像是后知后觉,轻声道:“难怪仲兄带着拉货的大车,这是有备而来啊!” “唉,折了几位兄弟,可惜了!” 仲坚将点燃的火把放回原处,禁不住歪倒在地,呲牙咧嘴道:“哎呦,疼死我了。此处或有接续断骨的草药,烦请于兄弟找上几味帮我疗伤。” 于野点了点头,四处查看起来。 山洞左边堆放的是盐巴、灯油、谷米、布匹等物,右边是草药、铁器与刀剑等物。山洞尽头,则是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几个匣子与一堆卷册。 于野倒提着长剑走到一堆草药前,左右打量着道:“何种草药适用断骨呢?” 仲坚随声答道:“伸筋草、透骨草,或鸡血藤、姜黄、苏木皆可,再找两块夹板与绳子。” “伸筋草是什么样子?” “啊……自古医道不分家,你乃炼气高人,岂能不认得草药呢?” “也并非不认得,此间堆放的草药积年有余,干枯缠结,落满灰尘,着实难以辨认,我再瞧瞧啊——” 于野挠了挠头,若有所思。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倒也认得几味草药,却多为寻常之物,山里随处可见。此处的草药应该珍贵了许多,他自然看着陌生。 蛟影所传的典籍中,倒是记载着各种草药、药方与医治之法。其中也详述了草药与药草、灵药、丹药的不同之处,以及诸多药方、药效与医治的手段,等等。譬如凡俗所说的草药,与修士所说的药草大致相仿,叫法上也难分彼此,而两者的药力、药效与所蕴含的灵气却是天差地别。 于野思索片刻,伸手挑拣一把草药,又走到洞外,挥剑砍了两根树枝与树藤。他将所有的东西放在仲坚的面前,示意:“玉桂、鸡血藤、透骨草,均有续骨活血之效。” “没错、没错。” 仲坚低头辨认道:“若有伸筋草、野参、姜黄、鸡血藤,药效更佳!” “凑合吃点吧。” “什么叫凑合吃点,莫非你生吃草药,不该熬成药汤吞服吗?” “嗯,我生吃干嚼了三个月呢。” 于野想起摩崖洞的日子,有点不堪回首。他挽起袖子,伸手摸了摸仲坚左腿的断骨,手指猛一用力,疼得对方“嗷”的张嘴惨叫。他趁机拿起一把药草塞入仲坚的嘴里,接着用两根树枝夹住断腿,以树藤飞快的捆绑结实,这才拍了拍手起身道:“我已扶正断骨,再以柳枝接续,想必没有大碍。” 仲坚吐出满嘴的草药,便要继续喊叫,忽然发觉疼痛缓解,惊咦道:“于兄弟的医术倒也使得,手段粗野了些……”当他看向腿上的树枝,禁不住瞪眼道:“仲某听说过柳枝接骨术,而你这是柳枝,还是松树枝?” “松树枝……也能接骨吧……” 于野支吾一声,有些心虚,转身走开。 他是从医书典籍中找到的接骨术,加上山里猎户的土法子,勉强为仲坚接好断骨,又暗中渡入几分真气减缓疼痛。一时找不到柳枝,只能以松树枝替代。至于疗效如何,他心里真的没底。 于野在山洞内转了一圈,找了一个铁釜。将其拿到洞外洗刷干净,加上溪水与谷米,摆放在洞门处,又砸碎几根木头浇上灯油点燃。 仲坚瘫坐在地上,神色有些疲倦,而看着忙碌的于野,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于兄弟忙什么呢?” “烧饭。” “胡老大或已上山,你便不怕生火的烟雾将他招来?” “洞外雨雾甚大,不怕!” 于野为铁釜添了把火,见仲坚脸色苍白、身子发抖,便找了几块褥子与他御寒。待釜中的饭食熟了,又找了两个陶碗装上,撒了几粒盐巴,两个人分而食之。接着他再次洗刷铁釜,接了溪水、加入草药,放在火上慢慢熬煮。 虽说他生吃干嚼了三个月的草药,却还是帮着仲坚熬制了一锅药汤。自己吃过的苦头,又何必强加于人呢。 据仲坚的提醒,此处曾为藏经洞,或有遗留的典籍,应当仔细找寻。 于野走向山洞尽头的那排木架。 在木架上,摆放着四个落满灰尘的石匣子。将其逐一打开,仅仅找到两块玉片。白色的玉片为七寸长、四分宽、一分厚,看上去古色斑驳,手摸着光滑无暇。 于野将玉片塞入怀中。 石匣的旁边是一堆卷册,同样覆盖着一层灰尘。拂去灰尘,卷册呈现出不同质地。其中有兽皮为卷,也有兽骨、竹子成卷成册。 于野随手打开几个卷册。 兽皮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兽骨与竹子上的字迹倒是清晰存在,无非是星宿命理、扶乩占卜、道门学说、医书典籍等等。 片刻之后,所有的卷册已尽数摆放在仲坚的面前。 仲坚早已是不堪支撑,坐在地上昏昏欲睡,忽然见到成堆的卷册,顿时来了精神。他一边翻阅着一边兴奋道:“北齐山数百年传承,尽在此处啊!” 于野对于北齐山的传承没有兴趣,独自坐在一旁琢磨着玉片。 玉片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纹饰,琢磨了许久,也不知用途。 仲坚翻阅卷册之余,抬眼一瞥,意外道:“玉简……” “玉简?” “玉简与书简卷册的用处相同,或许记载传承功法呢,快快查阅告知,仲某已迫不及待了,哈哈!” “书简卷册尚能书写,这玉简上面没有字啊?” “你……你身为道门弟子,炼气高手,竟然不识玉简。此为修士专用之物,应以神识查看。于兄弟,你不会在捉弄仲某吧?” 于野顾不得辩解,凝神看向手中的玉简。 他的神识初成,运用尚未娴熟,接连尝试了几次,什么也看不到。而愈是心急,愈是不得其法。他稍稍缓了口气,微微闭上双眼,随着心念一动,白色的玉简似乎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众多陌生的山川河流,以及无数的集镇村舍,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周全,怕不有百万里的方圆。而广袤之所在,均为笔墨图绘,却又详细逼真,并闪烁着一个个字符。另有一行字符颇为醒目:燕州山河地理图。 “于兄弟?” 仲坚见于野始终不出声,问道:“于兄弟究竟看到什么,能否如实告知?” 于野睁开双眼,凝聚的神识倏忽消散,他稍作沉默,道:“燕州的舆图。” 仲坚意外道:“你莫非看错了?” 于野肯定道:“燕州。” “我听说大泽往南有个隔海相望的蕲州,也就是蕲川,却没听说过燕州啊。即使北齐山的长辈,亦从未提起……” 仲坚更加疑惑不解,却又猜测道:“这枚玉简,应为北齐山前辈意外所得,因为无人知晓燕州所在,便将其视作无用之物而遗弃在此。” 于野举起玉简道:“是否物归原主?” “我已不是北齐山弟子,谈不上物归原主。” 仲坚摆手拒绝,为人倒也大方。当他看向面前的卷册,又喜不自禁道:“一张舆图要来何用,我要的是北齐山数百年的传承,哈哈!” 于野本想拿出另外一枚玉简,遂即作罢。村里有句老话,欺人不欺心。既然没有物归原主之说,他也不用多此一举。看着釜底的柴火快要熄灭,他走过去添了块木头,然后捡起长剑,道:“仲兄的腿伤已无大碍,汤药再煮一个时辰便能服用。我该走了——” “啊,你要走?” 仲坚始料不及,愕然道:“胡老大随时将至,你为何要走,又去往何方?” “藏经洞地处隐秘,胡老大未必能够寻来。仲兄在此吃喝不愁,安心养伤便是,至于我么……” 于野笑了笑,道:“我与仲兄有过约定,不知仲兄是否记得?” “哦,当然记得!” 仲坚信誓旦旦道:“于兄弟陪我走了一趟北齐山,我定当陪你走一趟玄黄山!” 于野的嘴角一咧,苦涩道:“你我的约定,并非如此呀!” “你我一言为定,岂能有错?” 仲坚抬手一挥,道:“约而不定,是为荒谬。约不可失,乃为人本分。” 这位仲兄的能言善辩出乎想象,而他装糊涂的本事同样不凡。 于野只得坦诚道:“仲兄欠我一个人情,是吧?” “绝不敢忘。” “既然仲兄知恩图报,何妨还了我这个人情呢!” “啊……” 第三十三章 江湖 感谢:更新加速、阿黄的baba的月票支持! 于野没走。 他盘膝而坐,怀抱长剑,双目微闭,神情淡然。 他已十六岁了,尚未束扎的乱发披在肩头,使他尚且稚嫩的模样多了几分奔放之色,而他浓黑的刀眉、紧闭的嘴唇,又透着沉稳刚毅与内敛老成的神态。 一丈之外,仲坚岔开双腿坐着,身后倚着摆放物品的木架,湿透的衣衫依然裹在在身上,整个人显得疲惫而又狼狈。此时他不得不收起世故圆滑,以慎重的口吻道出一桩往事。 这桩往事涉及一个人。 冯老七。 他仲坚当然不是冯老七,也不认得冯老七,却听说过那个人的大名以及相关的传闻轶事。 冯老七年轻的时候,曾往各地的灵山拜师学道,因他性情乖张,寻衅斗殴,屡次被逐出山门,从此浪荡于江湖之中。 江湖,江河湖海也。又泛指四方各地,以及世俗民间。有良才隐世,江湖贫贱之说。 避世修道不成,唯有选择江湖。 冯老七初入江湖,凭借他的拳脚本事,锄强扶弱、任侠好义,很快闯出了名声,手下聚集了一群游侠儿,每日里恣意纵情吃喝快活。而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又要养活家小,渐渐入不敷出,便找到相熟的道门好友,售卖他收藏的道门之物,每每获利丰厚,就此让他找到一条发财的捷径,于是四处劫掠大户、盗掘古墓,最终成了一位恶名远扬的贼枭。而他行事隐秘,各方虽然闻之色变,却无真凭实据,只得任其横行大泽。 正是因为他的恶名远扬,游侠儿闯荡江湖之时,喜欢借他之名威慑对手,这便是仲坚今日自称冯老七的缘故,谁料碰到胡老大,反而弄巧成拙。 凡获利丰厚者,追随效仿者众。 胡老大,干着冯老七同样的勾当。北齐山遇变,他也趁火打劫来了。仲坚竟敢假冒冯老七与他争利,他自然要杀之后快。不料于野出手救下了仲坚,还让他欠下一个人情。 “有关冯老七的其人其事,我已如实告知。所谓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这两年没人见过冯老七,或许他遭遇变故亦未可知。” 仲坚说到此处,苦笑了下。 他起初以为,于野年幼无知,易于操纵摆布,谁想最终他自食其果。此时他不仅要说出冯老七与胡老大的来历,还要帮着于野前往鹿鸣山。 想要偿还这位兄弟的人情,看来并不容易。 仲坚握拳捶了捶胸口,不无诚恳道:“于兄弟你且听着,待下山之后,我即刻安排,让你前往鹿鸣山。这回你大可放心,我决不食言!” 于野睁开双眼。 他虽然状若入定,却始终在留神细听。 仲坚所说的冯老七,基本属实,他的推测,也颇有道理。只是他不会想到冯老七已经死了,并由他于野亲手埋葬在荒山野岭之中。 至于仲坚的承诺是否可信,且拭目以待。只要他拿出诚意,他于野便有足够的耐心。 于野撩起衣摆,起身走到铁釜前。釜底的柴火已然熄灭,熬好的药汤冒着热气。他盛了一碗药汤递给仲坚—— “服药。” “多谢!” “咕嘟、咕嘟——” 仲坚一气饮尽了药汤,却又皱着眉头连啐了几口。药汤非但苦涩难喝,而且尽是草药的药渣。 “何时下山?” “呸——” 仲坚吐出嘴里的药渣,看着于野答道:“只要躲开胡老大,你我便可下山。”他又指向面前的一堆卷册,为难道:“于兄弟,如何带走这些功法典籍呢?” 这人虽然已被逐出道门,却在极力维护着道门的传承。 于野提议道:“暂存此处,改日再取。” 仲坚拒绝道:“倘若丢失,悔之晚矣!” “不然如何?” “数十卷典籍,也不过百斤的重量。依我之见,不如于兄弟受点累。” “我肩上扛着仲兄,手里还要拎着百斤重的卷册?” “此法可行……” “嘘!” 两人短暂相处之后,已熟悉彼此的脾气。仲坚知道于野年少老成,身手不凡,却心慈手软,为人好说话;于野见识过仲坚的蛮横霸道,与精明世故,与他打交道的时候,总是多留一个心眼。而正当双方交谈之时,于野突然伸手示意凝神不语。 便于此时,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时而迟疑,时而急促;忽然“砰”一声,摆在洞口的铁釜像是被人撞倒,“嘡”的摔在地上,骨碌骨碌着滚进洞内。 紧接着洞口微微一暗,一前一后闯入两道人影。 仲坚瞪大双眼。 于野伸手拿起他的青钢剑。 来人也是蓦然一惊。 竟是两个浑身湿透、神色慌张的汉子,一人拎着长刀,一人拿着弩箭,同样的不知所措,却又好像进退两难而面面相觑。 “胡老大的人!” 仲坚认出两个汉子的来历,急声道:“于兄弟,切勿手软——” 他在催促于野杀人灭口,以免招来胡老大与更多的对手。否则藏经洞保不住,他的功法典籍也休想带走。 于野当然懂得利害攸关,却不愿杀人。面对两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他真的下不去手。 正当他迟疑之际,洞口突然闪过一道光芒。 两个汉子尚自进退不得,瞬间已被光芒穿过身子,猛地往前踉跄几步,各自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的血洞,遂双双扑倒在地。 仲坚瞠目色变道:“隔空杀人……飞剑……” 于野倒也镇定,却眼角抽搐,脸色凝重,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正如仲坚所说,光芒杀了两个汉子之后,凌厉之势突然一缓,呈现出一把短剑,离地悬空悠悠盘旋。 飞剑! 隔空杀人的飞剑! 一把只有炼气高手才能驱使的飞剑! “呵呵!” 洞口又是微微一暗,随着笑声走入一人。是个中年男子,其貌不扬,背着双手,自言自语道:“我说如何,山上必有漏网之鱼。”他越过地上两具死尸,摇头又道:“竟有趁火打劫者,这不是找死么。” 于野与仲坚,一个持剑而立,留意着中年男子的一举一动;一个瘫坐在地,盯着着头顶盘旋的飞剑。 中年男子的眼光落在于野的身上,点了点头道:“道门弟子,修行不易,若想活命,便去玄武阁吧。” 此人显然将他当成了北齐山的弟子,而话语中却透着隐隐的杀机。 去了玄武阁,便能活命?玄武阁,又在什么地方? 于野似乎是怕了,不敢吭声,挪动抬脚往外走去。两具死尸挡住去路,旁边扔着一把弓弩。弓弩已经上弦,箭矢一触即发。他慢慢停了下来,微微凝神回头一瞥。 神识可见,中年男子的身上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比起白芷,那人的修为应该略强一筹。 中年男子以为于野胆怯顺从,便不再理会,他看向坐在地上的仲坚,讥讽道:“你一江湖游侠儿,也敢火中取栗?” 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招,尚在盘旋的飞剑忽然凌空倒转。 仲坚始终盯着头顶的动静,忽见飞剑转向,他脸上闪过一抹狠色,猛的翻滚着身子扑向中年男子,大吼道:“横竖一死,老子拼了——” 一个凡俗中人,面对修士的飞剑,根本躲不了,也活不成。 唯有拼命。 便在仲坚拼命之时,忽然飞来一把弓弩,他趁势抓住扳动弓弦,箭矢“嘣”的激射而出。 中年男子驱使飞剑杀人,结果遭到疯狂反扑。在他看来,无非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谁料冷箭突发,且近在咫尺。他一时躲避不及,被迫催动真气护体。只听“砰”的一声,射中大腿的箭矢已被弹飞出去。而他的护体真气,亦随之崩溃殆尽。他尚自手忙脚乱,不想一道凌厉的杀气到了背后。他急忙催动飞剑抵挡,怒道:“尔敢偷袭……” 偷袭之人,正是于野。 当中年男子闯入山洞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遇上了强敌。哪怕对方声称饶他性命,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侥幸。于是他佯作顺从,暗中苦思对策。而仲坚的疯狂拼命,突然带来了转机。他趁势将地上的弓弩踢向仲坚,果然借箭矢之利破了那人的护体真气。他随后抽出长剑,飞身扑了过去。 偷袭? 捕杀野狼,尚需挖坑设陷; 对付强敌,自当不择手段。 于野飞身扑向中年男子,挥剑直刺对方的后心。中年男子应变极快,挥臂抬手一招,飞向仲坚的剑芒再次转向,倏忽一闪直奔于野袭来。 飞剑之快,快如迅雷闪电。 于野既然已经出手,又岂肯退让,遂双手持剑顺势横扫,奋力迎向袭来的剑芒。 “锵——” 一声炸响,光芒闪烁。 于野只觉得一股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遂即双臂震动,双手把持不住,长剑随着剑芒飞了出去。他本人更为不堪,脚下趔趄着连连后退。 中年男子狞笑道:“呵呵,原来是位炼气一层的道友,失敬了——” 于野收势不住,“砰”的撞到身后的石壁,力道反噬之下,禁不住踉跄着往前扑倒,却又突然脚尖蹬地急蹿而起,就势掐动剑诀屈指一弹,口中叱呵:“杀——”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的驱使着飞剑,便要杀了那位让他看走眼的炼气道友,不料对方竟然寻死般的扑了过来,并屈指弹出一道无形的杀气。他蓦然一怔,失声道:“剑气,你是——” 而他话音未落,小腹“噗”的炸开一个血洞。他摇摇晃晃后退了两步,犹自满脸的错愕与惊诧,遂两眼翻白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他的飞剑失去了主人,“当啷”落在地上…… 第三十四章 分赃 感谢:zhongxgqiu、朱昊典、冥冥碧落赋中人的捧场月票支持! ………… 藏经洞内,血腥弥漫。 仲坚依然拖着伤腿坐在地上,却显得异常兴奋,不停的赞叹道:“于兄弟说不杀人,我还真的信了。谁想你一出手,便杀了一位炼气高人。你方才那凌空一指,杀人无形、一击毙命……” 此时的于野,没有半点兴奋,反而脸色苍白,默默看着地上的三具死尸。 胡老大的两位手下,趴在血泊中;被他杀死的中年男子,则是仰面朝天躺着,小腹血肉模糊,失去生机的面孔变得丑陋而又狰狞。 “呕——” 于野忽觉心头添堵,禁不住张嘴呕吐起来。 “于兄弟,这是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何至于如此的不堪?” 仲坚好奇询问,恍然又道:“哦,你果然没有杀过人。以后杀人多了,与饮酒吃肉也没甚分别。” 于野吐了几口酸水,伸手揉了揉胸口,又缓了口气,脸色渐渐好转。 他当然见过死人,也见过杀人。而亲自动手杀掉一个活人,这是他有生以来的头一回。莫名的惶恐与不安,令他难以言述、也无从宣泄。他犹如踏上一条不归路,就此生死随波、命运逐流。 依着仲坚的说法,杀人多了,便会习以为常。那么以后又该杀谁,他于野又将死在何人的手里? 又听仲坚提醒道:“于兄弟,你杀的那位高人,想必还有同伙,此处不敢久留,设法下山要紧。” “仲兄所言有理!” 于野点了点头,已然恢复了常态,再次看向地上的死尸,疑惑道:“这人是谁?” 几个月来,遭遇多了,困惑也多了,让人纠结其中难以自拔。而成为修士又如何,修出剑气又怎样,他依然还是于家村的于野,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过,也幸亏使出了七杀剑气,否则他与仲坚必死无疑。而危急关头的一记绝杀,又一次耗尽了体内的真气。倘若再次遇到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而离开藏经洞之前,务必要弄个清楚。 这个中年男子能够驱使飞剑,他的修为显然在尘起之上,只因欠缺了几分运气而命丧此处,可见所谓的高人也并非不可战胜。 而他究竟是谁? “你问我,我也不知,且搜他身子,或有发现。” 仲坚说道,又伸手示意:“那把飞剑,拿我开开眼界——” 一把小巧的短剑静静的躺在地上。 没了法力的加持,失去了神异的剑芒,这把吓人的飞剑看上去倒也寻常,只是通体一色像是白铁打造,虽然剑锋没有开刃,却又显得颇为锋利的样子。 于野捡起飞剑,稍作打量,伸手递给了仲坚,转身走向中年男子的尸首。 他从死尸怀里的暗囊中找出几块碎银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他正要就此放弃,神色又微微一凝。 此人的右手中指套着一个玉石指环。 记得在灵蛟谷的山洞内发现一具骸骨,死者的遗物便是一枚玉石戒子,后被尘起抢走,并为之惊喜不已。 同样是枚指环,其中有何玄妙? 于野迟疑片刻,抓起死尸的手指,而戒子甚为紧固,竟取不下来。他稍稍用力,指骨“咔嚓”折断。他强行摘下戒子,举在眼前察看。 “咦,纳物戒子。” 仲坚把玩飞剑之余,留意着于野的举动,忙道:“那是道门长辈才有的纳物戒子,快打开看看——” 纳物戒子? 如何打开? 于野修炼的功法与翻阅的典籍之中,并无纳物戒子的记载。他只得拿着戒子走向仲坚,期待他有所指教。 “我当年听长辈说过,戒子虽小,犹如芥子,以神识驱使,可纳万物,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啊!” 仲坚将飞剑揣入怀中,迫不及待道:“拿来我看——” 芥子,乃是芥菜的种子。如此微小的所在,以神识驱使,竟然可容万物? 于野伸手递出戒子的同时,不由得心头一动。 “哗啦——” 戒子尚在他的手中,而地上多了一小堆东西。 其中有玉片或玉简,有金银、衣物、长剑、玉瓶,玉牌等物,还有两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仲坚看着地上的物品,惊喜道:“这便是戒子收纳的物品,是否尽在此处?” 于野点了点头,也是颇感意外。 稍稍凝聚神识浸入戒子,便发现一堆物品,正想着仔细察看,物品已悉数飞出落在地上。玉石戒子之中,似乎有一方小小的空间,约有数尺方圆,说是收纳万物未免言过其实,而收纳一些随身物品倒是绰绰有余。 “于兄弟,你我交情如何?” 仲坚突然发问,却不等于野回应,已抢先自答道:“你我乃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不分彼此。”他双臂一张,大方道:“此乃你我联手所得,索性分了吧。你先捡取几件贵重之物,余下不值钱的归我。” “仲兄之意……分赃?” 于野愕然道。 “亲兄弟,明算账。” 仲坚很是理所当然。 “这个……” 于野稍作迟疑,不再出声。 杀人越货,坐地分赃,说着难听,而事实便是如此,倒也不必虚伪做作。只是成为修士之后,没干过几件善事,反而学会了阴谋算计,学会了杀人分赃。 这所谓的修道,究竟修的什么道! 中年男子的遗物多与修炼有关,着实看着眼馋,却又不能独自占有,为人不能太贪心! 于野从地上捡取了一枚玉简、一块玉牌、两块小石头,然后转身便要走开,却被仲坚拉住,示意他交出戒子。 “你拿走戒子,我如何收纳功法典籍?” “仲兄没有神识,戒子无用……” “无妨!” 仲坚已将最为贵重的飞剑据为己有,此时又借口索取纳物戒子。于野并未计较,随手交出戒子。而仲坚仍未罢休,举着戒子连声催促道:“于兄弟,快快帮我收纳功法典籍与这些物品,一样也别落下,哈哈!” 不枉他精明世故,想得倒是周全。 于野接过戒子,催动神识看向地上的物品。而尝试了几次,却毫无动静。他默然片刻,以神识罩住戒子,随着心念一动,地上的一个小瓶子倏然消失。他遂如法炮制,将地上的物品一件一件搬到戒子之中。 “呼——” 一旁观望的仲坚长出一口气,露出笑脸道:“当你存心耍赖呢,谁想你法术不灵通。”他一把抢走戒子塞入怀中,又道:“眼下已是午后时分,你我即刻下山!”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于野帮他站起来。 于野并未上前搀扶,而是问道:“玄武阁位于何处?” 仲坚不解道:“哦?” 于野举起他刚刚得到的玉牌说道:“方才死的那人,来自蕲州,他若有同伙守在山下,你我谁也走不掉。” 两寸大小的白色玉牌之上,可见‘蕲州中山’的字样。而灭掉北齐山的高人,便来自蕲州。 “这般贸然下山,着实不妥。” 仲坚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动。 “于兄弟请看,这是上山的来路,这是通往长辈的洞府,这是弟子的住所与伙房,这是云水涧,这是玄武阁……” 于野记住了山上的路径,捡起他的长剑插入鞘中,又将长刀与弩箭拿到仲坚的身旁,这才撩起衣摆,快步往外走去。 仲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禁不住问道:“于兄弟,你多大岁数啊?” “十六。仲兄何事?” “于兄弟速去速回。” 于野身形一闪,出了洞口。 仲坚伸手抓起长刀横在身前,摇头自语道:仲某十六岁那年,还是这山上的弟子…… 藏经洞外。 雨雾未散。 于野稍作张望,寻觅而行。 山径湿滑,难以落脚。 于野察觉前后无人,遂足尖轻点,触地即起。他一蹿两丈,身姿舒展,去势轻灵飘逸。 北齐山为道门所在,山高林密,奇石耸立,气象不凡。如此畅行于高山之巅与轻雨浓雾之中,眼中更是别有一番胜景。 飞纵落下之间,只见山风扑面、雾气缭绕,忽又奇石突起、老松虬展,恰是天光扑朔、虚实变幻,一时令人痴迷流连、物我两忘,彷如置身洞天而回首经年。 于野纵情飞奔跳跃,片刻之后落下身形,兀自两眼闪烁,面带兴奋之色。 在玄黄山待了三个月,始终无缘见识道门的全貌。今日来到北齐山,他一个人倒是逛得尽兴。 不过,今日并非为了游山看景而来。 山径就此左右分开,左手方向是道石梯,通往一道山崖;右手方向是几间倒塌的房舍,山径环绕而去。 于野变得谨慎起来。 他的神识仅达十几丈,在空旷的山顶反而不及目力之远。而远近四方为雨雾笼罩,眼光所至,依然未见一个人影。 于野抓着长剑,悄悄绕过房舍的废墟与几株低矮的老树。 行不多远,眼前出现一道山涧。一旁的崖石上,刻着云水两个字, 云水涧? 仲坚交代,穿过云水涧便是玄武阁。 于野正要走入山涧,又收住脚步,恰见不远处有株老树,他转身爬上老松,借势跃上了崖石。 十余丈高的崖石之上,长满了草木荆棘。崖石的下方,矗立着一座楼阁。楼阁的前方是块山坪,聚集着一群人影。隐约可见有人跪着,有人躺在地上,还有三人站立一旁,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忽然抬头观望。 于野急忙伏下身子。 与此同时,一阵山风卷着浓雾弥漫而来,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甘松去了何处……” “追杀两个逃走的小贼去了……” “高人明鉴,我胡老大乃游侠四方的义士,并非贼人……” “呵呵,你叫胡老大?不管你是游侠还是贼人,在卜某的眼里,均为蝼蚁之辈,竟敢抢劫灵山道门……卜某返回北齐山,便是要看看,大泽有多少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你二人下山寻找甘松,守着路口,许进不许出……胡老大,你若想活命,便乖乖的听话,与我速速带人搜山……” 第三十五章 卜易 感谢zhongxgqiu、板凳dad、0旖芳0的捧场月票支持! ………… 于野趴在崖顶的草丛里,暗暗惊愕不已。而惊愕之余,又止不住连呼侥幸。 他虽然不敢露头,方才抬眼一瞥,还是看清了山崖下的情景。山坪上躺着的五六个死人,乃是胡老大的手下。胡老大与余下的同伙皆跪在地上求饶。而跪地之人有几位身着道袍,应该是幸存的北齐山弟子。此前他于野若是来到此处,想必也是同样的下场。 让他惊愕的,并非是胡老大的下场,而是三个站着的男子。尤其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相貌,也不知道他的修为,而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气势,一种让人恐惧绝望的气势,仿佛他抬手举足之间,便能轻易决人生死。 卜易? 筑基高人? 十之八九,他就是蕲州的高人,卜易! 他灭了玄黄山之后,又扫荡了北齐山,不知为何再次返回,他显然另有企图。 且不管他要干什么,一旦他派人下山封路,再让胡老大搜山,后果可想而知。他于野杀了卜易的同伴,便是被称作甘松的男子,再加上筑基高人能够御剑飞行,莫说他于野与仲坚能否逃脱此劫,而是已经必死无疑。 侥幸! 侥幸的是前来打探虚实,抢先一步获知卜易的动向。而倘若命不该绝,或能逃出北齐山。至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于野未敢迟疑,轻手轻脚溜下山崖。 他不知道筑基高人的神识有多强大,却知道神识看不穿山石树木的阻挡。他曾经亲自尝试过,应该不会错。悄悄溜下山崖之后,他顺着来路飞身狂奔。其去势之快,犹如一道青烟穿过雨雾而去…… 须臾,藏经洞已在眼前。 一道人影倏然冲入洞内,急声喝道:“快走——” 仲坚坐在地上,挥刀劈砍着一截木头。三尺多长的木头,已被砍成拐杖的形状。忽见一道人影卷着劲风冲到面前,他急忙举起长刀便要拼命,定睛一看竟是于野去而复返,遂笑道:“何故匆忙……” 而话音未落,人已离地而起。 仲坚喊道:“我的拐杖,我的刀,我的弩……” 于野一把扛起仲坚往外冲去,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嚷,只是顺手拿起弩箭,转眼之间冲到洞外,这才急声问道:“下山可有捷径?” “啊……” 仲坚终于察觉状况不妙,稍加思索道:“若说捷径,后山倒是有条废弃的山道,时隔多年,我也记不清……” 于野直奔来时的山道奔去。 村里的长辈说过,山里行路,走熟不走生。即使北齐山另有捷径,他也不敢冒险。倒是来时的山道已然熟悉,只要抢在蕲州高人之前抵达山下,或能逃出北齐山。 转念的工夫,已穿过铁锁悬桥。 离开了灵台百丈渊,一道石梯盘山而下。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虽然下山省力,而雨雾浓重,盘山石梯曲曲折折,犹如悬在半空,看不到尽头,且落脚湿滑,稍有不慎便将失足坠落。 于野不敢有丝毫大意,也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瞅准一阶石梯,飞身直落数丈,足尖轻轻一点,趁势落向另外一块岩石。如此反复疾落,转瞬便是数十丈。趴在他肩头的仲坚素来胆量过人,此时紧紧抓着他不敢吭声…… 约莫过了一刻的时辰,二人终于来到山脚之下。 山下的雨停了,四周景物可见。 循着山道往右,便是北齐山的山门。山门直通来时的大道与里许外的一片林子。 于野扛着仲坚直奔山门跑去。 未见有人追来,看来他还是抢在了蕲州高人的前头。 逃命,拼的是果断,抢的是先机,方能最终逃下命来,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心得感悟吧。 不过,山门的石阶下有人? 于野跑到近前,猛然一怔。 只见石阶之下站着三人,竟是两个壮汉手持长刀抵在另外一位年轻男子的胸口上。一方相貌凶狠,气势逼人;一方穿着道袍,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并非蕲州的高人! 于野松了口气,脚下不停,便要冲出山门,就此逃向远方。 谁料三人突然出声—— “小贼休走——” “义士救我——” 于野没有理会。 两个汉子乃是胡老大的手下,在此看守山门。二人尚不知山上的变故,不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年轻男子应为北齐山弟子,也不知为何困在此处。 “嘣——” 却听弓弦作响,一个持刀挥舞的汉子眉心中箭,直接倒了下去。 是仲坚出手杀人。 仲坚虽然难以行走,趴在于野的肩上,手里却拿着弩箭。面对胡老大的手下,他是绝不留情。听他在恨恨出声:“老子为兄弟报仇……” 另一个汉子颇为凶悍,见到同伴惨死,猛地举起长刀,吼叫着扑了过来。 于野只得挥剑扫去,“砰”的击飞了长刀。趁着汉子后退之际,他扛着仲坚往前冲去。却见年轻男子竟在原地发愣,他不由得喝道:“走——” “啊……” 年轻男子打了个激灵,扭头便跑。 此人看着软弱可欺,跑起来倒也飞快,应该修炼过轻身术。于野扛着仲坚竟然追赶不上他。而他一边跑着,一边伸手示意道:“两位大哥,前方林中藏有马匹——” 林子相距不过里许,转瞬即至。 于野跑到林子前,回头观望。 被他逼退的汉子没有追赶过来,而是在大声叫骂。不料,叫骂正欢时他突然摔倒在地。随之剑光盘旋,一道人影冲出山门。 是蕲州的修士,又是一位驱使飞剑的高手,虽然下山晚了一步,却还是追来了! 于野急忙冲入林子。 此前留下的大车与马匹尚在,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年轻男子已抢先跳上一匹马,讨好道:“马匹的主人都死了,两位大哥随意骑乘!” 仲坚闷哼一声。 于野径自抓住一匹马,将仲坚甩上马背,又将缰绳递到他的手上,然后猛拍马的屁股。马儿“咴咴”嘶叫着冲出了林子。他转身跃上另一匹马。谁料,马儿四蹄蹬踏,却在原地打转,差点将他甩下马背。 这是怎么了? 没有骑过马? 骑过。由姜熊带着,骑过一回,硌得屁股疼。还有,曾被白芷蒙住双眼,困住四肢,趴在马背上跑了七日。 他独自一人骑过马? 真的没有。 于野这才想起他不会骑马,得亏身子轻盈,没有被甩出去。他急忙抓住马鬃,手上用力,两腿猛夹马腹,口中急叱:“畜生,走——” 有了修为之后,他的力气远超常人。而此时,全身的力气被他用在一匹马上。马儿吃痛难忍,“咴咴”嘶鸣,在林中乱冲乱撞。也许是马通人性,也许是拗不过他的强横,马儿疯狂过罢,一头冲出了林子。 蕲州高手已追到了三十丈外,见两人已骑马跑远,又见一人刚刚冲出林子,遂抬手一指,剑光闪烁。 于野冲上大道,策马狂奔。 一道剑芒急袭而来,快如疾风,又似闪电,转瞬到了身后。 于野的神识仅达十余丈,虽无大用,关键时候却能保命。察觉危机临近,他头也不回,一把将长剑插入马背的行囊中,反手抽剑出鞘,顺势往后劈去。 “锵——” 霹雳炸响,臂膀震痛。力道强袭,猛如千钧。 于野猛的扑倒在马背上,急忙抱住马脖子,长剑差点出手,却也险之又险,堪堪挡住了袭来的剑芒。 咦,这位蕲州高手的修为同样强大,飞剑的威力却稍逊一筹。 于野回头一瞥。 飞剑尚在几丈外盘旋,一团火光后发先至。 火光足有丈余大小,大白天里在悬空滚动,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诡异的景象煞是惊人。 于野骑在马上无处躲避,手中的长剑也无力招架。他禁不住暗暗叫苦,却又不甘坐以待毙,被迫催动所剩无几的真气护住周身上下。 “轰——” 一阵灼热逼人的杀机尚未临近,已随着炸开的火光渐渐远去。 而火光退去之际,剑芒再次袭来。 于野挥剑抵挡。 “锵——” 又一声震响,力道凶猛。 于野身子前倾,长剑在手。他暗暗嘀咕,趁势回头观望。 这一回硬抗的力道虽猛,却已大不如前。是那人手下留情,还是自己变得厉害了? 只见蕲州高手已落后四十余丈,仍在拼命的追赶。而他奔跑之快,还是快不过疯狂的健马。他驱使的飞剑,虽在几丈外盘旋不去,却也似乎无力为继,不再那么凌厉吓人。 哦,修士施展的飞剑与法术与他的修为与神识相辅相成。倘若对手相距甚远,飞剑与法术的威力也随之大减。 于野弄清了缘由,不由得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随着马儿跑得愈来愈快,追赶的蕲州高手渐渐停了下来,并收回了他的飞剑。 谁料便于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话语声:“小子,想不到北齐山还有你这么一位弟子……” “啊,何人说话?” 于野惊讶一声。 并非蛟影,而是一个男子的嗓音。 “哼,是本人神识传音。小子,你叫什么?” 神识还能传音说话? 蛟影传授的功法尽其高深繁杂,却并无这神奇的法术。 于野伏在马背上回头观望。 那位蕲州的高手虽然不再追赶,却远远的看着他,显然是在神识传音,急于知道他于野的姓名。 “我……” 于野差点脱口说出他是于家村的于野,忽又改口道:“我不告诉你……” “哼!” 那位高手丢下一声冷哼,转身疾行而去。 于野也哼了声,却心头舒畅。 这回逃出北齐山,着实不易。胆识、计谋,缺一不可。当然,少不了几分运气。 高手又如何,并非不可战胜。只要扬长避短,便能以弱胜强,只要马儿跑得快,他便追赶不上。 不过,马儿再快,又快得过筑基高人的御剑飞天吗? 于野仅仅舒畅了片刻,心头猛然一紧,大声喊道:“仲兄——” 仲坚虽然腿骨断折,却不妨碍骑马,又是先行一步,此时他早已跑到前头的数十丈外。同行的年轻男子更为轻松自如,回头笑道:“呵呵,这位大哥身手不错,怎奈骑术堪忧啊!” 于野心急如火,气结无语。 我才十六,你二十出头,喊谁大哥呢。初次骑马,与我谈什么骑术? 大道上,泥泞飞溅。 三匹马儿,你追我赶。 一弯彩虹,高挂天边…… 第三十六章 其时其光 感谢户花使者123、砸锅卖铁人的月票支持! ……省略号 雨过天晴。 明月高悬。 难得夜色这般晴好,无论是山野还是村镇,人们喜欢走出屋子透口气,享受着风儿的凉爽与夜色的旖旎。 而此时此刻,偏偏有人躲在林子深处的土洞里。 确切的说,是三个人。于野与仲坚,还有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 这位年轻男子自称燕赤,北齐山弟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今日意外逃脱一劫,本该独自离去,却又跟着躲到此处。即便遭到驱赶,他也不愿离开,只道是与两位大哥投缘,自当不离不弃。而躲入土洞之后,他依然喋喋不休,叙说着北齐山的变故以及今日的遭遇,他是如何化险为夷的,等等。 “我家中有事,已返乡多日。听说北齐山有难,便匆匆赶回,谁料竟被两个莽汉阻拦。我怕闹出人命,虚以应付。修道之人么,难免心存仁念。谁料仲坚大哥出手呢,结果惹来麻烦。幸亏我在林中找了几匹马,不然两位大哥危矣。却不知那位高人来自何方,他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炼气五层……” 土洞位于林子深处,一座土山之下,应该是挖掘陶土而成。洞外的积水里还能看到一些陶罐的泥胚。 洞子不大,勉强挤得下三人。 仲坚拖着断腿斜躺着,显得颇为疲倦,微微闭着双眼,时而打着鼾声,时而脸上又露出笑容;燕赤盘膝坐在他的身旁,犹自滔滔不绝。 于野守在洞口,怀抱长剑,默默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今日他连呼带喊,总算是追上了仲坚。匆匆道明了缘由之后,二人策马狂奔了十余里,遂弃马钻入林子,躲到此处的土洞里。 于野深知状况危急,因为蕲州高手追杀不成,必将返回北齐山告知卜易。一旦卜易御剑追来,只有借助林子与山洞的阻挡,方能避开他的神识,而最终摆脱他的追杀。当初逃出玄黄山,便是用的这个法子。看来遇险的次数愈多,逃命的技巧也愈发娴熟。 而筑基高人,究竟有多强大呢? 暂且不知。 只知道那是一个难以估量,也难以面对的强大存在,便如一座高山,高得令人仰止、让人敬畏,高得无从攀越。 他于野敢与炼气高手拼杀,虽说是迫不得已,却也险之又险,可谓死里逃生。他却不敢挑战一位筑基高人,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他期待着自己也能够成为一座山,一道峰……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山洞内忽然亮起一团光。 竟是燕赤从怀里拿出一粒珠子所发出的光,光芒虽然微弱,在黑暗中却极为醒目。燕赤举着珠子吹嘘道:“此乃家传的夜明珠,仲坚大哥是否喜欢……” 于野皱起眉头,轻声道:“收起来!” 仲坚停了鼾声,两眼闪亮。而他正要伸手去接,燕赤已将珠子揣入怀中。 光芒消失,洞内回归于黑暗之中。 而燕赤的话语声依然不停—— “那位大哥发怒了,夜赏明珠,恰逢其时……”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我不是你大哥,也承受不起。你的珠子夜里发光,倘若引来强敌,岂不也是恰逢其光吗?” 仲坚出声劝阻道:“罢了、罢了,他才十六,你喊什么大哥,直呼其名便是。于兄弟,别介意。途中有事,我二人听你的。” “仲坚大哥,你我凭什么听他的?” “别看他年纪小,却来自玄黄山,乃是一位修士……” 燕赤屡遭于野驱赶训斥,虽然口中‘大哥’喊得亲热,却暗暗腹诽不已。此时他与仲坚套上近乎,趁机发着牢骚—— “呵,我不仅来自北齐山,我还来自修道世家呢。何况我也是修士啊,北齐山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燕赤的大名?” 仲坚自从知道燕赤来自北齐山,便对他颇为关照,即使他言语不实,投机取巧,也未过多的责怪。燕赤为人机敏、心思灵巧,又善于察言观色,自然与他亲近。 “你也是修士,已修至几层境界?” “丹篇、符咒、占卜术早已谙熟于胸,轻身术、防身术也施展自如,我自信境界不俗……” “我说的是炼气境界。” “他……他是炼气修士,怎么会呢,我为何没看出来?” “也不怪于野,你这人眼高于顶,言过其实,着实令人厌恶。搁在当年,即使师父责骂,我也要打你一顿。” “不是……仲坚大哥也是道门中人?” “十年前,我已被逐出北齐山。” “哎呀,难怪这么投缘,师兄在上,小弟见礼……” “哎呦,我的腿……” 黑暗中,燕赤起身见礼,一脚踩在仲坚的伤腿上,接着又是嚎叫又是道歉,两个人一阵忙乱。而他与仲坚重续同门情谊之时,不忘坐在洞口的于野。 “于师兄,恕小弟眼拙,真的看不出你的修为,” 于野奔波一日,早已疲倦,而想要歇息,却难得片刻的清静。 “我不是你师兄……” “既为同道中人,达者为先,能者为尊,以师兄相称,乃应有之义!却不知于师兄已修至几层境界,三层还是四层?你绝不会是五层,你使不出飞剑啊!” “一层。” “炼气一层?哈……” “笑什么?” “不、不,我是说,我家先祖也是十六岁修至先天境界。当年轰动北齐山,整个宿燕川倍感荣光。不过他老人家修至九层圆满,最终筑基未成身陨道消。你总不会强过我家先祖吧……” 燕赤能说会道,善于讨巧,此时却语带嘲讽,显然是动了争强好胜之心。 于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燕术,是你什么人?” 燕赤惊讶道:“你认得我家伯父?” 于野怔了怔,摇头道:“不认得!” 燕赤没作多想,吹嘘道:“你听说过伯父之名,也不足为奇,宿燕川的燕家,百里方圆之内妇孺皆知啊。而伯父他……” 说到此处,他抱怨道:“伯父一直不肯将先祖留下的紫参果传我,说我尚未修至先天境界,只能是糟蹋宝物。紫参果为仙门灵果,据说吞服之后,吸纳灵气事半功倍,堪称绝世珍宝。结果又怎样,家里遭窃,紫参果丢失,宝物反倒便宜了贼人。即使伯父传信于我,也于事无补啊。熟料想,我返家一趟,北齐山遇变,我反而因此躲过一劫。之所谓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于野禁不住打断道:“是否知晓贼人的姓名来历?” 燕赤道:“当然知晓。” “谁啊?” “冯老七。” “还有呢?” “还有谁?” “这个……贼人不止一个吧?” “冯老七与他的同伙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咦,于师兄对此倒有兴趣,能否指教一二?” 燕赤见于野主动攀谈,不由得来了兴致。 于野却起身走向洞外,头也不回道:“今晚由我守夜,两位早点安歇吧!” “于师兄……” “莫要管他,与我说说冯老七,他怎么死了?” “他没死,逃了……” 身后的两人仍在谈论着冯老七的传奇轶事。 于野走到林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暗暗缓了口气,是侥幸或是轻松,一时心绪莫名。 虽说救了燕赤,却并不喜欢这个人。怎奈仲坚顾及同门之情,这才没有将他赶走。 谁想他竟是燕家的子侄。 白芷曾经说过,她已将他于野的底细告知燕家。于野来自星原谷的于家村,乃是盗墓贼人的同伙。故而,当燕赤无意中表明身份之时,他着实紧张不已。而询问之后,方知燕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由此可见,白芷又骗了他。 白芷啊、白小姐,即使被她嫌弃,遭她暗算,受她摆布,也一直对她心怀敬意! 至今记得她指点剑法时的笑容,还有她声称帮他拜入道门,承诺以后送他下山回家并告知裘伯的下落,等等、等等。她也曾当面说过:扪心自问,我白芷待你于野不薄!她还说:莫怪世道艰难、人心叵测,我也是身不由己! 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还是人性本来如此?如今玄黄山遭遇巨变,她又是死是活呢? 就此抬头仰望,月朗星稀,夜色静谧…… …… 是夜。 北齐山。 藏经洞。 洞内点燃着火把。 火把的亮光下,躺着三具死尸。 卜易与两个同伴站在一旁,各自脸色变幻不定。 叫作胡老大的中年汉子则是躲在三人身后,低着头不敢吭声。他今日奉命搜山,因地况不熟,直至半夜时分,这才找到藏经洞,发现了地上的尸首。其中两位是他的兄弟,死了便也死了。另外一位竟是修道的高人,死状同样的凄惨。 谁敢杀了高人,谁又能杀了高人? “卜兄,想必你已猜到了那人。” 卜易的同伴是两个中年男子。 其中一人伸手示意道:“甘松小腹的气海丹田,被人一剑洞穿。其创口与尘起相仿,应为剑气所致。” 另外一人附和道:“尘起亲口证实,大泽修成剑气者仅有于野一人。于野今年十五六岁,身着道袍,懂得剑术,至少炼气一层的修为,倒是与我今日追杀的那个小子极为相像。而他此前逃出了玄黄山,怎会又出现在北齐山?” “呵呵!” 卜易拈须笑了笑,道:“我起初不信尘起,如今看来那个小子真的不简单啊!” 他傍晚时分获悉有人逃出北齐山,随后御剑追赶。追了一个时辰,搜遍了方圆百里,仅仅发现了三匹马,要追赶的人已然消失无踪。他当时便想到在玄黄山追赶于野的情形,此时再联想到甘松小腹的剑洞,于是他这个筑基高人终于将一个被他视为猎物的山野少年当作了一个对手,并将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他今日的决定而后悔终生。 “胡老大,我为你加派人手,务必给我搜遍大泽找到于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十七章 龙甲 感谢:日月老主、心安处就是家、书友2297290的捧场月票支持! ………… 晨色未明。 两团黑影溜出了林子,悄悄蹿上了林边的大道。 黑影虽然行迹鬼祟,却还是惊动了临近村子里的狗儿。 天上晨星闪烁,地上狗儿狂吠。还有两团黑影,顺着大道奔跑。 须臾,黑影变成三道,继而又变成两个,继续往南奔跑不止。渐渐的狗吠声远去,又闻雄鸡啼鸣。片刻之后,前方出现大片的房舍。两团黑影去势不停,转瞬消失在晨色之中。 是个集镇。 时辰尚早,各家关门闭户。镇子东头的悦来客栈,同样如此。却有两道黑影直奔客栈的后门而来。 后门挂着灯笼,在晨风中微微摇晃。两个年轻男子匆匆而至,一个手持长剑,四处张望;一个放下他背着的壮汉,伸手抹着额头的汗水。直至此时,两团黑影变成了三个人。只是落地的汉子拖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截树枝当作拐杖。 随着两声呼唤,一位老者打开后门,惊呼一声燕道长,遂将三人迎进了后院,又分别安排了客房,送来热水、糕点。待三人各自安歇,天色已然大亮。 客房不大,物品俱全,窗口临街。 于野放下长剑,擦了把脸,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半罐子水,然后走到客房的窗前。 北齐镇,悦来客栈。 于野昨晚在林中守夜,半宿没敢合眼。藏身的土洞,距北齐山仅有十余里。夜里尚能躲避一时,天亮之后难免泄露行踪。于是他赶在天亮之前,催促仲坚动身。 燕赤建议前往二十里外的北齐镇,人多便于藏身。当他扛起仲坚走出林子,燕赤又建议道,两条腿赶路辛苦,不如找个马车代步。他索性让燕赤背着仲坚,果然累得这位顾不上说话。随后二人一口气跑到北齐镇,来到了燕赤所熟悉的悦来客栈。看情形仲坚是想留在客栈养伤,而他于野还要接着远行。 透过窗口看去,街道上多了行人。铺子相继开门,各家炊烟升起。狗儿奔跑撒欢,小儿晨起哭啼。 便是这寻常的景象,竟让人觉着安宁踏实。 于野返身关了房门,插上门闩,走到榻前坐下。 仲坚与燕赤,皆出手阔绰。跟着他二人,倒不必担心吃住的费用。 于野脱下靴子,盘起双腿,伸手抚平衣摆,脸上透出浓浓的倦意。 昨日先是遭到胡老大的追杀,被迫带着仲坚上山,接着两次与炼气高手交战,并施展剑气杀了一人,体内的真气也因而消耗殆尽。此时紧绷的心神得以缓解,只觉得整个人疲惫不堪。 谁能想到卜易灭了北齐山,竟去而复返呢。幸亏当时应变得快,及时逃出了陷阱。 嗯,就是陷阱。 卜易像是一个猎户,以灵山道门为陷阱,将他于野、仲坚、燕赤、胡老大,以及所有前来北齐山的人当成了猎物。 偏偏他于野就是猎户出身,擅长围猎捕杀之道,对于危机与凶险有着异常的警觉,而他却猜不透卜易的真实企图。 不管他要干什么,既然惹不起,便远远的躲开。 而北齐山之行虽说惊心动魄,死里逃生,却也如之前的推测,并非没有一点收获。 大致弄清了各地道门的现状,发现了卜易的动向,结交了仲坚,遇到了燕赤,打消了曾为贼人同伙的担忧。再一个,懂得了真气护体与神识传音的小法门。 此外,与仲坚搜刮了北齐山的藏经洞,并参与了一场杀人分赃。 于野从怀里摸出几样东西,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一块玉牌,一枚玉简,与两块小石头。 杀了那个炼气高手之后,他只拿了这三样东西。余下的遗物,尽数留给了仲坚。他也眼馋飞剑与纳物戒子,而他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白色的玉牌,一面刻着蕲州中山,另一面还有字迹,为云川。蕲州中山,应是死者的来处。而云川又是什么意思,一时无从知晓。 玉简,以神识浸入其中,可见河流山川、山村集镇的图绘标注以及蕲州五国的字样。这是蕲州的舆图。 两块小石头,各有一寸大小,棱角如切,晶莹玉透,像是精美的玉石。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头,当时便随手捡了起来。而乍一入手,便察觉到它的奇异之处。 于野拿起一块石头,暗暗欣喜不已。 没错,石头看似晶莹玉透,却在神识之中呈现出一团凝结的气机。倘若将它握在手里,稍加运转功法,便能察觉一丝灵气循着掌心的经脉涌入体内。 识海中的典籍恰好有所记载:灵气为天成地生,凝万年而结晶,如玉如石,称之为灵石,乃是修士不可或缺之物。 而他于野之所以修为进境缓慢,便是灵气不济的缘故,若有灵石的相助,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 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于野放下灵石,又从怀中摸出两枚玉简。 两枚玉简,皆来自藏经洞。 其中一枚为图简,便是他与仲坚所说的燕州山河地理图。 另外一枚古色斑驳的玉简,他并未告诉仲坚。因为对方没有神识,拿出来也是多此一举。何况玉简甚为破旧,其中仅有一行字符: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应是某位前辈人物无意所留,被北齐山的后人视为无用之物,便遗弃在藏经洞内。 于野察看着,最终眼光还是落在了灵石之上。 他将玉简、玉牌收入怀中,仅留下一块灵石。他稍稍定神,遂双目微阖,手握灵石,默默运转功法。一丝丝无形、透明的气机与一粒粒微小且又闪烁的光芒,缓缓涌入体内,继而又循着经脉,直达五脏六腑、气海丹田,再至四肢百骸,复又回归识海、金阙,汇集于气海之中,再如此反复循环不息。气海中已所剩无几的真气,为之慢慢的充盈。或是真气充盈的缘故,抑或是得到灵气的滋补,悬在气海中的蛟丹竟然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虽然极其的微弱,却彷如干旱的大地遇到了甘霖,沉睡已久的生命就此有了生机。须臾,一度缓慢涌入体内的灵气渐趋汹涌,好似打开湖海堤岸,奔腾之势滔滔不绝…… “砰、砰——” 叩门声响起,有人在喊—— “兄弟,我师兄找你说话呢,睡了三日,也该起床了。” 客房内,于野犹自盘膝而坐,神色入定。而他身上的道袍微微鼓荡,披肩的乱发无风自扬。便在叩门声响起的刹那,他慢慢睁开双眼,却并未理会燕赤,而是低头看向摊开的手掌。 掌心的灵石变得浑浊,不再晶莹,呈现出玉石的白色,其中蕴含的灵气,似乎减少了五六成。 三个昼夜,竟然吸纳了灵石中过半的灵气? 于野将眼光移到手掌与手臂。 吐纳调息之余,便尝试真气护体。此时已收起真气,鼓荡的衣袍与飘起的乱发也渐渐恢复了原状,而他的手臂上光芒仍未褪尽,留下一层淡淡的青色痕迹,隐隐像是片片的鱼鳞,不仅布满手臂,也笼罩着全身上下。 这是怎么了? 于野急忙跳下木榻,拿起案几上的铜镜。 铜镜中,出现一张披着乱发的脸,却并未见到有何异常,倒是眉心处,似有一抹浅浅淡淡的黑气。 黑气从何而来? 记得蛟影说过,吞了蛟丹之后,有中毒之兆,也许这便是了。 于野低头打量。 身上的青痕,已然消失无踪,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方才所见犹如错觉。 怎会是错觉呢? 于野心念一动。 随着真气的运转,衣袍鼓荡,乱发飞扬。而消失的青痕遂即浮现出来,犹如周身披了层鱼鳞,伸手摸去又并无任何异常,只是平滑的肌肤好像变得更为结实坚韧。镜子中的脸颊则是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芒,使他的相貌显得有些丑陋怪异。当他收起护体真气,身上的青痕与脸上的青芒再一次缓缓消失。 怎会这样呢? 莫非又是蛟丹的缘故? 若真如此,青痕所呈现的便不该是鱼鳞状。 难道是蛟龙的鳞甲? 照此下去,自己将会变成什么? 于野被他自己吓了一跳。 凝神内视,曾经消耗殆尽的真气已恢复如初,并且更为精纯、充沛。气海之中,真气环绕之间,静静悬着一粒珠子,闪烁着淡黄色的光泽,它似乎不再沉寂,而是焕发着一缕微弱却又狂野的生机。 “蛟影,我的护体真气为何与他人不同,我会不会变成妖怪?” “蛟影……?” 于野没有师父,修炼的时候全凭摸索,或是借鉴他人,一旦遇到了困惑,便两眼茫然而一筹莫展。此时他很想得到高人的指点,蛟影无疑便是他心目中的高人。谁料默默喊了两声,那位神秘的女子根本不理他。 罢了,护体真气虽然有异,身子并未感到不适。 吐纳调息,颇为消耗时辰,转眼之间,已过去了三日? 于野放下镜子,套上靴子,收起榻上的物品,又禁不住看了看灵石。灵石虽好,可惜仅有两块。他抽去门栓,打开房门,便听燕赤抱怨道—— “兄弟,你这般磨磨蹭蹭要到何时呀,我师兄找你说话呢……” 第三十八章 烟火 感谢:一点即可、追仙逍遥去、梦神帝、烂尾王蛤蟆、书友2297290的捧场月票支持! ………… 仲坚腿伤不便,与燕赤住在楼下。 楼下的客房,颇为宽敞。 仲坚架着一根拐杖坐在凳子上,断腿换了夹板,身上换了一身鲜亮的长袍,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另有两位陌生的壮汉站在一旁,各自携带着利刃,抱着粗壮的膀子,满脸凶狠的样子。 客房当间摆放着一张桌子与一个大木箱子。桌子上堆放着几件衣物,打开的木箱却是空的。 于野跟着燕赤走入客房,听他讨好道:“师兄,于兄弟来了——” 曾经的于大哥,变成了于师兄,如今又变成了于兄弟。 “仲兄!” 于野与仲坚打了个招呼,又与两位陌生的汉子点了点头。两个汉子盯着他,凶狠的神情中竟然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仲权与仲义,乃是我捎信召来的自家兄弟!” 仲坚引荐了他的两位兄弟,又亲热道:“于兄弟,你看这几件衣物是否合身?” 于野拒绝道:“不必了!” 桌上的衣物竟是为他预备,而他身上的道袍尚且完好。 燕赤伸手关闭了房门,道:“兄弟,道袍可不敢穿了。各地道门连遭变故,道门弟子人人自危。你这般模样出门,过于惹人注目。我听说……”他身上的道袍果然也换成了丝质长衫,只听他压低嗓门又道:“我听说胡老大派出手下,四处抓捕道人……” 于野诧异道:“胡老大不是已落入卜易之手吗?他岂敢肆意妄为?” “哼,他已投靠蕲州的高人,如今盘踞北齐山,各方无不惧他三分,即使我仲某人也只能躲在客栈内不敢出门。” 只见仲坚挥手怒道:“姑且由他猖狂便是,仲某来日必将夺回北齐山,夺回道门!” “师兄,息怒!” 燕赤劝说道:“你我暂避于此,乃权宜之计。待风声过去,小弟陪你闯荡天下!” “哎呀,我倒忘了正事!” 仲坚拿出一个玉石戒子,指向地上的大箱子,示意道:“于兄弟,帮我取出戒子里的宝物。” 此前得到的纳物戒子被他据为己有,又让于野将所有的卷册与赃物收入其中。本以为他留着戒子无用,他倒是想得周全。 于野面露苦笑,伸手接过戒子。几次尝试之后,施展神识渐趋自如。 “哗啦——” 大箱子里凭空多了一堆卷册与各种物品。 站在旁边的仲权、仲义瞪大双眼,脸上傲慢与挑衅的神色一扫而空。 燕赤耸耸肩头,不以为然道:“神识搬运,不足为奇。” 仲坚索回戒子,从怀拿出一把短剑,便是蕲州高手的那把飞剑,一直被他藏在身上,此时也放入木箱之中,这才搓着双手兴奋道:“哈哈,数百年传承在此,道门复兴有望啊!” 他要重建北齐山道门?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仲兄,这便是你说的正事?” “当然不是!” 仲坚摆了摆手,道:“你不是要前往鹿鸣山吗?我也不知路径……” 于野的脸色沉了下来。 仲坚曾经答应要送他前往鹿鸣山,并且声称决不食言,结果来了一句不知路径,这不明摆着骗人吗。 “于兄弟勿急勿躁,容我慢慢道来。” 仲坚看出于野的心思,含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底细,兄弟众多,开销甚大,总要干些营生补贴一二。而我只懂得耍刀弄剑,便帮着有钱人家护送财物赚取佣金。前段日子又接了一趟买卖,护送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省亲。如今我腿断难以远行,便由于兄弟代劳……” 于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仲权与仲义竟然也有些不满,相继出声道—— “大哥,何不让我兄弟代劳?” “此去路途遥远,贼人横行,他如此年幼,即便粗通法术,也难当重任!” “哼,谁敢小瞧我于兄弟?” 仲坚瞪起双眼,冲着两个兄弟训斥道:“我于兄弟的本事无需多说,只叫你两个夯货知晓,他是真正的道门高人,是他救了我的命,几个蟊贼还不放在他眼里。何况我另有打算……” 他看向于野,禁不住摇头道:“哎呀,于兄弟你别拉着脸啊。我记得那家赶车的伙计说起,鹊灵山过去便为鹿鸣山地界。你且顺道护送那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途中无事便好,若遭遇不测,凭你的本事也足以应付。待抵达鹊灵山之后,再去鹿鸣山不迟,你看如何? 于野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依仲坚所说,乃是他眼下前往鹿鸣山唯一途经。 “那家主人姓况,是个经营珠宝的掌柜,与家人暂居离水镇的客栈,原定于这两日启程,你不妨今日赶过去。我已为你备下快马,收拾妥当便动身吧!” 仲坚拿出一块铁牌与一块兽皮,继续说道:“仲某的信物,况掌柜一看便知。这是北齐山地界舆图,西北三百里外,便是离水镇……”他交代了相关事宜,将铁牌与兽皮递给了于野,又带着好奇问道:“你说是寻亲,不知鹿鸣山有你哪门子亲戚?” “故人所托……” “不说也罢。莫忘了你我过命的交情,来日巨弓镇再会。” 于野收下铁牌、兽皮舆图,与仲坚举手作别,拿了桌上的衣物,转身返回客房。而他刚到客房,燕赤便随后而至。 “于兄弟要走了,令人不舍啊!” 燕赤的相貌不错,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如今换了一身丝质长衫,如同富家公子的模样。只是他做作的言语神态,依然不改轻浮圆滑的本性。 从仲坚房中拿来的衣物,应该购自镇子上的成衣铺子,是两套丝质长衫与两套粗布长衫,还有两双兽皮软底的靴子。 于野挑了身灰色的粗布长衫与一双靴子换上,大小倒也合体。 他更衣之时,燕赤为了避嫌,便站在门外等候,又时不时的探头观望。 于野将乱发束起,以布条缠牢了,然后拎起包裹,抓起了他的长剑。 燕赤不失时机的抬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粒珠子,不无诚恳道:“你我相逢于北齐山下,分手于悦来客栈,不知何日再相会,且以明珠赠兄弟。你听我说啊,这是我家传的夜明珠……” “谢了,不要!” 于野张口拒绝,便要出门。 “且慢——” 燕赤急忙伸手阻拦,顺势掩上房门,转而讪讪笑道:“于兄弟,我家传的宝珠,能够换取功法……” “你乃道门弟子,岂能缺少功法?” “不,我是说你修炼的功法,譬如……剑气!” “什么剑气?” 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野这才知道燕赤打他主意来了。 “哎呦,于兄弟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佩服、佩服!” 燕赤嘲讽一句,又神秘一笑,道:“你在北齐山杀了一位炼气高人,使的便是传说中的剑气,为仲师兄亲眼所见,难道你还能否认不成?” 这位世家子弟,自恃甚高,如今道门遭难,便有心结交仲坚另寻出路。仲坚顾及同门情义,对他倒也不薄,知道他瞧不起于野,便暗中提醒了几句。当他获知于野懂得剑气,杀了炼气高人,嫉妒与羡慕之余,不免动起了小心思。 于野皱起眉头,脸色不悦。 他所修炼的功法,只有蛟影传授的《天罡经》与七杀剑诀。他虽然不知功法的强大与珍贵之处,却也不会轻易传授他人。尤其是上门索要,分明就是无赖行径。 “兄弟尽管放心,绝不让你吃亏!” 燕赤脸上露出一丝狠色,伸手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简,道:“这颗宝珠只为定金,我再加上一篇家传秘笈,只要你愿意传授功法,我回家禀报伯父,拿出半个宿燕川交换……” 于野打断道:“请让路——” “哎,于兄弟,你且收下定金,改日想好了,再交出功法不迟。” 燕赤忙将珠子与玉简塞入于野的怀里,转身打开房门溜了出去,又道:“仲兄腿脚不便,让我代他相送,一路顺风啊!” 他不是占便宜来了吗,怎么将家传宝物拱手送人? 于野看着怀里的珠子与玉简,追着走到楼下,没有见到燕赤,却见仲坚的两位兄弟在后院招手。他只得打消退还“定金”的念头,左手拎着包裹,右手拿着长剑,来到后院的马厩前。 仲权与仲义牵出匹马,通体黑色,毛发鲜亮,身躯高大,四肢健壮。马背上垫着块兽皮,驮着行囊、水囊,已是整装待发。 好马! 也幸亏学会了骑马,不然要在仲坚的两位兄弟面前丢人了。 于野将长剑插入行囊,拴上包裹,接过马的缰绳,与两人道了声谢,然后牵马出了院门,顺着街道往西走去。他一身干净利索的灰色长衫,直挺的个头,在黑色健马的衬托下,倒也略显几分风采。 天色晴好,街道上人来人往。 各色铺子挂着旗牌,门前伙计摆摊叫卖,老翁拄着拐杖讨价还价,婆婆掰着指头锱铢计较,孩童扯着娘亲哭闹撒娇,还有汉子挑着柴担的、赶着马车的匆匆而过,一派凡俗市井的景象尽在此间。 于野牵马穿市而过,拂面的暖风中夹杂着卤肉、糖食、汗臭以及马粪的气味。 他喜欢这种味道。 一种烟火的味道。 一种活着的味道。 马背的行囊里,放着褥子、雨布、火折子等物,还有两包卤肉、一壶酒与一小包散碎的金银。仲坚安排的颇为细致周到,来日再向他表达谢意。他家住在巨弓镇,地名倒是好记。 此去护送的人家,姓况,暂居离水镇,位于西北方向的三百里外,仍然属于北齐山地界。只要快马加鞭,明日天黑前应该能够赶到地方。 说起感谢仲坚,也着实难为他了。 仲坚虽然干着趁火打劫的勾当,却也兼顾着正经的营生。护送况家前往鹊灵山,便是他赚钱的门路之一。而他始终心存顾虑,一直没有透露实情。他不会轻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更不会将一家三口的安危轻易托付他人。正是因为北齐山之行,使他相信了自己的本事,这才将护送况家的重任放心托付,于是自己也终于踏上了鹿鸣山之行。 总而言之,那是个值得结交的汉子。 不过,即使他再三询问,也不敢与他提起冯老七,不然又将惹来麻烦,他于野亦休想洗脱贼人的名声。 转念之间,到了镇子西头。 镇子西头,连着一条往北的大道。雨后没几日,道上的泥泞尚存,而行走已是无碍,尤其便于策马飞奔。 于野牵马走上大道,忽听有人喝道:“小子,站住——” 第三十九章 自以为是 感谢:更新加速、书友56564622的捧场月票支持! ………… 道旁的树荫下蹿出几个壮汉,皆携带利刃、相貌凶狠。 为首的汉子伸手拦住于野,冲着他上下打量道:“小子,今年多大了,是否当过道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于野被迫停了下来,愕然不已。 燕赤倒是提醒过,胡老大正在四处抓捕道人。 这帮汉子,想必便是胡老大的手下。 而燕赤没说路口有人盘查啊,熟知此地的他应该知情,还有仲坚的消息灵通,怎么也没提起此事,反倒催他匆匆启程,这不是催他自投罗网吗? 于野错愕之余,回头看向来路。 他自以为是,而结果不是;他以为不是,却又一次出乎所料。 “小子,你聋了不成?” 问话的汉子再次大声呵斥。 于野转而看向四周,随声答道:“我怎会是道人呢,出门访友罢了,请诸位大哥行个方便!” 此处虽然紧挨着镇子的街道,却碍于这伙汉子的存在,过往的行人不是匆匆忙忙,便是远远躲开。 “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外出游历,途经此地。” “你衣不着土,面无风尘,靴子崭新,你哪里像是远游在外之人?” 汉子不依不饶,眼光毒辣。 于野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从小长大,没穿过几回新衣裳,今日难得焕新,竟然惹来了麻烦。 汉子狐疑的眼光落在马背上,伸手抓了过去。 于野的青钢剑虽然插在马背的行囊中,却露出精致的剑柄与半截剑鞘,见多识广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不同。 汉子抓住剑柄一把抽出长剑,随着剑锋抖动,寒光逼人。他点了点头,道:“果然是道门之物!” 几个汉子“哗啦”围住于野,长刀、利剑已抵住他的脖子与后背。 于野僵在原地,像是害怕了,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却又佯作不解道:“这位大哥要找的是谁呀,莫非与道门有关?” “呵呵!” 汉子手中的长剑指向于野,狞笑道:“老子要找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道人,他先后祸害了玄黄山与北齐山,杀害了无数道门弟子。如今北齐山重金悬赏取他的人头,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你与他年岁相仿,面带奸滑,满嘴谎话,并携带道门所用之剑。老子倒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呀?” 于野的脸色变冷,眼光迟疑。 汉子却是颇为得意,吩咐道:“速去镇子东头禀报道长,我找到那个小子了!” 另一位汉子收起长刀,转身跑向镇子。 镇子的东头,同样有人堵路盘查。而一伙强人之中,怎会有道长? 于野眉梢一挑,身上突然闪过一层青光,“砰”的荡开了抵在前胸后背的刀剑,持剑指着他的汉子更是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逼得踉跄后退。他劈手夺过长剑,手腕轻轻抖动,随之剑锋翻转,点点剑光飞旋。“噗噗”血花迸溅,围着他的四个汉子似乎同时咽喉中剑。正在后退的汉子尚自惊愕,又是一剑穿喉。而他仍未作罢,离地蹿起,抬手一甩,长剑犹如离弦之箭凌空激射而去。 跑向镇子的汉子已到了十余丈外,忽然抢了几步栽倒在地。一道急袭而至的长剑穿胸将他扎在地上,后背露出的半截剑柄微微颤动。 于野随后落下身形,抬手拔出长剑,“噗”的带出一股污血,溅得满地的血腥。 与此同时,之前被他杀死的五个汉子相继“扑通、扑通”倒地。 于野挥剑抖落剑锋上的血迹,脚不沾地般的转身返回。长剑归鞘,飞身上马。铁蹄踢踏,马儿原地转了个圈。他眼光掠过地上的死尸,围观者惊诧的面孔,还有那依然热闹的街道,一拨马头扬长而去。 …… “杀人了——” 悦来客栈。 燕赤匆匆走入仲坚的客房,兴奋道:“镇子西头,杀了六人!” 仲坚坐在凳子上,打着夹板的断腿僵直伸着,此时却身子前倾,迫不及待道:“死的可是胡老大的手下,为何人所杀?” 他的两位兄弟守在一旁,同样神色关注。 燕赤伸手比划道:“胡老大的六个兄弟,均为于野所杀。胡老大算是与他结下了深仇大恨,断然不会罢休!” 仲坚问道:“蕲州高人是否在场?” “蕲州高人在镇子东头,等他赶到镇西的路口,于野早已跑远了,此时正召集人手随后追赶呢!” 燕赤愈说愈兴奋,连连赞叹道:“仲师兄慧眼识人,于野他着实心狠手辣,不过鹊起鹊落之间,便连杀六人啊!” 仲权与仲义面面相觑,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当众连杀六人的场面。 “哈!” 仲坚伸手抚摸着脸上的浓须,笑道:“他说他不杀人,他是没有被逼上绝路。眼下如何?杀人如同饮酒吃肉般的简单。” “于野已引开蕲州高人,你我趁机离开北齐镇。” “嗯,备好车马随时动身!” “仲师兄——” 燕赤忽然担心道:“事后于野若是明白过来,即使不会记恨仲师兄,也会记恨燕某,他若翻脸如何是好。本以为他年少纯真,便于调教,谁想杀起人来,这般凶狠呢!” “无妨!” 仲坚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我那兄弟涉世未深,不经历练一番,怎会懂得江湖的险恶,我这是在帮他呢。不过,你家传的宝珠怕是要不成了。” “岂止家传宝珠,还有家传秘笈呢。” “家传秘笈?” “一枚家传的玉简,我也不知究竟,随口一说罢了,眼下有点后悔了……” …… 星光漫天。 夜风清凉。 于野坐在林间的草地上,大口吃着卤肉。身旁堆放着他的行囊,不外乎雨布、褥子、长剑、包裹等物。卸下负累的马儿在几丈外的水塘边溜达,摇着尾巴打着响鼻的样子很是悠闲自在。 吃了块卤肉,喝了几口水。 于野舒展着腰身,痛快的打了个饱隔。 辰时离开的北齐镇,一路纵马不停,直至夜色降临,跑了足有两百里,这才停下来歇息。依着马儿的脚力与路程算来,明日午后便能赶到离水镇。 但愿此次的护送之行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再生意外。之后前往鹿鸣山,找到冯老七的财物转交给他的家人。能够帮助冯老七达成遗愿,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不过,今日状况突发,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譬如今日,他本不该遇上胡老大的手下,也不想大开杀戒,哪怕最后一刻他仍在迟疑。 结果怎样呢,一旦状况发生,便身不由己,哪怕他明知上当,也不敢放过那几个汉子,否则引来蕲州的高人,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恼恨仲坚的欺骗与算计吗? 事已至此,恼他恨他又有何用。与其躲在客栈中,等待强敌上门,再去杀出重围,倒不如独自行事来去随意。只要引开了蕲州的高人,也便于仲坚脱身。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身为游侠儿,不仅干着舔血的营生,而且四处树敌,倘若不够精明、不懂算计、不谙人性,只怕他也活不到今日。 却没想连杀六人,当时虽也迟疑、或不忍,而挥剑出手之后,竟是那么的果断决绝,毫不留情。 是他于野变了,还是那帮家伙死不足惜? 抑或世道变了,坏人多了? 也许他没变,世道也没变。 而是一个少年成长的烦恼,面对未来的困惑。正如他走出了山村,涉足道门的纷争,由此带来的风云变幻,远远超出他现有的认知。这场风云或将横扫大泽,席卷蕲州,震动海外,更非今日的他所能够想象。 至于以后如何,暂且不论。 胡老大的那帮人,显然是为他于野而来。即使没有直接道出他的大名,却已让他震惊与愤怒。 那人当时说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道人,先后祸害了玄黄山与北齐山,杀害了无数道门弟子,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 玄黄山与北齐山分明毁于卜易之手,怎会与他于野有关呢? 想必是卜易发现同伙被杀,一时找不到他于野,便栽赃嫁祸并放出风声,以挑唆江湖人士来对付他。 他如此不择手段,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给他的同伙报仇? 而一个蕲州的修士,为何跑到大泽兴风作浪?他似乎已经知道他于野的来历,莫非与尘起有关?倘若尘起投靠了卜易,那么白芷现在如何呢? 于野奔波了一天,如今吃饱喝足,吹着凉风,独对夜色,本该轻松自在,便如那匹马儿一般,而他此时却是烦躁不安。 拿起水囊,喝了口水。 于野的心绪依然烦乱。 他顺手拿起个酒壶。 巴掌大小的陶制酒壶,有着一两斤重。这是仲坚为他备下吃食的时候,捎带的一壶酒。不知酒水能否解愁,何妨尝试一二。 “咳咳——” 辛辣的酒水入喉,呛得他猛咳起来。一团火烧直透脏腑,他禁不住张嘴吹着酒气。 “呼——” 好烈的酒,好大的酒劲! 于野放下酒壶,依然觉着肚子火烫。摇了摇头,脑袋竟然有些发蒙。 罢了,或许岁数小,不懂饮酒,尤其不懂酒中的辛辣与苦涩。学会杀人,倒也不难。学会饮酒,并不容易。 于野心念一动,真气运转,饮酒带来的不适,瞬即消失无踪。 他从怀中拿出一粒珠子与一枚玉简。 珠子在夜色中荧荧闪烁,一看就是宝物。玉简仅有五寸长,显然有所残缺。 这是燕赤的夜明珠与家传秘笈,离开客栈时被他强行塞入怀中,说是什么交换功法的定金,此时回想起来,他的小心思一点也不简单。 秘笈? 神识浸入玉简。 太上灵符…… 第四十章 离水 离水镇。 傍晚时分。 街道上行人稀少。 一人一马,穿过街道而来。 人是少年,相貌朴素,顾盼之间,已有几分沉稳的气度;马为良骏,高大健壮,虽奔驰百里,带着远路的风尘,却依然腿蹄轻捷,不失昂扬之态。 街道的尽头,是个大院子。院门两侧挂着灯笼,上面有字。右边的是“离水”,左边的是“和济”。 和济客栈? 于野收起手上的兽皮舆图,驱马奔着客栈而去。 今日清晨启程,本该午后赶到离水镇,谁想仲坚所送的舆图径路不明,途中走错了道,耽搁了一段时辰之后,总算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地方。 尚未到客栈的门前,一个年轻的伙计已迎了上来。 于野跳下马,伸手阻拦道:“我找况掌柜。” “找况掌柜的人多了,住下再说呗。不然客房满了,莫怪慢待了小哥!” 伙计能说会道,抢过马便牵向了院子。 “哦?” 于野带着疑惑,跟着走进了院子。 院子左侧为门房酒肆,右侧是马厩库房,当间是片开阔的空地,空地过去是一排客房。却见房檐下挂着灯笼,光亮处聚集着一群人。 “那便是况掌柜了,小哥自便。在下为马儿备上精料,添上饮水,行囊随后送至地字七号客房,来日小哥自去门房结账。” 伙计手脚麻利,牵马入厩、报上房号,转眼间已安排妥当。 于野从马背上取下长剑,想了想又取出金银揣入怀中,这才任由伙计忙碌,然后奔着人群走去。 “我家掌柜已请了护卫,余下的大哥散了吧!” “你家掌柜说是重金招纳门客,我兄弟这才远道赶来,你说散了便散了,当我兄弟是笑话么?” “况掌柜行事不合规矩,便不怕遭到报应?” “谁说不是呢,此去千里之遥,各地贼人横行,况掌柜凶多吉少……” “诸位、诸位——” 人群中,一位中年男子举起双手道:“此事错在况某,却也事出有因。原本与一位仲兄弟定于两日前启程,怎奈他迟迟未至。况某带着家眷不敢耽搁行程,唯有临时另招人手。而此去路途遥远,佣金不菲,即使况某略有家底,也仅请得起两位高手,还望诸位见谅啊。季颜,请诸位大哥饮杯水酒……” “哼,一杯水酒便想打发人?” “况掌柜所请的高手何在,让他出来……” “是啊,让他出来。何方神圣,竟敢断了兄弟们的财路……” 于野走到近前,慢慢停下脚步。他没有急着找人,而是与几个旁观者站在一起。 场面有些混乱,不难看出原委。 那个体态略胖的中年男子,应该便他要找的况掌柜,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姓季,是他赶车的伙计。叫嚷不停的六七个壮汉,或为应招的门客而来,只因未能如愿,便撒泼耍横、出言要挟。 况掌柜口中的仲兄弟,必是仲坚无疑。从他口中得知,他与仲坚约定于两日前启程。而仲坚又是怎么说的?仲坚所说的期限,前后整整相差两天。倘若况掌柜已准时启程,他于野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而即便及时赶来,好像还是晚了。 况掌柜已经聘请了两位高手? “潘某在此,何人聒噪?” 便于此时,况掌柜身后的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身躯高大的男子,二三十岁的光景,发髻歪斜、睡眼惺忪,嘴里喷着酒气,摇摇晃晃走到房檐下站定。随后客房中又走出一男子,个子不高,方脸短须,一双细目漠然看向在场的众人。 “鸿山的潘远?” “怎么是他……” “诸位,这便是况某聘请的潘远与他的兄弟袁九。” 况掌柜与众人示意,抱拳作揖又道:“事已至此,也不能让诸位白跑一趟,且去饮酒吃肉,况某做东……” 壮汉们并不领情,稍稍诧异之后,其中一人嚷道:“是他潘远又如何,此地并非鸿山……” 潘远尚自酒意朦胧,忽然瞪起双眼,冲着直呼其名的汉子便是“砰”的飞起一脚。汉子话音未落,人已踉踉跄跄后退。他的兄弟袁九依然默不作声,却飞身冲出檐下,猛将汉子扑倒在地,一把短刀“扑哧”扎入对方的肩头。 “啊——” 中刀的汉子大声惨叫,却被袁九死死按住。 众人大惊失色,“唰、唰”抽出刀剑。 潘远抬脚踢人之时,如同发怒的猛兽。而他收脚之后,神态依旧,打着酒嗝,翻着双眼,伸出手指甲剔着牙缝中的碎肉,不慌不忙的啐道:“呸!老子到嘴的买卖,也敢有人抢食。袁九——” 袁九的短刀插在那汉子的肩头上,任凭对方嚎叫,他只管低头端详,脸上露出嗜血般的神情,却突然回刀一甩,一截手臂带着血迹飞了出去。 “啊——” 在场的众人已是刀剑在手,正想围攻袁九,见状又是大吃一惊。 “哼,这便是抢食的下场!” 潘远哼了一声,瞪眼道:“哪一个不服,尽管动手试试。老子不会再要他的胳膊,老子要他的脑袋!”他话语中带着杀气,恶狠狠又道:“滚吧——” 袁九收刀退后。 失去一条手臂的汉子躺在地上翻滚嚎叫。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遂七手八脚抬起同伴,捡起血淋淋的断臂,匆匆忙忙奔向院外,却不忘丢下狠话:“潘远,此事断难善了——” 潘远伸手挠了挠耳朵,不以为然的样子,转而露出笑脸道:“况掌柜,让您受惊了!” 况掌柜犹自目瞪口呆,忙道:“无妨、无妨!” 潘远耸了耸肩,表示无奈道:“不使出血腥手段,一帮夯货岂肯离去!” “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况掌柜连连点头道:“况某常年在外奔波,深知护送的营生不易,唯有真正的高手,方能震慑宵小之徒。今晚多亏了潘兄弟与袁兄弟,两位早点安歇吧!” 潘远是个狠人,却也擅长世故圆滑。他返身回房之际,不忘关切道:“方才动静甚大,并非潘某所愿。还请掌柜的回房代为问候一声,莫让夫人与小姐担惊受怕!” “嗯嗯!” 况掌柜举手致谢,回头吩咐道:“季颜,明早动身,及时备好车马!” 一场流血冲突,转瞬得以平息。围观者各自散去,客栈也安静了下来。 于野却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所谓护送况家的这趟买卖,已被潘远视为到嘴的肥肉,谁敢稍有觊觎之心,便是与他虎口夺食,轻则废胳膊,重则掉脑袋。 倘若此时道明来意,并非明智之举。而为了前往鹿鸣山,已费尽了周折,如今总算有了眉目,岂能就此放弃。 “况掌柜,请留步——” 眼看着况掌柜就要离去,于野急忙喊了一声。潘远尚未走进客房,与袁九停了下来。 “哦,这位小兄弟有何指教?” 况掌柜早已看到院子里的于野,只当是客栈的客人。 于野往前走了两步,举手施礼道:“在下于野,受仲坚、仲兄所托,前来护送况掌柜一家前往鹊灵山。因途中耽搁迟到两日,请况掌柜包涵一二!” “仲坚?你……” 况掌柜打量着于野,意外道:“且不论所说真假,你这般年幼,自顾尚且不能,如何照看他人周全。小兄弟请回吧!” 与其看来,于野个头不高、身子不壮,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竟要护送他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显然是不知天高地厚。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即使江湖人士也抵挡不住重金的诱惑,又何况一位莽撞无知的少年呢。却又不便得罪人,好言劝他离去便是。 于野岂肯离去,拿出一块铁牌示意道:“此乃仲兄与况掌柜约定的信物。” 况掌柜接过铁牌,微微愕然。 巴掌大的铁牌上铸有字号,一面是巨弓,一面是仲坚。这是成名的游侠儿专有之物,也是一方豪强的特有象征。 “呦呵——” 潘远见况掌柜被一个少年纠缠不休,晃着膀子走了过来,自觉有趣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学人刀头抢食、火中取栗,你是活腻歪了吧?” 袁九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依旧是面无表情,而一双细目透着冷光,仿佛随时都要拿刀砍人胳膊。 于野自顾说道:“仲兄交代,见牌如人。” “小子——” 潘远不由得瞪起双眼,道:“老子与你说话呢,你聋了不成,讨打……” “潘兄弟,稍安勿躁!” 况掌柜唯恐又起纷争,急忙伸手阻拦,转而看向于野,举着铁牌问道:“此乃仲坚兄弟的江湖令牌不假,而他为何爽约?” “仲兄他……” 于野眼光扫过潘远与袁九,斟酌道:“仲兄他结下仇家,忙着杀人呢,一时无暇分身,便托我代他走一趟鹊灵山。” “原来如此。” 况掌柜点了点头,却面露难色道:“不过……此去千里之遥,途中遇上亡命之徒,只怕你应付不了。何况我已邀请了这两位兄弟,如何是好呢?” 潘远与袁九换了个眼色,趁机道:“岂不闻江湖一诺,信字千金。况掌柜若敢出尔反尔,将我兄弟置于何地!” 此人虽然性情暴戾,却心机深沉。依着他的脾气,早已动手打人。谁料他正想教训的小子,竟然是这趟买卖的正主。于是他强忍着火气,与况掌柜讲起道理。只是他的话语之中,隐隐带着威逼恫吓之意。 况掌柜掂着手中的铁牌,看了看于野,又看了看潘远,依然左右为难。 潘远脸色沉了下来,不耐烦道:“这趟买卖我兄弟是接定了,谁也休想分走一钱银子!” 却听于野说道:“这位大哥所言有理,江湖一诺,信字千金。此去鹊灵山,我不收一钱银子,只为践行承诺,以全江湖信义!” 潘远与袁九面面相觑,愕然道:“不要银子,那小子傻了?” 况掌柜也始料不及…… 第四十一章 执念 旭日初升。 和济客栈的院子里,两架马车整装待发。 一架单辕双马的大车带着车厢,应为乘客专用。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竟然只有一只眼与一条手臂。其右手拿着鞭子,空荡荡的左袖掖在腰里。仅剩左眼的脸上布满疤痕,看上去有些丑陋狰狞。而他为人倒也谦卑谨慎,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 另外一架双辕双马的大车,堆满了货物,上面蒙着防雨的油布。赶车的便是昨晚的季颜,他年轻力壮,擅长与人打交道,应该是况掌柜身边得力的亲信。 另有两匹杂色与纯黑的健马,由客栈的伙计拴好缰绳、挂上行囊。 潘远带着袁九站在客房檐下,带着睥睨的神态打量着院子里的忙碌景象。当他的眼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位年轻人的身上时,他禁不住沉下脸色闷哼了一声。 于野,独自站在客房门前的树荫下。 他背着双手,嘴角含笑,翘起脚尖轻轻点地,很是悠闲自得的样子。 昨晚的那场争执,因他而起,也由他平息,而化解危机的手段颇为简单,就是不要酬劳,白跑一趟鹊灵山。如此一来,况掌柜不用辞退潘远惹来麻烦,潘远不必害怕有人分他银子,他于野也能得偿所愿,最终三方皆大欢喜。 “小哥,你的马已备好!” 客栈的伙计与于野打着招呼,并连声称赞道:“啧啧,好马!” 仲坚所赠的黑色健马,毛发锃亮,四肢健壮,体态俊美。尤其与潘远、袁九的坐骑相比,更是高上半头,卓显不凡。 “啧啧,好剑!” 伙计离去之时,不无奉承的又夸了一句。 插在行囊中的青钢剑,足有四尺多长,便是剑柄便有八寸,看上去自然与众不同。 马是好马,剑是好剑。 偏偏主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哼,他也懂得使剑?” 潘远瞥了眼身旁的袁九,嘀咕道:“换作他处,老子定要抢了他的马,夺了他的剑!” 袁九的两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远行尚未启程,兄弟俩已经在算计好处。 “夫人、菜儿,我为你娘俩引荐一下——” 一行三人走出客房,为首的是况掌柜,随后跟着两位女子,一个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应该便是况掌柜的夫人与闺女,却并未涂脂抹粉或穿金戴银,而是素衣素裙穿着简朴。 “这是潘远与袁九,均为江湖人士,手段了得,由他二人护送我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 “哈,见过况夫人、况小姐,有我兄弟随行护送,此去安然无虞!” 潘远带着袁九上前见礼。他一改以往的粗莽蛮横,变得规规矩矩。即使袁九也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两位壮士,拜托了!” 况夫人敛衽回礼,仪态大方。叫作菜儿的况小姐也欠了欠身子,神态端庄、不卑不亢,显然是位知书达理的大户千金。 况掌柜伸手指向赶车的两人,接着引荐道:“莫残,我家老仆,耳聋眼花、不善言辞,还望多多担待。季颜,我家的车夫兼伙计,途中有事找他即可。” 叫作莫残的男子,果然耳聋眼花,兀自低着头,谁也不搭理。 季颜倒是为人活泛,与潘远与袁九躬身施礼,口称大哥关照,使得沉闷的场面轻松了许多。 况掌柜看了眼天色,挥手道:“时辰不早了,夫人、菜儿上车……” “况掌柜——” 于野尚在树下等候引荐,谁想竟被直接忽视,他忍不住喊了一声,以示自家的存在。 门客,乃是大户人家花钱聘请或供养奇人异士的称呼。引荐乃是一种礼遇,为主人所表达的敬重之意。 “哎呦!夫人,瞧我这记性!” 况掌柜与夫人歉然一笑,道:“我家请了三位壮士呢,还有一位不拿酬劳的小兄弟!”他冲着于野挥了挥手,道:“一同上路吧!” 莫残,也就是独眼独臂的男子,见到夫人与小姐走近,拿了一个凳子放在地上垫脚。 “竟然不取酬劳,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门客?” “不取酬劳,途中有事自然与他无关。咱家倒是酒肉管饱,也不亏待他!” 听着爹娘的对话,菜儿也是颇为好奇,忍不住回头一瞥,原本端庄的人儿忽然笑出了声—— “岂不成了吃白食的,噗——” 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少年,佯作沉稳镇定,却又神色焦急,根本不像江湖侠士,反而傻傻的令人好笑。 “菜儿,上车!” “嗯!” 况夫人催促一声,菜儿上前搀扶,犹自忍俊不止。况掌柜跟着上了马车,遂吩咐众人启程。 于野没有等来引荐的礼遇,反而自讨没趣。 一个不取酬劳的门客,当然没人正眼相待。也许在况掌柜一家看来,便宜,意味着没本事,吃白食。 …… 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站着一位女子。 她的身后,是座高山。头顶之上,天青如碧,云白如絮。四周苍松郁郁,山风徐徐。恰是春光正好,她却恍如未觉,只管默默看向山脚下的一片村落。 于家村。 宁静的村落,一如往日。 村子西头的大土堆披了层青色。那是三十多位猎户的坟冢,虽然少了冬日的荒凉,长满了青草,却多了几分肃穆与厚重。 村子东头的山坡上,是几株老树与三间倒塌的草屋。 那是于野的家。 自从上次离开村子之后,于野便没有回来过。如今他早已逃出玄黄山,此时不知他人在何处。听到风声说,各地的江湖人士正在找寻他的下落。此事或与卜易有关,而一个关在摩崖洞的少年怎会得罪一位筑基高人呢?想必又是尘起师兄的缘故,他为了投靠卜易,不仅出卖了师门,害死了师父,也泄露了兽丹的存在。 尘起欺师灭祖,罪该万死! 不过,尘起与师父只知兽丹,不知蛟丹。两者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而蛟丹之名,出自于野之口。他一个山里的猎户,怎会知道他所吞下的是蛟丹呢,又是如何成为修士,并施展传说中的剑气伤了尘起? 白芷缓缓转过身来,犹自心绪起伏、神情幽怨。 她已舍去了道袍,恢复了女儿装。一蓬青丝披肩,加以素帕轻挽,衬以粗布长裙,俨然一位山野女子,却又面如皎玉、双眸含怨,自有孤冷出尘的韵致。 不远处,是个小小的草棚子。 这是她的暂栖之所。 此处位于星原谷南侧的山腰上,虽然山势陡峭、人迹罕至,却可俯瞰整个于家村。倘若于野返回村子,应该逃不过她的双眼。 白芷想起她要等的那个人,心绪又是一阵烦乱。 此前安葬了师父,送走了几位师兄师姐,玄黄山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正当她茫然无措之时,谷雨回到山上。获悉师父道陨,道门已不复存在,小师弟当场嚎啕大哭。她不知如何安慰,唯有垂泪相陪。而悲伤过后,日子还得过下去。谷雨想要重振山门,她为此黯然无语。数百年传承毁于一旦,想要重建谈何容易。却从谷雨的口中得知,于野的修为与剑气均属真实。那个出身猎户的少年,已是炼气一层的高手。她惊愕了一番之后,遂即有了决断。 那就是找到于野。 师父临终前说过,于野是她的机缘,也是她的劫数。当时懵懂不解,事后恍然有悟。所谓的机缘所在,或是那枚蛟丹。而劫数,意味着生死的抉择。究竟孰生孰死,天命运数如何,只有找到于野,方能最终揭晓。 彼时彼刻,她的心头有了执念,从此摆不脱、也扔不掉,并将折磨她数十年,直至生死降临,方得醒悟。 白芷吩咐谷雨返回家中孝敬双亲,她本人则是离开玄黄山独自远行。 师弟含泪相送,期待来日再会;师姐匆匆而去,归期未有期。 白芷离开玄黄山之后,本想寻找于野的下落,却听说他被江湖人士追杀而去向不明。她踌躇再三,便直奔星原谷而来。 大泽地域广袤,找人如同海里捞针。尤其找一个遭到追杀而四处躲藏的人,更是难上加难、毫无指望。而一个人无论他躲到何时,逃往何方,他都忘不了自己的家。那个有点痴傻的少年,应该也是如此。只要守在星原谷,或能等到他回家的那一日。 白芷来到星原谷,便在南山的山腰上搭了一个草棚。 她并不确定于野是否归来,也不知道他何时归来,却依然选择就地守候,因为她已没有了去路。 玄黄山毁了,各地的道门也人人自危。与其放弃修行,沉沦于乱世,何妨追随机缘,与劫数并行呢。 如今想来,大泽的这场祸乱,虽然与蕲州高人有关,却又何尝不是来自于一枚蛟丹。自从那个少年吞下蛟丹之后,灾祸由此起始而一发不可收拾。 何况她身为玄黄山唯一传人,岂能辜负师父的临终所托。 白芷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幽怨的眼光渐趋明亮而又透着执着。 无论何年何月,她定要超越师父,成为一方高人;她定要重振道门,让谷雨小师弟得偿所愿。倘若灾祸起始于蛟丹,起始于灵蛟谷,那么她的机缘便起始于星原谷,起始于那个带来劫数的人…… 第四十二章 吃白食的 午时。 日光高照。 一行车马穿过林荫大道而来。 当头是两个骑马的汉子,潘远与袁九。潘远高大粗壮,相貌凶悍,左右睥睨,颇为几分虎狼之态。袁九还是面无表情,睁不开眼的样子,偶尔回头一瞥,俨如鹰视狼顾,透着骨子里的阴鸷与机敏。 两人身后的马车上,拉着况掌柜的一家三口。夫人与小姐坐在车厢内,况掌柜受不得憋闷,便坐在车头吹着凉风。坐在他旁边的莫残,虽然身子残疾,却腰杆笔直,任凭车马颠簸,犹自怀抱着鞭子端坐稳当,睁着只独眼静静注视着前方。 季颜赶着拉货的马车随后而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他常年在外奔波,习惯了长途赶路。此去虽有千里之遥,也不过是旬日的路程。 另有一人一骑落在后头。 于野跟着况掌柜一行离开了离水镇之后,循着大道直奔西南方向而来。马车为双马驾辕,一路跑得轻快,不过小半天的工夫,已跑出了六七十里。只是途中没谁理他,他就像是个多余的人。而他毫不介意,只管默默随行,看着沿途的风景,倒也怡然自得。 正值盛春时节,天光明媚,花红草青,山野如画。便是况夫人与况小姐也忍不住打开车窗,陶醉在春日的美色之中。 “娘,天色真好……” “嗯!” 一路之上,娘俩儿都在说着悄悄话,即使隔着车厢,夹杂着马蹄声与车轮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神识的用处之一吧,便于窃偷听他人的隐私。 于野骑在马上,随着马的颠簸轻轻摇头。 他不喜欢偷窥隐私,只是无意听到而已。 从况夫人与况小姐的对话中得知,小姐芳名叫况苋,小名菜儿,也就是苋菜的意思。此次前往鹊灵山,是探望况夫人娘家的亲戚。只因路途遥远,为免遭遇不测,况掌柜找到与他相熟的仲坚,请他带几个兄弟护送。仲坚未能如约而至,况掌柜唯有另招人手。潘远与袁九恰好住在和济客栈,便捷足先登抢下这趟买卖。结果惹来江湖人士的不满,最终发生了一场流血冲突。况夫人为此抱怨了几句,况掌柜也有些后悔,怎奈木已成舟,但愿此去顺风顺水。 至于昨晚赶到的少年,没有听到娘俩儿提起过。或许一个吃白食的门客,不值得一提吧。 “不走了,歇息片刻!” 随着潘远的一声吆喝,行驶中的车马停了下来。 “伙计,照料牲口。” 潘远与袁九径自下马,大声嚷嚷道:“掌柜的,安排酒食!” 季颜暗中嘀咕了一声,却还是拿着草料,取来两桶清水,安顿马儿的吃喝。接着又从车上取下草席、木几等物,连同两盒吃食送至道旁的树荫下摆放妥当。 况掌柜携夫人、小姐下车,与潘远、袁九围坐在一起。不待况掌柜谦让,潘远与袁九已拿起肉脯、糕点大口吞咽起来。况夫人与小姐也不介意,各自取了吃食慢慢享用。 莫残则是守在车边,默默吃着自带的干粮。 于野下马之后,奔着树荫下走去。而尚未走到近前,竟被季颜拦住,递来一块肉脯,示意他去别处歇息。 “哎,况掌柜——” 于野想要提醒一声。 况掌柜说过,途中酒肉管饱,不会亏待他,岂能随随便便打发了事。 只见况掌柜嘴里吃着糕点,连连点头道:“不必多礼,去吧、去吧!” 潘远哈哈一乐,满脸的鄙夷之色。 况掌柜身旁的菜儿回头一瞥,眼光中似有笑意。 于野愣怔了片刻,低头走开。 回到拴马的地方,尚在啃食草料的马儿倒是亲热,冲着他抖着鬃毛、甩着尾巴。他这才露出笑容,转而就地坐下,咬了口肉脯,味道甚是鲜美。 “于兄弟——” 季颜走了过来。 “是否此处不妥,我再换个地……” 于野尚未起身,已被季颜按住,手中多了块糕点,便听对方说道:“兄弟,息怒啊!” 息怒? 怒从何来? 季颜在一旁坐下,低声道:“你与潘远、袁九,同为掌柜所请的门客。掌柜的却厚此薄彼,你怎会无动于衷呢?” 哦,此人看出自己的尴尬境地,劝说安慰来了。 而今日遭遇掌柜的慢待与潘远的羞辱,搁在几个月前,他早已怒火中烧,斥责况掌柜行事不公。却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找不到生气的缘由。抑或是,那个暴躁的少年长大了? “你也莫怪掌柜的。” 季颜也就二十出头的的年纪,发髻整齐、五官干净,穿着青色粗布短衫,脚蹬软底快靴,上下收拾得清爽利索。他说起话来,眉眼灵动而又不失坦诚。 “大户人家招纳门客,分三六九等,其中鱼龙混杂,难免待遇不一。掌柜虽非巨贾,招纳门客仅有三位,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也不是?” 于野嘴里吃着东西,不置可否。 正如所说,门客中有能人异士,有刀客、剑师,有游侠儿,当然也有盗贼与泼皮无赖。本领高低不同,受到的礼遇也不一样。在况掌柜的眼里,潘远与袁九乃是江湖高手,值得重金聘请,却不知他于野又算什么,难道真的一无是处? “昨晚,你遇事不乱,懂得隐忍,敢于取舍,非同龄人所能及。” 这么圆滑世故的说辞,不像出自一个伙计之口, 只听季颜又道:“这是掌柜说的,不过他也让我转告你,江湖取胜之道,比拼的不仅是胆量心智,还需拳头够硬、刀剑锋利。倘若你就此回转,他也不会怪你,还会念及仲坚的情面,送你一笔盘缠,你看如何?” 说来说去,况掌柜是借季颜之口赶他走呢。 于野没有忙着答复,而是随声问道:“季兄,是否去过鹿鸣山?” “未曾去过,倒是知道那个地方。鹊灵山往南两三百里,便为鹿鸣山地界,咦——” 季颜忍不住看向于野,好奇道:“于兄弟,你所问何意?” 便于此时,潘远又在大喊:“伙计,拿酒——” “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饮什么酒啊,也不怕耽误行程!” 季颜悄悄嘀咕一声,丢下一个无奈的眼神,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起身回应道:“来啦——” 没有出门之前,潘远倒是懂得礼数,而出门之后,犹如放飞了自我。他不仅随意使唤季颜,对况掌柜也是大呼小叫。尤其是途中小憩,他竟然喝上了酒。况掌柜只得 让夫人与菜儿回车歇息,他独自留下来作陪。 于野吃了肉脯糕点,饮了几口水,算是填饱了肚子,随后在季颜的马车上找了块旧布撕成布条,又取下行囊中的长剑,以布条裹住剑柄与剑鞘上的道门标记。 不管况掌柜怎样暗示或劝说,在抵达鹊灵山之前,他都不会离去。却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与道门有关,以免招惹麻烦。 裹扎了布条的长剑,虽然看着破旧,却藏锋于内、朴实无华。 于野将长剑插入行囊,忽然神色一动。 十余丈外,有人拿着木凳坐在马车旁,低垂脑袋,打着瞌睡。不过,他方才分明用他的独眼看向这边。当自己转身之时,他瞬即又低头躲避,佯作瞌睡的模样。而即使他动作隐秘,又如何瞒得过自己的神识。 莫残? 正是那个赶车男子,独眼独臂、满脸刀疤,却起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名字,莫残。 于野拍了拍马背,梳理着马鬃,搂着马脖子与马儿亲昵了一番。 人心难测,不抵畜生简单。你待它一分好,它陪着你行千里远。 于野将马儿吃剩的草料放回车上,然后独自站在道边悠然远望。 午后的日光下,郁郁苍苍的山野间罩了一层雾气。就此看去,彷如勃勃的生机在氤氲升腾…… “哈哈,启程——” 潘远吃饱喝足之后,痛快的喊了一嗓子。 原本是途中小憩,竟被他耽搁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启程了——” 况掌柜也喊了一声,只是喊声里透着一丝倦意。 季颜冲着于野招了招手,如释重负的样子。 莫残默默收起木凳,坐上马车,未见他手臂抬起,鞭子已甩出一声脆响。 “啪——” 车轮滚动,一行继续赶路。 于野依旧骑着马跟在后头,手中握着一块灵石。 这是他仅有两块灵石中的一块,已失去了晶莹玉透,变成了白色的石头。而其中的灵气仅剩一两成,却依然弥足珍贵。 大泽的灵气匮乏,即使勤修苦练,若是没有丹药与灵石的相助,也难以提升修为。大泽道门至今没有出过一位筑基高人,或许便是这个缘故。 而什么地方能够找到灵石呢?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掌心的灵石变成了一枚玉简。 《太上灵符》。 这是燕赤家传秘笈中记载的一篇法门,已残缺大半,仅有辑要篇与制符篇大致完好,并附录一个符箓的炼制之法。 辑要所述,太上灵符共有七十二道,分别用于制鬼、除妖、去凶、避煞,或镇宅、除厄、求财、求子等等。看起来更像是普通道人的神通法门,对于真正的修士应该没有大用。 于野起初看到《太上灵符》的时候,便是如此想法。而当他再次察看,遂即改变了念头。 秘笈中硕果仅存的符箓,名为破甲符,备有注解,乃是隐身穿墙的法术。 隐身穿墙呢,神不神奇? 更像是术士的骗人把戏。 不过,秘笈中的制符篇,倒是极为详细,有道是技多不压身,何妨研修琢磨一番。倘若破甲符真的神奇,他便多了一套保命的本事。 便于此时,行驶中的车马突然停了下来。 于野抬头看去。 他忽然发觉,此行并不顺利…… 第四十三章 不讨人喜欢 百丈之外,几个骑马的汉子顺着大道并肩慢跑而来。 与此同时,大道两旁的树丛中蹿出一群人,乃是二十多个粗壮的汉子,挥舞刀剑气势汹汹。 潘远与袁九的坐骑受到惊吓,连连后退。 潘远抽出长刀,瞪着双眼,沉声喝道:“劫道的来了,各位小心——” 况掌柜所乘的马车上响起菜儿的惊叫声。 季颜双手一抖缰绳,所驾的马车左转往前,他又猛的收住缰绳,两架马车已并排停放一起。他转身跳了下来,伸手从车上抽出一把砍刀,扭头冲着于野喊道:“兄弟,帮着照看一二——” 于野跟着停了下来。 此时,天近黄昏。 落日的余晖下,五匹马拖着长长的影子由远而近。逆光中看不清人脸,唯有的闪闪刀光令人胆寒。 “尚有十里路程,方能赶到莱土镇,偏偏在此出事,若非晌午耽搁,唉……” 季颜左右张望,神色慌张,许是心有怨气,嘴里嘀咕着不停。 转眼之间,五个骑马的汉子到了二三十丈外。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汉子们也涌上大道,吓得车厢内的菜儿又是惊叫了一声。 季颜急忙示意道:“于兄弟——” 于野掉转马头,来到右侧的马车旁边。 两个持刀的汉子已逼到近前,挡不住健马的冲撞,与几个伙伴往后退去,遂又联手其他的同伙摆出围攻的阵势,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极其嚣张。 “尔等何人,岂敢阻我去路?” 潘远与袁九挡在马车前,冲着来人大声呵斥。 “呵呵!” 五人五骑在十丈外停了下来。为首的汉子冷笑一声,道:“潘远,又见面了!” “你他娘的谁啊?” 潘远稍稍凝神看了一眼,面皮抽搐,长刀一横,凶狠骂道:“老子不管你是谁,胆敢阻拦况掌柜车驾者,当以贼人论处。奉劝尔等远远滚开,否则老子格杀勿论!” 汉子摇了摇头,道:“你且记住了,本人乃是离水的毛观。你昨晚在客栈伤我兄弟,煞是威风。我当场留下话,此事断难善了。故而在此等候多时,只为讨还昨晚的公道!” 这是昨晚在客栈闹事的那帮汉子,今日找潘远报仇来了。 “毛观兄弟、毛观兄弟——” 况掌柜已吓得躲入车厢,忽又伸出半个脑袋喊道:“毛观兄弟,昨晚之事与况某无关……” “掌柜的——” 潘远猛然回头,打断道:“若非帮你排忧解难,我怎会得罪这帮夯货,你怎敢不认账呢?” “啊…… 况掌柜脑袋一缩,又躲回车厢里。 潘远眼光掠过左右,转而看向对面的汉子,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且划下道来,老子接着便是!” 于野骑着马守在马车的旁边,静静关注着四周的情形。 出门头一日,便遭遇不测。看似状况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这帮江湖人士,放下刀是好汉,提起刀便是强贼,难以界定孰是孰非,且求个豪情快意任平生。 不过,倘若这帮凶狠的汉子一拥而上,况家真的有麻烦了。尤其带着两个女眷,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潘远的口气中也少了几分强横,他似乎已经胆怯。 便听毛观扬声道—— “潘远,你既然认栽,且自断一条手臂,再由况掌柜赔偿千金,这桩恩怨就此罢休。如若不然,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况掌柜再次伸出脑袋道:“况某出门在外,拿不出那么多钱财啊!” 毛观早有所料,笑道:“呵呵,况掌柜车上的珠宝足以价值千金!” 况掌柜愕然道:“诸位早有蓄谋……” 他车上藏着的珠宝,竟然被人知晓,可见此行早已埋下祸端,毛观等人是有备而来。 “所言当真?” 见潘远神色迟疑,毛观信誓旦旦道: “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他人。此乃江湖规矩,岂能有假。” “罢了,我赔你一条胳膊!” 潘远两腿一夹马腹,驱马往前慢慢走去,抬手将刀架在左臂上,瞪着眼珠子道:“诸位切勿食言,天地有德,鬼神莫欺,看好了——” 在场的众人,皆盯着他手中的长刀,等着他砍断手臂。 不料,他坐下马猛然四蹄腾空,直奔着毛观冲了过去,他本人更是高举长刀,怒吼道:“敢要老子胳膊,老子要你的命——” 他身后的袁九飞身而起,兄弟俩相继出手了。 毛观似乎早有所料,勒马后退几步,便听“嘣嘣”弓弦炸响,两道箭矢激射而出。潘远的坐骑尚自腾空,一头栽倒在地,直接将他掀飞出去,他却借势扑向一个手拿弓弩的汉子,“扑哧”一刀将其砍落马下。另外一个汉子举弩再射,忽见一道人影持刀掠地而至,其被迫抽刀阻挡,不料刀锋交错的刹那,一把短刀扎入腰腹,遂惨叫一声摔落马背。 与此瞬间,围在四周的壮汉们挥舞着刀剑扑向马车。 况掌柜躲在车厢里呼叫季颜。 家眷所乘的马车左侧被季颜的马车挡住,少了几分凶险。右侧直接面对冲击,则是凶险倍增、险象环生。 所幸于野早已骑马守在一旁,见一群汉子扑了过来,他抽出长剑左右挥舞,驱赶道:“退后、退后,要死人的——” 江湖上的狠人,都是见血说话,像他这般瞎嚷嚷,反而有色厉内荏之嫌。 一个汉子冲到近前,“唰”的劈出一刀。 还真有不要命的。 于野手上用力,剑锋轻抖。 而他正要还以颜色,季颜已抢到身旁,猛的挥动砍刀,“锵”的一声挡住了劈来的长刀,急声怒道:“你愣着作甚,等死不成?” 只怪刀锋来势太慢,不忙出手而已。 于野在心中默默辩解一句。 却见季颜挥刀劈砍,状若拼命,逼得一群汉子往后退去。 于野骑在马上,乐得清闲。他左右张望之际,眼光微微一凝。 像他这般清闲的还有一位,赶车的莫残,对于四周的混乱熟视无睹,兀自默默的坐在车前。 “吃白食的……” 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精巧的小脸,却带着焦急的神色,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况家的小姐,菜儿。 谁是吃白食的? 于野没有理睬。 “吃白食的,快去帮帮季大哥——” 季颜虽为赶车的伙计,却身手敏捷、异常勇猛,几个汉子不愿与他拼命,纷纷转向前方围攻潘远与袁九。他所面临的险情顿时缓解,暂且不用他人相助。 倒是潘远兄弟俩陷入重围,一时险象环生。 “吃白食的,你听见没有啊——” 菜儿依然在出声恳求。 于野冲着她瞪了一眼,转而看向前方。 菜儿也瞪起双眼,不甘示弱道:“哼,欺负女儿家,算什么本事……” 便在彼此瞪眼之间,有人喊叫,马蹄声响,紧接着混战的人群轰然四散。 季颜拎着砍刀,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抬眼张望。 毛观与另外一人,已骑马逃向远处。余下的汉子们则是蹿入山野丛林,转眼之间失去了踪影。 此时,暮色降临。晚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还有骂声响起—— “哎呦,疼死老子!” 况掌柜从车厢内走出来,倒抽一口寒气,忙道:“季颜,过去看看——” 季颜答应一声,跑了过去。 于野骑马往前走了几步,也禁不住摇了摇头。 前方的空地上,东倒西歪着七具死尸。 潘远坐在死尸之间,腿上露出一截箭矢,疼得他大声叫骂。 袁九站在一旁,阴沉不语。他依然是左手短刀、右手长刀,刀锋上的血迹未干。 季颜跑到潘远面前,便要查看他的箭伤。 “哎呦,不敢动!” 潘远杀起人来不眨眼,此时却变得软弱起来。他伸手挡住季颜,嚷嚷道:“掌柜的,快去请个医术高明的先生!” “嗯嗯,抵达莱土镇之后,即刻去请先生!” 况掌柜连连答应,催促道:“季颜,扶潘兄弟上马……”他见潘远的坐骑倒在道旁,已中箭死去多时,急忙回头道:“小兄弟,借你坐骑与潘兄弟一用!” “不借!” 于野依然骑在马上,却肯定的予以拒绝。 况掌柜恼怒道:“哎,你岂能不近人情呢?” 于野歉然摇头,道:“临行前,仲坚、仲兄交代过,出门在外,有两个不借。” “哦?” “一不借坐下马,二不借手中剑。请况掌柜见谅,在下爱莫能助!” “你……” 况掌柜拂袖一甩,冲着季颜吩咐道:“潘兄弟坐你的马车,好生照看!” 季颜与袁九将潘远搀扶起来,一步一挪挣扎着走向大车。 潘远冲着于野啐了一口,骂道:“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季颜也跟着嘀咕道:“这个于兄弟,不讨人喜欢!” 袁九则是冷眼斜视,阴鸷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于野将长剑归鞘,伸手轻轻拍了拍马背。 本想借着护送之名,顺道前往鹿鸣山。而启程的头一日便得罪了所有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呢? 于野忖思之际,神色一动。 虽然暮色昏暗,却见不远处有人睁着一只独眼盯着他,并微微颔首,意味不明…… 第四十四章 鬼画符 莱土镇。 开源客栈。 两人一间的客房内,季颜尚在酣睡,鼾声不止。 昨晚赶到此处,他先是安顿好况掌柜一家三口,又忙着寻找先生为潘远医治箭伤,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才睡,也着实够他辛苦的。 此时的于野倒是精神十足,他盘膝坐在另一张床榻上,悠悠睁开双眼,轻轻吐了口浊气,两眼中精光闪烁。 昨晚大伙儿都在忙碌,唯有他闲着无事,或者说没人理他,而况掌柜是个守规矩人,还是为他安排了客房,他便躲在房内吐纳调息。 睡觉的时候,睁眼便是一夜过去。静坐入定更是如此,几个时辰倏忽即过。 于野摊开手掌,掌心握着一小把碎石屑。 耗尽最后一丝灵气的灵石,成了这个样子。 吸纳了整整一块灵石,修为增长了几分? 弄不清楚。 也许是一层圆满,也许是炼气二层。对于修为的提升,没有同道修士的对比,也没有他人指点,真的弄不清楚。总之,觉着力气大了一点,神识看得远了一点,经脉粗韧了一点,体内的真气也更为充沛有余。 从昨晚的情形看来,今日是走不了啦。 潘远的大腿中了一箭,并未伤及骨头,按理说这点皮肉伤他撑得住,而他昨晚坐在大车上竟然惨叫了一路。 不过,他与袁九以寡敌众,连杀七人,逼退了毛观,着实立下大功,在此处好吃好喝的将养两日也在情理之中。 而那个毛观,好像颇为记仇,如今连吃大亏,只怕是不会罢休。 于野伸腿下地,套上靴子,站起身来,原地踱了两步。 季颜仍在酣睡,留在房内听他打呼噜,不如去镇子上逛一逛,顺便买点东西。 于野看了眼床头的包裹与长剑,转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就是客栈的院子,地方倒也宽敞,看上去有些破旧,便是院子的地也凹凸不平。 大清早的,院子里甚为安静。 于野穿过院子,走到茅房里方便了一下。自从有了炼气的修为之后,依然喜欢好吃的东西,只是食量渐渐变小,去茅房的次数也愈来愈少。也许灵气能管饱,修炼的时候从来没有觉着饥饿。 茅房的旁边,是一排马厩,拴着十几匹马,其中一匹高大的黑马颇为醒目。 黑马认得于野,冲着他晃动脑袋、打着响鼻。 于野走过去帮黑马添了把草料。 况掌柜的两架马车停放在不远处的院墙边。车上依然装着货物,便不怕遭遇意外?昨晚的毛观不是说了么,车上藏着珠宝,是故意讹诈,还是有的放矢? 于野拍了拍手,走出马厩。他正要去看看马车,又脚下一缓。 况掌柜所乘的马车上,两侧各有一个车窗。冲着这边的车窗忽然开启一道缝隙,遂又无声无息的悄悄关闭。 于野眉梢一挑,转而奔着院外走去。 出了客栈的院子,便是莱土镇的街道。此时天色大亮,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相继开门。 于野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小包金银,循着泥土街道信步而行。 金银虽为仲坚所赠,却是他十六年来所持有的最大一笔钱财。如今他也算是有钱人了,逛街去! 前方有个杂货铺子。 于野走进铺子,与掌柜的打了声招呼,指明要买黄纸、狼毫笔与朱砂。而铺子里只有黄纸与羊毫笔,药铺才有朱砂售卖。于野拿了纸笔,丢下一小块银子,不等掌柜的找零,他已兴冲冲的奔着药铺而去。 药铺相隔不远。 于野买了一罐碾成细粉的朱砂,还想继续闲逛,却发现仅有百余丈长的街道已被他走了个来回。 如此简陋的街道,与灵蛟镇有得一比。 而莱土二字,便为荒废之地的意思。这镇子倒也恰如其名。 于野抱着陶罐,夹着黄纸,返回客栈,刚进院子,迎头遇见况夫人与菜儿。他欠了欠身子,道了声‘夫人早啊’。虽然不取酬劳,况家依然是他的雇主,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也是应有之义。 况夫人微微颔首,举止随和。她身旁的菜儿却是翻着白眼,嘴里嘀咕道:“哼,吃白食的……” 一回两回的讥讽挖苦只当没听见,屡次三番就是欺负人了。 而况夫人竟然也不在意,犹自慢步往前。 “小姐何故这般尖酸刻薄?” 于野忍不住道:“我叫于野,有名有姓,乃是你家的门客,并非什么吃白食的。”他吐出心头的不快,顿觉舒服了许多,正要就此作罢,谁料菜儿竟然不依不饶。 “咦,我说吃白食的,关你何事,你若不是吃白食的,又何必恼羞成怒呢?” “我……” “哦,我倒忘了呢,你是门客,是我爹请来对付贼人的江湖高手。而你为何遇贼胆怯,便是同道兄弟中箭也置之不理?我看你本事没有,脾气倒是不小……” “菜儿——” 况夫人不容菜儿多说,牵着她的手走出客栈。而菜儿依然回头瞪眼,小脸儿尽其挑衅与蔑视之色。 于野杵在原地,哑口无声。 他认为自己有理有据,说出话来也正气凛然,结果却适得其反,再次遭到菜儿的嘲讽与挖苦。 难道是他于野错了? 搁在以往,他或许要为此纠结一番。而他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吃尽了苦头,也受了太多的欺骗,对于这个混乱的世道与莫测的人性,他已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与认知。 只是他依然不擅于辩论,在村里的时候,他说不过于二狗,后来说不过白芷、蛟影,或是仲坚,如今,他说不过一个小丫头。 而徒逞口舌之利,不如行胜于言。 于野默默转身,奔着客房走去。 也许季颜起床洗漱去了,房内没人。一扇窗户透着天光,四下里倒也明亮。 于野将买来的纸笔与朱砂放在床榻上,又找来一个陶碗与一个木凳子。他在榻前坐下来,伸手去拿包裹与长剑,却又眼光一闪,微微皱起了眉头。 包裹与长剑放在床头,看起来并无异常。而他离开客房的时候,特意记下了包裹摆放的样子。此时,他确信无误,有人打开过他的包裹,动过他的长剑。 于野将包裹与长剑拿到面前,逐一查看。 谁在暗中动了自己的东西,难道是季颜? 包裹中的物品一样不少,唯独遮住剑鞘、剑柄印记的布条有动过的痕迹。 于野拿出包裹中的酒壶,往陶碗中倒了点酒,再加入朱砂调匀,随后将黄纸铺开,以长剑裁成一张张的小纸片,接着又拿起羊毫笔蘸着朱砂,在纸片上描画起来。 依据所知的典籍与《太上灵符》的记载,符箓分为三等。下等符箓,以一寸三宽、三寸三长的黄纸为符纸,以狼毫笔、朱砂绘制。中等者,为灵兽的毛皮与精血炼制。上等符箓,为神识、法力凭空而成,有禁制万物之能。 可见符箓术的高深莫测。 于野有着自知之明,不敢深入此道。他只想学着绘制一种符,便是《天上灵符》中硕果仅存的破甲符。因为破甲符能够隐身穿墙,很厉害的样子,却不知真假,总要尝试一二。何况正是遭人嫌弃的时候,他不如躲在房内学点东西。 万事开头难,先从纸符画起。纸符也不容易,《太上灵符》制符篇所记载的符图中,一个小小的符画,便分符头、符胆、天柱、地柱等等,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绘制时,还要心神合一、默诵口诀。之所谓天地之力诸笔端,鬼神之法运乾坤。 于野拿着笔,蘸着朱砂,尚未尝试,手指已哆嗦起来。 唉,没拿过笔啊。 而拿得起剑,还用不了一支笔? 于野缓了口气,索性将小小的竹笔当成青钢剑,轻轻落在符纸之上,却歪歪斜斜画不成样子。转眼之间,一张符纸作废。他毫不气馁,换张符纸继续尝试。 便于此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于野尚自全神贯注,却不得不抬起了头。 是莫残站在他的身旁,盯着他手中的笔与涂满朱砂的小纸片,有些吓人的独眼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于野想着是不是打个招呼,或说些什么。 莫残却默默转身离去,还不忘随手带上房门。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落脚也没有声响,如同鬼魅般的飘忽来去。 于野愣怔片刻,暗暗摇头。 这个赶车的莫残,模样吓人不说,行动举止也愈发的怪异。 而回想起来,况掌柜与潘远似乎也有些反常。况掌柜身为商贾巨富、此行的雇主,却目光短浅,没有主见,显得平庸而又无能;潘远是个亡命之徒,虽心狠手辣,却狡诈如狐,反倒像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买卖人。 于野拿了张符纸,继续画符。而他笔尖尚未落下,房门又一次打开。 季颜回来了,见他满床的小纸片与斑斑点点的红色朱砂,愕然道:“干什么呢?” 于野聚精会神道:“写字。” “这狗儿爬状的也是字……?” 季颜伸头看了一眼,道:“当我没见过呢,你这是鬼画符!” 于野又禁不住手一哆嗦,笔下的朱砂又涂成一团。 “季兄……见过此符?” “我见过游方道人画过符纸,天晓得有什么用处,尽是骗人钱财的把戏!” “哦……” “掌柜的交代,明早动身赶路,至于你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潘远的腿伤?” “他嫌弃此地破旧,吃住简陋,嚷嚷着赶往下一个镇子……” 第四十五章 响水村 朦胧的晨色中,两架马车驶出莱土镇。 在头前带路的是袁九,单人匹马。此人与莫残的性情相仿,沉默寡言,只是更为阴沉,即使大白天里,他整个人也显得阴森冰冷。 紧随其后的便是莫残与季颜所赶的马车。 况掌柜没有露面,陪着家眷躲在车厢里。 于野照旧落在后头,却落下的更远。他不想靠近季颜的马车,因为车上有个厌恶他、也让他厌恶的人。 季颜的马车上,货物重新摆放平整,上面铺了柔软的兽皮褥子。潘远便坐在褥子上,左腿缠着绷带,背后倚着木箱子,手里拿着酒壶,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得意而又嚣张的笑容。 据说他本想歇息两日再走,却嫌弃客栈破旧,吃喝不如意,便催着况掌柜离开莱土镇。他是立下大功的人,况掌柜自然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而下一个镇子相距甚远,足有三百多里。于是天还没亮,一行八人已乘着车马匆匆踏上行程。 于野骑在马上,两眼微闭,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身子随着马儿的慢跑而轻轻摇晃。 季颜转告了况掌柜的话,问他是离去还是留下来。他当然不作二想,跟着走呗。而况掌柜有话可以当面说,却让他人转告,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出于内心对他的厌恶。 “呼——” 忽然风声扑面。 于野一歪脑袋,一个酒坛子擦着耳边飞过,“啪”的落在身后的大道上摔得粉碎。 与之瞬间,笑骂声响起:“哈哈,他娘的没砸着——” 于野抬眼一瞥。 几丈之外的马车上,潘远又抓起一个酒坛子。他大口饮着酒,不忘挑衅道:“你看什么呢,老子砸的就是你!” 相看两相厌。 指的便是那个家伙。 于野翻着双眼,不予理会。 潘远却趁着酒兴痛骂不止—— “老子早看出来了,你小子岁数不大,心眼挺坏。哦,老子为你挡刀,救你狗命,你却不肯借我坐骑,忘恩负义的坏东西……” 于野皱起眉头,脸色发冷。 大清早的,无缘无故遭到辱骂,搁谁也沉不住气。 又听潘远骂道:“你最好滚回家去,不然老子一把捏死你!”他还举着酒坛子,伸手比划着,尽其凶狠、邪恶、恫吓与蔑视之意。 而于野听到‘回家’两个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潘远精明得很,这是变着法子赶他走呢。一旦两相争执,他这个吃白食的只能灰溜溜的离去。 哼! 于野闷哼一声,撇着嘴角,闭上双眼,任凭潘远辱骂,他只当没听见。而他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然忍住了怒气,却也愤愤难平。 莱土镇距下一个镇子,也就是草木镇,足有三百多里远,依着车马的脚程,一天之内休想赶到地方。潘远却催着不停的赶路,他声称腿伤疼痛难忍,亟待良医的救治。 而酉时未过,途经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况掌柜忽然让马车停了下来,说是长途颠簸之下,夫人旧疾复发头疼难忍,不得不就此借宿一晚。 潘远始料不及,又难以拒绝,只得冲着于野又是一阵痛骂,以发泄他心头的无名之火。 借宿的小村子紧挨着大道边,二三十户人家,有个奇怪的名字,响水村。 借宿的人家位于村口,有两间石屋,主人是对年过花甲的夫妇。主人家腾出了一间石屋由况夫人一家三口居住,余下的人便露宿在屋前的空地上。 这日的傍晚,天气有些燥热。 况夫人身子不适,由菜儿陪着安歇,并吩咐季颜搬了几个匣子进屋,应该是女人家的随身物品。况掌柜陪着潘远匆匆用罢晚饭,也躲进屋子关门睡觉去了。 季颜拿了张草席铺在门前,与莫残坐着歇息。他许是过于劳累,不一会儿便躺下去扯起了鼾声。而他却随身带着砍刀,显然是怕发生意外。 潘远与袁九则是坐在几丈外的通风凉爽处,身下铺着草席,面前摆着木几,木几上还有吃剩的糕点与半坛子残酒。比起以往的嚣张蛮横,此时的他略显郁闷,本想痛骂几声宣泄一二,谁想那个小子竟然躲开了。他打量着况掌柜居住的屋子以及堵在门前的莫残与季颜,转而冲着袁九摇了摇头,然后恨恨啐了一口。 “汪汪——” 此时,一轮圆月爬上天边。朦胧的夜色下,一只狗儿在撒欢,随后有人挑着一担水,顺着村间的小路走来。 潘远忽然来了精神,抓起酒坛子灌了口酒,他吐着酒气便要骂人,却又瞪着双眼闷哼了一声。 只见隔壁屋子走出一个老翁与一个老妇人,正是这家的主人,挥手驱赶着狗儿,迎向挑水的人。 “小哥,这如何使得呀?” “老伯、婆婆不必见外!” 挑水的是于野。 晚饭过后,他帮着季颜安顿好车马,又帮着这家主人挑水去了。老伯与婆婆年迈,行动不便,帮着干点活,也是他性情使然。 屋前左侧有个草棚子,乃是这家烧饭的地方。 于野将草棚子里的两个水缸装满,这才放下挑担与木桶,顺手拿着木瓢舀水,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挑来的井水,竟透着一丝腥涩之气。 “呵呵,外乡人饮不得此地的井水。” 老伯从棚子里拿出两个凳子,早有所料般的笑道。婆婆则是坐在草棚前的石头上,伸手逗弄着她家的狗儿。两位老人满头白发、相貌苍老,而气色尚好,身子骨也硬朗。 “哦?” 于野接过凳子坐下。 闲着无事,陪着老伯与婆婆聊聊家常。听说这家唯一的儿子夭亡,仅剩下老两口相依为命,虽说日子过得辛苦,却也平淡而又宁静。他于野则是双亲早亡,如今孤身一人。彼此失去至亲的痛苦应该是一样的,也许各自的心境有所不同。 “井水是否难以入口?” “村里人便能饮得如此腥苦的井水?” “本村的人饮惯了井水,并不觉得腥苦。偶有外乡人借宿此地,饮不了井水,便以河水饮马、烧饭。” “何不另掘水井呢?” “呵呵,在小哥看来那是口苦井,而本村人视若甘泉呢!” “哦?” 于野陪着老人闲聊之际,眼光掠过四周。 季颜已睡熟了,鼾声不止。莫残,低头坐着,像是在打瞌睡。潘远,兀自饮着酒,嘴里骂骂咧咧。袁九则是弓着身子侧躺着,两眼冲着这边默默张望,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井水虽苦,却有奇效呢。村里的老人、孩子,但有生疮发热,饮了井水便好。我老两口至今耳不聋眼不花,或许也是饮了井水的缘故哩!” “呦,如此神奇?” “呵呵,小哥有所不知,响水村的由来,便与那口井有关!” “老伯,说来听听!” 老伯难得有人说话,来了兴致。于野也恢复了少年的本性,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至少百多年了吧,每当月圆之夜,那口井的井水便“咕嘟咕嘟”的响,村里人弄不清缘由,便称之为响水井。久而久之呢,村子也改成了响水村!” “原来如此!” “今儿赶巧了,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倘若午夜听到动静,小哥莫要害怕,也莫要理会,自然平安无事!” “多谢老伯提醒!” “小哥这般年纪便出门远行,家中父母是否安好?” “双亲已不在人世。” “哦,老汉唐突了!” 老伯自责一句,很是歉疚的样子。也许是想要安慰眼前的少年,也许是勾起了心事,他双手撑膝缓缓起身道:“唉,人这辈子,无非活个念想。念想没了啊,人也就没了。” 婆婆及时起身搀扶,彼此默契无间。 于野看着两位老人返回屋子的背影,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一只小花狗儿摇着尾巴到了面前,冲他亲昵的吐着舌头。 于野低头一瞥,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老伯与婆婆养的狗,陪着他挑了两担水之后,已然将他当成了自家人。 十余丈外的老树下,拴着六匹马。不多远处,有个石头磨盘。就此往南,便是村口的大道。往北,则是通往村里的小路。 于野起身走到拴马的地方,从马背的行囊中取下长剑,转而来到磨盘前拂去上面的尘土,然后撩起衣摆坐了上去。 小花狗又跑了过来,乖巧的趴在一旁。 于野放下长剑,盘起双膝,定了定神,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 这是他仅有的一块灵石,虽然极其珍贵,却要物尽其用,否则便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借助这块灵石来全力提升修为。 于野暗中运转功法,默默吸纳着灵气。而他吐纳之余,又禁不住琢磨起破甲符的制符之法。 昨日忙碌了几个时辰,买来的符纸用个精光,也没画出个所以然。而万事开头难,总有熟能生巧的那一日。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多买点符纸接着尝试。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正当夜深人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水响声。 趴在地上的花狗猛然跳起,“嗖”的蹿向屋前的草棚里躲了起来。拴在树下的马儿也仿佛受到惊吓,一阵躁动不安。 于野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尚在屋前歇息的莫残、季颜、潘远与袁九,皆在这一刻醒来,却没人轻举妄动,而是刀剑在手茫然四顾。 于野伸腿跳下了地,抓起了长剑… 第四十六章 开悟 月光下。 于野怀抱着长剑,不慌不忙的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从老伯的口中得知,月圆之夜,村里的水井将会发出响声。虽然老人家交代,莫要理会,却忍不住好奇,便想着看个明白、探个究竟。也恰好去挑过两担水,倒是知道那个地方。 水井位于百丈之外,村子北头的树林之中。 “咕嘟、咕嘟——” 不消片刻,林子就在眼前。 隐隐约约的响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像是铁釜煮水的沸腾声,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显得颇为诡异。 于野走到林边停了下来。 一条七八丈长的碎石小径,通往林间的空地。空地上是个石头堆砌的井台。四方四正的井台有着一尺多高,当间是个四五尺粗细的井口。井口的旁边,竖着个木头打造的井辘轳。 “咕嘟、咕嘟”的响声更加清晰,还有一团雾气从井口中缓缓升起。 于野正待观看,又回头一瞥。 两道人影,由远而近。 一人腰悬长刀,手里拿着弩箭;一人背着右手,甩着空荡荡的左袖。两人一前一后,皆落脚无声,不过转眼之间,已静悄悄的来到林边。 袁九与莫残? 于野眉梢一挑,没有理会。 只见井口冒出的雾气愈来愈重,不消片刻,整个井台已被雾气笼罩。奇怪的是,雾气萦绕不散,而“咕嘟、咕嘟”的响声依然持续不停。 于野眼光一凝,禁不住微微愕然。 凭借目力,难辨端倪。而稍稍催动神识,雾气中的情形便一目了然。 只见井口之中,慢慢爬出一条蛇? 果然是一条白色的大蛇,披着一层银色的鳞片,两只蛇眼血红放光。它一边爬出井口,一边喷吐着雾气。随着“咕嘟、咕嘟”的响声渐止,整条大蛇已爬出井口。其身子足有水桶粗细,三四丈长,盘旋环绕在井台之上,蛇头高高昂起,向天吐出赤红色的蛇信,并“呼哧呼哧”喘息而犹作吞吐状。 此时此刻,恰是皓月当空,月辉倾洒而下,整片林子亮如白昼。 大蛇干什么,难道是在吞吐月之精华? 于野看得目瞪口呆。 倘若所料不差,白色的大蛇在修炼呢。据老伯所说,它至少躲在井里修炼了上百年。它若是修炼得道,又将怎样? 于野不由得想起灵蛟谷的往事,暗暗摇了摇头。 眼前的这条蛇,与灵蛟谷的那条吃人的蛇有所不同,它并未伤及村里的无辜,好像还在庇佑着这个小小的村子。尤其它颇具灵性,修炼之时吐出雾气遮挡,也是避免有人看到它的真身而受到惊吓。 于野探明了究竟,弄清了原委,便想就此返回。 从前的他什么都不懂,所认知的天地也仅限于星原谷,而自从有了修为,修炼了功法,阅读过相关典籍,他眼中的天地已是另外一番模样。万物皆有灵性,马儿、狗儿也是如此。这条蛇难得开悟修炼,又何必打扰它呢。 于野刚要转身,脸色微变。 站在一旁的袁九,许是看不清雾气中的古怪,又不甘作罢,竟然举起了手中的弩。 “不可——” 于野急忙出声阻拦,却为时已晚。 只听“嘣”的弓弦炸开,一支锋利的箭矢激射而去。 “砰——” 一声轻响,雾气涣散,大蛇的身影从中显形,却在扭曲颤抖,并不断甩着蛇头,显得颇为痛苦惊慌。尚在修炼的它显然没有丝毫的戒心与防备,也许它在这个村子待的太久了,以至于见惯了村里人的善良,而让它忘记了这个世道的凶险。 袁九射出一箭之后,也是惊愕不已。他没想到雾气中藏着大蛇,也没想到随手一箭竟然射中大蛇的要害。而他并未退缩,反倒露出贪婪与疯狂的神色,遂再次拉弦上箭,快步往前冲去。 于野还想着阻拦,遂又作罢。 大蛇已发现仇家,头尾盘旋猛然蹿起,霎时扯动风声、搅碎雾气,“咔嚓”扫断了井辘轳,“呼”的直奔袁九扑来。 袁九尚自往前,已然躲避不及。他猛的跪在地上,左手射出弩箭,右手持刀往上捅去。“噗”的一箭正中大蛇七寸,长刀借势扎入蛇腹。他扔了弓弩双手持刀跪着不动,大蛇却收不住来势。来去交错的刹那,蛇腹“哗啦”绽开一道口子。他这才丢了长刀,贴地翻滚,脚尖一点飞身蹿起,恰好大蛇吃痛回头,又被他伸手抓出的短刀狠狠扎入脑袋之中。 “轰——” 三、四丈长的大蛇轰然坠地,滚翻两下,再不动弹。树林之间,尘土飞扬,雾气未散。天上的那轮圆月,依然皎洁生辉。 于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袁九,不愧为江湖中的高手,狠人之中的狠人,竟在转眼之间斩杀了一条通灵的大蛇。他的机智狡诈,以及他的身手,丝毫不输于冯老七。倘若论及狠辣无情,他更是略胜一筹。 而一条活了不知几百年的大蛇,已懂得修炼的灵物,刚刚得窥天地的玄妙,便丧命于江湖人之手。这是大蛇的悲哀,抑或人性的沉沦?是修道的艰难,还是所谓的天道无情? “一方灵物,护佑一方水土。这个村子毁了,要遭报应的,唉——” 竟是莫残在低声叹息,此时他站在一旁,满是刀疤的脸上竟透着一丝怜悯之色。听他带着生锈般的嗓音又道:“明日一早,村里便会知道灵物被杀。那些个妇孺老幼会拼命的,你我谁也走不脱!” 袁九拿着刀在蛇腹中划动,像是在寻找什么,对于莫残的提醒置之不理。片刻之后,他手上多了一个血迹淋淋的蛇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百年白花蛇胆,值千金!” 莫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今夜的他,却是接连发声。 袁九擦去蛇胆的血迹,就手揣入怀里,然后抓着蛇尸拖向井口。死去的大蛇颇为沉重,拖起来稍显吃力。他冷声喝道:“小子,过来——” 他吩咐于野过去帮忙,将大蛇扔回井里毁尸灭迹。而这位也是不喜欢说话,一旦出声,便带着杀气,令人不敢拒绝。 于野却后退两步,撇着嘴角,翻着双眼,转身扬长而去。即使讨人嫌弃,他也不会向潘远与袁九这种家伙低头。 袁九盯着于野的背影,漠然又道:“瞎子——” 他见莫残没有离去,冷冷召唤一声。至于瞎子的称谓有无羞辱之意,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莫残竟然点了点头,道:“蛇皮归我。” 于野远离了林子之后,渐渐放慢脚步。 身后的林子中,两个古怪的人在联手干着毁尸灭迹的勾当。而袁九杀蛇取胆,只为钱财,莫残索取蛇皮,又留作何用? 于野回到村口的磨盘前,放下手中的长剑。 季颜仍在酣睡,只是怀里多了把砍刀。潘远趴在木几上像是假寐,却又冲着他这边哼了一声。主人家的小花狗依然躲在草棚里不敢出来,也许只有它感受到了深藏于夜色下的浓重杀机。 于野盘膝坐在磨盘上,手里扣着灵石,吐纳调息之余,继续揣摩着他的破甲符。 半个时辰过后,袁九与莫残相继返回。潘远与季颜似乎心有灵犀,同时坐起相迎,彼此窃窃私语,接着各自一阵忙碌。 当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 圆月消失了,乌云遮住了夜空。随之风声渐起,树梢‘哗哗’摇动不停。 变天了! 袁九斩杀白蛇的报应来了? 季颜已套好车马,莫残敲门唤醒了况掌柜一家三口,便是潘远也爬到马车上,这是要摸黑提前赶路呢! 于野收起灵石,抓起长剑,跳下磨盘,走向自己的黑马。他刚刚收拾妥当,两架马车已驶向村口。 隔壁屋子的老伯被动静惊醒,披着衣裳开门张望,疑惑道:“才过四更吧,这般急着赶路,出了何事呀……” “老伯!” 于野丢下马的缰绳走了过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塞入老伯的手中,本想说些什么、或是道声别,却又默默转身离开。 飞身上马,出了村口。 人在马上,回头张望。 老伯依然伫立门前,举着手中的袋子。那是仲坚送给于野的金银,被他悉数转赠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 一道黑影跑了过来,是主人家的小花狗,跑到村口停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被风吹得站立不稳。 于野冲着狗儿摆了摆手,两腿一夹马腹冲上了大道。 前方亮起一根火把与两个灯笼。 袁九举着火把带路,随后的两架大车上各自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况”字,应为况家的标记。 刚刚追上季颜的马车,便见季颜抬手抛出一物。 “接着——” 于野伸手一抓,是个丝质的钱袋。 又听季颜道:“昨晚掌柜的已留下借宿的酬金,请你下回莫要多事!” 于野掂了掂钱袋,塞入怀中。 况掌柜看似胆小怕事,却什么都知道?这是他还给自己的金银,比方才送出去的还要多出几分。 风势愈来愈大,道上尘土飞扬。 没走多远,袁九所持的火把熄灭。马车上的灯笼,也被大风吹得来回摇晃。 片刻之后,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第四十七章 芙蓉 雨停了。 泥泞的大道上,驶来两架马车。 骑马带路的袁九,浑身湿透,神态疲惫,却依然两眼阴冷,像是一头觅食的孤狼。 两架马车,随后而行。 莫残所赶的马车溅满了泥水,可见雨天行路的艰难。 季颜的马车却是另一番模样,不仅所挂的羊皮灯笼瘪了一半,便是车上的货物也是涂满了泥水。坐在车上的潘远更是满身的泥污,可谓狼狈不堪而又一脸的苦相。 于野骑马落在后头,身上裹着雨布,虽然看着窘迫,而他却面带笑意。 之所以急着离开响水村,纯属袁九做贼心虚。而莫残也怕连累况掌柜,只能催促众人起早赶路。 而摸黑赶路已属不易,谁想又碰上了风雨交加。结果没走几十里,季颜的马车翻了。车上的潘远当即被甩到道旁的水沟里,他的惨叫声竟然盖过了马儿受惊的嘶鸣。 那家伙,嗓门真大! 当时于野不便袖手旁观,帮着拖出马车、搬运货物。重新上路的时候,已是云销雨霁、天色大亮。唯有潘远抱着大腿咒骂不停,看他的样子着实凄惨。倘若世上有因果抱应之说,他的下场纯属活该。 行至午时,前方出现大片的房舍。 说是草本镇到了。 却见袁九停了下来,并抬手示意。 前方的路口,应为草本镇的街口,站着五六个壮汉,不时盘问着过往的行人。车马未到近前,已被两个持刀的汉子拦住。 袁九骑在马上,漠然道:“何事?” 拦路的汉子嚣张道:“尔等来自何方,去往何处,车上有无道人?” “车上乃是离水况掌柜的家眷,此去鹊灵山省亲,闪开——” “呦呵……” “罢了、罢了,江湖同道,莫伤和气……” 袁九虽然少言寡语,却极为强横。拦路的汉子见他满身杀气,又是护送家眷的江湖同道,也不愿与他撕破脸皮,遂与同伴摆手放行。 一行车马继续往前。 于野跟着季颜的马车,奔着镇子走去。而他的眼光却在留意着路口的几个汉子,不由得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几个江湖人士在搜查道人? 莫非又是胡老大的手下,奉卜易之命,在找寻他于野的下落?北齐镇远在七八百里之外,胡老大竟然从北齐镇找到了草本镇? 这伙人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年纪相貌。 青石板的街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两旁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街景远胜于北齐镇,却也龙蛇混杂而多了几分乱象。 十字街口,马车右转。 临街的门楼上,有“茂源客栈”的字样。拐进门楼,便是客栈的院子。院子里不但有普通的客房,而且也有一排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两个伙计上前迎接车马,安排客房。季颜则是搀扶潘远下车,吩咐伙计洗刷车马,又为潘远寻找治病的先生,免不了一阵忙碌。 于野拿着长剑,背着包裹,寻到自己的住处。 况掌柜包了一处院子,院门前的花砖上刻着“芙蓉园”字样。进了院子,回廊环绕,花团锦簇,窗明几亮。左右四间偏房,潘远、袁九住在左边的两间,莫残住在右边一间,于野与季颜合住剩下的一间。小院的三间正屋,由况掌柜一家三口居住。左右的偏房侧后,各有水池与方便之处。 宽敞,气派! 这是于野走进院子后的感慨! 右侧临近院门的偏房,便是他的住处。房内摆着两张床榻,木桌、木凳、衣架、铜镜、烛台、水壶、茶盏与洗漱的木盆、陶罐等等一应俱全。 奢华,舒适! 于野放下包裹与长剑,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又禁不住感慨了一回,俨然便是穷小子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也不怪他,大山里的孩子有口吃的、有件衣衫蔽体,足矣。只有等他走出大山,领略红尘喧嚣,见识天地广袤,方才知晓贫富的不同、人心的叵测,以及世道的艰难。 于野脱下沾满泥水的长衫,从包裹中找了身青色的长衫换上,遂又洗了把脸,重新束扎了发髻。收拾妥当之后,他端着木盆与换下的衣衫走了出去。而刚到院子里,一个打扮利索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伸手去抢他手中的木盆。他急忙转身躲避,道:“干什么……” “噗——” 正屋门前的凳子上,坐着菜儿,却笑得花枝招展,道:“吃白食的,何故惊慌呀?” 于野抬眼一瞥,正色道:“我洗衣裳,这位大嫂她……” “噗——” 菜儿忍俊不住又笑起来,道:“住在芙蓉园的客人,岂有自己洗衣裳的道理。这位大嫂便是客栈的洗衣娘,你该谢谢人家!” 有人专门洗衣裳? 眼前的妇人依然伸着双手,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 “哦,多谢大嫂!” 于野道了声谢,这才交出衣物,拿着木盆转身回房,犹自尴尬郁闷不已。 唉,又闹笑话了! 罢了,出门走走。与那位况小姐待在一个院子里,指不定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于野整理衣着,再次走出门外。 而他愈是怕什么,愈是来什么。 “吃白食的——” 于野没有理会。 又听道:“莫大叔陪着我爹要账去了,季颜陪着潘大哥医治腿伤,我娘在房内歇息,今日的午饭从简,拿去吧——” 菜儿手里举着一个竹匣,里面放着几块桂花糕。 原来她是好意! 既然午饭从简,填饱肚子便是。 于野迟疑了下,走过去拿了两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转身离去,忽听身后的菜儿嘻嘻笑道:“吃白食的……” “咳咳……” 于野冷不防的被糕点噎住,猛咳两声,回头怒视,却见菜儿坐在凳子上,摇晃着双脚,歪着头两眼看天,一脸无辜的模样,只是腮边依然带着狡黠的笑意。 “哼!” 于野闷哼一声,匆匆走出了院子。果不其然,院子里传来菜儿银铃般的笑声。他狠狠吞下糕点,找到伙房灌了几口清水,又去马厩里看了看,转而来到街道上。 晌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 于野辨认着街道两旁的旗幡招牌,找到一家杂货铺子。他买了厚厚的两叠黄纸,询问有狼毫笔,也顺便买了几支,然后将所有的东西夹在腋下,继续在街道上溜达。 百草药栈? 于野打量着一家铺子的门头招牌,抬脚走了进去。 药栈,便是药铺吧。买点朱砂,留着备用。 铺子为临街的三间大屋子,有掌柜与伙计在忙着招徕顾客。屋子两旁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药草与山里的干货,还有一道门通往后院。 “小哥,请吩咐!” 一个年长的伙计与于野打着招呼。 “不客气,来一罐上好的朱砂。” “朱砂……好哩,稍候!” 伙计去取朱砂。 于野等候之际,四处张望。 这家铺子与他熟知的药铺有些不同,没有坐诊的先生,货架上也没有熬制好的成药,反倒堆放着成批的药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货栈。 “呵呵,来百草药栈买朱砂的倒不多见!” 有人在笑着自语,又道:“这位莫非是修道之人,买来朱砂画符所用?” 于野心头一跳,慢慢转过身来。 不远处的凳子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丝质长衫,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像是富家子弟,却举止洒脱、笑容随和。 于野摇了摇头,以示否认。 年轻男子笑了笑,道:“兄弟,你瞒不过我的。”他眼光示意下,接着说道:“黄纸、狼毫笔,与你买的朱砂,均为画符所用。不过据我所知,海外仙门炼制符箓,用的是灵兽之皮与灵兽之血,你这般黄纸画符,难入高人法眼!” 于野看了看腋下夹着的纸笔,又看了看年轻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对方不像是修士,怎会知晓制符之术? 难道是蕲州的高人? 伙计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罐朱砂,道:“百草药栈,买卖的是大宗药材,并不零售朱砂,却也没有赶出门的生意,请承惠一两银子!” 于野禁不住道:“这么贵啊?” 他买过一罐朱砂,也不过用了两分银子,百草药栈竟然要价一两银子,贵出数十倍之多。 却听年轻男子道:“伙计,这罐朱砂记在我的账上!” “使不得! 于野急忙出声拒绝,摸出一块银子递给伙计,接过朱砂转身便走,而走到门前又禁不住回头一瞥。 年轻男子并未在意他的失礼,而是含笑道:“兄弟,有缘再会!” 于野敷衍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百草药栈。他已没有了闲逛的心思,奔着来路走去。 本以为远离了玄黄山与北齐山,便能摆脱卜易的追杀。谁想来到了草本镇,一样的也不太平。且不说路口有人盘查,便是出门买点东西也被人看出破绽。倒是不怕那些江湖人士,却怕卜易与蕲州的修士。一旦泄露行踪,他是打不过也逃不掉。与其惹下麻烦自食其果,不如处处小心而防患于未然。 于野像是惊弓之鸟,匆匆返回客栈。他进了芙蓉园的客房,也不理菜儿的呼唤,直接将门关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百草药栈的男子并未随后跟来,莫非错怪他了? 且不管那人是谁,只怪自己的修为不济,除了剑气之外,再无御敌的手段。如今意外得到却毫无头绪的破甲符,竟然成了保命的又一个指望。 蛟影啊、蛟影,天下有我这般可怜无助的修士么! 于野裁切黄纸,调制朱砂,拿起狼毫笔,继续画他的破甲符。结果如何,他不知道。正如眼前的这条路…… 第四十八章 傻子呀 况掌柜带着家眷与随从住进了茂源客栈的芙蓉园。 据况掌柜所说,此去鹊灵山的行程过半,而接下来的数百里,难以遇到像样的村镇,便在草本镇休整几日,一来医治潘远的腿伤,再一个他有买卖料理。于是众人各得其所,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而所谓的融洽,因人而异。一旦于野出现在院子里,不是响起潘远的咒骂声,便是传来菜儿的嬉笑声,为了大伙儿的和睦共处与小院的安宁,他干脆躲在房内不露头。 他也乐得如此,他在忙着画符。 客房的桌子上、地上、床榻上,到处都是涂满了红色朱砂的小纸片。 于野坐在桌前,依然在提笔涂抹着不停。 转眼之间,已在芙蓉园住了四日,夜晚他吸纳灵石,白天便学着画符,用饭的时候也是随意扒拉几口便又躲回房内。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他已能够娴熟的画出完整的符图。 于野又画了一张破甲符,拿起来认真端详。 符图上下没有瑕疵,左右看着完美。即使道门高手画符,也不过如此吧。 而使用起来,又将怎样呢? 于野想了想《太上灵符》中的法门,双指夹住符纸划动记下,口中默念口诀,然后往脑门上一拍。 怎么没有动静。 是否已隐身了? 于野看着自己坐在桌前,周身没有任何变化。 哦,难道隐身只是相对而言,也就是施法的时候,别人看不到自己? 便于此时,关闭的房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一张精巧的小脸,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四处张望。 竟是菜儿。 她好像没看见门边的桌子前坐着人,只管盯着满地满床的纸片,狐疑道:“这人整日闭门不出,鬼鬼祟祟的……” 于野禁不住伸出手晃了晃。 倘若菜儿看不见他,便意味着破甲符已显示出隐身的威力! 不料菜儿忽然冲着他两眼一瞪,娇声叱道:“吃白食的,你傻了不成?” 这位况小姐岁数不大、童心未泯,喜欢捉弄于野。而于野要么不理会,要么就躲着她。今日闲着无事,她便寻了过来,却见到满地的小纸片,还有一个人坐在桌前,脑袋贴着朱砂涂抹的纸片,与她傻乎乎的招手呢。 于野猛然惊醒,慌忙收起符纸。 房门关闭,门外响起菜儿的叹息声—— “唉,吃白食倒也没啥,谁想是个傻子呀!” 于野呆坐着,眉头纠结,片刻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傻了倒也没啥,关键是破甲符没有一点用处。 是符画错了? 依照符图画的,应该没错。 难道燕赤家传的秘笈是假的,《太上灵符》也是假的?而藏在玉简中的符箓之术,又怎会作假呢? 于野起身将满屋子的符纸收起来,便躺在床榻上继续苦思冥想。 天黑的时候,季颜喊他去用晚饭。用饭的地方位于正屋的厅堂内,地上铺着草席,摆着木案、灯盏与酒食。况掌柜居中而坐,夫人、小姐、潘远、袁九、莫残与季颜围坐四周。于野默默拿个饼子,端了碗汤,独自蹲在回廊下享用,然后返回客房,继续琢磨他的破甲符。 当夜色渐深,同住一房的季颜扯起鼾声,于野便从榻上起来盘膝而坐,掌心扣着灵石吐纳调息,修炼《天罡经》与七杀剑气。 天明时分,季颜早起出门,见于野又在坐着睡觉,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他刚刚走出房门,于野已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摊开手掌,一把碎石屑。 仅有的一块灵石,终于耗尽了灵气。至于修为提升到了几层,依然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体内的真气又充沛了几分,施展一次剑气应该绰绰有余。 没了灵石,以后的修炼也只能顺其自然。 而面对蕲州的高手,又该怎么办?倘若遇到卜易…… 不敢接着想下去。 于野跳下床榻,将灵石碎屑与作废的符纸裹成一团夹在腋下。他打开院门,直奔客栈的伙房。将纸团扔入灶下的柴火中,转而来到了街道上。 天色尚早,街道上没有几个人。 街道两旁的铺子,大多已开了门,伙计与掌柜的在洒水清扫,为了又一日的营生忙碌着。 于野左右张望片刻,顺着街道走去。 几步路的工夫,百草药栈就在眼前。而铺子刚刚开门,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拆卸门板,笑着招呼道:“小哥若买朱砂,不妨去药铺看一看!” 于野连忙摇了摇头,尴尬道:“伙计大哥既然认出小弟,应该记得几日前与我说话的那位大哥,不知他人住在哪里,如何才能找到他?” “哦……” 中年男子乃是药栈的伙计,一边拆卸门板,一边思索道:“你说的是那位外地的客人吧,他专为采购药材而来,当日便已离开草本镇,他去了哪里呢……掌柜的应该知晓,我回头帮你问一问。” “多谢大哥,不用了!” 于野转身离开了百草药栈,一时之间有些失望、也有点庆幸。 他之所以再次冒险出门,便是寻找三日前在药栈中遇到的年轻男子。那人既然懂得炼符之法,或能请教一二。而倘若对方乃是隐瞒修为的蕲州高人,他今日的举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庆幸的是,那人应该与蕲州修士无关;失望的是,没人帮他指点迷津。 他如今的修炼,乃至于画符,皆如同盲人走夜路,只能独自探寻摸索,其中的艰难与窘迫常常令他无所适从。而他偏偏又是个倔脾气,认准的道儿从不轻易放弃。 便于此时,几个人骑马走出茂源客栈。 于野转身躲入街道旁的铺子里,悄悄回头张望。 骑马的是四个汉子,像是江湖人士,不知是不是胡老大的人,应该也住在茂源客栈,这是起早赶路呢。 “刚出炉的饼子,小哥尝尝?” 无意走入的是家卖吃食的铺子,一位妇人亲热的打着招呼。 于野丢下一块碎银子,接过两张饼子,又拿起一块卤肉夹着,边吃边往客栈走去。 饼子酥脆,卤肉喷香,好吃! 铺子位于客栈的隔壁,出了铺子便是客栈的门楼。 于野却放缓脚步,神色微微一凝。 一道熟悉的人影离开门楼而去。与此同时,客栈院子右侧的角落里,另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甩着空荡荡的袖子消失在马厩之中。 于野吃着饼子,低着头默默往前。饼子吃完了,芙蓉园也到了。 推开院门,潘远躺在门前的凳子上闭目养神,袁九抱着膀子守在旁边,一双细缝眼冷冷的盯着他。正屋的回廊下,况夫人与菜儿坐在一起绣着女红。 于野径自走向客房。 “喂,吃白食的,用了早饭没有?” 又是菜儿,那丫头一点也不消停。 于野只当没听见,进了客房,“砰”的关上门,走到桌前坐下发呆。片刻之后,他将陶碗、朱砂、酒壶与剩下的符纸摆在面前。 几日前在药栈遇到的男子说过,海外仙门炼制符箓,用的是灵兽的皮与灵兽的血。朱砂所画的制符,根本不入高人法眼。由此想来,尘起与蕲州高人所祭出的火符,应该便为灵兽的皮、血炼制,只因当时不懂而未曾留意罢了。倘若依照此法炼制破甲符,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也没有灵兽的皮与灵兽的血啊。 狼皮,应为通灵之兽,画符所用的狼毫笔,便是取其通灵之意。而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狼皮。所谓的灵兽之血,或是狼血,更是无从找寻。而苦苦琢磨了多日,又岂能半途而废? 于野在陶碗里倒上一点朱砂,加了酒水,遂又咬破指尖,滴了几滴血。 典籍中说,人乃万灵之长。人血,应该远胜于灵兽之血吧? 而修士的血呢,是不是更加厉害? 于野以自己的鲜血调制朱砂,看似别出心裁,或独辟蹊径,实则是被逼无奈。但凡精通制符之法,何必这般瞎折腾。咬破手指头,谁不疼啊! 于野铺开所剩不多的几张符纸,拿起狼毫笔,却发现手指的血口已然愈合,他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暗暗叫苦。 倘若滴血不够用,还要再咬一口手指头? 于野抛开杂念,屏息凝神,执笔蘸上朱砂,以真气灌注笔端,默想着破甲符的符图,遂锋走龙蛇一气呵成。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拿起符纸凝神端详。 血红的朱砂鲜艳夺目,整张符图依然看不出任何瑕疵。而如此完美的破甲符,怎会就没有用处呢? 于野一边察看着符纸,一边默念着口诀。正当他揣摩参悟之时,手上“轰”的燃起一团火焰。他吓得急忙甩手,火焰倏忽而灭,而符纸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灰烬落在地上。他怔怔默然半晌,忽然咧嘴笑出了声。 “嘿嘿……” 破甲符,是真的。符图,也无误。 以人血画符,极为灵验。之所以功亏一篑,因为符纸承受不住符图的法力。只要找到兽皮替代符纸,他的破甲符应能大功告成! 便于此时,季颜推门走了进来。 “咦,难怪小姐说你傻了,躲在房内偷着乐什么呢?” “我……” “我不管你傻不傻,且记住了,明早启程,过时不候啊!” “明早启程?” “你若另有打算,敬请自便!” “又是掌柜的交代?” “当然!” 第四十九章 道场 晨色中,一行车马驶出了茂源客栈。 这是况掌柜一家抵达草本镇的第六日,也是再次启程的日子。 潘远的腿伤经过医治,已好了七八成,况掌柜为他购买了一匹马,算是他杀贼立功的奖赏。他如今又能骑着马儿在头前带路,彪悍凶狠的劲头一如既往。 于野依然骑马跟在后头,像是一个多余的人。他离开茂源客栈时,在街旁的吃食铺子买了一堆夹肉的炊饼。 据说此去数百里,人烟稀少,途中难免露宿野外,随身带着干粮也是有备无患。 离开草本镇的时候,许是时辰尚早,没有遇到江湖人士的盘查。 天色晴好,大道平坦,马蹄轻快,一行直奔西南而去。午时稍作歇息,众人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车马停在道边的草地上。近旁有树林环绕、河水流淌,里许远外能够看到村子里的灯火。况掌柜本想借宿村舍,潘远却不答应,说是村子乃腌臜之地,比不上野外通风凉爽。况掌柜是言听计从,遂吩咐季颜搭起帐篷,燃起篝火,备上吃食,以便众人就地安歇。 于野安顿了马儿之后,独自溜到一旁,拿了块雨布铺在地上,吃着他的炊饼夹肉,又喝了几口水,便抱着长剑躺下歇息。 没有了灵石,也不用急于修炼。趁此空闲,翻阅典籍,参悟功法,琢磨一些小法门,以弥补认识的不足,同样有助于修行。 估摸算来,三天后便能赶到鹊灵山。到时候问清了路,便直奔鹿鸣山。但愿这趟吃白食的差事,能够一直轻松下去。 潘远与袁九吃饱喝足了之后,轮番四处查看,尽忠职守的样子…… 一夜无事。 夜宿晓行。 晨色中,车马继续踏上行程。 十余里过后,大道变得狭窄起来,茂盛的山林取代了空旷的山野,高耸的大山更是遮住了半边天,仿佛已误入歧途、陷入绝路,遂又峰回路转而前景在望。 三人三马与两架马车,便这么穿行在大山与丛林之间。 晌午时分,山道依然崎岖狭窄,滚动的车轮不时溅起碎石飞下山坡,使得行路的艰难又多了几分莫测的凶险。 潘远也不敢停下歇息,吩咐众人接着赶路。至于午饭,只能各自凑合了事。 于野骑着马远远跟在后头,他是怕溅起的碎石伤着坐骑。而看着崎岖的山道,他也有些提心吊胆。倘若负重的马车若是翻下陡坡,谁也救不了。所幸季颜与莫残赶车的本事高超,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 不知不觉,黄昏临近。 “他娘的,走不动了,在此歇宿一晚——” 随着潘远的叫嚷声,车马来到一片山坡上。 但见红日西坠,晚霞漫天,群山晦暗,倦鸟归巢。整整一日都在忙着穿山越岭,适逢此间开阔、一览四方美景,再有凉爽的风儿拂面吹来,顿然使人心旷神怡而流连不去。 “嗯,人困马乏,就此歇宿吧!”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走下马车,莫残与季颜忙着安顿住处。 山坡之上,有间破损的石屋。 于野跳下马,走到近前查看。 一间石屋,塌了半边。门前杵着一根石柱,上有‘太平观’的字样。 道观? 于野对于道门有了一定的认知,所谓的道观,便是道人修炼的道场居所。 嗯,一间屋子,也为道场。 只是道人不在了,仅剩下一处废弃的太平观。 于野见况夫人与菜儿走过来,他识趣的转身躲开,取了马背上的行囊,自找地方歇息。 夜色降临,一轮残月爬上天边。 太平观前搭起帐篷,挂起了灯笼,点燃一堆篝火。况掌柜陪着潘远与袁九饮酒,夫人、菜儿与季颜则是坐在一旁吃着糕点。不时响起的说笑声,驱散了众人赶路的疲惫,也使得途中的这个夜晚显得祥和而又太平。 而另有两人,仿佛与这个夜晚无关。 莫残,依旧守着他的马车。 于野,坐在十余丈外的草地上。没人邀请他享受美食,他也不愿去遭受羞辱。觉着肚子饿了,便拿出他的炊饼夹肉,而刚刚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呸——” 昨日早上买的炊饼夹肉,饼子虽然又干又硬,尚能啃得动,而此时卤肉竟然变臭了,没法吃了。 于野只得将夹在炊饼中所有的卤肉取出扔了,却舍不得扔了饼子,他站起身来,奔着篝火走去。 借火烤一烤饼子,凑合着填饱肚子便是。 于野走到火堆前,将两个饼子堆放在火灰旁,蹲下等候之际,便听潘远与况掌柜说话—— “掌柜的,你说……你说我潘远是否仗义?” “潘兄弟为我家眷安危,以寡敌众,连杀数人,腿上中箭,如此仗义之举有目共睹。来、来、来,况某敬您一杯水酒以表谢意!” 潘远像是喝多了酒,话语中带着酒意。况掌柜则是竭力迎合,耐心的劝慰。 “掌柜的……兄弟我的性命,仅值得一杯酒么?” “潘兄弟放心便是,酬金之外,况某另有重谢!” “掌柜的说清楚了,你如……如何重谢,拿你车……车上的珠宝谢我,如何……” “呵呵,季颜,潘远兄弟醉酒了,扶他去歇息……” “他娘的,老子没喝多……” “扑通——” 于野拨弄着火灰中的饼子,回头张望。 几丈外的帐篷里,潘远倒在地上,像是酒醉不醒。袁九坐在一旁,阴沉不语。况掌柜看着地上的潘远,很是意外的样子。况夫人与菜儿相互依偎,满脸的惊恐之色。季颜则是左右张望,神情有些慌乱。 便于此时,远处的山坡下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不消片刻,四匹健马冲破夜色,直奔山坡的亮处而来。马上竟是四位持刀的壮汉,其中一人挥刀指向况掌柜—— “况掌柜,想要活命,留下珠宝钱财,不然将你杀了,你的婆娘女子任由兄弟们处置!” 另外三人气势嚣张,嚷嚷道—— “何必与他啰嗦,杀了便是!” “那妇人姿色尚在,老子喜欢!” “小女子水嫩着哩,归我了,哈哈……” 这是一伙亡命之徒,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山贼! 况夫人与菜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况掌柜更是惊恐万状,哆哆嗦嗦起身道:“各位侠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拱手求饶之际,忍不住低声呼唤:“潘远兄弟、潘远兄弟……” 他的潘远兄弟依旧躺在地上酒醉不醒,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他又看向袁九,央求道—— “袁九兄弟,况某的身家性命仰赖于你……” 袁九像是没听见,依然端坐如旧,伸手拿起酒碗,有滋有味的饮了口酒。 此人曾经遭遇过二十多位江湖人士的围攻,依然舍身拼命,凶悍异常,最终击退强敌,深受况掌柜的感激与敬重。谁料今晚仅仅遇到四个山贼,他竟然一反常态,非但端坐不动,还有闲心在饮酒。这是要袖手旁观呢,再不理会他人的死活。 况掌柜央求不得,仰天长叹道:“袁九兄弟啊,况某待你二人不薄,你怎能见死不救呢……” 季颜忽然悄悄起身,低声催促道:“夫人、小姐,随我来——” 帐篷的后边,紧挨着太平观。道观虽然仅有一间破损的石屋,却成了况夫人与菜儿最后的避难之地。 不料异变再起。 况夫人与菜儿刚刚起身,忽然弓弦嘣响,刀光闪烁,季颜惨叫一声摔了出去。 而袁九身后的草地上,插了一支箭矢。他本人则是手持长刀架在况掌柜的脖子上,冷冷道:“谁也休想离开——” 季颜摔倒在两丈之外,手臂上绽开一道血口。他一时挣扎不起,神情痛苦不堪。他借口带着夫人与小姐离开,趁机拿出弓弩射向袁九。谁想对方早已看破他的企图,一刀将他砍伤,若非躲避及时,他的手臂便没了。 况夫人与菜儿愣在原地,不敢挪动半步。 况掌柜目瞪口呆道:“袁九兄弟,你……你与那四人是一伙的……” 袁九一手持着杀气森森的长刀,一手执杯浅酌慢饮。他没有理会况掌柜的质问,便好像面对死人而不屑一顾。 “哈哈,老子也是一伙的——” 随着嚣张而又肆无忌惮的狂笑声,躺在地上的潘远竟然坐了起来,他再无醉酒的模样,反倒是眉飞色舞而得意洋洋。 “潘兄弟……” 况掌柜犹如响雷轰顶,讷讷道:“潘兄弟……为何这般害我?” 浅而易见,潘远与袁九借护送之名,勾结同伙设下陷阱,势必要将况掌柜一家三口送上绝路。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算计,一个从离水镇的和济客栈便开始的圈套。 “哈哈!” 潘远抓起酒壶灌了口酒,得意笑道:“老子每到一地,喜欢拜访当地的有钱人家。也是巧了,途经离水镇的和济客栈,听说有位买卖珠宝的况掌柜招纳门客,又听说一帮江湖同道谋划的好事。既然遇上了好事,老子当仁不让啊,哪怕腿上中了一箭,也要干成这笔大买卖。哈哈,兄弟们过来吧——” 四个汉子也是哈哈大笑,各自跳下马,举着长刀,气势汹汹的冲着帐篷围了过来。 在这帮人看来,况掌柜的一家三口便如到嘴的肥肉而任由消遣摆布。 菜儿紧紧依偎在况夫人的怀里,小脸儿带着绝望与悲愤的神色。她想不通,这些江湖人士满嘴的侠义道德,却干着背信弃义的勾当,尤其拿了丰厚的酬劳,竟昧了良心背叛主人。 咦,还有一个不取酬劳的,他竟然没有逃走,他会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吗? 菜儿将眼光落在篝火旁的人影上,禁不住有些期待。 那是于野,适逢贼人来袭、袁九翻脸、季颜受伤、况家落难与潘远大笑之时,他依然在烤着他的饼子。当四个持刀的汉子走了过来,他专注的捡起饼子,吹着火灰,小心咬上一口,烫得嘴里直吹气,却又佯作镇定般的看向远方,然后径自慢慢走开。四个汉子也没有理他,或者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菜儿大失所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哼,那人还是吓跑了。而一个吃白食的,又能指望他什么呢。 “况掌柜,坐下!” 潘远大声嚷嚷着,又满面春风道:“夫人、小姐,过来伺候老子!” “放肆!” 况掌柜再也忍耐不住,怒声叱道:“潘远,你岂敢辱我家眷?” “哈哈,吓唬老子?” 潘远狞笑一声,道:“夫人、小姐,再不过来伺候老子,老子便砍下况掌柜的胳膊,袁九——” 袁九手中的长刀一转,作势要砍况掌柜的手臂。 “啊——” 况夫人与菜儿失声惊呼。 “哈哈——” 潘远愈发的得意,放声大笑。他犹如此间的主人,可以为所欲为。 “啪——” 便于此时,夜空中突然炸开一记鞭响。 袁九手中的长刀竟随着鞭响飞了出去。他本人与潘远以及尚未走到帐篷的四个汉子,皆是蓦然一惊。 飞出去的长刀凌空落下,被人一把抓在手中。 夺刀之人,独眼独臂…… 第五十章 孤眼看天 朦胧的月色下。 莫残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他早已被人遗忘在黑夜中,谁想关键时刻,被视为废人的他竟然站了出来。他的身旁丢着一根马鞭,他的右手抓着一把长刀。 袁九慢慢起身,抬脚走出了帐篷。 “瞎子,我留意你多时了。”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与四位同伴递了个眼色。 季颜趁机爬起来跑到况掌柜与夫人、小姐的身旁,他手臂依然滴着血,却手持砍刀,摆出拼命的架势。 潘远也抓着长刀站了起来,他已顾不得况掌柜一家三口,跟着走出了帐篷,舔着嘴巴,瞪着双眼,脸上露出嗜血般的狂态。 莫残依然静静的站在两丈之外,看着缓缓逼近的袁九,他带着生锈沙哑的嗓音道:“我也留意你许久!” “哦,夜宿响水村,乃是你有意为之?” “若非那晚发生意外,你早已动手了!” “你已有防备,又整晚盯着我,坦白的说,那晚不便行事。” “于是你暗中召集帮手,并将行事的地点选在此处。太平观,不太平啊!” “瞎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有眼无珠,利欲熏心。我孤眼看天,心念独明……”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要么不出声,出声便挟风雷之势,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或许彼此早已将对方视为强敌,只待今晚的最终对决。 而袁九已抢先动手,不等莫残话语声落下,他已飞身扑向对方,挥手劈出片片刀影。 “叮叮当当——” 一阵金戈交错般的脆响声中,片片的刀影倏然消失。 只见袁九踉跄后退,手臂颤抖,握刀的右手虎口渗出几点血迹。他死死盯着莫残,难以置信道:“后天高手……” 莫残依然站在原地,单手持刀,空荡荡的左袖随风轻摆。没看他如何出手,便已击退了强敌。可见他出刀之快、之狠,即使袁九这样的高手也抵挡不住。 而什么是后天高手? 同样是打通玄关、伐毛洗髓的修道高手,仅仅是尚未脱胎换骨,不能施展法术神通,否则与炼气高手没有分别。 莫残没有出声,再次回归他沉默寡言的本色。他便如同手中的那把长刀,虽无言,却冰冷凛然,令人生畏、使人胆寒。 潘远晃着膀子迎上前去,恶狠狠啐道:“我呸,去他娘的后天高手,老子兄弟有十二只手呢,不信打不过他一只手,并肩子上——” 一声大吼,四个持刀的汉子跟着他扑向莫残。 袁九却后退两步,转身拿出一把上弦的弩箭。 “老莫,小心——”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季颜守在一起,见莫残以寡敌众,还要防备暗箭偷袭,忍不住提醒一声。那位老莫才是他最后的倚仗,一旦出现意外,他一家三口难逃此劫。 袁九已抬手射出了弩箭。 莫残遭到潘远等人的围攻,他独臂单刀以一敌五,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不料冷箭突发,他被迫挥刀阻挡。便听“叮”的一声,堪堪挡住射来的箭矢,一道刀光趁虚而入,“唰”的斩断了他的衣袖。紧接着又是刀光纷飞,势必要将他置于死地。他猛然拔地而起,凌空蹿了出去。潘远与同伴随后追杀,被他反手砍翻一人。而他刚刚落地,又再次陷入重围之中,霎时又是刀锋交错,彼此混战一团。 袁九再次举起上弦的弩箭,却并未施展偷袭,而是指向况掌柜,猛然提高嗓门道:“莫残,限你三息之内束手就擒,不然我杀了况掌柜!”他不作半点停顿,冷冷喊一个数:“一……” 什么样的高手最可怕? 一个不择手段的高手,最可怕! 袁九,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五成的胜算,他不会硬打硬拼,却擅于发现破绽,抓住对手的软肋,突然施展他最为阴险、也是最为有效的致命一击。 而莫残的软肋,便是况掌柜。 况掌柜吓得脸色惨变,却又不敢躲避。他的身后,便是夫人与菜儿。却见季颜横刀挡在他的身前,显然要一命换一命。 “二……” 莫残听到袁九的喊声,禁不住有些焦急。那不是简单的报数,而是生死时刻的到来。他却无法回避也难以破解,唯有冲出重围,方能救下况掌柜一家的性命。他再次拔地而起,手中的长刀扯起风声,片片刀花爆发出凌厉的杀机。而潘远岂肯让他如愿,与三位同伴疯狂般的挥刀乱砍,强行挡住了他的去势。此前受伤倒地的汉子也爬了起来,咬牙切齿的冲了过去。 “三……” 袁九冷冷的喊出“三”时,便要扣动箭弦。他的弩箭已对准了几丈外的季颜、况掌柜。一旦弓弦炸响,必将有人血溅当场。 恰于此时,一道诡异的光芒划破夜空而来,快若流星般的到了近前,遂又倏忽一闪陡然盘旋,随之一条拿着弩箭的手臂飞了出去。 “啊——” 袁九惨叫了一声。 在场的众人,无不大吃一惊。不仅是况掌柜一家三口与季颜,便是混战中的莫残与潘远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袁九的右臂落在地上,臂膀处热血喷溅。他紧紧捂着断臂,脚下踉跄着回头张望,阴沉的脸上带着惊恐之色。 诡异的光芒,仍在夜空中盘旋。 与之瞬间,远处的山坡下冒出一群人影,举着火把、拿着刀剑,奔着山坡上的太平观扑了过来。 转眼的工夫,二十多个气势汹汹的壮汉到了十余丈外。 众人簇拥之下,是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与一位中年男子。汉子窃窃私语,举止谦卑;中年人拈须颔首,神态倨傲。 “毛观?” 潘远失声道。 他认出了为首的汉子,正是他的仇家,毛观。对方曾在半道设伏,被他与袁九联手杀退,谁想没过几日,再次聚众而来。 “呵呵!” 而毛观根本不理他,只管与身旁的中年男子伸手示意道:“那断臂贼人,勾结道门害我兄弟,多谢道长主持公道。余下的……均为贼人,尽数杀了吧!” 中年男子是个修士,疑惑道:“那女眷也是同伙?” “同伙的余孽,死不足惜!” 毛观恨恨道,又讨好说:“至于缴获的财物,归道长所有……” “放屁!” 潘远忍不住大骂道:“谁与道门勾结呢,你他娘的栽赃嫁祸。想要报仇只管明说,老子接着便是!” 而他骂声未落,一道光芒突如其来。他急忙挥刀抵挡,“砰”的一声,长刀崩碎,一股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他顿时离地倒飞出去,直至五六丈远,“扑通”摔在地上,张嘴喷出一口热血,差点背过气去,惨哼道:“哼哼,他娘的厉害……” 众人骇然失色。 却见那道诡异的银白色光芒盘旋而回,竟悬停在中年男子的头顶之上而呈现出一把短剑的形状。 莫残满是刀疤的面皮微微抽搐,他拎着长刀,慢慢走到况掌柜的面前,黯然摇头道:“那是炼气修士的飞剑,我今晚是活不成了!” “啊……” 况掌柜讶然失声。 搂着菜儿的况夫人咬着嘴唇,眼中流下无助的泪水。 夫妇二人知道莫残的本事,也懂得莫残话语中的用意,倘若莫残活不成,此处没有谁能够幸免于难。 季颜握着砍刀,神情苦涩。 袁九与潘远的强大,可谓有目共睹,却在眨眼之间双双遭到重创,原来竟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飞剑! 袁九单膝跪地,扯下衣襟裹住断臂,摇晃着站起身来,左手抽出他的短刀。他紧闭着嘴唇,阴沉的模样一如往常,只是他的眼光之中,同样透着一丝恐惧与绝望的神色。 几位同伴搀扶着潘远来到帐篷前,他虽然形状狼狈,却侥幸捡了条命。他挣扎着站稳,冲着莫残与况掌柜躬身施礼,然后挥着大手说道:“老子有错,老子认了。倘若活到明日,与诸位磕头赔罪,却要你我联手对外,否则谁也活不过今晚!” 此人倒是能屈能伸,刚刚与莫残拼死拼活,转而又要联手御敌,而且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不妥。 莫残没有答话,而是看着况掌柜,低沉嘶哑道:“菜儿还小,她该多活几年,看看这个世道,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况掌柜哆嗦着嘴唇,与况夫人四目相视。夫妇俩相互无言,默默点了点头。 “季颜!” 莫残看向季颜。 季颜单膝跪地,低头不语,继而猛然起身,一把抓住菜儿。菜儿已是泪如雨崩,却又不敢出声,拉着况夫人不撒手。况夫人狠心掰开她的手指,双目含泪微微一笑。 接下来将是一场死战。 莫残救不了更多的人,他知道他与况掌柜夫妇都将死在此处。他只能在临死之前,帮着季颜带着菜儿趁乱骑马逃走。他在交代着身后之事,也是他为况家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潘远,你杀我兄弟、断我财路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毛观与中年修士带着一群汉子逼到了六七丈外,他恶狠狠道:“潘远,我要你将碎尸万段,还有袁九,我今日要斩断你的双手双脚,再剥皮抽筋,哈哈……” 这人在潘远手下吃过两次大亏,今晚有了高人的相助,终于能够报仇雪恨,自然是扬眉吐气。 而他正要催促身旁的道长大开杀戒之时,忽然扭头看去。 与此同时,莫残、袁九、潘远与况掌柜等人也是微微一怔。满脸泪痕的菜儿,更是难以置信。 那个吃白食的,又回来了。 他手中还有一把剑,一把出鞘的长剑…… 第五十一章 残月如刀 月夜。 山坡上。 篝火半残。 帐篷前的两盏羊皮灯笼随风摇摆。 即将展开一场死战的众人,这一刻都停了下来。无论是毛观与中年修士,一群江湖汉子,以及潘远、袁九、莫残等人,还有况掌柜一家三口,皆在看向一个持剑走来的少年。 他是吃白食的。 也是况掌柜所请的门客,一个不取酬劳的便宜门客。 当况掌柜一家遇到凶险、遭到羞辱的时候,他像个没事人躲开了。哪怕是莫残与潘远拼命,他依然在远处袖手旁观。而当毛观带着大批江湖人士现身,炼气高手祭出可怕的飞剑重创了潘远与袁九,当况掌柜一家陷入绝境,莫残不得不决死一战的危急关头,他竟然不慌不忙的又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于野走到篝火与帐篷之间的空地上。 毛观见一个少年竟敢如此目中无人,禁不住怒道:“小子,你找死……”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中年修士缓缓抬起一只手。 毛观慌忙后退一步。 中年修士相貌清瘦、衣着普通,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而他头顶盘旋的飞剑,使他显得高深莫测。 此人往前走了两步,打量着于野,以及于野手中的长剑,狐疑道:“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 于野没有答话,转而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帐篷前,站着况掌柜一家,以及潘远、袁九、莫残等人。这些人应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于野的眼光落向人群中的菜儿。 搁在以往,菜儿定会忍俊不禁,而此时的小丫头伸手捂嘴,泪珠啪嗒啪嗒直落。她再无取笑的心思,唯有悲伤与不舍。 那个吃白食的活不成了,他要为了众人以身赴死呢。 “哼!” 中年修士却哼了声,道:“十五六岁,携带道门法器,身陷绝境而泰然处之,你若不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儿,便是那个祸害道门,杀害炼气修士,屠戮无数江湖人士的夺命小子,于野!” 菜儿尚在悲恸抽泣,神色微微一怔。 况掌柜夫妇、季颜、潘远、袁九,也同样瞪大了双眼。 夺命小子? 好大的名气,好狠的手段!一个少年竟然杀害修道高手,屠戮江湖人士,他竟然也是十五六岁,名字也叫于野。 唯有莫残闭上了独眼,暗暗缓了口气。 于野将众人的神态看在眼里,稍稍有些尴尬。他知道早晚会泄露身份,却没想顶着这样的恶名出场。而面对一位真正的炼气高手,并且知根知底,难以投机取巧,一旦双方交手,他又有几分胜算? “我是……” 于野慢慢转过身来,眼光看向中年修士头顶的飞剑。他突然离地蹿起,沉声喝道:“于野在此——” 中年修士早有提防,面带冷笑,右手隔空一点,左手抓出一张符箓扔了出去。 于野离地蹿起三丈多高,犹如雄鹰腾空而去如疾风,他手中的长剑更是‘嗡嗡’作响,并在夜空中发出隐隐的光芒。不料一道快若闪电的剑芒迎面袭来,他双手持剑用力劈去,便听“锵”的一声金戈炸鸣,所持的长剑脱手而出。与之刹那,半空中炸开一团火光。他一时躲避不及,瞬即没入滚滚的烈焰之中。 中年修士再次催动飞剑,势必要将困在火符中的小子杀死、烧死。 却见烈焰之中冲出一道青色的人影,犹如蛟龙出世,身后拖曳着燃烧的火光,直奔他扑了过来。 中年修士抬手一指。 盘旋的飞剑急袭而至,“砰”的击中人影的后背。不料青色光芒闪烁,竟挡住了凌厉的飞剑。而人影趁势往前,伸手冲他屈指一弹。 “杀——” 攻守逆转,形势变化之快,使得中年修士猝不及防。他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并拼命后退躲避,却被一道无形的剑气“噗”的洞穿眉心。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双眼,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便听潘远吼道: “杀——” 潘远、袁九与四位同伴,以及莫残,趁势扑向毛观等一群江湖汉子。毛观见他请来的道长被杀,吓得脸色大变,却又不甘作罢,索性倚仗着人多势众拼杀起来。 于野飘然落地,抖去身上的尘烟,隐去青色的护体光芒,俯身查看着被他杀死的修士。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捡起无主的飞剑一并揣入怀里,又捡起他的长剑,直接穿过混战的人群。途中竟然没人阻拦。避之唯恐不及,谁又敢阻拦一个夺命的小子呢。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拥在一起,季颜手持砍刀左右戒备,各自依旧是胆战心惊,忽见于野走近,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于兄弟——” “况掌柜!” 于野看向况掌柜,轻声道:“我答应过仲坚仲兄,护送你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 此时的他,一如往日,即使话语神态,与往日也没有两样。而他的承诺,却令人深信不疑。 于野不愿参与双方的仇杀,而混战的惨烈已出乎他的想象。 也许是因为他这个高人没有出手,使得毛观没有了忌惮,他与二十多个汉子分别围住了莫残、潘远、袁九等七人而各自混战一团。 莫残挥刀砍翻一人,引得另外两人随后追杀。他却避而不战,在远处游走观望; 潘远力战毛观与三位壮汉,即使他以一敌四,依然吼声阵阵,凶悍异常; 袁九失去手臂,已是惨遭重创,此时独臂单刀陷入重围,顿时左支右绌、力不从心,却犹在苦苦支撑、血战不止; 潘远的四位同伴,仅剩下三人,分别被两三个对手缠住,渐渐抵挡不住、险象环生。 两个汉子追赶不上莫残,恼羞成怒之下,持刀奔着帐篷前的况夫人与菜儿扑了过来。 季颜急忙挥刀上前,忽然剑光一闪,两个汉子已咽喉中剑,双双扑倒在地。而他身旁的少年依然持剑而立,剑锋微微颤抖、滴血不沾。 “与老子死——” 又听吼声传来。 潘远一刀扎入毛观的胸口,即便自己后背连中几刀,他依旧浑然不觉,握着刀柄不撒手,带着毛观往前冲去,一同吼叫着滚下了山坡…… 袁九腿上中了一刀,趔趄跪地之际,反手一刀,直插一人软肋。而腿上再次连中两刀,他已难以站起,倒地的瞬间,一刀插入对手的小腹,却已无力抽出刀柄,转而以独臂抱住另外一人的大腿,不料对方的刀锋狠狠扎入他的后腰。他任凭刀锋透体而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而起,张嘴一口咬住对方的喉咙…… 潘远与袁九的另外三个同伴虽也斩杀了对手,最终因寡不敌众,相继倒在血泊之中…… 片刻之后,尚能站立的仅剩下五六个江湖汉子,许是胆怯畏战,或大势已去,相继落荒而逃。 在远处游走的莫残,早已等待多时,遂即变成索命的鬼魅,将逃走之人逐一截杀…… 片刻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山坡上,死尸遍地、污血横流。 帐篷前的两盏灯笼,似乎也变得黯淡无光。 况夫人与菜儿受不住呛人的血腥,相互搀扶着呕吐不止。 况掌柜抓起一壶酒猛灌了几口,“啪”的摔碎了酒壶,顺势拍了拍于野的肩头,然后摇摇晃晃走在横七竖八的死尸之间。劫后余生的他或许感慨良多,且将满腹的心绪化作一团酒气充斥胸怀。 于野伸手掸了掸肩头,转身默默走开。 十余丈外的草地上,铺着雨布,放着他的行囊。长剑归鞘,他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却又眉梢一挑,带着玩味的神色回头看去, 莫残杀了所有逃走的江湖汉子,此时却持刀驱赶着一人爬上山坡。 潘远,满身血迹,衣衫破碎,蓬头垢面。他与毛观同归于尽,毛观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他低头辨认着地上的死尸,只见独臂的袁九趴在一人的身上,后背露出半截刀柄,却依然紧紧咬着对方的喉咙。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一把抱起袁九的尸身嚎啕大哭:“吼吼……兄弟呀,你叫哥哥如何独活……” 一个狡诈如狐、凶残如狼的狠人,一个浪迹江湖的粗莽汉子,为了他的兄弟竟然哭得肝肠寸断、天地变色。 潘远嚎哭之际,又以头抢地,冲着况掌柜道:“潘某今日栽了,向夫人、小姐赔罪,不求苟活,只求陪我兄弟去死,吼吼……” 而任其悲痛欲绝、或幡然悔悟,有人无动于衷。 莫残走到潘远的身后,举起手中的长刀。 况掌柜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迟疑道:“虎狼之辈,尚念情义……” 刀光一闪,半条手臂落地。 潘远“嗷”的惨叫一声,久战力疲的他再加上悲伤过度,顿时倒地昏死过去。 “虎狼之辈,终为虎狼!” 莫残生锈般的嗓音异常低沉,道:“邪恶不受惩处,人间何来正道!” 况掌柜若有所悟道:“受教了!” 于野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一切,听着二人的对话,他转身撩起衣摆,慢慢坐了下来。 四周,夜色凄迷。 天上,残月如刀…… 第五十二章 愚者莫残 林荫道上。 一位少年骑马慢跑。 他的身后跟着两架马车,赶车的依然是莫残与季颜。只是此前带路的两个壮汉不见了,如今由他这个吃白食的担负着护送的重任。 不过,余下的行程仅有百里。天黑之前,便能抵达鹊灵山。 “于野,前头的路口右转,嗯,有棵大树的便是了,看见没有啊——” 况掌柜坐在车前吹着凉风,不忘大声吆喝着。菜儿依在他身后张望,神色欣然嘴角含笑。 “爹,有你这般指路的么,他又不是傻……噗——” “呵呵,他才不是傻子,这叫大智若愚,大敏讷言,年少老成,重诺笃行。啧啧,又一身的本事,叫人愈看愈喜欢!” “哼,起初冷落人家……” “菜儿,你不懂啊。爹爹若非如此,岂能瞒得过潘远?哎,老莫,你说那孩子如何,老莫……” 父女俩在窃窃私语。 一旁的莫残怀抱着马鞭,依旧沉默寡言,许是被逼无奈,劝说道:“背后莫论人非,他听得见。” “呵呵,他听见又如何。只要他今后跟着我,我的百万家财都是他的,哦,当然还有菜儿……” “爹……” 菜儿躲入车厢。 况掌柜抚须微笑,气定神闲。 莫残摇了摇头,继续缄默不语。 十余丈外,于野自顾骑马而行。 他并未留意况掌柜与菜儿的对话,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身后,而是回想着昨晚的遭遇,以及死在他手里的那个中年修士。 昨晚异变迭起,可谓一波三折。 却要从头说起。 起初抵达离水镇和济客栈的当晚,遇到潘远与袁九逞凶。当时于野便知道要有麻烦,因为他听到毛观离去时与同伙的对话。次日启程之后,他见莫残虽然身子残疾,却气息内敛、独目如电,显然大有来历。当毛观带人伏击,他并未动手。他想借机弄清莫残的底细,谁想对方始终隐忍不露。 抵达莱土镇的开源客栈,于野借着购买符纸、朱砂之际,外出打探虚实,发现莫残暗中翻他的包裹,查看他的长剑。 离开莱土镇之后,途中况掌柜声称夫人头疼,强行借宿响水村,并由莫残与季颜守在门前,显然是在提防潘远的背叛噬主。那晚的潘远袁九二人也着实反常,最终因为袁九斩杀白蛇,不得不匆匆启程。 那位况掌柜看似昏庸无能,而他的精明远远超出想象。 抵达草本镇之后,住在茂源客栈。于野研修符箓之余,仍在关注着客栈内外的动静。看似奢华舒适的芙蓉园,实则暗流涌动。他发现袁九联络江湖人士,而莫残则是关注着他与袁九的一举一动。 直至昨晚,一行抵达太平观所在的山坡并就此露宿。潘远与袁九,也终于露出了罪恶的嘴脸。当况掌柜一家陷入绝境之时,于野躲在一旁观望。哪怕是莫残已经出手,况掌柜一家面临生离死别,他依然在继续等待。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最终虽然等来了一群江湖汉子,却让他颇为意外。 毛观为了报仇,竟勾结蕲州的修士,谎称潘远与道门有关,要将他与袁九等人,连同况掌柜一家斩尽杀绝。 那一刻,于野持剑登场。 他的对手只有一个,便是中年修士。虽然对手的修为高强,他却不得不挺身而出。这也是他成为修士之后,首次正面挑战一个强大的对手。既然卜易不肯罢休,他也终究躲不过这一关。 所幸他的护体真气极为不俗,竟然挡住了火符的烈焰,他的七杀剑气,也再一次显示出强大的威力…… “于野,右转啦——” 已到了大树的路口。山道,就此左右分开。 于野只顾想着心事,差点错过路口。他急忙调转马头,走向路口右边的大道,然后回头招了招手,报以歉意一笑。 他这个带路的,不知路途。况掌柜偏偏让他走在前头,或是想要表达一种信任? 而曾经带路的潘远与袁九,似乎已被众人忘记。 昨晚,莫残砍下潘远的手臂以示惩戒,待他醒来之后,况掌柜还是将马匹与金银送给了他。那个汉子不再嚎哭,裹了断臂,纵马而去。夜色中,听他大笑不止。 正如所说,潘远与袁九均为虎狼之辈。如今一个浪迹天下,一个弃尸于荒野。两人的兄弟情义,亦将就此淡忘于江湖。 当然,死的不止一个袁九,还有他的同伙与毛观等二十多个江湖汉子。季颜忙活了半宿,将所有的死尸扔入山坡下的深谷之中。 哦,死的人中,还有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修士。 于野的手中多了一块白色的玉牌,一面刻着‘蕲州中山’,另一面刻着‘云川’。蕲州中山,应该便是死者的来处。而此前在北齐山所杀的炼气高手,也有着同样的一块玉牌。 …… 傍晚时分。 鹊灵镇的一处宅院前,驶来两架大车。 宅院早已打开大门,挂上了灯笼。门前站着一群人,有老有小,面带笑容,迎候着远道而来的况掌柜一家。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下了马车,顿时被人群簇拥起来,彼此问长问短,亲情溢于言表,场面欢快而又热闹。 于野再次落在后头。 他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况掌柜一家与亲人团聚的温情场面。而他没有上前凑热闹,因为他要走了。 当他带着两架马车驶入了鹊灵山地界,季颜便与他指明了前往鹿鸣山的去路。如今已抵达鹊灵镇,亲手将况掌柜一家送至亲人的面前,他的护送之行就此圆满,到了他该离去的时候了。 于野掉转马头,驱马慢行。 而他虽然不想惊动况掌柜一家,却还是有人提醒了况掌柜。 “于野——” 于野勒住马缰,转身回望。 只见况掌柜与菜儿冲出人群追了过来,随行的还有季颜与莫残。 况掌柜更是一溜小跑,急声喊道:“哎呀,你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走呢?你且在此处盘桓几日,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况掌柜,请留步!” 于野只得跳下马,示意众人留步,然后拱起双手,正色道:“诸位也该知道,本人得罪了仇家。并非小子不懂礼数,实属不愿连累无辜。何况我有事在身,亦不便耽搁。” 况掌柜惋惜道:“这个……” 菜儿迟迟疑疑上前两步,伸手递过来一个匣子,道:“桂花糕,你喜欢吃的。” 于野接过竹匣,道:“我岂不又成了吃白食的?” “噗……” 菜儿忍俊不住笑了一声,而笑声未落,已是两眼噙泪,依依不舍的模样。 莫残举手示意道:“掌柜的,我送他一程吧!” “况掌柜,季兄,菜儿,告辞了!” “于野,我叫况苋,家住离水镇,别忘了哦!” “于兄弟,保重!” “吃白食的……保重哦!” 与况掌柜、菜儿、季颜道别之后,于野牵着马儿,在莫残的陪伴下,奔着镇外走去。 镇外。 夜色降临。 风拂山岗。 两人相对而坐。 于野没有拒绝莫残的相送,他知道对方有话要说。而他也有一肚子的疑问,期待着这位后天高手的解答。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莫残递过来一个包裹。 于野有些意外,却露出笑容。 “况掌柜留给你的盘缠,也拿着吧!” 莫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一包肉脯与一壶酒。 “况掌柜猜到你要走,知道留不住你,便让我代他为你送行,敬你一杯水酒——” 于野不饮酒,吃着菜儿送的糕点。 莫残自斟自饮道:“此前况掌柜有所慢待,虽礼数不周,却情有可原,你也莫要怪他,那是一个好人!” 于野对于况掌柜并无怨言,何况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 只听莫残又道:“想必你也好奇,我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如何结识况掌柜,又是如何识破你的身份。此前无缘交谈,今晚何妨一吐为快?” 于野点了点头。 莫残饮了口酒,满是刀疤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之色。他吁着酒气,继续说道:“当年,我是大泽八家道门之一的西云山弟子,修至后天境界之后,便出海寻找机缘。据说,蕲州仙门众多,若得高人指点,或丹药相助,以我的资质,未必不能再上层楼而成为炼气修士。也怪我心高气傲,在海船上得罪了几个修士,结果我不是人家的对手,最终跳入大海,方才捡了一条性命,却丢了一条手臂与一只眼。我逃回大泽之后,又因伤重不支,差点死在道边,是况掌柜救了我,花费重金帮我疗伤,我便在况家安顿下来……” 大泽道门,修至后天境界者寥寥无几。这个莫残的毅力之强、悟性之高,足以傲视左右,他想要突破灵根所限,成为炼气修士,亦在情理之中。却没想到他还有一段海外寻仙访道的经历,却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如今大泽道门动荡,使他深感不安,为了打探风声,便跟随况掌柜出门远行,却发觉大泽的乱象更加扑朔迷离。 “与海外相比,大泽如同穷乡僻壤,那些个海外修士来干什么,只是为了追杀你于野?却又为何捣毁各地的道门,招纳江湖人士呢?我已归隐多年,真的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莫残并不知道于野身上的蛟丹与海外修士的恩怨,他也不便过问,只为前来送行,留下几句肺腑之言。也许于野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抑或是他豪情犹在而壮志未酬,他期待着眼前的年轻人有所成就,以弥补他当年的缺憾。 而在于野看来,莫残是个阅历不凡的前辈人物。便如他脸上的刀疤,是他苦难的印记,失去的手臂与眼睛,承载着不堪回首的过去,而他仅存的独眼中沉着淡定的神色,或许意味着他已看破生死、找到了未来的日子。 “你是否怪我没有杀了潘远,又擅作主张送他离去?你身为修士,我不想你牵扯太多的世俗恩怨。何况我已废了潘远的膀子,他仇家众多,想要活命,唯有退出江湖,从此销声匿迹。以他凶顽的本性,痛苦莫过于此。要知道杀人报仇,固然简单,而对于受难者,并不公平……” 于野见莫残砍下潘远的手臂,已猜到莫残有心饶了潘远,他当时虽然不快,却没说什么,随后见到潘远大笑离去,着实有些恼怒。这也是他不愿与莫残、况掌柜深入交往的原因,谁想对方的用意如此深远。相较之下,倒是显得他浅薄无知了。 而杀人,亦并非报仇的唯一手段! “你如此年轻,便已成了炼气高手。而即便你是真龙,困在大泽也难有所为。我劝你去海外走一走,去仙门历练一番。切忌年少莽撞,当懂得敏于行而讷于言的道理。我当年便是祸从口出,如今追悔莫及啊。有道是三年学说话,一辈子学闭嘴。道门中有句偈语,知者不言,善者不辨;又云,智者语迟,愚者话多,是谓此理。呵呵,你我皆为愚者。至于如何前往海外,化州镇有个码头……” 第五十三章 同为行路人 山道上。 奔跑的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举目远望。 日头下山,晚霞染红了天边。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 昨日傍晚,尚在鹊灵镇。而今日此时,已到了两百里外的鹿鸣山地界。不过,距萍水镇尚有百余里的路程。且找个地方歇宿一晚,明早赶路不迟。 于野跳下马背,牵着马儿寻觅往前。 不多远处,有个数十丈方圆的山洼;可见溪水流过,一片草地如茵。 于野牵马走入山洼,卸下马背上的行囊。他拿出水囊灌满了溪水喝了几口,又拿出两块糕点扔进嘴里,然后陪着马儿四处溜达,回想着来时所发生的一切。 昨晚,莫残竟然与他说了一宿的话。 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或是难得遇上同道中人,也许是其他的什么缘由,竟让他打开心扉畅所欲言。若论年纪与阅历,他是一位长辈,若是论及心智与性情,他算得上良师益友。与他的彻夜长谈,使人受益匪浅。 据他所说,海外修士追杀他于野,毁掉各地的道门,以及招纳笼络江湖人士的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企图,而他对此不敢妄加猜测。他劝说于野离开大泽,前往海外的仙门寻找机缘。否则他于野不仅空耗时光,最终还难免陷入绝境、寸步难行。 莫残的提议,有道理! 怎奈他于野有事在身,亟待前往鹿鸣山与北邙村,完成冯老七的临终所托。以后又将如何,他眼下还想不了那么多。 于野在四周转了一圈。 所在的山洼颇为僻静。 于野在草地上铺开雨布,盘腿坐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旁边的行囊中拿出一个包裹。 包裹里面是张白色的蛇皮,有着一尺多宽、十余尺长,已清洗干净,并叠放整齐。 这便是莫残所说的心意。 此前在响水村,袁九斩杀白蛇。莫残讨要蛇皮,当时不知他的用意,谁想他讨来蛇皮竟是为了送给自己。因为莫残也来自道门,略通符箓之术,见到自己学着画符,便暗中记在心上。白蛇乃是灵物,蛇皮正是炼符的上佳之选。 于野放下包裹,伸手摸向怀里。 当他摊开手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手里拿着的玉石戒子,为他前日杀人所得。 纳物戒子。 终于有了一个纳物戒子。 此前认为杀人越货是坏人所干的勾当,并忌讳翻捡死人身上的东西。而现如今不仅杀人变得娴熟起来,竟也颇为期待劫掠的收获。 像不像一个贪婪的贼人? 于野摇了摇头,拿着戒子轻轻一挥。 面前多了一小堆东西。 这是蕲州修士的遗物。 其中的白色玉牌,已经查看过了。另有一枚玉简,十余张符箓,两瓶丹药,散碎的金银,一把短剑,几套衣物,还有三块晶光闪烁的灵石。 找的就是灵石。 于野拿起灵石,爱不释手。 众所周知,在大泽很难找到灵石。而得到灵石的途径,竟然这样简单。先后所杀的两个蕲州修士,皆随身带有灵石。 有了灵石,修炼事半功倍。提升修为,也有了指望。 于野放下灵石,拿起玉简。 玉简内,是篇《云川剑诀》,乃是祭炼与驱使飞剑的法门。唯有炼气五层的修为法力,方能支撑御剑之术。剑诀中的祭炼之法与御剑的法诀、手诀,看起来颇为高深。倘若没有一番研修,只怕是难以领悟其中的妙用。 十二张符箓,像是兽皮炼制,上面的符图,应为朱砂绘制。以神识查看,红色的符图中竟然嵌有微弱的法力。 什么是法力?以法诀驱使的真气,是为法力。法力虽然无形,却因法诀而存在。 由此可见,符箓的炼制离不开法力的加持。下次绘制破甲符的时候,不妨尝试借鉴一二。 从符图与符文辨别,十二张符箓中有九张离火符,应该便是此前领教过的火符,威力相当的惊人。 另有三张御风符,或与轻身术相仿。至于究竟如何,有待尝试。 两瓶丹药,一是辟谷丹,另一个应该是疗伤的丹药,叫舒络丹。 于野最后拿起一把短剑。 上回得到的飞剑,被仲坚以分赃的借口抢走。如今又得到一把飞剑,他理所当然据为己有。 银白色的短剑有着尺余长,剑柄与剑锋连为一体,剑锋没有开刃,剑柄只手可握,看起来并无出奇之处。而它却能飞在天上,隔空杀人,倘若不曾亲眼目睹,着实难以置信。 于野握着短剑,禁不住运转功法。小巧的短剑,忽然爆发出两尺多长的剑芒。体内的真气随之涌出,一时似乎把持不住。他慌忙丢下了短剑,闪烁的剑芒倏然消失。 修为太弱,便是飞剑也碰不得? 于野无奈的摇了摇头,遂将面前的东西,连同他的包裹,冯老七的兽皮舆图,以及莫残所送的蛇皮,尽数收入戒子。随身的物品,他仅留下一把长剑与一个水囊。 纳物戒子中,仅有三尺见方的一小块地方,也不知如何炼制而成,如同一个封闭的箱子,仅凭神识便能随意收纳物品。 于野将戒子套入左手的中指,想了想,又取下来塞入怀里。 以后遇到蕲州的修士,或能认出这枚纳物戒子,凡事小心为上,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野拿起水囊喝了口水,便着打坐调息。手里有了灵石,修炼起来有了劲头。 一阵夜风吹来,凉爽宜人。 而拂面的凉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酒肉的气味。 于野微微一怔。 满天的星光下,山洼并无异常。惟溪水流淌,鸟虫呢喃。初夏的夜晚,静谧而又安宁。 又一阵夜风吹来,酒肉的气味也浓了几分,并且能够听到隐隐的说话声。 于野起身张望。 夜风来自西南方向的一道山梁。 于野穿过山洼,来到了山梁下。 二三十丈高的山梁颇为陡峭,并且长满了树丛,攀爬起来,并不容易。 于野撩起衣摆,拔地而起,伸手扯出树丛稍稍借力,再次往上蹿去。片刻之后,人已如同大鸟般的轻轻落在山梁之上。 山梁的另一边,有个水塘。水塘的近处点燃着火堆,四个男子在饮酒吃肉。不远处的山道上,停着几匹马,看情形像是一群赶路的江湖人士在此处歇脚过夜。 同为行路人,彼此不相干。 于野打消了好奇的念头,便要原路返回。 却听几个男子在对话—— “师兄,找不到古木,如何报我灭门之仇?” “找到玄黄山的尘起,便能找到古木。” “尘起也不知去向。” “总有找到他的那一日。” “北齐山仅剩下你我兄弟,如今沦落江湖,又被蕲州高人追杀,唉——” “蕲州高人与我无冤无仇,何故这般待我?” “据传,他们在找一个人……” 于野站在山梁上往下观望,心绪有些杂乱。 意外遇见的这几个男子,显然是北齐山幸存的弟子,声称去找古木与尘起报仇。难道说,北齐山道门的覆灭也与古木、尘起有关? 此前与仲权、燕赤在一起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要打听古木的底细,毕竟那人牵连于家村的三十多条人命。而当时不知从何问起,也怕说不清楚自家的来历。之后匆匆离去,便将此事搁在一旁。 不过,白芷曾经提起过,古木已死在尘起的手里。倘若所言属实,没人能够找到古木的下落。 而尘起也不知去向? 尘起不是勾结卜易,与那帮蕲州来的修士在一起吗? 至于蕲州修士要找的人,想必便是他于野。 这几个北齐山弟子逃亡之际,依然不忘为师门报仇,着实令人敬佩,不妨现身结识一二,告知古木的死讯,以及燕赤与仲坚的存在,也顺便打听一些消息。 又听出声之人接着说道—— “……要找的人年纪不大,是个炼气修士,窃取海外的仙门至宝。蕲州高人为了夺回宝物,追到了大泽,怀疑此事与道门有关,便逐一上门问罪。” “照此说来,你我受他所累?” “谁说不是呢,倘若相遇,定要他归还宝物,为我灭门之祸赔罪!” “听说他叫于野,枉为修道之人!” “哼,如此小人,为我辈所不齿……” 于野默然片刻,后退两步,飞身跃下山梁。 转瞬之间,人已落在山洼之中。 于野返回原处慢慢坐下,眉头紧锁,脸上多了几分苦涩的神色。 试问,他被人害得九死一生,被迫离家出走,至今大仇未报,怎么就成了小人? 蕲州修士嫁祸于他,不必理会。而北齐山弟子身为受害者,竟也人云亦云、以讹传讹,不去寻找蕲州修士报仇,反而将他于野视作小人,并将灭门之祸归咎于他,简直就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而本想现身相见,结果他竟然不敢露头。 憋屈! 自从灵蛟谷的冬狩以来,遭受的憋屈还少吗。各种误解、蔑视、屈辱、欺凌,乃至于性命的要挟,他都一一忍受了过来。 今晚又是怎么了,缘何这般委屈愤懑呢? 是因为蕲州修士的强大,令人感到孤单无助?还是人性屈服于强者的淫威,致使公道不再、良知蒙昧,使得初入尘世的他感到寒心? 而倘若世道崩坏,人性泯灭,与其憋屈抱怨,何如奋起抗争,去寻找应有的公道正义呢…… 第五十四章 鹿鸣萍水 那便是鹿鸣山? 于野勒住马的缰绳,止步观望。 顺着山道拐了个弯,没有了山石与林木的遮挡。前方的里远处,矗立着一座百丈高的石山。远远看去,山体的形状像是一头小鹿在昂首鸣叫。尤其是鹿头、鹿身与鹿尾,形态逼真。 于野从怀中拿出一张兽皮。 据兽皮上的舆图所示,鹿鸣山到了。 鹿鸣山的山脚下,有个山坳。山坳上,树木茂盛,房舍成片,鸡鸣犬吠可闻,袅袅炊烟如岚。 萍水镇。 记得冯老七临终前提起,他的财物存放在鹿鸣山的萍水镇。只要依照舆图上的暗记,便能找到东西。当时没有过多留意,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在这张舆图之上。 于野拿着兽皮凝神辨认。 巴掌大小的兽皮上,歪歪斜斜画着一座山,若非标注鹿鸣山的字样,看起来更像是一条狗。而狗头,应该称为鹿头,倒是画的颇为细致。鹿鸣山不远,画着几间屋子,应该便是萍水镇,有十字街口,大树,与一个院子。另外画了一个箭头绕过鹿鸣山,写着北邙村三个字。除此之外,并未发现什么暗记。 于野又将兽皮翻过来查看,依然什么都没有。 冯老七留下的这张舆图与小孩子的随手涂鸦也没有两样,又该如何从中找到他存放的财物呢? 于野抬头看了眼天色,驱马往前。 昨晚露宿野外,遇到几个北齐山弟子,虽然他没有现身,却想了半宿的心事。一个山里的孩子,每日操心生死、惦记仇恨,还要牵挂大泽道门的风云变幻,也着实难为他了。实在想不明白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如今来到了鹿鸣山的萍水镇,等待他的依旧是两眼茫然。 过了一座石桥,便到了镇子。 街道上行人稀少,而家家户户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正是午饭时分。 循着街道走了百十丈,来到一个十字街口。街口往南,没有几家住户;往西,房舍林立,街道就此穿过镇子而去;往北,有几处独立的院落。院落之间长着一株老树,枝叶婆娑、冠盖遮阴,显得颇为醒目。 于野一拨马头,往北而行。 不消片刻,来到老树前。 树荫下有个茶水摊子,旁边守着一位汉子,许是午时没有生意,一个人在打着瞌睡。 老树的四周,坐落着五六处宅院,像是有钱人家的居所,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冯老七图上所画的院子。 于野收起手中的兽皮,跳下了马。 “呦,小哥口渴了,来碗茶水!” 汉子从瞌睡中醒来,起身招呼道。 于野走到摊子前,接过茶水尝了口,竟带着淡淡的药味与一丝甘甜。 “此乃本地的药茶,加了甘草,清甜可口,解暑降热哩!” 中年汉子的面相和善,笑着问道:“小哥是外地人吧,走亲还是访友呢?” “前来寻亲!” 于野饮着药茶,随声敷衍了一句,他打量着四周的宅院,问道:“大哥是否认得这几家的主人?” “当然认得!”汉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有家院子常年空置,倒不曾见过主人的模样。” “大哥说的是哪一家?” “那边巷子里的便是。” 于野顺着汉子的手指看去,二、三十丈外果然有个巷子。他放下了茶碗,牵着马儿奔着巷子走去。 巷子位于两座宅院之间。 于野走到巷口,这才想起饮茶忘了给钱。而那位大哥的为人厚道,竟然没有追讨。 穿过巷子,眼前出现又一处独立的院子。院子的大门上锁,门锁上落满灰尘,台阶四周长满了荒草,另有一株小树孤零零的长在院门的旁边。 于野看着门前的小树,暗呼一声侥幸。 冯老七的兽皮上,画着几间房子与一株树。于是他据图猜测,寻至此前的那株老树,并与卖茶的汉子打听四周住户的状况,不曾想歪打正着,反而让他找到眼前的这个地方。 无人居住的院子,门前的小树,岂不就是兽皮所画的情形? 于野将马儿拴在树下,取了长剑在手,在院子门前转了一圈。他见左右无人,离地蹿起,直接越过院墙,轻飘飘的落在庭院之中。 曾几何时,羡慕尘起与白芷的来如影去如风,如今他也身轻似燕、纵跳如飞,却又怎么样呢,反倒是日日惶惶、夜夜不安。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左右的偏房也是布满灰尘,长年没人居住的样子。坐北向南的三间屋子,却是大门洞开,而且门前布满了杂乱的脚印。 于野皱起眉头。 地上脚印清晰,显然是有人来过。 这院子是不是冯老七的,难道找错了地方?又是何人像他这般翻墙而入? 于野走到屋子门前停了下来,再次打量着静悄悄的院子。 院子颇为宽敞,虽说长满了杂草,而井台、花架、水池倒也别致,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居所,只是花圃中的假山颇为丑陋,看上去不伦不类。 于野抬脚走进了屋子。 三间正屋没有隔墙,一览无余,却四壁空空,除了满地的灰尘与杂乱的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 于野大失所望,拿着剑鞘在地上敲打。 他不死心。 倘若找错了地方,或是找不到冯老七存放的财物,他没法与冯老七的家人交代。 也许东西藏在地下呢。 而满屋子的地砖敲了一遍,又催动神识查看,还是一无所获。 于野只得作罢,便想着去院子里的偏房看一看。而他正要走出屋子,脚下一顿。 便于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有人落地的动静,随之脚步杂乱,几道人影冲进了屋子,霎时弓弦声大作。 于野尚自错愕,几点寒星扑面而来。他急忙左右躲闪,却还是哎呀一声,手捂着胸口,连连踉跄后退着抵住墙壁,“扑通”瘫坐在地,失声道:“姜熊……” 冲进屋子的是五个壮汉,各持一把弓弩,一轮齐射之后,抽出长刀便砍了过来。而随后又有一人走进屋子,也是颇为惊讶,急忙出声道:“慢着……是你小子?” 五个汉子停了下来,却依然举着长刀杀气腾腾。 于野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胸口,手中露出半截箭杆,伤势惨重的样子,却又两眼怔怔,难以置信的盯着出声之人。 随后进屋的壮汉,脖子有点歪,看着有些怪异,而凶狠的相貌一如从前,正是胁迫他入伙,又一同盗墓,一起关入燕家地牢,最终因为出卖兄弟,而被冯老七用铁链勒死的姜熊。 而姜熊看着坐在地上的于野,也是不敢相信,他走到近前,瞪着眼睛问道:“怎么是你小子,冯老七呢?” 原来他将自己当成了冯老七! 于野像是吓傻了,讷讷道:“你已死了,莫非鬼魂……” “哦?” 姜熊伸手一抹胡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老子若非诈死,如何骗得过冯老七与燕家的人,不过……” 他晃动着歪脖子,收起笑容,恨恨道:“冯老七差点勒断老子的脖子,今日定要着他算账。”他低头看向于野,狐疑道:“听说有人寻至此处,我当是冯老七回来了。我知道他在萍水镇的这处宅院,与几个兄弟一直等候到今日啊。你不是与他一起逃出了燕家吗,为何不见他人,反倒是你来到此处,莫非受他指使来取宝物?”他脸上露出凶相,恶狠狠道:“小子,与老子说实话,冯老七宝物藏于何处,他本人又在哪里?” 于野倚着墙壁坐在地上。 面前是五个凶狠的汉子,以及死而复生的姜熊。闪亮的刀锋已伸到了鼻尖,透着血腥的杀气冷森逼人。 于野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唉,有时候的亲眼所见,未必就是真的。而彼时彼刻,犹如此时此刻。姜熊的诈死不仅骗过了冯老七与燕家的人,亦骗过了他于野。姜熊为了得到冯老七的宝物,心机之阴险、手段之歹毒令人叹为观止。 “砰——” 许是不耐烦了,潘远抬脚踢向于野。 “小子,再不出声,老子一刀劈死你!” 于野蜷缩双腿躲避,怒目相视。 “呵呵——” 潘远与左右的同伴换了眼色,讥笑道:“这小子是我在半道上捡的,骗他去送死,谁想他命大,竟活到了今日。他定然知道冯老七的下落,看我怎么消遣他!” 与其看来,于野就是一个山里的穷小子,既然落在他的手里,是死是活只能由他摆布。 “呦呵,还拿着剑呢?” 于野左手捂着胸口,右手边放着他的青钢剑。 潘远低头一瞥,伸手抢过长剑,“锵”的抽剑出鞘,顿时两眼一亮,道:“玄黄道门……道门之剑?小子,你怎会持有如此一把好剑,敢用它杀人么……” 而他话音未落,有人慢慢站了起来。 哪怕是五把锋利的长刀逼着他,他依然视若未见,慢慢放下捂着胸口的手。箭矢被他扔在地上,而他胸口竟然毫发无损。 潘远蓦然一怔,忽然眼前一花,所持的长剑竟被劈手夺去,他与几位同伴均是大吃一惊。 “小子,你搞什么鬼名堂……” “我要杀人——” 第五十五章 男人够狠 屋内,六个壮汉围住一个少年。 墙壁上、地上,插着射空的箭矢。而本来坐在地上,深受重创的少年,竟然慢慢站了起来,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劈手夺回长剑,并冷冷说出了一句话,他要杀人了。 “哈哈!” 姜熊稍作诧异,狞笑道:“小子,你找死呢……” “噗——” 血光一闪,倒下一人,咽喉中剑,手中的长刀“嘡啷”扔了出去。 姜熊的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他看向倒地身亡的同伴,又看向面前的少年,与那杀人不见血,犹在微微颤动的剑锋,禁不住后退了两步,道:“你……你一个山里孩子,怎会懂得使剑?” 他两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弓弦炸响。 与此刹那,四个同伴抡起长刀便砍。 之前吃亏,也许是疏于防备。此时五个暴怒的汉子又是弩箭偷袭,又是挥刀乱砍,疯狂围攻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断然没有失手的道理。 而意外,总是在意外的时候发生。 只见少年身上闪过一层青色的光芒,竟然将箭矢与长刀震飞,紧接着他手中的长剑抖出片片剑花,随之血光迸溅、惨叫四起。 眨眼之间,混战的双方倏然分开。 少年,持剑而立,剑锋犹自微微颤动。 四个汉子后退了几步,各自咽喉中剑,面面相觑,带着茫然而又绝望的神情相继倒地。 姜熊同样后退了几步,手腕中剑,弓弩脱手扔了出去,只是他还活着。而看着死去的同伴,又看向少年身上渐渐消失的光芒,以及那杀人不沾血的长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头猛一哆嗦,禁不住问道“你……你叫什么?” 于野伫立原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长剑,浓眉下的一双眸子淡定而又沉静。丈余远外,躺着五个死去的汉子。当然还站着一个活着的姜熊,他曾经的贼人同伙,地牢中的难兄难弟,也是坑他、害他的仇人。 不过,当时他虽然被胁迫入伙,却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于野。” “于野……你不会是那个江湖传说的残害无辜、心狠手辣,便是修士也敢杀的夺命小子吧?” “哼!” 于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姜熊忽然“扑通”跪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求饶道:“此前有所得罪,也不怪我啊,谁想你是修道之人,小小年纪隐藏如此之深,也太吓人了,你方才若不出手,我还不敢相信……”话没说完,他伸手“啪啪”扇了自己两耳光。许是用力过猛,鼻血眼泪都扇出来了。他带着凄惨可怜的模样,悔恨交加道:“有道是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怪我有眼无珠,你……你杀了我!” 姜熊伸手拍打着胸口,抬起满是鼻血泪水的脸,悲壮道:“来啊,冲这来一剑最为解恨,你我有缘相识一场,且不论恩怨如何,老哥只有这条命了,你尽管拿去!” 其话语坦诚,神情悲壮,以命相抵,只为化解一场恩怨。如此江湖气节,怎能不令人动容。 于野像是陷入迟疑之中,遂又眉梢一挑,道:“起来吧,回我几句话。” 姜熊的两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慌忙跳起来,连连点头道:“嗯嗯,哥哥我绝不敢有半句隐瞒!” “你确定此处是冯老七的藏宝之地?” “应该不假,我曾经问起此事,他说他多年来积攒的财宝,尽数存放在鹿鸣山的萍水镇。而此处的宅子,是他唯一、落脚之地。” “你是否已找到了财宝?” “哎呀,整个院子与屋内屋外,已被我翻了几遍。而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任何东西。否则我也不必等他回来。咦,你不是与他在一起么……” 于野打断道:“冯老七死了。” “你杀了冯老七?” 姜熊很是吃惊的样子,却又附和道:“杀得好!换成姜某,也定要杀他,逼他交出财宝!”他伸出手指,赞道:“男人就要够狠,哥哥我喜欢!” 于野皱了皱眉,道:“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哦……” 姜熊转动着眼珠子,试探道:“既然如此,老哥走了哦?” 于野的眼光低垂,沉默不语。 姜熊暗暗松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冲着地上的死尸拱了拱手,带着哭腔道:“各位好兄弟呀,你我来世再相聚!” 他急急转身,便要离开屋子。 忽听身后风响,胸口一痛,整个人便如扎破的皮囊,顿时气机涣散而不堪支撑。 姜熊踉跄几步,伸手扶住屋门,看着胸口透出的半截剑锋,愕然道:“你不当面杀我,又为何背后动手……” 便听身后有人幽幽道:“我不忍!” “噗——” 姜熊的一口老血喷在门上,绝望而又愤怒道:“小子,你够狠、够坏,也够卑鄙……”他两眼一翻,慢慢跪倒在地。 于野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抽出长剑,面对着满屋子的死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不是他首次杀人。 而从佯装中箭倒地,引诱姜熊现身、骗他道出实情,又将其从背后一剑杀了,皆是他的蓄意为之。他早已察觉院外的动静,故而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圈套。 使用圈套与陷阱杀人,还是头一回。而遭到如此的痛骂,也是头一回。 难道他已变得又狠又坏又卑鄙? 于家村的于野,不是那样的人。 姜熊又是个什么德行?早已见识他出卖兄弟、见利忘义的卑劣行径,一旦今日放过他,来日蕲州修士便会发现他于野的踪迹。如此一个无耻的家伙,他竟敢痛骂别人卑鄙? 我呸! 于野禁不住飞起一脚,将跪着的姜熊踢翻在地。他恨恨的长舒了口气,心头的郁闷随之一扫而光。 使用圈套又如何? 与人为善,尊老爱幼,乃山里人的本性。而对付豺狼虎豹的时候,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择手段! 于野捡起地上的剑鞘,满身轻松的走出了屋子。而当他来到院子里,又不禁面露愁容。 尚未找到东西呢,岂能一走了之。 于野推开两侧偏房的房门逐一查看,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扑打着身上的灰尘,再次回到院子里。 依姜熊所说,他在这个院子里找了几个月也没有找到财宝。如今自己同样一无所获,是冯老七说了假话,或是找错了地方? 而冯老七的临终所托,不该有假。也不该找错地方啊,否则姜熊也不会苦苦守候至今。 于野原地徘徊,始终想不明白。 倘若真的找不到冯老七存放的财物,只能空着手走一趟北邙村,所幸身上有些金银,到时候送与冯老七的家眷便是。 于野返回屋子,查看地上的死尸。搜到一些散碎的金银,撕了块布包裹起来,然后拎在手里,转身走出屋子。而他抬头之间,无意中院子里的假山,不由得放慢脚步,神色微微一凝。 越过假山,恰好能够看到远处的鹿鸣山。假山与鹿鸣山遥遥相对,彼此的形状竟然极为相仿。 于野急忙拿出冯老七留下的兽皮。 难怪假山怪异丑陋,竟是模仿鹿鸣山堆砌而成。而兽皮舆图上所画的鹿鸣山,看似潦草随意,此时再次辨认,可见鹿首的地方有一个淡淡的墨点。 于野收起兽皮,几步来到假山前,左右稍作查看,抬腿便是一脚踢去。 “轰隆隆——” 过人高的假山倒了下去,碎石滚落一地,却没有什么财宝,下方的地基也未见异常。 于野反而点了点头,不再耽搁,飞身越墙而过。他来到院外,走到树下牵了马儿,又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宅院,上马奔着来路而去。 转眼之间,途经来时的老树下。 卖茶的汉子应该认出于野,脸色竟然有些慌张。 于野没作多想,拿出装着金银的包裹丢在茶摊上。 “大哥,你的茶钱!” 于野不等回应,驱马离开了镇子,寻了条山野小径,直奔鹿鸣山的方向而去。 里路程,片刻即至。 到了山脚下,弃马步行。 鹿鸣山仅有百余丈高,方圆不过数里,却山石嶙峋,杂草树木丛生。 于野找不见上山的路,一头扎入山林中,随着他纵跳穿行而上,惊起一群鸟儿“扑啦啦”飞向半空。 半柱香的时辰,人已到了山顶。 山顶上树木稀少,四周一览无余。就此往北看去,萍水镇尽收眼底,还能隐约看到来时的院子,只是那处宅院将继续空置、荒弃。其中的六具死尸,亦将随之慢慢腐朽烂掉。 鹿鸣山的山势东高西低,形似鹿首的山头便在两三百丈之外。而山头突起两块巨石,如同鹿的双耳。 于野寻至近前。 山头有着数十丈大小,看上去倒也寻常。 于野围绕着山头转了几圈,将每一块碎石、每一片杂草都查看一遍。当他爬上了山头,不由得两眼一亮。 两块巨石相隔十余丈,当间堆积的碎石中,有块平整的石头,虽然覆盖着灰尘与杂草,却能一眼看出它的不同。 于野抬眼看向四周,转而蹲下身子,伸手抓着石头轻轻挪动,竟掀起一块石板。 石板的下方,铺着几层防雨油布。揭开一层层的油布,呈现出一个洞口。洞口仅有两尺,而洞内足有五六尺方圆,可见其中摆放着一堆东西。 于野缓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第五十六章 智有不明 鹿鸣山的山头上,藏着一个山洞。 冯老七虽然留下舆图,做了暗记,而若是不费一番心思,再加上几分运气,还真的找不到这个地方。 可见冯老七的为人谨慎,即使姜熊跟随他多年,也不知道他的藏宝之地,却不知其中又藏着什么宝贝。 两尺大小的洞口,能够轻易进出一人。 于野蹲在洞内,逐一查看着眼前之物。 五个兽皮袋子,装着的尽是金银珠宝,足有几百斤重,其价值难以估量。 另有两个木匣子,皆有尺余长短,斑驳古朴,很有年头的样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四卷兽皮册子,乃是有关天文星象、医药、金石、农耕、桑植与上古传说的典籍,虽然字迹有所磨损,却大致完好而尚能阅读。 而打开另外一个匣子的瞬间,于野禁不住坐在地上,咧着嘴巴,一脸的傻笑。 匣子装着一小堆晶光闪闪的小石头,足有二十八块之多,尚未用手触摸,已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郁灵气。 冯老七的藏宝中,怎会有灵石呢?想必是四处盗掘古墓,为他无意中所得,或许是极为珍贵的缘故,便连同其他宝物藏于此处。 而他于野正因为找不到灵石发愁呢 二三十块灵石呢,足够修炼很长一段时日。 这算不算是冯老七在冥冥之中对他的补偿与期待,补偿他这几个月来的辛苦,期待着他践行诺言而不负所托? 灵石之外,还有十余颗夜明珠与一块玉佩。夜明珠倒是见过,身上便有一颗。玉佩为白玉雕凿,古朴精致,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和’字,不知有何用处,也不知道具体的来历。 既然已找到了冯老七的财物,接下来应该前往北邙村,将这些金银珠宝转交给他的家人。 记得他的幼女叫婉儿! 于野从怀中摸出纳物戒子,随着心念一动,五袋金银与两个匣子已消失无踪。 小小的戒子,着实好用。数百斤重物收入其中,竟轻若无物。否则这些金银财宝难以搬运,也休想随身带走。 于野长身而起,跃出洞口。 许是耽搁了太久,暮色已然降临。 且找个地方歇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北邙村。 于野将石板挪回原处盖住洞口,转身跃下山头。此次的鹿鸣山之行虽有波折,却也收获匪浅。他难得心情愉悦,遂施展轻身术直奔来路而去。 转瞬之间,到了山下。 而寻至拴马的地方,于野却愕然不已。 马呢? 他的马拴着山下林子边的小树上,小树犹在,马却没了。放眼望去,远近依然未见马儿的踪影。 咦,我的马呢? 于野挠着头,茫然四顾。 来的时候,山下倒有几个妇人与孩童在割草放羊,当时没有在意,便将马儿拴在林边。谁想来去之间,马儿竟然没了。而此地人生地不熟,又在荒郊野外,天也黑了下来,该往何处找寻? 嘿,刚刚找到财宝,尚未高兴片刻,又给当头一棒子,这不捉弄人么。 不成,定要找回马儿。 它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于野再次走到拴马的地方,散开神识查看。 神识所及,能够清晰看到草丛下的蹄印。蹄印虽然杂乱,却指着来去的两个方向。 于野寻觅往前。 越过田野,是条小径。穿过小径,来到大道上。泥土大道上布满了车辙与各种痕迹,而他的神识只管盯着马儿的蹄印。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萍水镇。 镇子西头,位于道边,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马儿的蹄印就此消失在这家的院门中。 于野走到院门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院内传来马儿的一声嘶鸣,像是嗅到主人的气息,在急切的出声呼唤。 于野的眉梢一挑,撩起衣摆,上前两步,便要踢开院门。 哼,难怪马儿没了,竟然被人偷走了! 而他正要一脚踢开院门,抓住偷马贼狠狠教训一顿,却听院内响起幼儿、女人的哭啼声与以及男人的叫骂声—— “娘啊,您不该走啊……” “人都走了,哭嚎什么……” “老人不在了,你说我哭嚎什么,你该找人料理丧事,却整日在外耍钱,如今又学会偷窃……” “臭娘们懂个屁!我这几日不是手头紧吗,外出找钱的路上,见林子里栓了匹马,便顺手牵了回来,明早找人卖个好价钱,再料理丧事不迟……” 于野伸手敲门。 “笃笃——” “哎呦,人家寻来了……” “闭嘴!谁啊——” 哭闹声消失,脚步声响起。 “吱呀——” 院门悄悄开启一条缝隙,闪出一双溜溜转的眼睛,见到门外之人陌生,吓得他“砰”的关门 于野伸手稍稍用力一推。 院门大开,一个矮小的男子站立不住“蹬蹬”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于野走入院子。 三间屋的院子不大,看着倒也干净。院门东侧的树下,拴着一匹黑马。马背上的行囊中,还插着青钢剑。那正是他的坐骑,不住冲他昂头示意、打着响鼻。 而正屋的门旁,挂着油灯。昏暗的灯火下,门前摆着一张竹榻。榻上躺着一位老妇人,双目紧闭,双腮凹陷,脸色发青,气息断绝,显然已死去多时。旁边趴着两个孩子,男娃两三岁,女娃四五岁,尚自满脸泪痕而惶惶无措的样子。 倒地的男子,个头精瘦,留着短须,三十出头的光景,应该是这家的主人。一个妇人跑过来将他扶起,双双打量着不速之客。 妇人显然是他的婆娘,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发髻凌乱、神色悲戚,却又面带恐慌,出声道:“小哥有何贵干呀……我家有丧事,不便待客,你请回吧!” 于野欠了欠身子,伸手示意道:“大嫂,我的马……” 言下之意,他牵着马儿离去。只要马儿安然无恙,他也无意追究这家男子的偷盗之举。谁想他话音未落,忽见男子跳起来道—— “那是我在街上买的马,与你何干?” 这家男人不仅是个赌徒,还是一个无赖。 于野强忍怒火,道:“大哥,那分明是我的马……” 男子叫嚷道:“什么你的马,你喊它,它答应么?” “你……你喊它,它也不懂答应啊!” “呵,我喊它作甚,你当我像你这般傻。它在我家院里,自然是我的马!” “哼!” 于野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树下。 倘若在街头与人吵架,他肯定不是任何人的对手。何况遇到一个泼皮无赖,对方家里又有丧事,他只能甘拜下风。不过他依然要带走他的马,他相信没人拦得住。 于野解开缰绳,牵马便走。 而男子竟然伸胳膊挽袖子扑了过来,怒气冲冲道:“你强闯民宅不说,还敢抢我的马,讨打——” 于野没有理会,一把将他推开。 许是稍稍用力,男子直接飞出去一丈多远。而他尚未爬起,妇人又冲了过来。 “哎呀,贼人抢劫喽——” 于野见妇人冲到面前,只得转身躲避,谁料对方扑倒在地,一把搂住他的双腿,尖叫道:“街坊邻居快来呀,贼人打死我家官三啦……” “大嫂,你家男人没死!” 男子不仅没死,而且毫发无损,还将他两个孩子扯过来,指使道:“娃儿,你娘被人打了,快去拦住贼人——” 于野忙道:“大嫂,我不与你家大哥计较,让我牵走马儿便成!” “马是我男人买的,凭什么让你抢走啊!” 妇人哭天抹泪道:“哎呦,我也不活了,你打死我吧——” 两个孩子扑过来,一左一右抱着于野的大腿而双双哭喊道:“娘……” 于野不敢挣脱,唯恐伤了妇人与孩子,却又难以离去,急得他脑门上冒出一层汗珠。 却见男子爬起来跪在正屋门前,也跟着哭嚎道:“我的亲娘啊,贼人登门行凶,只怪孩儿无能,这便带她娘仨去陪您老人家……” “罢了——” 于野被迫喊了一声,道:“这马我买了!” “我的个亲娘哎……啊,你所言当真?” 男子叫官三,尚在哭嚎,却不忘扭头询问,两眼不见一滴泪水,倒是满脸的狐疑之色。 于野看着身前的妇人与两个孩子,无奈道:“当真!” “这个数,不二价!” 官三举起一只手,话语声有些颤抖。 妇人也不再哭泣,担忧道:“天呐,五锭银子……孩子他爹……” 官三瞪眼道:“闭嘴!” 于野点了点头,道:“成交!” “啊?” 官三没想到于野答应的如此干脆,急忙起身道:“拿钱来——”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摸出五锭沉甸甸的银子。 官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却已顾不得多想,两眼紧紧盯着银子,迫不及待道:“给我——” 于野不予理睬。 官三倒是精明,骂道:“臭娘们,带着孩子滚开——” 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让到一旁。 于野牵着马儿走向院门,顺手将银子丢在地上。 妇人看得真切,转身捡起银子,官三岂肯作罢,冲过去争抢。而彼此互不相让,在地上撕打着滚作一团。两个孩子惊吓无措,又双双咧嘴大哭。 于野走到院门前,停了下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家的夫妇俩,倒也般配! 于野冲着停放在竹榻上的老人躬身一礼,轻轻道了声‘打扰’,转身出了院子,然后牵着马儿默默的走在夜色之中。 竟然拿银子赎回被偷的马,真是岂有此理。而本该愤怒的他,此时却长舒了口气,像是逃脱后的侥幸,又像是窘迫之余的无奈。 他的剑,够锋利;他的身手,傲视江湖。他的七杀剑气,足以震慑同道高手。便是阴险狡诈的姜熊,最终也死在他的手里。 却又怎么样呢? 今晚栽了大跟头,栽得他没有任何脾气。面对一个市井无赖,一个撒泼的妇人,与两个无辜的幼儿,他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由此可见,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所谓的强者,亦并非无所不能。 但愿留下的那笔银子,能够让官三夫妇俩安葬老人,养育孩子,以后好生的过日子。 第五十七章 北邙村 北邙村。 一个坐落在河湾里的小村子。 仅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虽然远离集镇,地处偏僻,却树木成林,河水环绕,风景秀美。 午后时分。 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来到村外的小河边。 妇人有着二三十岁的年纪,容貌姣好,衣衫朴素,打扮的干净利索。她手里拎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是几条活鱼。 她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鬓角插着一朵野花,在河边追逐着彩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妇人在河边停下,伸手拿出一条活鱼放入水中。 鱼儿入水,“扑棱”着游向远处。 女孩子跑过来,头上的小辫子左右甩动。她红扑扑的脸儿带着汗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疑惑。 “娘,为何将买来的鱼儿放走呢?” “放生啊!” “娘总念叨着放生,爹爹他能回家吗?” “你爹整日里打打杀杀,不知造下多少杀孽。娘放生一条活鱼,便能减轻你爹的一分罪孽。天上的神明看到咱家的诚意啊,就让你爹平安回家了。” “娘,婉儿帮你……” 娘儿俩这是在放生。 活一命,抵一命?放生一条活鱼,便能抵消一份杀孽? 但愿如此吧。典籍上说,众生平等。而这终究只是一种祈愿。因为典籍中又说了,天道无情,众生为刍狗。人间的罪恶美丑、恩怨仇杀,以及生生死死,与天上的神明没有关系。 岂不见于家村的乡亲们是多么的善良、纯朴,为何惨遭屠戮而至今大仇难报? 正如这娘俩儿虔诚的守候与期待,而那个男人早已长眠于荒山野岭之中。 河边的树荫下,静静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的身旁,跟着一匹黑色的健马。马背上的行囊中,插着一把布条缠裹的长剑。 他昨晚在野外静坐一宿,今早动身赶路。启程前确认了方向,找人问明了路径。午时过后,他赶到了这个位于大山之中的小村子,遂又寻至村外的小河边,只为那对放生的母女俩而来。 此时,他却不忍上前打扰。 片刻之后,竹篓里的鱼儿已尽数放生。 妇人带着孩子转身返回,见到树荫下站着一人一马,她微微讶然,便欲绕道而行。孩子则是冲人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 少年的神色略有挣扎,举起双手躬身一礼,出声道:“在下于野,受冯老七大哥所托,前来北邙村看望秀珍嫂子与婉儿!” “啊……” 被称为秀珍的妇人慌忙上前两步,又放下竹篓,后退了两步,欠身还礼,手足无措道:“你……你是老七的兄弟,他让你看望我娘俩来了?” 于野直起身子,道:“正是!” “哎呀——” 秀珍惊讶一声,已是喜不自禁,眼中泛着泪花,遂又伸手抹泪而歉然一笑,低声催促道:“婉儿,喊叔叔呀!” 冯老七临终前,只提到一个人的名字,婉儿。他婆娘秀珍的名字,还是来到村里之后方才知晓。 小孩子没顾忌,雀跃着来到于野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袖,兴奋道:“我爹何时回家呀?” “这个……” 于野支吾一声。 “婉儿!” 秀珍含笑嗔道:“叔叔赶路辛苦,快带叔叔回 家歇歇脚!” “嗯!” 婉儿招了招手,蹦蹦跳跳往前跑去。 于野伸手示意。 秀珍拎起竹篓,颔首一笑,许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即使走在前头带路,她都是容光焕发、脚步带风。 于野牵着马儿随后而行。 “于兄弟,老七他是否安好?” “好、好……好着呢!” “他走了两年多,至今未归,他为何不回家,反而劳累于兄弟跑这一趟?” “这个……冯大哥有事脱不开身。” 秀珍带路之际,不忘回头说话。 于野随声敷衍,故作轻松。 本以为找到冯老七的婆娘与孩子,告知实情,转交财物,便可离去。谁想他寻至河边,见到这对母女,听到二人的对话,心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如何告知实情? 面对着满脸喜色的母女二人,他不敢道出冯老七已身亡的实情。他怕娘儿俩承受不住噩耗的打击,也不忍心看着娘儿俩的梦想破灭。 他真的难以开口。 穿过田间小径来到村子的南头。 一排石头屋子出现在眼前。 屋子的东侧,是柴房、水井;西侧的大树下,搭着养鸡养鸭的棚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苗圃,养着花草、种着青菜。屋子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石桌与几个木凳子。 这便是冯老七的家,普普通通,干净整洁,透着温馨。虽然没有院子,却与四周的田园风光浑然一体。 “于兄弟,到家了,莫见外,坐吧!” 秀珍招呼一声,又道:“婉儿,与叔叔倒碗水!” 于野将马儿拴在树下。 秀珍放下鱼篓,快步走进屋子,出来时腰间系着围裙,转身又进了柴房,扬声道:“于兄弟歇息片刻,嫂子备些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嫂子……” 于野想要拒绝,同样不知如何开口。 “叔,喝水!” 婉儿拎来水罐、水碗放在石桌上,忙着倒水接待客人。 “嗯!” 于野搓了搓手,更是有些不安。早知家里有孩子,也该买点东西。他悄悄转身,手上多了一个匣子,然后坐在桌前,拿出匣子中的桂花糕。 婉儿回头一瞥,伸手接过糕点,含羞带笑道:“谢谢叔!” 于野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糕点还是况掌柜家的菜儿所赠,虽然仅剩下不多的几块,却为另外一个小丫头带来难以想象的快乐。 有时候,快乐也简单。 “好吃么?” “嗯,好吃!” 婉儿吃着糕点,乖巧的依偎着于野,尽情享受着糕点的香甜,与获知爹爹消息的喜悦。 于野伸手抚摸着婉儿的小辫子,想着说些闲话,陪着孩子一起快乐,却又嗓子发哽、笑容僵硬。他只得端起水碗,默默喝着水,看着柴房升起的炊烟,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田园景色。 片刻之后,秀珍端来饭菜。 两碟菜蔬、一碟咸肉、一碟腌制的鸡子,还有一坛老酒与几个热气腾腾的饼子。 “于兄弟饿坏了吧!” 秀珍拉着于野坐在石桌的北端。 “老七在家时,便坐在此处,我带着婉儿陪着他饮酒,听他吹嘘江湖上的趣事。” 于野有些拘谨,他一点不饿。 “你冯大哥的家,便是你的家。回到家里,就莫要见外!” 秀珍拿起酒碗倒满了酒。 “嫂子,我不懂饮酒!” 于野伸手阻拦。 “男人怎能不饮酒呢!” 秀珍还是将酒碗放在于野的面前,笑道:“这话是老七说的,你该知道他的脾气!”她又拿起一个剥皮的鸡子递给婉儿,接着说道:“也不知老七在忙什么,竟然无暇回家,于兄弟你与嫂子说道说道啊!” 于野低头不语,伸手摸向酒碗。 秀珍却递给他一张饼子与一个鸡子,关切道:“空腹饮酒伤身,先垫补垫补!” 于野接过饼子与鸡子,大口吃了起来。 “瞧瞧,饿成什么样了!” 秀珍心疼道:“慢些吃啊!” 婉儿在一旁嘻嘻笑着。 “嫂子虽然不知老七所干的营生,却也知道凶险。我娘儿俩整日为他担惊受怕,唯恐他有个闪失。于兄弟这般年纪竟也闯荡江湖,便不怕家里二老担心?” 秀珍一边唠着家常,一边将竹筷塞入于野的手里。 “菜是嫂子种的,肉是嫂子腌的,兄弟尝尝!” “唔……” 于野像是真的饿了,嘴里塞满了饭菜。 只听秀珍继续说着她与冯老七的往事,以及村里的家长里短,还有婉儿如何盼着她爹回家,等等。也许思念情长,无处消遣,或有满腹委屈,难诉衷肠。如今得以凭借,只管尽情的倾诉。她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够将她的话带给冯老七,让那个在外漂泊的男人早日回家。 渐渐的黄昏降临。 桌上的碗碟空了。 秀珍没动碗筷,婉儿也仅仅吃了一个鸡子。桌上的饭菜尽数进了客人的肚子,而娘儿俩毫不介意,反而倍加期待。 “叔,我爹何时回家呀?” “于兄弟,你与嫂子说实话吧,老七他人在何处,是否遇到了麻烦?” 于野放下筷子,脸色有些尴尬。 借着饭菜堵嘴,顾不上说话。而饭菜吃完了,他依然不敢面对母女俩殷殷期待的眼神。 面前还有一碗酒。 于野低头默然片刻,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入喉,一股火烧直透胸怀。他脸色顿时红了,禁不住猛咳起来—— “咳咳……” “哎呦,呛着了!” 秀珍忙着起身帮着捶背,婉儿也伸出小手帮着怕打。 “无妨、无妨!” 于野举手示意道:“嫂子听我说——” 秀珍与婉儿连连点头。 “冯大哥出海远行,年内,怕是回不来啦!” “老七出海了?三年五载怕什么,我娘儿俩等他便是!” “也许八年、十年……” “啊——” 于野一把抓起酒坛,直接对着嘴“汩汩”猛灌起来。 秀珍与婉儿吓得后退两步。 “砰!” 于野放下酒坛,通红的脸上溅满了酒水。他浑然不顾,咧嘴笑道:“我无非随口一说,嫂子不必担忧。海外路途遥远,冯大哥的归期未定呢。他让我带来钱财,足够你娘俩这辈子衣食无忧。他还让我捎来口信,嘱咐嫂子带着婉儿好生的过日子!” 他如释重负般的吐了口酒气,然后挥袖一甩,他面前的空地上“砰”的多了五个沉重的兽皮袋子。 “嫂子,这是……” 于野的话未说完,酒劲上涌,身子一歪,“扑通”瘫倒在地。 第五十八章 泪痕犹伤 于野饮了一坛烈酒,醉倒了。 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感物伤怀。也许是想借着醉酒,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自从来到北邙村,见到一对放生许愿的母女,结识了贤惠的秀珍嫂子与可爱的婉儿,他的心头便是沉甸甸的。母女俩的喜悦与热情相待,使他更加惶惶难安。正如他不忍心看着美好的期待破灭,他同样也不敢想象母女俩获知噩耗之后的悲伤。他一直在回避着秀珍的问话,而最终还是躲不过去。于是他便借着酒劲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也使得纠结许久的心绪骤然释放。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星原谷的大山里,抛去了伪装、放下了戒备,醉倒在烈酒的火烧之中…… 当于野睁开双眼,夜星闪烁 他依然躺在地上。 旁边坐着一道柔弱的身影,低垂着头,像是在打瞌睡,手里却拿着蒲扇轻轻摇晃,帮着他扇着凉风、驱赶着夏夜的暑气。 “嫂子——” 于野慢慢坐起。 “呀,醒了……” 秀珍蓦然抬头,忙放下蒲扇,端起一碗水。 “你不善饮酒,莫要为难自己!” 关切的话语,令人心暖。 石桌上的碗筷,已收拾干净。未见婉儿,小丫头应该回屋睡觉去了。不远处的地上,堆放着五个兽皮袋子。那是他带来的财物,竟然原封未动。 于野接过水碗,站了起来,竟然头晕脑胀,禁不住踉跄两步。 “兄弟宿醉未醒呢,脚下当心!” 秀珍起身搀扶。 于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暗中运转功法,酒意顿消。他喝了口水,忽见秀珍的眼角带着泪痕,不由得心头一乱。 “嫂子,眼下什么时辰?” “天快亮了吧!” 竟在地上睡了一宿,也表明秀珍陪他守了一宿。 于野放下水碗,歉疚道:“让嫂子受累了!冯大哥的口信我已带到,财物也当面转交给了嫂子,我……” “于兄弟要走了?” “嗯!” 此时的秀珍,全无昨日的喜悦,反而显得异常沉静。她撩起耳边的乱发,轻声道:“劳烦于兄弟将金银带走吧,我娘俩用不着!” 于野诧异道:“嫂子,此乃冯大哥所托……” 秀珍摇了摇头,道:“老七他糊涂啊,这是害我娘俩呢!” 于野不解道:“嫂子,所言何意?” “我娘俩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裹住温饱、睦邻安好。如今得到大笔钱财,只怕是无福消受。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五袋子的黄白之物,岂不就是招灾的祸端?” 这是一个有远见的女子,她宁愿守着清苦的日子,也不愿因为钱财招来祸端。 于野想了想,道:“嫂子所言有理,我自有计较!” 他走到柴房找来锄头,在菜园旁边的树下挖起来。 “于兄弟,你这是……?” “为免钱财惹祸,我将它埋在地下。来日嫂子若有所需,自取来用。若无所需,忘了它便是。” 秀珍阻拦不得,只能作罢。 于野的力气过人,抡起锄头飞快掘了一个土坑。他将四个钱袋放入其中,却将剩下的一个钱袋收入纳物戒子。 “嫂子,莫怪我贪心。冯大哥许我的两成酬劳,我也不过是拿钱办事。另有一些典籍卷册与修道之物,我已擅自留下了!” “想不到于兄弟年纪轻轻,却有一身的本事,你若用得着这些财物,尽数拿去便是!” 秀珍倒是真心实意。 “已足够了!” 于野又拿出一个匣子与秀珍看了看,里面是十余颗夜明珠。他同样留下几颗,余下的放入坑内,再让秀珍找来油布盖上,然后将土坑填平踩实。 秀珍不再出声,默默跟着忙碌。 于野将锄头放回柴房,又将四周收拾妥当,顺手将留下的一袋金银收入纳物戒子,然后走到树下解开马的缰绳,带着轻松的口吻说道:“嫂子回屋歇息吧,我走了!” 秀珍走了过来,手里又端着一碗水。 “兄弟为了我一家,也是受累了。嫂子无以为报,便以这碗水略表感恩之情!” “嫂子言重了!” 于野双手接过水碗。 秀珍拿出手巾帮他擦拭身上的灰尘,轻声道:“你冯大哥葬于何处,不妨与嫂子明说,来日婉儿长大了,也好去接她爹回家!” 她像是对待自家的兄弟,一举一动无不透着关爱与呵护之情。 而她轻柔的话语声,却如同响雷般的落在于野的心头。 于野的双手哆嗦了一下,碗中的水洒了出去。 秀珍依然在强抑着悲伤,而泪水已滑落脸颊。她背过身去稍作擦拭,转而继续帮着于野抚平衣衫,自顾说道:“嫂子初见你时,已有猜测,而当着婉儿,也不敢道破!” 于野端起碗,默默喝着水。清水入口,竟然如同烈酒般的灼心。 他以为他的言行举止没有破绽,又故意收取酬劳,只为割舍这段情义,以便他了无牵挂的离去。而世上最完美的谎言,面对善良也是不堪一击。 “孩子尚小,受不得惊吓。而嫂子撑得住,你说吧!” 秀珍的嗓音哽咽,接过于野手中水碗,然后后退两步,抿着嘴唇,含泪带笑,微微点头示意。 于野默然片刻,低声道:“我爹娘双亡,懂得丧亲之痛。实在不忍看着嫂子与婉儿难过,唉……”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宿燕川,有个燕家庄。燕家庄往北两三里处,有片山洼。几个月前,我亲手将冯大哥葬于那片山洼中的乱石之间。” “老七是怎么死的?” “嫂子……” “嗯,我便知道也是无用,又何必多问!” “冯大哥临终前,吩咐我来看望嫂子与婉儿。如今他遗愿已了,我真的该走了。不然婉儿醒来,我难以交代啊!” “于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辞辛苦前来报丧,大恩大德不敢忘怀,秀珍代婉儿跪拜为谢!” 秀珍忽然跪倒在地。 “哎呀,嫂子——” 于野慌忙上前搀扶,却又慢慢收回双手。 秀珍伏在地上,肩头耸动,悲泣出声。当所有的期待化为乌有,满腔思念失去寄托,无言的悲恸压抑了太久,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她内心的哀伤。 于野的心头也是阵阵刺痛,痛得荒乱,痛得无奈,痛得他无从躲避。他转身走到石桌前,拿出两张符纸,以狼毫笔蘸了点朱砂,写下了宿燕川、燕家庄、燕术、燕赤、仲坚。字迹虽然歪斜,却写得用心。他又画下冯老七葬身之地,并加以详细的标注。 秀珍已从地上站起,青丝凌乱,满脸泪痕,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来日嫂子与婉儿为冯大哥迁灵,切勿提起他的大名,只说亲人病亡于途,以免为你娘俩惹来无妄之灾。嗯,我的名声也不好,嫂子记着便是。燕术为燕家庄的主人,他的侄儿燕赤与我有旧。仲坚乃是江湖人士,为人还算仗义。倘若以后遇到麻烦,这两人也许有点用处。” 于野将写着字迹的符纸塞入秀珍的手里,然后牵着马循着来路走去。 他没有回头。 他以为他已饱尝了人世之苦,懂得了生离死别之痛,而他依然不懂秀珍嫂子的悲伤,以至于他不敢面对、也不敢多想。 因为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此时,残夜已尽。 朦胧的晨色中,于野牵着马儿慢慢走远。 秀珍依然在庭前默默伫立,晨风撩起乱发,脸上泪痕犹伤,她在目送着那位少年离去…… 走过一片田野,前方便是北邙村的村口。 由村口往北,穿过几座山谷,便可直达萍水镇。 而回到萍水镇之后,又该往何处去? 于野低头想着心事。 有了钱财,秀珍与孩子衣食无忧。以后她找个好人家倚靠,娘儿俩的日子尚有盼头。而他于野的日子,却愈发的艰难。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卜易,正在纠集江湖人士四处追杀。大泽虽大,似乎已经没有他的栖身之地。 正如莫残所言,这背后定然藏着一个他不知道的阴谋。 照此推测,卜易绝不是仅仅为了杀他,或是抢夺蛟丹,而是另有所图。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阴谋与圈套呢? 村口,有株老树。 朦胧的晨雾中,树下站着一道人影,像是一位老者,手里拄着竹杖。 于野心不在焉的抬眼一瞥。 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了于家村的村口。而从他幼年起,便记得于家村的村口,每日都有一位老人,在守候着日升日落、春去秋来。 “裘伯——” 于野脱口喊出那位老人的名字。 而尚未走到近前,晨雾随风散去。竟是一位陌生的老汉,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在驱赶着几只鸭子。 于野怅然点头致意,匆匆走过村口。 当他骑上马背,又禁不住回头看去。 方才的老汉,渐渐消失在一片芦苇丛中。老汉并非裘伯,彼此亦无相似之处。自己怎会认错人呢? 而记得白芷曾经说过,裘伯不在于家村。她好像知道老人家的去向,却迟迟不愿告知实情。如今想来,那个女子满口谎言,并不知道裘伯的下落,她只为诓骗自己罢了。 再一个,裘伯年迈体衰,竹杖丢失,又逢大雪封山,他如何离开星原谷? 没错,裘伯虽然不在于家村,却仍在星原谷之中。从他之前的言谈举止中不难猜测,他曾经是位修道高人,十之八九来自海外。只要找到了那位老人家,诸多的不解之谜便能一一揭晓。 唉,起初庸人之扰,如今后知后觉,其间又添多少无谓的困惑与麻烦啊! 于野自责之余,心头忽然有了方向。 他要回一趟于家村…… 第五十九章 除恶务尽 鹿鸣山。 萍水镇。 于野收住缰绳,放马慢行。 大清早启程之后,便马不停蹄,于午后时分,再次来到萍水镇。恰逢日头高照,天气闷热。他本人无妨,马儿却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找个地方稍事歇息。接下来的路程,远着呢。 几个月来,从星原谷至宿燕川的燕家,再至玄黄山、天门镇、北齐山、北齐镇、离水镇、鹊灵山、鹿鸣山,前后辗转了三、四千里。如今返回星原谷,即使舍弃原路不走,至少也有两千里的路程等着他。 所幸马儿的脚力强劲,半个月之后便能回到星原谷。 他已打定了主意,此次回家寻找裘伯,不会惊动村里人,或者说,他依然无颜面对村里的父老乡亲。至于能否找到裘伯,暂且不得而知。而他依然要回家一趟,因为那位老人不仅为他起名,救过他的性命,与他有再造之恩,而且来历与蕲州有关,乃是目前能够帮他释疑解惑的希望所在。 萍水镇,就在眼前。 大道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院落。 于野骑马路过之时,好奇张望。 那是官三的家。 官三,偷过他的马。他曾经登门找马,结果被官三的婆娘欺负了一回。夫妇俩还有两个幼小的孩子。 却见院门大开,门前挤满了人。透过院门看去,院内停放着盖有白布的死人。 官三家倒是死了人,记得他老娘去世了。 而院内的死人,不止一个? 却听人群中对话—— “哎呀,五口人都死了,真是可怜,这家绝户喽!” “娘家来了亲戚料理后事,不然死了都没人埋!” “前晌儿,倒是听说官三的老娘死了,怎么没过两天,他与婆娘孩子都死了呢?” “听说官三发了笔横财,死的老娘也不理会,又去耍钱了,结果遇到一伙强人逼问钱财的来处。他说他有位兄弟,年少有为,骑着骏马,携带利剑,乃是江湖有名的人物,近日登门拜访,送他大笔的金银。其实他哪有兄弟啊,谁让他喜欢吹嘘呢。那伙强人便带着他回家找他的兄弟,今日传出噩耗……” “嘘,祸从口出啊,诸位慎言! 于野飞身下马,几步走到近前。他分开瞧热闹的人群踏入院门,顿时皱起眉头而脸色一寒。 正屋门前的竹榻上,躺着一位死去的老妇人,已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味。而庭院之中,另外躺着四具死尸,分别是官三与他的婆娘,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四周则是掩盖了一层黄土,却依然透着血迹斑斑。由此可见,这家人遭到屠杀时又是怎样的惨烈血腥。 阖家灭门啊! 官三是个嗜赌如命的泼皮,他婆娘也是个市井泼妇,虽然夫妇俩品行不端,于野并未与其计较。哪怕是拿出银子赎回被偷的马,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无非念在这家的老人去世、孩子年幼,权当舍去银子接济一二。 谁想他的一番好心,竟然害了这家人! 即使官三喜欢吹嘘、口无遮拦,而五锭银子也不该为他招来灭门之祸呀?更何况两个年幼的孩子何罪之有,竟也惨遭杀害? 而官三所说的骑马携剑的兄弟,岂不正是他于野的年纪相貌? 正是这几句话,为他惹来大祸! 哦,难道是姜熊的同伙找来了? 当时杀了姜熊之后,唯恐惊扰他人,便没有四处搜查,致使他的同伙走脱,于是召集帮手前来寻找自己报仇? 于野抬脚走进院子。 “主事人何在?” 一个中年男子迎上前来。 “我是孩子娘舅,不知……” 于野伸手拿出两锭银子。 “拿去料理后事吧!” 中年男子慌忙接过银子。 “这位是……” 于野没有答话,转身往外走去。 围观者也是惊讶不已,窃窃私语—— “哎呀,这人莫非便是官三的兄弟?” “应该是了,瞧他骑的马,瞧他马上的剑,瞧他拿出的大锭银子……” 于野寒着脸穿过人群,飞身上马,吐了口闷气,然后一夹马腹,不紧不慢的奔着镇子走去。 被人当成官三的兄弟,他没有否认。官三的灭门之灾与他本人有关,与他于野有关。而那帮江湖人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位于山坳之上的萍水镇,有东西、南北走向的两条街道,一家客栈,三两处酒肆,十余家铺子。 午后天气炎热,街道上行人稀少。 于野骑马在镇子上转了一圈,见一家吃食铺子尚未关门,便就此下马歇息。 掌柜的是个中年人,正在收拾着灶台,说是过了饭时,仅剩下半盆羊杂汤。 于野丢下一块碎银子,吩咐掌柜的端来羊汤,又让对方打来一桶清水,再去隔壁的铺子买来杂粮,为他的马儿解渴充饥。 掌柜的收起银子,笑呵呵的自去忙碌。 于野坐在临街的桌子前,慢慢喝着羊汤。街上依然没有什么人,远处的街角倒是有两个鬼头鬼脑的汉子冲着这边张望,转瞬又不见了踪影。 就此往南看去,鹿鸣山矗立着青天白云之下。那宛如鹿首的山头犹作向天啼鸣,千年万年依然,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目睹了多少人世间的善恶美丑。 半盆羊汤喝罢,街道上并无状况发生。 于野又闲坐了片刻,遂起身与掌柜的告辞。他将马儿吃剩的半袋子杂粮扔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儿穿街而过。 离开了萍水镇所在的山坳,走过一座石桥。 前方有个山口,通往来时的山道。 于野回头看了眼萍水镇,神色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依然没有急着上马赶路,而是抽出长剑独自奔着山口走去。 转过山口,一段山道延伸而去。山道的两侧,耸立着十余丈高的山石,上面乱石狰狞、树木稀少,在日光的暴晒下显得荒芜寂静。 于野倒拎着长剑,继续往前。 而走出去不过十余丈,头顶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弓弦声,随之便是滚石“轰隆隆”砸落的动静,继而一张数丈大小的渔网从天而降。 于野的身子一闪,往前蹿去,不忘挥剑护住头顶,便听箭矢“叮叮当当”急如骤雨,滚石相继“砰砰”砸在身后。 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渔网落空。 于野却猛然停下。 只见二十多个汉子大呼小叫着从树丛中、乱石间跃下,转瞬之间已将山道的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于野的眉梢一挑,冷眼扫过四周。 这是一伙他早有所料,却又陌生的对手。而箭矢突袭、滚石猛砸,再又渔网笼罩,只要将他置于死地,手段着实歹毒凶狠! “正是这小子杀了姜熊!” 一块石头上,站着一个汉子,看上去依然面相和善,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而手里却多了一把长刀。 “嘿!” 于野看向那个汉子,禁不住笑出了声,只是他的笑声带着自嘲的寒意。 那个指认他的汉子,正是前两日遇到的卖茶人。当时于野觉着他为人厚道,曾经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茶钱。谁想他竟然是姜熊的同伙,可想而知,姜熊的及时现身,以及官三的阖家遇难,皆与他有关。 人不可貌相。 而蒙蔽真相的,总是自己的双眼。 “小子,缘何发笑?” 那汉子举刀指向于野,好奇道:“你纵使有些手段,还能活过今日么?” 与其想来,方才的陷阱虽然落空,而众寡悬殊之下,再无失手的道理。何况他召来的江湖好手足有二十多位,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年轻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不答反问道:“尔等均为姜熊的同伙?” “哼!” 卖茶的汉子哼了一声,道:“本人只为求财而来,并非谁的同伙。”他话语一转,又道:“说实话吧小子,你杀了姜熊,去了一趟鹿鸣山,却被一位泼皮、也就是官三偷了你的马。你拿出五锭银子赎回坐骑,之后又去了趟北邙村。想必你已找到冯老七的财宝,却不知藏于何处,我劝你交出来,不然……”他看向左右,接着说道:“这些兄弟为我青羽传书召来,绝不会空手而回。” 言下之意,他对于于野的行踪了如指掌。即便他杀了于野,凭借众多的人手,循着蛛丝马迹,照样能够找到财宝。 也由此可见,冯老七藏宝的传闻在江湖上流传甚广。 所谓青羽传书,江湖人士联络的手段,以驯化的青鸟传递消息,百里、千里即日可达。 于野盯着卖茶的汉子,不再出声,双眉倒竖,眼光中寒意更浓。 他此前动了杀心,源于官三阖家遇难的愤怒。而他此时则是因为后怕,使得心头的杀念变得愈发炽盛、更加决绝。 倘若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找到秀珍与婉儿,后果不堪设想。 “小子……” 卖茶汉子不耐烦了,抬手示意。 五六个汉子举起弓弩,余下的众人则是举起刀剑,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将身陷重围的小子射死杀死。 于野却抢先动手,飞身扑向人群。弓弦炸响,箭如飞蝗。他挥手劈出一道道剑影,霎时血光闪烁、残肢断臂横飞。他趁势离地蹿起,射在身上的箭矢反弹出去,继而又是剑光如虹,一个接着一个汉子惨叫倒地。有人见势不妙,转身便跑,被他追上一剑毙命。围困的阵势就此崩溃,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影。此时他便如捕猎的野狼,前后追赶着猎物,左一剑右一剑,但有负隅顽抗者,皆躲不过他的去势之快、剑锋之利…… 不消片刻,山道上、乱石间已倒下一具具死尸。 于野落在一块石头上凝神四望,手中剑锋一抖而杀气不减。 一、二、三……二十三? 清楚记得,围攻他的汉子共有二十四人,却只有二十三具死尸。 于野飞身跃上最高的一块山石。 下方的树林中,一道人影正在撒腿狂奔。 于野俯冲直下,人未落地,脚尖一点,犹如鸟儿飞掠疾去。 转瞬之间,冲入林中。 于野仅仅几个起落便已追上逃跑之人,手中剑光一扫,对方“扑通”摔倒在地,接连翻滚了几圈,抱着双腿嚎叫道:“哎呦……饶命……” 逃走的正是卖茶的汉子,他的双腿挨了一剑,皮肉绽开、血迹淋淋。 于野就势落下身形,“啪”的一甩衣摆,手中剑锋一转,凌厉的锋芒直抵卖茶汉子的咽喉。 “你……你是修道高人……” “你去过北邙村?” “未曾去过,倒是听说鹿鸣山往南百里只有一个北邙村,你两日未归,我猜测或许……” “你的同伙何在?” “同伙……我召来的兄弟被你杀了干净……” “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没有啊,兄弟们尽在此处……” “漏网之鱼,便是你,为官三一家偿命来——” 剑光一闪,污血喷溅。 片刻之后,山道上燃起熊熊大火,不仅将二十多具死尸连同铁刀、弩箭烧成灰烬,便是坚硬的石头也被烧融碎裂了一层。 初试离火符,却并非对付强敌,而是用来焚尸灭迹。 除恶务尽,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虽凶狠残忍,却是来自血淋淋的教训…… 第六十章 绝不屈服 天色黄昏。 林荫道上,一人一骑从远处驰来。 据路人说:此处有个镇子,为青野镇;由青野镇往北,再走上十日,即可抵达灵蛟谷地界。 到了灵蛟谷地界,便也到了家门口。 只见前方的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座石山。树木掩映下的山坡上,坐落着成片的房舍。恰逢晚霞夕照、炊烟升起,山野村镇的宁静仿佛尽在此间。 那便是青野镇? 镇子所在的山坡下,是个十字路口。由路口往东而行,便可绕过镇子北去。 不过,风景总在远处,乱世近在眼前。 一群人影挡住了路口,传来的争吵声,打破了此地的宁静与祥和。 于野轻轻一勒手中的缰绳,马儿放慢了脚步。 离开萍水镇之后,他便一路北行。 虽然没有走过这条路,而问道于人,尚不至于迷失方向。不紧不慢的走了几日,他都是露宿在荒郊野外,一是避免招惹麻烦,再一个,也是借机修炼功法,琢磨他的破甲符。 而今日赶到青野镇,本想买袋子谷米,为马儿备些精料,也顺道买点朱砂,以便再次尝试绘制破甲符。谁想有人拦路,难不成绕道而行? 于野驱马慢慢往前。 却不知何人拦路,且看个明白,再行计较。 路口堵着十几个人,双方犹在争吵不休。 一方是八九个江湖汉子,手持长刀、弩箭,一个个神态蛮横,气势嚣张;一方是两男一女,年纪相貌各异,也像是江湖人士,各自骑着骏马、携带利器,却显得颇为愤怒,而又正气凛然的样子。 “为何收缴我等佩剑?” “我兄弟奉北齐山道长之命,严查各地修道之人。尔等务必登记在册,缴出利器,否则休想踏入青野镇……” “北齐山已亡,何来道长?即使如你所说,我等均为散修,不受道门约束,更不会交出佩剑!” “哼,尔等听着,大泽八家道门已合为一家,无论散修,或道门弟子,从今往后均由北齐山管辖。抗令不遵者,后果自负!” “什么叫抗令不遵,后果自负?我等修道之人,崇敬天地,道法自然,何罪之有?” “与我兄弟叫嚷没用,有胆去找北齐山的高人理论啊。尔等修道之人,看似道貌岸然,实为鸡鸣狗盗之徒,竟滥杀我江湖同道,窃取仙门宝物……” “放肆!” “交出利器,道出姓名来历……” “哼……” 于野在十余丈外停了下来。 拦路盘查的汉子,显然是投靠了蕲州修士的江湖人士。 而另外两男一女,竟是修道之人。不仅如此,好像都是先天的高手,也就是有了修为的炼气修士。大泽的道门弟子倒是见过几个,譬如白芷、尘起,或仲坚、燕赤、莫残。而一次遇到三位炼气高手,还真的是头一回。 这三人自称散修? 大泽的散修若是这般厉害,大泽的道门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吵闹争执之际,为首的男子突然飞身下马。只听“啪啪”两声脆响,辱骂他的汉子满嘴带血摔倒在地。两位同伴不甘落后,双双抽出长剑凌空跃起。 一群江湖汉子岂肯退让,依仗人多势众挥刀便砍,却又怎是修士的对手,顿时被打得抱头鼠窜。 片刻之后,路口只剩下两男一女三位修士。 带头动手的男子放声笑道:“哈哈,除魔卫道,当如此时!” 另外一位年轻男子也是扬眉吐气道:“草莽之辈也敢猖狂,岂有此理!” 同行的女子倒是谨慎,劝说道:“两位师兄,此地不宜久留!” “便依梦师妹所言!” 为首的男子与两位同伴飞身上马,却又回头笑道:“道友,何不同行?” 于野尚在观望,见双方混战已罢,竟然没闹出人命,暗自有些好奇。而他正要就此前往青野镇,却不想有人邀他同行 道友? 那人能够看出自己的修为? “哦……” 于野迟疑着举起双手,道:“在下并非道门弟子,与三位不同路……” “哈哈!” 男子笑得颇为开心,眨巴着双眼道:“我三人亦非道门弟子,与道友同为散修。不过你此时前往青野镇,岂不是自找苦吃。与那些江湖人士看来,你我又何尝不是同路人?” 其同伴也是摇头笑道:“这位小兄弟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三人的法眼。你的长剑并非俗物,一看便知!” 女子轻声自语道:“如今世道崩坏,道统不再,身为修道之人,岂能置身事外?” “走吧!” 男子抬手一挥,又意有所指道:“有缘者,大道同行;无缘者,背道而驰!” 于野皱着眉头,有些无奈。 没人看出自己的修为,而是长剑露出了破绽。长剑虽然裹着布条,却瞒不过修士的神识。 什么叫置身事外,什么叫有缘、无缘? 言外之意,此时若不同行,便有勾结江湖人士,与通风报信的嫌疑。 这是强迫同行呢,与冯老七、姜熊的胁迫入伙如出一辙。早知道躲远一点,谁想旁观也能惹来麻烦。 不过,那帮江湖汉子吃了亏,定然不会罢休。此时前往青野镇,并非明智之举。 罢了,看看这三人是什么来头。 于野一夹马腹,往前走去。 两个男子相视一笑,纵马飞奔。 而女子则是落后几步,与于野并辔而行,显然要盯着他,以防他改变念头。 四人四骑,飞快穿过路口,绕过镇子,直奔东北方向。 十余里之后,夜色降临。 前方亮起火光。 道旁有片林子,林子前的空地上燃起一堆火,四周未见他人的身影,孤零零的火堆看着有些诡异。 两位男子却是见怪不怪,或是早有所料,竟在此处停了下来,并声称就地歇宿。 于野只得跟着下马,见近处有条小溪,溪边水草丰美,径自牵着马儿走了过去。 却听身后有人唤道:“道友,难得有缘同行,何不结识一二?” 三位修士坐在草地上,为首的男子冲着这边招手。 于野丢下马的缰绳,想了想,又抽出马背上的长剑拿在手中,这才转身走了回来。 “羽新,天丹峰的炼气四层高手,梦青青,羽新的同门师妹,炼气三层的高手。本人么……” 三位修士,围坐一起;燃烧的火堆,位于两丈之外。明亮的火光,将三人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男子道出两位同伴的来历,被称作羽新的男子接话道:“桃丰子,西云山看家弟子,炼气五层的修为,乃是真正的高手!” “哈哈,唤我桃疯便可!” 自称桃疯的男子笑道:“人不癫狂枉年少!所谓的看家弟子,不提也罢,道门没了,你我均为无家之人!” 于野打量着三位修士,又看了看燃烧的火堆。 是谁点燃了这堆火? 而青野镇距此不过十余里,倘若那帮江湖人士追来,有了火光指引,轻轻松松便可找到此地。 又听桃疯问道:“道友来自哪一座灵山?” “在下……” 于野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道:“在下并非道门弟子……” “哈哈!” 桃疯抚须大笑道:“我等又非江湖狂徒,道友还是收起那套诓人的话术!” 羽新伸手示意道:“小兄弟不必拘谨,请坐!” 梦青青微微颔首,轻声道:“你那法器的剑柄上,刻有玄黄道门的铭文。我三人早已看出你的来历,并未以修为与身份的不同而轻忽半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天下大乱,你我修道之人理当齐心勠力,重振道统传承!” “啊……多谢!”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道了声谢,就地坐了下来。 因为长剑漏出的破绽,他再次被人当成玄黄山弟子。且将错就错,否则他也说不清楚自家的来历。 桃丰子,或桃疯,三十出头,江湖人的装扮,留着短须,双目有神,言谈举止豪放不羁。 西云山的道门弟子,有着炼气五层的修为?炼气五层,便能驱使飞剑。若真如此,着实称得上是位真正的炼气高手。 羽新,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素色长衫,肤色白皙,相貌英俊,举止洒脱,待人温和有礼。他是天丹峰的道门弟子,炼气四层的修为。岂不是说,他与尘起的修为相当?而两者的为人秉性,却是天差地别。 梦青青,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朴素,个头小巧,容貌秀美,神色恬静而话语轻柔。炼气三层的修为?与白芷的修为相仿,却少了心机,多了真诚与善良。 “你玄黄山的同门何在?” “同门……走散了,皆不知去向。” “玄黄山距此遥远,你缘何来到此地?” “投奔亲友。” “与其投奔亲友,碌碌无为,何妨干番大事,方不负此生呢?” “哦?” “呵呵,小兄弟如何称呼?” “于……” “于兄弟不必担心,且在此处待上一宿,明早何去何从,再行定夺!” 桃疯与羽新打听着于野的底细,并透露着要干番大事,却并未强人所难,显然在等着于野自行决断。 于野低头坐着,暗自忖思。 这三人要干什么,他并不知情,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晚要出大事。 又听道—— “桃兄,你我有进无退……” “嗯,即使有进无退,舍生取义,也要将蕲州修士逐出大泽,还我道统、继我传承……” “怎奈各地人心涣散,对抗蕲州高人,何其难也……” “哈哈,倒也无妨,你我对付不了高人,还对付不了炼气修士?即便大事不成,你我前往海外便是,却让蕲州高人知道,我大泽道门绝不屈服……” “来了——” 此时,夜色渐深。 朦胧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两道淡淡的黑影由远而近。 桃疯霍然而起,沉声道:“大战即起,于兄弟暂避一时……” 第六十一章 陌路不识君 于野识趣躲开。 桃疯三人对他颇为关照,以为他没有修为,本事不济,提醒他暂避一时。 因为大战即起! 对手又是何人? 于野牵着马儿刚刚躲到林边,两道黑影已出现在二三十丈外。 两位中年男子相继落下身形,皆相貌清瘦,身上带着隐隐的杀气与莫名的威势。两人左右张望,彼此换了个眼色,然后奔着火堆这边一步一步的走来。 一人扬声道:“三位是哪家道门的弟子,为何行凶伤人?” 另外一人道:“尔等乖乖束手就擒,听从发落,前罪既往不咎,否则便是神骸俱消的下场!” “哈哈!” 桃疯三人站在火堆前,抚须笑道:“你我同为炼气修士,谁又比谁高贵不成,却口出狂言断人生死,真是荒谬!” “这位道友三思,以免后悔莫及!” “哼,何必与其啰嗦。炼气层的修为也敢以下犯上,找死!” 两个中年男子,均为炼气修士,一个脾气温和,一个性情暴躁,说话之间已逼到了十丈之外。 与之瞬间,两道剑光闪烁着飞上半空。 桃疯与羽新、梦青青却面无惧色,各自抽出长剑严阵以待。 于野躲在林边观望,暗暗的诧异不已。 浅而易见,青野镇的江湖人士吃亏之后,自然要如实往上禀报。随后追来的两个中年男子,应为蕲州的修士,而所呈现的修为,比他于野所遇到的高手都要强上一筹。倘若双方动手拼杀,桃疯三人或能支撑片刻,而最终还是必败无疑。 而桃疯与两位同伴好像是故意留在此处,难道三人另有依恃? 两道剑光在夜空中稍作盘旋,如同流星般的急转直下。 站在火堆前的三人突然闪身后退,同时掐动法诀。一团诡异的光芒轰然而起,眨眼间已将两位蕲州修士与驱使的飞剑笼罩其中。尚能看到蕲州修士的身影,两人似乎颇为愤怒,不断催动飞剑,试图破困而出。 平地而起的光芒,足有六七丈方圆,乍一看便像个闪闪放光的小山包,却在剧烈抖动,并发出“砰、砰”的震响声。 于野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典籍中记载的阵法? 何为阵法?依形借势,以天时地利五行变化与禁制之术结法成阵,可困、可惑、可禁、可杀,变化多端、威力强大。 难怪桃疯三人有恃无恐,竟然早已设下了阵法陷阱。而以阵法为陷阱,能否战胜两位炼气高手? 桃疯、羽新、梦青青已各自散开,守在光芒的丈余远处,继续打出法诀,应该是要加持阵法、催动杀机。 “砰、砰、砰——” 夜色下,阵法光芒扭曲变幻,并发出愈发猛烈的响声,似乎随时都要被撕破震碎。 桃疯三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于野看着焦急。 阵法着实不错,乃是以弱胜强的绝佳手段,而一旦阵法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却又帮不上忙。 不懂阵法啊!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相继出声—— “天罗入凡尘,淘尽三千恨。” “太清何所在,一念化九霄。” “龙吟动天地,安坐看云生。” “红尘梦未醒,陌路不识君……” 树林中相继冲出四道人影,皆身形矫健、快若疾风,转瞬来到阵法光芒之前,各自散开打出法诀。 桃疯早有所料,哈哈笑道:“青鸾兆新羽,枯木梦逢春,斩妖除魔时,证道是此年。” 于野面对突发状况,一时眼花缭乱。 他以为桃疯三人自恃甚高,未免莽撞轻敌。谁想修道之人的狡诈与狠辣,比起江湖人士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对付蕲州修士,桃疯等人不仅诱敌追赶,设下阵法陷阱,而且预先埋伏了帮手。 而几位帮手出场的气势也与众不同。 及时出现的四位男子同为炼气修士,应该有着两层,或是三、四层的修为。再加上桃疯、羽新、梦青青,共有七位炼气高手,又有阵法的相助,合力对付两个蕲州的修士,想必已是胜券在握。 嗯,倒是又学了一招! 对付强敌,不能蛮干拼命,而忽视诸多的手段。之所谓,有勇无谋是莽夫,有谋无用是懦夫。惟大智大勇者,方为人杰! 而四人与桃疯的对话却是听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 “砰、砰——” 七位修士守在阵法的四周,打出法诀催动杀机。 困在阵法中的两人仍在奋力抵抗。 随着双方的攻守不断,阵法“砰砰”作响,光芒闪烁、扭曲。在这夏夜的荒野之中,景象蔚为壮观,也煞是热闹,却为生死对决,惊心动魄。 于野倒是看得颇为兴奋。 他与人对阵,或与蕲州修士较量,都是出招即杀、一剑毙命,于电光石火之间决出生死胜负。而摆出如此大的阵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不过,形势似乎并不乐观。 以二敌七,又深陷阵法之中,却依然有反击之力,这两个蕲州修士不简单。 “轰——” 便在于野猜测之际,传来一声巨响,同时闪过一团耀眼的光芒,犹如平地炸开惊雷,随之狂风卷起灰尘扑面而来。 马儿受惊嘶鸣:“咴聿聿——” 于野急忙扯住马的缰绳。 又听“扑通”、“哎呀”的摔倒声与惨叫声响起。 只见阵法光芒已荡然无存,之前燃烧的火堆也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而联手围攻的七位修士相继摔倒在地,皆狼狈不堪。却另有两人摇晃站立,虽衣衫破碎、发髻凌乱,却是面带怒容,各自祭出手中的飞剑。 于野的心头一沉。 糟了! 这两个蕲州修士的修为之高、手段之强,远远超出想象,竟然击破阵法脱困而出,桃疯七人危矣! 桃疯已察觉不妙,翻身跃起,大吼道:“诸位道友,御敌——” 而蕲州修士已率先发难。 “啊——” 有人尚未起身,已惨叫着倒在剑光之下。 余下的同伴大惊失色,急忙抓出符箓便是一阵乱砸。“轰轰”炸开的火光之中,一位蕲州修士左支右绌、疲于应付。而另外一位蕲州修士却摆脱了符箓的轰击,催动剑光直奔桃疯扑去。 桃疯躲避不及,抓出一张护体符箓拍在身上。“砰”的光芒一闪,袭来的飞剑倒卷而回。他“蹬蹬”后退两步,却又猛然离地蹿起三四丈高,双手持剑狠狠劈出一道剑芒。 蕲州修士虽然破阵而出,面带杀机,却身子摇晃,嘴角带着血迹。他想不到对手如此疯狂,被迫召回飞剑阻挡。“砰”的一声闷响,他禁不住脚下踉跄。 桃疯却倒飞出去四五丈远,“扑通”摔在地上。他挣扎着翻身跃起,只觉得心浮气躁而手脚发软。而此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他只得咬着牙再次举起长剑。 “啊——” 又一声惨叫传来。 桃疯暗暗心惊,遂又转喜。 只见另一位蕲州修士遭受符箓轰击,一时无暇催动飞剑。羽新等五人趁机一拥而上。蕲州修士竟然抵挡不住,转瞬之间倒在乱剑劈砍之下。 桃疯趁机喊道:“顽敌尚存,你我联手除之!” 与他对阵的蕲州修士见同伴遇难,抽身便走。 而羽新等人已围了过来。 去路受阻,蕲州修士转而冲向林子。只要进入林中,即使对手人多势众,他也能够轻易脱身。 桃疯岂肯作罢,挺身阻拦。 蕲州修士抬手一挥,在他头顶盘旋的剑光呼啸而去。 “砰——” 一声震响,桃疯离地倒飞五六丈,“扑通”摔倒在地,张嘴喷出一股热血。他狼狈爬起,已找不到丢失的长剑,急忙伸手扔出一张符箓。 “轰——” 耀眼的火光之中,蕲州修士已冲到了林边。 林边停了一匹马,却不见马的主人,想必是害怕缘故,已独自远远躲开。 羽新等五人尚在十余丈外,追赶不及,符箓又难以显威,急得连声大喊—— “拦住他……” “切莫让他走脱……” 一旦蕲州修士逃离此地,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便将传遍大泽。各地道门弟子与桃疯等人的处境,亦将变得更加艰难。 而单打独斗,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想要联手围攻,又追赶不及。 眼看着蕲州修士已冲入林子,忽然传来一声惨哼。只见他一头扑倒在地,紧接着被人拎起来扔出了林子。无主的飞剑顿失光芒,随之落入草丛之中。 与此同时,一位少年从一株大树的背后走了出来,一手拎着长剑,一手捡起草丛中的短剑。 桃疯惊喜道:“哈哈,于兄弟干得不赖!” 羽新、梦青青同样庆幸不已,却又难以置信。 “于兄弟,你竟然杀了一位炼气修士?” “那人的修为不低于炼气八层,倘若不是阵法反噬,惨遭重创,莫说是你,便是我等联手也杀不了他。” 桃疯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也不禁狐疑道:“是啊,于兄弟你是如何杀得一位炼气高手?” 于野走到三人的面前,举起长剑示意道:“我躲在树后,恰好那人赶来,我恰好给他一剑,他便死了!” 羽新与梦青青查看地上的死尸,死尸的小腹果然有个剑洞。 于野又将捡来的短剑递给了桃疯。 “这把飞剑送与桃兄吧!” “哈哈,于兄弟的恰好一剑,着实恰到好处!” 桃疯虽然修为不弱,怎奈道门覆灭,他始终无缘得到一把飞剑,此时战胜强敌,又获意外之喜,禁不住大笑起来。 却听有人叹道:“红尘梦已醒,陌路也识君。陌道友,一路走好……” 第六十二章 志同道合 密林深处。 草地上,七个人聚在一处。 于野,与六位新结识的道友。他被当成玄黄山的弟子,另外六人分别是来自西云山的桃疯,天丹峰的羽新、梦青青,紫霞山的罗尘、何清念,赤乌峰的安云生。 之前遇难的中年人叫陌君,乃是龙鳞峰的道门弟子。阵法崩溃之时,他被蕲州修士一剑杀死。且不论他的修为如何,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运数,也是命数。既然生死有命,权且以运数论之。 按理说,伏击蕲州修士的陷阱设计颇为巧妙,而结果却是惨胜。归根究底,还是双方修为的强弱悬殊。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倘若没有于野的恰好一剑,最终的输赢犹未可知。 而毕竟是杀了蕲州的修士,唯恐泄露行踪,众人打扫战场之后,连夜躲到百里外的这片林子中,免不了计较得失利弊,谋划下一步的壮举。当然,还要认识来自玄黄山的小兄弟,于野。 直至此时,于野又一次后知后觉。 罗尘等四人出场时所说的话:天罗入凡尘,淘尽三千恨;太清何所在,一念化九霄;龙吟动天地,安坐看云生;红尘梦未醒,陌路不识君。分别嵌有四人的名字,罗尘、何清念、安云生与陌君。而桃疯所回应的‘青鸾兆新羽,枯木梦逢春,斩妖除魔时,证道是此年,同样是交代羽新与梦青青的名字。 正儿八经的道门弟子,就是不一样,有学问、有才情,洒脱不羁,令人钦羡!哪怕是燕赤与仲坚,也是豪情自在。而白芷与尘起,同为道门弟子,却是另一番德行。可见花有百样红,人与人不同。 “昨晚一战虽有折损,却也不无收获。” 来自不同道门的六位弟子,唯桃疯年长,修为最强,便也成了众人之首。他拿出一把短剑放在地上,道:“这把上好的飞剑,桃某不敢专美,拿出来论功行赏,各位意下如何?” 罗尘,二十多岁样子,剑眉星目,神态稍显冷峻。他也拿出一把飞剑,淡淡笑道:“此乃昨晚所得。” 何清念,二三十岁的光景,相貌清秀,一身月白长衫洒脱不俗。此人拿出一个纳物戒子放在地上,示意道:“便依桃兄所言,缴获归公,论功行赏!” 安云生,二十七八岁,深色长衫,举止沉稳,他将一把长剑与一个兽皮袋子放在面前,分说道:“此乃陌君的遗物,也由桃兄处置吧!” 羽新与梦青青则是查看着几面残破的小旗子,据说是阵旗,昨晚的阵法便是由其而来,却已毁坏,使得二人惋惜不已。 此时,天色未明 朦胧的夜色下,众人各自拿出缴获之物,却又齐齐看向一位少年。 于野犹自默默看着天边的晨星,有些心不在焉。他敬佩这几位道门弟子的热血豪情,却不愿掺和所谓的大事。 据目前各方的消息所知,卜易正在试图掌控整个大泽道门。由此不难推测,那人不仅仅是为了他于野身上的蛟丹,而且有着更大的企图。而同样来自海外的裘伯,也许知道其中的真相。 “于兄弟,你有无异议?” “啊……” 于野回过神来。 哦,将昨晚的缴获拿出来,大伙儿分了。之所谓,缴获归公,论功行赏。 不就是坐地分赃么! “没有、没有!” 于野急忙附和一声,却见桃疯等人依然看着他。他想了想,翻着双眼,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戒子丢了出去。 昨晚战况逆转之际,他悄悄躲在树后,当蕲州修士逃入林子,他以剑气偷袭一击必杀,遂又上去补了一剑,然后将死尸仍出林子。掩人耳目之际,他没忘了摘取对方的纳物戒子。本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未能瞒过这几位精明的道门弟子。 而杀了一位炼气八层的高手,着实不敢想象。却也正如所说,若非阵法的反噬,再加上众人之力,即使他有七杀剑气,也难以偷袭得手。 “哈哈!” 桃疯笑道:“于兄弟虽然年幼,却并非自私自利之辈!” “哗啦——” 两个戒子收纳的物品尽数倾倒在草地上,灵石、丹药、符箓、玉简应有尽有。 众人纷纷起身,皆双眼放光、满怀期待。 于野坐着没动,却也暗自盘算。 他亲手杀了一人,功劳不小,能够分得几块灵石呢? “此处共有两把海外仙门的飞剑、一把龙鳞峰的法器长剑、七块灵石,五瓶丹药,二十余张符箓,两篇功法,法器、金银、随身物品若干。” 桃疯点检着物品,又道:“罗尘师弟立下杀敌首功,当得一把飞剑,一块灵石,三张符箓;何清念与安云生、羽新三位师弟与梦青青师妹协力杀敌,皆功不可没,每人一块零石,三张符箓。为补偿梦师妹的阵法损毁,再加一块灵石。功法则由诸位共享……” 罗尘抚掌赞道:“桃兄所言大善!” 羽新也跟着出声道:“此番斩杀强敌,桃兄运筹帷幄、居功至伟,另外一把飞剑与一块灵石便归桃兄所有!” 众人点头附和。 唯有于野沉着脸,一声不吭。 桃疯摆了摆手,道:“诸位师弟、师妹,莫要忘了于兄弟。他虽然赶巧捡了个便宜,却也斩杀强敌,免除你我后顾之忧,理当予以奖赏!” 有修为的道友,便是师弟、师妹;没有修为,便称呼兄弟,看似亲热,其实亲疏有别高低分明。 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纷纷表示附议。 于野依旧是沉着脸。 想要的灵石已被瓜分干净,其他的东西没有兴趣。 “于兄弟,桃某做主,这些金银、杂物归你。哦,还有一瓶辟谷丹,也拿去吧!” 桃疯指着地上的金银与杂物示意道,许是察觉于野的神色不快,他笑着又道:“于兄弟莫要介意,灵石、功法、符箓、飞剑虽好,却并不适用于你。你如今尚无修为,切勿懈怠,来日方长,任重道远啊!” 于野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否则也不会将飞剑送给桃疯。曾几何时,仲坚与他当面分赃争抢宝物,他也未曾介意,反而觉得仲坚的为人真实。 嗯,还是那句话,欺人莫欺心! 装傻吃亏倒也无妨,你却不能真的当我是傻子! “谢了!” 于野再也没有了耐心,长身而起,举手道:“本人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桃疯意外道:“于兄弟为何要走,我等尚有大事商议……” “嘿!” 于野笑了笑,道:“我年幼无知,又没本事,可不敢坏了诸位的大事!” 他转身走到林中牵了马,径自跃上马背,然后双腿一夹马腹,扬声道:“诸位道友,告辞!” 桃疯无奈道:“咦,真的走了?” 众人倒是不以为然,各自举手送别。 桃疯忽然想起什么,喊道:“于兄弟,还不知你叫什么,请留下名讳,来日好相见!” “于野——” 一人一骑,径自穿林而去。 “哈哈,与这位小兄弟相处几个时辰,尚不知他的名讳,于野……” 桃疯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而他话音未落,笑容僵硬,转而看向几位同伴,难以置信道:“他叫什么……于野?” 众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十五六岁?” “道门弟子?” “作恶多端,杀人无算?” “斩杀多名蕲州的炼气高手,江湖人闻之丧胆,称之为夺命小子。不会真的是他吧,他分明没有修为啊?” “并非你我有眼无珠,而是他懂得隐匿修为的法门。往日里只闻恶名,今日却当面不识!” “传言多有谬误,我道门遇难与他无关,或许他得罪过蕲州修士,故而被蕲州修士栽赃嫁祸而当成心腹之患。若能邀他共举大事,响应者必然众多,只可惜为了几件宝物惹恼了他,也让他瞧轻了你我……” 于野无暇理会桃疯六人的所思所想。 他已冲出了林子。 平白无故耽搁了一宿,杀了一位炼气高手,什么也没得到,他早已想着离开。着实有点欺负人,却又让他有苦难言。而桃疯等人敢与蕲州修士为敌的胆量也着实他敬佩不已,表明大泽道门并未就此沦丧,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修士敢于抗争,来日重振道门也未可知。而对方虽然志向远大,他却无意参与。因为他早已深陷于激流漩涡之中,至今依然自顾不暇。 他已隐隐觉着,为他带来生死劫难的蛟丹只是诸多困惑之一。 蛟丹,固然与海外修士有关。而海外修士,并非仅指卜易等人。裘伯若是来自海外,他与卜易绝非同一伙人。而此前在灵蛟谷遇到的修士遗骸,也是来自海外。应该先有一批海外修士抵达大泽,后有卜易等人追寻而来。也许卜易吞灭各地道门的真实企图,便是为了那批海外修士。 至于那批先期抵达的海外修士又是什么人,或许只有裘伯能够解答。 晨曦初现。 一条大道出现在前方。 于野骑马跃上大道,往北飞奔而去…… 第六十三章 大泽之北 山洞内。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他摊开双手,一把的灵石碎屑落在地上。 吐纳调息五日,便耗尽一块灵石。照此下去,冯老七留给他的二三十块灵石也用不了几个月。 修为又提升了几成? 不知道。 只知道神识有所提升,至少能够看出三十丈远。经脉粗韧了几分,体内的真气也更为充盈。 现如今的修为,能否施展两次七杀剑气? 于野拍了拍手上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他并未急着回家,而是躲在此处修炼。 提升修为与修炼七杀剑气,乃是保命手段,不敢有一日的懈怠。当然还有破甲符,却迟迟难以大功告成。 于野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 走到洞口处,往下观望。山下是个偏僻的小村子,寂静如常。他转身返回原地坐下,抽出长剑,再拿出一叠蛇皮与狼毫笔、陶碗、酒壶、朱砂等物。先以长剑切割一块蛇皮,分成符纸大小,再将其拿在双手之中,加持真气不断的揉搓。 这个法子没人教他,典籍中也无记载,纯属他自己瞎琢磨。山里猎户猎取兽皮,尚有腌制熟皮之法,想必符箓亦是如此,权且一试。 粗糙的蛇皮渐渐变得光滑柔软。 于野拿起朱砂与烈酒倒入陶碗,又咬破手指挤出血滴。他手持狼毫笔蘸着调制的朱砂,在蛇皮上画出破甲符的符图。 蛇皮承受住了符图所蕴含的法力,整张符箓看上去没有任何瑕疵。 于野以两根手指夹起破甲符端详片刻,“啪”的拍向胸口。 光芒一闪,“砰”的发出一声轻响。 他依然坐在原地,身子微微摇晃。而胸口的衣衫,竟被法力撕成几块碎片。所幸他有真气护体,倒也安然无恙。 破甲符看着没有瑕疵啊,难道它的用处便是撕破衣裳? 究竟什么地方出错呢? 于野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片刻之后,他再次裁切蛇皮,手指挤出鲜血,拿起狼毫笔继续尝试…… 三日过去。 于野丢下了笔,满脸的倦色。 他的面前摆放着五张破甲符。 三日来,不停的尝试,便是手指挤出的鲜血也足有半碗,而所画的数十张破甲符竟然无一奏效。如今朱砂与白酒已消耗殆尽,蛇皮也仅剩下三四尺。倘若这最后所画的五张破甲符依然无用,只能就此放弃。 “哗啦——” 于野挥手将空着的陶碗与酒壶扫到一旁,抓着一张符箓站起身来。他看着破碎的衣衫,无奈的摇了摇头,遂将符箓拍向胸口,然后不抱期望的静静等待。 照旧是光芒一闪,却未听到衣衫撕裂的响声。 咦? 破甲符没了,而手掌有点模糊。 眼花了? 不仅如此,他的身子与四肢也看不清楚,像是一团模糊的虚影,显得极为诡异。 于野吓了一跳,禁不住原地转圈后退了几步。忽然身后一空,眼前景物变化,紧接着脚下一空,直接往下坠去。他急忙伸手乱抓,“砰”的抓住石壁的缝隙,犹自脚下悬空而身子摇晃。 什么状况? 于野左右张望,又低头查看。 头顶是青天,脚下是悬崖。左右是峭壁树丛,还有碎石被他扯动着簌簌滚落。 刚刚人在山洞之内,眨眼之间跑到了洞外? 虚影般的手臂与四肢,已渐渐恢复原状。而整个人挂在峭壁之上,却是真实存在。一旦松手,他将摔下二十多丈深的悬崖。 “嘿!” 于野惊魂未定,却又禁不住笑出了声。 无数次的期待化作泡影,而最不抱期望的一次尝试竟然得偿所愿。 大功告成之时,便是这么突然,突然的让人忘了惊喜,反倒有些稀里糊涂、措手不及。 于野双手用力,脚下一蹬,“蹭”的凌空蹿起,飞身落在山顶之上。 所在的小山,仅有数十丈高,就此远眺四方,不由得令人心旷神驰。 “嗷——” 于野禁不住昂头长啸了一声。 无人指点,独自琢磨,耗时两三个月,尝试了数百上千回,竟然学会了炼符制符之术。事在人为,修炼同样如此。只要持之以恒,也能无师自通而有所成就。 倘若说七杀剑气是他杀敌自保的手段,而破甲符则是他逃命的法宝。借助破甲符隐身破壁的法门,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活命的胜算。 于野伫立片刻,溜下山顶。 他找到山洞钻了进去,小心翼翼的收起地上的四张破甲符。 最后所画的破甲符之所以奏效,回想起来,应该是烈酒耗尽之时,在朱砂中多挤了几滴鲜血的缘故。 嗯,每张符箓都是鲜血换来的,不能不倍加珍惜! 于野换了身灰色长衫,摸出一粒辟谷丹扔进嘴里,然后抓起长剑,浑身轻松的走出山洞。 辟谷丹不好吃,嚼之无味,却顶得饥饿,倒是闭关修炼的必备之物。 所谓的闭关,便是与世隔绝、专心修炼的意思。自己在此处修炼多日,也算是闭关吧。 转瞬到了山脚下。 里许远处,有个小村子。 村西头有两间石屋,一株大树。树下的水槽边,拴着一匹黑色的健马。马儿察觉主人到来,远远的昂首嘶鸣。 于野走到树下,与马而稍作亲昵,将长剑插入行囊,就手解开马的缰绳。 石屋旁边的菜园子里走来一位老汉,招呼道:“小哥一去旬日,老汉担心着哩!” 于野欠身致意,笑道:“马儿寄养于此,让老伯费心了!” 老汉摆手道:“哎呦,小哥交代,老汉可不敢怠慢!” “老伯,这是您老应得的酬劳!” 于野摸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老汉,不容拒绝,他已飞身上马离去。 离开了村子,一条乡村小路通向远处的大道。 于野骑马行走在小路之上。 艳阳高照,天色晴朗,风儿徐徐,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回首望去,数里之外的小山便是他待了八九日的地方。算起来,他离开萍水镇已过去了一个半月。他并未急着赶回星原谷,而是走上几百里,便找了个偏僻的村子,将马儿寄养于农户家中,然后独自修炼几日。 不过,这回修炼虽然大有收获,却也耽搁了不少时日。好在星原谷已相去不远,再有三两日的路程便到家了! 须臾,马儿上了大道,撒蹄飞奔而去…… 五日后。 一处山崖之上,于野骑马伫立。 此时的他,心头有些郁闷,却嘴角含笑,眼中透着一丝意外与好奇之色。 山崖之下,怒涛翻涌、浪花如雪;远处碧波连天,一望无际。 大海! 三两日的路程,竟然走了五日。直至见到大海,才知道走错路了。竟然绕过星原谷所在的崇山峻岭,直接抵达海边。 小时候倒是听说过,星原谷的北边是海。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没人说得清楚。星原谷四周的高山挡住了去路,也隔断了人们的想象。 眼前的大海,竟然如此的壮观辽阔! 此处,应为大泽北地的最北端。扑面的海风,带着几分野性与丝丝的凉意。使人仿佛从夏末时节,一步踏入了深秋。放眼所及,惟海域茫茫,天涯路远,忽然令人倍感渺小孤单,而转念间又天地入怀悠然独我。 便如典籍所说,海之大,能纳百川奔涌;地之大,能养万物生灵;天之大,能容银河霄汉。却不及心胸之大,可容天地而任沧海横流。 于野极目远望,感慨万千。 大泽北地,已极为荒僻。大海往北,想必更为的荒凉而人迹难至。而大泽南边的海域,倒是有个蕲州,据说仙门众多、高手如云。卜易与裘伯,便来自蕲州。倒是想去看一看,看看那片陌生的天地有何不一样。 这一刻,于野忽然有了闯荡天下的冲动。 又是一阵朔风掠过海面吹来,马儿猛的扬起前蹄而长声嘶鸣。 于野两腿夹紧马腹,双手勒紧缰绳,身子立起,他随着马儿“哒哒”后退几步,顺势一拨马头冲下山崖。 纵使天高海阔,他依然放不下星原谷。 他惦记着于家村,惦记着裘伯。他的心结尚未打开,他要去寻找困惑背后的真相。 而星原谷所在的崇山峻岭,足有数百里的方圆。如今走错了路,难免又要耽搁几日。 于野离开海边,循着来路飞奔而去。 一去数十里,天色转暗。山道渐趋狭窄,四周乱石嶙峋、树木密集。 于野放慢马儿的去势。 抵达海边已是午后时分,如今暮色降临。且找个地方歇息一宿,天亮之后接着赶路。这也是约定习俗的规矩,夜里山道难行,一旦马儿失蹄,难免有不虞之灾。 片刻之后,前方有一山涧。涧溪“哗哗”淌过山道,近处草木茂盛。 于野跳下马,取了长剑与水囊,走到山涧旁的山坡上坐了下来。 此处的山道略宽,一侧为山石峭壁,一侧为草木覆盖的山沟深壑,再远处又是高山耸立,使得置身所在犹如峡谷,幽静而又黑暗沉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此露宿,倒是要有一番胆量。 于野却是不以为然,喝了几口水,便想着吐纳调息。 “咴聿聿——” 独自在一旁溜达的马儿突然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阵冷风吹来。 于野微微一怔…… 第六十四章 境由心起 夜色黑沉。 荒山寂静。 忽然马儿嘶鸣,一阵冷风嗖嗖,紧接着又是“扑啦啦”几声惊鸟穿林的动静在山间回响,使得这荒寂的所在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于野却盯着不远处的山涧。 他时常露宿野外,胆子够大,又有修为与长剑傍身,他什么也不怕。 而相距仅有丈余的山涧中,似有光亮在微微闪烁。 亮火虫? 一种会发光的虫子,村里人称之为亮火虫。 而小小的虫子,怎会惊动马儿? 于野站起身来,伸手抓起长剑。 山涧倒也寻常,无非山壁裂开一道口子,山上的溪水从中流淌而下,再漫过山道“哗哗”而去。 于野走到山涧口。 山涧有着两三尺宽,却见丈余深处,杵着一道人影,周身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在这幽静的黑夜之中极为醒目而又诡异非常。 于野惊愕不已。 他的神识可达三十丈远,而近在咫尺的地方藏着一人,他竟然毫无察觉。 “何人在此?” 于野沉声喝道,长剑出鞘。 山涧中人并未回应,而是缓缓抬头。随着长发飞扬,呈现出一张精致的面孔。是个貌美的妙龄女子,赤裸的双足虚踏而立,一袭羽纱般的长裙随风飘动,婀娜的身姿透着异样的魅惑。只见她朱唇轻启,声若吐翠—— “我乃天上玄女,助你摆脱困厄,来吧……” 女子又嫣然一笑,纤纤玉手一招,随之异香弥漫,似有春潮涌动,令人难以自持。 于野只觉得脑子一蒙,后退两步,禁不住神色痴呆,举起的长剑缓缓落下。 又听柔软且充满怜悯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 “你身世蹉跎,命如浮萍,孑然飘零,朝不保夕。你悲天悯人,苦心向善,却背负骂名而生死两难。我懂得你苦,知道你累。来吧,与我畅游天宇。那星河之畔,才是你的家园……” 于野心头一颤,鼻子一酸。 他就像是一个走夜路的孩子,即使害怕或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出声,惟有隐忍与坚强,却也不免孤单茫然。他也想着有人抚慰关怀,有人懂得他的艰难。而脚下的这条路,注定了一生孤独。 恍惚中,自称玄女的美人款款走来,伸出温软的双臂,带着扑面的香风,与难以拒绝的诱惑,呢喃道:“来吧……” 于野面色潮红,眼光迷离。 正当他神魂失守之际,手中低垂的长剑突然劈出一道凌厉的剑芒。 “呼——” 未见血肉横飞,也无惨叫声,只有冷风倒卷而去,美人随之消失无踪。 于野踉跄两步,双手拄剑而立。他的脸色依然潮红,而他飘忽的眼神已渐渐沉静下来。 却见冷风去处,山涧中多了一个小巧的身影。其四足、长尾、尖耳、短吻,通体雪白,两眼血红,竟是一只白狐,身子瑟瑟发抖,显得极为恐慌。 “呸!” 于野恨恨啐了一口,侧身走入山涧。 村里的老人说过,常年在外打猎,难免遭遇古怪离奇的状况。遇到鬼魂倒也无妨。猎户身上带着杀气,不畏邪祟,却怕遇到野狐、黄狼。而野狐尤其狡诈,喜欢惑人心智。只当是老人哄骗孩童的趣闻,从未当真,谁想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然亲身撞见了一回。 也幸亏他心地善良,却意念坚定,且对男女之事懵懂未知,故而在关键时刻迷而不乱。他的狠心一剑不仅斩破了野狐的幻术,最终也救了他自己。 不能饶了这个小东西,以免它祸害他人! 于野侧身走了几步,举起手中的长剑。 白狐竟然没有逃走,而是伏在地上,惊惧的神态中似乎透着不舍与恳求之意。 于野的神色一凝。 白狐身后的石缝中,长着一蓬青色的叶子,叶子之间的枝干上挂着一串青红色的果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异果? 不管什么果子,必是白狐极为珍爱之物。 这小东西是担心有人抢它的果子,便在此处装神弄鬼? 于野想明白了缘由,心头的怒气顿消。天地养育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只要彼此没有伤害,何妨和睦共处而相安无事呢。 白狐依然伏在地上,却歪着脑袋盯着他,神态颇为乖巧,血红的双眼多了一丝灵动之意。 “哼,莫再害人害己!” 于野佯作严厉的样子教训一声,转身退出山涧。 他返回原处坐下。 受惊的马儿也从远处走了过来。 此时,山谷空幽,夜色寂寥。 于野忽觉有些疲惫。 方才的幻觉,是白狐的幻术,还是心乱自扰,境由心起呢? …… 又是一个夜晚。 淡淡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掠过谷口。山谷中,是个小村子,尚有几点灯火未熄。人影途经村南的土堆前,稍作停顿,又在村口徘徊片刻,遂直奔村后的大山而去。 穿过林子,越过溪水。 人影消失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之中。 转瞬之间,熟悉的山崖就在眼前。 人影落下身形,是位少年,长衫飘飘,步履轻盈,却又神色凝重,浓眉下的双眸中透着思索之色。 正是于野。 之前走错了路,途中耽搁了几日,今晚赶到星原谷之后,他将坐骑藏于谷外的树林中,独自返回于家村。 他不敢惊动村里的族人,因为大仇未报,他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不过,途经村口的时候,他查看过老树下的两间草屋。那是裘伯的居所,却疏于打理、落满灰尘,老人家显然不在村里。 此处的山崖,便是裘伯带他养伤的地方。 于野往右走了十余丈远,他曾经藏身的山洞依然如昨。透过乌黑的洞口看去,狭小的山洞内多了一堆枯枝与鸟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从去年岁末的大雪封山,直至眼下的夏末秋初,已过去了九个多月。这么长的一段时日里,裘伯他人在何处? 一位年迈的老人家,难以走出星原谷。何况他丢弃了竹杖…… 于野转身来到一堵崖壁前。 崖壁前,是片荆棘树丛。他清楚记得,裘伯的竹杖便是丢在此处。而此处的山路颇为陡峭,当时又布满积雪,裘伯没有竹杖,如何下山离去? 于野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想要找到裘伯的下落,便不能放过任何疑点。 于野回想着他捡到竹杖时的情景,细细查看着面前的树丛。 没有积雪的覆盖,可见树丛中的堆满了碎石头。而碎石之间,有块凸起的青石,仅有拳头大小,看着倒也寻常,却深入地下数尺。倘若没有神识,难以发现它的异常之处。 于野禁不住伸脚踩去,青石却纹丝不动。他脚下稍稍用力,青石忽然下沉。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石头摩擦的声响。他回身看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身后便是崖壁。 足有十余丈高的崖壁,与大山连为一体。崖壁上罩着青苔、挂满树藤,看上去没有任何玄机,却突然从中裂开一个洞口。 于野看着洞口,又看向树丛。 树丛中的青石依然完好,却下沉了三寸。 阵法机关? 自从上次见识过桃疯等人的阵法之后,便查阅典籍,对此略有认知。猎户与江湖人使用的机关陷阱,多为构造之巧;而修道之人的阵法机关,不仅有构造之巧,还有阵旗、禁制等诸多手段变化之妙。 倘若裘伯是位修道高人,如此阵法机关对他来说再也简单不过。 难道裘伯他在洞内? 洞口有着两尺宽、五尺高,洞内黑暗莫测,却似乎封闭了许久,从中散发出一阵腐烂的味道, 于野迟疑片刻,低头侧身走入洞口。而他尚未站定,再次听到石头摩擦的声响。 竟是一块石板,缓缓堵住了来时的洞口。而旁边的地上,则是凸起一块青石。倘若踩下石头,应该能够打开洞口回到洞外。 于野伸手摸出一颗夜明珠。 微弱的珠光下,是个丈余方圆的山洞。洞内空空如也,根本未见裘伯的人影。而山洞的右手边,另有一个五尺高的洞口。 于野正要走向洞口,又停下脚步。 所在的山洞虽然空无人影,而当间的空地上却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环状之物。 这是什么东西? 于野低头打量。 环状之物,如同纳物戒子般的小巧,而质地并非玉石,反倒像是黑铁,即便以神识扫过,它依然是个普通铁环。 于野伸手捡起铁环。 铁环入手刹那,神识自然而然浸入其中。 于野眉梢一挑,微微讶然。 铁环之中,另有天地? 这枚看着不起眼的铁环,果然是枚纳物戒子。而寻常的纳物戒子,仅有数尺大小。铁环中的天地却有数十丈方圆,其空间之大远远出乎想象。 于野将铁环套在左手的中指上,催动神识轻轻挥动。 一枚玉简与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落在地上。 铁环内的空间虽大,却仅存放着两样东西。 于野捡起玉简与玉石分别查看。 玉简内是篇功法,《天禁术》。暂且不明用处。 玉石,为紫玉雕刻,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稍稍折射夜明珠的光亮,瞬即焕发出片片耀眼的紫色光芒。而便在光芒闪烁的瞬间,似有磅礴的气机在苏醒爆发,顿然使人心神震荡而惶恐不安。 于野慌忙收起玉石与玉简,犹自惊奇不已。 这铁环与铁环内的物品,难道是裘伯所留? 于野举起夜明珠,慢慢走向旁边的洞口。 当他踏入洞口之际,脸色大变…… 第六十五章 天机 眼前又是一个山洞,更为狭小。 仅有四五尺方圆的所在,静静坐着一位老者,正是裘伯,却双目塌陷、形销骨立,干瘦的身子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味。他显然已死去多时,或者说,去年岁末的那个冬夜,他救了自己之后,便身陨道消! 于野将手中的夜明珠嵌入石壁中,然后伏地叩首。 当他抬起头来,已是双目噙泪。 于野从小便认识裘伯,老人家总是喜欢坐在村口的老树下,或是静静的眺望远方,或是面带笑容看着村里的孩童打闹。有的时候,他还会独自去山里采摘草药。族人们有个内疾外伤,总是他出手相助。 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而对于他的认知也仅限于此。直至那个冬雪之夜,方才知道他通晓天地,见识渊博,并有过一段不凡、且又不为人知晓的过去。而他却燃尽余生,救了一个少年 裘伯说,‘这是老夫仅有的龙阳丹,本为吊命之用,自感时日无多,便救了你这个孩子。’ 他还说,‘大泽北地,已多年不见修道之人,老夫亟待由你解惑,出手相救亦在情理之中。’ 记得他又说,‘老夫没有想到,杀你之人,并非为了灭口,只为取你腹中的蛟丹啊!蛟丹来自蕲州深海,加以炼制,可助修士结丹,实属难得的宝物。其中却含蛟毒,你一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龙阳丹固有奇效,仅能延缓一时,倘若蛟毒发作,你终究难逃一死!’ 老人家最后还说了一段话,‘我为你起名于野,之所谓龙战于野,却为大凶之相。如今大泽北地,龙蛇再起,不知几人渡劫升天,几人命归幽冥。你若不死,或有揭晓之日!” 回想着裘伯离去时的情景,于野更加悲伤。 虽然不知道裘伯的过去,而那位老人却为他起名,救他性命。并在生死关头帮他伐毛洗髓,使他意外踏上修炼之途。倘若说爹娘有生养之恩,裘伯便有再造之恩。 而悲伤之余,于野又不禁回想着裘伯所说的每一句话。 裘伯说他大泽已多年未见修道之人,表明他并未将大泽道门放在眼里,而是特指海外的修士。他为此担忧不已,亟待查明原委。不过,他应该已发现端倪,于是留下几句忠告。其一,那枚蛟丹极为不凡,却也是惹祸的根源;其次,于野之名,来自占卜爻辞,诸多灾难或许与他有关;其三,倘若他于野不死,他所有的困惑终有揭晓的那一日。 也就是说,裘伯不敢肯定他的占卜是否灵验。而他又心存侥幸,故意丢弃竹杖当作暗示。一旦于野活下来,并且成为修士,或许有所发现,得到他留下的机缘。否则,他的遗骸便将永远封存此地,与他所有的隐秘一同化为尘埃。 老人家倒是用心良苦! 所幸那个蒙昧无知的小子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修士,依循竹杖的暗示,终于找到此处。 于野擦了把泪水,在地上坐了下来。 如今已找到了裘伯,又将怎样呢? 此处的山洞,一大一小。大的山洞,应为裘伯生前修炼的地方。而小的山洞,更像是墓穴。也许裘伯知道他寿元无多,便为自己备下最终的去处。 遗骸的旁边,摆放着几件杂物,有折断的短剑,散碎的金银,破旧的道袍,一截木炭与一块白布。 于野伸手拿起短剑。 短剑仅存剑柄与半截剑锋,应该是折损的飞剑,看上去已无用处,而剑柄上却刻着铭文:天机。 天机? 于野稍作忖思,放下短剑。他逐一查看裘伯的遗物,从中拿起一块白布。 白布已经发黄,上面用木炭涂抹了两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白布上,仅有二十四个字,应该是裘伯在临终前所留。前面的一段话似有所指,暂时看不明白。后面一段话,是告诉他于野,有缘无缘,全凭天意? 于野拿着白布与短剑,起身走到外边的山洞。他在空地上坐下,拿出一个白玉戒子轻轻挥动。这是他之前缴获的纳物戒子,所收纳的物品尽数倾倒而出。他翻寻片刻,捡出一堆东西摆在面前。 其中的两枚图简,为燕州的山河地理图与蕲州的舆图;两块刻有‘蕲州云川’字样的玉牌;两篇功法玉简,《太上灵符》与《与云川剑诀》;几卷兽皮册子;一把银色的短剑;二十多块灵石;几瓶疗伤与辟谷的丹药,另有一块玉牌,与一枚残缺的玉简。 于野将残缺的玉简与玉牌单独拿了出来。 玉简,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上面仅有一行字符: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同样是没头没尾的一段话,与裘伯的遗言倒也相仿。而彼此之间,看不出有何关联之处。 两寸大小的玉牌,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和’字。 于野将玉牌与白布摆在一起,暗忖道,就是它。 当他看到白布上的遗言,便觉着‘天机’二字似曾见过。玉牌上的‘天机’二字,纯属巧合,还是与之有关,暂且无从知晓。而‘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这段话的意思,显然是让他去寻找天机。至于天机又是什么,只能留待以后参悟、琢磨。 于野将白布、玉牌、断剑、残缺的玉简,以及燕州与蕲州的舆图收入铁环中,与之前的《天禁术》、紫色玉石放在一处,又将灵石、短剑、丹药、功法玉简与空置的纳物戒子,还有衣物、金银等杂物,分别收纳而各自另放一处。他起身走向隔壁的洞口,再次端详着裘伯的遗容。 裘伯啊,至今不知您的名讳与您曾经的遭遇,也不知您为何躲在这偏僻的大山里耗尽余生,却知道你是于野的恩人。 不过,去年岁末的那个冬夜,您老人家是否已预料到于家村的灾难? 如今虽然找到了您老人家,您却不能开口说话。曾经的疑惑不仅依然存在,反而又多了未解之谜。您所救下的那个小子背负着一笔难以偿还的恩情与三十多条人命的血债呢,又该去如何找寻天机? 唉! 于野重重叹了口气,悲伤的心绪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彷徨之意。他取下石壁中的明珠,捡起长剑转身走向来时的洞口。 裘伯不仅给他留下了未解之谜,也丢给他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重担。其中的利害攸关让他不能置之不理,却又一筹莫展而前途茫然。 随着机关启动,石板缓缓打开。 于野走出洞外。 洞口再次关闭,依然看不出开启的痕迹。 于野抬脚将树丛中的青石踢得粉碎,再以乱石覆盖。他不愿有人打扰裘伯,且让老人家安心长眠于此。 夜色如旧。 四方寂静。 偌大的星原谷,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下。 估摸着已是午夜时分。 于野飞身跃下山崖。 片刻之后,他来到村东头的土坡上。倒塌的草屋,更加破败不堪。他默默看了一眼,走到屋子正南方的一个土堆前,扯去丛生的野草,抨了几把土放在上面,然后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娘,于野改日再来陪您,走了啊…… 于野念叨几句,起身离去。 转瞬之间,来到村里。 他在一个小院前稍作逗留,转而奔着村里的祠堂走去。 曾经的于家祠堂,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于野在废墟前默然伫立,心头一阵刺痛。 便于此时,一道人影匆匆忙忙跑来,犹自衣衫不整睡眼朦胧,却又压低嗓门而难以置信道:“于野,是你么?” 于野转过身来,轻声道:“二狗兄,是我!” “哎呦,我当你在梦里唤我呢,谁想真的是你!” 于二狗,还是莽撞冒失的样子,他冲着于野上下打量,瞪眼道:“你大半夜的回来作甚,便不怕村里人找你算账?” 于野尴尬无语,抬手一挥。 “砰”的一声,地上多了一个袋子。 “咦,变戏法呢!” 于二狗吓了一跳,而他嘴里埋怨着,却不忘伸手扒拉着袋子,顿作惊讶道:“这段日子你当山贼去了,抢来这么多的金银?” “非偷非抢,皆正道而来!” 于野分说道:“这些金银拿去修缮祠堂,也算我弥补几分亏欠……” “天呐,怕不有上百斤重的金子、银子,修缮祠堂也用不完啊!” “余下的金银,便与各家分了吧!” “不成!” 于二狗尚自满脸的贪婪之色,忽然摆了摆手道:“我于家村虽穷,却不贪无义之财!你若不能说出钱财的来路,敬请收回!” “我……” 于野稍作迟疑,举起手中的长剑示意道:“不瞒二狗兄,我如今是修道之人。这笔金银乃是我有恩于人而应得的酬劳,来路清白!” 于二狗惊奇道:“一段日子不见,你竟然懂得修道了?” 于野笑了笑道:“机缘巧合吧……” 于二狗却撇着嘴角,不以为然道:“修道的岂有好人!” 于野的笑脸一僵,默然片刻,郑重道:“祠堂的这笔血债,定有偿还之日!” 他丢下一句承诺,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于二狗愣在原地,忧心忡忡道:“他成了修道之人,还是我兄弟么……” 第六十六章 惶惶走兽 夜色深沉。 山谷中,一道人影匆匆而去。 谷口就在前方。 人影停了下来。 朦胧的月光下,于野孑然而立。他回首凝望,不舍的神态中透着几分感慨与几分苦涩。 偌大的星原谷,寂静依旧。谷中的小村子,已隐入黑暗之中。 有生以来,这是第三次独自离开于家村。头一回,是为了参与冬狩;第二回,是被于二狗赶出村子;今夜,则是来去匆匆。每次的状况迥异,心绪也各不相同。 而这一回离开家,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于野暗自叹了口气,转而离地蹿起,如一缕清风,悄悄穿过谷口。 他打算先到灵蛟镇打探消息,然后再走一趟灵蛟谷。灵蛟谷不仅是生死之地,也是灾祸起源之地。此去若是有所启发,或能帮他重新审视这一路走来的困惑。 在此之前,且先去十余里外的林子里取回坐骑。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脸色一变。 离开谷口不过三两里,正穿行在一道峡谷之中。却见前方十余丈外,站着一道人影。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背着双手,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杀气。 杀气,也称之为阴气、寒气,或煞气。有杀气浸盛、阳气日衰之说,是种由内而外的气势。 于野急忙停下,就地转身。 而身后的几丈之外,另一道人影落下,同为一中年男子,手持一把短剑,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于野心头一凛,“锵”的拔剑出鞘。 “你是于野?” 前方挡路的男子问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半夜进出星原谷,行迹鬼祟,十五六岁,看不出修为,却又携带利剑,懂得道门法术,应该是你了。” “尔等何人?” 于野前后张望。 来的时候,未见异常,此时却被堵在峡谷之中,前后去路断绝。尤其这两个中年男子均为修士,且修为强大。 “呵呵,尘起说的不错,你终究不过是个山野小子,俗念难舍、家园难弃,只要守在此处,便能找到你!” “尘起何在,滚出来——” 于野怒声叱道。 他在江湖中闯荡过一段时日,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蕲州修士,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来历,而尘起却是一清二楚。一旦尘起将实情告知卜易,于家村必然又一次跟着遭殃。而他于野最为害怕的就是连累族人。 “尘起不在大泽,如何叫他滚出来?” 中年男子抬脚往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只要束手就擒、听从发落,便可既往不咎,也许还会送你前往海外仙门历练呢。如若不然,你便要为我死去的蕲州同道偿命!” “尘起他去了海外?” 于野虽然已有猜测,却明知故问,他只想延缓片刻,以便找出对策。 而出声的中年男子似乎看破他的用意,对话之际,依然在步步紧逼,道:“小子,你若投诚归顺,我便告知尘起的去向!” “投诚归顺?” 于野稍稍意外,不解道:“尔等不是一直想要杀我,今日为何……” 中年男子摇头冷笑道:“呵呵,杀你有何用处,无非是要索回你身上的功法与仙门遗落的宝物罢了。” “什么宝物?” “你在山中打猎捡到过海外修士的遗物,一样不落的交出来!” 于野更为意外。 蕲州的修士并非为了蛟丹而来?而他在灵蛟谷中也没捡到什么遗物啊,倒是尘起抢走一个纳物戒子。不用多想,又是那个家伙使坏。 “也罢!” 于野佯作答应,左手摸向怀里,却抓出一张符纸拍在身上,猛地凌空蹿起,直奔峡谷一侧的山林飞跃而去。 他有三张御风符,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只见于野周身光芒闪烁,一蹿五六丈高。只要冲入山林,他便能摆脱两位炼气高手的围攻。而他尚在半空之中,一团光芒在他面前炸开。一道道无形的法力瞬间捆住了他的手脚,使得御风法力尚存,却又难以为继,他顿时摇摇晃晃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有笑声响起—— “小子,江湖盛传你狡诈多端,果然名不虚传,你乖乖受死吧,呵呵……” 于野尚未落地,两道剑光已一前一后朝他袭来。他偏偏又被捆住身子难以躲避,禁不住焦急万分。 两个炼气高手有备而来,联手围攻之下,顿时令他陷入绝境之中。 在外遭遇过无数次的险情,皆死里逃生。今夜却在家门口摔了个大跟头,却不知能否逃脱此劫! 于野急忙催动护体真气,身上闪过一层青色光芒。便在状若龙甲般的光芒出现之际,响起一阵法力撞击的“喀喀”声响。他趁势拼命挣扎,却依然挣不破法力的束缚。与此刹那,两道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机倏然而至。 “砰、砰——” 两声震响之中,剑光倒卷。 于野“扑通”摔在地上,张口喷出一股热血。他虽然勉强挡住了飞剑,身上的护体光芒却已涣散殆尽。尤其是脏腑震动,气机逆行,他强行吐了口瘀血,这才稍稍缓解。所幸束缚四肢的法力随之崩溃,他的四肢也恢复了自如。 而两个强大的对手,并未罢休。 “呵呵,这小子倒是命大!” “他的护体法力颇为诡异!” “或许与海外功法有关!” “杀了他,自见分晓……” 黑暗的峡谷中,两个中年男子面对面的往前走去。两道盘旋的剑光,在夜色下散发着冰冷的杀机。 在二人看来,眼前的少年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待杀了分而食之。 当间的空地上,于野拄着长剑站了起来。 上回面对两个炼气高手,桃疯等人借助阵法,又集八人之力,方才侥幸取胜。今晚此时却要他独对强敌,显然是凶多吉少。 而两位中年男子话音未落,已同时出手。 一道剑光呼啸直下,直奔于野袭来;一道剑光盘旋四周,断绝他所有的退路。 于野盯着袭来的剑光,并未挥剑抵挡。而他也未后退,更未求饶,反倒是眼角抽搐,脸上透着一丝疯狂之色。眼看着剑光已近在咫尺,他突然不顾一切的举起手中的长剑奋力劈去。 “砰——” 果不其然,他的青钢剑根本抵挡不住飞剑之威。便听一声震耳的巨响,随之光芒爆闪。于野长剑脱手,整个人倒飞而去。 “呵呵!” 出手的男子冷笑一声,抬手一指。 大泽各地疯传,眼前的少年是如何杀人夺命,又是如何的凶残成性。不过是一些没有见识的贩夫走卒在以讹传讹罢了。今夜他与同伴联手,足以对付任何一位炼气修士。他不信这个小子还能活到天明,他要亲手将其斩杀而终结那段荒唐的神奇传说。 而他正要痛下杀手,又微微一怔。 那个小子分明被他击飞出去,尚未落地,又忽然不见了。人呢? 他急忙看向同伴,对方也是两眼茫然。 黑暗的山谷中只有他二人在左右张望,还有两道剑光在夜空下盘旋。而要杀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啊……” 便于此时,同伴突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中年男子尚自错愕,忽然发觉一道无形的杀气突袭而至。他蓦然一惊,却已来不及召回飞剑,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却听“砰”的一声震响,护体法力竟然崩溃殆尽。强横凌厉的力道依然不减,逼得他站立不住“蹬蹬”后退。 与此瞬间,两丈之外冒出一道人影,正是消失的那个小子,竟面带惋惜与无奈之色。 “隐身符?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却是又惊又怒。凭借修为,他并不惧怕什么隐身符。谁料那个狡诈的小子竟在败退中施展隐身法门,又以剑气偷袭,着实令人始料不及、亦防不胜防。幸亏他应变得当,否则他也会像同伴一样遭到暗算而惨死当场。 “小子,我看你还有何本事!” 中年男子怒吼一声,催动飞剑便要反扑过去。 于野禁不住后退两步。 此时的他两手空空,神色无奈。冒着遭受重创的凶险,侥幸杀了一人。而强大的对手依然存在,他却已施展不出七杀剑气。 是战,还是逃? “轰——” 正当于野迟疑之际,一团火光从天而降。 中年男子毫无防备,顿时手忙脚乱。 于野错愕之余,两眼一亮,他顾不得多想,抓出一张离火符便砸了过去。 “轰——” 火光炸开,烈焰滚滚。 中年男子遭致符箓的连番轰击,被迫催动法力护体。不料又是一道符箓从天而降,他正要驱使飞剑抵挡,却见符箓无声炸开,霍然化作一道闪电般的剑芒呼啸而至。他一时躲避不及,半条臂膀飞了出去。他禁不住惨叫了一声,伸手抓出几张符箓试图自保,却又抬头仰望而惊愕不已。 只见夜空之中,一道人影双手持剑俯冲直下。 那小子的帮手? 中年男子惊惧之下,再无战意,扔出符箓,转身便走。接连不断炸开的火光之中,他如惶惶走兽亡命逃窜。 而逃出去不过十余丈,一道人影从斜刺里冲来,“砰”的将他撞飞出去。 中年男子“扑通”摔在地上,尚未爬起,一把短剑已狠狠插入他的小腹之中。他口吐鲜血,惨叫无声。他看向面前的少年,却已看不清楚,又看向那道飘然落下的人影,依旧是看不分明。他喟然长叹,缓缓闭上双眼…… 第六十七章 跟着你喽 黑暗的峡谷中。 两道人影默然伫立。 却一个瞪着双眼,错愕不已;一个欲言又止,兴奋的神情中透着几分忐忑之色。 不远处的血泊中,躺着两具死尸。还有坠落的飞剑,血迹淋淋的断臂,满地火烧的痕迹,无不见证着刚刚过去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杀。 于野,又一次杀了蕲州修士,而且不止一个。按理说,他遭到两位炼气高手的伏击,逃命已属不易,却绝境反杀,并最终得手,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不过,他意外的并非如此,而是在关键时刻突然现身,并帮他战胜对手的那个女子。 白芷! 几丈外,站着一位女子,虽衣着朴素,却身姿婀娜、秀美依然。 正是白芷! 而她竟然是白芷? 自从玄黄山一别,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怎会突然现身,并出手相助?难道她早已藏在此处,便如同蕲州修士的所作所为? 于野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一时心绪莫名。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将地上的死尸扔在一起,拿出一张离火符焚烧干净,然后捡起地上的飞剑转身离去。 “于野——” 白芷咬了咬嘴唇,轻轻呼唤了一声。 为了找到那位少年,她在此处苦苦等候了数月。如今终于相见,而彼此竟然形同路人。 于野没有回头。 须臾,他来到十余来外的一片林子里,见到马儿无恙,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他拿出几粒疗伤的丹药扔进嘴里。 身子虽然没有大碍,却硬挨了两剑,力拼了一剑,并接连施展剑气,此时他的修为已所剩无几,而且气息紊乱、心神疲惫。 天色未明,所在的林子倒也僻静。 于野就地坐了下来,倚着树干,闭上双眼,却又忍不住皱起双眉。 他用力的摇摇头。 他不愿去想那些烦心的人与事,在此歇息片刻,待天明之后,便就此远去。 而他刚刚安静下来,忽然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林中颇为幽暗,而神识可见,那道挥之不去的人影竟然匆匆出现在十余丈外,并背着包裹、带着长剑,显然是特地追赶他而来。 “你跟着我作甚?” 于野再也忍耐不住,猛的站起怒道:“难道还要将我抓回玄黄山当成家畜囚禁豢养,只为杀人取丹?我念及乡梓情分不予计较,你却屡次欺骗,如今又变本加厉,竟敢来到星原谷害我族人。我明说了吧白小姐,我杀得了蕲州高手,也照样杀得了你,切莫逼我翻脸,滚——” 他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个字,显然是下了狠心。几个月来痛定思痛,曾经的侥幸已彻底破灭。他能够容忍仇家的阴险狡诈,却容忍不了一个女子说谎骗人。既然再次见到对方,索性将话说绝,他不想与这个女子再有任何的纠缠。 “啊——” 白芷赶到林中,立足未稳,便劈头盖脸挨了一通怒骂,她顿时僵在原地而不知所措。 “你——” 白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讷讷道:“你让我滚开?” “正是!” 于野拂袖一甩,转身道:“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却不得靠近星原谷,不得侵扰我于家族人。勿谓言之不预,劝你好之为之!” “也罢,如你所愿!” 白芷微微颔首,却又说道:“离去之前,能否容我说几句话?” 于野没有理会,兀自看向远方。 白芷的胸口微微起伏,出声说道:“不错,是我将你抓到玄黄山。而师命难违,我也身不由己。我总不能让你落入尘起之手啊,否则你焉有命在。敢问你待在摩崖洞的三个月,又是否受过一点委屈?你却恼恨我将你当成家畜豢养,只为杀人取丹。你不妨想一想,直至今日,除我之外,玄黄山上下可曾有谁知道你体内藏着蛟丹?” 于野微微一怔,皱起了眉头。 “你无意中与我提起蛟丹,可有此事?或许你已忘了,我却一直惦记,并帮你守口如瓶,与师父谎称你所吞下的只是一枚寻常的兽丹。如若不然,师父她早已取你体内的蛟丹强行续命。而我为了让你多活几日,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又能如何,我也身不由己啊。而你不念我的一番苦心也就罢了,反倒含血喷人当面羞辱!” 于野倒是泄露过蛟丹的存在,后来见到尘起,或蕲州修士,似乎对此并不知情。竟然白芷在暗中帮他,着实用心良苦。而倘若她所言属实,岂不是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白芷颇为伤心,又道:“你指责我存心欺骗,我究竟骗了你什么呢?你无凭无据,又岂敢污蔑我害你族人?” 于野摇了摇头,转身驳斥:“你骗我说你知道裘伯的下落,而裘伯他早已不在人世。你如今躲在星原谷有何企图,你应当心知肚明!” “哦,你找到裘伯了?” “无可奉告!” “唉——” 白芷叹息一声,道:“你该记得呀,我从未说过我知道裘伯的下落,无非是对于他的来历略知一二罢了。我当时提醒过你,裘伯的竹杖乃是大泽南地特有之物。据此不难猜测,他应该来自海外。你却懵懂无知,岂能因此而迁怒于我?” “哦……” 于野支吾一声,低头不语。 便如白芷所说,事实如此。也许是他当时心绪不宁,没有听懂她话语中的用意。 “我在星原谷已有数月之久,你说我有何企图?你昨夜已返回村里,你的族人是否受过半点惊扰?” “若无企图,为何待在星原谷如此之久?” “等你啊!” “等我?” 于野禁不住抬起头来。 却见白芷盯着他,苍白的脸色透着无尽的委屈,轻声道:“为了得到你身上的蛟丹,尘起勾结卜易杀了师父与众多弟子。我身为她老人家的嫡传弟子,当然要找你讨个说法。” 于野愕然道:“此事与我何干?” “虽然尘起与卜易才是罪魁祸首,而师父却因你而亡,道门因你而灭,你敢说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我……” “我也不知你何时回家,只能就地等候。数日前,恰巧发现两位蕲州修士出没。我暗中留意之际,见你身陷重围。” 白芷说到此处,两眼噙泪,哽咽着又道:“我不忍看你遇险,便舍身相助。幸亏师父留给我的剑符重创强敌,不然胜负难料生死两说。那二人均为炼气七八层的高手,乃是横行大泽的存在。谁想我拼了性命救你,反倒遭你羞辱……”她肩头的包裹与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带着满脸的泪痕悲怆道:“你不是杀我么,动手吧!” “不……” 再次见到白芷,让他颇为诧异。而他却打定主意,远离这个女子。 这是他吃尽苦头换来的教训! 谁料他的铁石心肠,转瞬化为乌有,满腔的怒气,亦随之烟消云散。因为白芷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难以反驳,也无从质疑。尤其她伤心委屈的样子,令他难以面对、也窘迫不安 难道错怪她了? 她的言辞虽然滴水不漏,却总觉着有些异常。而一时片刻,又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不必如此!” 于野摆了摆手,窘迫道:“告辞!” 他后退两步,便想就此躲开。 白芷却道:“你尚未给我说法,岂能一走了之?” “你待如何?” “与我赔礼道歉……” “山里人不懂说话,多有得罪,莫要介怀……” “助我重建玄黄山道门!” “你说什么……我又非玄黄山弟子,你休想得寸进尺!” 于野瞪起双眼,嗓门也变高了。 而白芷脸上的泪痕犹在,却不依不饶道:“我曾许诺让师父收你为徒,当时你是否拒绝?” 于野想了想,无奈道:“倒也未曾……” 彼时彼刻,若能成为道门弟子,即可摆脱困境,身陷囹圄的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师父临终前已答应收你为徒。” “这个……岂可同日而语?” “既然师父答应收你为徒,你也修炼过我道门法术,从今往后你便是玄黄山道门弟子。” “我何时修炼过道门法术?” “你修炼的玄黄剑术已远超谷雨,是他亲口所说,难道有假?你脱胎换骨成为修士之前,又吃过多少我玄黄山的丹药,你敢否认?” “……” “我乃玄黄山新晋之主,又是你的师姐,我的话你敢不听?” “你是谁的师姐啊,荒谬!我不听你的,又奈我何!” 于野禁不住跳了起来。 他虽然理屈词穷,却也不甘任由摆布。 他转身解开马的缰绳。 白芷却抹去泪痕,不以为然道:“你如今已是名动大泽的道门高手,杀伐果断的夺命小子,既然你的眼里没有师姐,师姐又能如何,只能跟着你喽!” “哼!” 于野不敢多说,哼了一声,飞身上马,急急蹿出林子。 白芷撩起腮边的乱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此时,晨曦初现。 她看着晨光中那匆匆远去的身影,轻声自语道:“若是机缘,天注定;若为劫数,命难逃……” 第六十八章 亦如是 于野骑马甩开了白芷之后,直达灵蛟镇,买了一袋谷米,一坛酒,与香烛、卤肉等物,便匆匆穿过镇子往南而去。 趟过镇外的小河时,他流连了片刻。 想当初他在此露宿,遭遇白芷的纵马冲撞与尘起的欺辱。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蒙昧初开的山里小子,对于陌生的天地有着足够的好奇。而短短的十个月过去,他眼中的天地已经变了模样。曾经的懵懂与冲动,也随之美好的消失而慢慢远去。 当夜色降临,一人一马在一条小溪前停了下来。 溪水清澈,草木茂盛,四周丘陵起伏,一轮弯月斜挂天边。 于野解下行囊,谷米放在地上,任由马儿吃喝,他本人则是走至高处看向远方。 断风崖,已相去不远。 搁在以往赶车步行,这两百里的路程要足足走上三日。而凭借健马的脚力,明日便可抵达灵蛟谷。 夜色下,远近未见异常。 嗯,那个擅长盯梢的女子没有跟来! 于野回到溪边的草地上。他吃了块卤肉,喝了几口水,遂闭上双眼,长长舒了口气。 胸口,依然隐隐阵痛。气息,略显滞涩。这是昨夜拼杀所致,所幸吞服了丹药之后已无大碍。而此时回想起来,仍余悸难消。 倘若不是示敌以弱,后发制人,倘若没有破甲符与七杀剑气在危急关头的绝地反击,倘若……倘若没有白芷的及时出手,他最终能否活下来犹未可知。 她的剑符极为厉害,即使与飞剑相比,也尤甚三分。不愧为玄黄山嫡传弟子,着实有一番手段! 而她所说的那些话,又能听信几分? 她的舍身相助,倒是千真万确。 唉,怎会欠下她如此一个人情呢…… 于野伸手揉搓眉头,郁闷不已。 他对于那个女子,从仰慕,至敬畏,再从愤恨,变成如今的无奈。他不喜欢与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尤其一个心机如海而又能言善辩的年轻女子。偏偏又欠下她的人情,使她得以师姐自居,并强迫自己成为她的师弟! 荒谬! 岂止荒谬,简直荒唐透顶! 道门都没了,何来师姐、师弟? 何况于某人没有师父,独自苦心研修的《天罡经》与七杀剑气与玄黄山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白芷她耍赖呢! 曾几何时,一个冷傲矜持的貌美女子,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修道高人,竟然与她瞧不起的小子耍起了无赖,不知是她变了,还是造化弄人!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一挥。 面前落下两个玉石戒子与两把飞剑,为他昨夜杀人所得。他将戒子内的东西尽数倾倒出来,从中翻捡出丹药、灵石、玉简、符箓、玉牌等物。 竟有六块灵石! 可见蕲州修士的修为高低不同,身家也贫富各异。 两块玉牌,皆刻着‘蕲州玄凤’的字样。而之前缴获的玉牌,刻的是‘蕲州中山’。难道昨夜两人与之前所杀的修士来自蕲州的不同地方? 蕲州究竟来了多少高手? 两枚玉简,其中一个是仙门的功法,叫作《神丹诀》。稍加查看,修炼的法门颇为粗浅,比起《天罡经》的晦涩高深可谓是天壤之别。另外一个竟是图简,名为大泽四地舆图。 于野拿起图简,颇有意外之喜。 先后得到燕州与蕲州的舆图,却迟迟找不到一张大泽的舆图。为此他不是迷失方向,便是迷失路途。如今舆图在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求道于盲。 几瓶丹药,为疗伤、养气之用。 二十余张符箓,有离火符,御风符,以及两张降龙符。 降龙符? 昨夜逃跑之时,去路断绝,四肢被缚,想必就是这个降龙符在作祟! 好东西! 另有一些散碎的金银、衣衫、靴子等杂物,还有几个酒坛子。昨夜所杀的修士之中,应该有一位是嗜酒之徒。 于野将地上的东西尽数收起,又不禁抚摸左手中指的铁环。 纳物铁环,着实好用。只是其中的物品,多为死人的遗物。 是不是有点晦气? 自从成为修士以来,不是在修炼,便是在奔波的途中忙着杀人焚尸搜刮遗物。这条路不仅带着晦气,而且凶险异常,却难以回头,使人犹如离弦之箭,却不知是飞向死亡,还是走向永生。 据说真正的强者,能够超脱轮回,成就真仙,永生不灭! 唉,想的太远了! 且求活着,足矣! 于野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又拿出一枚玉简凝神查看。 《天禁术》。 这是裘伯留下的一篇功法,为禁制之术。便是将符箓与阵法化为无形,借法力辅助手印结符成阵以施展困禁绞杀。所谓的天禁,意味着天地之大无所不禁。禁术威力的强弱,与施法者的修为息息相关。其中又分困、禁、惑、神、鬼、炼、杀等七种法门,以及数千种符阵的变化。 厉害! 却足有数十个手印,数百句口诀,数千种符阵,一时根本看不明白。 愈是厉害的法术,愈是晦涩高深。 总不能知难而退,事在人为,慢慢琢磨也就是了! 于野吸纳灵气之余,将《天禁术》逐字逐句记下…… …… 翌日。 午后时分。 于野骑马走入峡谷之中。 穿过峡谷,便是灵蛟谷。 行至峡谷的尽头,于野弃马携剑步行。十个月前,此处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嗖嗖。如今故地重游,已是草木萋萋生机繁茂。 右行数里,便是枯草峡。 于野辨认着曾经的路径,奔着一座石山走去。 一头受惊的山鹿纵跳远去,几只鸟儿“扑啦啦”飞过山崖。 石山的山脚下,长满了荒草。透过荒草看去,一个洞口若隐若现。 于野稍作停顿,弯着腰钻入洞口。 洞内的情景与往日仿佛,却多了鸟兽的足迹。循着其中的洞口往前,翻过一堆碎石头,十余丈过后,已置身于又一个黑暗的山洞之中。 于野默然伫立。 如今有了神识,黑夜视物如同白昼。 而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往日的景象,好像看到一个懵懂的少年来到此处,手里拿着火折子,满脸的惴惴不安;又好像看到五伯与尘起对峙,于二狗背着他仓惶离去…… 于野将长剑收入纳物铁环,脚尖点地飞身蹿起。两丈高的洞顶有道石缝,他闪身蹿入其中,然后双手用力,慢慢的往上攀爬。 狭窄崎岖的所在,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味。 逼仄曲折之后,四周豁然开朗。 于野爬出石缝,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山洞之中。 这正是他斩杀大蛇,发现遗骸,遭遇尘起的山洞,也是他爹爹的罹难之地。而大蛇与修士的遗骸,早已消失不见。角落里的白骨,亦被焚烧殆尽。唯余黑暗伴随着空寂,犹如时光凝滞而岁月永恒。 永恒? 典籍所说的永恒,极为玄妙。也许它近在眼前,也许它就是这么平凡简单? 在山洞内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于野无奈的停了下来,拿出一块木牌摆放在空地上。这是他在杂货铺子买的灵牌,上面写着他爹的名讳,星原于尧之灵位。他又拿出两根蜡烛、火折子、一坛酒,与两块卤肉。当他点燃了蜡烛,黑暗中顿时多了一片暖暖的亮光。 “爹,于野未能找到您的骸骨,无法收殓安葬,今日特来拜祭,磕头了!” 于野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坐了下来,打开酒坛子,酒水淅沥洒在地上。 “爹,饮酒!” 无人应声,只有烛火轻轻摇曳。 于野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水洒在脸上,呛在嘴里,烧在心头。 “咳咳——” 他放下酒坛,伸手抹了把脸。脸上的酒水尚在,泪水又遮住了双眼, “爹,吃肉!” 于野拿起一块卤肉吃了起来,犹自泪眼模糊,却满脸的平静淡然,唯有他低沉的话语声透着无言的哀伤。 便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唉……” 于野急忙背过身子隐去泪痕,这才扭头循声看去。 十余丈外,另有几个洞口。 却见幽暗处走出一道人影,熟悉的身姿,熟悉的神态,还有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想不到令尊亡于此处,也难怪你遇上尘起惹出祸端……” 果然又是白芷! 而分明已将她远远甩开,她如何跟到此处? 于野丢下卤肉,霍然起身。 而白芷却对他视若未见,径自走到灵牌前,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陶制的香炉与三根供香摆放端正,遂又点燃了香火,款款跪下身子,嘴里出声道:“于叔父神灵在上,白家村白芷叩拜。于野有我这个师姐照料,请您放心吧!” 于野本想发作,又强行忍住。 “你可知祭拜先人,为何点燃三根香火?” 白芷站起身来,话语声轻柔而又随和。 于野后退两步,神色戒备。 白芷依然对他熟视无睹,自问自答道:“三根香火,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先人。香火有祛邪通灵之意,又有焚烧自我普香十方之说。” 于野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道:“休要卖弄口舌,且说说你是如何寻至此处,如何阴魂不散……” 他话音未落,便听白芷“噗”的一声,似乎忍俊不住,以伸手掩唇,转而又带着一脸的正色幽幽说道:“从何处跌倒,便从何处爬起。但凡胸怀大志而有所成就者,皆是如此。依我想来,于师弟亦如是!” 第六十九章 一介凡徒 山洞中。 蜡炬成灰。 三根供香,也早已熄灭。 四周重归黑暗。 寂静中,有人踱着步子四处查看;有人兀自独坐,默默守着他面前的灵牌。 白芷,并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而她一旦出声,必有的放矢。且言语缜密,滴水不漏,令人难以招架,亦无从质疑。当于野不再恶语相向,粗暴驱赶,她也随之恢复了常态,成为一位貌美矜持、且性情沉稳的道门弟子。 而于野又能如何? 人家现身之后,冲着灵位跪地祭拜,单单这个举动,便是有情有义、有礼有节! 即便他当场有着满腔的怒气,也说不出半句话。非但如此,他还要依照山里的规矩表达谢意。 更何况他欠着人情呢,一个舍身相救的人情! 于野只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守着地上的香烛与灵位。 爹爹虽然尸骸无存,却要祭奠亡灵。此乃人子的本分,也是他重返灵蛟谷的真实用意。所谓的从何处跌倒便从何处爬起之说,他倒是没有想过。 而烛火已灭,亡灵去远。 该走了! 于野捡起面前的灵牌。 “何不将灵位设在此处,岁岁祭拜以全孝义!” 白芷适时走到他的身旁,口气像个大姐姐。 “与其岁岁祭拜,不如等我死后,带着我爹的灵牌,与我娘埋在一起,一家人便齐整了!” 于野将灵牌收入纳物铁环,抓着地上的半坛酒慢慢站起。他的话语声不悲不伤,平淡中透着异样的沉静。 “你……你不会在交代后事吧?” 白芷面露笑意,眼光盯着他手指上的铁环。 “嗯!” 于野竟然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固然有此心愿,却怕落得一个弃尸荒野的下场!” “你尚且年幼,不该如此颓丧!” 白芷摇了摇头,含笑道:“也罢,待你死后,我若活着,遂了你的心愿便是!” “所言当真?” 于野看向白芷。 “一言为定!” 白芷不以为然。 于野举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酒水四溅、酣畅淋漓。他“啪”的扔了酒坛,狠狠吐了口酒气。 白芷抚掌赞道:“倒也痛快,像个男人!” “咳咳——” 一口酒气未尽,反而满嘴火辣,于野低头猛咳,顿添几分狼狈。 白芷笑意盈盈。 于野翻着双眼,转身便走。 “去往何处?” 于野走向地上的石缝,便要原路返回。 “有路不走,偏偏去钻蛇窟。于师弟是特立独行呢,还是有此嗜好啊?” 于野停下脚步。 “此处另有出路,随我来!” 白芷招了招手,腰肢一转,翩翩然往前。其轻松的神态,舒展的双臂,以及舞蹈般的身姿,俨如一个欢快无邪的女儿家。 于野挠了挠头,跟了过去。 他知道此处另有出路,只想独自离开罢了。而愈是躲避,愈是慌乱失态。只怪他吃过太多的苦头,不仅变得谨小慎微,而且喜欢猜疑,无非是怕重蹈覆辙而再遭无妄之灾。 而一味的躲避,倒不如坦然面对。 穿过一个洞口前行片刻,地势沉降而去。三十丈过后,眼前呈现一个巨大的山洞。交错的巨石形成沟壑壁垒,可谓森然其貌蔚为壮观。另有一条地下的小河,穿过石缝“哗哗”流淌不息。 于野跟着白芷来到一处幽暗的角落里。“我来到此地,并非只为找你,且看——” 角落里另有一个洞口。 这是一处隐秘的洞穴。 走入洞内,可见数尺高处有块白色的玉石,上面铺着一块腐烂的兽皮褥子。玉石的旁边,摆放着白芷的包裹与她的长剑。 浅而易见,洞穴曾经有人居住。居住者或许便是去年所见的遗骸,也就是蛟丹的主人,一位来自海外的修士。 而包裹与长剑,应该是白芷暂存于此。 “去年我随尘起来过此地,而海外高人的遗骸连同所有的痕迹已被他清扫一空。我便独自四处找寻,意外找到这个洞穴,而当时过于匆忙,并未发现什么。” 白芷从怀里拿出一颗明珠放在玉石之上,光芒映射之下,玉石闪闪生辉,黑暗的洞穴随之亮如白昼。她抬手示意道:“今日我先到一步,与你相会……” 于野急忙打断道:“说清楚了,我并非为你而来,我……” 白芷抿唇一笑,道:“你亲眼见过海外高人的遗骸,又得到蛟丹与传承,想必所知甚多……” “我的修为传承,与这位海外高人无关!” “哦?” “说吧,要我如何?” “此处应为海外高人的隐居之地。而之前的洞穴应为他豢养灵蛇的蛇窟所在。你不妨查看一二,或有收获也未可知。” 于野点了点头。 原来白芷也在找寻海外修士的来历。 洞穴不过数丈方圆,神识所及,一览无余,未见异常之处。 唯有这块白色的玉石,显得极为不凡。 “此乃精玉,也算是凡人眼中的宝物吧!” “嗯,我就是凡人!” “你若一介凡徒,天下的道门弟子岂不都成了贩夫走卒?” “难道不是么?” “……” 即使白芷机智聪慧、能言善辩,而一旦眼前的少年恢复本性,她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那是一种来自于山野的本性,质朴善良,且又带着几分狂野不羁,假以时日,必然正气天成而不畏邪魅妖惑。 于野跳上大石头,一脚踢开腐烂的兽皮。 白芷也走到玉石之上低头查看。 只见于野蹲下身子稍作打量,伸手抹去兽皮留下的污垢,光洁的玉石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痕迹。虽然看着模糊不清,却能分辨出两个字。 “天机?” 白芷愕然道:“这二字为高人特意所留,还是无心为之?天机又作何解,是天机莫测,或天机不可泄露,抑或是另有所指呢?” 于野见到天机二字,并未感到意外。 冯老七遗物中的那块玉牌、或玉佩,上面刻着‘天机’;裘伯留下的断剑与白布之上,亦有‘天机’二字。可想而知,裘伯与此处的高人同样来自海外。而冯老七的玉牌或为盗墓所得,十之八九也与海外修士有关。 而他的想法仅限于此,不抵白芷的推测更为深远。 “我曾在此寻觅多时,毫无所获,你却洞察入微,一眼便能发现端倪。难怪你机缘逆天,自有过人之处!” “啊……赶巧而已!” 于野难得听到夸奖,随声回应了一句。他起身抬头之际,忽然清香气息扑面。 白芷尚自低头查看,而冷不防面面相对、四目相视,她霎时脸色赧然,含羞嗔道:“臭小子,没规矩!” 于野急忙后退两步,茫然不解道:“你差点撞到我,怎会是我没规矩呢?” “我是你师姐……” 白芷的下巴一抬,便想搬出道门戒律说教一番,却见眼前的少年一脸傻傻的模样,她顿时忍俊不住而笑出了声:“噗……” 她转身跳下玉石,拿起明珠与地上的包裹、长剑,径自走出山洞,又不忘回眸笑道:“天色已晚,走吧!” 两人离开洞穴,循着地下的河流走了片刻,来到一个山谷之中。 此时,暮色降临。 明月初升,四野朦胧。 于野不知路径,只能跟着白芷穿行在乱石与山林之间。 “此乃虎跳峡,而想要离开灵蛟谷,尚有一段路程,且天色已晚、猛兽出没,你我不如找个地方暂歇一宿!” “不成!我的坐骑不容闪失!” “你的坐骑现在何处?” “灵蛟谷的入口处。” “你岂能将坐骑存放于灵蛟谷中呢,此时不比冬狩的人多势众……” “未曾想耽搁如此之久,你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于师弟呀,你高看了师姐。以为我凭着双脚便能追上你,我也有坐骑,存放于谷外……” “我不是你师弟,休得乱认……” “没规矩……” 于野与白芷一边赶路,一边说话,没说几句,又争执起来。 前方是道山岗。 穿过山岗后的一片谷地,便可离开虎跳峡。只要离开虎跳峡,便可轻松的离开灵蛟谷。 白芷虽然背着包裹,带着长剑,却身姿轻盈,去势如风。于野不甘示弱,抬脚便是三两丈,掠地疾行飞快,与她并驾齐驱、比肩同行。 转瞬翻上山岗。 白芷好胜心起,便欲趁机甩开于野。 且不论这个女子的为人如何,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一个傻乎乎的少年相处日久,她也渐渐恢复了女儿家的本性。 而她尚未越过山岗,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冷不防的往下坠落,遂即便要挣扎怒叱,又被人一把按住在地上,话语声在耳边急急响起—— “闭嘴,有人!” 白芷趴在草丛里动弹不得,肩头却被人紧紧抓住,她顿时羞怒交加,却又忍不住瞪大双眼凝神张望。 朦胧的夜色下,是个十余里方圆的山谷。山谷的当间,是片数里方圆的谷地。而谷地的尽头的山坡上,站着四道人影,虽然看不清楚,却行迹鬼祟而显然来者不善。 白芷错愕之余,暗暗自责。 一时争强好胜,竟忽略了远处的动静。幸亏有人及时提醒,否则后果难料。 却见身旁之人,目不斜视。其稚气尚存的脸庞上,带着异常镇定而又冷峻的神情。 白芷忍不住悄声道:“你竟然懂得神识传音,何人传授的法门?” “没人传授,无师自通,啊——” 于野尚自凝神盯着前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松开手,歉然道:“我并非故意的……” “嗯!” 白芷并未责怪,反而挨着他趴在草丛里,又道:“你的修为我看一般,而你的机警远超常人!” 于野松了口气,随声道:“我是猎户出身啊,没点本事,早被野狼吃了……” 便于此时,一阵山风吹来,随之传来几人的对话声—— “这便是灵蛟谷的虎跳峡……” “据尘起所说,海外高人在此陨落,却不知具体所在……” “他留下一张图,只管寻去……” 第七十章 狼性 对话声,从远处随风传来。 山岗上的草丛中,于野看向身旁的白芷,白芷也在看着他。彼此相距如此之近,却再无之前的尴尬,反倒是神色凝重,并相视点了点头。 对话声相隔甚远,且断断续续、时隐时无。而修士的听力远超常人,不难从中听出一二。 仅凭尘起、海外、高人、虎跳峡等几句话,便足以猜出对话者的来历。 那四人乃是蕲州的修士,从尘起口中获知海外高人的身陨之地,并持有他绘制的路径,前来灵蛟谷一探究竟。 原委大抵如此! 而海外修士的遗骸已被尘起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你那位师兄,坏得很哩!” “师父已将他逐出道门,他不是我师兄!” “倘若见到他,你将怎样?” “还能怎样,找他报仇啊。他欺师灭祖,死有余辜。而我并非他的对手,你愿否助我一臂之力?” “不能!” “为何?” “你倒是报了仇,我于家村的那笔血债谁来偿还?” “他无非一死,有何分别呢?罢了,说说眼下吧。” “稍候片刻,再走不迟。” “那四人若是途经此处,如何是好?” “若真如此,你我分头逃命!” “你乃江湖盛传的夺命小子,岂能不战而逃?” “哼,打不过人家,当然要逃。至于所谓的传言,不外乎以讹传讹,毁我名声罢了,你倒是信了!” 传音对话之际,白芷的眼光一瞥。 她知道于野没说假话。 正如她在星原谷外初次见到于野杀人的时候,震惊之余,又困惑不已。于野孤身面对两位蕲州修士的伏击,临危不乱,手段百出,当场斩杀一人。他的狡诈,他的凶悍,他神出鬼没的隐身术,还有他凌厉无双的剑气,纵使放眼大泽也罕有匹敌者。而他仅有十六岁啊,数月前还被囚禁在玄黄山的摩崖洞任她摆布。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一个山野少年蜕变成为修道的高手?那一刻,她对于师父临终前所说的话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她出手相助,并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因为她知道终将获胜! 而那个夺命小子与眼前的他,好像不是一个人。也许她熟悉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她更为欣赏那个狂野的夺命小子。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分明。 “那帮家伙不走了,唉——” 数里外的山坡上,点燃了一堆篝火。四个蕲州修士围坐火边,显然要就地歇宿一晚。 于野叹了口气,道:“白姑娘……” 白芷随声提醒道:“唤我师姐!” “白小姐!” “师姐!” 于野不容白芷再次纠正,急道:“我唤你白芷,答不答应随你!” “嗯!” 白芷竟然答应一声,道:“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师姐,何必在意称呼呢!” “我不在意啊……” 于野话语未落,忙又改口道:“我是问你能否绕过此地,避开那几个家伙,否则夜长梦多!” 白芷抿唇笑了笑,忖思道:“高山阻隔,野兽众多,想要绕过此地,难!” 于野禁不住将脑袋埋入草丛里,无奈道:“野兽倒也不怕,却怕天明之后无处躲藏……” “吼——”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叫,偌大的山谷也仿佛为之颤抖。 与之瞬间,一阵腥风掠过夜空。 于野猛然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数里之外的山顶之上,恰好弯月升起。便在那月光之下,一头白色的猛兽昂首怒吼。其沉闷的吼声威震四野,彷如王者降临而睥睨天下。 便听白芷在他耳边轻声道:“虎跳峡的百兽之王,白虎!” “白虎?” “我听家里长辈说过,那头白虎出没于春、秋,蛰伏于冬、夏,故而难得一见。而它现身之时,必有血光之灾!” “那几个家伙要倒霉了,嘿!” 于野有些幸灾乐祸。 想必是篝火的亮光引来了白虎,而点火的四位蕲州修士便在山脚下。他与白芷的藏身之地,则远在数里之外。若有血光之灾,应该与他二人无关。 “白虎未必伤得了修士,更何况四位炼气高手……” 白芷猜疑之际,又是一声嚎叫传来。 “呜——” 明月之下,山顶之上,白虎的身旁,再次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竟是一头白色的野狼,在昂首冲天嚎叫。虽然它的嚎叫声没有白虎的震撼,却低回悠长、呜咽不绝而声传百里。 与此同时,一声又一声狼嚎在四面八方响起。 “呜——” “呜呜——” “呜呜呜——” 于野与白芷双双脸色一变。 山谷四周的山顶上、石坡上、丛林中,相继冒出一头头的野狼,怕不有数百上千之众,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穿过谷地聚集而来。 于野已顾不得幸灾乐祸,只觉得毛骨悚然,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愕然道:“这是撞了什么大运,遇见白虎不说,又遇见狼王与如此之多的野狼!” 他是猎户出身,对于野兽并不陌生。那头白色的野狼应为狼群之主,狼王! 白芷也是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忘了冬狩的规矩么,不得擅入灵蛟谷,更不得深入灵蛟谷半步,狩猎之地仅限于豹尾峡、虎跳峡与枯草峡。正是因为猛兽众多,凶险莫测,今日亲眼得见,也果然如此!” “或也无妨……” “嗯……” 成群的野狼奔着山坡上火堆的方向而去。 四个筑基修士显得有些慌乱,各自召出飞剑,却退路断绝,转眼之间已陷入狼群的重围之中。 “是了,我记得五伯说过,即使大雪封山,灵蛟谷内也慎用明火。如今恰逢秋日,草木茂盛,白虎以为有人放火烧山,冤有头、债有主呢” “且静观其变,或能借机脱身……” 两个人皆心存侥幸。 又听山顶上的狼王在嚎叫:“呜——” 山谷中的野狼像是得到号令,突然狂奔起来。夜色下一道道灰色的影子掠过谷地、穿过草丛,直奔着山坡上的四人扑去。四位修士急忙催动飞剑,闪亮的剑光在火堆四周盘旋环绕。但有野狼冲到近前,霎时被剑光搅得粉碎而血肉横飞。更多的野狼前仆后继…… 于野看着惨烈的场景,微微动容。 他见识过野狼的凶悍狡诈,却未见过这般悍不畏死的拼命阵势。而四位修士并非寻常的猎户,皆修为高强、飞剑凌厉,只要坚守防御,便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唉,狼王也是蠢笨,岂能让族群白白送死呢?” “你若是狼王,如何应对?” “先以几头野狼试探,使得四位修士难以联手,再以狼群突袭,分别围而攻之。” “倘若祭出离火符,狼群如何抵挡?” “抵挡不了,暂且躲避,借狼群之众,死死困住这几个可恶的家伙。一旦有人突围,便趁机狠狠咬他一口。如此惨败犹荣,狼性不灭!” “你说的是狼性,还是你的本性呢?” “我……你又耍弄话术搬弄心机,我正告你啊……” “没有啦,闲聊而已……” 远处在拼杀,场面震撼。 于野与白芷却躲在草丛里闲聊,好像真的置身事外。而正当两人争执之时,却又不约而同的看向身后。 身后的山岗上冒出一群灰色的身影,竟是百十头野狼。突然发现草丛中的两人,狼群稍作慌乱便呲牙咧嘴猛扑。 于野与白芷换了个无奈的眼色,猛然跃起,彼此长剑在手,“唰”的挥出一道剑芒。 血光闪现,几头野狼飞了出去。 两人趁机越过山岗撒腿狂奔,成群的野狼随后追赶。更多的野狼发现这边的动静,纷纷从远处扑了过来。而四位蕲州的修士以为同伴现身相救,也试图强行突围赶来相聚。 “糟了!” 于野暗呼不妙。 “吼——” 又一声虎吼响彻山谷,令人心惊胆战。 “且慢!” “啊?” 于野摆手示意道:“此路不通……” “嗯!” 白芷似乎心领神会,转身疾行。而她所去的方向,是座数百丈高的大山。她在群狼追逐之下,去翻山越岭? “我是说……” 于野来不及多说,只得随后追了过去。 几头野狼冲过来挡住去路,相继被二人挥剑劈翻。 白芷的去势更快一步,转眼间到了山脚下,遂飞身而起,便欲援壁而上。她的想法倒也不错,人在高处,便可摆脱狼群围攻,又能甩开四位蕲州修士。而她刚刚跃起,尚未触及山壁,忽见石缝中涌出一条条蜈蚣、毒蛇,吓得她“哎呀”一声凌空摔了下来。 于野随后而至,伸手去接。 而白芷人在半空,已恢复常态,正待翻身落地,却被人一把搂住腰肢。她慌乱挣扎之际,顿时与于野撞个满怀。于野收势不住,两人“扑通”摔倒,遂又匆忙躲避,起身之时各自狼狈不已。 “没规矩……” 白芷在忙乱中掩饰窘态, “你也是猎户出身,是你不懂规矩,此时爬山,自寻死路。” 于野虽也脸色微红,却理直气壮。 “我依你所言……” “我让你爬山了么?莫说夜间蛇虫众多,即使摆脱狼群,也被那几个家伙效仿,岂不是更加凶险……” 便于此时,一道人影穿过狼群的围追堵截冲了过来。 “多谢道友相助——” 两人忘了争吵,面面相觑…… 第七十一章 虎跳峡 山脚下。 于野与白芷持剑而立。 夜色下,成群的野狼狂扑而来。却有人在狼群之中呼喊,而喊声未落,他已被数头野狼困住。霎时剑光闪烁,血肉横飞。他趁机突围而出,转瞬到了二三十丈外,再次扬声道—— “两位道友的年岁不大,来自何处啊?” 来人的话语中似乎少了惊喜,多了疑惑。 “我乃……” 白芷尚未答话,于野已抢先出声—— “我与师姐来自蕲州中山,之前与师兄走散,恰见几位道兄受困,便现身引开狼群,虽有心相助,却未免不自量力,呵呵……” “永川仙门的道友?” “啊……是啊,呵呵!” 白芷看向于野。 什么仙门弟子,分明在扯谎,尤其他做作的笑声,过于装模作样。而来人却好像深信不疑,与他交谈起来。 却见于野突然回头一瞥,冲着又是挤眉又是瞪眼。 白芷微微一怔。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已抵达十余丈远处,而催动飞剑砍杀野狼之际,不忘再次出声问道:“是否认得甘松?” “甘师兄啊,当然认得……” 于野嘴里敷衍着,大步上前接应。一群野狼扑了上来,他已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挥动长剑奋力劈砍,急切道:“道兄小心——” “料也无妨!” 中年催动剑光横扫左右,逼得野狼纷纷退后。他再次打出一记法诀,凌厉的剑光突然逆袭而回。他看了眼身旁的少年,继续问道:“听说甘松来到此处,你是否遇见他人?” 于野似乎毫无戒备,只顾忙着对付野狼,随声应道:“道兄有所不知,甘师兄他已不在人世!” 逆袭的剑光已近在咫尺,忽又倒卷而回。 “哈哈!” 中年大笑一声,道:“来到大泽的海外道友为数不少,难以一一相识。你姐弟二人不妨随我离开此地——” 他全力催动飞剑,便欲杀出一条血路。 却忽觉心悸,未及躲避,护体法力震裂,小腹“噗”的炸开一个血洞。气海丹田瞬息崩溃,神魂随之远去。 中年男子脚下趔趄,一头扑倒在地。 狼群冲上去疯狂撕咬,眨眼将其撕成碎块。 于野抽身退后,急声道:“白芷——” 白芷的身边多了几头野狼,她左右躲闪,挥剑劈砍,倒也游刃有余。 此时,远处山坡的火光已经熄灭。黑压压的狼群出现在百丈之外,还有三道人影驱使剑光奔着这边冲来。 在那月光下的山顶之上,狼王的嚎叫声更为悠长凄厉。 白芷与于野匆匆点头,以示会意,飞身蹿起,直奔来路而去。 “哎,我是说……” 于野的话未出口,一头野狼扑到面前。他挥动长剑劈去,又一头野狼跃过他的头顶。与此瞬间,一头野狼撞向他的后背,一头野狼咬向他拿着长剑的手臂,两头野狼咬向大腿,另有几头野狼高高跃起扑来。他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头上脚下,尽是疯狂的狼影,逼得他长剑劈砍不及,也无处躲避,遂被一张张狼嘴“吭哧、吭哧”死死咬住。 不过眨眼工夫,他的身上挂着五六头野狼。而四周更多的野狼在惶惶乱窜,卷起腥风阵阵煞气逼人。 “砰——” 于野被迫催动真气护体,随着他身上光芒一闪,几头野狼撕咬不住,顿时被震飞出去。而一头野狼依然咬着他的衣摆不肯松口,被他一剑砍下脑袋。他趁势飞身蹿起,却气息难继,堪堪蹿出去两丈远,再次被成群的野狼团团围住。 这是修为耗尽之兆! 而比起狼群的凶狠,那三个愈来愈近的蕲州修士才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于野抓出一张离火符砸了出去。 “轰”的火光炸开,狼群惊慌四散。 于野又抓出一张御风符拍在身上,再次往前蹿去。一去丈、再去五六丈,犹如疾风掠过谷地、越过狼群。不消片刻,他的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个蕲州的修士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见他突然逃走,又岂肯罢休,遂驱散狼群,随后追赶。 …… 穿过谷地,翻过山岭。而刚刚穿过一片林子,御风符的法力已消耗殆尽。 于野顿时身子一沉,踉跄落地,却不敢停歇,继续撒腿狂奔, 前方有个山洞,洞口流淌着一条河水。 于野一头扎入山洞。 须臾,再次置身于空旷的洞穴之中。正是蕲州修士的身陨之地,也是他爹的罹难之地。 却未见白芷的踪影,唯独石缝旁边丢弃一个包裹。 于野收起包裹,钻入石缝。片刻之后,他匆匆忙忙冲出又一个洞口。 洞外便是枯草峡。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天上明月如旧,山谷寂静依然。 而此处没有白虎、狼王,也没有疯狂的狼群与惨烈的屠杀。彷如置身于另一片天地之中,使人禁不住有些恍惚! 于野摇了摇头,强打精神,撒开双腿,继续奔跑。 数里之外,便是来时的峡谷,也是进出灵蛟谷的必经之地。 穿过峡谷,即可远去。 而于野冲入峡谷之后,却始料不及。 他存放在此处的坐骑,不见了! 谁偷了我的马—— 于野只想怒声叫骂,却已累得喘不过气来。 罢了! 改日再找偷马贼算账! 于野气急败坏般的跑出峡谷。 夜色下,可见左手方向的十余里外有片山林。 嗯,且躲到林子里暂避一时。 便于此刻,一道光芒划过夜空,犹如流星飞坠,看上去煞是神奇。 于野禁不住停下观望。 忽听有人喊道—— “快快躲开!” 不远处的石岗背后蹿出一道人影,竟然是白芷。 “哦,我的马呢?” “不在此处……” “果然是你偷了我的马……” “此事稍后再说不迟,御剑高人现身,快走——” 白芷急匆匆跑到近前,稍作示意,转身冲向峡谷。 “啊,那流星……” “什么流星,那是筑基高人御剑飞天!” 于野后退之际,不忘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划过夜空的星光直奔灵蛟谷而来。他吓得一激灵,急忙转身便跑。 白芷已跑到了前头,足足将他甩开了十余丈远。 于野随后追赶。 转瞬又回到之前的山脚下。 白芷径自越过山脚下的洞口往前疾行。 于野急忙提醒道:“筑基高人飞在天上,你我唯有躲入地下……” 依他想来,地下洞穴众多,乃是躲避筑基高人追杀的唯一去处。 谁料白芷头也不回道:“蕲州修士只为找寻海外高人的遗骸、遗物而来,你我此时返回,岂不是自投罗网!” “又该去往何处?” “灵蛟谷腹地。” “啊……” 白芷所言,不无道理。 而灵蛟谷的腹地,岂不是更加凶险?莫非她有所依恃,或是另有藏身之处? 于野无暇多说,一边随后追赶,一边摸出灵石吸纳,还不忘拿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而即便如此,依然力不从心。起初他被甩开十余丈,渐渐的愈来愈远。他追赶之人却浑然不觉,犹自身姿翩跹而去势如飞…… 十余里之后,白芷再次跑得无影无踪。 于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立足所在,是道山岭。左右为巨石高耸,荆棘丛生。身后,便是枯草峡,由此往南,应该便是灵蛟谷的腹地所在。但见朦胧的夜色之下,群山苍茫,沟壑纵横,丛林晦暗,雾气弥漫,使人望而却步。 白芷却又自己溜掉了! 而无人带路,岂敢孤身深入险地。也不敢耽搁下去,以免筑基高人追来。 于野尚自纠结,耳边传来一阵埋怨声—— “你傻傻杵在那儿,看风景呢,过来呀!” 不远处的巨石旁边冒出一道人影,冲着他连连招手。 于野急忙走过去。 所谓的巨石,乃是一截十余丈高的山峰。其与山岭相连,却又独自成景。 山峰的南侧,竟然是段峭壁悬崖。 峭壁之上,有一道山径般的石棱。石棱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山洞仅有丈余大小,深不过数尺,却有崖松斜展,居高凌风。 峭壁之下,则是雾气弥漫、深渊百丈。 白芷,便怀抱长剑端坐在山洞内。 于野迟疑着走入山洞,担忧道:“躲在此处,只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白芷伸手撩起腮边的乱发,不以为然道:“你我连夜至此,借夜色遮掩,有山石阻挡,足以避开筑基高人的神识!” “倘若筑基高人追来呢?” “一旦筑基高人追来,必然追向灵蛟谷腹地,你我反其道行之,更加便于脱身。” “我还是觉着不妥……” 于野打量着狭小的山洞,依然心神不宁。 白芷微微蹙眉,道:“今晚大敌当前,生死关头,你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一反常态……” “慢着!” 于野忽然瞪起双眼打断道:“你也知道大敌当前,却为何弃我而去?既然彼此联手,你岂能独自逃命?而你方才故技重施,又是何居心?” “你瞎说什么呢?” 白芷很是愕然的样子。 于野却摆了摆手,又道:“我再问你,为何偷我的马?你知道我耗尽修为难以远行,倘若没有坐骑,我如何逃命,是不是存心要将我置于死地?” 突然遭到一通训斥与指责,使得白芷有些意外,她微微瞠目,猛然起身叱道:“你耗尽修为,我怎知晓……” “我传音告知……” “你催我施展剑符暗下杀手,我劝说你施展剑气,你却声称修为难继……” “是啊,我让你临机应变,谁让你独自跑路……” “既然修为难继,为何又能斩杀强敌……” “我是勉强为之,杀了那个家伙之后,修为已所剩无几,差点葬身狼腹……” “你若葬身狼腹,又是如何脱困,如何紧随我之后追到灵蛟谷外……” “……” “我并未偷你的马,而是将马藏起以备不虞。你却佯装修为丧失,无理挑衅、无端指责,当师姐好欺负不是?” “……” “你当众称我师姐,你敢否认?” 山洞内,两人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恰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夜空而来…… 第七十二章 跳给你看 月光。 山峰。 峭壁。山洞。 山洞内的两人尚在争吵,忽然双双噤声,抬头张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剑光,划过山峰而去。 如同一道流星,直奔莽莽的群山深处。 “卜易!” “真的是他?” “虽未看清,应该是他!” “我说如何,他果然追来了。” “我的猜测也不错呀,他并未料到你我躲在此处。” “你比他更为精明!” “他是筑基高人,岂敢相提并论。” “哦,你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 两人看着剑光远去,仍不住又争执起来。 白芷不由分说道:“事不宜迟,速速离去!” 既然获知卜易的动向,及时找个地方躲起来,也不失为当机立断的明智之举。 于野知道争执下去徒劳无益,便跟着离开了山洞。顺着窄窄的石棱绕过山峰,便是来时的山岭。白芷走在前头,谁料她刚刚走到山岭之上,又连连摆手示意,并急急忙忙退了回来。 山岭之下,多了三道人影,正是之前所见到了三位蕲州修士,竟然从虎跳峡追到了此处。 而山岭之上,无处藏身。 谁尚未退回到山洞中,状况又起。 已经远去的剑光,突然又飞了回来。夜空之下,流星般的剑光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也是那样的令人胆寒。 而两人站在窄窄的山棱之上,如同悬挂在峭壁之上,彼此面面相觑,心绪或有不同,而尴尬绝望的神情一般无二。 “人在此处——” “正是那小子杀了权厉。” “哼,接着逃啊,有本事逃上天去……” 三位中年男子站在山岭的一侧,稍稍探出身子,便能看到白芷与于野。彼此相隔仅有十余丈,可谓是近在咫尺。而一方肆意叫嚣,另一方却挂在峭壁之上,不仅无处躲避,也逃无可逃,更没本事上天。 不过,天上却有人踏剑而来。 “唉,是我虑事不周。” 许是过于绝望,白芷暗暗自责。 “此时怪你有用么?” 只听于野嘀咕了一声,他虽然脸色发苦,却浓眉倒竖,嘴角带着冷笑,满不在乎的样子。 “或许,应该听你一回……” “你乃道门弟子,玄黄山之主,为何听从于我呢?” “你……” 事已至此,白芷索性放声道:“你何必这般尖酸刻薄呢,凡事有意外,祸福天注定,我陪你去死便是!” “哎,话说清楚了,是那个家伙要杀你,不是我害你啊!” 于野也没有顾忌,嚷嚷道:“我是看明白了,意外不过人为,天灾也是人祸。倘若没有鼠狼之辈横行,这世道何至于混乱如此!” “呵呵,说得好!” 一道剑光由远而近,倏然停转。十余丈外的半空中,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踏剑而立。他笑着夸赞了一声,与山岭上的三位修士微微颔首,又看向峭壁上的两个年轻人,接着说道:“原来是白芷道友,换了装束,愈发的秀美动人了!” 此时,一人踏剑悬空,居高临下,三人堵住山岭,也堵死了退路。无论彼此,皆虎视眈眈、肆无忌惮。 此刻,虎狼环饲之下的峭壁之上,两个年轻人犹如走投无路的猎物,在瑟瑟发抖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卜易……前辈!” 朦胧的夜色下,白芷的胸口微微起伏。她盯着十余丈外的踏剑男子,稍作迟疑,扬声道:“你为何杀我师父,残害我同门弟子?” “洪姑寿元耗尽而亡,与我无关。你的同门寻衅他人,死伤在所难免。何况白芷道友至今安然无恙,表明卜某对于玄黄山并无恶意。” 来人正是卜易,他拈须说道:“白芷道友稍安勿躁,今晚我不会杀你,我要杀的是那个小子!” “他是我师弟……” 白芷见到仇人,本该怒声叱呵,却被对方三言两语洗脱了干系,使得身陷绝境中的她一时难以辩驳。即便她想要袒护于野,也使得她的话语声颇显无力。 “呵呵,玄黄山道门也有人修炼剑气?” 卜易笑着反问道,又说:“据我所知,大泽的八家道门,无人懂得剑气之术。而今晚的权厉却死在剑气之下,杀他之人正是那个小子,于野!” 最后一句,他直呼其名。 “小子,我倒是要好好看你!” 卜易看向白芷身旁的年轻人,道:“玄黄山,你在我眼前逃脱。北齐山,你杀了甘松,再次逃匿无踪。随后你却出现在北齐镇、鹊灵山、鹿鸣山,相继杀我蕲州同道与江湖人士。接着你又出现在星原谷,灵蛟谷,再次杀了我三位道友。这才短短几个月啊,你的足迹竟然遍布各地,行程万里,杀人无数,还闯出了夺命小子的赫赫大名!” 他摇了摇头,道:“我总是想不明白,并为此困惑了许久。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投胎呢,仅凭着炼气一二层的修为便横行大泽为所欲为。或许诸天神明可怜我吧,今晚终于让我抓住了你!” 便在卜易感慨之际,白芷也在悄悄打量着身旁之人。 江湖上有关他的传说,多有不实之处。而卜易所说的却是事实,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骇人听闻。 谁能想到他竟然跑了那么多地方,杀了那么多的人。 而此时的他,却置若罔闻,脸上没了慌乱之色,反倒是一脸镇定的低着头,默默看着脚下的深渊。深渊笼罩着雾气,难辨深浅。一如眼前的他,分明像个没有心机的少年,而真实的他也许并不为人所知。 而身陷绝境死地,难有翻转之机,他又在想什么呢? “呵呵!” 夜空中,传来卜易的笑声,听他又道:“小子,你也说说,我该怎么收拾你,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恨从何来?” 于野缓缓抬头,茫然不解道:“我从未招你惹你,你却屡次三番追杀,并纠集江湖人士,于大泽各地设卡拦截。迫不得已之下,我唯有设法自保。我只是想活着啊,也不成么?” “想活,不难!” 卜易收起笑容,道:“交出你所抢夺的宝物与功法,我便饶了你!” “什么宝物、功法?” “灵蛟谷中,海外高人遗落的兽丹与功法!” 于野瞥了眼白芷,道:“我未见什么功法,倒是捡了一枚兽丹。哦,尘起在场,是他逼我吞了兽丹,早已化为谷道之物。不过,他倒是抢走一个纳物戒子。何不请他与我对质呢,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白芷暗吁了口气。 为了他吃尽苦头,却并未打消他的疑虑。他看似年少无知,不善言辞,而一旦面对强敌,他便像换了个人,不仅异常镇定,说起话来也变得条理分明,且又暗藏机锋。 “哼,尘起他已不在大泽,如何对质?” 卜易哼了一声,道:“倘若你未见海外功法,我倒想知道,你所修炼的剑气之术,究竟从何而来?” 于野脱口答道:“捡的!” “又是捡的?” 卜易点了点头,道:“你捡到的剑气之术便来自于我海外遗失的功法,交出来吧!” “不给!” 卜易的脸色一僵,没有吭声。 白芷禁不住闭上双眼。 莫说卜易气结无语,她也陷入无奈之中。 真的看不懂他了,怎会又变傻了。且不管剑气之术来自何方,也不论是否拱手交出功法,何妨以此周旋,力求保住性命呢。他竟一口回绝,不留丝毫的转圜余地。这不是逼着卜易杀人么,真的被他气死了! 而接下来的他,再次出人意外。 “不过呢……” 于野像是在权衡取舍,迟疑道:“你是若告知功法的来历呢,我交出它也无妨。”他又抬手指向自己的脑袋,告诫道:“实不相瞒,我已毁了功法玉简,诸多功法口诀尽在我的识海之中。你若敢骗我,我便跳下去——” 他转而指向脚下的深渊,不无挑衅道:“哼,我死了也不让你如愿!” 一旁的白芷暗暗摇头。 说他真傻吧,他懂得讨价还价。说他精明吧,又透着傻气。有这么讨价还价的么,他竟然要去跳崖寻死? “哦?” 卜易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打量着于野,又看了看白芷与十余丈外的三位同伴,沉吟道:“许多年前,曾有几位修士四处劫掠仙门,因而遭到蕲州同道的追杀,被迫逃至大泽分头躲了起来。我蕲州仙门为了找回丢失的宝物与功法,便也来到了大泽。谁料那几位道友伤势在身,或寿元耗尽,已相继离世,致使宝物与功法遗落各地。” 他伸手拈须,接着说道:“原委大抵如此,我已如实相告。你也说话算数,交出功法吧!” “不交!” “你……” 卜易身子一晃,脚下剑光一闪。他忍不住便要冲过去撕碎那个小子,却听对方道—— “你骗我,那几个修士分明来自燕州。” “啊,你还知道什么,快快说来——” 卜易顾不得发作,反倒是面露惊喜、神色期待。 那个小子却变得极为暴躁,愤怒道:“你言而无信,我跳给你看……” “哎呀——”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叫,峭壁之上已没了人影。 于野竟然抓住白芷,带着她一起跳下了悬崖! 他真的寻死? “可恶——” 卜易稍作惊愕,顿然大怒,脚下剑光翻转,直奔深渊冲去…… 第七十三章 理所应当 “哎呀——” 白芷怎么也想不到,于野竟然真的跳崖。更未想到的是,对方拉着她一起跳崖。 彼此并肩站在峭壁上,被他冷不防的抓住右臂,莫说挣脱,她根本没有一点点防备。 白芷禁不住失声惊叫。 而惊叫声未落,她已飞身往下坠去,刹那间,雾气凌乱,风声灌耳,乌黑的深渊扑面而来。 “撒手——” 白芷再次尖叫。 或许她不怕死,却不愿陪人去送死。尤其被人拉着跳崖,葬身于荒山野岭之中,遭受野兽分尸、虫蚁蚀骨之苦,更是让她不敢想象也难以接受。 抓着她的人,竟不撒手。 与此同时,身后出现一点光亮。 卜易追来了,他不再踏剑飞行,而是手持剑光,头朝下脚朝上,倒竖着身子,不顾一切的直直追来。 那是筑基高人,即使跳崖,也逃不过他的追杀! “放开我——” 白芷又一次尖叫,绝望之际,捶打抓着她的手臂,却依然难以挣脱。对方只顾盯着前方的深渊,十足一个疯狂寻死的劲头。恰好右手的长剑尚在,她抓过长剑便要劈向身边之人。 与此刹那,一道符箓拍在她的胸口上,紧接着便听树枝折断的声响,霎时又光芒一闪,撞击动静瞬间消失,随之景物变化,仿佛直去地下深处,坠向那无底深渊…… 卜易追赶正急,转瞬抵达悬崖脚下。 眼看着坠落的一男一女已无路可逃,却忽然消失在两团光芒之中。 卜易猛的挥转剑光,就势落下身形。剑芒威力所至,数丈方圆的一片树木“轰”然倒下。他低头凝视,忍不住又怒哼了一声。 哼,那小子方才施展的应为遁符! 难怪他有恃无恐,而他真的能够再一次逃脱么? 卜易抓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随着光芒一闪,人已沉入地下不见…… …… “扑通——” 黑暗中,光芒闪逝,两道人影摔落在地。 白芷的手臂已经自如,她慌忙爬起,又原地徘徊,一脸的惊讶之色。 置身所在,竟是一个地下的洞穴。 他竟然持有遁符? 只见于野跳起身来,暗呼侥幸的样子。 他也着实侥幸。 最后炼制了五张破甲符,尝试用去其一,在星原谷外对付蕲州修士用去其二,今晚他仅剩下的三张破甲符,成了他最后的指望。一旦符箓失去灵验,他的下场远比跳崖更为凄惨。幸亏运气不错,关键时刻破甲符再次奏效,及时帮他隐去了身形,并带着白芷逃至此处。 而她方才为何持剑要砍自己? 此处是何所在? 是个洞穴,处于几块巨石之间,另有几个洞口通往不明之处。四周极为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所幸神识可用,前后倒也看得清楚。石壁则是潮湿滴水,远处隐约还能听到流水声。 嗯,来到地下了。 于野长舒了口气,禁不住脚下一软,背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此前在星原谷连杀两人,他体内的修为已所剩无几。虽然一路不停的吸纳灵石,当他匆匆赶到灵蛟谷,也不过恢复了一半的真气。谁想虎跳峡遭遇险情,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结果可想而知,他再次耗尽了修为。正当孤立无援之际,他却遭到了抛弃。此时想来,依旧让他有苦难言。 不错,正是抛弃! 但愿没有下一回。 至少她在卜易面前,袒护过自己。 于野想到此处,抬眼一瞥。 一道熟悉的身影到了面前,轻声埋怨道:“既有脱身之法,不该瞒着师姐呀!” “我瞒你什么了……不!” 于野猛然醒悟道:“你我师姐、师弟相称,只为掩人耳目,事急从权,切莫当真!” “你多大了?” “十六啊!” “我比你痴长几岁,依着村里的规矩,我唤你一声小弟,也是理所应当啊!” 白芷话语一转,又道:“适才我以为必死无疑,谁想你早有脱身之法。你的遁符来自何处,不会又是捡的吧?” “遁符?哦……”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道:“你说的是破甲符,为我亲笔所画。” “能否说句实话?” “我没说假话啊?” “你……” 白芷缓了口气,道:“你知道炼符之术有多难,竟敢信口雌黄?”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于野也恼怒起来,瞪眼道:“我忘了问你,我带你逃命,你为何打我,并持剑想要伤我?” “你伤着了么?” “没有!” “你却差点抓断我的手臂……” 白芷尚自振振有词,脸色一变。 十余丈外的黑暗中,突然亮光一闪,随之冒出一道裹着光芒的人影,显然是卜易追来了。 “快走——” 白芷转身欲走,又顿足急道:“破甲符……” 在洞穴之中遭遇强敌,难以逃脱。而能够遁行于地下的破甲符,无疑成为了保命的唯一手段。 于野已惊跳而起,同样手忙脚乱。 他还是低估了筑基高人的强大。躲入地下也能追来,这还让人有活路么! “我仅剩一张破甲符,只怕救不了两个人……” “姑且一试——” 白芷倒是当机立断,上前抓住于野站在一起,催动护体真气罩住彼此,催促道:“快啊……” 卜易已经发现这边的两人,抬手一指。 “休走——” 于野拿出符箓,却又迟疑起来。两人站在一起,这仅有的一张符箓应该拍在谁的身上才能奏效呢? 与此瞬间,一道剑光倏然而至。 于野已来不及祭出破甲符,伸手便要推开白芷,谁料白芷竟然紧抓他不放,并反手扔出一张符箓。霎时光芒爆闪,两人身前多了一团龟甲形状的黑色烟雾,及时挡住了袭来的剑光,随之发出一声闷响。 “轰——” 烟雾涣散,气机倒卷,剑光翻滚,强劲的威势逼得卜易后退两步,同时也逼得两个年轻人倒飞出去。 “破甲符——” 白芷依然紧紧抓着于野,却不忘急声催促。 于野猛的拍出符箓,闪烁的光芒堪堪裹住二人,倏然穿过石壁往下坠去…… “扑——” 没有坠落在地,而是落水的声响,紧接着人已沉入水底,瞬即置身于激流之中。 于野挥舞双臂便要往上蹿去,却被人箍住腰身、缠住手脚,还有传音在耳边响起—— “真气护体即可,慌乱什么呀……” 运转功法,催动真气护体,使得体内自成天地,便不用喘息,也不怕沉入水底。道理虽然如此,怎奈体内真气已所剩无几。尤其被人箍着腰身、抵着胸口,更是憋闷异常。 “你……你放手啊!” “此时状况不明,生死未卜,我若放手,难免失散之虞,你给我闭嘴!” 于野只得强行运转功法,催动真气,却气息断续,使他苦不堪言。 不过,灵蛟谷地下暗河众多,此时的遭遇并不意外。沉入水底顺流而去,倒是便于隐匿行踪。即使卜易懂得上天入地的法门,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追来。 “砰——” 水底暗流之中,身不由己的二人撞到石头上。于野忍不住闷哼一声,却又只能苦苦咬牙强撑。忽然他破水腾空而出,趁机大口喘气,遂又“扑通”入水,继续追逐激流、撞击石头…… “砰、砰——” 不知在激流中翻滚了多久,也忘了撞上几块石头。 当于野再一次腾空飞起的时候,黑暗的地下洞穴没了,湍急的河流也没了,四周突然空旷起来。还有人伏在胸前,抬起一张清秀的脸,同样神色茫然,却又突然羞怒瞪眼,猛的将他推开,手上举起一把长剑。 “白芷……” 于野惊呼声未落,“砰”的水花四溅,翻涌的水浪顿时将他吞没。他慌忙挣扎蹿起,恰见水岸在即,手脚并用奔了过去。 “哗啦、哗啦——” 于野拖着满身的水迹跳上岸边,踉跄站定,双手扶膝,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是个百丈方圆的山洞,几道飞瀑湍流直下。飞瀑之水汇集成湖,延展至洞外,竟然看不到边际,惟天光朦胧、波浪横卷、雾气弥漫。 这是什么所在? 是否逃出了灵蛟谷? 卜易那个家伙有无追来? 左右张望之际,于野禁不住翻起双眼。 几丈外的湖水岸边,有人亭亭而立。只见她衣裙轻摆,秀发随风,腰肢舒展,好整以暇的在梳理打扮。 “白芷!” 于野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为何推我下水?” 不仅推他下水,还冲他再次举起长剑。 这个女子难以理喻啊,哦,用到他的时候,好言好语,用不到他的时候,弃如敝履。还有啊,她分明有自保的法门,却始终没有透露半句口风。早知她的符箓能够挡住卜易的飞剑,何至于如此的狼狈窘迫! “呸!” 于野怒叱之后,只等白芷狡辩,谁想人家根本没有正眼瞧他,反倒是啐了一口转过身去,并带着责怪的口吻丢下一句话—— “没羞没臊!” 说谁呢? 之前在水里死缠不放,刚刚脱险便翻脸不认人? 于野恼怒之际,“腾”的涨红了脸。 没有真气护体,他的衣衫早已被碎石扯得稀烂。上身仅剩下衣襟与袖子,下身几近于赤裸;脚上的两只靴子,也不知去向。 于野急忙伸手捂着身子,恰见不远处有块石头,忙蹦蹦跳跳躲了过去,又从纳物铁环中拿出衣衫、靴子匆匆换上…… 第七十四章 为你探路 清晨。 旭日升起。 湖面上,雾气氤氲,波光隐隐。 巨大的山洞内,两个年轻人静静的坐在湖水岸边。 于野已换了身青色长衫,梳理了发髻,模样干净清爽,只是脸色有些疲惫。他双手抱膝抵着下巴,默默看着那一望无际的湖水。 他身旁的白芷,有真气护体,不仅毫发无损,便是衣衫也未沾上一滴水。而此时的她一手托腮,一手拈着发梢,同样缄默不语,眸子里闪烁着朦胧的波光。 无论怎样争吵,困境依然存在。 天亮之后,未见卜易现身,或许他已放弃追杀,或许他正在追来的途中;而此处的山洞湖泊位于何处,有何凶险,却又一无所知。 再一个,于野的修为已消耗殆尽,赖以逃命的破甲符也没了。如今他不是任何一个修士的对手,也没有力气游出这片大湖。 “你走吧!” 沉默了许久,于野出声道。 “何不随我离去?” 白芷轻声问了一句。 “我可不想成为累赘!” 于野笑了笑。 他不喜欢拖累别人,更怕受人摆布。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要安慰他,却突然闪电般的抓住他的手腕脉门。 于野的眉梢一挑,抬起头来。 一张秀美的脸凑到眼前,两眼紧紧盯着他。而他依然坐着未动,不躲不避,不声不响,脸上也波澜不惊。他仿佛还是那个纯朴的少年,没有心机,与人无害,唯独他眉心透出一团若有若无却又令人心悸的黑气。 白芷的神色稍作迟疑,松开了手。 她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道:“唉,我以为你在骗我,没想你真的耗尽了修为!” 方才的一刻,只要她愿意,她相信她能轻松杀了于野,或看清他体内的每一条经脉以及他气海中的所有隐秘。不过,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便是神识也没有逾越一分一毫。 “实不相瞒,师父临终前留给我三道护身符,乃是她老人家珍藏多年的剑符与两张玄武符。如今我身上仅剩下一张玄武符,自保尚难,又如何对付卜易呢,既然如此……” 白芷的神情有些纠结,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顾虑,她斟酌又道:“待我外出探明去路,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必然回来接你。倘若我逾期不归,你自去灵蛟谷外的林子里取回坐骑,再去灵蛟镇飞龙客栈的天字乙号客房等我七日。倘若依然等不见我,便不用等了,十之八九,我已遭遇不测!” 于野点了点头。 这位白家的大小姐,头回见她说话这么耐心,且事无巨细,一一交代详尽。 白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于野跟着起身,手上多了一个包裹。 白芷接过包裹,惊喜道:“你捡了我的包裹?” 此前忙着逃命,便随手扔了包裹,不想失而复还,让她颇为意外。 于野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与一把飞剑。 “送我的?” 白芷的眼光闪着笑意,伸手抢过纳物戒子与飞剑,喜不自禁道:“飞剑、功法玉简、离火符、降龙符,还有三块灵石……” “你帮我杀了蕲州的高手,依照江湖的规矩,缴获所得一人一半!” 于野如此分说,又不无惋惜道:“昨晚野狼凶猛,形势危急,虽也杀了一人,却啥也没捞着。” “噗——” 白芷笑出了声,秀美的容颜更添动人之色。她笑意不减,却佯作嗔怒道:“你倒是贪心不足呢,全然不知灵石的珍贵。有这三块灵石,我足以提升一层修为!”她将飞剑把玩片刻,与包裹一同收入纳物戒子,又将戒子套上手指,犹自满脸的喜色。 也许是本性显露的缘故,此时的她看起来更为的真实。 于野像是在调侃,随口问道:“身为玄黄山嫡传弟子,令师也该传你一个纳物戒子吧?” “嗯,所言有理!” 白芷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在此多加小心,待师姐为你探路归来!” 她翩然转身,飞跃入水,如同鱼儿般的轻松自如,瞬间消失在雾气遮掩的湖光之中。 于野独自伫立岸边。 那迷蒙的天光,与雾气遮掩的湖面,一如他此时的心绪,阴晴不定、昏暗不明。 他忘不了白芷每一次争吵,忘不了她离去时的嫣然一笑。 当然也忘不了她抓着自己脉门时的眼神。恍惚间又回到了玄黄山的摩崖洞,她还是那个心机莫测冷漠无情的道门弟子,而他依然是个任由摆布的傻小子。 不过,她此次外出探路,极为凶险…… 于野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巨大的山洞内,依旧是飞瀑湍急,涛声阵阵,湖水翻涌,雾气升腾。置身于如此空旷而又动荡的所在,一时令人心神难宁。 困境犹在,吉凶未卜,总不能等着卜易追来。 又该躲往何处呢? 十余丈外,湖水与山洞的石壁相连。石壁下方似乎有个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于野将衣衫、靴子褪下来收入纳物铁环,然后赤条条跳入水中。他闭气游过洞口,约莫十余丈依然不见尽头,正想返回,忽见前方有隐隐的亮光闪现。他急忙游了过去,脑袋终于浮出水面。 “噗——” 于野摇了摇头,抹去脸上的水迹。 是个封闭的洞穴,下方有个洞口与外边的山洞相连,却淹没在湖水之中,使得此处极为隐秘。 于野抓着石头跳了上去,已然置身于洞穴之中。 数丈方圆的所在,高低不平。洞顶有道石缝,从中洒下一缕天光。 于野找了块平坦处,穿上衣衫、靴子,然后盘膝坐了下来,忐忑的心神也渐趋宁静。 倘若卜易能够找到此处,只能说该他倒霉。他真的无处可去,这是他唯一的藏身之地。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此之前,不妨抓紧修炼,恢复修为,也积攒一点拼命的本钱! 于野抬手一挥,面前多了一块灵石,一枚玉简与一张符。 整日在外奔波,他只能在途中抽空修炼,常常是一边吸纳灵石,一边研修功法典籍。久而久见,渐渐养成了一心二用的习惯。 玉简内,是裘伯留下的《天禁术》。符箓,为降龙符。前日缴获了两张降龙符,其中的一张送给了白芷。他对她没有藏私,想她一个人也不容易。余下的这张降龙符,则是留作参悟借鉴之用。 降龙符的威力,让他忌惮不已。而其困禁之术,与《天禁术》似有想通之处。倘若能够借鉴一二,对于修炼《天禁术》应该大有裨益。 于野收敛心神,拿起灵石扣入掌心。一缕精纯的灵气涌入掌心,然后循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与丹田气海。他又伸手拿起玉简,缓缓闭上双眼…… “啪——” 掌心的灵石,轻声碎裂。 人若没了生机,便将腐朽。草木生灵,亦是如此。便如这耗尽灵气的灵石,终将失去光华而粉碎成尘。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此时,体内气机充盈。 修为,已然恢复如初。 已过去了几日? 之前吸纳一块灵石,需耗时五日。也就是说,他已在此处修炼了五日。却未见卜易追来,难道已躲过此劫? 于野丢下左手的灵石碎屑,转而看着右手的玉简。 琢磨了五日,《天禁术》毫无头绪,其中的困、禁、惑、神、鬼、炼、杀等七种法门过于高深。倘若没有一番苦功、或是机缘,难以领悟其中的玄妙。 而不知不觉,已是五日过去。倘白芷回来找不见人,她必然焦急! 于野抬头看了一眼。 一缕天光洒向旁边的水坑,水坑中的湖水澄净无波。 于野不作耽搁,收起玉简、符箓,飞身跳入湖水中。 入水的刹那,他的周身涌出一层青色的光芒。随其手脚划动,犹如蛟龙在渊而只待一飞冲天。 转瞬之间,原路返回。 巨大的山洞,一切如昨。而放眼望去,未见卜易追来,也未见白芷的身影。 咦,莫非她回到此地,找不见自己,又去了别处? 于野在原地徘徊。 记得白芷临行前说过,短则三日,最多五日,她必然返回。如今已过去五日,她并未现身,也许有事耽搁了,再等上半日? 于野有心离去,又怕白芷寻来。 他索性坐在岸边,继续等待下去。等待之余,琢磨着《天禁术》。而一旦专注于研修之中,便忘了时辰。当他从晦涩的口诀与数千套符阵中收回神来,偌大的山洞与茫茫的湖面已笼罩在暮色之下。 再过一夜,又是一日。 白芷还说过,倘若她逾期不归,便去灵蛟镇的客栈相会。只要她安然无恙,倒也罢了。却怕她遭遇不测,否则他这辈子都将良心难安! 于野禁不住有些担心。 他走到湖边飞身入水,手脚用力划动。湖面之上,顿时劈开一道水波。有了真气护体,他去势极快。转瞬之间,已去百丈之远。 就此回望,天光朦胧,群峰耸立,湖面生烟,波浪起伏。 那大山群峰所在,必为灵蛟谷无异。反之,应该便是远离灵蛟谷的方向。 于野转身往前,直奔茫茫深处而去…… 第七十五章 月到天心 轻风吹来,雾气散去。 月到天心,湖光独照。 于野飘在水面上,身子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在水里游了两、三个时辰,虽然远离了灵蛟谷,却始终未见湖岸,他只得停下来稍事歇息。 此时,人在水里,月在天上,仿佛游离于红尘之外,又似迷失于天宇之下。一时间忘了来路今生,也不知去路未来。又像是被抛弃了,独自一人困守在这动荡与空寂之间。 于野两眼望天,神情无奈。 他不喜欢随波起伏,却又总是身不由己。 这片大湖怕不有数百里的宽阔,极为容易迷失方向。却也不能继续飘荡下去,否则天亮之后难免泄露行踪。 记得典籍中有关星宿的记载,月明秋冬之夜,启明耀东,天狼居南。 嗯,天上哪一个是启明星,哪一个是天狼星呢? 而来时的灵蛟谷,位于正北…… “哗——” 忽然一声水响。 一条丈余长的大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浪花犹如碎银点点。 于野翻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鱼尾。鱼儿受惊之下,一头扎向水底。而他依然不撒手,任由拖在水中疾行。鱼儿摆脱不得,去势更为疯狂,再次往上蹿去,高高飞跃出水。 “哗——” 只见明月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一条丈余长的大鱼带着一个少年飞在夜空之中,遂又“砰”的入水劈波斩浪而直奔天狼。 天狼星也好,启明星亦罢,总归东南,大致方向没有差错。 于野一时童心大发,只管抓着大鱼不撒手,时而蹿出湖面,时而扎入水底,尽情畅游于天水之间。 而正当他快意之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鱼儿拼命窜向水底深处,他却失手陷入一团纠缠之中,偏偏一时难以挣脱,遂被慢慢向往上拖去。 “哗啦——” 随着出水的动静,便听有人笑道—— “哈哈,这一网没落空,捞着一条大鱼!” 循着笑声看去,湖面上飘着一条小船,船头挂着一盏渔灯,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与一位中年汉子在合力拖着一张渔网。 而大鱼早已跑了,渔网中只有一个大活人,还是一堆活蹦乱跳的小鱼儿。 于野尴尬不已,伸手撕开渔网。 “刺啦——” 渔网碎裂,劫后余生的小鱼儿在湖面上溅起一蓬蓬水花。 于野趁势腾空蹿起,飘然落在小船的船尾之上。 “哎呀,撞见鬼哩!” “晦气,老子前日买的渔网……” 中年汉子吓得目瞪口呆。 年轻男子则是心疼他的渔网,他借着鱼灯的光亮看向于野,不耐烦道:“爹,那不是鬼,是个大活人!”他又瞪起双眼,怒道:“你是谁啊,躲在水里干甚,为何毁我渔网?”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又看了看所在的小船与船上的父子俩,举手致歉道:“大哥息怒!我意外落水,竟被大鱼带到此处,多谢大哥与这位大叔搭救!”他摸出一锭银子丢向船舱,示意道:“我毁了渔网,理当赔偿!” 年轻男子有着二十多岁,身着短衣,四肢粗壮,相貌粗野。他一把捡起银子,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意。 中年汉子的相貌与年轻男子相仿,只是个头稍矮,脸色黝黑,人也显得憨厚、和善。他一边与于野点头致意,一边收拾着破损的渔网,一边又低声埋怨道:“杆子,你收人家银子作甚,也用不了这么多……” “爹,你少管闲事!” 叫作杆子的年轻男子呛了他爹一句,将银子揣入怀里,抓起一支竹篙插入水里用力一拨,道:“今晚收成不错,回家了!” “小哥站稳了!” 中年男子提醒一声,也拿起一支竹篙来到船尾。他撑船之际,与身旁的于野笑道:“我是杆子他爹,喊我老卢就成,住在乌龙湖边的村子里,恰逢鱼肥蟹美之时,我爷俩便赶夜打上几网。杆子他往日里游手好闲,这几日却……” 杆子训斥道:“爹,你老糊涂了,啰嗦什么呢!” 老卢摇了摇头,只得收声不语。 “劳烦大叔、大哥捎我一程,到岸之后,我便离去!” 于野寒暄一声,唯恐妨碍父子俩撑船,便在船尾坐了下来,伸手悄悄摸出一枚图简。 图简中,是他前几日得到的一张大泽的舆图。从中不难找到星原谷、灵蛟谷,当然还有乌龙湖。乌龙湖位于灵蛟谷的东南方向,占地足有八百里。循着湖边往北数百里,便可绕过灵蛟谷。 乌龙湖竟然如此之大,莫非白芷她也迷失了方向? 不管如何,待上岸之后,先去找回坐骑。 小船有着两丈长,堆放捕捞的鱼虾,以及渔网、鱼叉等物。船头的船舷上,挂着一只防水的鱼皮灯笼。 渔火倒映在湖面之上,又随着竹篙的搅动而泛起一道道波光涟漪。 “哗哗”的水浪不息,彼岸在即…… “嗷吼——” 杆子突然扯着嗓子吼叫起来,像是与人打着招呼。与此同时,岸边亮起几点渔火。他又举起灯笼摇晃,不忘回头得意一笑—— “哈哈,到家了!” 随着去势一顿,船身横转,小船缓缓停靠岸边。相隔不远处,另外停靠着一排渔船。 于野跳起身来,拱手道:“大叔,告辞!” 老卢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于野又冲着杆子举手道:“多谢大哥,告辞了!” “哈哈,我送送小哥!” 杆子倒也热心,率先跳上湖岸。 于野随后下船,循着石阶走到岸上,遂又眉梢一挑,慢慢停下脚步。 岸上是个码头,近处有几排草屋,远处荒野空旷。却早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时,当他现身之际,十多个汉子举起火把、长刀,“呼啦”将他与杆子围在了当间。 与此同时,一道火焰“呲溜”射向半空。 焰火传讯? 焰火传讯,与青鸟传书,均为江湖人士的手段! 人群中一个壮汉出声道:“我等众兄弟奉命在此守候,但有形迹可疑者,务必将其擒获,交由道长发落。小子,想必你是来自灵蛟谷吧,幸有这位渔家兄弟相助,不然今夜抓不到你……” 明白了! 卜易追杀他与白芷不成,并未罢休,而是纠集江湖人士守在唯一能够逃出灵蛟谷的乌龙湖的岸边。也许是人手不足,便请渔家相助,果然将他一网擒获,并放出焰火传讯。而一旦卜易赶来,他必将难逃此劫! 于野尚自盘算对策,身后有人喊叫—— “我杀了他,赏金归我……” 竟是将他打捞上船,又送他上岸的杆子,手里拿着一把鱼刀,恶狠狠的冲着他捅来。 于野转身后退,长剑出手。 剑光一闪,血水迸溅。杆子捂着脖子,双目圆睁,踉跄几步,一头扑倒在地。 于野收剑之际,微微一怔。 几丈外的岸边,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随着杆子倒地,他也带着满脸的无奈与两行悲恸的热泪慢慢瘫倒下去…… 于野的心头微微刺疼,转身拔地蹿起,四周的江湖汉子尚未来得及阻拦,已被他接连劈翻数人。他趁势冲出重围,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他刚刚离去没多久,一道踏剑的人影倏然而至,在岸边码头稍作盘旋,掉头急追远去…… …… 天亮了。 晨色朦胧,山野寂静。 于野从藏身的树洞中露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凝神张望。 昨夜极为凶险。 早已察觉卢家父子的异常,却为了抵达岸边,只能佯作不知。而上岸之后,状况突起。当时他不敢有半点耽搁,及时杀出重围逃向荒野。而荒野无遮无拦,难以逃远。恰见此处的树洞,便钻了进来。而他躲藏起来尚未喘口气,便发现卜易踏剑飞过头顶。 那个家伙也是追赶心切,一时疏忽大意。或者说,他没想到他所追杀的人竟敢躲在道旁的树洞之中。 而同样的运气,不会有第二回。 如今天光大亮,此处已难以躲藏,趁着远近无人,速速离开此地。 于野张望片刻,跳出树洞,匆匆忙忙穿过荒野而去。 他就此一路北行,但有风吹草动,或是遇到行人,不是就近藏身,便是绕行而过。当夜色笼罩四方,他更是甩开手脚全力狂奔。 一夜倏忽即过。 转瞬又是天明。 午后时分,前方终于出现一片熟悉的林子。 于野一头冲入林中,猛的扑在一株老树的树干上,这才借势收住脚步,转而气喘吁吁的“扑通”坐下。 从昨日清晨,至今日午后,他仅在途中暂避片刻,之后便是昼夜不停的跑了二十个时辰,足足跑出了三、四百里的路程。 眼前所在,便是位于灵蛟谷北边的林子,也是存放着他与白芷坐骑的地方。 而他不顾凶险、不惜余力的绕过半个灵蛟谷赶到此处,不仅是为了找回坐骑,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倘若见到白芷的坐骑,表明她处境堪忧。反之,表明她已来过此地。她所说的外出探路,只是她的一个借口。他便不用为她担心,更不用前往灵蛟镇而多此一举。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又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起身奔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虽然地处偏僻,却仅有里方圆,不消片刻,便已前后转了一圈。 于野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上停下脚步。 地上的马粪、蹄印尚在,还散落着一些草料。不用多想,白芷定将坐骑存放此处。而眼下此时,两匹马竟然都不见了…… 第七十六章 走蛟化龙 正午时分。 远处走来一人。 此人头戴斗笠,破衣烂衫,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独自走在山野间的大道上。 初秋时节,天气依然燥热;顶着烈日赶路,尤为的辛苦。 前方出现一条小河。 赶路之人紧走几步到了河边,丢下木棍,蹲下身子,伸手掬了把河水喝了几口。清凉的河水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恰于此时,一驾马车从他身后驶来,直接越过浅浅的河水而去,车轮激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他慢慢抬起头来,破旧的斗笠下呈现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他看着远去的马车,熟悉的河滩,以及前方的小镇,他的两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与焦虑的神色。 于野又一次来到灵蛟镇。 他此时的衣着打扮,一如从前的山里小子。而他此时的处境,远比从前更为艰难。因为他一边躲避追杀与盘查,一边还要冒着凶险再走一趟灵蛟镇。 这是白芷与他的约定。 于野在灵蛟谷外的林子里没有找到坐骑,便直奔灵蛟镇而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途经山村的时候换了一身破旧的衣衫,又找了一顶斗笠、与一根打狗棍子,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流浪的少年。便是手上的纳物铁环,也用破布遮掩起来。一路之上,果然少了许多麻烦,即使遇到几位江湖人士,也懒得正眼瞧他。 于野甩去手上的水迹,捡起棍子。当他打量着满身的灰尘与破旧的靴子,以及眼前的河滩地,回想着去年冬狩时的情景,又不禁摇了摇头。 若有命运之说,他的命运就是这般兜兜转转、反复无常。 于野脱下靴子,趟水而过。 小小的灵蛟镇,仅有一家客栈与几家铺子。晌午时分,泥土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 于野对于小镇颇为熟悉,先后寻至药铺与杂货铺子,买了一罐朱砂与两根狼毫笔。片刻之后,他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脚步。 院门前的大树下,挂着破旧的旗幡,上有‘飞龙’两个绣字,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八方客来风云起,一朝走蛟化飞龙。 这便是灵蛟镇的客栈,飞龙客栈。他曾经几次路过此地,并未有所留意,何况他也不识字,想不到客栈旗幡上另有名堂。 凡俗间,倒是有走蛟化龙之说。客栈起名飞龙,想必是讨个彩头、图个吉利。 院门左侧的几间铺子,为客栈的门房兼酒肆所在。 酒肆内,坐着几位食客。 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伏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另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迎上前来,却不耐烦的挥手驱赶道:“此处不得讨饭,去吧!” 于野尚未走进酒肆,又被赶了出来。他此时的模样,也着实像个讨饭的。他伸手拿出一块银子,尚未表明来意,伙计已是满脸堆笑道:“尊客这边请——” “天字乙号房,住七日。” “真不凑巧,天字乙号房已有客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 “咦,这位小哥怎会知晓?那女子预付了一年的房钱,虽数月不见她人影,却也不能坏了客栈的规矩。隔壁的丙号房倒是闲着,你看……” 于野交了房钱,跟着伙计走出酒肆。客栈的院子,颇为宽敞。左右两侧,分别坐落着五、六间石屋子。院子北侧东头的第三间屋子,便是所谓的天字丙号客房。 于野站在客房门前,藏于斗笠下的眸子微微闪烁。 各地客栈的情形相仿,无非是大小、简奢的不同。而此处的客栈没住几个客人,空旷的院子显得甚为安静。 隔壁的屋子,便是天字乙号房,如今房门上锁,许久不曾开启的样子。据掌柜的所说,包下这间客房的女子应为白芷,而自从她离去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于野转身走进自己的客房。 客房陈设简陋,木榻褥子陈旧,便是木凳、木几上也落了一层灰尘。所幸门旁的窗户倒也通风明亮,少了几分憋闷。 于野关上房门,落下门栓,扔了斗笠与木棍,转身在踏上坐了下来。 白芷的客房,仅有一墙之隔,即使不用神识,也能留意到房内的动静。只要她返回此处,他便会及时察觉。 而若是等不到她,又该如何呢? 若真如此,只怕欠她的人情再也难以偿还。 先是星原谷外,她不顾生死挺身相救,随后的灵蛟谷中,又为帮他脱困而只身探险。搁在于家村,这是天大的恩情。而他于野什么都不怕,却一怕欠债、二怕欠情! 唉,遑论怎样,且依照约定,在此等候七日! 于野摸出灵石,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旁晚时分,伙计叩门,说是饭食已到,并送来灯盏照明,被他一口回绝。他借口身子不适,亟待静养几日。伙计也懒得多事,便不再相扰。 夜色降临,房内一片黑暗。随着长夜退去,天光渐渐大亮,继而慢慢的暮色四沉…… 又是一个午后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两眼中精光一闪,而他看着手中洒落的灵石碎屑,心绪也随之渐渐低落。 吸纳一块灵石,耗去五日的苦功。而五日过去,隔壁的客房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难道白芷她真的遭遇了不测? 而让他心绪低落的不仅是白芷的安危,还有他如今的修为进境。 每次吸纳灵石过后,真气充沛,精神十足,整个人都觉着有劲儿。却也仅仅如此。一旦与人动手厮杀,他便觉着后继无力。此外,他也觉着他的修为迟迟没有提升。他甚至担心他吸纳了身上所有的灵石之后,修为仍然止步不前。倘若他的担心最终应验,他难免落得燕家先祖、洪姑与莫残一样的下场,辛苦修炼一辈子,到头来却一无所成。 倒也并非想着成为什么高人,或得道成仙,至少不被卜易欺凌与追杀,也不用亡命天下。 怎奈如今的修为进境,着实令人沮丧不安。 于野摇了摇头,伸腿下地。 嗯,来日之事,来日再说。 眼下还是想着怎么活下去,而保命的手段,自然便是破甲符。 于野拂去木凳、木几上的灰尘,摆上长剑、陶碗、酒坛、蛇皮、朱砂、狼毫笔以及一块蛇皮,然后挽着袖子坐了下来。 他将朱砂与烈酒放入陶碗,又拿着长剑割破左手的食指。 用力稍猛,割破的手指冒出一股热血。 忍疼放了小半碗血,这才慌忙捂住手指,随着功法运转,伤口慢慢止血愈合。 或是失血过多,竟然有些头晕。 而为了破甲符更加灵验,哪怕是流出一碗血又有何妨呢! 于野定了定心神,持剑割取一张蛇皮,按照符箓的尺寸加以裁切,分别拿在手里以真气揉搓炼制。一个时辰过去,他面前的木几上多了九块符纸状的蛇皮。他稍事歇息,抓起狼毫笔蘸着血红的朱砂,并以真气贯注笔端,画出他默想多时的符图……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九张符箓大功告成。 而调制的朱砂已然用尽。 于野拿起长剑,便要继续放血调制朱砂。 每多一道符箓,便如多一条性命。他要将余下的蛇皮,尽数炼成他的保命符。 而他尚未动手,忽听神识深处传来一声叱呵—— “住手!” “啊?”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声,于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你聋了,听不见么,放下剑啊,你在找死呢……” 蛟影! 沉寂了足有半年之久,她终于出声了。 于野惊喜不已,慌忙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在炼制破甲符……” 他不回应倒好,话刚出口,便迎来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天呐,我也见过高人炼符,却没见有谁为了炼符拼命的放血。足足大半碗的精血啊,这哪里是在炼符,这是要命呢,要的是你自家的性命。而你糟蹋的又岂止是性命,还有你的修为。失去一滴精血,十块灵石都换不回来。你却如此的大方,能否送我半碗尝尝鲜……” 于野不由得丢下长剑,后脊背阵阵发冷。 怪不得这段日子动辄感到疲倦,或是力不从心,原来是消耗过多精血的缘故。倘若继续这么莽撞下去,便如蛟影所说,不仅修为难以提升,还将丧失仅有的修为,直至丢掉他的小命。 而炼制符箓的法门虽然出了差子,却是被逼无奈。谁让他没有师父,亦无人指点。不去瞎琢磨、乱捣鼓,又能如何呢。所幸破甲符倒也灵验,即使半碗血换一条命,他至少活了下来,不然也轮不到蛟影在此大发雷霆。 于野惊慌过后,渐渐镇定下来,哼道:“哼!你明知如此,何不及时提醒?”他不待蛟影出声,带着怨气又道:“我不懂功法,修炼之时,屡次步入歧途,你在哪里?我陷入重围,生死莫测,你在哪里?我修为耗尽,面对筑基高人,困守绝境死地,你又在哪里?你训斥我倒是轻松,你可知我是如何死里逃生活到今日?” “哎呀,少年长大了,懂得讲理,知道反驳了!” 蛟影的话语声忽然变得轻柔起来,而她依然振振有词。 “我也要修炼,不然哪来的精力管教你。而你最为凶险的时候,并非身陷重围、面对卜易,亦非耗尽修为,你知道么?” “我……” “美女相伴之时,才是最为凶险呢。只要她催动真气,瞬息便可要了你的性命!” “白芷她并无害我之心!” “啧啧,你是在装糊涂,还是自欺自人呢?” “咴聿聿——” 便于此时,院子里忽然马儿嘶鸣。与之瞬间,人声嘈杂…… 第七十七章 岂能一走了之 客房的门旁,有个窗户。 透过窗棂的缝隙,能够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看天色,已近黄昏。 本来空荡安静的院子里,涌入一群骑马的汉子,足有三四十人之多,皆携带利刃、神情彪悍。客栈的掌柜与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依然招致叱骂。片刻之后,又有四个中年男子走入院子,众人纷纷举手致意,并尊称为‘道长’。 四位道长相貌各异,神情倨傲。 其中一位脸色发黄、身子干瘦的道长走到人群中间,出声道:“半个月前,我蕲州两位道友命丧于星原谷外。十多日前,另有一位蕲州同道命丧于灵蛟谷中。如上恶行均由于野所为,目前他已离开灵蛟谷往北逃窜。据悉,于野乃是星原谷于家村人氏。只要封住灵蛟镇至星原谷的所有道路,不难找到他的下落。卜易道长吩咐——” 出声之人稍稍一顿,环顾左右,伸手拈须,不容置疑又道:“于野身为修道之人,却倒行逆施,滥杀无辜,罪不容赦。为整饬大泽道门之乱,也是为了惩恶扬善,即日起由本人甘行,携三位道友与诸位江湖好手,封住灵蛟镇至星原谷的所有道路,务必擒杀于野以儆效尤……” 客房内的窗户前,于野的脸色冰冷。 他只想着寻找白芷,却没想自投罗网。而更让他不敢想象的是,卜易为了抓到他,竟要封锁灵蛟镇至星原谷的百里方圆内的所有道路,于家村的族人们势必受他于野的牵连而祸福难料。 欺负人也就罢了,这是欺负到家门口啊! 于家村已为他于野失去了三十多位叔伯兄弟,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为他再次遭难! 而此时的他,犹如深陷狼穴。稍有不慎,必将难逃此劫。这家飞龙客栈,亦将成为他的折戟之地与葬身之处。 一群江湖莽汉倒也罢了,关键是四位蕲州修士。尤其那个自称甘行的男子,虽然看不出深浅,却是他迄今为止所见到过的仅次于卜易的强大存在。更何况卜易本人随时都会现身,使他眼前的困境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的凶险! “咴聿聿——” 又一声马的嘶鸣响起。 于野的神色微微一凝。 院子东南的角落里,为马厩所在。马厩内外,挤了数十匹马。而马群之中,一匹高大的黑色健马颇为醒目。 那正是他丢失的坐骑! 岂不是说,白芷的坐骑也落入江湖人士之手…… “这回麻烦大了哦!” 于野尚自诧异不已,识海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他无暇理会,转身将之前炼制的九张破甲符与木几上的物品收入铁环,然后走到榻前坐下,继续苦思对策。 “你又被人骗了!” 蛟影倒是闲不住,说道:“你别不理人呀,听我与你解析一二。卜易知道你先后在两地杀人,他定会以此推断,在各方围追堵截之下,位于两地之间的灵蛟镇,将是你逃命的必经之处。而你又来自星原谷的于家村,倘若以族人的安危加以胁迫,必然让你进退两难,从而将你置于死地!” 于野依然不予理睬,却暗暗点了点头。 又听蛟影说道:“且不论卜易的计策是否毒辣、有无破绽,而庸人所见雷同,谁让白芷也是这么想的呢。那女子见你修为耗尽,自身难保,便借口探路,独自逃出灵蛟谷,却怕你意外生还,骗你前往灵蛟镇。依她想来,灵蛟镇已形同龙潭虎穴……” “够了!”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白芷她并非如你想象,切莫以己度人!” “哼,即使我的猜测有所出入,你又何尝不是以己度人呢?” “你同为女子,当以善念为怀……” “你不该眼见人美,忘了人恶!” “她有恩于我……” “恩情未必是真,坑害却为实情!” “你何不放下成见,宽厚待人……”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难道世上的女子都是这般任性刁蛮,这般的不讲道理? 于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不走一趟灵蛟镇,你让我如何安心啊!” “嗯,了然!” 蛟影好像是善解人意,体谅了他的难处,谁想话音未落,她又来了一句—— “不吃苦头,不长记性!” 于野欲言又止,索性沉默以对。 他无暇顾及白芷的所作所为,眼前的处境才是他的担忧所在。 而他的心思瞒不过蛟影,便听道—— “莫论其他,且说当下。小兄弟可有脱困之法,不妨说与姐姐听听!” 又多了一个姐姐? 还是一位老气横秋的姐姐? 于野的心头一跳,忙道:“且打住!你年纪也不大,休得占我便宜!” “嘿嘿!” 蛟影狡黠一笑,道:“此地不宜久留,劝你及早脱身呢!” “我也在想着如何脱身!” “你有破甲符啊,隐身穿墙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 于野沉思不语。 刚刚炼制了九张破甲符,想要脱身倒也不难,而他一走了之,再次为他连累的于家村又该如何呢? “你不会想去拼命吧?” 蛟影问道,接着提醒:“方才出声说话的甘行,修为已达炼气九层。另外三位蕲州修士,修为也在七层以上。而你堪堪修至炼气二层,全然不是人家的对手,切勿冲动莽撞啊,不然我的一番心血白费……” 于野禁不住质疑道:“你的一番心血,此话怎讲?” “啊……” 伶牙俐齿的蛟影忽然支支吾吾。 于野顾不得多想,诧异道:“堪堪修至二层?即使我炼符出错有所损及,也不该仅有炼气二层的修为啊?” 也不怪他大失所望,按理说,自从他吞了蛟丹,裘伯帮他伐毛洗髓,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炼气一层的修士。随后又在玄黄山吞服了大量的丹药灵草,接着不断吸纳灵石,谁想大半年过去,他的修为仅仅迈过二层的门槛,进境之缓慢远远出乎想象。 而炼气共有九层境界,境界愈高提升愈难。照此下去,莫说修为筑基,便是想要成为燕家先祖,或洪姑那样的高手也是痴人说梦! “这个……” 蛟影再次迟疑起来。 “不必说了!” 于野自知报仇无望,前途渺茫,反倒没了牵挂,坦然道:“我一日不死,卜易他一日不会罢休。倘若能够换来一方的安宁,我舍去这条烂命又有何妨!” “哎呀,说你莽撞,果然不出所料,动辄拼死拼活,十足一个浑小子!” 蛟影急声埋怨,却又幽幽叹道:“唉,你若死了,我这缕残魂又将寄予何处?” 虽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却当她是个鬼怪精灵的小丫头,不料她的话语声突然变得如此低柔凄婉。 于野微微一怔。 “我躲在蛟丹之中,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随着魂力渐趋衰弱,终将迎来魂飞魄散的那一日。没有轮回,也无来生,更没人知道我的存在,直至你带来了一线转机。而你一个凡人又能如何,谁想你却逆势奋起,脱厄而出,不仅成为修士,还摆脱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我也因此找回些许魂力,传你《天罡经》与七杀剑诀。” 蛟影缓了一缓,继续说道:“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不管是机缘注定,还是命理巧合,我与你已是休戚相关、生死与共。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了,我神消道亡。我便想着与你相互成就,我助你来日踏上仙道巅峰,你助我重塑魂体再次为人……” 于野默默聆听,微微动容。 他以为他孑然一人、无牵无挂,却不想成为一缕残魂的生命所系与期望所在。而蛟影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使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小丫头与他这个山里的穷小子患难与共、生死相关? 或许便如所说,这是机缘巧合吧! “为了恢复魂力,我不得不借助灵气修炼。而灵气从何而来,当然是你吞服的丹药,吸纳的灵石……” 蛟影说到此处,话语声多几分歉意。 于野恍然大悟。 炼制符箓消耗精血,或许损及修为。而有人窃取他所吸纳的灵气,才是他修为进境缓慢的真正的缘由。 于野嘀咕一声—— “坐享其成!” “嗯!” 蛟影倒是没有否认,而她凄婉的话语声一转,理直气壮道:“你以后便是一家之主,你要养活一家人。” “我家里没人了!” “又装糊涂!家里有我,当然还有蛟丹。你所吸纳的灵气大半归它所有,它是你以后结成金丹的最大指望!” “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灵石!” “去抢呗!” “你……大泽乃贫瘠之地,无处可抢!” “去蕲州,去燕州啊!海外灵山仙门众多,嘿嘿……” 于野与蛟影对话之时,他的心绪也随着对方的变化而变化,时而低落,时而沮丧,时而轻快,时而又禁不住面露一丝无奈的苦笑。 此刻他的眼前好像浮出一个小丫头的身影,不仅满脸的淘气模样,还发出狡黠而又得意的笑声。 “砰、砰——” 有人拍门,伙计在门外有气无力的喊道—— “各位尊客,速速来到院里,由道长甄别善恶,擒拿贼凶!” 于野的眉梢一挑,脸上的笑容消失。 该来的,还是来了。 既然蕲州修士入住客栈,定然不会放过此处的每一个人! 便听蛟影催促道:“祭出破甲符,走为上策哦!” 于野却不为所动,拿起斗笠罩在头上,抓起打狗棍子,抬脚走向房门…… 第七十八章 有点疯狂 于野走到门外。 天色黑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 院子当间的空地上,四位修士傲然而立。 另有一群人站在四位修士的不远处,其中有客栈的掌柜、伙计、门房、厨子,也有此间的客人,皆畏缩胆怯的样子。 数十个江湖汉子则是环绕在院子的四周,举着灯笼、火把,一个个虎视眈眈、气势汹汹。 “小哥,这边来——” 人群中的伙计在招手。 于野拎着木棍,低头走了过去。 客栈的客人仅有七八位,不是行脚的商贩,便是出门在外的山里人,各自东张西望不知所措。 于野同为住客,便与几位商贩站在一起。 又听伙计说道:“依道长吩咐,小的已唤出所有的客人。客栈上下尽在此处,一个不少!” 自称甘行的中年修士微微颔首,出声道—— “贼人狡诈凶顽,嗜杀成性,为免他潜伏此地祸害无辜,今晚本道长要搜遍整个灵蛟镇,不会漏过一房一舍、一人一畜,当然也包括飞龙客栈与在场的各位!” 另一位中年修士踱步而出,冲着客栈的掌柜摆了摆手。掌柜的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向一旁。接着又是伙计、门房、厨子,也相继得以脱身。转眼之间,等待甄别的只剩下九位客人。 “你——” 甘行一直在打量着空地上的人群,忽然伸手一指,叱道:“大黑天的戴什么斗笠,给我抬起头来!” 众人循声看去。 大黑天的戴斗笠,只有一人。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拎着一根几尺长的棍子。此时他却置若罔闻,依旧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 中年修士绕过人群走到近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斗笠,叱道:“抬起头来……”谁料他刚刚扔了斗笠,眼前突然光芒一闪,他人已动弹不得,随之腰腹一疼,一股凌厉杀气猛然摧毁气海丹田,一缕神魂生机随之远去。 在场的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甘行同样意外不已—— “于野?” 他的同伴依然僵立原地,而他的身后却站着一人,没有斗笠遮掩,也不再低头躲藏,显露出他少年的模样。看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行迹诡异、出手狠辣,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夺命小子,还能是谁? “是我!” 于野依然站在中年修士的身后,彼此仿佛相依而立, 当中年修士伸手揭他斗笠的时候,他祭出了仅有的一张降龙符,并在困住对方的瞬间,使出了他的七杀剑气。可谓不出手则罢,出手便夺命索魂。 “果然是你!” 甘行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没想初到灵蛟镇,便抓到了那个小子。他抬手祭出一道剑光,厉声喝道:“擒杀小贼……” 而他话音未落,脸色一僵。 只见于野一把将他的同伴离地举起,昂然出声道:“本人于野,星原谷于家村的于野!” 于家村的于野! 他报出自家的名字,头一回这么底气十足、这么的响亮! 已死去的修士的个头与他差不多,而一具死尸竟被他离地抓起,犹如擎着一面旗幡,在昭示他的生死决绝,展示他的无所畏惧。 “我素来与人为善,从不招惹是非,却被蕲州的一伙无良修士栽赃嫁祸污我名声。我今日在此誓言,卜易及其同伙欺天罔地,毁我大泽道门,扰我大泽安宁,我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他话语高亢,振聋发聩! 他壮怀激烈,震慑四方! “哼,狂妄!” 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子,竟敢当众羞辱蕲州修士,挑战筑基高人,简直就是嚣张透顶、无法无天! 甘行早已是忍无可忍,怒道:“切莫让他逃了——” 却见那个狂妄的小子不仅没逃,反而举着死尸向他冲来,挑衅般的吼道:“卜易不是四处找我吗,他有胆便在北齐山玄武阁前等着我,我定会给他一个了断!” “哼……” 甘行怒极无语,催动法诀抬手一指。他的两位同伴,也同时祭出飞剑。数十个江湖汉子则是挥舞刀剑,大呼小叫着摆出阵势;而客栈的一伙人,则是惊慌失措哭喊躲避, 剑光所至,“砰”的血肉横飞。 甘行微微一怔。 飞剑斩碎的只是同伴的死尸,却不见了那个小子的踪影。 “隐身术!两位小心——” 甘行急忙提醒两位同伴,并催动神识寻觅。 而现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影。 “砰——” 院子东侧的院墙突然倒塌,受惊的马匹挣断缰绳四处逃窜。 “他要骑马逃走……” 甘行与两位修士奔了过去。 “轰、轰——” 忙乱的人群中突然炸开两团火光,十几个江湖汉子瞬间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火势殃及院门前的大树,“噼里啪啦”的火光顺着树枝蹿上半空。 “啊,他声东击西——” 甘行顾不得拦截惊马,又忙掉头返回。而神识所及,根本找不见于野的踪影,唯有满地的血腥,混乱的人影,滚滚的烈焰,以及呛人的浓烟。 而那燃烧的大树,冲天的火光,却彷如走蛟化龙、一飞冲天! 甘行抬头仰望,神色无奈。 那个小子已趁乱逃走了! 不过,总算逼他现身了…… …… 清晨。 山谷幽静。 一条溪水逶迤而去。 一人一马行至此处,停了下来。 于野跳下马背,在溪边洗了把脸,喝了几口溪水,犹自气喘吁吁。马儿也是满身的汗水,嘴里吐着白沫,很是疲倦的样子,跟着他低头饮水。他拍了拍马儿的脑袋站起身来,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而他歇息之余,又不禁回想起前晚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蛟影催促他逃出客栈,他没有理会。正如蛟影所说,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于野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不容他人质疑。何况他的举动也并非莽撞,无非是有点疯狂罢了! 他先是以头顶的斗笠引来关注,再以降龙符与剑气突袭对手,又以死尸遮掩他施展破甲符,随后推倒院墙惊走马群,最后以离火符引起混乱,终于趁着夜色逃出了灵蛟镇。即使三位修士有心追赶,面对着狂奔乱突的数十匹惊马也是无计可施。 而他不仅要逃出灵蛟镇,还要带走他的马。 当然,他也不是为了一匹马。他真正的用意便是引开蕲州修士, 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要去北齐山找卜易算账,从而让星原谷的于家村远离灾祸! 前天晚上逃出灵蛟镇后,便马不停蹄的一路狂奔,直至这片山谷,这才停下来喘口气。估摸着跑出了数百里,暂时已摆脱了凶险。 “干得不错呦!” 识海中,有人出声称赞:“出手即杀,震慑当场,有勇有谋,全身而退,只不过呢……” 于野看着五彩斑斓的山谷,自顾想着心事。 便听蛟影迟疑道:“蕲州修士未必伤害你的族人,你却孤身犯险,得不偿失呀……” 于野摇了摇头,打断道:“你不懂!” “嘿,从前我指责你又蠢又笨,你倒记仇呢,敢说我不懂……” “有人为你去死?” “这个……有吧!” “有过三十二人面对屠刀、不肯屈服,先后为你去死?你又见过满村戴孝,孤儿啼哭寡母悲号?” “唉,是我不懂……” 蛟影的话语声低落下去。 她不是不懂这个世道的无情与人性的自私多变,而是不懂这个少年的所思所想;她以为对他无所不知,今日方才发觉他有点陌生。或许她缺少他的遭遇,故而不懂他山里人的倔强与朴素的情怀? “来日又将如何?” 蛟影话语一转,于野则是随时应道。 “去海外!” “你不是要去北齐山找卜易算账么?” “不如此,他岂肯放过星原谷的于家村?不如此,我又怎能趁机离开大泽?” “嘿,好一个瞒天大谎!老实人若是耍弄心机,真的可怕!” “蛟影,你是燕州人氏?” “……” “大泽道门,无人知晓燕州的存在。你前日却让我去蕲州、燕州抢夺灵石,是你说漏了嘴,还是我听错了?” “嗯,可怕!” “莫耍滑头,与我说实话。” “一路为你提心吊胆,容我歇息片刻……” “蛟影?” “……” …… 山洞内。 白芷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她吐了一口浊气,看着地上的灵石碎屑,伸手抚摸着精致如玉的面颊,腮边禁不住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她稍稍缓了缓神,手上多了一把小巧的短剑。随其法诀催动,短剑悠悠而起,霎时光芒闪烁而凌空飞去。她又抬手轻轻一招,剑光倏然盘旋而回,并缓缓散去了光芒,轻轻落在手上。 闭关三个月,耗去三块灵石,不仅将三层圆满的修为提升至五层,亦将御剑之术修炼自如! 放眼大泽道门,能够驱使飞剑的修士寥寥无几! 如今她已成为不多的几个顶尖高手之一,想必师父的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 白芷收起飞剑,忽又心思一动,手上多了一把三寸长的紫黑小剑。 她看着手中的小剑,眼光微微闪烁。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法宝,不仅极为珍贵,也极为罕见,便是师父也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愿有一日能够将收为己用,变成自己的独有之物! 而如今已过去了三个月,他是否已逃出了灵蛟谷,又是否前往灵蛟镇的飞龙客栈? 白芷想到此处,神色略显不安。她忖思片刻,拂袖而起,匆匆奔着洞外走去…… 第七十九章 逐浪 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有一排石屋与几只木船。 这是打渔人的住所。 每年的春夏时节,打渔人来到此处,白日里出海打渔,夜晚便点起篝火,修补渔网,饮酒说笑,场面很是热闹;秋季来临,人数渐渐稀少;当冬日的风雪笼罩海岸,此处便成了杳无人迹的荒凉所在。 而今年的冬季极为寒冷,石屋里却多了一个人与一匹马。 这日的午后时分,屋门“吱呀”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年轻人。 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他却不畏寒冷,依旧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脚上套着一双兽皮靴子。他站在门前的雪地上冲着远处张望片刻,伸手推开隔壁的屋门。屋内铺着枯草,卧着一匹健硕的黑马。他打开一袋草料放在地上,与马儿亲昵片刻,转身离开屋子,一个人奔着海边走去。 倘若蕲州的修士见到他,应该能够猜出他的来历。 于野! 于家村的于野! 一个先后斩杀多位蕲州修士,数次逃脱筑基高人的追杀,并向筑基高人卜易发出挑战的少年! 他的大名已传遍各地。 而他本人却一无所知。 于野逃出灵蛟镇之后,在大山里躲了一段时日,眼看着天气渐寒,唯恐大雪封山,便一路往西来到了大海边。他见海岸荒凉无人,又有石屋栖身,就此留了下来,每日吐纳调息、研修功法,闲暇时分便去海边走一走。 海边的沙滩,同样覆盖着白雪。涌来的海浪冻成寒冰,在岸边层叠堆积、奇形怪状。海面之上,则是波涛茫茫、朔风阵阵。犹如天地同此荒凉,四方一片萧杀景象。 于野走到岸边的礁石上,就此昂首远望。 此时的他还是少年的模样,只脸上的稚气渐消,浓眉下的眸子更为有神,而且个头似乎高了一点,身子亦仿佛壮实了一点。 过罢这个冬日,他该十七岁了。 他的修为,也有了变化。 来到海边之后,他与蛟影约定,既然他为家主,他便立下两条家规。一,两人不能同时修炼,以免事倍功半。尤其他提升修为之际,蛟影非但不能抢占灵气,反而要帮他提升境界、参悟功法、研修神通法术;二,重大决策协商不定,由他这个家主决断取舍。蛟影虽然不肯答应,却领教过他的固执,只得将他的《天禁术》与《太上灵符》拿去参悟琢磨,他本人也得以安安静静的苦修了一段时日,终于将他的修为提升至炼气三层。 不过,他依然觉着进境缓慢。耗去了十多块灵石,更是让他心疼不已。 不出所料,他这个家主再次遭到训斥。 依蛟影所说,修行如爬山,当循序渐进,方能有所作为,你却想一步登天?你不如变成鸟儿飞上天去,而你也躲不过鹰隼的猎杀呀?而你虽然仅有三层的修为,借蛟丹之利,如天赋异禀,你体内真气堪比炼气五层,施展七杀剑气更为轻松,再有破甲符的相助,足以挑战任何一位炼气高手,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而你的灵石消耗之快,虽然远甚于仙门弟子,却也表明你的根基强大啊!你知道金丹修士修炼之时,动辄吸纳数十上百块灵石么? 一个遭受训斥的家主,只能老老实实不吭声。 不过,蛟影对于功法典籍的领悟之深、见解之高,还是令他敬佩不已。 据她所说,《天禁术》极为不凡,放眼海外仙门,也是难得一见的功法圣典。一旦将其修至大成境界,便能施展出禁天制地的大神通。而功法极为深奥,便是她研修起来也是颇费工夫,她劝说于野弃繁就简,先行修炼天禁九术中的困、禁法门。 所谓的困术,以法力结成符阵,瞬息之间困住对手,倒是与降龙符相仿,而威力却有云泥之别。所谓的禁术,乃是困术的衍生,符阵所至,禁制万物,法力不灭,困禁永存。 有关符箓之术,蛟影自称所知不多,却观摩过高人炼符,同样有着独特的见解。她相信《太上灵符》的制符之法,源自于《天禁术》的符阵衍变。只要彼此相互借鉴,便可一法通万法。 正所谓,一法通,百法通,万法通! 蛟影的指点,犹如拨云见日,使人受益匪浅!身边有她这么一位良师益友相伴,是运气、也是一种福气! 而一旦问起她的来历,她便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也许她有着不堪回首的遭遇,也许她有着难言的苦衷……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衣袖衣摆“啪啪”作响 于野浑然不觉,伫立依旧。 他的真气护体之术,从懵懂至娴熟,渐渐随心所欲,仅以真气贴身护持,任凭衣衫随风鼓荡,使他平添了几多凛冽的快意,也使他看上去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而他此时远望天边,回想从前,着眼的却是当下。 便如蛟影的担忧,来日又将如何? 去海外? 去海外的想法,纯属无奈之举。如今的大泽,已无他立足之地,与其四处逃亡,不如前往海外闯荡一番。 而外出闯荡历练,又谈何容易。 当年的莫残以炼气九层的修为独闯海外,尚且铩羽而归。如今他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岂敢贸然孤身远行! 更何况,卜易等人便是来自海外的蕲州,深入那帮家伙的巢穴之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嗯,想法终归是想法,有待斟酌计较,再作权衡取舍! 至于他当众宣称去找卜易算账,则与想法无关。他只为提醒卜易,他已远离了星原谷与灵蛟镇。他也并非口出妄言,他与卜易的恩怨终有了断的那一日。 于野的眉梢一挑,眼光中浮现出一抹冷意,遂撩起衣摆就地坐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大海之边,礁石之上,他便这么孤零零的坐着,听那涛声长叹,任凭寒风扑面,谨守心头一方宁静…… 天色渐晚。 于野在海边吹够了海风,起身往回走去。白雪覆盖的海滩上,留下一串脚印。却见他信步闲走之间,双手凭空虚划,仿佛是在捕风捉影,又像是要抓住指尖划过的刹那时光。 回到了石屋前。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屋顶的积雪坍塌落下。 于野抬手隔空一抓。 一块落下的积雪稍稍停顿,“噗”的化作一蓬雪花飘洒而去。 于野看向双手,若有所思。 屋内有些阴暗,四周堆放着破旧的渔网,还有打渔人留下的谷米、盐巴、油脂、木柴等物。当间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兽皮褥子。 于野走进屋子关闭了屋门,在褥子上盘膝坐下,兀自时而沉思,时而伸手比划。 片刻之后,他再次尝试着伸手隔空抓去。 墙角堆放的木柴突然从中跳起一根,却又摇摇晃晃“砰”的掉在地上。 于野却微微一笑,面露喜色。 这段日子以来,修炼之余,他一直在琢磨《天禁术》的困术,得益于蛟影的指点,他已渐渐摸出几分门道。 而困术不仅能够困住对手,竟然还有隔空取物之妙? 有趣! 于野颇有几分意外之喜,便想呼唤蛟影,却又摇头作罢。 蛟影每次出声之后,都要沉寂两日。可见她魂力之弱,远比所想象的更为不堪。此时她在忙着修炼,着实不便打扰。而她说过,只要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她便能重塑魂体再次为人。 倒是期待着她再次为人,也看看她的模样,是如同白芷的秀美,还是菜儿的乖巧……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于野站在石屋门前,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远处的山顶之上,积雪尚存。 而眼前的山坡与海滩,已见不到一点积雪。迎面的寒风之中,仿佛多了一丝丝的暖意。便是那海涛声也犹如春雷响动,在呼唤着万物复苏。 “冬日已过?” “嗯!” “要走了?” “嗯!” “去往何方?” “大泽之南。” “路程几何?” “万里之遥。” “嗯,没有了灵石,难不成留在此地打渔为生,走吧!不管千里、万里,我陪你走下去……”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返回屋子。 几日前,他已耗尽了最后一块灵石。而没有了灵石,他与蛟影的修炼却要就此止步,适逢冬日过去,他便决定离开此地。记得莫残说过,大泽之南有个化州镇。化州镇的渡海码头,也许是他最后的退路。 于野将屋内的谷米与盐巴收入纳物铁环,然后丢下一锭银子用作抵偿。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不能不为马儿备足食料。他转身离去之际,又随手一抓。不远处的柴堆上飞起一个打渔人的斗笠,被他隔空抓在手里。 虽未修成《天禁术》的困术,却意外将隔空取物修炼娴熟。 于野走出门外,嘴里打了个呼哨。 一匹黑马蹿出屋子,四蹄撒欢、昂首嘶鸣。 于野脚尖点地,飞身落在马背之上,就手戴上斗笠,拿出长剑插入行囊。马儿又是长嘶一声,前蹄跃起,猛然往前,循着海滩一路追尘逐浪而去…… 第八十章 江湖义气 道旁竖着半截破旧的石碑,上面刻着‘辰陵’两个字。 一人一马在石碑前停了下来。 骑马的是个年轻男子,一顶斗笠遮住了半张脸,单薄长衫也换成了粗布袍子,袍子的下摆掖在腰间的带子里,手腕与马背行囊中的长剑裹着破布。他的衣着打扮俨然便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游侠儿,除非熟识他的相貌举止,否则应该没人知道他是于野。 道旁的石碑,乃是界碑。 这是到了辰陵山的地界。 据舆图所示,辰陵山位于宿雁山与北齐山之间。穿过辰陵山地界,便可直达大泽的腹地而一路往南。正是因为临近北齐山地界,行程或许会有未知的变数。如此也是无奈之举,离开海边之后,走了不到半日,便被大山挡住了去路,只得转道往南而去。而北齐山位于大泽正北,想要绕道而行,又不愿耽误行程,唯有选择辰陵山的这条近路。 于野骑马伫立片刻,越过界碑往前走去。 此地虽然临近北齐山,却也相隔数百里,如今他已乔装打扮,只要小心行事,应该没有大碍。而话又说回来,倘若迎头撞上蕲州修士,纯属运气使然,活该他于野倒霉! 于野一边策马前行,一边手上掐诀比划。 在海边的两三个月,算是一次闭关修炼。 苦功之下,必有收获。 如今他不仅提升了一层修为,也提升了功法领悟的境界;足以施展次剑气,且威力更胜一筹;四肢的力气随之增长,轻身术更为轻盈敏捷;神识已达三四十丈远;对于炼符之术有了新的认知,并渐渐摸到了《天禁术》修炼的窍门,等等。 这便是修为提升的好处,也使得枯燥的修炼变得有趣起来。 离开海边已有十多日,途中的他也没闲着,不是琢磨七杀剑气,参悟《天禁术》的困术,领会隔空取物的妙用,便是与蛟影探讨功法与典籍,追溯法术神通的衍变与根源。 蛟影自称一缕残魂,而她的见识远超常人,不管是炼丹、炼器,还是符箓、阵法,或功法要旨、境界修成,皆信口拈来而无所不知。而她对于大泽与燕州颇为陌生,相关的讯息也来自于野的所见所闻。随着相处日久,她依然有些神秘! 便是这个神秘的女子,却又鬼怪精灵,像个淘气的孩子。而于野又何尝不是孩子习气,竟儿戏般的与她定下两条家规,使得两个意外邂逅的灵魂,因寂寞相依,与孤苦为伴,彼此相互依存! 已是初春时节,好像寒冬未去,远近依然荒凉一片,嗖嗖的冷风卷得道上尘土飞扬。 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一片房舍。 是一个小村子。 村口道旁,有几间屋子,像是买卖铺子,门前搭着草棚,还有灶房、马厩、水槽。 走得近了,草棚上挂着一个随风摇摆的旗幡,可见半陵老酒的字样。 一家酒肆。 于野稍作打量,跳下马背,抽出长剑在手,大大咧咧道:“掌柜的何在,与我马儿饮些清水、喂些精料!” 他的神态举止,倒也像个江湖中人。 “呵呵,壮士请坐——” 酒肆中未见客人,只有两个农夫装扮的男子,一个四五十岁,一个二十出头,皆相貌憨厚,像是父子俩,上前招呼客人。 草棚下摆着三张桌子。 于野就近坐下,将长剑放在桌上,又道:“此处是何所在,与辰陵镇相距几里?” “此乃半陵村,辰陵镇尚在百里之外呢!” 中年男子拿着抹布擦拭着桌子上的灰尘,笑道:“壮士不必担忧,此去道路平坦,只需快马加鞭,天黑便至!” 掌柜的以为客人担心路程,便安慰了几句,转身拿来半盆水煮羊肉与一坛酒,并殷勤的斟满一碗酒,示意道:“壮士慢用——” 于野看着一大碗酒,禁不住皱起眉头。 又听掌柜的说道:“江湖中人饮了我的半陵老酒,无不交口称赞!” 于野只得端起酒碗,而酒水入口,犹如火烧,一股烈火直冲脑门,呛得他呲牙咧嘴。 “咳……” “如何?” 于野急忙运转功法化去酒劲,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赞道:“好酒!” 满脸期待的掌柜得意笑道:“我说么,半陵老酒名不虚传!” 于野趁机放下酒碗,抓起一块羊肉塞入口中。 掌柜擦拭着相邻的桌子,兴致不减道:“壮士也是为了辰陵山的宝物而来?” “啊……” 于野忙着吃肉,嘴里支吾一声。 “呵呵,我说么!” 掌柜的又是得意一笑,道:“壮士想必是听说过辰陵山的来历吧,据传万千年前,一头蛟龙坠落此地,变成了一座大山,从此每年冬春之际异象频发,辰陵山也因此得名。而近日辰陵山中异象再起,传言蛟龙重生,必有宝物出世,引得远近四方的江湖游侠、能人异士闻风而来。我说么,又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两匹马从远处驰来。 掌柜的乐呵呵的迎上前去。 于野对于辰陵山的传说没有兴趣,也未将什么蛟龙、宝物放在心上。而他吃喝之余,还是抬眼一瞥。 骑马而来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壮汉,各自携带刀剑,飞身下马,大步冲进草棚占了一张桌子,伸手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老子饿坏了,快快上酒上肉——” “两位壮士,酒肉来啦!” 掌柜的依旧是乐呵呵的满脸笑容。 于野低着头,默默吃着他的羊肉。 暗忖道,虽然他竭力模仿江湖人士的言行举止,却依然学不来那种粗野与蛮横。 两个汉子也许真的饿坏了,转瞬将一坛酒与两盆肉一扫而空,又要了一坛酒慢饮,这才顾得上打着饱嗝哈哈一笑。 “哈哈,大哥,此间酒肉不差,买些带去山里。” “便依二弟所言!” “据说各地豪杰尽数赶往辰陵山,此番定能大开眼界!” “他娘的,这世上哪有什么豪杰,尽是道人的鹰犬罢了!” “与我相熟的几位兄弟皆拜在道长门下,据说捞取了不少的好处呢!” “二弟也动心了?” “一粒丹药,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武力倍增,岂能不让人动心呢?” “知道胡老大么?” “一方豪雄!” “结果又如何?他率先投靠海外的道人,曾一时风头无俩,却因办事不力,被直接处死,他手下的兄弟也尽数归附北齐山,成了道人的鹰犬!” “大哥,慎言!” 两个汉子称兄道弟,应该交情不错。大哥性情直爽,快人快语;二弟则是多了几分谨慎,暗中使了个眼色。大哥回头一瞥,很是不以为然。 “怕他作甚!” “大哥,前往辰陵山的江湖同道众多,倘若你我今日所说被人传了出去……” “哦……”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呀?” 兄弟俩转身看向邻桌的客人,皆神色不善。 于野尚在低头吃肉,暗暗无奈。 在这山野酒肆歇个脚、吃点东西,也能惹来麻烦。 两个江湖汉子的谨慎有些莫名其妙,既然害怕隔墙有耳,得罪江湖同道,又何必那么大的嗓门呢! 而所谓的拜在道长门下,又是何意? “本人天宝,敬这位兄弟一碗酒!” 许是见于野不吭声,自称天宝的汉子有些恼怒,端着酒碗站了起身,昂起脖子便是一饮而尽。他伸手抹去络腮胡须上的酒水,举着空碗、瞪着双眼,挑衅道:“江湖规矩,我先干为敬了!” 于野微微一怔。 逼人饮酒,也是江湖规矩? “我大哥天宝,我是二弟仁梁!” 二弟不甘示弱站了起来,“咕嘟咕嘟”一碗酒下肚,同样举着空碗,面带杀气道:“先干为敬!” 这兄弟俩想干什么,找借口拔刀拼命? 于野也有些恼怒,或是好胜心起。他伸手摘下斗笠慢慢站起,然后抓过酒坛,张口便是一阵痛饮。“咕嘟咕嘟”酒水飞溅,酒坛瞬间见底。他“砰”的放下空酒坛,面不改色气不喘,似笑非笑道:“本人于仲坚,两位有何指教?” 借仲坚之名一用,却冠以于姓,倘若被他知晓,不知会不会大怒。 天宝与仁梁面面相觑,抓起桌上的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猛灌起来。而两人已饮过一坛酒,第二坛酒下肚,顿时酒劲上涌,满脸的通红。 于野却得势不饶人,喊道:“掌柜的再来十坛酒,我与这两位大哥不醉不休!” 掌柜的惊讶道:“哎呀,半陵老酒的酒劲雄烈,常人一坛即醉,十坛……要醉死人的!” 于野不以为然道:“莫说十坛老酒,便是五十坛、上百坛又有何妨!” 他看似吹嘘,却实话实说,只要运转功法,即使饮上百坛烈酒,他也不会有半点醉意。 而天宝与仁梁已是面露惧色。 没有斗笠遮挡,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位江湖同道。对方极为年轻,却酒量惊人。倘若继续拼酒,只能是自取其辱。 “于兄弟好酒量,佩服!” “饮酒见人,酒量见怀,于兄弟的为人,我想也差不了!” “于兄弟与我性情相近!” “义气为重,同道中人!” “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刀山火海不敢辞……” 刚刚还是挑衅意浓,转眼便如老友重逢,一坛老酒使得兄弟俩将于野视为同道知己,哪怕是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掌柜的,结账!” “于兄弟,你我同去辰陵山……” 第八十一章 江湖不老 本来是一人独行,如今变成了三人行。 两个江湖汉子骑马跑在前头,时不时的放声大笑,或是回头招手示意,满身浓郁的酒气随风飘散了一路。 于野策马慢跑跟在后头,看着那兄弟俩的醉态,他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好奇,只能暗暗摇头。 此前也结识过江湖人士,诸如冯老七、姜熊,或是仲坚,均为精明强悍之辈。而今日遇到的天宝与仁梁似乎更为看重江湖义气,竟然为了一坛老酒,将他当成了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并邀请他结伴前往辰陵山寻宝。 本想拒绝,而稍作斟酌,于野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是顺道,正好途经辰陵山。再一个,兄弟俩乃是真正的江湖人,彼此结伴同行,便于他遮掩身份。 此外,一味的逃脱躲避,也并非长久之计。他也想知道目前的江湖以及卜易与那帮蕲州修士的动向。 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三匹马竞逐而去…… …… 黄昏时分,前方出现一道峡谷。 峡谷过去,地势骤然开阔。右侧是条大河,激流奔涌;左侧的山脚下,坐落着大片的房舍,为辰陵镇所在;就此往南的十余里之外,便是辰陵山,但见落日的余晖之下,高山巍峨、奇峰林立,气象不凡。 “哈哈,讨个彩头,你我兄弟便住这家客栈!” 镇子的南头,有个大院子。院门前的旗杆上,悬着“聚宝客栈”的旗幡。 客栈名为“聚宝”,倒是与天宝的名字相仿,所谓讨个彩头,也是图个大吉大利的运气。 于野跟着兄弟俩进了院子。 客栈的客房位于东、北两侧,门房、酒肆居于西侧,马厩坐落在院子南端,已停放了二三十匹健马。 三人要了一间客房。 据天宝所说,客栈已住满了江湖同道,仅剩下一间客房,况且深夜进山寻宝,有个地方歇脚便成。至于为何深夜进山,说是辰陵山的异象仅在夜里出现。 天色渐晚,客栈的院子里挂起灯笼,点燃了火堆,四周摆放着十几张桌子。 数十个江湖汉子或是围坐饮酒,或是凑在一起大声说笑。 三人占了一张桌子,要了一坛酒、三大盆肉、一摞饼子。 天宝与仁梁好饮,离不开酒。于野只得硬着头皮奉陪,再暗中以修为化去酒力。 聚宝客栈的江湖人,足有三四十位之多,年纪不同,相貌服饰不同,口音也是天南地北不各异,应该都是为了寻宝而来。 辰陵山,真的藏有宝物? 于野一边饮酒吃肉,一边悄悄散开神识。院子里虽然人数众多,乱哄哄一片,却未发现修士的存在。 “哈哈——” 隔壁的桌子围着一群人,不时顿足挥拳、大喊大叫。当间的桌子上放着几张骨牌,还有散碎的银子。 一帮家伙闲着无事,在聚众耍钱呢。 于家村有村规,族人不得耍钱。记得于宝山曾经因为耍钱,被三爷爷罚跪在祠堂里整整一日一宿。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禁不住想起了往事。 而天宝见到耍钱,早已心痒难禁,待吃饱喝足了,他丢下酒碗,哈哈一乐,起身凑了过去。 “他娘的,老子也耍两把!” 仁梁又岂肯落后,也是跃跃欲试。 一众赌徒尚在兴奋之中,任凭兄弟俩左推右搡,谁也不肯相让。 天宝急了,伸手抓着一人便甩了出去,趁势挤进人群,摸出一块银子拍在桌上,吼道:“老子押了,开啊……” “哗啦——” 天宝忙着耍钱,被他甩出去的人却撞翻了凳子,接着又撞向于野所坐的桌子。 于野急忙伸手挡住桌子,并将摔倒之人扶起。 而被他搀扶之人却是勃然大怒,跳脚道:“何人放肆,老子刚赢了一把……”其话音未落,又回头叱道:“小子,撒手——” 于野松开手,微微愕然。 如此狂躁的赌徒,竟是一位老者,虽然已须发斑白,却一身的江湖恶习不改。 偌大的年纪,竟也混迹江湖? 嗯,堪称老江湖! 却见老江湖拼命冲向人群。 于野有些担心。 老者脾气暴躁,天宝亦非善人,一旦双方冲突,只怕他瘦弱的身子骨经受不住拳打脚踢。 谁想老者一头挤进人群,转身又退了回来,手里抓着抢回的两块碎银子,得意笑道:“嘿,今晚的运气不差!” 于野摇头无语。 老江湖不仅好赌,而且贪财! “拿酒来——” 老者并未离去,而是扯过凳子坐下,冲着于野招呼了一声。于野戴着斗笠低着头,根本不予理会。他索性伸手抢过桌上的酒坛子,瞪眼道:“也不知孝敬老人家,年纪轻轻的没眼力见!” 这是训斥晚辈的口气! 抢酒不说,还倚老卖老,凭什么呀? 于野抬头一瞥。 老者又是两眼一瞪,伸手拍了拍腰间,气势汹汹道:“小子,不服气么?是否比试一二,让我老人家教你如何做人!” 他腰间插了一把小刀,切肉尚可,用来吓唬人,有些勉为其难。 “嘿!” 于野忍不住咧嘴一乐,摇头道:“老人家这般大的年纪,何苦如此呢?” “哼!” 老者却不领情,训斥道:“哼,岂不闻千秋岁月一杯酒,江湖不老人不归。你小子懂个屁,少管闲事!”他将酒坛子夹在腋下,拂袖起身离去,而没走多远,又找了一张桌子吃喝起来。 于野独自坐在桌前,看着院子里喧闹的场景,禁不住抬脚踩在凳子上,端起半碗残酒一饮而尽。 “呼——” 没有运转功法,任凭一股火辣直透脏腑,随着酒气长吁,神魂之间竟然多了一丝莫名的快意? 于野放下酒碗,细细回味。 虽有快意莫名,依然品尝不透酒的滋味。而方才老者的那段话,却是叫人感慨良多。 千秋岁月一杯酒,江湖不老人不归…… “他娘的,你胆子不小——” 便于此时,天宝突然与人争吵起来,他抓住一个精瘦的汉子,从其袖口翻出一张骨牌与众人示意道:“诸位兄弟且看,此人耍诈……”而对方突然挣脱,竟抽出一把小刀扎向他的胸口,并恶狠狠咒骂道:“多管闲事,老子捅死你!” 天宝始料不及,一时也难以躲避。他身旁的仁梁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小刀,反手插在精瘦汉子的肩头之上。对方嚎叫着连退几步,伸手拔下带血的小刀。 与此同时,另有三个汉子持刀跑了过来。 耍钱的众人见状不妙,纷纷往后退去。 转眼之间,精瘦的汉子与同伴已将天宝与仁梁围了起来。兄弟俩岂肯示弱,各自抽出贴身的短刀。 而更多的江湖汉子则是围观叫好,还有人摆开凳子坐下,端着酒碗、吃着肉,兴致勃勃的等待着一场血腥的拼杀。 精瘦汉子捂着肩头,恨恨啐道:“呸——” 他的三位同伴心领神会,举刀往前扑去。 天宝与仁梁并肩而立,神情有些慌张。 兄弟俩势单力薄,所持的短刀也讨不到便宜,看来今晚要吃大亏。 眼看着一场生死血拼在所难免,忽听有人出声道: “住手!” 话语声很轻,却不容置疑。 三位持刀的汉子已杀心大起,根本未作理会,又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 “住手!” 此时不仅是三位汉子,便是天宝兄弟俩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瞪着双眼而深感意外。 只见精瘦汉子僵立原地,脖子上抵着一柄长剑。他吓得不敢动弹,犹自满脸惊恐的叫道: “三位兄弟,快快住手啊!” 持剑之人是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手中的长剑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三位持刀的汉子面面相觑,只得收刀往后退去。 戴着斗笠的男子也适时收起长剑。 精瘦汉子急忙躲开几步,扭头去看身后之人,却只看到一顶斗笠与一把入鞘的长剑。他默默点了点头,带着三位同伴扬长而去。 “哎呀,着实无趣!” “他娘的,没打起来……” “兄弟们,喝酒、喝酒……” 一场热闹没了,在场的众人大失所望。 而天宝与仁梁却是兴奋不已,拉着戴着斗笠的男子回到桌前坐下。 “于兄弟,你果然够义气!” “嗯,凶险关头敢于上前拼命,这才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只怪我俩的长刀放在客房没带出来,不然定叫那厮好看!耍钱不耍诈,他竟敢坏了规矩。而于兄弟也说说,怎会绕到人家身后不被察觉呢……” “大哥,你我敬于兄弟一碗酒!” “理当如此,咦,酒坛子呢……” 一群江湖汉子继续在院子里饮酒作乐,随着夜色渐深,这才各自散去,三三两两结伴走出了客栈。 于野与天宝兄弟返回客房稍作收拾,也趁着夜色走出了院子。各自的坐骑,则是留在客栈之中。 据悉,大山之中地势险峻,只能弃马步行。 来到院外,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淡淡的月辉笼罩远山,四方一片朦朦胧胧。 于野看着天上的明月,又回头看向这大山脚下、河水之畔的小镇。 镇子上的几家客栈中,相继涌出一群群的人影…… 第八十二章 一起成仙去 天上,明月独悬。 朦胧的月光下,点点的火光在游动着。 人们举着火把穿行在陡峭的山石之间,远远看去便像是一只只火虫,为了心头的欲念,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宝物,奋不顾身的冲向茫茫大山深处。 天宝没带火把,只管追随前头的亮光。仁梁与于野的身后,同样跟着一串举着火把的人影。 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渐渐雾气横生,并有隐隐的轰鸣声响起。 翻过一道山岭之后,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谷。却见山谷中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在月光之下犹如一片云海。 便在那云海之间,时而闪过一道闪烁,随之响声隆隆,仿佛惊蛰飞竞,又似春霆炸鸣,可谓声势非凡而又神秘莫测。 众人纷纷驻足观望。 天宝与仁梁在一块山坡上停了下来,各自瞪大了双眼。于野陪着兄弟俩就此止步,他也是好奇不已。 山谷中的异象,着实罕见。 不仅如此,山外尚且寒冷,山谷中却有点闷热,如同季节颠倒而盛夏来临。 不管如何,既然来了,便瞧个稀奇,开开眼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于野如此,众多的江湖人也是如此。人性大抵相同,所不同的或许只在善恶取舍的一念之间。 山梁上涌来的人影愈来愈多。 片刻之后,四周的山坡上已聚集了两三百人,虽然以壮汉居多,却也不乏年长者,而无论彼此,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期待之色。 于野悄悄关注着聚集的人群,依然没有发现异常。他是怕蕲州修士出没,始终不敢掉以轻心。而他刚刚松了口气,又神色一动。 此前在客栈中耍钱的老者也来到此处,似乎冲着这边瞪了一眼,又转身躲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江湖不老,人不归! 于野想起客栈中的遭遇,暗忖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只有深入江湖,才能领略江湖种种。 “且待宝物出世,抢他娘的!” 天宝发下宏愿,颇有大干一场的劲头。而仁梁有些担忧,提醒道—— “今晚各方豪杰齐至,只怕你我兄弟抢不到便宜!” “哼,乱世出英豪,无非比谁拳头硬、刀头快、心肠狠,我兄弟一点不输旁人……” “大哥高见……” 兄弟俩想的是发笔横财,闯出一番名堂,虽然言语粗俗,却也道尽了江湖的乱象。 于野在意的不是宝物,而是山谷中的异象。 “蛟影?” “咦,此处是何所在?” 如今只要出声召唤,识海中多半能够得到回应。 “此乃辰陵山,传为蛟龙所化,近日异象频发,引来众多江湖人寻宝……” 于野简短道明缘由,便听蛟影道—— “你所看到的异象,或为天地气机冲撞所致,所谓天鼎地炉,乾机变,则坤火动……” “那山间雾气如海,难道不是风云龙虎之兆?” “倒是有云从龙、虎从风,圣人作而万物睹之说。而大泽灵气枯竭,不该有蛟龙出没呀?” “你见过蛟龙么,真的能够吞云吐雾、飞天遁地?” “蛟龙,乃是未成龙的灵蛟,并无传说中的那般神奇,无非是会飞的四脚蛇罢了。而真龙却难得一见……咦,你前往大泽南地,何故逗留于此?” “瞧个热闹!” “小心!” “嗯!” “哎呀,蛟龙出来啦——” 于野与蛟影神识对话之际,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只见山谷中的云雾突然震荡起来,随之“轰隆隆”的响声大作。而翻涌的云海持续片刻,竟渐渐平息,响如雷声的动静也渐趋放缓。 正当众人失望之时,一个个又瞠目不已。 云海之中突然冲出一道光芒,犹如流星倒挂而直上天宇。与此刹那,远处的夜空中也出现三道光芒,彼此汇聚一处,转而又盘旋着落在云海之上。 天宝与仁梁已吓得不敢吭声。 于野同样脸色微变,瞧热闹的兴致早已荡然无存。 云海便在脚下,借助月光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四位踏着飞剑的修士,其中一人正是卜易! 四位筑基高人? 之前仅有一个卜易,已让他疲于亡命,今夜竟然冒出四位筑基高人,且相隔不过百丈而近在眼前。 于野暗暗后悔不迭,只想即刻逃走。 辰陵山与北齐山虽然相隔数百里,而此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有江湖人士聚集,卜易与那帮蕲州修士又岂能无动于衷。 此前却心存侥幸,实属不该啊! 而于野转身之际,又暗暗叫苦。 来时的山梁之上,冒出十多个男子,显然是蕲州的修士,已然断绝了山谷中所有人的退路。 唉,倒霉! “各位不必惊慌!” 话语声响起,而嗓音并非卜易?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循声看去。 出声之人,是个陌生的男子,三十多岁的光景,比起卜易的相貌要年轻许多。只见他道人装扮,留着短须,背着双手,脚下踏着剑光,自有一股高深莫测的凌人气势。 “本人南元,来自蕲州仙门。” 男子竟然自报家门,他应该施展了修为,话语声不大,却响彻山谷—— “因本门宝物遗落大泽,特派门中弟子前来找寻,奈何初到贵地,难免行事鲁莽,致使道门崩坏,江湖混乱,各地人心惶惶,为此……” 自称南元的男子稍稍一顿,接着说道:“本人携两位师弟亲临大泽,将创立北齐山仙门,并广招门徒,以延续道统不灭,还四方安宁。无论江湖人士,还是八家道门弟子,均可成为我仙门中人,不过呢……” “大哥,你我也能成为仙门弟子?” “骗人的把戏!” “机缘难得……” “这个……” 大泽要创立仙门,并且有望成为仙门弟子,不仅天宝兄弟颇为意外,山坡上的人群也是一种骚动。 于野同样有些错愕。 这帮蕲州修士并非为了追杀他于野而来。 而眼前的山谷,显然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所谓的蛟龙重生、宝物问世,不过是骗人的伎俩。 摆出如此大的阵仗,难道只为笼络大泽的江湖人士? 创立仙门,广招门徒? 且不说修道如何的艰难,什么时候人人都能修仙了? 而南山出声之时,比他年长的卜易竟然颇为恭敬。 “不过呢……” 只见南山话语一转,微微笑道:“仙门也有仙门的规矩,拜入仙门之前,尚需甄别伪劣,以免混入不良之徒。”他说到此处,抬手往下一指—— “谁想成为我仙门弟子,请吧!” 云海边,有块平坦的山坡。 南山的话音未落,已有几个汉子迫不及待的跑到山坡之上,并扔下刀剑与身上的财物以表诚意。 “嗯!” 南山点了点头,道:“每人赏赐一粒仙丹!” 一位修士飞身跃下山梁,手中拿着一瓶丹药。几个汉子抢过丹药扔进嘴里,仿佛立地成仙般的振奋不已。 有人带头,便有人效仿。 不断有江湖汉子走向山坡,想要成为仙门弟子的人愈来愈多。 南山也是来者不拒,继续说道:“修道与修仙不同,前者修人,后者修仙。假以时日,各位都将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呵呵!” 他的话语声,极具蛊惑之力。 “大哥,机不可失啊!” 仁梁早已忍耐不住,劝说道:“这并非你所说的鹰犬,而是仙门弟子,你我兄弟一起成仙岂不美哉!” 天宝迟疑片刻,重重点头道:“美哉!”而他尚未挪步,又招手道:“于兄弟,他娘的一起成仙去!” 于野站着没动,却暗暗无奈。 比起卜易的阴险歹毒,这个南山更为可怕。想想也是,谁又能抵挡成仙的诱惑呢! “走啊!” “于兄弟—— 天宝连声催促,仁梁更是要过来拉扯。 于野低着头后退一步,急声道:“两位请便,切莫强人所难!” 天宝兄弟很是不解,诧异道—— “于兄弟,缘何这般见外?” “嗯,兄弟你见外了!” 我的天呐,没想到兄弟俩如此闹心! 此时没被卜易认出来,已是侥幸,若敢抛头露面,纯属找死。那可是四位筑基高人与十多位炼气高手,纵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于野心急如焚,又不敢声张,只能慢慢后退,果断又坚决的连连摇头。 “罢了!” 天宝摆了摆手,道:“你我兄弟义气为先,患难与共。既然于兄弟不愿拜入仙门,理当共进退!” “唉,便依大哥所言!” 仁梁颇为沮丧,却也就此作罢。 而更多的江湖人士走向云海边的山坡,便是那个耍钱的老者也混在其中。南山依旧是欣然接纳,每人赏赐一粒仙丹。 片刻之后,仅剩下三四十人留在原地。此番来到辰陵山的江湖人,十之八九已拜入了所谓的北齐山仙门。 “呵呵!” 夜空下,响起南山的笑声。他的笑声依然那么云淡风轻,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声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说过,仙门有仙门的规矩。我北齐山仙门的第一条戒律,非我道友,即为死敌。尔等既然不肯拜入仙门,便是自绝天路!” 山梁上的十多个蕲州修士不约而同祭出了飞剑。 所谓的自绝天路,意味着死路一条。 不肯拜入仙门的三四十个江湖人尚在观望,顿时慌乱起来。 仁梁与天宝更是面面相觑,却一个叫苦连天,一个恨恨不已—— “早知如此,大哥你该听我一回……” “他娘的,成仙是骗人的……” 第八十三章 乾机变 天宝兄弟俩抱怨愤恨之际,夜空中闪过一道道剑光。 转眼之间,惨叫声四起,一道又一道人影倒在剑光之下,又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下滚去。幸存者惊慌失措,有的举起刀剑徒劳抵挡,有的窜向山林,有的趴在乱石堆里,还有的大声呼喊,只求拜入仙门,永世效忠不敢背叛。 云海边的山坡上,静静站着二百多个已拜入仙门的江湖人士。看着同道的凄惨下场,或也恐惧,或也庆幸,或也悲愤,却依旧是默然旁观。 于野召唤一声,转身躲在一块山石下。 天宝兄弟见机得快,匆匆忙忙跟着他伏下身子。 藏身的山石恰好背对着山梁上的修士,能够暂避一时,却面对着山谷云海,也面对着云海之上的四位筑基修士。 “大哥,如何是好……” “拼他娘的……” “拼不过呀,无非送死……” “你我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誓言如是,夫复何憾,更何况还有于兄弟,轮回路上好作伴……” 天宝兄弟自知必死,便要拉着新结识的于兄弟,拼一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拼它一个无怨无悔。 于野却是心急如焚。 南山当场招纳门徒,他已知道大事不妙,本想趁乱离去,竟被天宝兄弟缠住。如今南山终于大开杀戒,天宝兄弟又要拉着他一起去死。 可见江湖义气也害人。 他又岂肯白白送死,而一旦动手,必然暴露身份,随之便将遭到四位筑基高人与十多个炼气高手的围攻。而眼下飞剑乱窜,生死时刻降临,即使抛弃天宝兄弟强行突围,也为时已晚。 于野尚自纠结彷徨不定,急忙转身低头。 一股寒意突如其来,瞬息掠过他的全身! 糟了! 这是筑基高人的神识! 此前人多混乱,又借天宝兄弟遮掩,没有人留意他的存在。此时却处于四位高人的注视之下,他最为担心的状况终于发生了。 于野低头躲避之际,便要拿出破甲符。 强大的神识一扫而过,好像没有识破他的身份。或许神识来自南山,他并不认得自己的相貌? “轰隆隆——” 正当此时,眼前的石头、树木突然颤动摇晃起来,紧接着整个山谷都在震动。 与此瞬间,云海翻涌,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竟直上百丈、千丈,火红的烈焰照亮了四方,滚滚的浓烟遮住了天穹。 四位筑基高人始料不及,慌忙踏着剑光飞出山谷;云海边的两百多个江湖人士轰然四散。十多个蕲州修士也顾不得杀人,匆匆收起剑光转身逃窜。 天宝与仁梁瘫倒在山坡上,双双目瞪口呆—— “蛟龙重生,真是好大动静……” “宝物呢……” “地火所至,万物俱灭,走——” 幸亏请教过蛟影,知道此地异象的由来。不用多想,辰陵山下的地火喷发了。而既然坤火已动,乾机的变化何在? 于野催促一声,飞身往上,而回头一瞥,又转身返回。山体的震动过于猛烈,天宝兄弟俩站立不稳,莫说逃离此地,便是走路也难。他只得将长剑插入腰间,一手抓着一人,然后脚尖一点,带着兄弟俩往上蹿去。 转瞬冲上山梁。 却见山梁上下,尽是逃窜的人影,彼此推搡叫骂,拔刀相向,场面混乱不堪。而咆哮的地火与滔天的烈焰,使得喧嚣的场面更添几分异样的绚烂。 于野一手抓着一人,只管往前冲去。天宝兄弟俩震惊于他的力气之大,却也没忘挥舞长刀乱劈乱砍。 如此横冲直撞,翻过山梁,冲开人群,循着山路狂奔而去。 夜色中,三人像是并驾齐驱,似乎没有异常,却又脚不沾地纵跳如飞,左右还有两把长刀开路,遇人便砍。 片刻之后,前方的山道上已没有了人影。 于野这才丢下兄弟俩。 夜空之中,浓烟滚滚,“轰隆隆”响声不断。弥漫升腾的浓烟之中,一道火红的烈焰肆虐不休。随之滚烫的泥土尘屑从天而降,干枯的山林霎时燃烧起来。 “天呐——” 天宝兄弟俩大惊失色,捂着脑袋撒腿便跑,冷不防摔个跟头,跳起来继续狂奔。 于野紧随其后。 他空手赶路,轻松许多,却未敢大意,一路上留意着头顶与四周的动静。 里过后,天宝兄弟俩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峭壁下的山涧乃是出山的唯一途径,却站着一个手持短剑的中年男子,厉声喝道:“岂敢擅自离去,站住——” 天宝与仁梁脸色惨变。 遇上修士了! 如今地火喷发,整座大山都烧了起来,竟然不让人离去,还有活路么! 兄弟俩尚自不知所措,却见于兄弟从身后冲了过来,不仅如此,他还抬手打着招呼—— “这位道兄,甘行何在?” “你是?” “我乃……” 一问一答之间,于野已冲到近前,斗笠下的半张脸露出笑容,却突然屈指弹出两道剑气。 近在咫尺,事发突然,即使中年男子有所警觉,已然来不及应变。“砰”的一声护体法力崩溃,紧接着又是“噗”的一声腰腹炸开血洞。他难以置信的后退两步,仰面朝天往后倒去。 于野伸手抢过中年修士的短剑与纳物戒子,趁势祭出一张离火符。对方尚未倒地,已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他转身冲入山涧,头也不回道—— “两位大哥,走啊——” 天宝只觉得口干舌燥,默默看了眼身旁的仁梁。仁梁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同样说不出一句话。 又过了片刻,三人穿行在一段峡谷之中。 透过峡谷,已然能够看到聚宝镇的灯火。 天宝与仁梁顿时有了精神。 “二弟……你我算是捡条命……” “大哥所言极是……” 而兄弟俩尚未来得及庆幸,脸色又变。 峡谷中突然蹿出十多道人影,气势汹汹的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于野虽然跑在前头,却并抛弃天宝兄弟俩而独自远去。果不其然,即将冲出辰陵山的时候再次遭遇意外。 “没错,正是这三个没长眼的东西,竟敢在我辰陵镇撒野,今晚一个也休想走脱!” 拦路的十多个汉子,皆手持利刃、相貌凶狠。为首之人,竟是客栈耍钱使诈的精瘦男子,肩头上裹着带血的绷带,他显然是为了报仇而来。 “于兄弟,这是……” 天宝喘着粗气跑到近前,顿时明白了原委,狞笑道:“哈,这伙泼皮无赖……”他与随后赶来的仁梁点了点头,恶狠狠道:“他娘的,今晚受够了鸟气,若不砍下几个脑袋,你我兄弟还有何颜面闯荡江湖!” 仁梁举起长刀,与他一左一右摆出搏命的架势。 十多个汉子已守候多时,大呼小叫着扑了上来。 “杀——” 天宝岂肯示弱,也是大吼一声。而他与仁梁的长刀尚未接敌,面前忽然卷过一阵劲风,随之“叮叮当当”乱响,接着刀剑横飞、血光迸溅,一道道人影扑倒在地。 不过眨眼之间,十多个汉子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天宝与仁梁自恃凶猛过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精瘦男子却逃过了一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后退几步,转身便跑。 “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天宝随后奋起急追,仁梁猛地掷出了手中的长刀。 精瘦男子没跑几步,已被旋转的长刀砍在腿上,他踉跄之际,又被一把长刀穿胸而过。 天宝追至身后,一脚将其踢翻,仁梁适时赶到,又是一阵劈砍。正当砍杀痛快之时,一道戴着斗笠的熟悉人影飘过身旁,兄弟俩慌忙丢下破碎的死尸追赶而去。 出了峡谷,前方便是辰陵镇。 镇子上虽然灯火通明,却人喊马嘶,老幼哭泣,一片混乱的景象。 三人跑到聚宝客栈的门前。 客栈门前,同样是车马乱撞、人影匆忙。便是客栈的掌柜、伙计也驾着大车,带着家眷,急匆匆的冲出院门,直奔镇外逃去。 与此同时,片片点点的尘屑与泥土从天而降,像是黑色的雪花、灰色的泥雨,笼罩着整个山镇,随之弥漫的烟尘顿时令人窒息也使人绝望。 就此看向来路,高耸的山峰与天上的明月早已消失无踪。惟见漫天翻涌的黑云之中,一条烈焰长龙犹在怒吼天地、咆哮四方。 于野与天宝兄弟俩愣怔片刻,转身冲入客栈的院子。 成群的马匹尚在,同样惶惶不安,却被拴在马厩之中,一个个昂首挣扎、放声嘶鸣。 三人分别找到自己的坐骑。 于野挥剑砍断了所有马儿的缰绳,这才离开了客栈。 天宝兄弟俩已抢先冲到街道上,却骑着马儿在原地转圈,虽然满脸的焦急,却又神色期待。 黑雪、泥雨所致,四周一片黑暗朦胧。辰陵山的方向,似有几道人影奔着镇子而来。 于野一拨马头,催促道:“走——” “哈哈!” 天宝大笑一声,挥手道:“好兄弟,共进退,走也——”。 三人三骑穿过逃难的人群与混乱的街道,抵达来时的峡谷之中。离开峡谷之后,道路渐渐通畅。 天宝策马飞奔之际,大声召唤道—— “于兄弟,去我的庄子盘桓几日如何?说清楚了啊,你我兄弟不怕那帮家伙,就是避避风头!” “正合我意!” “哈哈——” 第八十四章 江湖不再 “修道,便是闭关修炼么?” “行走坐卧,皆为修道啊。典籍有云,动处炼性,静处炼命。每日静坐冥想呢,便是熬炼心性。惟神不外驰,物不动心,外相不入,内想不出,方境界有成。炼命则是炼炁于内,养就真元,有存神、守一、内观、胎息等诸般法门,却殊途同理、大道归一。” “有了修为又能如何,还不是打打杀杀、你争我夺?依我看来,道门、仙门,与市井江湖没甚么两样!” “嗯,你的看法浮于表象,这也是众多低阶修士的境界桎梏所在。如你所说,菜刀也可以杀人啊。须知修炼之道,用于己,可了生脱死,不为轮回所累,游四方之阔,享天地之趣;施于外,以德正道,德行天下,济世救人,保一方风调雨顺。而修为境界并非恒久存在,施展符咒道法,譬如你施展剑气,皆消耗真元。当勤勉修行,不敢有一日的懈怠。至于你所说的江湖么,我也不懂,或许,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于兄弟,酒菜已齐备——” 随着门外的喊声响起,于野从静坐中慢慢睁开双眼。 置身所在,是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便是榻上的褥子都是崭新的。 这是天宝为他安置的住所。 数日前的那个夜晚,三人离开辰陵山之后,便掉头往北,然后舍弃大道,一头扎入山林之中。次日的傍晚时分,来到三百里外的一个山谷之中。山谷中有处僻静的庄院,便是天宝家的庄子。 于野在庄子的后院安顿下来,一是天宝兄弟的盛情邀请,再一个,当然是为了避避风头。 躲避风头的几日里,他行功修炼之余,不是回想着辰陵山所发生的一切,推测蕲州修士的动向,便是与蛟影探讨修炼的困惑与心得。如蛟影所说,这叫谈经论道,在仙门之中颇为寻常,同道之间相互切磋印证,对于境界修为的提升大有裨益。 “于兄弟……” 门外又传来喊声。 “来啦!” 于野答应一声,伸腿下榻,抬手一甩,一把灵石碎屑飞向窗外。 在辰陵山杀了一个蕲州修士,得到五块灵石。 目前看来,杀人还是他得到灵石的唯一途径。 打开房门,仁梁仍在门外等候。 “仁大哥……” “二哥、二哥,唤我二哥便成!” 仁梁虽也高大威猛,却比天宝少了几分鲁莽。 于野微微一笑。 仁梁举手示意,边走边说道:“这两日住得如何?” “嗯,不错!” “哈,有何不妥,尽管吩咐,自家兄弟,切莫见外!” 门外是个小院子,为庄子的后院,有门户隔绝,与前院互不相扰。出了小院的院门,是个干涸的池塘。上面有条木头栈桥,通往池塘当间的草亭。池塘过去,便是一片数里方圆的山谷,为河水环绕,阡陌纵横,山林密集。再又山谷往南看去,则是高山起伏、群峰耸立。 “想不到天宝大哥的家境如此殷实,可谓是家大业大啊!” “这年头,没银子也闯不了江湖!” “哦?” “接济他人,要银子吧?结交同道,要银子吧?摆平恩怨,要银子吧?打造刀剑,添置坐骑,也要银子吧?说是有理走天下,而无钱路难行!” “话虽如此,而江湖之中,也并非都是有钱人!” “江湖之中,当然也有穷人,却为生计搏命,为一口饭食低头。一旦英雄气短,便不再是英雄,又何谈快意江湖,任侠四方呢!” “受教了!” 仁梁的话语虽然简单直白,却也不无道理。于野曾因走投无路而沦为贼人的同伙,其间的窘迫与羞辱使他至今难以忘怀。 “于兄弟,你笑话哥哥呢!” “我也是穷人啊!” “哎呀,这岂能相提并论。你或许人穷,而你的剑足够锋利。仅凭一把长剑,便能赢取天下富贵。当然,你乃世外高人……” “哪有什么高人,还不是躲在此处犹如鼠辈?” “哈哈……”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草亭之中。 正当晌午,天上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天宝已等待多时,起身招呼道:“三弟,请坐——” 于兄弟成了三弟? 草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摆着酒肉吃食。 于野欣然坐下。 “三弟,这几日是否安好?” “承蒙关照!” “莫说见外的话,你不妨留下来,若有家眷也搬来同住,以后你我三兄弟日日相伴岂不快哉!” “大哥所言甚合我意,只怕留不住三弟这位世外高人!” “哈哈,饮酒——” 辰陵山之行过后,天宝与仁梁便已知道于野的身份,却从不多问一个字,只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与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这是兄弟俩的为人厚道之处,也是于野与其结交的一个缘由,怎奈结交了两个好酒之徒,身为客人的他只得入乡随俗。 三人举酒畅饮。 草亭位于池塘之上,四周为高山丛林环绕,就此把酒临风,倒有几分快意 片刻之后,三人说起正事。 “依三弟吩咐,这几日我外出一趟,从各方消息得知,那晚的江湖同道仅逃出来数十人。余下的尽数葬身地火之中,北齐山招纳的众多弟子也未能幸免。而辰陵山的地火至今没有停歇,殃及数百里。你不妨抬头看看,暗无天日啊……” 于野放下酒碗,走到草亭外抬头观望。 灰蒙蒙的天穹并非乌云弥漫,而是辰陵山地火喷发的烟尘所致。如此天地之威,令人惶恐也使人敬畏。 “那晚招纳弟子虽然不了了之,而北齐山仙门却成事实。三个月后的初八,为北齐山仙门设坛创立之日。届时,大泽各地修道之人与江湖中人务必前去观礼,否则便是与仙门为敌而必将遭到严惩,我呸——” 天宝啐了一口,痛骂道:“这他娘的什么道理,这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么?纵使江湖的悍匪枭雄,亦无这般的无法无天。去他的狗屁观礼,老子退出江湖也就是了!” 仁梁饮了口酒,感慨道:“这江湖已不再是你我兄弟的江湖,退出也罢!” 江湖,虽然鱼龙混杂,充满恩怨仇杀与尔虞我诈,却也讲究天道公理、江湖情怀与行侠仗义。这是一方纵情自我,随性如我,狂放任我的天地。而一旦受人操控、为人摆布,多了阴谋算计,便也失去了它的本色而江湖不再! “三弟,你该如何?” “三弟并非江湖人!” “他虽为高人,却也身在江湖啊。不知他是前往北齐山观礼,还是从此归隐而远离江湖呢?” “三弟……” 天宝兄弟俩看向他们的三弟,看向栈桥上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 于野则是看着灰蒙蒙的天色,久久的沉默不语。 这个江湖,与他无关。即使身在其中,他也只是一个过客。而如今的江湖之乱,却始于蕲州修士,或者说,始于灵蛟谷的那个山洞,始于他身上的蛟丹,他又岂能置身事外。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个南山的企图,已不言而喻。他借口创立仙门,只为掌控大泽。从今往后,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他的野心之大,难以想象。他是想成为大泽之主,还是背后另有阴谋呢? 记得他与卜易都曾提到的仙门宝物。 而究竟是怎样的宝物,使得一批又一批蕲州修士来到大泽,使得他与卜易变得如此的疯狂、如此的穷凶极恶? “三弟?” “哦……” 于野回过神来,转身笑了笑,他稍作忖思,道:“两位兄长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天宝兄弟俩脱口而出:“于仲坚啊!” “我本名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于野郑重报出家门之后,静静等待。 天宝兄弟俩却面面相觑,道—— “没听说过啊!” “还是于仲坚这个名字响亮!” 于野挠了挠头,走到草亭中坐下,无奈道:“江湖之事与我无关,而那帮蕲州修士与我有仇,不仅栽赃嫁祸毁我名声,并指使江湖人士四处设卡拦截。谁想我接连杀了数位蕲州修士,那帮家伙却愈来愈多,如今又创立仙门……” “哦,你是……” “夺命小子!” 天宝兄弟俩恍然大悟,拍着桌子兴奋道—— “哈哈,你早说啊!” “我兄弟虽然不知你的真名,却对江湖盛传的夺命小子耳熟能详……” 于野摆了摆手,苦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隐瞒。南山创立仙门,事关重大。而是否前往北齐山,我尚未打定主意。” 天宝兄弟俩收起笑容。 “三弟,不会是要我二人陪你前往北齐山观礼吧?” “此去北齐山,无异于送死啊!” “且罢,你我兄弟共进退,便走一趟北齐山!” “大哥所言极是……” “不!”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两位大哥不用前往北齐山……” 天宝兄弟俩愤然起身—— “岂能让你孤身犯险?” “兄弟情义何在?” 于野忙举手安抚,道:“稍安勿躁,我有事恳请两位相助,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八十五章 卑微 后院的客房内。 于野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酒壶、陶碗、朱砂,还有一沓符箓。笔与朱砂,由天宝兄弟购自数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二三十张破甲符,为他耗时三日所炼制。灵蛇的蛇皮,就此消耗殆尽。 于野伸手夹起一张破甲符虚划两下,“啪”的拍在胸口。随着光芒一闪,人在原地消失不见。片刻之后,他缓缓现出身形,依旧坐在凳子上,面露笑容,轻轻舒了口气。 依着蛟影的指点以及个人的感悟心得,他将制符之术略加改进,仅仅用了两三滴精血,便炼成二三十张破甲符。之所以不提画符,而称之为炼符,因为每张符箓都是他的心血炼就。 于野将一沓破甲符拿在手里。 加上之前炼制所得,共有三十六张破甲符,这是他保命的最大倚仗,也是他对付强敌的底气所在。 于野收起破甲符,起身走到榻前盘膝坐下,他左手握着一块灵石,右手揉搓着眉心,自言自语道: “如何才能活捉一个炼气高手呢?” 神识中传来蛟影的质疑声—— “你疯了?” “说说呗。” “是不是接连斩杀炼气高手,便忘乎所以了?你该有自知之明啊,倘若没有剑气,你杀不了任何一位修士,还敢妄想生擒活捉……” “问问而已。” “活捉炼气高手,说起来倒也容易,废了他的修为,还不任由你摆布。” “如何废去修为?” “更为简单啊,摧毁气海,震断经脉,虽生机苟延,却已形同废人。” “纳物戒子能否收纳活物?” “纳物戒子为虚空所在,活物入内即死,你不会用它收纳活人吧,哪来这么多古怪的念头?” “你且看看——” 于野挥袖轻拂,面前多了几样东西,分别是一块白布、一块玉牌、一把断剑,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紫色玉石。 玉牌为冯老七的遗物;白布、玉牌、玉石,乃是裘伯的遗物。 “我推测南山与卜易创立仙门的用意,还是为了宝物。你且看看,这几件遗物中,有无仙门至宝?” “哦……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这块布显然不是宝物,上面的字迹像是一段偈语,暂且不明其意……” 蛟影不会过问于野的所作所为,也未曾留意过他所得到的这几样东西。 “玉牌形同玉佩,尺寸略大,上有‘天机’与‘和’字……此乃仙门修士的令牌,天机为门派,和字应指名讳或辈分。” “天机门?蕲州的仙门?” “我对于蕲州所知不多……这把断剑的剑柄之上,也有天机二字,与令牌或为同一主人,却看着古怪,或有其他用处也未可知。” “玉牌来自冯老七,断剑来自裘伯,怎会是同一主人呢?” “我仅猜测而已,如何知晓详情呢……这块紫晶为炼制打造而成,状如星辰,看上去极为不凡!” “仙门至宝?” “虽也用处不明,却为宝物无疑。” “与蕲州修士找寻的宝物是否有关?” “至于究竟如何,只能去问那伙蕲州的修士了。” “嗯,有道理!” “你……” …… 半个月之后,辰陵山的地火终于渐渐熄灭。而方圆百里所在,依然笼罩在灰蒙蒙的尘霾之中。 即便如此,已有逃难的人群相继返回家园。 辰陵山数十里外的一条大道上,不时有人影匆匆来去。人们或是步行,或是驾车,或拖家带口,或身影孤零。有的神色期待,期待的是家园就在前方;有的面带悲伤,悲伤的是家园已毁而求生艰难。 也有人站在道边,默默看着眼前的景象。 世道的艰苦,命运的蹉跎,使他感喟生死的卑微,与天地的无情。而他同样卑微的像是一片尘埃,却与眼前的人们一样,从未放弃,也不甘堕落,哪怕前途渺茫,两脚依然走在路上…… “哇——” 一声啼哭传来,一个怀抱襁褓的妇人停下脚步。同行的路人陪伴左右,却无不面带笑容、神色欣喜……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抬脚奔着辰陵山方向而去。 他又回来了! 再次孤身犯险! 天宝兄弟拦不住,蛟影也劝不住。 他有自己的主张。 没有弄清楚南山与卜易创立仙门的真实企图,哪怕是跑到海外、躲到天边,他也会为此耿耿于怀。何况此事关系整个大泽的前途命运,岂能任由那帮家伙胡作非为。或许他最终依然改变不了什么,至少他已竭尽所能无怨无悔! 也正如逃离灵蛟镇一样,他绝不会轻易的一走了之、一躲了之! 往前走了二十余里,又是一个路口。 路口聚集着一群人在大声争吵,还有几个江湖汉子在挥刀驱赶。 “道长有令,三个月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辰陵山,还请各位速速离去……” 路口过去,再走二十余里,便是辰陵山。而天上的尘雾也更加浓厚,远远看去,犹如黑夜降临,天地之间黑蒙蒙的一片。 于野挤过人群。 一个汉子举刀阻拦:“就此止步,不然……” 于野低头沉声道:“弟子有事禀报,敢问道长何在?” “几位道长尚在山里,您是……” 于野伸手拨开面前的长刀,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几个江湖汉子以为他是新晋的仙门弟子,便也不再阻拦。 又去里,前后不见人影。 于野加快脚步。 与江湖人士对话,只为探听口风,却意外获悉几位修士的去向,他当场改变了主意。 几个修士躲在辰陵山里干什么? 其中有没有南山,或是卜易? 须臾,峡谷就在前方,却为烟尘与黑暗所笼罩。而远处的天穹,仍在白昼之下。犹如阴阳对峙,却又昼夜并存。 穿过峡谷,则是另一番景象。 于野驻足观望。 一阵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夜空中,依然有零星的烟尘飘下。 右侧的河水干涸殆尽,左侧的房舍尽数化作废墟。曾经的小镇已不复存在,便是街道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于野看着满目的荒凉与死寂,暗暗叹口气。 仅仅一场地火,便摧毁了一切。天地之威的强大莫测,使人倍感渺小无力。或许,这便是天道无情吧。而活着的人,依然故我…… 于野尚自感怀,神色微微一凝。 覆盖街道的尘土之上,有几行淡淡的足印。应该是蕲州修士打此经过,虽然施展了轻身术,却还是留下了痕迹。 于野低头看向脚下。 尘土足有一两尺厚,如同积雪,却为灰黑色的粉屑,一脚踏下去便是一个深坑。 于野催动真气护体,脚尖一点,凌空蹿起三丈多远。他尚未落地,又是脚尖一点。力道所致,地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足印。他趁势再次蹿起,快如风行般的飞驰而去。 转瞬抵达山脚。 大山倒是矗立如旧,却树木荒绝,满山灰烬,同样的一片死寂。 未几,人在山中,依然满目疮痍,却多了弥漫的烟雾,幸有真气护体,曾经的路径依稀尚存。 于野穿行在烟雾与灰烬之间,彷如孤鸟夜行,只为寻觅荒芜中的生机,去那黑暗的尽头找寻光明。 而黑暗的尽头,似乎已近在眼前。 千丈之外,一股浓雾蒸腾而起直上天穹。虽然相距甚远,且有真气护体,依然热浪扑面,令人望而却步。 浓雾的四周,堆积着厚厚的黑色巨石,像是流淌的泥浆,却大片的凝固,并散发着灼人的气机。 于野落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 曾经的山梁,已荡然无存。那泥浆巨石环绕的冲天雾气,应为熄灭的地火所在。 却未见人影。 莫非蕲州修士不在此处? 于野正想着原路返回,忽然回头一瞥。 百余丈外,山石耸立。黑暗之中,似有人影一闪即逝。 于野转身奔了过去。 耸立的山石,并未被地火泥浆所吞没,反而从中裂开一个豁口,黑洞洞的深浅不明。 于野悄悄走至近前,左右打量,又探头张望,并非发现异常。他稍作迟疑,抬脚踏入洞口。 洞口有着一人多高,往下延伸而去。人在其中,愈发炙热难耐。而凭借真气护体,倒也没有大碍。 于野慢慢寻觅往下。 十余丈过后,山洞变成一个洞穴,并就此分成数个洞口,通往地下的四面八方。 于野在一个洞口前停下脚步。 神识所及,黑暗如同白昼。而面对四通八达的洞口,他依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砰、砰——” 便于此时,一阵敲打石头的声响传来。 听动静,相距不远。 于野轻轻挪动脚步。 穿过两个洞口,右手方向另有一个洞穴。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挥剑劈砍着一块黑色的石头,嘴里还在抱怨道:“此地灵脉稀薄,又遭地火冲毁,找不到几块灵石……”他突然收起剑光,意外道:“来者何人?” 两丈之外出现一道人影,并非熟悉的伙伴,而是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冲着他躬身低头道:“弟子求见南山道长!” “南山身为前辈人物,他怎会屈尊纡贵来到此地!” 中年男子训斥了一句,又诧异道:“你不是江湖人……” 于野抬起头来,微微笑道:“嘿,道兄不认得我了?” 中年男子疑惑道:“你是……” “我是……” 于野佯作报出名讳举手施礼,却突然屈指弹去。中年男子始料不及,也抵挡不住凌厉的剑气,眉心“噗”的炸穿一个血洞。于野趁势一把抢过对方的短剑与纳物戒子,接着出声道:“我是甘行啊!” 谁料话音未落,便听有人道: “甘行在此,谁敢冒充本人……” 第八十六章 谁也休想安生 “扑通——” 失去生机的中年男子瘫倒在地。 于野慢慢转过身来。 几丈外,站着两人。 其中一个精瘦的男子,正是出现在灵蛟镇客栈的甘行。他一眼认出头戴斗笠的少年,难以置信道:“于野?” 于野撇着嘴角没有吭声。 甘行抬手打出几道法诀。一层无形的法力瞬间笼罩四周。他转而看向洞穴内的于野,手中多了一道剑芒,不无庆幸的恨恨道:“小子,我到处找不见你,你竟敢送上门来。上回被你趁乱逃了,今日你再逃一个试试看!” 所在的洞穴,仅有四五丈大小。唯一的洞口,堵着两个炼气高手。 于野静静打量着甘行与另外一位中年修士,以及封住洞口与四周的无形法力,突然问道:“甘松是你什么人?” 甘行微微愕然,道:“同姓的道友而已,你所问何意?” 于野接着又问:“你方才施展的什么法门,能够拦得住我么?” “哦……呵呵!” 甘行禁不住笑出了声,讥讽道:“你已杀了多位炼气高手,竟然不懂得禁制之术,也罢——” 他摇了摇头,道:“我见识过你的狡诈,知道你在装傻卖乖拖延时机,想着如何脱身呢。却不妨劝你一句,死了这条心吧。此地不比灵蛟镇的人多混乱,让你有机可趁。我已打出禁制封住洞口,纵使你擅长剑气与隐匿遁术,也难有侥幸之理……” 忽听又问:“你为何对南山心怀不满呢?” “你……” 甘行的脸色一变。 于野的问话固然是拖延时机,却东一句、西一句的互不相干,让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却又冷不防的直至要害而难以作答。 “待我抓住你,再说不迟!” 甘行怒喝一声,抬手一指。他的同伴也及时出手,两道剑光急袭而去。 “轰——” 光芒闪烁,巨响轰鸣。 与之瞬间,一团火光“砰”的炸开,整个洞穴顿时笼罩在熊熊的烈焰之下。 甘行与同伴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同时驱使飞剑横扫左右。盘旋的剑光划过岩石,“刺啦”火星、碎石迸溅。 封闭的洞穴,使得离火符的威力更甚几分。片刻之后,肆虐的烈焰终于熄灭。而四周的禁制已在烈焰的焚烧与剑光的轰击之下崩溃殆尽,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哼!” 甘行冷哼一声,拿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交代道:“地火尚在,不便施展遁术。我追那小子,你断他退路!” 光芒一闪,人已消失不见。 他的同伴心领神会,转身往回跑去。 此人虽然粗壮,却身形敏捷,三两步便已蹿到通往地上的洞口。他要返回地面,截断那个小子的退路。谁想去势正急,一道杀气急袭而至。他慌忙催动法力护体,并闪身躲避。护体法力却“砰”的崩溃,紧接着又一道杀气穿过肩胛。他强忍疼痛,挥动飞剑试图反击,不料小腹突然连遭重击,强劲的力道瞬间击溃气海丹田。他再也承受不住,一头摔倒在地,惨哼一声昏死过去。 地下冒出一人,正是于野。 于野抓起昏死的中年修士往上跑去。 而他即将冲出洞口,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剑光。他反手屈指一弹,凌厉的剑气“锵”的逼退了剑光。他趁机蹿出洞口,却不想剑光只是稍作回旋便再次急袭而至。 “轰——” 于野尚在半空,人未落地,张嘴飙出一股热血,带着中年修士双双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山洞内现出甘行的身影。 “哼,我也给你来个声东击西,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甘行带着得意的神情走出山洞,却又脸色一冷。 黑沉沉的夜色下,可见洞口前的一滩血迹,而于野与他的同伴,均已消失无踪。 甘行暗啐一口,遂隐去身形随后追赶。 那小子已遭重创,应该逃不远…… …… 地下,黑暗且闷热。 须臾之间,强大的力道从四面八方辗轧而来,使人难以挣扎、也透不过气来。 于野急忙奋力往上,终于跃出地面。他喘着粗气,踉跄着停下脚步。他的手中,依然抓着昏死过去的中年修士。 破甲符虽然神奇,却仅能支撑片刻,否则难免活埋地下,最终被碾压粉碎。 这是到了何处? 眼前依旧黑暗沉沉、乱石狰狞、灰尘遍地,显然尚未逃出辰陵山,也找不到出山的路径。 甘行必然不肯罢休,接着逃吧! 于野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摸出一张破甲符拍在身上,并催动真气罩住所抓着的中年修士,闪身没入前方的山壁之中…… 只见黑暗笼罩的大山里,两道人影时而出现在峭壁之上,时而出现深壑沟底,转而又在乱石之间纵跳如飞、狂奔不止。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两道人影再一次从地下冒了出来。 眼前是个干涸的水沟,四周为大片的荒野。数里之外,有高山耸立、尘雾弥漫。回头远望,已是黄昏临近而天光黯淡。 竟然从地下逃出了辰陵山? 却仍未远离险地。 手上湿漉漉的,是血。 于野推了把身边的中年修士,没有一点动静。试探他的手腕脉门,察觉气息尚在,人还活着,体内的真气也好像没有消失。 咦? 于野冲着中年修士的小腹便狠狠砸了一拳。 “啊——” 中年修士呻吟一声,嘴角溢出血迹,依然昏迷不醒。 “我只想废你修为,手段不够娴熟而已。” 于野嘀咕一声,撕下一块衣衫将中年修士肩头的血洞裹扎起来,又拿出一捆绳索将其上下捆绑了几圈,之后再次祭出一张破甲符而失去了身影…… 一个时辰之后,一片林子中冲出一匹黑马。马上驮着两人,一个骑着、一个趴着,趁着夜色疾驰而去。 翌日的晌午时分。 狂奔了两百多里的黑马匆匆抵达天宝家的后院,马上之人神色疲倦,摇摇晃晃,斗笠也没了,满身的灰尘与污血。 天宝与仁梁已等候多时,皆大吃一惊。 于野翻身下马,佯作轻松的摆了摆手。 兄弟二人忙将中年修士扯下马背,并拖入后院的库房之中。 库房的地下有个存放杂物的地窖,如今加装了厚厚的门扇,并添置了木架、鞭子、水桶、火把等物。 于野径自返回客房,关上房门。他慢慢走到榻前坐下,拿出一瓶丹药尚未吞服,禁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热血。 神识中传来一声叹息:“唉,自作自受!” 于野强行吞下丹药,盘起双膝,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蛟影的埋怨声继续响起—— “你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竟敢不断挑战强敌,若非护体真气有异于常人,此番你岂有命在?尤为甚者,竟去活捉了一位炼气六层的修士。你哪是什么夺命小子呀,你就是一个胆大泼天的浑小子……” 蛟影埋怨之余,又哀伤叹息—— “唉,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呢。我只是一个可怜人,一缕残魂罢了,随时都将消亡于天地之间,没人知道我来过,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便如一个虚幻的影子……” 哀伤未去,怒气再起—— “哼,你真的气死我了。你的破甲符虽能隐身,仅能维持片刻,说是穿墙遁地,也遁不过百丈之远。你却因此有恃无恐,实属无知无畏。还有啊,废去一人的修为,并非拳打脚踢,你如此摧残折磨一个修士要干什么,便不怕牵连无辜……” 于野亟待吐纳调息、运功疗伤,却皱着眉头,脸色发苦,一时难以安静下来。 与蛟影相处已久,她从未这般的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她是成心的。 她恼怒自己不听劝告,依然孤身犯险,结果遭致重创,差点栽了个大跟头。她却又无力阻拦,只能事后大发雷霆。 也不怪她担惊受怕! 此次重返辰陵山,着实凶险万分。 却非莽撞之举,而是权衡许久的一个决断。 他一直遭到不明不白的追杀,也一直在猜测被追杀的缘由。如今南山与卜易更是变本加厉,已逐渐掌控了整个大泽。而若想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便不能逃脱躲避一走了之,而是还以颜色,哪怕是羽翼未丰、修为低下,他也要让南山与卜易知道,于家村的于野绝不会任人欺辱。于是他痛下决断,他定要在对方创立北齐山仙门之际狠狠的折腾他一回。 当然,他不会傻子般的去硬拼。 更何况筑基高人乃是他难以面对的强大存在。 而他虽然惹不起筑基高人,却不怕炼气修士。只需隔三差五杀一个炼气修士,便能让那帮家伙惶惶不可终日。所谓的北齐山仙门,最终亦将名声扫地。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既然他于野有家难回,那么谁也休想安生。 不过,针锋相对之前,务必要弄清楚蕲州来了多少人手、有何打算,与行事的规矩,等等。 而获悉蕲州修士底细的唯一途径,只能是来自蕲州修士。为此他谋划多日,并铤而走险,终于抓到一个活口,却也挨了一记飞剑…… 第八十七章 天宝兄弟俩 清晨。 房内异常安静。 于野坐在榻上,裸着上身。 他的肌肤细腻、坚韧,并且透着黄玉般的淡淡光泽。曾经单薄的臂膀与腰身,也变得粗壮许多。十七岁的他,已然成长为一个健壮的年轻人。 不过,他后背有块青紫色的淤痕,依然触目惊心。 淤痕为甘行的飞剑所致,差点将他扎个窟窿,幸赖护体真气挡住了致命一击,却也免不了皮肉之苦与脏腑震动、气血逆行的折磨。如今耗去两块灵石与一瓶丹药,接连行功疗伤七日,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消耗的真气也已渐渐恢复如初。 于野穿上衣袍,低头打量。 他面前摆放着两个纳物戒子,两把飞剑,十七块灵石,二十多张符箓,还有三枚玉简、几瓶丹药、散碎的金银,以及私人杂物等。 杀人必有所获! 这也是人们喜欢相互拼杀的一个缘由吧! 十七块灵石,远远多过此前的缴获。二十多张符箓中,多为离火符,另有两张御风符与两张降龙符。 三枚玉简,两个是仙门的功法。 蛟影说过,仙门功法众多,而贪多则滥。《天罡经》与七杀剑气,足以让他修炼一生。 另外一枚玉简为大泽的舆图,却标注了八家道门与灵蛟谷的具体所在。这也验证了此前的猜测,南山与卜易等人的阴谋与灵蛟谷有关。或者说,与灵蛟谷中的修士遗骸有关,也与他于野有关。 于野挥袖一卷,面前的东西消失一空。 如今以神识搬运收纳物品,已极为娴熟自如。所谓熟能生巧,便是这个道理。 而此番的收获不仅是灵石飞剑,还有一个大活人! 于野伸腿下榻,轻轻舒展腰身,然后打开房门,满怀期待的走了出去。 穿过小院,便是库房。 刚到门前,一声惨叫声隐隐约约响起—— “啊……” 房门紧闭。 “笃笃”敲了两下。 片刻之后,房门开启,从中露出仁梁的脑袋,遂又鬼鬼祟祟的招了招手。 于野抬脚走进房内,身后的房门已“咣当”落下门栓。 仁梁伸手示意道:“我与大哥不敢打扰三弟,却也没闲着……” 库房的角落里,有个洞口。一道木梯,由洞口通往地下的地窖。 于野顺着木梯往下走去。 地窖内有些闷热。 跳动的火光下,天宝光着,手里拎着鞭子,凶神恶煞道:“他娘的老实交代……” 一旁的木架上,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同样光着膀子,却满身的血迹,尤其肩头的血洞叫人惨不忍睹。或许是承受不住折磨,便听他求饶道:“我已交代八回了,你不如杀了我……” “啪——” 随着一声鞭子的脆响,怒吼声响起—— “吓唬老子呢,你找死……三弟……” 天宝正要发作,回头看见于野,他伸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如释重负道:“这几日连番询问,远比杀人更为辛苦!” 他扯过一条木凳坐下,壮硕的身子冒着热气。 “有劳两位兄长!” 于野道了声辛苦,好奇又道:“他已交代八回,不知交代了什么?” 天宝接过仁梁递来的瓦罐喝了几口水,道:“此人叫宏安,自称散修,蕲州中山国人氏,双亲已亡,未曾娶亲,却与风尘女子有染。” “哦,还有呢?” “风尘女子不止一个,叫什么来着……” “还有呢?” “还有……哦,他来到大泽,也曾找寻风尘场所,这他娘的什么修道高人,分明一个好色之徒啊!” “他为何来到大泽?” “他不是找女人么……他果然没有如实交代,他娘的……” 于野摆了摆手。 被绑在木架上的男子摇了摇头,痛苦道:“七日啊……整整七日,这两人反复拷打,只为查明我有几个女人,我……”他不堪回首般的叹了口气,悲愤道:“我……我岂能受此羞辱……” 于野默然无语。 天宝兄弟俩知道他活捉修士的计策,很是兴奋不已。当他抓来这个中年,兄弟俩更是主动担当起看管、拷打与询问的重任。而江湖中人只管江湖俗事,自然问不出什么名堂。 却让人受尽委屈! 他叫宏安! “宏安道友!” “你……” 宏安以为于野更加凶狠残暴,未想他话语平和,并以道友相称。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苦涩道:“你废了我的修为,我不再是修道之人。” 于野拿出几粒丹药塞入他的嘴里,又捏碎一粒丹药敷在他肩头的伤口上,转而后退了两步,道:“劳烦两位兄长为他松绑,给他酒肉充饥!” 天宝兄弟俩虽然茫然不解,却还是忙碌起来。 片刻之后,地窖中多了一张桌子,还有一盆肉与一壶酒。 宏安也被扶到桌前坐下,身上披了件长衫,或许是饱经折磨,犹自虚弱的低着头。 “他娘的,我三弟请他吃喝,他倒是忸怩起来!” “哼,往日里威风着呢,想不到也有今日……” 天宝与仁梁守在一旁,尽其嘲讽与羞辱之能。曾几何时,蕲州修士骄横异常,令人又恨又怕,如今却任由摆布,兄弟俩自然是扬眉吐气。 于野站在另一旁,轻声道:“吃饱喝足了,回我几句话!” 许是吞服了丹药,使得宏安有了几分气力,他缓缓抬起头来,道:“问话之后,便杀了我?” “我不杀你!” 于野肯定道。 宏安沉默片刻,道:“你问吧!” 于野点了点头,道:“蕲州先后来了几批修士,其中有几位散修,几位仙门弟子,又有几位筑基高人?” 宏安想了想,道:“据我所知,蕲州应该来了三批修士。多年前卜易前辈便带着三位炼气道友来到大泽,三位道友身陨之后,他又从蕲州招来十二人,多为蕲州的散修,我与甘行也在其中,结果再次折去半数而一事无成。云川仙门的前辈为此动怒,特命南山前辈亲率三位筑基弟子与十位炼气弟子来到大泽。” “如此算来,前后共有三十人,我已杀了几个……” “北齐山一人,太平观一人,青野镇郊外二人,星原谷外二人,灵蛟谷一人,灵蛟镇一人,辰陵山二人,共计十位道友死在你的手里。当然,加上我便是十一人。” “岂能都算在我的头上?” “放眼大泽道门,谁有本事斩杀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一旦有人失踪,这笔账便会记在你的头上。” “南山来自哪一家仙门,是否会有更多的高人到来?” “南山与卜易等筑基前辈,均来自蕲州中山的云川仙门。至于后续如何,我一个散修如何知晓。我只是受人雇佣,赚取几块灵石罢了。不过,卜易前辈曾经交代,不得向他人提起大泽之行,否则严惩不贷!” “哦,为何隐瞒此事?” “事关仙门隐秘,谁说得清楚呢。” “你总该知道大泽之行的使命吧?” “寻找宝物。” “什么宝物?” “来自海外的宝物。” “海外所指蕲州?” “并非蕲州,而是传说中的燕州。” “传说中的燕州?” “我结识的道友没人去过那个地方。” 两人一问一答,牵连甚广,话里话外,透露着众多讯息。而天宝兄弟俩却是如坠云雾,渐渐感到乏味,彼此换了个眼色,悄悄爬上木梯溜了出去。 地窖中,只剩下于野与宏安。 于野为宏安倒了一碗酒,然后放下酒壶,原地踱着步子,继续问道—— “究竟是何宝物,有何用处?” 宏安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稍稍缓了缓,道—— “我曾问过卜易前辈,他也知之甚少。” “既然他知之甚少,便不惜余力的追杀我?” “你懂得大泽失传的剑气,又有他人指证,你难以洗脱干系,何况你后来连杀多人,仇怨越结越深……” “定是尘起害我,他人在哪里?” “我并未见过此人,听说他指证你之后,卜易便放他离开大泽,或许已前往蕲州。” “我再问你,南山与卜易为何急于创立仙门,又为何召集各地道门与江湖人士前往观礼?” “创立仙门与卜易无关,乃是南山的主张。他欲借仙门招揽各方,以便将道门与江湖收为己用。与他看来,这不仅是找到宝物的一条捷径,也能他对付你的一条良策。他要让你大泽永无立足之地,最终不得不低头求饶!” “如你所说,卜易与南山不合?” “卜易办事不力,受到南山的训斥。卜易为此心生愤懑,南山也恼怒他的不听管教。而双方身为筑基同辈,不便撕破脸皮。我与甘行等人却受牵连,被迫前往辰陵山寻找灵石……” “我废了你的修为,以后还能否修炼?” “你……有你这么废人修为的?我没死在你的剑气之下,也差点被你的拳头打死。你倒是担心我能否修炼,你不如赔偿我数十年光阴……” 宏安突然愤怒起来,话语中充满了绝望。 于野无言以对,只能拱了拱手默默转身离去。 踏着木梯走出地窖,天宝兄弟俩尚在库房中等候。 “三弟,你我饮酒去,改日问话也不迟!” “没什么问的了!” 于野淡淡回应一声,径自走出门外。 穿过小院,便是池塘。 初春已过,池塘内依旧是凋零的景象。倒是远处的山林,多了一层淡青色的春意。曾经灰蒙蒙的天穹,亦仿佛明亮了几许。 于野在池塘岸边踱着步子,兀自回想着地窖中的对话。 便于此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天宝已披上衣衫,与仁梁走了过来,各自一脸轻松的模样。 于野眉梢一挑,似有不解。 兄弟俩竟然冲着他得意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野微微一怔,忙道:“两位杀了宏安?” “三弟没什么问的,留他还有何用?” “我已答应不杀他,岂能食言?” “三弟并未食言啊,我二人动的手……” 第八十八章 春色已浓 “……我此前不让你修炼《天罡经》附录的法术,因为你啥也不懂,刚刚着手修炼,犹如婴儿学步,不敢有所分心,只能循序渐进。你如今功法已经入门,七杀剑气的一式殉杀也算是略有小成,我不妨与你说说天罡盾的修炼之法,以及殉杀的境界感悟……”, 池塘的草亭中,于野凭栏而立。 此时他吹着初春的风,远眺群山苍茫,近观田园之趣,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而他看似悠闲自在,却又神色微凝。识海之中,不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 上次他带伤归来,使得蛟影恼怒不已,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为他拾遗补阙,帮他未雨绸缪,以免浑小子再次吃亏。 “《天罡经》的九层境界,均有附录的法术;辟谷,已无需赘述,如今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饿不坏你,而天罡盾,为炼气中期境界方能解锁修炼的法术。炼气四层、五层、六层为中期,你虽然只有三层境界,而修为法力堪比五层,算你是中期境界,倒也说得过去。天罡盾为护体之术,却与真气护体有所不同。后者源自真气,为本命神通,前者源自法术与法力,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草亭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与一堆山里的干果。 自从天宝与仁梁知道于野的身份之后,只要他沉默不语、或是独处,便远远的躲开,以免打扰他的清净。 兄弟俩自作主张杀了宏安,他只是稍作惊讶,并未多说一句话。留下宏安,无法安置,但有意外,便是灭家、灭族之祸。不过在宏安看来,他就是一个卑鄙之徒,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与兄弟俩因酒结缘,相处的日子也自然少不了酒。 于野转身在桌前坐下,伸手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酒,酸的、辣的、苦的直窜入口,呛得人皱起眉头,而吐去了酒气,口舌间竟然多了一丝香甜,使人久久的回味不已。 苦尽甘来的滋味,像是蹉跎的收获、生命的抚慰;辛辣的火烧,彷如平湖风雷,猛烈释放之后,喧嚣远去、四方归宁。噫吁哉,天地间悠悠独我,一江清水照月明。 这便是饮酒之趣? “……七杀剑诀第一式,殉杀。何为殉杀?取以死相向、以身殉死、同归决绝之意,剑出必杀,鬼神俱惊。其一式尚且如此凶狠,之后的六式可想而知。仙门之中虽也不乏剑气之术,七杀剑气却为独有。却过于毒辣霸道、威力惊人,它曾一度失传。你得到剑诀,是机缘,修至何等境界,凭造化……” 什么是机缘? 也许蛟影为了保住蛟丹中的残魂,挽救一个懵懂无知少年的性命,她情急之下传授了七杀剑诀。如今的她好像有点后悔、或者后怕,因为七杀剑气的威力之强,曾经威名传播之广,远远超出那个少年的想象。 “……修炼天罡盾,不能不懂得《天罡经》的境界划分。《天罡经》有九层大境界,一层炼气、二层筑基、三层结丹、四层元婴、五层化神、六层炼虚、七层合体、八层合道、九层大乘。每层又分初、中、后三期九层,共有八十一层小境界。惟九九归一,方得大乘之境。你是不是听着头疼、觉得害怕,以为修炼之途遥遥无期呀?嗯,我也这么认为,八十一层小境界,犹如万丈高山令人却步,谁让它入门容易呢……” 来一碗酒,满怀激烈,再来两枚山里的干果,更添几分酸甜的味道,看这昏沉的天地多了色彩,风中的鸟鸣亦透着欢快之意。 天色渐晚,于野依然独坐草亭把酒临风。 “……入门愈是容易,后期愈是艰难。道理如此,你却列外。你体内的蛟丹,堪比金丹与元婴的存在。当你弱小之时,它必然吸纳你的真元、压制你的进境,当你渐趋强大,它终将被你炼化、为你所有。你的修为进境,亦将远超常人……” 夜色降临,庄子里亮起灯火。 一盏灯笼,引着天宝兄弟俩踏着栈桥走来。 “三弟,我已吩咐家人不得靠近此处,这两日你是否安逸?” 于野起身相迎,笑着点了点头。 天宝挂起灯笼,仁梁从腋下扯出两坛酒与一个盛放吃食的匣子。 于野极为娴熟的接过酒坛倒了三碗酒。 三人在桌前坐下,酒碗一碰,同声“干了”,一饮而尽,然后往下空碗,抓起卤肉大快朵颐。各自吃喝之余,相继出声—— “五月初八,便是北齐山的观礼之日。距今只有一个多月,我兄弟三人合计、合计,接下来如何行事。” “据说,已有大批的道门与江湖人士启程前往北齐山。如今北齐镇的客栈,已是人满为患。” “他娘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辈!” “形势比人强啊,谁也不敢得罪那帮修士。北齐山仙门创立之后,必将一统大泽。” “哼,想一统大泽,问过我兄弟了没有?” “大哥不是说退出江湖……” “我是说过退出江湖,而江湖离不开我啊。哎呀,闲话少叙,说说正事。我已打听到了观礼的仪程,下月初八的前三日,北齐山开门迎客。待初八那日的卯时,各方前往玄武阁,辰时,为仙门大典吉时。若能毁了大典,便能坏了那帮家伙的好事。” “如何毁了大典?” “这个……放一把火烧他娘的!” “大哥说得轻巧,届时仙门高人众多,一旦行迹败漏,后果不堪设想!” “三弟……” 于野丢下肉骨头,喝了口酒,然后看向天宝与仁梁,悠悠吐了口酒气。 兄弟俩知道他与蕲州修士恩怨,也知道他报仇的打算,并一直帮他打探各方消息。至于他如何行事,则是一无所知。 “多谢两位兄长的相助,我独自前往北齐山……” 于野已打定主意,独自前往北齐山。带着天宝兄弟俩不便行事,反而累及无辜。谁料他话音未落,便惹来一阵怒吼——“三弟,你羞辱天宝呢?对付外来的无良道人,救我江湖于水火,乃我辈分内之事,当义不容辞,你岂敢枉顾江湖道义而置我一腔热血于不顾?” “大哥所言有理!我二人忙活一个多月,并非为你三弟,而是为了大泽,为了整个江湖。不管你如何决断,我与大哥绝不袖手旁观!” 于野哑口无言。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起身深施一礼,转而走出草亭,举手扬声道:“同去北齐山!” 天宝与仁梁怒火顿消,相视哈哈一乐—— “哈哈,我兄弟三人同去北齐山!” …… 重返北齐山,事关重大。 带着天宝与仁梁,更是多了几分变数。而无论是出于兄弟情义,还是江湖道义,他都难以拒绝。何况这个江湖依然是兄弟俩的江湖,他也注定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不过,既然风云已起,狂澜将至,自然要未雨绸缪。 客房内。 于野端坐榻上,两眼微阖,状若入定,却又双手掐动,不断比划着各种符印与法诀。 而他在忙着行功修炼,蛟影则是忙着提醒他即将面的各种凶险。 “……你活捉的蕲州修士,嗯,便是天宝兄弟所杀的宏安,从他的言语中推测如下,其一,南山与卜易的大泽之行,乃是云川仙门一家所为。鉴于其他仙门并不知晓此事,表明云川仙门有所顾忌,或与海外宝物有关,详情不得而知……其次,宝物来自燕州,必然与燕州仙门有关。若想查明原委,且待来日机缘……其三,如你所说,南山与卜易不和。两人所带来的散修与仙门弟子,也早已互生嫌隙。南山创立仙门更是急功近利之举,未必能够得偿所愿。再一个,眼下各方齐聚北齐山,多有观望之意,你且临机行事,当有所作为。而你要答应我,切忌犯傻拼命,务必全身而退,听到了没有……” “嗯!” 于野嘴里答应一声,掐动法诀的双手忽然分开。 与之瞬间,盘膝而坐他的缓缓悬空而起,一团白色的光芒笼罩四周。便在光芒闪现之际,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青色龙影。 于野睁开双眼,意外道:“这是天罡盾……” 谁料蛟影也是意外不已:“这……法力相似,应为天罡盾无疑呀,却与我熟知的大不一样,哦……”蛟影狐疑片刻,恍然大悟道:“应为蛟丹之力所至,便如你护体真气变化,使得天罡盾有异,或许威力更胜一筹!” “照此说来,倒也不差!” “天罡盾之名,已不符实,叫作……天龙盾,如何?” “天龙盾!” “你的天龙盾,已有小成,却耗时半月,接下来又将如何?” 于野打出一道法诀,光芒消失。他趁势伸出双腿飘然落在地上,定了定神,拂袖一甩背起双手,然后踱着步子走到窗前。 窗外,春色已浓。 “距五月初八,尚有半个月。我想提前动身,于明日启程,前往北齐山……” 第八十九章 江湖草莽 天色未明。 后院亮起灯火,传来天宝的吆喝声。 房内,于野在整理着装。 他重新束扎了发髻,换了身灰色的粗布长衫,腰间裹着一条行囊,双手也缠着块麂皮。 这天宝为他添置的行头。 手上的布条、或麂皮,能够避免刀剑脱手,乃是搏杀拼命的小窍门,也是江湖人惯常的装束。 床榻上,摆放着一把长剑,一沓符箓。 青钢剑,乃是他乔装江湖人的随身利器。 以他如今的修为法力,应该能够驱使飞剑。而在蛟影的劝说下,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飞剑的威力不抵剑气的强大,反而有暴露修为之虞。 符箓之中,有二十张破甲符,三十多张离火符,两张御风符与两张降龙符。 上回的辰陵山之行,耗去了十六张破甲符与两张离火符。这剩下的符箓,再加上剑气与天龙盾,便是他前往北齐山的所有倚仗。 于野拿出几瓶丹药与几锭金银放在榻上,这才收起符箓,抓起长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天宝与仁梁摩拳擦掌、精神抖擞。 通往前院的角门处,挂着一盏灯笼。暗弱的灯光下,站着几道人影,其中有老人、妇人,也有孩子。 天宝兄弟俩见他现身,大步奔向院外。 于野举起双手冲着角门处的老人与妇人深施一礼。 院外,三匹马已是整装待发。马背上,挂着三个一模一样的斗笠。 晨色朦胧,三人骑马离开了庄子。 片刻之后,驶上一条乡间小路。回头看去,天宝家的庄院已消失在山谷之中。 “天宝大哥,此处有无地名?” “山中多梨树,故名梨树谷。” “北齐山之行若有不测,致使兄弟失散,不妨返回此地再行聚首,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便依三弟所言!” “走啦——” …… 五日后。 北齐镇。 街道上多了三位骑马的男子。 正是于野与天宝兄弟俩,三人皆戴着斗笠,携带利器,且风尘仆仆的模样,俨然便是前往北齐山观礼的江湖人士。 而就此看去,相似装束的江湖人比比皆是,再加上叫卖的小贩,行走的车马,使得街道拥挤不堪。 镇子西头有个院子,院门前的旗幡上写着福来客栈。 天宝径自骑马冲入院子,吼了几嗓子,遂又气急败坏的招呼道:“且不管住处,填饱肚子再说!” 兄弟三人从镇子东头,走到镇子西头,从悦来客栈,找到福来客栈,依旧是家家客满,根本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便如天宝所说,只能在客栈的酒肆里歇歇脚,也顺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于野与仁梁跳下马背,将坐骑交给伙计照看。 酒肆门前,同样人来人往。 于野停下脚步,打量着喧闹而又熟悉的小镇。 时隔将近一年,再次回到北齐镇。而上次是出逃,此次却是迎难而上,并且换了两位伙伴,他也变成了一个江湖人。 “三弟——” 于野转身走进酒肆。 酒肆内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人声嘈杂。 兄弟三人抢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坛酒与三盆肉,彼此也不谦让,一阵吃喝痛快。 于野倒是喜欢这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图个无忧无虑、酣畅自在。而他吃喝之余,悄悄散开神识。 来到北齐镇之后,他便在暗中留意。而街道的人群中,并未发现蕲州修士的存在。 据宏安所说,先后来到大泽的修士共有三十位,已先后折损多人,如今尚有四位筑基高人与十五位炼气高手。而其中的卜易与南山不合,所雇佣的五位散修也不会死心塌地卖命。照此算来,南山与他带来的仙门弟子才是真正的对手。 “诸位,此次前往北齐山,机会难得……” “此话怎讲……” “拜入仙门,修炼长生之道……”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岂不闻一百多位同道葬身辰陵山……” “依我之见,此去静观其变,若有好处,你我兄弟当仁不让,但有不测,撒丫子跑他娘的,哈哈……” “据说各方同道已抵达北齐山,你我岂能落后……” 酒肆中的众人在畅谈着即将到来的北齐山之行,兴奋与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却也不乏担忧者与投机取巧之人。 “二弟、三弟,既然此地客栈已满,你我不如赶往北齐山,有事也便于提前应对!” “大哥所言有理!” “我正有此意!” 于野吃喝的样子颇为粗鲁随意,看上去与江湖人没有分别,却他如今的食量极小,一块肉、一碗酒足矣。转眼间他已吃饱喝足,与天宝兄弟俩道了声“失陪”,便径自起身走出了酒肆,去客栈的院子里透口气、寻个清净。 而他刚刚走到院子里,神色一动。 与此同时,一位擦肩而过的男子忽然停下脚步,疑惑道:“这位莫不是于……” 于野急忙转身,伸出手指示意道:“请慎言!” “哦?” 男子有着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着道袍,留着短须,双目有神,恍然作喜道:“果然是于野……” 于野禁不住翻起双眼,无奈道:“桃疯兄长,今日难得重逢,你又何必害我呢!” 桃疯,本名桃丰子,西云山道门弟子,炼气五层的修士。与他结识于青野镇外,联手杀过两位蕲州修士,之后便分道扬镳,没想今日意外重逢。而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呼于野的大名。 “于兄弟,你也过于小心了!” 桃疯不以为然道:“你我说话,岂容他人窥听!” 正当饭时,四周果然无人。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轻声道:“我这人胆小!” “呵呵,于兄弟真会说笑。你若胆小,又岂敢亲临此地!” 桃疯依然满脸喜色,兴奋道:“而亲临此地者,并非仅有你我,还有几位同道的高手,待我与你引荐,随后结伴同往北齐山,来吧——” 几位同道的高手? 于野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几个人影,忙道:“不用了……” “此时不比往日,各方人士齐聚北齐山,纵使蕲州修士居心叵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北齐山仙门的创立,名不正、言不顺……” 桃疯自顾侃侃而谈,举手催促道:“于兄弟,你我去客房说话!” 却见于兄弟站在原地未动,身旁多了两个壮汉,三人不仅戴着斗笠,便是装束也相差仿佛。 “桃兄,今日不便相扰,改日再行请教!” 于野歉然一笑,举手告辞。 桃疯愕然道:“于兄弟,你岂能忘了身份,忘了道义所在,而与江湖人厮混?” “桃兄……” 于野话未出口,他身旁的天宝与仁梁不乐意了。 “江湖人怎么了?” “这位又是何人? 桃疯淡淡一笑,道:“我乃西云山修士,不与草莽之辈为伍。我劝于兄弟自珍自重……” 天宝与仁梁面面相觑,顿时勃然大怒—— “他娘的,老子就是草莽之辈!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东西,道门都被人灭了,一条丧家之犬,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呸——” “哼,竟敢瞧不起江湖人,瞧不起我家三弟,你他娘的有种,等着啊——” 桃疯脸色一沉,怒道:“大胆……” 他身为修道之人,自恃清高,即使遭受过苦难,也未曾被人如此的辱骂。 天宝瞪起双眼,“锵”的抽出长刀,恶狠狠道:“他娘的,老子天生大胆!” 与之瞬间,酒肆中“哗啦”冲出二十多个江湖汉子,一个个气势汹汹吼道:“谁敢瞧不起老子,人在哪里——”人群中冒出仁梁的身影,出声挑唆道:“那个该死的道人,兄弟们砍了他!” 桃疯始料不及,抬手召出一道剑光。 众人见到飞剑,气势一弱。天宝疯狂如旧,举起长刀往前冲去。 于野看着混乱的场面,也是错愕不已。 他只是不想与桃疯打交道,未曾想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却也不能听之任之,否则一场流血冲突在所难免。 于野急忙上前挡住天宝,冲着桃疯说道:“桃兄,适可而止吧!” 他看似在劝说,其实在偏袒着这群江湖汉子。 桃疯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带着惋惜的口吻道:“于兄弟,想不到你……” 于野咧嘴苦笑,拉着天宝往外走去。 天宝犹自不依不饶,骂骂咧咧道:“三弟你撒手,我砍死他——” 人群中的仁梁适时喊道:“诸位好兄弟,散了吧。闹大了,难以收场!” 在场的江湖汉子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何况也没吃亏,又涨了志气,各自晃着膀子散去。 桃疯也只得悻悻作罢。 而他依然想不明白,那位于兄弟乃是修道高手,杀人无数,如今却与一群莽汉称兄道弟,难道真的道统消亡、人性沦丧? 于野顾不得理会桃疯的所思所想,他催促伙计牵来坐骑,带着天宝与仁梁,匆匆离开了北齐镇。 所去的方向,北齐山。 距北齐山仙门的观礼之日,尚有几天。而与其让擅于惹祸的天宝与仁梁留在北齐镇,倒不如让兄弟俩去北齐山折腾一番…… 第九十章 有机可乘 黄昏。 大道上,三匹健马由远而近。 马上的三人,皆戴着斗笠、携带利器,气势不凡。尤其是两位壮汉,即使头上的斗笠也遮不住满脸的凶狠神态,周身透着一股粗野蛮横与嚣张的劲头,使得随行的年轻男子也多了几分江湖人的彪悍之气。 数里之外,一座高山巍峨耸立。 山脚下与左近的林子里,可见车马成堆、人群聚集。 “三弟,这便是北齐山了?” “正是!” “哈哈,已来了不少人,真他娘的热闹啊!” 众多江湖人士齐聚一处,使得天宝兄弟俩颇为兴奋。 于野倒是一如往日,神态淡定,唯有他眼光之中,透着一丝戒备之色。 此前抵达北齐镇,本想逗留两日,探听各方虚实,却找不到住处。他唯恐天宝兄弟俩惹祸,当然也是为了躲开桃疯,便当即离开了北齐镇,于傍晚时分来到此处。 这便是北齐山。 上回来的时候,大雨倾盆;眼下黄昏日暮,和风习习。彼此的情景虽有不同,而潜伏的杀机更为凶险莫测。 三人在林子里安顿了马匹,之后返回大道,奔着山脚下走去。 北齐山的山脚下,有个石头牌坊,便为山门所在,守着十多个身着道袍的汉子,显然不容外人靠近半步。 山门前的空地上,则是聚集着两百多人,或是四处走动,呼朋唤友,或是成群,大声说笑。 随着暮色降临,几堆篝火点起,人们饮酒吃肉,场面好不快活。 “哈哈!” 天宝在人群之间找了块地方丢下行囊,兴奋道:“江湖难得有此盛况,今日真的大开眼界!” 仁梁拿出雨布铺在地上,摆上酒肉干粮。 于野就地坐下歇息,与兄弟俩吃喝之余,打量着四周欢快的场景,他也仿佛融入其中而面带笑意。 不过,他的眼光却是掠过人群看向远处。 此地聚集的均为江湖汉子,暂且未见修道者。把守山门的十多个青壮男子,应为北齐山最近招纳的弟子,虽然一个个身着道袍,而神态举止依然还是江湖人的模样。 山门过去,左手方向,有道盘山石梯,曾经走过一回。往前,另有一道石梯通往山顶。此时此刻,或许有人正在山顶俯瞰着山脚下的情形。 而筑基高人的神识,可达十里之远。岂非是说,来到山下的所有人已尽在南山与卜易的掌控之中? 于野饮了一碗酒,便没了吃喝的心思,与天宝、仁梁递个眼色,便独自起身离去。 他回到林边,佯作小解。 山门前的空地上,依旧灯火闪亮、人声喧哗。那热闹的景象,使得笼罩在夜色下的北齐山更加显得高大肃穆而又神秘。 于野回头张望片刻,抬脚走进林子。 林子里,停放着马匹,也有不喜欢热闹的江湖人躲在此处歇息。 于野径自走向林子的深处。 片刻之后,远近无人。 他收起斗笠与手中的长剑,飞身蹿起三丈多高,趁势脚尖一点树枝,再次腾空而起。转眼之间,他已轻轻伏在树梢之上。 天上无月。 夜色黑沉。 一阵风儿吹来,山林如涛。 他便如林涛间的一只夜鸟,随风摇晃,却又惕然四顾,探寻着夜色下隐藏的凶险。 依然未见异常。 于野舒展双臂,飞身掠过林梢。 须臾,抵达林子尽头。一堵峭壁,挡住去路。就此攀援而上,约莫三十丈之后,眼前出现一道山梁。循着山梁再去百丈远,可见盘山石梯,还有一个亮着灯火的山洞,并有话语声从中传来—— “他娘的,说什么长生不老、修仙得道,却形同苦役、缺吃少喝,老子不干了……” “嘘!切莫让仙长听见,否则当场处死扔进后山……” “仙长尽在玄武阁,哪里顾得上你我。若非山下有人把守,老子今晚就走……” “且等几日,也许仙门创立之后,便会传授神通法术,届时长生不老,金钱美色应有尽有……” 盘山石梯看着眼熟,去年应该来过此处。 已越过了山门,来到北齐山东侧山腰下? 至于对话之人? 于野跃下山梁,飞身冲入山洞。 “啊——” 洞内点着油灯,地上坐着两个年轻汉子,忽见一道人影冲入山洞,禁不住失声尖叫。 而叫声未罢,戛然而止。 一个汉子中剑倒地,气绝身亡;另外一人咽喉抵着冰冷的剑锋,吓得瑟瑟发抖却又不敢躲避。 于野站在洞内,单手持剑。他的剑锋之下,是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倒地之人,同样是道人的打扮。 这便是北齐山招纳的仙门弟子?这分明就是两个贪财好色的无良之辈! 于野暗暗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得喊叫!” “嗯!” “回我几句话!” “嗯、嗯!” 男子连连答应,脸上露出讨好之色。 于野放下长剑,问道:“山上有多少仙长,多少弟子?” 男子松了口气,瘫坐地上,伸手抚摸着脖子,迟疑道:“山上有十多位仙长吧,我也说不清楚,至于弟子……胡老大手下的兄弟,与最近招纳的江湖同道,或有一两百人……” 于野的手腕一转,剑锋闪过一道寒光。 男子急忙举手求饶,无奈道:“仙长来去无踪,着实弄不清人数。而仙门弟子看着威风,却不当人待,稍有过错,当场格杀啊,故而每日人数不同……” “你不是说,仙长尽在玄武阁么?” “啊,你都听见了……” “在干什么?” “听说是布置阵法,对付忤逆之徒……” “忤逆之徒是谁,阵法有何威力?” “我怎知晓啊……” “若有意外,怎样处置?” “山下举火示警,山上前往玄武阁禀报仙长即可。” “如何识别敌我?” “仙门令牌!” 男子从腰间解下一块竹牌,炫耀般的说道:“此乃仙门特有之物。” 竹牌刻着北齐山的字样,还有一道修士才能看懂的玄武符文。 于野一把抢过竹牌。 男子脸色大变,求饶道:“我若死了,仙长必然知晓……” 于野的眉梢一挑,看向地上的死尸。 男子眼珠一转,急忙改口道:“路径不熟,常有弟子失足坠崖,我便如此禀报,必然无人追究……” 于野低头不语。 “几位师兄每日巡山,倘若此处无人,必然事发,只怕你……” 男子愈说愈起劲,忽然收声不语,却依然瞪着双眼,只是脑门上多了剑洞。 于野收起长剑,一把将男子的道袍剥了下来,遂又将其同伴如法炮制,连同竹牌收入纳物铁环,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之前有所迟疑,还是怕惊动蕲州修士。他曾想放过方才这个男子,谁料对方精明过头,言语漏洞百出。尤为甚者,他竟敢要挟自己。如此奸滑狡诈之徒,留下来只能是个祸害。 而蕲州的修士并不在意这群弟子的死活,即便此处少了两人,想必几日内也无人追究。 于野抓起地上的两具死尸,转身走出山洞。 倘若所记不差,循着此处石梯往上,便可抵达山顶的藏经洞与玄武阁。 于野稍作张望,飞身跃上山梁。片刻之后,抵达来时的山顶。他将两具死尸扔了下去,随后顺着峭壁返回林中,便抽出长剑忙碌起来。 不敢祭出离火符毁尸灭迹,只能挖坑埋人。 于野挖了土坑掩埋了死尸,又找来枯草覆盖,未见留下什么破绽,转身循着来路穿林而去。 此次夜探北齐山,小有收获。 所谓的仙门观礼,果然是个圈套。玄武阁的阵法,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至于阵法的威力如何,陷阱又是怎样的歹毒,暂且不得而知,有待回头请教蛟影。 此外,北齐山看似戒备森严,却并非无懈可击。观礼之日到来之前,应该有机可乘。当然也少不了天宝兄弟俩的协助…… 于野走出林子,已是头戴斗笠,怀抱长剑,像是随意闲逛,慢慢往回走去。 山门前的空地上,情景如旧。 一群江湖人士难得相聚,均为豪放不羁之辈,如此的纵情快意,也在情理之中。 却见人群更为喧闹,大吼大叫声传得老远。 于野微微一怔,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尚在远处,便听天宝的大嗓门在吼叫—— “道门弟子又如何,老子打的就是你……” 与此同时,又听一个熟悉的嗓音怒道—— “竟敢小瞧道门中人,燕某便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妄之徒……” “哎哟,你敢偷袭,他娘的……” “夯货,来啊……” “大哥……” “二弟退开,以免胜之不武,老子与他单打独斗……” 于野走到近前,神色莫名。 只见人群之中,天宝与一个年轻男子纠缠一起,他虽然粗壮勇猛,对方却身形矫健…… 第九十一章 心有所惧 林子北边,有个石岗。 石岗的四周,为树丛所环绕。与山门前的热闹相比,此处偏僻而又寂静。 如此僻静的所在,聚集着几道人影。 其中有于野与天宝兄弟俩,也有于野的几位故人。而故人意外相逢,本该是个喜庆的场面,此时却是神情各异,还有人捂着腮帮子而满肚子的怨气。 燕赤,原本英俊洒脱的一个人,成了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便是身上的道袍也撕破了一个口子。 仲坚,伸手抚须,咧嘴大笑,却笑而无声,显然在强行忍耐心头的喜悦,却又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的两位同族兄弟,仲权、与仲义,则是抓着怀中的利刃,默默留意远处的动静。 天宝看了眼身旁的仁梁,双双低下了头,显然理亏心虚,一时不敢出声。 于野,独自坐在一旁。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使人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而众人的神态却瞒不过他的双眼,他暗暗摇了摇头。 今晚的故人相逢,说意外,也不意外。各方人士齐聚北齐山,又怎么少得了燕赤这个道门弟子,与曾经的道门弟子,如今一方豪强的仲坚呢。却没想到两人在晚间抵达北齐山,如此倒也罢了,燕赤身上的道袍与轻佻的言行竟然惹怒了天宝,结果双方拌了几句嘴,自然谁也不服谁,于是在众人的起哄之下动起了手。燕赤身为道门弟子技高一筹,且手段阴损。天宝固然凶狠好斗,最终还是难免吃亏。而仲坚偏向燕赤,乐得躲在人群中看热闹。幸亏于野及时返回,以传音制止了燕赤,又不便声张,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火气转身离去。 他又岂能不生气! 他知道天宝与仁梁的脾气,曾经暗中叮嘱再三,谁想二人再次惹祸,并且在北齐山下与人大打出手。 而山顶之上便盘踞着一蕲州修士,那帮家伙盯着山下的动静呢。但有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唉,这兄弟俩也不让人省心。 再说说燕赤,既然与江湖人为伍,何必摆着道门高人的臭架子,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招摇。更为甚者,打架斗殴而已,他竟暗下毒手,差点闹出人命。 还有仲坚,上回被他哄骗着走了一趟鹊灵山,如今再次见面,又欺负天宝兄弟俩。 唉,与精明人打交道,同样不省心! “于兄弟,挨打的是我,你何故闷闷不乐呢?” 见于野不出声,燕赤有些好奇,他揉着腮帮子,又道:“你若过意不去,与我道个歉,我饶了你的两个兄弟……” 天宝顿时瞪起双眼。 “哎呀——” 燕赤摆了摆手,不屑道:“若非于兄弟劝阻,我岂能任你殴打,念及他的情分,此事就此揭过,于兄弟……”他点了点头,转而又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快,怪我出手狠了。而论起心狠手辣,谁比得过你呀。死在你手里的江湖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如今事关你的兄弟,你却假仁假义,哼!” 他不满的哼了一声,又恍然大悟道:“哦……你迁怒于我,是不是这身道袍过于招摇?而我身为北齐山弟子,如今返回山门,却要改头换面,敢问气节何在?”他伸手“砰砰”拍着胸膛,凛然道:“我身着道袍重上玄武阁,告知天下人,我道门不灭、传承永继,咳咳……” 许是手上用力过猛,气息一窒,禁不住咳嗽起来,他的慷慨激情顿然一消, “哈哈!” 仲坚摆了摆手,起身道—— “兄弟,借步说话!” 十余丈外,有片草地。 于野跟着仲坚走了过去,两个人并肩而坐。 “鹊灵山之行如何?” 仲坚问了一句,却又哈哈一乐,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行走江湖的规矩,也是为人自保之道。” 于野摘下斗笠,无奈的笑了笑。 仲坚稍作沉吟,道:“于兄弟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江湖。我当你躲了起来,却没想你重返此地。你我再联手一回,如何?” 于野沉默不语。 仲坚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不仅带着燕赤与仲权、仲义,还有十多位兄弟藏在暗处。”他说到此处,压低嗓门:“我虽然不知仙门创立的用意所在,却也不容外人侵占北齐山。我想在观礼之时动手,一把火烧了玄武阁。我专门购置了火油,定要烧得那帮东西措手不及……” “火烧玄武阁,毁了观礼庆典?” 于野诧异出声,却又苦涩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 “哈哈!” 仲坚抚掌一笑,眉飞色舞道:“兄弟,知你者,莫过仲坚,你果然来者不善……” “前往玄武阁观礼,只怕是有去无回。” “哦,此话怎讲?” “遇见你之前,我已上了一趟山……” 于野知道仲坚与北齐山的恩怨纠葛,明白了他此行的用意,便也不再隐瞒,遂将夜探北齐山的详情如实告知。 “据山上弟子交代,蕲州的修士正在玄武阁布设阵法。我一时未敢莽撞,待明晚再探虚实。而依我推断,玄武阁必为陷阱。所谓的观礼庆典,只为打消各方猜忌而欲擒故纵!” “哎呀,真是歹毒!” 仲坚猛然醒悟过来,道:“南山与卜易试图将各方豪杰诱骗至阵法之中,到时候谁也休想逃脱,只能跪地求饶,任由那帮家伙摆布。他娘的,这是绝户计啊!”他惊愕之余,又庆幸不已道:“只要遇到于兄弟,哥哥便有好运气!” 仲坚想到的是运气,而于野想到的只有晦气。 两人窃窃私语片刻,各自起身离去。 燕赤难得遇见于野,便想跟随左右亲近一番,却遭到天宝的阻拦,他只能悻悻作罢。 于野没有返回原处,而是带着天宝兄弟俩钻入林子里。 山门前虽然人多热闹,却危机四伏,不如远远躲开,以免节外生枝。何况林子能够遮挡神识,也便于藏形匿迹。 三人来到停放马匹的地方查看了各自的坐骑,然后寻至林间的一处空地。 天宝兄弟俩在地上铺开油布、整理行囊,以备过夜之用。 于野则是手脚并用爬上了近旁的一株大树。 树高十丈有余,枝繁叶茂、冠盖如穹。离地六七丈处有一树杈,恰好能够栖身一人。 于野躺在树杈上,顺手摘下斗笠遮住了脸,而他尚未缓口气,思绪已如潮水般涌来。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与仲坚合计之后,已大致推断出南山与卜易的真实企图。 以观礼为借口,诱骗各方前往玄武阁,再以阵法虐杀、或是囚禁,逼迫众人屈服。从此大泽道门与江湖尽为蕲州掌控,南山与卜易等人便能肆无忌惮的寻找海外遗失的宝物。 正如所说,这是一条断绝大泽生路的绝户计! 岂容毒计得逞! 一把火烧了玄武阁,彻底毁了仙门庆典?而他与天宝,以及仲坚,都这么想过,南山与卜易又怎会想不到呢。 劝说众人离开北齐山? 各方混杂,如何劝说?人心各异,谁肯信他于野? 也许是想要帮他分忧解愁,识海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 “动用十多位修士布设阵法非同小可,或为封山大阵。依我之见,当审慎而为之!” “北齐山高达数百丈,如何封禁?” “万丈高山尚可封禁,区区数百丈何足道哉!” “你莫吓我!” “嘿,心有所惧,行有所止。以南山、卜易之能,布设百丈阵法应该不难!” “玄武阁所在,恰有百丈方圆。倘若阵法如此,又该如何破解?” “修为高强者,以力破之;精通阵法者,以法解之。” “以法解之?你是否……” “即使我略通阵法,也帮不了你。诸多禁制离不开手诀,符阵变化也需神识推衍……” “罢了!” 于野闭上双眼。 蛟影帮不了他,只能自己想法子。 既然玄武阁的阵法破解不了,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正当此时,树下传来天宝的惊讶声—— “何人?” 于野神色一动,揭开脸上的斗笠往下看去。 林子间的空地上,仁梁已呼呼大睡,天宝却被惊醒坐起,伸手抓起身旁的长刀。 睡梦中好像有人踢他一脚,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他叫嚷了一声之后,又满腹狐疑的躺了下去。 而距他几丈外的大树背后,此时正躲着一道人影。 那是一位老者,手里拿着刚刚偷来的酒壶,一边得意的饮着酒,一边抬头微笑。 于野微微一怔。 是辰陵镇聚宝客栈耍钱的老者,曾前往辰陵山,地火喷发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谁想他竟然来到此处,并偷偷的耍弄了天宝一回。而他方才抬头之际,好像看到了自己。林间如此黑暗,他怎会知道树上有人? 而老者抬头饮了口酒,转身奔着林子深处走去。他所去的方向,正是自己夜探北齐山的方向。 于野的心头一跳,迟疑片刻,收起斗笠,翻身顺着树干落在地上。 天宝兄弟俩尚在酣睡,全无察觉。 于野离地蹿起,去如疾风。 转瞬抵达林子深处,已找不见老者的人影。 于野寻觅往前。 林子尽头的石壁之下,出现一个土坑。 于野飘然落下身形。 土坑空空如也,之前掩埋的两具死尸已不翼而飞…… 第九十二章 撞鬼 这是于野重返北齐山的第二天。 北齐山山前的大道上,不断的有人影出现。其中有江湖人士,也有道门中人,而无论彼此,均为五月初八仙门庆典的观礼而来。 五月初八,便在三日之后。 北齐山已如约打开山门,却又告知吉日未至,暂且不得上山,各方宾客自行歇息。而歇息等候之际,不得擅闯禁地,也不得酗酒斗殴、或是寻衅滋事,等等。 即使规矩森严,众人还是争相穿过山门。 山脚之下是片宽阔的庭院,房舍、池水、草亭、花木错落有致,倒是一个聚集歇息的好去处。 各方人士聚集在庭院中,虽然少了吵闹,也不敢酗酒,却一个个神色轻松。北齐山曾为道门禁地,难以入内。如今置身其中,又怎能不领略一番道门、或者仙门的气象呢。 如今的北齐山固然神秘,也令人好奇,却有人畏之如虎,并远远的躲开。 数里外,林边的树荫下,于野倚着树干抱膝而坐,斗笠遮住了半张脸,并微微闭着双眼,像是在打着瞌睡。而他微微耸动的眉梢,与嘴里嚼动的草茎,表明此时的他一点也不悠闲。 昨夜没有找到那个耍钱的老者,却发现他偷偷掩埋的死尸不翼而飞。 当时的惊吓,难以言述。 撞鬼了? 死人活了? 死人又岂能复活,只能是被人移走了尸骸。 也就是说,昨晚夜探北齐山,始终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那是怎样的一种惊秫与后怕! 难道耍钱的老者便是暗中的高人?他为何移走死尸,又为何戏弄天宝,而故意显露身份? 为此,于野半宿没合眼。而天明之后,并无状况发生,他这才松了口气,却依然惶惶难安。 试想,在这危机四伏的北齐山,竟然隐藏着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他时时刻刻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却不知他在何处,更不知道他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又怎能不叫人如芒在背…… “三弟——” 于野睁开双眼。 天宝与仁梁从山门方向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相继出声道—— “依着你的吩咐,我哥俩进了山门转了一圈,未见北齐山弟子有何异常举动,也未见蕲州修士现身。” “遇见了三弟的两位好友,那位仲坚乃是我辈中人,山下的江湖同道多半知道他的名头。而燕赤那厮,令人不喜……” “哼,若非三弟交代,我今日定要让他再尝尝我的拳头……” “大哥,你未必是他对手……” “哈哈,昨晚没瞧见么,我差点打死他……” “呸!” 于野啐出嘴里的草茎。难得安静片刻,又被吵得心烦。他忍不住打断道:“两位大哥,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天宝与仁梁却扭头看着他,一个诧然不解,一个神色关切。 “三弟不愧为高人,有学问,却说话难懂,与哥哥指教一二……” “咦,三弟印堂发黑,莫非起夜撞鬼……” 于野懒得理会,无力的闭上双眼。 兄弟俩只当他困倦了,也不再出声,各自就地躺下,享受 着树荫的清凉。 于野着实倦了! 却非困乏,而是心力交瘁。 即使面对酷刑拷打与生死的煎熬,他也没有这般的焦虑过。 从前是逃命,跳不掉,无非一死。如今却要挑战一群强大的对手,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掉仙门庆典。其难度之大犹如登天。一旦失手,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将连累天宝兄弟俩与众多的江湖人士,大泽的前途命运亦将为之变得更加渺茫。于是他竭力想要找到一条两全之策,而任凭他如何苦思冥想,如何费尽心机,想到的都是死路一条。来时的踌躇满志早已荡然无存,他渐渐陷入绝望之中。而愈是绝望,愈是不甘放弃。如此疯狂的自我纠结、自我折磨,又如何不让他心力交瘁! “于兄弟……?” 也许是林边挨近大道的缘故,有人认出了树荫下的于野。 于野好像没听见,依旧低着头。 天宝与仁梁却惊得跳了起来,出声嚷道—— “呦呵,报仇的来了!” “哼,他娘的,还找了帮手……” 于野被迫掀起盖在脸上的斗笠,慢慢睁开双眼。 只见几丈外的大道上,站着二、三十人,其中有男有女,年纪相貌各异,虽为步行而来,却一个个步履无尘,神气内敛,身形矫健挺拔,显然都不是寻常之辈。 出声的男子,更为神态不凡,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傲人的气势。 桃疯! 正是此前在北齐镇相遇的桃疯,转日异地再次重逢。 “呵呵,果然是于兄弟!” “桃兄!” 于野站起身来,拱手致意。 天宝兄弟俩见机后退两步,却更添几分蛮横的气势。 “如今山门已开,群英汇聚。而于兄弟却滞留于此,想必是等候同道的到来,呵呵!” 桃疯伸手指向身后的众人,含笑示意道:“我大泽道门菁英尽在此处,均为能人志士。来吧,我与你引见相识,彼此携手共商大事!” 他所说的大泽道门菁英,应该便是八家道门幸存的修士,虽然一个个气宇轩昂,而修为最高者也不过五层。这群道门弟子若是遭遇不测,大泽的道统也就真的消亡了! 于野摇了摇头,道:“承蒙桃兄错爱,本人一介凡徒,干不了什么大事,不过……”他稍作斟酌,改为传音道:“我守在此处,也正是为了桃兄。烦请转告各位修道同仁,玄武阁已布设阵法陷阱,此去必有大祸,当速速远离此地……” “呵呵!” 桃疯呵呵一笑,傲然道:“阵法陷阱又如何?” “另有四位筑基高人,与十五位炼气高手……” “龙潭虎穴又怎样?” “明知不可为,桃兄又何必……”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智者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我等虽非圣人,却有圣贤之风,改天逆命之志!” “桃兄……” “于兄弟不必多说,是一同抵御外侮,还是自甘平庸去当一介凡徒,你当有决断!” 于野默然无语。 他知道没人听从他的劝阻,却还是守在此处,只为提醒告诫,尽一分情义。结果也正如所料,不仅情义没了,反而遭到指责。 “呵呵,道不同,不相为谋。于兄弟,好自为之!” 桃疯不再强求,傲然一笑举步往前。各家的道门弟子也纷纷丢下鄙夷的眼神,一个个义无反顾的昂首挺胸而去。 “唉——” 于野杵在原地,暗暗叹息一声。 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彼此都是为了拯救大泽,又有何不同呢? 毋容置疑,桃疯是个颇具才能的正人君子。他方才所言,便颇有道理。尤其那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更是令人深思。 不过,他曾经的所作所为,着实难以恭维。 他于野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也经常吃亏,却不容诚意遭到漠视,哪怕他是一介凡徒…… 夜色降临。 山门前的空地上再次燃起篝火,热闹的场面一如昨日。人们依然能够随意进出山门,北齐山也好像真的是一方祥和之地。 于野却带着天宝与仁梁返回林子,帮着几位江湖汉子照看马匹。 当夜色渐深,于野留下兄弟俩在林中歇息,他独自蹿上树梢,消失在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 于野出现在一道盘山石梯之上。 却换了一身道袍,腰间挂着一块竹牌,俨然便是北齐山弟子的装扮。 再次寻至昨晚的山洞,洞内无人,熄灭的油灯也未曾点燃,一切还是他离去时的样子。 他走出山洞,左右张望,转而离地蹿起,直奔山上而去。 这条盘山石梯他曾走过两回,算是熟门熟路,恰逢夜色黑沉,他淡淡的身影犹如鬼魅夜行般的迅疾无声。 须臾,前方出现一点亮光。 于野悄然落下身形。 亮光,是盏灯笼。 灯笼背后的山崖之上,可见‘百丈渊’的字迹;还有两个身着道袍的年轻汉子,倚着山崖打着瞌睡。 灵台百丈渊? 此处已达山顶,乃是通往北齐山主峰与玄武阁的一条要道。如此关键的所在,有人看守也不意外。 于野走了过去,双脚踩在岩石上“啪啪”作响。 两个汉子蓦然惊醒,忙凝神张望,遂又松了口气,出声骂道——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你是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四处鬼窜什么……” 于野看了看身上的道袍与腰间的令牌,举手致歉道:“小弟途经此处,不想惊扰两位师兄,恕罪!” 两个汉子摆了摆手,便要继续打瞌睡,却身子猛然一僵,然后双双瘫倒在地。 于野的手中多了一把长剑,剑锋犹在微微颤抖。他收起长剑,便要将死尸扔下山崖,遂又弃之不理,直奔铁锁悬桥走去。 过了百丈渊不多远,眼前出现一片废墟。 这是曾经的藏经阁,毁坏之后,并未得到修葺,在黑暗中倍显荒凉枯寂。 又去百余丈。 夜色下,多了弥漫的雾气,就此看去,远近一片朦胧。 于野举步迟疑。 记得藏经洞便在近处,却一时难辨左右。而找到了藏经洞,便能找到前往玄武阁的去路。 正当他徘徊之际,忽然一道神识横扫而至。 与之瞬间,有人冷冷喝道—— “何人在此?” 第九十三章 一把火 于野的心头一跳,慢慢转过身来。 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于野强作镇定道:“弟子有事求见仙长,一时匆忙,不知去路……” 恰于此时,一阵山风吹散了雾气。二三十丈外,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于野的眼光一瞥,仍在原地徘徊。 “哼,这边来——” 男子出声示意。 于野恍然醒悟般的点了点头,慌里慌张的走了过去。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石阶上,背着双手,不耐烦道:“何事?” 于野佯作惊恐道:“两位师兄死了,像是被人所害……” “哦?” 男子神情微愕,冲着于野上下打量,转而看向身后,嘴巴轻轻动了几下。 不远处的山石背后突然冒出一道人影,身形一闪到了近前,冷声叱道:“人在何处?” 于野的心头又是一跳。 他的神识仅能达到三四十丈远,雾气遮挡之下,又打几分折扣。为谨慎起见,他未敢轻易动用神识,也未敢乱走乱撞,结果反而帮他躲过了一劫。 此处竟然有修士把守,不知暗处还有没有其他人。 于野伸手指向来路,像是讨好,又像是害怕的样子,出声道:“仙长,何不多找几位帮手……” “啰嗦!” 随后现身的男子是个中年修士,叱呵一声,不容置疑道:“带路——” “嗯、嗯!” 于野撒腿便跑,倒也飞快,却步履沉重,背影慌张。 两个修士换了个眼色,随后跟了过去。 不消片刻,百丈渊近在眼前。 隔着铁锁悬桥,可见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晃。 于野忙不迭的冲上悬桥,气喘吁吁道:“便是此处——” 他话音未落,两道人影“嗖”的飞过头顶。他随后追赶,不忘提醒道:“两位仙长,小心啊……” 两位修士已飞身越过了百丈渊。 铁索悬桥尽头的山崖之下,果然躺着两具死尸。 两位修士正要查看,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其中一人顿时僵在原地,当场动弹不得;另一人尚自惊讶,一道凌厉的杀气直透腰腹。与之瞬间,又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前者躲避不得,脑门“噗”的炸开一个血洞。 于野趁机冲到近前,两个修士尚未倒下,被他抢去纳物戒子,就势抓起来扔了出去。接着剥去地上两具死尸的道袍,随后也抛下百丈深渊。而连杀四人的他并未就此逃走,反倒是站在灯笼下,手里扣着一张破甲符,默默面对着无边的夜色。 片刻之后,悬崖下传来声响,听着极其微弱,像是风过山林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四周黑暗如旧、夜色如常。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拿出长剑将地上的血迹铲除干净,返身穿过铁锁悬桥,奔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须臾,回到了之前遭遇蕲州修士的地方。 于野再也不敢大意,抬手祭出破甲符。随着光芒一闪,原地隐去了身形。他趁势离地蹿起,无声无息的往前飘去。 数十丈之后,左手发现一片树丛。穿过茂密的树丛,有个洞口。洞内成堆的物品,原封未动。而曾经留下的三具尸骸,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地的灰尘草屑,以及四处疯长的树藤枝蔓。 这是北齐山的藏经洞,也是道门的库房,堆放各自物品的地方,竟然再次遭到遗弃,并已被野草树木渐渐吞没掩埋…… 于野匆匆离开藏经洞,飘忽的身影慢慢凝实,他又忙祭出一张破甲符,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前方出现一堵山壁。 犹还记得,山壁过去,为云水涧。穿过云水涧,便是玄武阁。 于野悄悄潜行至山壁之前,缓缓现出身形。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摸出一张破甲符。 破甲符虽然好用,威力却难持久。所幸没有再次遇到意外,可见来时的这条路只有两位修士与不多的几位弟子把守。 于野隐去身形,绕过山壁,正要往前,又猛的停下。 二三十丈外有道山涧,正是云水涧。而山涧一旁的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 甘行? 便于此时,甘行忽然扭头看向这边。 于野急忙闪身躲避。 却听甘行出声道:“前辈,有何吩咐?” 另有一人道:“一时烦闷,四处走一走。” “十多人轮番看守玄武阁,料也无妨……” “我担心的并非玄武阁的阵法……” “哦……” “你我或将返回蕲州……” “回去便是,此处挣不了几块灵石……” “哼,南山说我办事不力,回去难免受到师门长辈的责罚……” “本人散修,不敢过问仙门之事,却为卜前辈鸣不平……” “又能如何,南山即将大功告成,而我带来的人已死伤过半……” “他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如今大泽各方并未屈服,于野那个小子也未抓到,成功与否尚在两说……” “唉……” “前辈,你我不如……” “嵇夜、叔权何在?” “一个值守,一个巡查未归。” “我去看看……” 与甘行对话的是卜易,之前所杀的两个修士叫嵇夜、叔权。 于野躲在石壁背后,尚自琢磨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察觉卜易奔着这边走来,他急忙身子一闪沉入地下。下一刻,他已从数十丈外的石壁中冒了出来,遂又祭出破甲符,瞬息消失无踪…… 又是一个清晨。 旭日东升,天色难得晴朗。幽暗的林子里,也多了几分明亮。 各方的坐骑聚集林中,足有两三百之数,不时有人前来遛马,便是为马儿喂食清水、草料。 天被兄弟俩也在忙着照看自家的三匹马。 于野则是独自躺在树杈上,脸上盖着斗笠,怀里抱着长剑,像是酣睡未醒。而他合握的双手中,却扣着一块灵石。 昨晚他半夜归来,已是筋疲力尽,又不便静坐修炼,只能躲在树上歇息。 而先后两次夜探北齐山,虽说困惑犹在,纠结难消,却也有了几分眉目。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等到两日后再见分晓。 午后时分。 于野终于从树上下来。 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也相约而至。 五人碰头之后,在林间空地上围坐一起。 天宝兄弟俩茫然不解,仲坚与燕赤倒是神色期待。 于野坐定之后,并未急着说话,而是摘下斗笠,道:“拿酒来——” “哈哈!” 天宝顿时来了精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酒坛子。 于野接过酒坛一饮而尽,脸上霎时多了两抹酡红,他甩了甩头,吐着酒气道:“仲兄与燕兄,不妨赐教一二!” “呵呵,老弟学会了杀人,也学会了饮酒!” 仲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说说正事吧,此番来到北齐山的江湖同道,已达六七百之众。其中归顺者有之,趋炎附势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胁从者有之,敢于对抗仙门者,唯我仲坚等一帮兄弟而再无旁人。不过,八家道门弟子虽然只有三十余人,却为大义大勇之辈。据我所知,桃疯等人已立志赴死,誓与蕲州修士硬拼到底。你我若是与其联手,或能多上几分胜算!” 于野却不置可否,兀自歪着脑袋、两眼微闭,脸上酡红未消,似乎依然沉醉在酒意之中。 仲坚抱着膀子,扭头看向燕赤。 燕赤会意,接着说道:“我与师兄商定,借于兄弟的纳物戒子盛放火油。待上山之后,一把火烧了玄武阁。届时必然大乱,你我便可趁机脱身。” “哈哈!” 天宝兴奋道:“一把火烧他娘的,真是痛快!” 燕赤翻了个白眼,道:“于兄弟,你意下如何?” 却听于野自言自语道:“众目睽睽之下,受困于阵法之中,你我步步受制,已是性命难保,又该如何纵火,如何烧了玄武阁呢?” 仲坚与燕赤,皆忖思不语。 于野又吐了一口酒气,脸上的酡红已消失不见。只见他眸子里精光一闪,已然恢复常态,随手丢了酒坛子,肯定道:“这把火,一定要烧起来!” 听他如此一说,四人均是眼前一亮。 谁料他又皱起眉头,担忧道:“烧起这把火,也不容易,稍有差池,我怕各位……” 仲坚大手一挥,道:“但说无妨!” 燕赤与天宝兄弟俩也连连点头。 野挥挥袖一甩,地上多了四套道袍。他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压低嗓门道:“我已先后两次夜探北齐山,杀了四位弟子与两位修士。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掷……” 他将夜探北齐山的原委,杀人的用意,以及藏经洞的现状,玄武阁的凶险,还有他孤注一掷的决断,皆如实告知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四位伙伴获悉他的计策之后,又加以斟酌完善相关细节。 五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半个时辰之后,各自停了下来,彼此面带杀气相视一笑。 于野的计策虽然凶险,却也可行。他让四位伙伴乔装仙门弟子,明晚由他带到山上,然后分头纵火烧山。只要一把大火烧了北齐山,玄武阁与仙门庆典便也不复存焉。 谁料便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树梢。与之瞬间,令人绝望的话语声在头顶响起—— “林中之人,出来——” 第九十四章 藏龙卧虎 天已黄昏。 晚霞如血。 北齐山的山门前,于野昂首远眺。 他两眼中跳动着血红的霞光,血红似火,且烧在天边,焚在心头。 他身后的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刚刚还是激情满怀,此时同样的满脸阴霾,却并非因为晚霞的凄迷,而是令人绝望恐惧的剑光。 那是两位踏着飞剑的筑基高人,不断的在四周盘旋寻觅,即使林间、山岗、水溪、草丛也没有放过,并将十里方圆之内的所有人尽数赶到山脚之下。 不仅如此,并颁下严令,说是大典在即,为免宵小作祟,各方宾客齐聚山门静候吉日吉时的到来。 “老弟,你走吧。进了山门,再难脱身……” “死了两位修士,山上岂肯罢休,今日状况突变,显然冲你而来。我等倒也无妨,尚无性命之忧,关键是你呀……” “三弟,去梨树谷暂避几日……” “他娘的,来日方长……” 四人在劝说于野离去。 浅而易见,蕲州修士已知道有人夜闯北齐山。如今将各方人士拘于一处,便是为了找到暗中作祟的宵小之徒。 所谓的宵小之徒,当然便是于野。只要他踏入山门,或将随时暴露身份,等待他的必将是雷霆之怒,与一场难以承受的生死之劫。 至于此前的计策,成了空谈;豪情壮志,化为云烟。大泽的厄运,已难以逆转。 与此同时,识海中也传来劝说的话语声—— “唉,人力有时穷,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呢,走吧,以后从头来过……” 自从有了一家之主的说笑之后,蛟影便有意无意的顾及他的情面。换而言之,就是他不自量力、冥顽不化。 而他今日若是走了,又如何从头来过? “休得在此逗留!”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 几个身着道袍的汉子在出声驱赶,另有成群的仙门弟子聚集在山门两侧严阵以待。 “北齐山创立仙门,乃大泽盛事,不容错过!”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带头走向山门。 几位伙伴面面相觑…… 夜色降临,山门关闭。 来自各方的人士齐聚于山脚下的庭院之中,却不得擅自离去,也不得燃起篝火饮酒作乐,自然也没了欢笑声与热闹的场面,只有成群的人影在黑暗中躁动不安。 于野走进山门之后,随便找了地方坐下。 仲坚与燕赤跟着天宝兄弟俩与他挤在一处。前后左右都是人,也着实无处可去。 “我的十多个兄弟尽被驱赶至此,竟然没舍得丢下火油。倘若盘查,麻烦大了……” “交给于兄弟收入戒子……” “老弟,你真的留下来,便不怕……” “哈哈,料也无妨,我三弟胆大不怕……” “我兄弟说话,天宝闭嘴……” “燕赤,你讨打……” 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于野拿出两枚玉简悄悄塞入燕赤的手里。 “这是……哎呀,之前的订金远远不够,容我回头补偿……” “不必了!仲兄,你的兄弟在何处?” “稍候片刻!” 仲坚起身离去。燕赤小心收起玉简,犹自满脸笑容。当初的订金没有白费,竟然换来仙门功法。他尚自惊喜,忽又看向于野。于野低头静坐,好像沉默不语。他却连连点头,低声道:“北齐山的上上下下,我再也熟悉不过,当然知道藏经洞,你是说……哦……哦……” 片刻之后,仲坚与十五六个汉子陆陆续续来到近前,皆携带利器、肩负行囊。而各自的行囊之中,竟然藏着四个酒坛子。 酒坛装的并非是酒,而是火油。 于野站起来与众人一一打着招呼,转瞬之间,数十个酒坛已被收入纳物铁环之中。他佯作寒暄之际,眼光掠过四周。 到处都是人影,还有一百多个所谓的仙门弟子在远处巡查戒备。却没谁关注这边的动静,便是踏剑飞在天上的两个修士也不见了踪影。 于野忽然想起了什么,遂在人群中闲逛起来。 山脚下聚集了六七百人,早已不复之前的轻松景象,而是成群凑在一处,或是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仙门观礼,或是担忧着各自的安危,一个个神情纠结、又患得患失的样子。 于野在四周转了一圈,慢慢停下脚步。 人群中虽然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却并未找到那个耍钱的老者。 之所以想到耍钱的老者,是怀疑他移走了死尸。也正是因为他移走了死尸,使得两个筑基修士搜查林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如今看来那位高人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在暗中相助…… “于兄弟——” 有人传音呼唤道:“你若回心转意,桃某随时恭候!” 于野好像没听见,抱着膀子慢慢溜达而去。 又是一日。 清晨时分,山上抬来几筐饼子与几桶菜汤招待宾客。而各方人士均为饮酒吃肉的豪杰,不免嫌弃饭菜简陋而嗤之以鼻。北齐山的弟子也不强求,遂将饼子与菜汤抬走了事。谁料直至晌午,又至黄昏,再无吃食送来,也不许离开搬取干粮,饥肠辘辘的众人渐渐心生不满。 依着仙门弟子的说法,一日一食乃是清规戒律。规矩如此,当客随主便,否则便是蔑视仙门,或将受到惩处。 仲坚与天宝等人的行囊存在在林子里,同样没有干粮充饥,起初尚能支撑,而一天下来也是没精打采。 当夜色降临,几个江湖汉子着实饥饿难耐,索性挥舞刀剑往外冲去。而几人刚刚冲出山门,便被一道盘旋的剑光给拦了回来。山门前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位修士,显然是不许任何人踏出山门半步。 饿着肚子,长夜难熬。 好不易等到天明,山上终于送来吃食,依旧是干硬的饼子与清水般的菜汤。饿了一日一宿的众人顿时蜂拥而上,犹如群兽抢食般的混乱不堪。有人为了一块饼子大打出手,也有人为了一口菜汤而拔出了刀子。 天宝兄弟俩也跟着疯抢,却什么都没抢到。两人垂头丧气返回,骂骂咧咧的一屁股瘫在地上。 围观的仙门弟子倒是哈哈大笑,尽其戏虐嘲讽之意…… 正午时分。 山脚下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曾经的各方江湖豪杰早已威风尽失。便是于野与仲坚、燕赤,也懒懒的歪倒在地。却有三十多人安然无恙,正是以桃疯为首的一群道门弟子,皆盘膝端坐,一个个卓然不群的样子。 燕赤伸着懒腰,不解道:“于兄弟,你我何至于如此不堪。凭借我的道行,日不吃不喝也无大碍!” 却见于野斜倚着身子,拿出两粒丹药分别塞入天宝兄弟俩的嘴里,接着又递过来一把丹药,悄声吩咐道:“此乃辟谷丹,与兄弟们分了。” 燕赤兴奋道:“既有此丹,你早该拿出来!” 一旁的仲坚接过丹药,低声赞道:“老弟今非昔比,行事每有深意。倘若兄弟们过早吞服丹药,难免露出破绽……” 便于此时,一位中年修士踏剑而来。 上山的石梯出现另外三位修士,一个是精瘦的中年男子,两个是三十多岁的壮汉。 众人不明究竟。 中年修士踏剑悬空,稍稍低头打量,冲着桃疯等人说道:“诸位可是来自大泽道门的道友,此前多有失礼,请即刻上山,以便另行款待!” 桃疯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致谢:“多谢前辈!” “呵呵!” 中年修士淡淡一笑,又道:“甘行——” 精瘦男子便是甘行,扬声道:“三十二位大泽的道友,请吧——” 桃疯与他的同伴们点了点头,皆一脸的郑重之色。此番来到北齐山的道门弟子,恰好是三十二人。 众人奔着上山的石梯走去,把守石梯的仙门弟子适时让开了去路。甘行身旁的两位修士跟随上山,甘行本人则是走下石梯来到庭院之中。 踏剑悬空的中年修士再次出声道:“此乃藏龙卧虎之地,切莫怠慢了同道高人!” 庭院中的各方人士纷纷从地上爬起,却摇摇晃晃,没精打采,尽显饥饿疲倦之态。 甘行大步穿过人群,凌厉的眼光掠过一张张面孔。 二三十丈外,燕赤躲在仲坚的身后,他悄悄看向于野,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据他所知,那个叫作甘行的炼气高手认得于野,一旦双方照面,一场滔天大祸注定难免 于野又何尝不知凶险,而他却低着头,安安静静杵在原地,仿佛已是在劫难逃,只等厄运的最终降临。 不过,他此时想的更多的还是破甲符。 身上仅剩下十六张破甲符,凭借这最后的十六张保命符,能否保住性命呢? 转念之间,甘行已走到了两三丈之外。一缕强大的神识横扫而至,顿时令人神魂战栗。 于野的眉梢一挑,缓缓抬起头来。他的右手已掐动剑诀,七杀剑气蓄势待发。 谁料甘行竟然目不斜视,径自穿过群人而去。片刻之后,听他出声说道:“前辈,请恕在下眼拙!” “罢了!” 中年修士拂袖一甩,人已踏着剑光倏然远去。 甘行也返身走向石梯,当他踏上石梯行至高处,忽然回头一瞥。他眼光所向,正是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 第九十五章 唯有一搏 夜色已深。 一弯弦月独钓天边。 高大的北齐山,倍显孤寂清冷。 山脚下。 横七竖八的人群中。 于野躺在地上,斗笠遮住了脸,却露出一双眼,默默看着天上的孤月。 辰陵山的地火爆发以来,始终难见天日。如今北齐山的仙门庆典将至,这漫天的阴霾忽然烟消云散,不知是在预示着南山等人的阴谋得逞,还是意味着大泽的否极泰来、劫后逢生。 究竟如何,无从得知。 却知道踏上了这条路之后,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 于野收回眼光,左右一瞥。 仲坚与燕赤,也都睁着眼,即使过了午夜,依然没有入睡。彼此或许心事有异,却同样的处于兴奋与不安之中。 天宝与仁梁倒是睡得踏实,欢快的鼾声此起彼伏。兄弟俩吞了辟谷丹,没了饥饿,有了力气,已渐渐恢复了常态。所谓动怒则骂、喜则生笑、困了便睡,拼命了敢拔刀。不问百年身后事,只管豪情任平生。 快意江湖,当如是! 而昨日提前上山的桃疯等人,不知受到怎样的款待…… “卯时已至——” 天将破晓,残夜未尽。 一声叫喊打破了晨间的寂静,人们纷纷揉着睡眼爬了起来,却一个个身子摇晃而饥饿无力。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话语声再次响起—— “仙门禁地,外人不得持械上山。请各位交出随身利器,下山之后再行奉还。” 那是昨日现身的筑基修士,话音未落,剑光一闪,直奔山顶飞去。 上山的石梯前,守着一位炼气修士与一群弟子。另有两个修士模样的男子出现在庭院四周,冷漠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上山了——” 人们成群结队走向石梯。 而但凡踏上石梯者,皆拿出刀剑扔在地上。一旁有修士盯着,谁也不敢弄虚作假。 仲坚等人与天宝兄弟俩则是面面相觑。 没有了利器防身,便如猛兽失去爪牙,倘若遭遇不测,后果可想而知。 燕赤前后张望,悄声道:“江湖草莽虽为凡俗之辈,却胜在人多,一旦群起暴乱,势必难以收场。为此,山上的蕲州修士早有提防,先是将众人饿得头晕眼花,再收缴利器,便可肆意摆布。啧啧,真是一条毒计啊!” 于野却无暇多想,传音道:“边走边说,仲权、仲义等兄弟各留一把短刃……” 仲权等江湖汉子均带着一长一短两把刀,遂将长刀交给他暗中收起。他则是接过天宝的短刀插在腰间,当作随身利器。各自的动作极为隐秘,顺势跟着人群往前走去。 到了石梯前。 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等人将利器丢在地上,又伸手拍了怕身子,示意没有私藏,相继得以放行。于野如法效仿,随后踏上了登山石梯。 此处不比盘山石梯的陡峭狭窄,一丈多宽、尺余高的石阶层层往上。朦胧的晨色中就此循阶而行,颇有步步登高凌风而去的错觉。只是众多的江湖汉子饥饿无力,不免举步沉重,气喘吁吁,使得莫测的前景又多了几分艰难。 仲坚与天宝等一帮兄弟倒是脚步轻松,却不敢张扬,也是佯作吃力的模样。 燕赤与于野并肩而行,嘴里窃窃私语—— “此处石梯分为三段,各九百阶……另有上山小径,我已告知仲坚师兄……藏经洞至关重要,洞内物品为重中之重……” 晨曦初现,天光微明。 一段石梯到了尽头,眼前呈现一小片树木环绕的山坪。山坪上站着几个仙门弟子,一个个居高临下盯着登山的众人。 “哎呀,救命——”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失足坠下石梯,随行的同伴大声呼喊。 几个仙门弟子始料不及,急忙跑了过去。 于野并未停下观望,而是带着十多个江湖壮汉继续往前。当他穿过山坪踏上另一段石梯,与他同行的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已不知所踪。而他好像没有发觉,只管低着头拾阶而上。过了片刻,仲权与仲义从身后追来。 他回首远眺,恰是红日初升。但见朝霞璀璨,辉耀万里! …… 林间山径上,悄悄冒出四道人影。 “哈哈,没人看见老子!” “闭嘴!” “燕赤,老子不喜欢你,趁着此处无人,来比划比划……” “天宝兄弟,正事要紧!” “嗯,我听仲坚大哥的!” 正是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借仲权坠落石梯呼救之际,趁乱避开仙门弟子蹿到此处。却不敢大意,各自从怀里拿出暗藏的道袍换上,又在腰间悬挂令牌,彼此查看没有破绽之后,转身消失在茂盛的山林之中。 片刻之后,四人相继停下。 眼前是个山间的草亭,另有两条山径去向幽深。 “我记得十多年前此处并无草亭?” “师兄勿忧,此间我最为熟悉不过。这边通往东山,那边为弟子上山采药的一条捷径,虽陡峭难行,却直达峰顶。” “状况紧急,当选捷径!” “嗯,事已至此,唯有一搏,而最终成功与否,全凭于兄弟的手段了!” “哈,我三弟的手段很不一般……” “不劳啰嗦,快走……” “站住!” 便于此时,忽听一声断喝。 只见左手方向的山径上冒出两个壮汉,皆身着道袍,携带刀剑,显然是仙门招纳的江湖弟子。 “他娘的……” 天宝握起拳头便要冲过去,被仲坚一把拦住,转而扬声笑道:“呵呵,我兄弟四人巡山至此,两位师弟有何公干啊?” 两个壮汉慢慢走了过来,见仲坚、燕赤等人的装扮与同门弟子无异,却一个个鬼鬼祟祟、神色不善,遂举起刀剑叱道:“此地由我二人值守,从未听说有人巡山……” “砰——” 出声之人的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仲坚的一记重拳,“喀嚓”脖子折断,直挺挺倒了下去。其同伴惊骇万状,转身便逃,却被燕赤飞起一脚踢中后心,“噗”的口吐鲜血一头砸倒在地。 天宝见燕赤杀人如此果断凶狠,顿时目瞪口呆,却又不服气的嘀咕道:“老子杀人也厉害……” 仲坚与燕赤将死尸拖入草丛,捡了一把刀与一把剑递给了天宝兄弟俩,然后摆了摆手,相继隐入山林之中。 …… 又穿过了一片山坪。 踏过最后一段石阶。 四周豁然空旷起来。 终于到了山顶,众多的江湖汉子却累得不是东倒西歪,粗喘连连,便是趴在石头上,一个个狼狈不堪。 于野与仲权、仲义等人驻足观望。 远处群山苍茫,近处奇峰耸立。正当旭日东升,天地之间自有一番蓬勃气象。 却见数百丈外的奇峰环抱之中,矗立着一座楼阁。 三层高的楼阁,黑砖黑瓦,挑角飞檐,造型古朴;檐下有一匾额,隐约可见玄武阁三个金漆大字。楼阁前是块山坪,有着数十丈方圆,聚集着先到一步的各方人士。楼阁所在的山坪东侧倚着山峰石崖,南北两侧悬崖峭壁,西侧的山脊连接着这边的山顶,另有一圈石头栏杆环绕四周。还有一百多个仙门弟子守在各处,担当着知客、巡查与戒备的职责…… “各方这边请——” 于野跟随众人往前走去。 长长的登山石梯上,仍有两三百人在奋力攀爬,一道道人影延亘不绝,彷如蝼蚁般的渺小、茫然、且执着。 山脊仅有数丈宽,两侧陡峭的山石直落百丈、深不见底。 众多的江湖汉子早已是疲惫不堪,又饥饿无力,各自满头虚汗,腿脚哆嗦,一步一挪,唯恐不慎而酿成失足之恨。 于野拉低斗笠,抱着膀子,不慌不忙的踱步往前。 仲权、仲义等人紧随其后,却没谁询问仲坚与燕赤的去向,只将他这个年轻人视为带头大哥,视为同生共死的兄弟! 片刻之后,玄武阁已在眼前。 山坪上,备好了饼子与菜汤。 众人早已饿得两眼放光,扑过去便是一阵狼吞虎咽,即使遭到驱赶,也不忘抢几个饼子揣入怀里。 于野轻轻点了点头,仲权、仲义等兄弟也冲过去抢食。他本人则是借机打量着四周情形,眼角禁不住微微抽搐。 山坪四周的石头栏杆,为石柱与绳索连接,却到处散落着石屑,显然是刚刚建成不久。数十根白色的石柱,皆大小粗细一致,并刻着古怪的纹饰。搁在以往,他根本看不明白,此时却坚信无疑,那些古怪的纹饰正是阵法的符文、符图,而且能够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法力。 此外,十多位炼气修士出现在崖石上、悬崖边、山道旁、人群中,已然封住了玄武阁前后左右的所有退路。而众多的江湖汉子浑不知情,或是抢着饼子、或是你推我搡、或瘫倒在地,一个个形状百出。 而玄武阁前的台阶上,另有一群人。正是昨晚上山的大泽道门弟子,各自盘膝端坐,神态庄严,依旧卓然不群,倒也颇具几分胆量与气度。 “吉时将至,请各位在此等候!” 担任知客的仙门弟子在大声催促着,不断的将众人驱赶至玄武阁前的山坪上。 于野随着人群踏上山坪的一刹那,心头暗暗一紧。 往前一步,便将置身于阵法之中。接下来不管成败,无论生死,都是一条不归路…… 第九十六章 抉择 崖石上,站着一个汉子。 其身着道袍,腰悬令牌,仙门弟子的装扮,却膀大腰圆,满脸的胡须,一双大眼珠子透着凶狠戒备之色。 四周无人。 汉子暗暗点头,低声道:“上来吧——” 崖石下方的草丛中“嗖”的蹿出一道人影,是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而他尚未站定,身后又蹿出两个粗壮的汉子,同为仙门弟子的打扮,并且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仲师兄,藏经洞距此不远。” “嗯,分头走——” 乔装打扮的四人顺着采药的小径一路寻至山顶,各自拂去身上的草屑匆匆而去。 仲坚与燕赤均为道门弟子出身,对于北齐山的情形了如指掌,分别带着天宝与仁梁分头行事。所幸途中没有遇到意外,四人先后寻至藏经洞,以刀剑劈开草木荆棘钻了进去。 幽暗的山洞内,堆满了各种物品。 天宝持刀守在洞口,仁梁找了根火把照亮。 仲坚与燕赤则是在成堆的物品中来会翻找,片刻之后,各自欣喜出声— “哈哈,几坛灯油完好无损!” “师兄,五雷石才是关键所在,有了此物,大事可成!” “哦?” “你当年未曾修习道法,有所不知。道门有一个自创的神通,名为神霄天雷。以硝石、硫磺等物,借道门秘法炼制的五雷石,便是神霄天雷的法门所在。其响如天雷,声势惊人,可将活人炸成齑粉,更有开山裂石的威力。” “是否好用?” “灯捻引燃即可,辅以灯油,威力更大,却要及时躲避,以免无妄之灾。且看——” 燕赤讲解着五雷石的用法与禁忌,又道:“五雷石尚存数十枚之多,今日山上各处疏于防守,玄武阁地宫不为外人知晓,你我如此这般、这般……” 一个木箱里,摆放着数十块圆形的黑石头,均有拳头大小,为油布封裹,便是燕赤所说的五雷石。他将五雷石放入几个陶罐中,又撕了布条浸入灯油做成灯捻,然后与灯油坛子捆扎一起。 仲坚找来木棍与天宝抬起两坛灯油与两罐五雷石往外走去,不往回头交代道:“莫误了时辰,切记!” “仲兄放心,山下见!” 燕赤将余下的灯油与五雷石尽数捆扎一起,仁梁却是担心不已。 “这大堆的东西,若被撞见,岂不露了马脚……” “怕啥!就说山上用的灯油。” “五雷石……” “木炭啊!” “这个……” “再耽搁下去,误了时辰,你三弟饶不了你!” “嗯、嗯!” …… 玄武阁。 玄武阁前的山坪足够宽敞,此时却变得拥挤起来。 足足六七百人,圈在石头栏杆里,不像是观礼的宾客,反倒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 却无人抱怨,或者说,也没有力气抱怨。 接连饥饿两日,又起早爬山,早已将人折腾的筋疲力尽。何况赤手空拳面对着十多位修士与一百多个仙门弟子,也让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于野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然后选定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丈余远处,便是石头栏杆。只要他离地蹿起,瞬息便可飞越而过。 据蛟影所说,既为阵法,便有生门与死门。此处或为生门所在,却也仅为推测而难以断定。阵法与时辰息息相关,生机与杀机也随之变化。 仲权与仲义等十几个兄弟与他坐在一起,他个头不高,又戴着斗笠,躲在一帮壮汉之中倒也不会惹人注目。 不过,自从踏上山坪,他便绷紧了心弦,时时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看天色,时辰已差不多了,各方人士也齐聚于此,南山与卜易等四位筑基修士依然没有现身。 倒是看见了甘行,他与两个同伴站在远处。与从前相比,那人好像有所不同。 “吉时已至!” 有人喊了一嗓子。 玄武阁的正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两人,正是南山与卜易。 门前石阶上的桃疯等人依着道门的规矩起身见礼。 众多江湖人士不拘礼节,只管坐在地上观望。 于野见到南山与卜易,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惧怕筑基高人,却更怕高人藏在暗处。而另外两个筑基修士依然不见踪影。 “呵呵!” 南山与众人微笑颔首,然后站在石阶高处,眼光掠过四周,扬声道:“天地见证,我北齐山仙门于今日创立。南山不才,忝为首任门主。卜易三位道友,为仙门长老。门下另有十三堂主与三十二位弟子,以及九百余位江湖俗家弟子。” “且慢!” 桃疯与左右的同伴面面相觑,急声道:“我等只为观礼而来,怎么一夜之间成为弟子……” “放肆!”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声训斥—— “以下禀上,尊称门主!” 卜易往前一步,冲着桃疯狠狠瞪了一眼。 桃疯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威势笼罩而至,顿时通体冰寒,“蹬蹬”退下石阶,差点趴在地上。他脸色大变,急忙挣扎道:“门主……” 他的同伴皆惊愕不已。 本以为仙门庆典有个仪式,应该祭拜天地,供上三牲,哪怕点上三根香,也算是禀明神灵走个过场。谁想什么都没有,一句话宣告仙门创立,然后便将所有人纳为弟子。 “呵呵!” 南山微微一笑,与卜易摆手道:“以后多加管教,懂得规矩便可……” “不可——” 大泽一帮道门弟子被逼噤声,山坪上却鼓噪起来。 “我辈粗人,守不了仙门规矩……” “不是前来观礼么,为何强迫入门……” “他娘的,饿着肚子呢,怎么就成了仙门弟子……” “老子也不乐意……” “他娘的爱谁谁,咱兄弟回家……” 来自大泽各地的六七百人,均为豪横之辈,之前忍气吞声,为形势所迫,也有观望之意,谁料北齐山一方再次出尔反尔,再加上有人挑头抗争,顿时便如火上浇油而当场炸锅。 叫嚷之际,已有二三十个汉子跳了起来。 南山依旧是不急不恼,含笑道:“仙门讲究缘法,既然有人要走,请便——” 听他如此一说,几个汉子抬脚离开了山坪,竟然畅通无阻,随后又有二十多人效仿,也相继越过石头栏杆而去。 更多的江湖汉子站了起来。 仲权与仲义同样忍耐不住,却被于野以眼神制止。 便于此刻,异变突起。 二三十个汉子刚刚走出去十余丈远,突然被一群仙门弟子挡住去路,更多的仙门弟子随后扑了过去,挥舞刀剑便是一阵疯狂的砍杀。江湖汉子们赤手空拳,又疲惫无力,根本难以招架,顿时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山坪上的众人皆大吃一惊,轰然而起。而尚未逃离险地,一阵光芒大作。不过眨眼之间,整个山坪与玄武阁已笼罩在一层白色的光芒之下。有人不知深浅,直接撞向光芒,却“砰”的倒飞起来摔在地上,已是口鼻溢血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一声断喝在众人头顶响起—— “忤逆者,杀无赦!” 混乱的场面顿时一静。 何为忤逆?便是背叛仙门。又何来背叛?强行招纳弟子,顺从则罢,否则视为背叛,杀无赦! 强权与霸道,莫过于此;毒辣与无情,不外如是! 白色的光芒笼罩之下,六七百人惊骇万状。桃疯等大泽道门弟子惶惶而立,同样不敢出声。唯有南山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眼光睥睨,嘴角含笑,得意的神情不可一世。 “凡俗有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山轻声说了一句,冷冷又道:“各弟子听令,一一自报名讳,上前叩拜门主,以此立誓忠诚。违者,杀无赦!” 又是一个杀无赦! 而所谓叩拜门主,便是跪地磕头,行弟子大礼,此举非同小可! 南山拂袖一甩,不容置疑道:“大泽三十二位弟子先行跪拜,以桃疯为首,跪下——” 桃疯站在石阶下,曾经洒脱豪放且又自傲的他,此时此刻,已是脸色涨红、双目圆睁。 南山竟然逼他跪拜投诚,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倘若不跪,他必死无疑。 一旦跪下,或能求生,而整个大泽道门亦将随他坠地,并且为他蒙受屈辱。他究竟是该站着死,还是跪着生…… 他的同伴们也是震惊愤怒不已,却又黯然无语。面对生死与屈辱,着实叫人难以抉择。 众多的江湖汉子愣在原地,神情各异。 江湖中虽然不乏狡诈龌龊之辈,而看重名声气节者也大有人在。而或生或死,同样难以取舍。 人群中的于野倒是神色如常,却暗暗的心头发沉。 南山的心机之狠、手段之毒,远远超出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凭借他如今的本事,根本对付不了如此一个强敌。何况此时深陷阵法,四面重围。或许,他于野也逃脱不了生死的抉择。 不过,未到最后一刻,他从不理会生死的困扰。他所关注的是阵法,是卜易,是另外两位尚未现身的筑基修士。 当然,他最为惦记的还是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 如今形势危急,已是迫在眉睫,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是燕赤忘了时辰,还是仲坚出了意外…… “跪下——” 又听南山发出一声叱呵,随其威势所致,犹如巨石覆顶,逼得桃疯两腿颤抖,脑门上汗如雨下。而桃疯瞪着双眼强撑不跪,昂首嘶吼:“士可杀不可辱——” 他吼声未落,突然天雷响动—— “轰……” 第九十七章 宁死不辱 可杀,而不可辱。 这是桃疯的抉择! 南山的脸色一沉,便要发作。 谁料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犹如天雷坠地,震得整个大山都在微微晃动。 南山蓦然一怔。 桃疯本人,在场的大泽道门弟子,以及众多的江湖人士,也是愣在原地茫然四顾。 谁料响声未绝,轰鸣再起。 “轰隆隆——” 好似天雷滚滚,响声阵阵,却似远似近,一时难辨究竟。 南山厉声问道:“出了何事?” 笼罩四周的阵法光芒微微闪烁,继而渐渐变得透明。可见阵法之外人影忙乱,嘈杂的叫喊声传来—— “洞府、房舍尽毁,山林起火,像是天雷所致……” “哼!” 南山哼了一声,叱道:“哪来的什么晴天霹雳,定是有人捣鬼。卜师弟,前去处置!” 卜易转身便走。 南山的眼光掠过在场的众人,面带杀气道:“尔等不过是一群草莽之徒、蝼蚁之辈,此生能够拜入仙门,乃是天大的福分。谁敢不识好歹……”他转而看向台阶下的桃疯,一字一顿道:“杀、无、赦——” 他是要杀人立威! 桃疯依然昂首挺立,无所畏惧,却又看向他的同伴,彼此的神色中隐有挣扎、彷徨之意。 众多的江湖汉子也不想血溅当场,只能惴惴不安的默默观望。 于野则是盯着卜易的一举一动。 卜易奔着这边走来,却于几丈外停下,转而往外走去,他的身影竟然渐渐消失在阵法的光芒之中。 于野纠结了许久,也焦虑了许久。当这一刻终于到来,他没有半点的迟疑,人已瞬间凭空消失,身后却“哗啦”落了一地的刀剑。而不过闪念之间,他已冲到卜易的身后。卜易察觉不妙,只当有人偷袭,急忙往前蹿去,他趁势跟着冲出了阵法。 仲权、仲义等一帮兄弟,趁势抓起刀剑,鼓噪大喊:“宁死不辱,杀——” 在场的众人顿时热血贲张,一个个疯狂怒吼:“宁死不辱,杀——” 桃疯等人也不禁心头一横,直奔南山扑去。 宁死不辱! 这是大泽的抉择,也是各方人士的共同抉择! 南山始料不及,催动法力护体,挥手抓出飞剑,便要严惩这帮不识好歹的道门弟子。谁料他尚未祭出飞剑,三十多人一拥而上,猛的将他团团围住,更有几道剑光当头劈来…… 与此同时,卜易冲出阵法,飞剑在手,转身劈出一道剑光。身后竟然无人,反倒是剑光劈中阵法,随之光芒大作、力道反噬,强大的威势逼得他连退了几步。他左右张望,正要继续搜寻,却听几声闷响传来,脚下又是一阵晃动。 数百丈外,蹿起一股股浓烟,好像是房舍在燃烧,又像是山林起火的情形。 卜易抬手抛出剑光,脚尖一踏,腾空而起,倏然直上百丈。 居高俯瞰,四周的情形一目了然。 玄武阁与前方的山坪笼罩在阵法光芒之下,众多的修士、弟子依然环绕四周;玄武阁西侧的山脊上,躺着二三十具死尸,流淌的血迹染红了山石,在日光的照耀下分外鲜艳。 而数百丈外,坐落山顶各处的房舍、楼阁尽数吞没在烈火浓烟之中。肆虐的大火引燃了山上的草木,并已四处蔓延而渐有燎原之势。 “救火——” 卜易当机立断喊了一声,踏着剑光直奔火势最猛的地方飞去。 他心里清楚,一旦大火烧了北齐山,仙门便也成了笑料。而他的呼喊只有两个修士响应,余下的修士与弟子依然守在玄武阁前。或许在南山等人看来,玄武阁的阵法不容有失。 而他刚刚离去,又是一声炸响。 “轰——” 轰鸣声来自玄武阁所在的山崖,霎时地动山摇、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守在阵法四周的修士与弟子皆大惊失色、狼狈后退,谁料阵法光芒急剧闪烁,“喀喀”震响撕裂,三层高的玄武阁猛然坍塌,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隆——” 玄武阁坍塌的瞬间,四周的石柱“砰砰”折断,紧接着一个个坛子凭空飞出,随之火油迸溅、烈焰滚滚,摇摇欲坠的阵法光芒顿然崩溃殆尽。漫天的烟尘与火光之中,两道踏剑的人影冲天而起,正是躲在楼阁中操控阵法的两位修士,此时不得不放弃阵法而双双现身。 而现身的不仅是两位筑基修士,还有众多的江湖汉子,以及疯狂纠缠,以死相拼的一群道门弟子。 “杀——” 六七百个江湖汉子在仲权、仲义的率领下冲出山坪,便如一群凶狠的猛兽冲出山林而势不可挡。仙门弟子躲避不迭,转眼湮没在愤怒的人群之中,顿时血肉横飞,嚎叫声此起彼伏。面对如此一群疯狂的亡命之徒,在场的修士也是暗暗瞠目束手无策。 而坍塌的玄武阁前,更是一片混乱。 三十多人围住南山,或是抱腿、或是搂腰、或是抓住手臂,或是挥剑冲着他乱劈乱砍,逼得他站立不稳,一时又难以摆脱,只能凭借护体法力强撑。他狼狈之余,怒声喊道:“与我杀了这帮孽障——” 两位修士蹿到半空之后,犹自难以置信。 大阵,为精心布设。阵法中枢所在的玄武阁,更是位于重重护卫之下。谁料山崖断裂,玄武阁坍塌,殃及中枢与阵脚,坚不可摧的阵法也就此崩溃。而这一切绝非偶然,乃是有人暗中作祟。 两人尚自猜疑,听到南山的呼喊,急忙踏剑俯冲直下,各自挥手祭出一道剑光。 桃疯与十多位道门弟子缠住南山,而任凭拳打脚踢,或飞剑劈砍,依然难以击破南山的护体法力。他两眼通红,再次双手持剑,倾尽全力,冲着南山的脖子狠狠砍去。南山持剑的右手被人死死抓住,两条腿也被困住,他根本躲避不了,只得硬着脖子迎向剑光。“砰”的一声闷响,剑光弹起,脖子安然无恙,他恨恨道:“又奈我何,等死吧……” 桃疯的短剑差点脱手,羞怒之下更为疯狂,他不顾一切的又一次挥剑砍去,嘴里怒吼:“死则死矣,但求无悔……” 这么多人竟然杀不了一个筑基修士,下场可想而知。既然难逃此劫,唯有死拼到底! 另外十多个道门弟子环绕四周,怎奈修为更弱,也插不上手,只能呐喊助威。正当群情激奋之时,两道凌厉的剑光从天而降。众人骇然色变,一个个心生绝望。 一位筑基高人尚且对付不了,如今两位筑基高人已同时出手! 一场血腥的屠杀,已是难以避免。 忽听“喀”的一声,南山的护体法力崩溃,竟被桃疯一剑劈中肩头,霎时血光迸溅。随之又被另外几人接连刺中手臂、大腿、腰腹,疼得他连声惨叫。 “哈哈!” 桃疯却是哈哈大笑。 击破了南山的护体法力,将其斩杀已非难事。而对于饱经磨难的大泽道门来说,能够斩杀一位筑基高人,无异于逆天壮举,足以痛雪前耻! 桃疯正要扑向南山,一股强横的力道突如其来。他来不及躲避,“砰”的一声撞飞出去。 有人急声喝道:“不想死的,走——” 与此同时,两道剑光呼啸而至,“噗、噗”血光闪现,两位道门弟子已惨死当场。 众人惊惧难耐,转身便逃。 南山终于摆脱了纠缠,摇摇晃晃站立,却已是满身血迹,形状惨不忍睹。他看向逃散的人群,咬牙切齿般的祭出手中的飞剑。随着光芒一闪,飞剑“噗”的扎入一位道门弟子的后心,却依然去势不减,竟带着尚未气绝的道门弟子飞向半空。 “呵呵!” 南山狞笑一声,抬手一指。 道门弟子惨叫着摔下山崖,剑光却盘旋着横穿人群而去,瞬间血肉横飞,一个又一个道门弟子与江湖人士变成死尸。 他虽然伤势惨重,护体法力难继,而修为尚能支撑,他要将三十二个大泽道门弟子杀得一个不留! 正当他肆意杀戮之时,忽然察觉一股更为炽盛的杀气到了身后。 南山猛然醒悟。 他知道那帮道门弟子的背后暗藏一人,只是无暇顾及罢了,谁想对方并未逃离,而是一直趁乱躲在身后。 “噗、噗——” 而便在他醒悟刹那,小腹与眉心相继炸开一个血洞。他只觉得周身一冷,生机倏然消退,神魂渐趋迷离,仿佛随时都将远去。却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来到面前,迫不及待的拽着他手指的戒子。他有点恼怒,有点无奈,有点悲凉,还有一点不甘心。 “你是……” “于家村的于野!” “呵呵,我竟死在一个炼气小辈的手里……” “嗯,我也不敢想呢,而你该知足了,我先后使出四记七杀剑气……” “剑气……七杀……” 南山两眼一闭,慢慢瘫倒在地。他的神魂,也随着诸多的困惑远去。曾经的筑基高人,先是被三十多个道门弟子围攻,接着又稀里糊涂的遭到暗算,着实让他死得憋屈。 而混乱依旧,杀戮仍在持续。 各方江湖人士在仲权、仲义的率领下,抢先冲出山坪,一窝蜂的逃下山去。修士与仙门弟子根本阻拦不住,只能随后追杀堵截。而六七百人已逃脱了大半,余下的则是四处乱窜,再有火光浓烟的遮挡,更加难以追杀、也难以堵截。 而桃疯等人逃离之时,已然晚了一步。 天上的两个筑基修士死死盯着这群道门弟子,再有四五个炼气修士不断截杀,桃疯的同伴越来越少,处境也愈发凶险…… 第九十八章 有我在此 “砰——” 一道剑光急袭而至,桃疯挥剑阻挡,只听一声炸响,人已倒飞出去。他“扑通”摔落在地,几个伙伴慌忙上前搀扶。他摇摇晃晃站起,口鼻溢血,神若癫狂,猛的挣脱同伴,急声吼道:“快逃命啊……” “噗、噗——” 剑光闪烁,又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 几个修士带着一群仙门弟子堵住了下山的石梯,也挡住了二十多个道门弟子与数十江湖汉子最后的退路。两位筑基高人则是飞在天上,不断追杀着一个又一个逃亡者。 逃不掉了! 即使突破重围,也难逃飞剑的追杀! 桃疯的同伴们再次陷入绝望,却又不甘坐以待毙,各自举起长剑、短剑,视死如归般的往前冲去。 而前方剑光盘旋,血腥弥漫;犹如一道生死天堑,舍命求生,却惟死方休! 恰于此时,熟悉的喊声又一次响起—— “随我杀出去——” 滚滚的硝烟之中,突然卷起一阵狂风,肆虐的剑光“锵锵”倒卷,青色龙影一闪即逝,紧接着一道剑光凭空而出,瞬间便将仙门弟子劈翻一片,继而又接连不断劈向几位修士,逼得对方连连后退而一时招架不迭。 “快走——” 喊声再起,杀气更浓,血腥更盛,却生路在望。 “走——” 桃疯不敢怠慢,跟着大吼一声,带着一群同伴挥剑向前;无处可逃的江湖汉子们也趁机杀了过来,数十人裹成一团洪流,带着向死求生的疯狂,冲过封堵而直奔山下逃去。 四五个修士岂肯罢休,拼命阻拦,却被神出鬼没的剑光缠住,一时又难以提防,索性分头冲向人群继续追杀。 与此瞬间,天上的两个筑基修士也及时返回。剑光所至,残肢断臂横飞;长长的石梯上,一路的血肉狼藉。 “哎呀——” “青妹——” 一个女子在惊呼,她是北齐山之行唯一的女弟子,一直有道友守护倒也无妨,此时同伴自顾不暇,她失足摔倒在地,手上的长剑也不知去向。另外一个年轻男子急着返回相救,却被剑光击中后背,护体法力崩溃,“扑通”摔在她的面前,张口喷出一股热血。 “安兄……” 正当女子与男子四目相对,情急无奈之时,忽然被人同时抓起,“嗖”的凌空往下飞去。两人猝不及防,惊讶失声—— “啊,何人……” “莫管我是谁,下山逃生去吧!” “如何逃生?” “唉,我来断后!” 两人由高往下,直去十余丈,落地的刹那,飞出几个坛子,“轰”的烈焰滚滚,顿时引燃了两侧的山林而火光冲天。 出手相救之人,依然不见身影。 而随后追来的一位修士身形停顿,脑门“噗”的炸开一个血洞,继而离地逆行上山而去,显然人已死了,竟被凌空举起震慑他人。此举是效仿南山所为,也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报复与挑衅之意。遂即便听话语声响彻四方—— “有我在此,大泽道门不灭——” 年轻男女动容不已,往下冲杀的桃疯等人纷纷回头,而山林大火已渐渐阻断石梯,谁也不敢耽搁,一个个冲过烈焰、越过死尸,循着血迹淋淋的石阶,直奔山下亡命而逃! 几位修士看着死去的同伴擦肩而过,也是目瞪口呆,转瞬回过神来,已顾不得道门弟子,掉头奔着山上追去。 此时此刻,山林大火已连接成片。 远远看去,曾经高大巍峨的北齐山,如今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半截山峰都在熊熊燃烧。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滚滚烟雾遮住日头、挡住了天穹。即便在山脚之下,也能感受到凶猛的热浪灼面而来。劫后余生的人们更加恐惧,争先恐后般的冲出山门逃向远方。 几里外的林边却站着几个人,正是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看着大山燃烧的壮观景象,各自感慨之余侥幸不已。 “哼,宁可烧了北齐山,也不容外人染指!” “没错,这把火烧得恰如其时。却也凶险万分,玄武阁为阵法所在,四周戒备森严,所幸地宫无人看守,得以引爆了五雷石。” “哈哈,没想到五雷石的威力如此惊人。幸亏灯捻够长,不然你我休想脱身!” “你二人干得不差,我与仲坚大哥也功不可没。但凡房舍、楼阁、林子,皆一把火烧他娘的!如今各方人士逃脱大半,北齐山也被大火烧了,我看他仙门还如此存在,哈哈!” “比起于兄弟,你我的功劳不值一提。今日所有的计策,均由他一手策划。事关每一步,每一个时辰,以及每一个人,皆反复推敲应对,并预留了后手。其间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正如仲师兄所言,他两日前尚且迟疑不定,与我及仲师兄商议之后,昨晚最终敲定了计策。他的谨慎与细致,令我自叹不如,藏经洞的物品、地宫的大小、玄武阁的地基、山上的林木等等,事无巨细皆不放过。也不怪他猎户出身,打小擅长陷阱算计,又善于隐忍示弱,谁得罪了他算是倒霉。不过,此时说起功劳为时尚早。于兄弟或已留下断后,不然逃不出这么多人。他自有脱身之法,你我也当速速离去!” “哈哈,我于兄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他无非有点心软、迂腐罢了。仲权与仲义来了,你我走——” “仲坚大哥,三弟的坐骑?” “那是我去年送他的马,他已归还于我!” “岂非是说,他要离开你我兄弟?哎呀,他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 一群满身血迹的汉子冲了过来,正是仲权、仲义等十多个兄弟。众人飞身上马,驰上大道,随着逃命的人群奔向远方。仲坚与燕赤纵马离去之际,不忘回头一瞥。 整座大山都在燃烧,那冲天的火光,犹如龙腾九霄,一去千里、万里…… 北齐山的大火,蔚为壮观。 而巨龙尚未腾飞,山顶已成了炼狱。 烈火环绕的山崖之上,一具死尸离地悬空、摇摇晃晃,情形极为诡异。 而天上的两位筑基修士与逼到近前的九位炼气修士却是一清二楚。 有人施展隐身术斩杀了同伴,竟然并未逃走,而是举着死尸,在向众人示威、挑衅。 “你是何人?” 一位筑基修士大喝一声,却又被迫踏剑盘旋。大火借助风势蹿上半空,炙烤的烈焰使得御剑难以自如。 在场的炼气修士更为不堪,一边催动法力抵御烈火焚身,一边又要提防对方的偷袭。 而对方既不出声,也不现身,却又抓着死尸遮挡,扭曲翻腾的热浪之下,神识之中看不清他的举动,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与如此一个狡诈的敌手对峙,犹如炼狱煎熬而令人不堪忍受。 “哼!” 两位筑基修士再也忍耐不住,齐齐抬手一指。 两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而去,势必要将那个隐身的对手碎尸万段。而死尸突然坠下山崖,神识中的人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两位筑基修士急忙踏剑而起,急急追了过去。却见山崖之下已成火海,坠落的死尸瞬间已被烈焰吞没。两人换了个恨恨的眼色,遂剑光盘旋,逆转直下,便要不顾一切的继续追杀。 正当此时,有人喊道—— “且慢!” 卜易踏着剑光从天而降,下方还有烟熏火燎般的一个炼气修士匆匆跑来。 两位筑基修士收住剑光。 “何事?” 卜易尚未答话,一位炼气修士急声喊道:“南山前辈道陨……” “啊……” 两位筑基修士皆大吃一惊。 一直忙着四处追杀,根本无暇他顾。何况南山也在忙着杀人,他怎会遭遇意外呢?凭借他的修为,整个大泽也没人杀得了他。而如此一位筑基高人,他竟然死了? “卜易,你为何姗姗来迟?” “南山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卜易突然遭受两位同伴的质疑,他并未气恼,淡淡说道:“我去救火,却人手不足,无力回天,徒呼奈何!” “你与南山不和,已是众所皆知,难道不是你……” “卜易,你去追杀那个隐身之人,务必将其擒获,否则南山之死,你休想洗脱干系!” 两位筑基修士丢下一句狠话,匆匆奔着玄武阁飞去。 卜易也不争辩,脚下剑光一闪,俯身冲下山崖,一头扎入滔滔烈焰之中…… 坍塌的玄武阁,早已在烈火中化为废墟。 烟火缭绕的废墟之中,守候着一位炼气修士。其面前的空地上,躺着一截木炭般的尸骸。 两个筑基修士尚未落下剑光,已是双双瞠目愕然…… 须臾,卜易出现在一座山峰之上。 他身后的十余里外,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穹。肆虐的大火吞噬着四周的山林与荒野,燎原之势已难以阻挡。他默默张望片刻,转而又带着苦涩的神情看向远方。 他制止不了北齐山的滔天大祸,也无意追杀纵火之人! 不过,他知道那个是谁。 那个小子不仅搅得大泽天翻地覆,竟然还杀了南山。他就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第九十九章 天道承负 夜色下,一道人影飞奔不停。 穿过荒山野岭,翻过丘陵沟壑,越过河流小溪,再又冲出山林,急急如孤狼夜行,惶惶一个逃亡之徒。 渐渐的天色微明,前方又出现一个小树林。 于野蹿入林子的瞬间,一头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昨日跃下山崖之后,凭借天龙盾护体,强行穿过烈焰钻入地下,却一刻不敢停歇,在地下的山洞中东躲西藏,确认摆脱凶险之后,这才返回地上。而夜色已然降临,他稍稍辨别方向,便倾尽全力狂奔而去。他担心的不是卜易,而是怕另外两位筑基修士的随后追杀。 却渐渐的支撑不住。 连续施展了五记七杀剑气,耗去了体内八成的真气,接着又连续冲杀、躲藏,使得修为所剩无几。即便施展了两张御风符,又吞了一瓶丹药,狂奔了几个时辰之后,他最终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而此地已远离北齐山,且稍事歇息。 于野慢慢爬起,倚着树干坐下,摸出一块灵石,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日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透着明媚的暖意。两只鸟儿追逐着穿林而过,鸣啾声欢快不绝。 于野丢下手中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口浊气。 独坐林间,春明日暖。 真好! 于野感慨之余,低头一瞥,脸上的笑容一僵,才有的轻松惬意已荡然无存。 他的衣衫成了碎片,亵裤与靴子破了几个洞,两个袖子也没了,周身上下尽是火烧的痕迹。这是拼杀逃亡之时,破甲符威力耗尽,天龙盾防护不及,致使大火烧身。也由此可见,当时的惊险万分。时候回想起来,依然令他余悸难消。 于野禁不住摇了摇头。 侥幸! 昨日一步出错,满盘皆输。却又无从预料,只能临机应变。 当时真可谓异变迭起,险象环生。 若非卜易离去,他无机可乘;若非南山弄巧成拙困在阵法之中,又突然遭到三十多位道门弟子的围攻,而仓猝之间难以施展神通,以及燕赤引爆了五雷石震塌了玄武阁,他难以出手偷袭,并击溃南山的护体法力;若非大泽道门弟子以死相拼,重创了南山,他休想趁乱杀了那位筑基高人;若非仲坚与燕赤等众兄弟的相助,他独自一个人也难有作为。 着实侥幸! 总算是烧了北齐山,毁了所谓的仙门。杀了南山,更是意外的收获。如今不仅让蕲州修士的阴谋落空,也拯救了大泽江湖,使得大泽道门的香火得以延续。 这也是他于野为了大泽,为了星原谷,所尽的一份力! 慢着,好像忘了两个人? 甘行,与卜易。 甘行与卜易乃是他的生死仇敌,却一个当面佯作不识,一个任他逃出阵法、逃出了北齐山。那两人的举止为何如此反常,难道只是因为与南山不和…… 于野想到此处,伸手揉搓着眉心。 唉,这世间困惑多多,岂能一一想得明白。北齐山之行已然作罢,不妨想一想接下来要走的路。 那帮蕲州修士吃了大亏,势必找他于野报仇而再兴风雨。如今的大泽已待不下去,唯有海外一条去路。不妨此前往大泽南地,寻机出海远行。 而在此之前,先找个地方梳洗更衣。 再一个,吐纳调息三日,耗去了一块灵石,仅仅恢复了五成的修为,比起之前的修炼进境又缓慢了几分。也许蛟影知道缘由,回头找她询问一二。 于野从地上站了起来,忽然觉着身子发冷、脑袋有些发沉。 这是怎么了,病了? 而修为在身,寒暑不侵,外邪不入,怎会生病呢,难道是…… 于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渐渐的小腹发热,犹如烈焰燃烧,并瞬即化作风暴席卷全身,随之骨骼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顿时四肢颤抖而暗暗叫苦。 糟了! 许久没有动静的蛟毒,再次发作!而且好像发作的更为猛烈,更为的疯狂! 于野惊慌不已,抬头张望,遂离开原地,奔着林子深处跑去。 他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不然蛟毒发作之后,整个人昏死不醒,一旦仇敌追来,后果可想而知。 而没跑几步,已是脚下飘忽、头晕目眩,身子更是忽冷忽热,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 这蛟毒发作之时,犹如一座大山“轰”的当头砸下,毫无征兆,又猛烈异常,使人根本抵挡不住。 不,也并非没有一点征兆。几日前,天宝兄弟俩看到自己印堂发黑,便是蛟毒发作的征兆,当时无暇顾及,也怕耽误正事,如今终于应验,却远起夜撞鬼更为可怕! 数十丈之后,于野已是腿脚发软、步履踉跄。 恰见眼前有个草垛,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顿时天地旋转,难以忍受的痛苦伴随着无边无际的黑夜轰然袭来。 他艰难的呻吟道:“啊……蛟影……” 识海之中,响起一声叹息—— “唉,我也帮不了你呀。蛟毒发作的间隔愈长,痛苦愈甚,却也并非没有好处。天道承负,因果报应。有道是,欲流之远,必浚其泉,欲登峰巅,必临其险,逆天之行,必受其咎,走蛟化龙,必受其难……” 于野听不清蛟影在说什么,只觉得心神恍惚,好像整个人飞了起来,飘飘悠悠穿过林稍、越过云端、直上天穹…… 俯瞰大地,山河渺小、尘世如景; 独向天宇,斗转星移,云河浩瀚,时光恒寂; 一时令人茫然忘我,也不知所来、不知所在、不知所去…… 忽又斗转星移,云河梦碎,神魂坠落; 好似雄鹰折翅,身不由己,龙困浅滩,挣扎不能,“轰”的坠落九渊之深,焚身于地火烈焰之中,霎时肌肤撕裂、筋骨寸折,他再也承受不住…… “啊——” 于野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躺在一张竹榻上,盖着一张褥子,身子已被汗水浸透。 “哎呀,他醒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话语声,眼前多了几张面孔。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以及两个孩童,皆面带微笑、满目欣喜。 另有几道人影站在门边,有老者,也有妇人,虽未走到近前,却也相貌和善。 置身所在,是个草屋。散开神识看去,草屋后边有个草垛…… 想起来了,此前昏倒在草垛旁,被一个女孩子看到,找人将自己抬起屋内。而这家应为寻常的农户,怎会这么多的人,男女老幼十多位,倒是人丁兴旺。 “嗯,醒了便好!” 老者端起一个陶碗,笑道:“呵呵,饿坏了吧,喝口热汤。英子……” 女孩子叫英子,答应一声,上前搀扶于野坐起,给他垫了一个头枕,遂又拿着一个木勺舀着热汤,不忘吹了吹,凑到于野的嘴边,轻声示意道:“慢点啊……” 每次的蛟毒发作,皆痛苦难耐,而只要撑过去,便没有大碍。如今已然醒来,虽未恢复如初,却也远超常人的健壮,竟然躺在榻上受人服侍,而且还是一位老者与一个女孩子的服侍,这叫人情何以堪! 于野只想翻身坐起,而木勺已抵在嘴边。殷切的眼神与关切的话语,令他不忍拒绝。他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汤,忙又伸手道:“我来……” 却被一只小手按住,还有一张小脸带着嗔怒的模样训斥道—— “鱼汤洒了,不要乱动哦!” 老者端着汤碗,也跟着劝说道:“呵呵,你已昏睡七日,便听英子的,喝了她熬的鱼汤补一补身子!” 昏睡了七日? 此次蛟毒发作,远甚于以往。幸亏逃出了北齐山,也幸亏遇到这家好心的人。 鱼汤鲜美! 于野只能老老实实喝了一碗鱼汤,然后摇了摇头,佯作虚弱不支。英子又拿着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渍,这才收起汤碗转身离去。 英子也不过十一二岁,性情纯真质朴,却手脚麻利、心思细致,像个小大人。 “老伯……” 于野支起身子。 老者摇了摇头,感叹道:“嗯,看你年岁不大,竟四处乞讨,着实可怜着哩!” 乞讨? 显然是衣不蔽体,被当成了讨饭的乞儿。 又听老者说道:“此乃符家湾,仅有十来户人家,均为符姓,这几位都是同族的近邻。英子她爹娘随着村里的青壮外出赶山去了,家里只有我爷孙二人。你尽管放心住下,来日计较不迟!” 屋子里的众人并非一家,而是邻居,听说村里救了一个年轻人,纷纷前来探望。邻里之情与纯朴的民风,如此的自然而然。 于野举手致意,道:“在下于野,多谢符伯,多谢各位乡亲!” “呵呵!” 被他成为符伯的老者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各家都回吧!” 妇孺老幼报以微笑,相继离去。 符伯又拿来一套粗布衣衫放在一旁,示意道:“孩子,这是英子他爹的衣裳,回头换上啊。哎呀,瞧你满头的虚汗,莫要着了风寒,快快躺下!” “嗯!” 于野答应一声,慢慢躺下。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他沉沉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章 无问西东 午后时分。 于野走出草屋。 接连两日,不是鲜美的鱼汤,便是香喷喷的饼子,吃饱睡足的他再也躺不下去,托称病体大好,这才让符伯与英子放下心来,许他在村子里四处走动。 符家湾,是个临近河湾的小村子。 草屋往南,是片河滩地。青草茵茵,野花绽放,柳树成荫,一条二十余丈宽的河水环绕而去。 河边的树荫下,几个孩童在嬉闹玩耍。 一株老树斜伸入水,树干坐在一个女孩子,头顶斗笠,赤着双脚,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凝神贯注的垂钓于河面之上。 于野在河边信步闲走。 他身上穿着粗布短衣,俨然一个农家小子,只是英子帮他梳理了发髻,加上他浓眉星目,肤如暖玉,相貌倒也周正。而他抬手举足之间,比起常人多了几分不同。其中有一年多来生死熬炼的沉稳内敛,也有行走江湖的洒脱随性。当他不经意间的眉梢一挑,周身又透出几分隐隐的杀伐之气。 不过,他喜欢的还是农舍田园,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宁静。譬如北邙村,还有这符家湾。倘若有日远离纷争,没了恩怨仇杀,他便在山间搭个草屋,开垦一块荒地,挖一口池塘,栽上几棵柳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听风过经年,随着季节慢慢变老。 那种简单的日子,多好啊! 于野俯身捡起一块卵石扔了出去。 石子漂过河面,一串水花次第绽放。几只水鸭子随之惊起,“扑啦啦”飞向岸边。 于野微微一笑,转身坐在草地上,然后盘起双腿、只手托腮,眼光随着河水远去,心绪随着清风飞扬…… “于大哥——” 不知不觉黄昏降临,一道人影跑了归来。 英子赤着双脚,挽着袖子,腰间拴着一个小竹篓,斗笠斜挎肩头,一手拎着鱼竿,一手拎着几尾水草串起的河鱼,红扑扑的小脸儿带着淘气的笑容,得意道:“回家了!” 于野起身迎了过去,伸手接过河鱼。 “英子好本事!” “嘻嘻!” “小心扎脚!” “不怕!” 英子在头前带路,两只小脚丫子走得飞快。 于野拎着河鱼,悠然随行。 晚霞夕照,炊烟袅袅。暮色下的符家湾犹如画卷,宁静而又祥和。 英子的家,为两座相邻的草屋。英子的爹娘外出未归,她独居一处。另外两间草屋,为符伯与于野的住处。草屋前是个小小的庭院,两旁为灶房与水井所在,当间的大树下,摆着青石板与几个竹凳,为一家用饭的地方。 符伯已生火造饭,于野忙着宰杀河鱼。 英子放下斗笠、鱼竿,以及装着鱼虫的竹篓,蹦蹦跳跳跑到井边梳洗干净,脚上套了一双绣鞋,然后又帮着烧煮河鱼、准备饭食。 天色渐暗,树下挂起一盏灯笼。 石板上摆放着一盆烧鱼,一碟菜蔬,几张饼子,还有一小坛子烧酒。 三人围坐一起。 于野与英子吃着饼子与烧鱼,符伯则是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裘伯六十多岁,年纪大了,两眼昏花,腿脚也不甚灵便。他说他种了一辈子的田,没有走出过符家湾。守着村子与十里河湾,很是知足。而如今世道变了,年轻人喜欢外出闯荡。英子的爹娘,便外出赶山。所谓的赶山与狩猎相仿,便是去百里外的飞霞岭采摘药草、山珍,不仅能够补贴家用,也能看看外边的天地而长长见识。 饭后,三人搬着竹凳坐在草屋门前纳凉。 一轮弯月爬上天边,几点星光微微闪烁,河湾吹来凉风送爽,蛙鸣与蝉鸣竞逐欢唱。 符伯讲起他小时候的趣事,无非是下河捉鱼,上树抓鸟,听得英子嘻嘻直乐。而小丫头毕竟年幼,又玩耍一天,禁不住倚着爷爷的膝头打起瞌睡。符伯则是摇着蒲扇,看着孙女慢慢睡着,带着宠溺的神情轻声笑道:“呵呵,这孩子像个男娃,整日淘气撒野,难得消停片刻,让她回屋睡吧!” 于野点头会意,上前将熟睡的英子抱起,转而走到隔壁的草屋里,将其放在竹榻上,又轻轻盖上褥子。小丫头浑然不晓,依旧睡得香甜。他从纳物铁环中拿出一把短剑放在她的身旁,而迟疑片刻,又将短剑收了起来。 英子性情无邪,或为修道之才。 于二狗说过,修道的没好人。如其所言,何必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带入歧途呢。何况飞剑是宝物,也是凶器,若有不测,叫人于心何安。 符伯吹灭了灯笼,在庭院里招呼道:“孩子,你大病初愈,身子尚弱,早点歇息!” “嗯!” 于野答应一声走了过去,随口说道:“符伯,您也不问问我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我爹在世时,念叨过两句话。” 符伯摇着蒲扇走进屋子,自言自语道:“一是老不问少,再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说着他回头一笑,又道:“睡吧,有话改日再说!” 于野上前搀扶。 屋内黑暗,他是怕老人家脚下磕绊。 而符伯虽然两眼昏花,腿脚也不灵便,却熟知屋内的摆设,径自走进里屋安歇。 于野转身回到门前,扯过凳子坐下。 他像是睡不着,一个人吹着凉风,独向长夜,默默守着这一方宁静。 自从有了修为,懂得了杀人,一个山野小子,便成了人们眼中的高人。他也觉着今非昔比,眼界与心胸超然于世。而如今发觉,他所认知的道理,并非来自修为与道法典籍,而是来自于山野与江湖,来自于二狗、于宝山,来自冯老七、莫残,来自秀珍嫂子,来自符伯与英子。正是这些凡俗中人,让他懂得了生之坚守与人性之善。当然也有姜熊、尘起、南山与卜易,让他见识到了世道艰险与人性之恶! 却也正如所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 渐渐夜深。 屋里传来符伯的鼾声。 隔壁的屋子里,熟睡的英子亦在美梦之中。 于野站起身来,抬手一挥。 几锭金银倏然飞去,遂又缓缓落在竹榻上。 于野伸手关闭了屋门,又走到隔壁的屋子,同样关闭了屋门,顺手拿起一顶斗笠,转而回到庭院中。他默然伫立片刻,离地蹿起,随风飘然远去…… …… 清晨。 山岭上。 于野坐在一株小树下,手里拿着一枚图简。 离开了符家湾之后,连夜赶到此处。趁着天明,稍事歇息,也顺便查看路径,以明确所去的方向。 舆图中,不难找到飞霞岭。符家湾,属于飞霞岭地界,位于北齐山西南的三百多里之外。继续往南而行,直至大泽最南端的化州镇,尚有万里的路程,不妨就此慢慢寻去。 却没有了马匹代步,途中少不了一番辛苦。 于野收起图简,拿出一个戒子。 看着手中的戒子,他不禁摇了摇头。 在符家湾的短短几日,是他这一年来过得最为宁静温馨,也是最为安逸的时光。符伯与英子不管他的来历,只将他视为家人。他也将符伯视为至亲长辈,将英子视为妹子,彼此之间没有猜忌,惟有亲情与关怀,纯朴与善良。 不过,符家湾虽然岁月静好,却只属于符伯与英子。他于野的田园尚在远方,等待着他去找寻。于是他不告而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远去。 而短暂的小憩之后,一切回到从前。脚下的坎坷,依然如故。诸多困惑,有待揭晓。尔虞我诈与血腥的拼杀,仍将持续。 于野收敛心绪,看向手中的戒子。 在北齐山的最后一日,分别分别杀了南山与另外一位炼气修士。 炼气修士的纳物戒子倒也罢了,其中无非是灵石、飞剑、丹药、符箓、功法等物。而南山的纳物戒子,却大为不同。即便催动神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戒子之上,显然多了一层诡异的法力,不仅挡住了神识,也封住了其中的物品。 于野举着戒子细细端详,依然不得其解。 识海中传来蛟影的提醒声:“不用看了,筑基修士的戒子,多半封有禁制。” “可有破解之法?” “以《天禁术》破之不难。” “我的《天禁术》之困字诀尚未入门呢!” “只能强行破之喽!” “强行破之?” 于野稍稍思索,见远近无人,遂将戒子放在地上,抓出一把短剑,瞅准了便用力劈砍起来。他面前顿时尘土碎石迸溅,而戒子上的禁制安然无恙。他只得收起短剑,手掐剑诀,屈指弹出一道剑气,却“砰”的将戒子击飞出去。他忙抬手虚抓,飞出去的戒子被他隔空抓在手里。 破除禁制竟然动用剑气,这个代价有点大! 而于野的脸上却露出笑容。 禁制已破,戒子内的东西一目了然。其中不仅有三把飞剑,四枚玉简,五六瓶丹药,三四十张各种符箓,还有四五十块灵石,以及一块破损的玉片,一块仙门令牌,与私人的零碎物品…… 第一百零一章 江湖多恶人 飞霞镇。 飞霞岭山下的一个小镇子。 一家杂货铺子门前,站着一个年轻人,十六七岁的样子,粗布短衣,戴着斗笠,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小镇。 于野是循着舆图来到此处。 他想打听消息,再买匹马。 离开北齐山,已有十多日。不知后果如何,也不知蕲州修士目前的动向。而此前的坐骑,也就是那匹黑马,因不便取回,已还给了仲坚。此去路途遥远,若无马匹代步,着实有点辛苦。 而小镇更像是个寻常的村落,一条大道穿村而过,另有几间铺子与一家客栈,见不到什么人,也未见卖马的地方。 “掌柜的,我想买匹马,能否指教一二?” 杂货铺子的掌柜是个中年汉子,坐在门前的竹凳上,身后摆放着布满灰尘的坛坛罐罐,许是没有生意,尚自打着瞌睡,眼皮也不抬,懒懒答道:“你该找鬻马的牙侩。” “牙侩?” “撮合买卖的牙人。” “牙人何在?” “本地没有。” “哦……” 小镇没有买卖牲口的地方,也自然没有牙侩的存在。 想买匹马,并不容易。 于野道了声谢,顺着大道往前走去。 身后传来掌柜的嘟囔声:“良骏值十金,驾辕的老马也要一锭银子哩,一个乡下人哪来的金银……” 前去不远,道旁有个院子。 院门前悬着一块破旧的旗幡,上有福至客栈的字样。院子里的树荫下,摆放着几张桌子,有两个汉子在饮酒,看装扮像是江湖人士。 于野走进院子。 “小哥,何事?” 问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胖胖哒哒的样子,独自坐在桌子旁,嘴里磕着篓瓜子。 于野却看向马厩。 马厩中,拴着两匹马,辔头、行囊一应俱全。 “敢情是个聋子!” 妇人吐着瓜子皮,翻起了双眼。 两个汉子,兀自吃喝不停。各自携带刀剑,身上透着彪悍之气。 所谓的客栈颇为简陋,五六间草屋,一圈草木篱笆,一个马厩与一间酒肆,便是福至客栈的全貌。 于野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出声道:“掌柜的,来碗清汤、两张饼子。” 妇人坐着没动,嗑着瓜子道:“呦,这位小哥不聋呀。本店没有清汤饼子,只卖烧酒、卤肉!” “哦,来一壶酒,二斤肉吧!” “请承惠二钱银子!” 没吃没喝,先要银子,这是怕他没钱付账。 于野看着身上的粗布短衣,以及脚上的泥土,也不气恼,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妇人一把抢过银子,尖声道:“佟大,一壶美酒两斤卤肉!” “来啦!” 有人答应一声,从屋里走出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汉子,拿着酒肉放在桌上,赔了个笑脸,又匆匆忙碌去了。 于野倒了一碗酒。 而隔壁桌子的两个汉子只顾埋头吃喝。 于野端着酒碗饮了口酒,却寡淡无味,他“呸”的吐了出去。酒水吐到地上,溅起尘土落在一个汉子的脚上,对方有所察觉,“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他娘的眼瞎了?” 另外一人摇了摇头,不屑道:“何必与乡下人一般见识!” “大哥息怒!” 于野放下酒碗,起身致歉,又顺势拿着酒壶走了过去,带着诚恳的口吻含笑道:“小弟有错,以酒赔罪!” 之所以借口赔罪,只为攀谈几句,以便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有句话,嗔拳不打笑面,恶语不向弱者。所谓拳不打笑脸人,也是行走江湖的规矩。 于野举着酒壶便要为动怒的汉子倒酒,谁料对方不仅不领情,反而挥起巴掌冲他扇来,恶声骂道:“腌臜之徒,滚开——” 欺负人了! 动手打人也就罢了,言语之中尽其羞辱之意。 于野的身子一闪躲过巴掌,手中的酒壶“喀嚓”拍在汉子的脸上。汉子满脸开花,“扑通”摔倒在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另外一人大吃一惊,“锵”的抽出长刀,“唰”的劈了下来。 于野却在桌前坐下,伸出左手“砰”的抓住劈落的长刀,一股真气灌注其中,逼得持刀的汉子撒手不能也挣脱不得。他右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不慌不忙倒了一碗酒,这才皱着眉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坐吧——” 汉子连连点头,手上力道一松,忙松开刀柄,战战兢兢坐下。 一旁的妇人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手上的瓜子洒落一地,慌慌张张的躲入屋里不敢出来。 于野将长刀扔在地上,直接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口酒。烧酒的味道,甚为浓烈。他冲着酒肆里看了一眼,放下酒壶,出声道:“回我几句话!” “嗯嗯!” 汉子举手致意,讨好道:“我兄弟有眼无珠,冒犯高人,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空手夺刀的本事,足以震慑江湖。 “两位来自哪里,北齐山现状如何?” “我兄弟俩遵循主人吩咐,外出公干,途经此地,至于北齐山……” 汉子思索片刻,道:“北齐山距此数百里,据说创立了仙门,召集各方前去观礼,我兄弟本事低微,无缘去凑热闹。后来好像是大火烧山,详情却不得而知。” 这两人应该是大户人家的门客,问不出个所以然。 于野翻手摸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不容置疑道:“拿去!” “这……” 汉子茫然无措。 “拿去!” 于野一拍桌子。 “嗯嗯!” 汉子不明究竟,也不敢拒绝,忙将银子拿到面前。 于野起身直奔马厩,选了一匹个头高大、毛发鲜亮的枣红马牵了出来,然后飞身上马,奔着院外走去。 汉子慌忙起身阻拦道:“那是我的坐骑,岂敢强抢……” “放肆!” 于野的脸色一沉,叱道:“你拿我银子,我买你的马,何来强抢之说?” “啊……” 汉子看着桌上的银子,却后悔已迟。 于野却不依不饶,冲着酒肆喝道:“掌柜的,你也拿了我的银子,却酒中兑水,恶意相欺,若不作价赔偿,我拆了你的福至客栈!” “哎呦,可不敢拆了客栈……” 酒肆中冲出两人,一个胖胖哒哒的妇人,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各自抱着两坛酒跑了过来。 于野抬手虚抓,酒坛子相继凌空飞起,随他挥臂一甩,四个酒坛子消失无踪。他双腿一夹马腹,将目瞪口呆的掌柜夫妇与惊惧不已的汉子抛在身后,带着蛮横霸道的气势驰上大道扬长而去。 难得当一回恶人。 竟然很痛快。 不仅有了坐骑代步,还教训了黑心的掌柜夫妇。 这也是江湖多恶人的缘故吧…… 夜晚降临。 小河边,草木茂盛,晚风习习。 于野坐在草地上,看着马儿在四周溜达。 此次买来的这匹枣红马,比不上之前黑马的脚力,一日仅能跑出去两百多里。想要抵达万里之外的大海边,至少耗时一个半月。赶路倒也不急,却不敢耽误修炼。 天罡盾,也就是天龙盾,尚欠娴熟自如;《天禁术》虽然有了头绪,却仅限于隔空取物,想要修成天禁之困字诀,有待进一步的揣摩参悟。 而如今不缺灵石,应对尝试继续提升修为。没有强大的修为支撑,施展七杀剑气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便如蛟影所说,七杀剑气共有七式剑诀,威力一式强过一式,剑诀修至大成之境,左右难逢敌手。 嗯,无敌的境界,令人神往! 而倘若将修行比作爬山,他只是刚刚起步。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便要吐纳调息,却又心思一动,手上多了一块玉片、一枚玉简与一块令牌。 这是南山的遗物。 其中的灵石、丹药、功法、符箓虽然珍贵,却并无奇特之处。 而眼前的这三样东西,显然有所不同。 白色的仙门令牌,应为南山个人所有。令牌的两面刻着蕲州中山云川的字样,与之前缴获的令牌相仿,却多了两个字,火云。 火云,所指何意? 而蕲州的云川仙门很是神秘,它对于海外修士的宝物为何如此的执着呢? 玉简内,并非功法,而是一篇阵法典籍。 典籍中记载着数十套大小阵法的阵图与布设的法门,可谓生杀困禁无所不有。若能深谙此道,便能布设或是破解各种阵法。以后若是遇到阵法,再也不怕束手无策。 玉片,有些破损,其中记载的倒是一篇功法,名为《天地九遁》,分别为天遁、地遁、火遁、风遁、水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只是功法口诀已残缺不全,仅剩下地、风、火、水、龙五种遁法。而即便如此,这五种遁法已足够神奇! 南山不愧为寻宝而来,他遗物中的阵法典籍与《天地九遁》极为不凡。 不过,典籍也好,遁术也罢,皆晦涩高深,只怕没有数十年的苦功而难以领悟其中的玄妙! “蛟影!” “何事?” “你传我《天罡经》与七杀剑诀,我当有所回报!” “哦……?” “我今日便将这篇阵法典籍与《天地九遁》传你。” “咦,此事蹊跷哦!” “你修习之后,传我相关诀窍便可!” “哼,果然不怀好意,懂得投机取巧了,你变了哦……” 第一百零二章 坤水镇 原野之上,一条大河流淌而去。 这条东西走向的大河,名为坤水。 数十丈宽的河面上,起伏的波浪滔滔不息。 河水的对岸,人们滨水而居,成片的房舍聚集成镇,是为坤水镇。 一水之隔的北岸,是个渡口。渡口旁的大树下,竖立一块石碑,上有四个字;坤水古渡。 此时,渡船尚未返回。七八个人聚在树荫下等候,有的背着包裹,有的挑着货担,男女老少形色各异。另有一个年轻男子,粗布短衣,戴着斗笠,农户的装扮,却牵着一匹健马,看上去有点与众不同。 “啧啧,一匹马的船资抵得上五个人哩!” “那位小哥也不像是有钱人啊!” “年纪轻轻,许是帮闲跑腿的,主人家有钱,倒也无妨。” “这话在理……” 等候的人群中,几个年长的汉子在唠着闲话。 此处的渡船能够承载车马过河,却价钱不菲。一匹马的费用,抵得上五个人的船资。而大河蜿蜒数百里,不想绕道而行,只能乘渡过河。 于野牵着马儿独自站在一旁,看着河水两岸的景色,想着接下来的行程。 离开了飞霞镇之后,一路上夜宿晓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二十多天。 或许途中没有遇到大的集镇,多为餐风露宿,一路之上颇为顺畅,没有路口盘查,也未见江湖人寻衅生事。却不知北齐山的现状如何,始终叫他放不下心来。 而此处的坤水镇,为南来北往的聚散之地,各方人士众多,应该能够打听到一些消息。 既然离去,便要明明白白、问心无愧。为了大泽的道门与江湖,他已经尽力了。他不想在他离去之后,大泽依然深陷动荡而难有安宁之日。 又去向何方呢? 当然是海外。 如今他留在大泽,已看不到前途。修炼离不开充沛的灵气,而他只能凭借杀人获取灵石。与蕲州修士的恩怨,亦当从长计议。若是不能追根溯源,弄清真相,继续拼杀下去,已是徒劳无益。他要前往海外,查清云川门的隐秘。也唯有前往更为广阔的天地,方能走得更远、变得更强。 莫残说过,大泽南端的化州镇,有个渡海的码头,可乘船出海。如今万里行程近半,再有一个月的路程,便可抵达海边。 不过,渡海之前,要先行渡河。 “船来了——” 一条木船由远而近。 木船长约三四丈,船舱盖着木板,看上去颇为平整,可停放车马,或摆放大件物品。撑船的是三个精壮汉子,皆光着上身、赤着双脚,铜色的肌肤挂着汗珠,不停挥舞着长长的竹篙。 “砰——” 一声闷响,木船靠岸,放下一截跳板,等候已久的众人相继登船。 于野落在后头。 而他牵的马儿踏上跳板之后,却战战兢兢,蹄下打滑,一时难以登船。 众人看着热闹。 “哈哈!” 一个汉子笑着跳下船,挥动竹篙抽打马的屁股。马儿吃疼,猛的蹿到船上。他顺势一撑竹篙,就势跃起落下,然后扯着嗓子喊道:“顺风顺水喽——” 众人鼓掌叫好。 竹篙撑着木船缓缓离岸。 便于此时,两个男子从远处跑来,嘴里喊道:“船家,且慢……” 撑船的汉子没有理会。 木船离岸之后,便难以返回,即使停下来,也颇费力气。 两个男子却愈跑愈快,转瞬抵达岸边。而木船已离开岸边两丈多远,渐渐顺流而去。两人来势不减,相继凌空蹿起,身子尚未落下,脚尖轻轻一点,踏着水花掠过河面,转眼之间便已先后落在木船之上。 “好——” 众人又是大声喝彩! 于野也是两眼一亮,暗暗点了点头。 竟然遇到两个修道之人,虽然没有修为,却身手不凡,尤其踏波而行的身姿,极为洒脱飘逸。 这是两个中年男子,三四十岁的模样,留着黑须、相貌清瘦,各自拿着一把长剑。而落下身形之后,或许懂得渡船的规矩,并未责怪船家,反而看向岸边,催促道:“船家,快点撑船。” 一会儿喊慢,一会儿催快,两人前后不一,神情举止透着怪异。 三个撑船的汉子依然不慌不忙的撑着竹篙,其中一人摇头笑道:“小心行得万年船,最怕横浪风打头,岂有说快就快、说慢就慢的道理,还请两位大哥多多担待!” 两位中年男子并非蛮横之人,只得作罢,却盯着河岸,显得更为焦急。 与此同时,岸边出现一道人影,同样是位中年男子,一眼看到船上的两人。而木船距河岸已有十余丈,显然已追赶不及,他冲着这边抬手一指,随之一道光芒急袭而来。 船上的众人不知道厉害,只顾着好奇张望。 两个中年男子却是脸色大变,急忙跳下木船,“扑通、扑通”扎入水中。 而光芒依然直奔木船而来。 于野牵着马儿站在船板上,与众人一起看着热闹。而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也是大为意外。尤其是光芒出现的刹那,他不由得眉梢一挑。 飞剑! 岸上的中年男子,乃是炼气修士,看他的模样与修为,应为蕲州炼气高手的其中之一。 记得北齐山仅剩下十二位炼气高手,怎会出现在坤水岸边?又为何追杀两个修道之人,南山不是死了么,为何依然如此猖狂,竟然祭出飞剑,岂敢滥杀无辜…… 于野的心头忽然疑窦丛生,却已来不及多想。而他正要出手,飞剑在河面上打了个盘旋倏然而回。他伸手拉低斗笠,冲着岸边凝神张望。 蕲州修士收回飞剑之后,竟然转身远去。 木船慢慢驶向河心,河流愈发湍急。忽然遇到漩涡,船身随之打横。三个汉子奋力划动着竹篙,船头斜刺刺冲向对岸…… “砰——” 木船终于抵达岸边,船上的众人无不庆幸的松了口气。 于野摸出一块银子递给撑船的汉子,然后牵马上了岸。却见船下冒出两人,湿漉漉的很是狼狈。正是之前跳入河里的两个中年男子,显然是藏在船底躲过了飞剑的追杀。 于野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在岸边等候。 两个中年男子走到身边,竟然对他视若未见,也不理会他的寒暄,径自扬长而去。 于野无奈作罢,翻身上马。 这年头,有点本事的人,傲气得很。 也只有他于野本色如旧,还是那个山野小子。而蛟影竟然说他变了,变得诡计多端、心机莫测。怎么会呢,他只是猎户出身的一介凡徒,更为擅长捕杀猛兽罢了。 上岸之后,是个十字路口。 过了路口,一条青石板的街道横穿集镇而去。街道的两旁,店铺房舍林立。但见行人熙攘,车马来往不绝。 于野循着街道骑马慢行,叫卖声、喧闹声与熟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他却无意欣赏街景,只管默默想着心事。 此前渡河遇到的两个中年男子,应该也来到了坤水镇。而那个蕲州修士追杀不成,怎会善罢甘休呢。火烧北齐山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前方的道旁杵着一根旗杆。所悬挂的旗幡上,写着丹峰客栈的字样。 丹峰? 天丹峰? 坤水镇,为天丹峰地界。而天丹峰,为道门所在,乃是大泽八家道门的其中之一。此前结识的羽新与梦青青,便是天丹峰的弟子。而此处的丹峰客栈,又是否与道门有关? 于野一拨马头,进了客栈的院子。 各地客栈大同小异,无非简陋与奢华之别。 于野安顿下来之后,走进客栈的酒肆,要了一壶酒一盆肉,独自躲在角落里吃喝。 酒肆前临街道,后连院子,两边门扇尽开,倒也通风凉爽。临近傍晚时分,七八张桌子坐满了人。 于野吃了块肉、喝了口汤,然后端起酒碗,透过斗笠下的双眼留意着四周动静。 酒肆中的食客有二十多位,其中不乏携带刀剑的江湖汉子,各自趁着酒兴大声说话—— “哎呀,哥哥有所不知,兄弟走了一趟北齐山……” “诸位、诸位,我兄弟来自北齐山,听他说说当时的见闻,你我也长长见识……” “各方豪杰齐聚北齐山,可谓是盛况空前。不料一场天雷轰塌了玄武阁,继而引发大火烧山,上千之众折去半数,便是道门高人也死伤惨重。小弟我命不该绝,死里逃生。而那场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月……” 说话的江湖汉子应该去过北齐山,却夸大其词。而他能够活着回来,也着实有了吹嘘的本钱。而他并不清楚北齐山的现状,更不知道蕲州修士如今的动向。 于野端着酒碗,呷了一口酒。 酒水入口苦辣,入腹火烫,使人心绪更加烦躁,只想在苦辣与烈火之中,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 于野尚自品尝着酒水的味道,忽然神色一动。 一道人影匆匆走进酒肆,又直奔客栈的院子而去。其灰白的须发,轻浮的脚步,摇摆的双袖,看着是那样的眼熟。 于野急忙放下酒碗起身追赶。 却听掌柜的喊道:“小哥没给酒钱呢——” 于野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转身追了出去。 客栈的院子里,已点燃了灯火。而那位老者,已无影无踪…… 第一百零三章 报复 客房内。 一片乌黑。 于野坐在榻上。 他没有吐纳调息,而是睁着双眼默默出神。 先前蛟毒发作,在符家湾待了十日。之后,一路南行,倒也顺利。为了打听消息,便来到了坤水镇。谁想初到此地,接连遇到意外。 一个是蕲州修士的出没。 火烧北齐山,杀了南山,蕲州一方死伤惨重,短时日内,应该难有作为。谁想数千里外的坤水岸边,蕲州修士依然在胡作非为。 另外一个,便是在酒肆里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转眼跟丢了,却让他诧异不已。 当时没有看错,正是那个耍钱的老者。他曾经先后出现在聚宝客栈、辰陵山、北齐山,行踪极为诡秘,如今又出现在坤水镇的丹峰客栈,他究竟是何方高人?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一挥。 面前多了一沓符箓,足有五六十张,乃是杀了南山与一个炼气修士所得。其中有三四十张离火符,十余张御风符,五张降龙符,还有三张土遁符与一张金甲符。 于野的心念一动,手上又多了三张符箓,分别是离火符、降龙符,与破甲符。北齐山的玄武阁一战,他的符箓已消耗殆尽。便是赖以保命的破甲符,也仅仅剩下了最后一张。 本以为离开北齐山之后,便已远离了拼杀,自然也用不到符箓,而如今他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重整斗志。 强敌,依然存在。 渡海远行之前,随时都将发生各种意外。 于野将所有的符箓放在一起,从中拿起金甲符与土遁符。 这两种符箓,为南山所有。金甲符,应该与天龙盾相仿,或许威力更胜一筹;土遁符,可遁入地下深处,类似于破甲符,只是两者的用处有所不同。 土遁? 《天地九遁》中,便有土遁之术。由降龙符、破甲符,联想到困禁之术与隐身遁法,可见各种符箓皆源于更为高深的法门,只是便于低阶修士的使用,这才有了符箓的存在。照此推测,修为高深者不用借助符箓,便可挥手之间施展出禁制天地、困杀万物的大神通。 于野将符箓收起来,拿出一块灵石,正要吐纳调息,又摊开手掌。 随着真气运转,神识驱使,灵石缓缓离开手掌,悬空往前飘去。他趁势掐动手印,祭出一道法诀。灵石的去势一顿,静静在悬在数尺之外,彷如光影停滞,天地就此沉寂。而仅仅几个喘息的工夫,灵石忽然抖动着摇摇欲坠。 于野伸手虚抓,灵石隔空飞回。 而他刚刚抓住灵石,心头一跳。 一股寒意突如其来,并瞬间穿透房顶横掠而过。 神识? 是炼气修士的神识,有人在暗中搜查客栈?。 而神识并不强大,甚至比他还要略逊一筹。 是谁? 于野收起灵石,抓起斗笠罩在头上,轻轻打开了房门,闪身来到客栈的院子里。 已是夜半时分,四下里寂静无人。 于野飞身跃上了房顶。 月光之下,远近一片夜色朦胧。却见数十丈外,隐约有道人影一闪即逝。 于野踏着房顶的脊瓦凌空蹿起,随后追了过去。 转瞬离开了客栈,越过两个小巷与一片空地,前方出现一个树木环绕的院落。 于野无声无息的来到近前,顺着一株大树爬了上去。大树枝叶繁茂,倒是便于藏身。他悄悄隐入其中,然后透过枝叶的缝隙往下张望。 院子里坐落着几间高大的石屋。坐北朝南的正屋,门扇虚掩,亮着灯光,还有人在悄声对话—— “蕲州修士重返天丹峰,见人便杀。去年幸存的道门弟子,多半未能幸免。我二人已逃亡数日,最终借着水遁躲过一劫……” “据说,两位筑基高人将北齐山的大火与南山之死,归咎于大泽道门,各自带着炼气高手逐一登门报复。紫霞山、西云山、赤乌峰、龙鳞峰,已相继被大火灭门,幸存的弟子死伤殆尽,我天丹峰、南齐山与玄黄山,亦将步其后尘……” “但凡道门弟子,无论老幼,也不管修为,一个都不放过……” “此番的报复之狠,来势之凶,着实难以想象,这是要将我大泽道门连根拔起、斩尽杀绝啊……” “两位师兄稍安勿躁……” “依我之见,你二人便不该前往北齐山,谁料却放火烧山,杀了筑基高人,人家岂肯罢休……” “这个……大师兄所言有理,此事从长计议……” 于野躲在院外的大树上,虽然相隔二三十丈,也不敢动用神识,却还是能够大致听到屋内的动静。 石屋内,应该有四男一女,均为天丹峰弟子,却年纪修为各异。其中的两人,昨日见过。另外一男一女,算是故人。另有一位年长的男子,以大师兄自居。 从五人的对话中得知,大泽道门正在遭受着又一场灾难。 本以为北齐山之行能够逼迫蕲州修士改弦更张、或者有所收敛,却不想招来如此疯狂的报复。 于野有些内疚,暗暗摇了摇头, 死了那么多人,皆与他于野有关。而他非但未能拯救大泽,反而使得蕲州修士更加肆无忌惮。 正当他自责之际,心头又是一凛。 两道强大的神识忽然穿过树丛,死死罩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两道人影掠过房舍直奔这边而来。石屋里的五人已有察觉,相继冲到院子里,却被剑光拦住去路,各自抽出利器抵挡。 于野恍然大悟。 此前渡河之时,蕲州修士之所以放走了两个道门弟子,并非追赶不及,而是欲擒故纵,只为今晚聚而歼之。 于野尚在担忧几个道门弟子的安危,树下突然飞出两道剑光。他脸色微变,飞身蹿起,人在半空,“啪”的祭出最后一张破甲符。 只顾盯着院子里的动静,却忘了院外的凶险。前后共有四位炼气修士,两人对付道门弟子,另外两人专门冲他而来。 而他人在半空,已隐去身形。 两道剑光偷袭不成,在夜空中横扫盘旋,浓密的树冠“噼里啪啦”折断,残枝碎叶缤纷而落。 树下果然站着两个男子,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抬头仰望。忽然光芒闪烁,两人猛的僵在原地,继而“噗噗”两声,各自眉心炸开血洞,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于野偷袭得手,抢了纳物戒子,收了无主的飞剑,直接穿墙而过。 却见屋内冲出来的五人已倒下两位,正是此前渡河所遇的两个中年男子,虽然身手不凡,却难挡飞剑之利。另外三人急于逃脱,却被盘旋的剑光困在原地。不远之外站着两人,正是在北齐山见过的蕲州修士,一左一右驱使着飞剑,势必要将三位道门弟子置于死地。 于野的破甲符威力尚存,急急冲了过去。他隐身冲到一位蕲州修士的背后,抬手祭出一张降龙符,屈指弹出一道七杀剑气。“噗”的血光一闪,对方已扑倒在地。 “啊——” 与此瞬间,响起一声惨叫。那位年长的道门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另外一男一女惊慌失措之下,抵挡不住剑光的强袭,“砰”的飞了出去,双双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蕲州修士并未趁机杀人,而是左右张望,神情戒备,却为时已晚。他身形一僵,脑袋“噗”的炸开血洞,兀自瞪着双眼,难以置信般的扑倒在地。 破甲符的隐身,降龙符的禁制,再有致命的七杀剑气,可谓招招绝杀、鬼神难敌! 于野杀人之后,依然不忘抢夺纳物戒子。而破甲符的法力已然耗尽,他也随之缓缓现出身影。 一男一女,可谓是死里逃生,各自匆匆起身,来不及悲伤,也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均是微微一怔。 几丈外,站着一个农家少年,身着粗布短衣,一顶斗笠遮住了月光。却并非陌生之人,一个多月前曾于北齐山相逢。而此时犹如彼时,他依然神情冷淡,只顾忙着查看死尸,捡取地上的飞剑。 一男一女出声道—— “你……” “于野,又是你……” “嗯,幸会!” 于野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两位道友,告辞!” 重逢之时,便是告辞之时。他不愿与两位道门弟子打交道,转身便要离去,却又脚下一顿,竟然愣在原地。 年轻男女换了个眼色,忙道—— “于兄弟救助之情,我兄妹二人定当铭记!” “于野,此前多有冒犯之处,青青与你赔礼……” 却听于野猛然喝道—— “快走……”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究竟。 忽见一道光芒从天而降,便好似流星飞坠,却又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奔院子里的三人急袭而来。 兄妹二人猛然惊醒。 那并非流星,亦非闪电,而是筑基高人的飞剑,并且到了头顶之上,根本抵挡不住、也无从躲避。 正当此时,光芒大作,一块数丈方圆的金甲霍然闪现,堪堪挡住了袭来的剑光。 “轰——” 光芒夺目,巨响轰鸣。攻守力道反噬之下,院墙“呼啦”崩塌半边,高大的石屋也“砰”的掀飞了屋顶。 兄妹二人尚在目瞪口呆,忽然被人抓起手臂,一股诡异的法力瞬即笼罩全身,接着猛的沉入地下深处…… 第一百零四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黑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与喘息声。 前方出现一道淡淡的亮光。 趋近查看,是个洞口。洞外月光朦胧,草木茂盛。 脚步声就此而至,两道人影“扑通”坐在地上,依然气喘吁吁。另有一人走到洞口前默然伫立,月光映照之下,他带着斗笠的身影像块冰冷的石头。而坐在地上的两人却在相互关怀,窃窃私语—— “师妹?” “无妨,师兄你?” “已无大碍,只可恨三位师兄道陨,我却无能为力,而筑基高人随时追来,朝不保夕,唉——” “师兄勿忧!你我遁入地下,辗转此时,想必已摆脱了那位高人。” “又能如何,天丹峰已毁,你我无处栖身……” “于野……” 听到唤声,于野转过身来。 “青青道友,有何指教?” “你我之间,何谈指教啊。若不见外,请坐下说话!” 于野摇了摇头,就地坐下。 眼前的两人,正是天丹峰的道门弟子,羽新与梦青青。彼此相识于青野镇,之后分道扬镳,接着北齐山相遇,于野依然敬而远之。谁想坤水镇再次重逢,他不得不出手救下两人。为此耗去了四张降龙符、一张土遁符,最后一张破甲符,与仅有的一张金甲符。 与这些道门弟子在一起,最后吃亏的总是他。尘起如此,白芷如此,桃疯与羽新、梦青青也是如此。而吃亏倒也罢了,却也不能被人当成傻子。 “之前多有失礼之处,我与师兄颇感愧疚,便想当面致歉,怎奈机缘难得!” 梦青青,二十多岁的年纪,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虽然不喜言语,却性情直爽,一旦出声便是快人快语。她拿出一块灵石递给于野,示意道:“青野镇一战,你居功至伟;北齐山一战,你舍身相救;今夜生死关头,又是你挺身而出。青青与师兄无以为报,仅有这块灵石略表心意!” “这……” 于野始料不及,慌忙摆手道:“不必如此……” “于兄弟!” 羽新面露苦笑,道:“我尚有一块灵石,却已吸纳过半,你若不嫌弃……”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白色的灵石,劝说道:“这块灵石也拿去吧,且求弥补一二!” 兄妹俩够可怜的,各自仅有一块灵石,竟拿出来送人,却也诚意十足。 “不!” 于野神色发窘。 “嫌少……” “不!” “于野,若有不妥,但说无妨……” 羽新与梦青青也跟着不安起来,却依然伸手递着灵石。 于野拒绝不得,一时情急之下,翻手拿出十块灵石放在地上,示意道:“此乃昨夜杀人所得,两位功不可没,又失去三位师兄,理当有所补偿。何况我也不缺灵石……”他说到此处,索性又拿出两把飞剑。 “于兄弟,这……” “于野,想不到你如此大度!” 兄妹俩已顾不得谦让,急忙捡起灵石与飞剑,彼此相视一笑,皆是喜出望外。 于野也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识海中有人叹息:“唉,这又何苦呢,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野默默尴尬,无言以对。 他不喜欢吃亏,却也不喜欢受人惠恩。或者说,他不想背负过多的恩怨。以后的路还很漫长。 天色渐明。 三人走出山洞。 置身所在,是个山谷。虽然晨曦初现,而四周的山林依然晦暗朦胧。 “两位……” 于野举手作别。 羽新与梦青青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内伤未愈。两人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而出声道—— “于兄弟去往何方?” “于野,何不结伴同行?” “我的坐骑尚在客栈之中,两位是要随我返回坤水镇?” “这个……” “我师兄是说,天丹峰已毁,同门弟子死伤殆尽,大泽已无栖身之地。你若有去路,我二人甘愿同行!” 于野迟疑片刻,道:“我欲前往海外……” 羽新与梦青青换了个眼色,竟然颇为振奋,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我兄妹二人正有此意!” 于野低头徘徊,忖思不语。 他只想独闯海外,谁料尚未成行,便多了两个伙伴。却也正如所说,天丹峰再次遭到灭门之灾,羽新与梦青青已无处栖身,海外倒是一条出路。而倘若两人去意已决,他也阻拦不得,倘若彼此结伴同行,途中也许有个照应。 于野斟酌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羽新与梦青青欣慰不已,便也各有苦衷与担忧。两人伤势未愈,不便返回坤水镇。而于野独自返回,又怕他遭遇不测。于野倒是不以为然,依他看来,蕲州修士分头报复各地道门,虽然气势汹汹,却人手不足。昨夜他已连杀四人,仅剩下的一位筑基高人孤掌难鸣。此去只要多加小心,料也无妨。何况他并非只为取回坐骑,也是为了打探虚实。听他如此一说,师兄妹二人深表赞同,便由他返回坤水镇料理相关事宜,之后于约定的地点碰头…… 一个时辰之后。 于野已走在坤水镇的街道之上。 之前藏身的山谷,与坤水镇相距不过十余里,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他没费什么周折便已回到镇子里。 他并未返回客栈,而是直奔镇子西头。 转瞬之间,便已见到昨晚的院子,却已是墙倒屋塌、满地瓦砾。四周围着一群好事者,一个个伸着脑袋看着热闹。而院墙外与院子里的尸首已消失不见,仅留下几处燃烧后的灰烬。 于野躲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镇子上并未见到修士出没。 正如所料,此番登门报复天丹峰的修士共有五人,先是追杀天丹峰弟子,使其四处逃散,却又欲擒故纵,诱使羽新等人聚于一处,之后四位炼气修士围攻,再由筑基高人出手,力求斩尽杀绝而万无一失。谁料想于野的出现,使得如此完美而又毒辣的计策功亏一篑。 如今那位高人吃了大亏,或已远去。 而令人玩味的是,卜易与甘行好像没有参与这场疯狂的屠杀。若真如此,蕲州一方仅凭着两位筑基修士已难以掌控大泽…… 于野张望了片刻,转身走向一个小院。 叩开红漆院门,相迎的是位老者。树荫遮掩的院子里,拴着几匹马。 据羽新交代,这是天丹峰道门的一个落脚点。看门的老者虽然年迈,也是道门弟子,与他说出切口,他便会听令行事。 “天丹千峰秀。” “坤水一日红。” 对了切口,于野牵了两匹马。 老者送至门口,低声问道:“小师弟、小师妹何时归来?” “啊……归来之时,自当归来!” 于野随声敷衍一句,却见老者眼圈发红、神情悲切,他不由得心头一软,摸出两瓶丹药递了过去。 “道友,保重!” 老者紧紧攥着丹药瓶子,嘴里哆嗦着:“归来之时,自当归来……” 于野直奔客栈。 他取回坐骑,顺道买了马料、吃食、油布、褥子等物,便是衣衫靴子也买了几套,然后带着两匹马奔着镇外而去。 途中多了两位同伴,难免劳心劳力。 他有点后悔,也许蛟影说的有道理…… 黄昏时分。 于野赶到百里外的一个小山谷。 山谷中,溪水环绕,景色秀美。 羽新与梦青青已施展轻身术先到一步,虽然疲倦不堪,却满脸笑容,冲着他连连招手致意。 三人再次聚到一处。 于野将油布、吃食、褥子交给了羽新,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送给梦青青,然后交谈了几句,便独自起身离去。 夜色降临。 月光依然。 于野信步闲走,回头一瞥。 那兄妹俩伤势未愈,加之赶路疲惫,各自忙着修炼,倒也互不相扰。 于野在溪水边坐了下来,伸手摘了斗笠。 看着天上的月光,一时心境空明。而想着接下来的行程,顿时一阵烦躁莫名。前往海外闯荡,说起来激动人心,而如何渡海抵达蕲州,又将遭遇怎样的凶险,可谓前途未卜、祸福难料…… 于野摇了摇头,面前多了四个纳物戒子。 此乃昨晚杀人所得,其中有一二十块灵石,四十多张离火符,八张降龙符,两张土遁符,十几瓶丹药,几把飞剑,还有功法玉简与随身杂物等等。虽然送给羽新兄妹十块灵石,余下的灵石依然为数不少。 而降龙符与土遁符,堪称意外之喜。尤其土遁符,乃是他耗尽破甲符之后唯一的逃命手段。 于野看着纳物戒子,心头的郁郁顿时轻松了几分。 却听识海中有人讥讽道:“见财眼开,见物窃喜,满脑袋杀念,整日想着算计,你哪里像个修道之士呀,分明一杀人越货的小贼!” “我……” 于野微微一怔。 “冤枉你了么?” 又听蛟影叹息道—— “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是谓道心所在,岂敢有忘呢!” “哦……” 于野像是遭到当头棒喝,念头一冷,心境安宁,却又随声问道—— “蛟影,你修习的《天地九遁》进境如何,阵法与《天禁术》有无所得?” 他话音未落,便听抱怨道:“哎呀,能否歇息片刻,你想累死人家……” 第一百零五章 古桥独影 林荫道上,三人骑马而来。 为首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舍去了飘逸的道袍,换了身粗布短衣,却不改英俊的相貌与矜持的神态。尤其他身上散发着炼气五层的威势,使得修道高人的风范卓然尽显。 紧随其后的女子,同样是素衣素裙、青丝素挽,而她顾盼回首之间,自有清丽的容颜。兼之她身上炼气四层的威势,更添几分超然出尘的韵致。 落在后头的年轻男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粗布短衣,头戴斗笠,看不出有何修为,便是手指上的铁环也显得土里土气,俨然一位来自乡间的农家少年。 如此三人,正是羽新、梦青青、于野。 于野离开了坤水镇之后,与羽新兄妹俩躲在山谷中歇息了两日,未见异常状况,便结伴启程南下。 一路之上,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羽新兄妹俩得到十块灵石之后,行走坐卧都在忙着修炼。二十多日之后,各自提升了一层修为。却也并非偶然,两人根骨极佳,且天资聪慧,只因灵气匮乏而使得修炼进境缓慢,如今突然有了灵石相助,压制已久的修为得以提升也在常理之中。 而于野的修为,依然还是炼气三层。 他对此已习以为常。 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呢。他所吸纳的灵气并非只为自己修炼,还要蕴养炼化蛟丹,帮着蛟影恢复魂力。据说蛟丹强大之时,他将受益无穷。却想不了那么遥远,他眼下只想顺利的渡海远行。 “师妹、于兄弟!” 羽新放缓马儿的去势,梦青青、于野随后追上并辔而行。 “此处已是南齐山地界,再有十余日的路程,便能直达海滨,你所说的化州镇也相去不远。” 羽新与梦青青对于大泽南地颇为熟悉,途中倒也省去不少麻烦。只要跟着兄妹俩,便不用担心迷失路途。 “绕过几里外的那座山,便为南齐镇。你我何不盘桓两日,添置几件远行的物品?” “好呀,我也想买些水粉、丝帕等物。” “嗯!” 三人驱马往前。 不过是午后时分,天光渐渐黯淡,似有乌云弥漫,好像风雨欲来。 而刚刚绕过一座山,便觉着热风扑面、气息呛人。就此看去,十余里外矗立着一座高山,却笼罩在蒸腾的浓烟与火光之中。与其临近的荒野、山林,也随着火势的蔓延而燃烧起来。里外的河滩上,坐落着数百间房舍,应为南齐镇所在,已渐渐处于烈火环绕之中,幸有河水的阻挡而暂时安然无恙,而人们还是逃出家门,或是逃出镇外,或是聚集桥头观望,远近一片混乱的景象。 羽新与梦青青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着火的便是南齐山,想必又是蕲州修士所为。南齐山道门,果然未能躲过此劫。你我不如绕道而行,以免惹祸上身。” “于野说过,蕲州修士已折损大半……” “他怎会知道蕲州修士的人数?” “于野……” 兄妹俩担忧之余,扭头看向于野。 于野则是目视远方,随声道:“我记性不好,也许打听有误。蕲州修士先后来了三批,不是三十人,而是二十九人。我先后杀了十七人,如今蕲州修士尚有十人,据我推测,其中的卜易与两位炼气散修没有参与此次杀戮。余下的两位筑基高人与五位仙门弟子想要走遍大泽的八家道门,一时之间并不容易。由此可见,火烧南齐山的应该没有几个人。” 他骑在马上,身子随着马背轻轻起伏,一边轻声叙说着,一边扒拉着手指头,像是掌柜的在算账,却好像算了一笔糊涂账。 倒也并非打听有误,而是将宏安所说的人数记差了。宏安,便是之前活捉的蕲州修士,已惨死在天宝兄弟俩的手里。 “十七人?” “他以一己之力,杀了十七位蕲州修士?” 羽新与梦青青愕然相视,遂又自我安慰道—— “我等不才,也杀了两人!” “南山死在我道门弟子的手下,也足以告慰天下同仁!” “是啊,杀了南山一人,足以抵得上十位炼气修士。” “当时真是凶险!” 于野禁不住扒拉着手指头,竟然愈发的糊涂。 依着兄妹俩所说,人数又对不上了。 道门弟子杀了南山? 南山分明死在自己的剑气之下,难道他又被杀死了一回? 说话之间,上了一座石桥。 前方的镇子上,相继有人奔着这边而来,扶老携幼,挑担赶车,俨然便是逃难的场景。趋吉避祸,也是人之常情。而躲避的虽属火灾,却为人祸。 三人正要骑马过桥,忽被慌乱的人群挡住了去路,霎时哭叫声、呼喊声响成一片。 “弃马!” 羽新与梦青青的坐骑遭到惊吓,又被人群阻挡,禁不住“咴咴”嘶鸣,一阵连窜带跳。两人尚自不知所措,急忙飞身跃下马背。 又听传音喝道—— “暂避桥下!” 羽新与梦青青不敢怠慢,翻身跳下了桥。却见桥下的河堤上也站着一群人,其中戴着斗笠的正是于野。兄妹俩躺着河水,悄悄躲到于野的身后,透过人群的缝隙冲着远处张望。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半空,直奔河水对岸的荒野而来。 燃烧的荒野之中突然冒出十余道人影,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老者,却无不像是惊弓之鸟而一个个亡命逃窜。 正当众人奔逃之际,剑光已如闪电般急袭而至,相继穿过一道又一道人影,随之血光闪现而惨叫声四起。 有人被迫举剑还击,瞬间已被凌厉的剑光撕成碎片;有人吓得扔了长剑,不顾一切的跳入河水之中;还有人逃过了河岸,跑向这边的石桥,指望着获得救助,却惊得人群四散而去。 羽新与梦青青也被人群逼得连连后退。 只见逃到十余丈外的人影是位年轻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没有修为,却身着道袍,相貌秀丽,应该是位道门弟子。她看着逃难的人群,许是心生恻隐,禁不住放慢了脚步。正当她迟疑之际,一道剑光穿胸而过。她娇小的身子猛的飞了起来,遂又像是一片羽毛般的轻飘飘摔落在地。 “啊……” 梦青青惊呼一声,遂被羽新一把拉入桥下躲在人群之中。而她依然忍不住抬头看去,却已是泪流满面。 同为女修,她感同身受。 一位如此年幼的道门弟子,只因恩怨纷争,便惨遭杀戮,她何错之有? 而惨遭杀戮的又岂止一位妙龄女子,不过转眼之间,其十多位同伴已尽数倒在剑光之下。 与此同时,有人踏剑而来。 是位中年男子,他踏剑盘旋在半空之中,冷冷俯瞰着脚下,强横的神识掠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片刻之后,他拂袖一甩扬长而去。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雨。 梦青青与羽新跟着人群走出桥下,已是雨水如注。她正想催动真气护体,遂又微微一怔。 只见河堤上站着一个人,虽然头戴斗笠,而整个身子已被雨水浇透,却犹自默默伫立。 筑基高人现身之时,于野他竟然没有躲避? 他的面前,静静躺着一个女子,便好像睡着了,任凭雨水冲洗着清丽的面颊与小巧的身子而一动不动。 梦青青与羽新走了过去。 于野依然低头凝视,脸色异常的冷峻。 也许他杀的人多了,已渐渐变得冷漠,如今忽然发现生命的珍贵与脆弱,使他一时之间大为惶恐。尤其一个妙龄少女在他面前死去,犹如花儿般的凋零,瞬息香消玉殒,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力挽救。一种卑微的不安与无能的自责涌上心头,更加令他愧疚难当而惶惶莫名。 梦青青又是眼圈一红,道:“她何错之有,遭此劫难……” 羽新倒是淡定许多,叹息道:“唉,你我修道,为逆天之行。死则道陨,生则长生。生生死死,是谓道恒!” 修道之人,当看淡生死。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总不能看着南齐山的道友弃尸荒野,师妹……” “嗯,你我未能出手相救,自当略尽同道之义。于野……” 羽新与梦青青安葬这些惨死的南齐门弟子。 于野不置可否,却拿出一沓离火符。 兄妹俩接过离火符,便忙着焚烧死难者的遗骸。 雨水虽大,却挡不住离火符的威力。一会儿的工夫,十多位南齐山弟子的遗骸连同河堤上的女子已相继消失在火光中。而燃烧的灰烬又在水火之中浸入大地,一如生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这场大雨,不仅浇灭了山火,也浇灭了荒野山林的火患,逃难的人群早已返回镇子。 而羽新与梦青青忙碌过罢,却见于野独自站在风雨石桥之上。 古桥独影,很是寂寞。 而寂寞不外乎丢了坐骑,三匹马竟然没了。想必人群混乱,天降大雨,马儿受惊之下,早已逃窜无踪。 三人茫然四顾,寂寞又添无奈,只得打消了寻马的念头,然后顶风冒雨奔着镇子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十里烟雨 天降大雨,马也丢了。 于野与羽新兄妹俩在南齐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一个院子,几株参天老树,两层石头屋子,二三十间客房,三间临街的酒肆,便是南翔客栈的大致情形。 三人住在客栈的二层,各占了一间客房。本想着歇息一晚,便起早赶路,却大雨不停,致使河水暴涨而难以出行。三人只得继续住下去,等待着雨过天晴。 于野倒是随遇而安,只管躲在客房内修炼。 羽新与梦青青则是每天出门,声称打探消息,寻找失散的同门。两人身为天丹峰的弟子,此情此举也是应有之义。 据悉,北齐山一战,大泽道门的三十二位高手仅有十多人生还。蕲州修士的登门报复,致使大泽道门再次遭遇覆顶之灾。如今各家弟子已死伤殆尽,即便有幸存者也从此归隐山林而销声匿迹。 这兄妹俩是不甘心看着道门的没落与传承的断绝! 于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过,他虽也愧疚、自责,却有苦说不出。 北齐山一战,为他暗中一手策划,知道内情的仅有燕赤与仲坚、天宝等一群江湖兄弟。最终也算是大功告成,而后果却在意料之外。 总觉着蕲州修士吃了大亏之后,应当有所收敛。谁料大泽道门反而因此遭到更为疯狂的报复,归根究底,还是他低估了人性之恶。 或者说,那帮修士根本没有人性。 一个丧失人性的筑基修士,便足以灭了整个大泽道门。 他于野又凭什么拯救大泽? 他没有那个本事! 所谓的有我在此、道门不灭的豪言壮语,只能是一腔美好的愿望。这个世道的残酷无情,依然远远超出他的认知与想象。 现如今,虽然挫败了南山创立仙门的企图,他与大泽道门同样一败涂地。他只能躲在客栈里,等待着逃往海外。 “呼——” 客房中,于野睁开双眼,丢下手中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已修炼了三日,失去的真气已恢复如初。 而窗外的雨,依然未停。 于野看向窗外朦胧的天色,听着淅沥的雨声,又拿出一块灵石。 识海中忽然多了数百字符的注释解析,以及口诀、法诀与手印的图示,皆源自于《天禁术》的困字诀。所谓的手印,便是五指掐诀的各种手势,辅以口诀,便可祭出法术神通。 与此同时,便听蛟影在叫苦—— “哎呦,数百年未曾这般的辛苦,持续多日研修,总算参透了天禁困术。我已将诸般法门与诀窍分享与你,只需效法修炼便可!” 于野的脸色露出笑容。 他每日忙着赶路,应付各种状况,只能忙里偷闲修炼,根本没有工夫去参悟神通法术,于是便让蛟影助他一臂之力。而这个法子果然好用,以蛟影的境界、见识与聪慧去参悟功法典籍可谓事半功倍。而她年岁不大啊? “你……你有数百岁?” “哦?” “依着村里的说法,五十知天命,七十古来稀,你竟然活了数百岁,岂不是一位老人家……” “是哦,在我老人家面前,你小子当知敬畏,别没大没小!” “嗯!” 于野收起轻忽之心,规规矩矩答应一声。 却听蛟影“扑哧”一乐,得意笑道:“嘿嘿,小子好学,可畏也,可教也!” 于野隐隐察觉不妙,忙道:“你老人家失去肉身之时有多大年纪,修为如何?” “我老人家那年桃李正茂,金丹初成,咦……?” “典籍记载,桃李正茂,也不过双十年华,即使你困入蛟丹数百年,魂体应该依然如初,你……你是金丹高人?” “小滑头,不理你了,哼!” 蛟影失言之后,自知上当,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于野坐在榻上,也是怔怔无语。 对于蛟影而言,他没有任何隐私。而在他看来,蛟影始终是一个谜。对方的身世来历,他一无所知。不过他也知道,随着相处日久,彼此依赖共存,存在他心头的这个谜终有揭晓的一日。 而蛟影竟然是位金丹高人? 二十岁的金丹高人,更是不敢想象。而一位金丹高人,竟然失去肉身困入蛟丹,当年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于野默然良久,依然心绪难平。 倘若说筑基修士,是一道难以翻越的山,而金丹修士,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便是这么一位可望不可即的高人,竟然与他朝夕相处,拌嘴吵架,并被他逼得整日研修功法…… “笃、笃——” 有人叩门。 于野定了定神,抬手一挥。法力所至,房门的门栓轻轻移动。 “请进——” 房门推开,梦青青走了进来。 “有何指教?” 于野意外道。 三人相邻而居,有事传音,无事并不往来,也不会登门拜访。 梦青青依然还是农家女子的装扮,却少了神采飞扬,而多了几分郁郁之色。她打量着于野,又看了看客房的摆设,然后关闭了房门,径自走到喘气的凳子上坐下,这才迟疑着说道:“今早我师兄已先行动身……” “哦,羽新道友去了何处?” 于野抬脚下榻。 三人商定天晴之后动身,却有人不告而别。 “师兄本想与你知会一声,昨夜过于匆忙,便由我代为转告……” “昨夜便走了?” 客房不大,男女独处,又关着房门,显得有些逼仄、也有些尴尬。 于野想要起身,又坐了下来。 便听梦青青继续说道:“昨晚师兄打听到同门的音讯,便急着一探虚实。他冒雨启程之际,特地让我转告与你,十日后化州镇碰头,彼此不见不散!” “你为何没有随行?” “当时夜色已深,风雨甚急,何况你尚不知情,怕你怪罪……” “无妨!” 于野摆了摆手,大度道:“如今天色大亮,你走吧!” 没有了同伴,他更喜欢独来独往! “这……” 梦青青背对着窗口,一改直爽的性情,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并且两腮微红,很是难为情的样子。 “师兄放心不下,吩咐我跟着你,却不想招你嫌弃,我……” 她抬起头来,两眼中透着不安的神色。 于野又忙摆手,道:“此言差矣,我怎会嫌弃道友呢。” 梦青青忽然松了口气,冲着他莞尔一笑,竟秀眸生辉,期待道:“既然如此,你我出去走一走呀?” 于野愕然道:“下着雨呢!” 梦青青却已欣然起身,打开房门,然后拍着双手,迫不及待道:“走啊——” 女儿家的心思,着实捉摸不透。外边下着雨呢,又能去往何处? 于野不知如何拒绝,只得伸手抓起斗笠。 走出客房,便见回廊外的细雨霏霏。而比起前几日,雨势似乎弱了几分。 “随我来——” 梦青青招了招手,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于野只得随后而行。 忽听识海中有人出声—— “年轻人,白芷之鉴不远,闻者足戒哦!” 又是蛟影,怪声怪气。 什么叫白芷之鉴?哦,是指他吃亏的旧事。而梦青青虽为修道之人,却是一位性情女子。两者毫不相干,岂能相提并论。 “少管闲事!” 于野暗暗回敬了一句。 而蛟影岂肯示弱,即刻奉还了一句—— “哼,我已将天禁困术传你,三日内未能修炼娴熟,莫怪我老人家饶不了你!” 于野的心头一紧。 他不怕蛟影发怒,却怕那位老人家对他不理不睬。 不过,自从灵蛟谷的乌龙湖分别之后,白芷便杳无音讯。此时此刻,她究竟人在何方? 走下楼梯,便是客栈的院子。 梦青青的手上多了一把油布雨伞,回首嫣然一笑,示意道:“于野,与我共执一伞!” 江湖儿女、或道门中人,并不看重繁文缛节,适逢大雨不停,两人共执一伞倒也无妨 而于野既非江湖人,亦非道门弟子。 他冒雨走向院子,扬手道:“我有斗笠遮雨,足矣!” 几步穿过院子,走出了客栈。街道上空旷无人,远近风雨蒙蒙。 于野不知往何处去。 梦青青从身后追来,含笑道:“这边走——” 言罢,她循着街道径自往前。一顶油布伞罩着青丝素裙,使得她雨雾中的身姿多了几分田园乡野的韵致。 于野默默跟随。 片刻之后,抵达街道尽头。转而往西又去数百丈,滔滔河水挡住了去路。却见河堤之上,一座草亭静静矗立在风雨之中。 梦青青走入草亭,丢下雨伞,舒展双臂转了个圈,仿若在翩翩起舞,一时情不自禁发出“咯咯”的笑声,转而又面向着漫天的风雨而扬声道—— “此间风轻雨浓,山河如烟,纵是良辰美景,怎奈丹峰梦断,从此江湖远去,且看海阔天空,于野——” 于野随后踏入草亭。 便听道:“此情此景,有何感慨?” 于野举目四望,懵懂无语。 又听道:“百年红尘梦断,十里烟雨平生,青鸾展翅九霄,清风一去万里。” 这些道门弟子出口成章,且意境高远,令人敬佩! 再次听到梦青青说道:“于野,我便将这十里烟雨送你,报答你北齐山、坤水镇的两次救命之情,如何呀?” 话语倒也豪迈,却依然听不明白。 于野摇了摇头,无奈道:“道友啊,下着雨呢……” 第一百零七章 顺风顺水 于野在镇外的草亭中待了几个时辰。 其间他看够了风雨,听够了感慨,领略了几分诗情画意,懂得了十里烟雨的寓意所在。如此也是无奈,羽新走了之后,他便成了梦青青唯一的伙伴,也是唯一的依靠。何况他救了梦青青两次性命,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正因如此,梦青青邀请他雨中漫步,陪他去看十里烟雨,与他感慨江湖红尘、畅谈仙道人生。面如如此一个性情女子,他只能静静陪伴、默默倾听。或是回答几句问话,或是面对着滔滔河水而呆呆出神。 而回答梦青青的问话,好像并不轻松。 她问:你是不是玄黄山弟子,师从何人;蕲州修士指责你偷窃宝物,是否属实;又是什么宝物,为大泽招来滔天大祸;为何看不出你的修为,是否施展秘术;你的剑气之术与层出不穷的符箓来自何处;倘若你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藏,为何不拿出来拯救大泽道门;北齐山之行,你为何拒绝桃疯的盛情相邀;之后又为何躲在暗处,三番两次出手相助,等等。 他答:本人无门无派,没有师父;蕲州修士的指责,为无稽之谈,只为栽赃嫁祸,实则另有所图;之所以看不出修为,乃是修炼的功法所致;剑气为世外高人传授,符箓来自杀人所获;没有什么宝藏,大泽道门的灾难与他无关;拒绝桃疯的邀约并无他意,道不同而不相为谋罢了;修为低微,只能躲在暗处力求自保;至于出手相助,则为道义、情义所在。如上句句属实,以后绝不接受类似的询问、或是任何质疑。 梦青青果然不再询问,而是说起童年往事,以及道门的趣闻,并与他探讨修炼心得,以及布设阵法之术。天丹峰道门,最为擅长阵法。她与羽新,皆深谙此术。于野顿时有了兴趣,便虚心请教,她也耐心说解,并送给他三面小旗,称之为阵旗,可布设三才阵法,有攻守之能,据称威力不俗。 于野不喜欢白拿好处,他以一枚功法玉简、两张降龙符、十张离火符作为补偿送给了梦青青。 几个时辰后,两人结伴返回,依旧是一路烟雨,而彼此收获各有不同。 蛟影说,他又吃亏了。一是被人弄清了底细,试探出了深浅。再一个,三才旗阵,乃是阵法的入门之术,价值不过块灵石。而他所送出的东西,百块灵石也买不来。 于野没有理会蛟影的怨言,他行事自有主张。他与梦青青约定,雨停了之后,便动身赶路…… 三日后的清晨。 天色未晴,雨停了。 于野跟着梦青青离开了客栈。 走在雨后的街道上,梦青青又撑起了她的油布伞。青丝素裙的身姿,街角的青青树丛,道旁含苞欲滴的野花,无不透着清新与婉约之美。 镇子往南的里处,有个小小的码头。 码头所在,停了几条木船。如今河水暴涨,山路阻断,当地人出门远行,只能乘船改走水路。 于野与梦青青登上了一条木船。 木船长约两三丈,当间搭着船篷。船篷下的船舱内,已坐了五六位客人。待两人登船之后,船家点燃了三根炮竹,喊了声顺风顺水,便撑着木船缓缓离岸。 船家是对父子。 在船尾摇桨的应为父亲,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脸色黝黑、相貌憨厚;船头撑篙的儿子是个年轻人,粗布短衣,打着赤膊、光着双脚,铜色的脸膛上带着笑容。 此去百里,为三天的路程。而若是骑马、或是步行,至少绕道数百里。水路固然缓慢,却能平稳顺达,也是大泽南地所常见的出行途径。 梦青青坐在船头,肩上依然撑着伞。其秀丽的相貌,窈窕的身姿,为这雨后的景色添了一抹动人的色彩。 撑船的汉子也是血气方刚,难免为貌美的女子所打动,时不时的回头一瞥、嘿嘿一乐,手中的竹篙挥舞得“呜呜”带风。 于野与几位客人坐在船舱里,拉低斗笠,两眼微闭,像是在打瞌睡,而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在尝试着各种手印、手诀。 蛟影已将天禁困术的修炼法门与相关诀窍悉数相传,他依法修炼了三日,已略有小成,只是不知威力如何,有待进一步的验证。也幸亏蛟影的倾力相助,否则依他的境界修为,没有个三年五载,休想参透《天禁术》困字诀的玄妙。 便如蛟影所说,此去路途遥远、危机重重。他没有任何的依靠,休想指望他人的相助与运气的庇护。天龙盾、七杀剑气、《天禁术》,便是他最为信赖的保命手段,也是他闯荡海外、立足仙门的唯一本钱。 不过,他觉着这份本钱不够分量。没有逃命的本事,又何谈保住性命呢。而使用过破甲符,自然懂得遁术的好处。故而,他对于《天地九遁》颇为期待。 而蛟影又说了,九遁的功法残缺,仅剩下地、风、火、水、龙五种遁法。倘若一一修炼,耽误工夫不说,与强敌对决之时,也难以出奇制胜。与她看来,所谓的天地九遁与她熟知的遁法大同小异,不如选择一种遁法加以改进,使其兼具各种遁法之长,又不失强大的威力。却要容她参悟详尽再行决断,且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于野自然毫无异议,只是更为期待不已。 有了天龙盾护体,困术制敌,剑气杀敌,再有遁术逃命,这一套手段堪称完美…… 天近午时,小船靠岸歇息。 船头燃起炉灶,烧了鱼汤,煨了饼子,由船家与大伙儿分食。 此行共有八位客人,于野与梦青青之外,另有四位行脚商贩,与一对走亲戚的年轻夫妇。 靠岸的河畔,位于野外,远近无人,只有几株垂柳。长发般的柳枝随风飘摆,与河水倒映成趣。 天色依然未晴,时不时的还有雨丝飘落,再有轻风掠过河面,倒也凉爽宜人。 于野拿了一块饼子,便独自跳上了岸。 岸边湿滑,差点摔个跟头,又不便施展轻身术,只得手脚并用而颇为狼狈,引来船上一阵笑声。 船家姓杞,自称杞老大。他儿子今年二十多岁,叫杞春。父子俩已行船数年,熟知南齐镇至高凉镇的水路。由其口中得知,抵达高凉之后,再去三百里,便为南屏山地界。而化州镇,同属南屏山地界。至于化州镇的渡海码头,则是不得而知。 “于野——” 于野站在岸边,看着荒野的景色,嘴里啃着饼子,想着接下来的路程。 梦青青在船上呼唤,显然也想上岸吹风纳凉。 以她的身手,莫说上岸,抬脚都能飞上大树,此时依然撑着油伞,娇弱无力而又引人垂怜的样子。 于野没有理会。 乔装打扮而已,她真当自己是个凡俗女子了?那把雨伞也不舍得丢下,拿着很好看么? 叫作杞春的撑船汉子倒也热心,捧着鱼汤与饼子殷勤送到她的面前,她竟视若未见,只顾着冲着于野招手。杞春不敢怠慢,忙又搬取一块跳板搭在岸边。梦青青这才淑女般的欠了欠身子,丢下一个笑脸,然后肩抗着雨伞,摇曳身姿款款上岸。客人们也随后来到岸上,趁机享受着原野的空旷与夏日的清凉。 “拿着!” 梦青青走到于野的身旁,手上拿着一枚小巧的糕点,轻声示意道—— “你我远离烟火之食,吃喝无非一时之趣!” 于野已将饼子吞下肚子,摇了摇头道:“卤肉才是美味!”说着他手中多了一个酒壶,昂头扬起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吐着酒气,意犹未尽道:“大口吃肉、大口饮酒,最为痛快!” 梦青青微微蹙眉,道:“一身江湖习气!” 江湖习气,意味着粗鲁与野蛮。 于野微微一笑,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他饮酒的架势,学自仲坚与天宝,或也粗鲁野蛮,却也洒脱自在。 回想起来,还是行走江湖的日子最为快意。只是江湖已远,前程未卜…… 片刻之后,船儿继续顺水而去。 行至晚间,一行再次靠岸歇息。 船头挂起灯笼,岸上点燃火堆。 依着杞老大之意,船客中的年轻夫妇与梦青青住在船舱,由杞春在船头看守而以免发生不测,其他人则在岸上将就一宿。梦青青不顾杞春的挽留,执意跟着于野,并声称于野是她的兄弟,这才打消了杞春与众人的疑虑。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歇息。 岸边,梦青青与于野并肩而坐,拿出一枚玉简,说起阵法的入门之术。于野本想独自静坐吐纳,又觉着机缘难遇,禁不住凝神聆听,一时心无旁骛。梦青青也再次撑起她的油,遮住了天上的雨雾,遮住了两人的身影,也遮住了一宿的时光。 于野研修功法典籍的时候极为专注,在梦青青的悉心指教之下,他对于阵法的认知可谓是突飞猛进。再加上他修炼的《太上灵符》与《天禁术》与阵法之理相通,不知不觉间,他已初窥阵法门径。 不过,他的识海深处,有人在唉声叹气—— “臭小子,你倒是春风得意……” 第一百零八章 如此良人 翌日清晨,船儿继续循着水路前行。 天上又飘起了细雨。 梦青青依然打着雨伞坐在船头。 她并非嫌弃船舱的憋闷,而是不愿与凡俗乡民挤在一起。她虽然乔扮成农家女子,却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气。 撑船的杞春甚为兴奋,竟扯去上衣,光着脊背,任凭雨水打在身上,铜色的肌肤呈现着野性的强壮。许是抑制不住之下,他又引颈高喊起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 喊声带着大泽南地的口音,听不懂,只觉得他像是秋季的野狼,春天里的土狗,或是夏日的山鸠,吼叫声透着粗野与疯狂,并夹杂着几分急切的哀鸣。 于野坐在临近船尾的船篷下,旁边是四个行脚商贩与一对年轻夫妇。 四个商贩均为中年男子,腰间缠着行囊,虽然年纪相貌各异,却一个个举止稳重而又不失去精明与谨慎的样子。 四人相互认识,此去高凉镇合伙置办一批货物。 出门走亲戚的年轻夫妇,女的十六七,发髻插着银花,容貌清秀,穿着新衣,周身打扮的干干净净,臂弯拎着一个包裹;男的二十出头,粗布短衣,笑容憨厚,与其寸步不离,彼此之间显得颇为恩爱。 于野尚在闭目养神,暗中揣摩功法,却被吼叫声吵得心烦。他看向船头的杞春与梦青青,掠过船舱里的众人,眼光落在船尾与摇着船桨的杞老大身上。 船尾的甲板上,摆放着日常所用的杂物。船尾的尽头,另有一个形状古怪的船桨,看不太明白,却能左右摇晃驱使木船,也可以操持方向,由杞老大亲自掌控。 杞老大,相貌憨厚、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样子。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已是满脸的风霜之色,可见行船的辛苦与求生的不易。 依旧是漫天阴霾,雨雾蒙蒙。 船行水中,看不清两岸的景色,惟听船桨划水的声响,与杞春那野兽般的嚎叫…… 行至午时,仍然是雨丝飘飘。船儿无处靠岸,继续往前。 直至黄昏时分,天色终于放晴,一连多日的阴霾也渐渐消退,天边多了一抹令人欣喜的霞红。 杞老大父子俩收起船桨、放下缆绳。 船儿停靠之地,是片宁静的河湾。岸边的草丛里,可见车辙与栓系缆绳的树桩。 这是一处偏僻的野渡。 众人纷纷上岸,而四周树林环绕,草木幽深,且雨后泥泞,一时无处可去,便聚集在河边的草地上。 杞老大照旧在船头摆开炉灶,烧煮晚间的吃食。杞春也跟着忙前忙后,或是木柴潮湿,炉火升起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遂拿出手巾遮住了口鼻。杞老大一边拨弄着炉火,一边摇着蒲扇驱赶着烟雾。 梦青青终于丢下雨伞,与于野伫立岸边。 暮色中,阵阵炊烟漫过河面而来,使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间,但见烟波飘袅而四方朦胧。 “宛若仙境!” 梦青青轻声感叹。 “你见过仙境?” 于野有点好奇。 “虚幻莫测,飘渺迷离,天地此间,真我两忘,且景色如此静美,岂不仿佛仙境一般?” “哦!” “于野,你想象中的仙境,是个什么样子呢?” “没有想过。” “此情此景,遐想一番又能如何?” 于野看着不远处的木船,以及船上忙碌的父子俩,还有飘荡的浓烟,他抱起臂膀伸手托着下巴,沉吟着传音道:“我想象中的仙境么……一水池塘、几亩地,两间屋子,几株果树……” “噗!” 梦青青伸手掩唇,笑着打断道:“是不是再来一只狗儿、只鸡?” “嗯!” 于野点了点头。 “你想象的哪是什么仙境呀,分明就是你的于家村。” 梦青青则是面带笑容,憧憬道:“我想象的仙境,云霓为裳,晨露为浆,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于野默然无语。 他如今虽然走南闯北,而他的见识与梦想,依然离不开星原谷,离不开星原谷中的那个小村子。 而梦青青的想象更为美好,也更为令人神往。 啧啧,云彩当衣裳,露水当酒浆,而且永远不会老去,也许那才是神仙日子吧。不过,修士所修炼的不就是仙道么,而迄今为止,为何只见纷争与杀戮呢? “各位,用饭啦!” 杞春在招呼众人用饭,并亲自端着一碗热汤来到梦青青的面前。 面对这个年轻汉子的殷勤举动,讨好的笑脸,以及灼热的眼光,梦青青不为所动,直接摇头谢绝。 于野倒是伸出手,却根本没人理他,他只得从怀中摸出酒壶,装模作样的饮起了酒。 晚饭过罢,杞老大在岸边又点燃一堆火,说是驱赶蛇虫,谁想湿柴再次升起一股浓烟,呛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便是梦青青也轻咳了两声。杞老大急忙与众人致歉,不忘拿着蒲扇一阵乱扇。 于野不惧蛇虫侵扰,在一旁径自坐下。他正想拿出灵石暗中修炼,忽然微微一怔。 飘荡的浓烟中,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与此同时,坐在一旁的梦青青,竟然身子摇晃,软软的倒在地上,已然是双目微闭、微微气喘而犹如醉酒的模样。 不仅于此,火堆旁的几位商贩与年轻夫妇也相继倒下。 杞老大与杞春倒是无恙,而父子俩一个眼光阴鸷、一个咧嘴大笑、神情得意。 于野尚未弄清缘由,眼前模糊起来,他脑袋一垂,慢慢瘫倒在地。 “哈哈,得手了!” 杞春笑了一声,遂又骂道:“杞老大,老子差点着了你的道!” 杞老大拎着一桶水浇灭了火堆,翻着双眼道:“船上风大,毒雾难以奏效,谁让你色迷心窍,将你毒翻了也是活该!” 杞春兴冲冲的走到梦青青的身前,禁不住搓着双手而两眼放光道:“如此良人,如此良辰,哈哈……” 地上的女子在登船之时,已被他盯上。而一路之上,对方总是撑着雨伞在他眼前晃悠,更是让他心痒难禁。如今终于大功告成,他忍不住便要肆意纵情一番。 却听杞老大说道:“先由道长过目,你再开荤不迟,否则怪罪下来,莫怪老子没有提醒你!” 听到‘道长’二字,杞春似有忌惮。他伸手抓起梦青青甩在肩上,接着又将旁边的于野抓起来夹在腋下转身离开了河湾。 杞老大则是分别解下四个行脚商贩的行囊,从中滚落了十几锭银子。他又查看了年轻夫妇的包裹,然后将银子尽数拿到船上藏了起来,接着一手抓着一人,穿过河湾的草地,直奔幽深的林子走去。 林子深处,竟然有个石头屋子,为树藤野草所覆盖,乍一看像个巨大的土丘而显得颇为隐秘。 杞老大却是熟门熟路,直接踢开屋门闯了进去。 屋内地方不小,足有四五丈方圆,点燃了几盏油灯,摆放着木案、木凳与坛坛罐罐等物。角落里堆放着衣物,还有一男一女人躺在地上。另有一个光着脊背的汉子,正是杞春,尚自低头打量、垂涎三尺。 “砰——” 杞老大将所抓的两人丢在地上,抬脚踢了过去。冷不防的挨了一脚,杞春顿时暴起,而回头一瞥,急忙跟着他转身离去。 石屋另有一扇门,却门扇紧闭。 未几,杞老大与杞春去而复返,各自丢下两个人,然后站在一旁等候。 八位船客,则是尽数躺在地上。 “啊……” 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呻吟。 杞老大与杞春颇为意外。 只见梦青青缓缓睁开双眼苏醒过来,然后支起身子,又蹙着眉头,抬眼怔怔四望。 依然头晕目眩,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而噩梦已经醒来,眼前却是一处陌生的所在。 而衣着完好,纳物戒子尚在。 “于野——” 梦青青急声呼唤。 于野竟然躺在她的身旁,一时呼唤不醒。而同船的商贩与年轻夫妇,同样闭着双眼躺在地上。 她的眼光看向杞老大与杞春,恍然怒道:“粗鄙恶贼,找死……”她急于斩杀贼人,竟然手足无力,非但站不起来,便是神识也难以施展自如。 杞老大与杞春尚自有些担心,顿时松了口气。 “哈哈,你中了离魂烟,十二个时辰内形同死人。” “这女子有些古怪,她怎会醒呢?” “任凭如何古怪,老子也能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梦青青又急又怒。 离魂烟? 无非是江湖伎俩,旁门左道。 而她一位修士,竟然栽在江湖人的手里。偏偏于野也遭算计,此时她只能独自面对危机。 梦青青焦虑之际,出声问道:“你父子俩究竟何人,岂敢害我性命?” “老子与杞老大同姓而已,谎称父子,只为取信客人,否则行船数年早已败露。而你放心便是,老子不害命,老子馋的是你的身子。老子就是喜欢你打着雨伞搔首弄姿,真叫一个美,哈哈……” 杞春的笑声有所收敛,却依旧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杞老大则是摇了摇头,漠然道:“姑娘,你不该醒来。稀里糊涂的死了,多好啊。如今徒添悲伤,何苦呢!” 梦青青叱道:“你二人行船数年,残害多少无辜……” “不!” 杞老大又摇了摇头,道:“道长说了,我二人摆渡轮回,接生送死,为大造化、大功德!” “道长?” 梦青青微微愕然。 忽听有人出声—— “命中接引,魂灵摆渡,生死再造,轮回有道。” 与此同时,几丈外,紧闭的屋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一人…… 第一百零九章 报应来了 屋门开启。 从中走出一位老者。 一位银须银发的老者,身着道袍,肤色细腻,面若童颜,周身上下散发出炼气修士才有的威势。 梦青青瞠目不已。 在这荒郊野渡的密林之中,竟然遇见一位炼气的高人? 大泽八家道门尽皆遭难,怎会有高人幸存,并躲在此处劫掠船客,并美其名曰魂灵摆渡? 老人现身之后,随手关闭了屋门,转而伸手拈须,冲着梦青青凝神打量。 杞老大与杞春躬身施礼,口称‘道长’。 老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自言自语道:“中了老夫的离魂散,竟然还能醒转,原来是位练气四层的修士,且为元阴未破的处子之身,妙哉!” 杞老大与杞春悄悄换了眼色。 “前辈!” 梦青青以为发现转机,忙道:“在下梦青青,乃天丹峰弟子,不知前辈是哪一家道门的高人,此事定然有所误会……” 老者仙风道骨,谈吐不凡,且相貌慈祥,不像是个坏人。谁料梦青青的话语未落,已凌空飞起,“砰”的落在木案之上,遂见老者俯下身子,像是查看一件物品,将她从头至脚细细端详,并将她的纳物戒子顺手摘去。其童颜般的面容与银针般的须发,忽然变得阴森可怖。尤其他两眼的贪婪之色,令人毛骨悚然。梦青青急于挣扎躲避,却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抓住手腕脉门,一股强横怪异的力道瞬即充斥全身,使她顿时动弹不得,只能仰面超躺着,任由那贪婪的眼光穿过衣裙、穿透肌肤,一寸一寸的查看她的骨骼、经脉。她惊秫莫名,失声尖叫道:“放开我——” “莫怕、莫怕!” 老者依然话语柔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又与杞老大与杞春摆了摆手,吩咐道:“屋外守候!” 杞老大与杞春不敢吭声,低头退出了屋子,并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梦青青躺在木案上,犹如待宰羔羊,惶惶无措,又不明究竟, 这位老者要干什么? 所谓的离魂散,并非江湖伎俩,而是道门的迷药,也难怪她修为在身,依然遭到了算计。 而于野也是修士呀,他为何没有醒来?想必他修为低微,已然指望不上…… “啊——” 梦青青尚自惊恐忐忑,又紧不住尖叫了一声。 她的衣裙竟被一把扯去,上下已不着一缕,接着隔壁的屋门打开,她凌空飞了进去。而她扯去的衣裙,已落在角落里的衣堆之上。 那堆衣物都是遇难者所留? 转瞬之间,已置身于地下的石室之中,有明珠照亮,情形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五六丈大小的地下石室,有一道木梯连通上下。石室的四周陈列着木架、石龛、石几、箱子以及坛坛罐罐等物,当间的地上铺着褥子,应为打坐修炼的所在。褥子的左右摆放着几个鼎炉,正前方矗立着一座两尺见方的铁鼎。铁鼎为四足双耳,内外布满符阵与古怪的纹饰,并散发着浓重的血煞之气。 梦青青直接飞到铁鼎之上,就此凌空漂浮,却依然被法力所束缚,即使想要遮住隐私,也无能为力,反而被逼收拢四肢,呈现趺坐的形状。 老者随后而至,大袖轻拂,缓缓坐在褥子上,抬手便要掐动法诀。 此时此刻,梦青青已然断绝了生还的念头。她已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却又不甘这般死去,急声道—— “前辈,你是否知晓南齐山已遭遇灭门之祸?” “哦?” 老者微微一愕。 “前辈,你果然是南齐山的高人。而你躲在此处残害无辜,却无视南齐山与八家道门覆灭。如今蕲州筑基修士横行大泽,各家弟子死伤殆尽,我辈无处栖身,被迫四处逃亡……” “南齐山没了?” 老者有些意外,道:“老夫倒是听说海外修士侵扰大泽,却忙于闭关而无暇他顾,而南齐山等八家道门,都没了?” “晚辈亲眼所见,南齐山已毁于大火之中,幸存的十多位弟子尽遭屠戮。其他道门无一幸免……” 梦青青如实道出大泽道门的现状,又说:“前辈,大泽道门都没了,你身为高人,非但袖手旁观,反而残害同道,这究竟是为了哪般?” 老者好像被她的劝说所打动,拈须默然不语。 梦青青恳求道:“前辈……” “哼!” 老者却哼了一声,打断道:“即使道门安然无恙,又能如何?纵使穷极一生,修至炼气圆满,也不过是耗尽寿元,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幸亏老夫早有所料,于数十年前离开了南齐山,就此归隐修炼,参悟轮回之道。” “前辈,何为轮回之道?” “此乃老夫自创的法门,又名借寿延岁。” 梦青青愕然道:“借寿延岁?” “人之精血,为生机所在。且将精血炼成血丹服用,便可延年益寿。之所谓,生机不失,则寿元永续。” 老者或许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正如此时,你入轮回,我得永生。今日难得抓到一位修士,又为处子之身,炼制血丹的功效必然倍增,或能帮着老夫成就筑基也未可知!” “前辈,你残害无辜,便不怕遭到报应?” “呵呵,修道之人不讲因果,只论承负,没有生死,唯有轮回。何况,害人者为杞老大与杞春,老夫只管将摆渡至此的魂灵送入轮回,又何尝不是一桩功德呢!” “他二人岂肯受你摆布?” “凡俗中人劳碌一生,所图为何?不外乎活得长久,与荣华富贵。老夫助他二人达成所愿,自然受我驱使、为我所用!” “前辈,唉……” 梦青青还想哀求几句,遂叹息无语。 事已至此,她已明白了前因后果与自身的处境。 这位老者来自南齐山,数十年前,因筑基无望,便离开道门,独自隐居此地。他的寿元渐渐耗尽,便以活人精血炼丹而借寿延岁。杞老大与杞春受他驱使,已坑害了众多性命,如今抓到一位修士,注定难逃他的毒手。 一位修士,一位得道高人,为了自己活下去,竟然将他人性命视如草芥。而如此残酷无情之人,竟为同道的长辈,这不仅是对道门的嘲讽,也是她梦青青的悲哀。 “道门讲究的是正心明道、怀德自重。而老夫与那些个迂腐之徒不同,老夫只懂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呵呵!” 老者淡淡一笑,又语重心长道:“小姑娘,下辈子莫要修道了。所有劝人为善的话语,都是瞎扯。道法典籍的道理,也都是骗人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才是存活的不二法门。”他抬手掐动法诀,依然像个慈和的长者,继续出声道:“老夫先放了你的精血,再炼化筋骨血肉,只需半柱香的时辰。你不比凡夫俗子,老夫自当用心!” 梦青青闭上双眼,神情黯淡。 她知道必死无疑,却没想临死之前还要遭受如此屈辱。不管有无来世,且求快点了结此生! 等死,竟也煎熬。 那位老者,为何不动手…… 梦青青悬浮在铁鼎之上,只等死亡的降临,却迟迟未见动静,她忍不住睁开双眼。 只见老者依然坐在原地,伸着瘦骨嶙峋的右手,竟然未能祭出法诀,而是如同石头般的动也不动。与其同时,他身后冒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于野? 那粗布短衣、浓眉星目的少年,不是于野又是谁,而他中了离魂散,怎会突然醒来,并无声无息潜至此处,好像已暗中偷袭得手? “喀、喀——” 不过眨眼之间,老者周身发出一阵撕裂的响声。 而神情戒备的于野猛然跃下木梯,出手如电,“哧哧”弹出两道剑气,“噗噗”击穿老者的腰腹与后背。老者吃禁不住,“砰”的摔倒在地,口吐热血,挣扎未起,又“扑通”瘫坐在地,失声道:“何……何方高人……” 与此同时,梦青青往下坠去,恰好落入铁鼎之中。她“哎呀”一声便要呼救,忽又伸手遮住身子。 却见于野一边打量着石室,一边走到老者的身前,恨恨自语道:“白芷啊,想必你的师父也擅长活人炼丹之术吧,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不肯相信呢……”他低头看向老者,沉声道:“莫管我是谁,且回我话来,你的离魂散,有无解药?” 老者的伤势虽重,一时并未致命。他倚着一张石几,须发凌乱,曾犹如童颜的一张脸也呈现出苍老虚弱的神态。他微微颔首,喘着粗气道:“一粒聚魂丹足矣……” 于野直接抓住他的手指撸下一个玉石戒子,从中找到一瓶丹药。 老者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试探道:“这位道友,老朽已是风烛残年,请高抬贵手……” 于野走到铁鼎前,又听“哎呀”一声。他没有理会,背着身子递过去一粒丹药,又将一枚纳物戒子丢进铁鼎,然后奔着木梯走去,极为厌恶的啐了一口:“呸,老不死的东西,说人话,不干人事。报应来了,等着吧!” 他不慌不忙的踏着木梯,一步一步离开了石室。 老者盯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回味着对方话语中的寒意,他松弛苍老的面皮一阵抽搐,鲜血染红的银须也跟着微微颤抖。 躲在铁鼎中的女子服了丹药之后,四肢渐渐自如,已从戒子取出衣物,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第一百一十章 真的假不了 于野回到地上的石屋里。 四位行脚商贩与年轻夫妇俩依然躺在地上昏死不醒。 他拿出丹药分别塞入六人的嘴里,又以真气送入腹内,然后拍了拍手,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片林间空地,甚为黑暗。 杞老大与杞春尚在门外等候,忽见屋内走出一人,急忙趋近查看,顿时吓了一跳,遂挥舞着拳头扑了过来。 于野没有躲避,身上闪过一道青色光芒。 “砰、砰——” 杞老大与杞春的拳头刚刚近身,便被他的护体法力震断了手腕子。而他不容对方后退,抬脚便踢。“喀嚓、喀嚓”几声脆响,两人倒飞着摔倒在地,已是双腿尽折,疼的大声惨叫。 于野懒得多看一眼,转身返回屋内,一手抓着一人,穿过林子而去。他施展起了轻身术,离地便是三丈多远,来去如风、快如魅影,转瞬已将六人送回河边。 片刻之后,再次回到林间。 杞老大与杞春尚在地上嚎叫。 于野静静站在一旁,抱着膀子,好整以暇的听着惨叫声,打量着两人的凄惨模样。 记得登船之初,倒也顺风顺水。而昨日下雨的时候,杞春便如一头发情的野兽在嚎叫,张狂的举止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凶狠之色。杞老大竟然熟视无睹,一点也不怕他吓着客人。 如此异常的状况,又岂能瞒得过于野的双眼。 之后抵达河湾野渡,‘父子俩’生火煮饭的一举一动,皆在于野的神识关注之下。当众人中了离魂散的浓烟,他也跟着倒在地上。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还是想要查明原委。而结果让他大为意外,两个撑船汉子的背后竟然藏着一位炼气高人。当他获知真相之后,他的惊讶与愤怒远在梦青青之上。 以活人精血炼丹,借寿延岁,岂不就是白芷的师父,也就是洪姑所干的勾当?白芷曾经遮遮掩掩,蛟影亦曾暗中提醒,他当时不以为然,谁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阴损的法门。彼时彼刻若非卜易上山,他或许已如同梦青青而落得同样的下场。 大泽道门又为何没落?仅仅因为灵气的匮乏? 也不尽然,正是一群修为无望的道门之人,不去设法寻求机缘,而是痴迷于歪门邪道,最终害人害己,并败坏了大泽的修道之风。 而说起人性的自私自利,倒也无妨。谁不自私呢,却非滥杀无辜的借口。 既然他于野遇到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天禁术》之困字诀,今晚小试锋芒,竟轻易得手,可见威力不俗。而不管那位老者遭到怎样的报应,都是他咎由自取…… 于野尚在想着心事,神色一动。 屋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女子。 梦青青,再无淑女的模样,而是面若冰霜,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杀气腾腾的直奔躺在地上的杞老大与杞春走去。 两人察觉不妙,便要出声求饶。 谁料剑光闪烁,杞春的双腿已被齐齐斩断,他顿时疼得放声惨叫。遂即又是两只手臂飞了出去,杞老大的四肢也被逐一斩断。两人竞相惨叫着,犹如两头困兽发出临死前的狂嚎。 于野站在几丈之外,默默注视着梦青青的举动。不过转瞬之间,凄厉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地上多了两个滚动的头颅,浓重的血腥弥漫四周。 梦青青依然挥剑劈砍,直至将死尸劈烂斩碎…… 于野背过身去,暗暗吁了口气。 他也杀人无数,却从未这般的凶狠残暴。 而如此凶狠残暴的,竟然是位女子,一位喜欢雨中漫步,喜欢打着油伞的娇小女子。 由此不难想象石室中老者的下场,也许更为的凄惨。 须臾,林中燃起大火。 于野不再理会梦青青的举动,独自躲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一个玉石戒指。 纳物戒子,来自那位老者。其中收纳着各种丹药,与炼丹的功法、典籍,还有一个精巧的丹炉,与为数不少的金银珠宝,以及零零散散的私人物品。却唯独不见一块灵石,可见戒子主人的窘迫境地。 于野将戒子中的物品查看了一遍,将丹炉与一篇名为《地丹术》的典籍收入纳物铁环,然后手里握着一块灵石闭目养神。 大火整整烧了一个多时辰,并发出一声闷响。树藤草木遮掩的石屋已被焚烧殆尽,原地塌陷了一个土坑。杞老大与杞春的尸骸,更是荡然无存。 渐渐的天色微明,又一日即将到来。 林间却响起哭泣声。 “呜呜——” 哭声悲切,令人动容。 于野起身看去。 大火已然熄灭,而梦青青却伫立在废墟旁,双手捂着脸,瘦削的肩头微微抖动。 人也杀了,仇也报了,她又为何哭泣呢? 于野带着一丝疑惑走到近前。 梦青青哭声不止,悲伤不停。 于野有心劝说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梦青青却忽然抬头看着他,哭红的双眼透着无助与恳求的神色,并挪动脚步伸出一只手,显然想要寻求安慰、或是寄托。 于野禁不住后退两步,诧异道:“道友,莫非你离魂散的毒性未解……” 梦青青猛然顿足停下,腰身一转,抽泣声多了几分怨气—— “呜呜……你看够了笑话……尽管取笑便是!” 于野摊开双手,无言以对。 他所认识的梦青青,是个性情直爽,秀外慧中的女子。而今日此时,却变得柔弱且又无助。而之前杀人,并将人碎尸万段,又毁尸灭迹的,难道不是同一个女子么? 不过,梦青青还是了恢复常态。 片刻之后,她慢慢转过身来,虽然两眼的红肿未消,却已不见了泪痕,冷冷道:“你身中离魂散,为何安然无恙?” 于野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我说我百毒不侵,你信么?” “不信!” “嗯,那便是我中毒不深,侥幸醒来!” “所言当真?” “真的……假不了!” “今日之事,不得与任何人提起。” “当然!” 梦青青盯着于野,神色莫名。 于野递过去一个戒子,示意道:“那老儿的东西,由你处置!” 他看了眼天色,转身奔着来路走去。 身后响起一声叹息:“唉,我欠下的情,如何偿还……” 这人世间,有太多的情,难以偿还,有太多的债,无从追讨,只能将其记在心间,随着岁月变老而慢慢淡忘。 六位船客已苏醒过来,却聚在河边不知所措。四位商贩丢失了金银,皆哭丧着脸而欲哭无泪。忽见于野与梦青青返回,众人急忙询问究竟。 梦青青表明她道门弟子的身份,声称杞老大与杞春企图谋财害命,双双行迹败露之后,已连夜逃脱。她姐弟二人追杀不成,只得原路返回。成了她师弟的于野,则是捡起斗笠,直接跳上了船,找到了藏匿的金银。 众人欢喜与庆幸之余,纷纷表达感谢之情。 梦青青颇为谦逊,对于赞美之词拒不接受,却默默捡起雨伞,将其撕得稀烂扔入水里。 没有了船家,行程尚在。 四位商贩皆懂得撑船,于是忙碌起来。于野与年轻夫妇也没闲着,各自拿着树枝在船头划动。齐心协力之下,船儿离开野渡,驶出河湾,继续顺水而去。 恰是天晴,旭日初升,一时晨风送爽,木船上笑声不断。 唯独梦青青坐在船篷下,闭着双眼,任凭两岸景色变幻,她依然难忘昨夜的惊吓与屈辱…… 午后时分。 一行抵达高凉镇。 船儿停靠码头之后,于野、梦青青便告辞离去。失去主人的木船,则由四位商贩与年轻夫妇处置。六位船客收获意外之喜,随后欢送两位同伴。于野满脸带笑,梦青青则是头也不回。 高凉镇与南齐镇相仿,四面环水,树木掩映,还有青石板的街道,与古老的房舍,无不透着水乡的特有韵致。 而喜欢婉约之美的梦青青则是目不斜视,直奔客栈而去。 永宁客栈。 于野与掌柜的要了两间客房,而梦青青又加了木桶、热水。他也不便询问,只得拿出银子一一照办,安排妥当之后,这才返回自己的客房,直挺挺的倒在床榻上。 梦青青将他视为兄弟,谁让他年纪小、修为弱呢。而一路之上,他不仅关照她的衣食住行与生命安危,即使杀人报仇,也顾及她的颜面。一位合格的兄长,也不过如此吧。却吃力不讨好,自从离开那个野渡之后,她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唉,女人真是麻烦! 昏昏沉沉躺了一个时辰,夜色渐深。 于野只想这么躺着,任思绪发散,由神魂飘荡,飘荡至星原谷、灵蛟谷、摩崖洞、北邙村…… 迷迷糊糊中,便听有人抱怨—— “修行如登山,登百丈而半九十。一日不达顶峰,终生碌碌无为。于家村的于野,你壮志未酬、心愿未竞呢……” 于野不满的嘟囔道:“难得小憩片刻,能否清净一会儿?” 蛟影却不予理会,自顾说道:“你的天禁困术,着实不差,凭此神通,足以对付任何一位炼气高手哦!” “嗯!” “《天地九遁》呢,我已研修了数日,欲将诸般遁法之长,集于龙遁一身,你觉着如何?” “待你参悟详尽,再说不迟!” “于野,想不想看到我呀?” “你长得丑么?” “哼,我丑得吓死人。想知道我如何丑陋,快与我爬起来修炼,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于野惊醒坐起,迫切道:“蛟影,我何时才能见到你?” “你金丹化婴之日,便是我现身之时!” “结丹、元婴?天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缘万里 次日清晨,于野尚在静坐吐纳,梦青青前来敲门,催他动身赶路。 两人离开了高凉镇。 据舆图所示,再有日的路程,便可抵达海边的化州镇。至于如何渡海远行,只能到了地方再作打算。 七月里,天气甚是炎热。即使清晨时分,道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影。 行走片刻,梦青青稍作张望,既然离地蹿起,径自施展轻身术疾行而去。 于野依旧是粗布短衣,头戴着斗笠,走到泥土大道上,看着远近的风景,倒也轻松惬意。谁想转眼之间,已被撇开数十丈远。他看着梦青青的背影,有些无奈,只得加快脚步随后追赶。 那个女子真的变了。 今早结伴出门之时,她已不复昨日的打扮,而是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便是脚下的绣鞋也是白的,再加上她秀丽的容貌、纤秀的腰身,顿时令人眼前一亮。不过她冷淡的话语与矜傲的神态,又拒人千里之外。 或者说,她没变,只是恢复了本色,回归了自我。 山野间,两人追逐而行。 梦青青也不在乎路人的惊诧,娇小的身影快得像风。于野似乎追赶不上,始终落后数十丈…… 傍晚时分。 梦青青终于停了下来。 她站在一处无人的山岗之上。 一道人影匆匆赶来,样子有些狼狈。 梦青青的脸色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却又转过身去,不慌不忙盘膝坐下,气定神闲般的闭上双眼。 “呼——” 于野跃上山岗,长长喘了口粗气。 梦青青依仗她炼气四层的修为,以及娴熟的轻身术,如此长途奔驰,自然是游刃有余。而他于野昨晚修炼了一宿的《天禁术》与七杀剑气,又研修阵法与遁术,清晨正想吐纳歇息片刻,便被催促赶路。如今一口气跑了五六个时辰,着实令他疲倦不堪。 那个女子分明在为难自己,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于野缓了口气,抬眼张望。 山岗四周丛林晦暗,前后左右渺无人迹,却依然热风袭人,难有片刻的凉爽。 于野在山岗上找了块地方坐下,与梦青青相隔两丈远。 他翻手拿出三面小旗。 巴掌大的小旗,为兽皮、兽骨炼制,上面刻画着符文、符阵。 于野的嘴里念念有词,抬手一抛。小旗倏然飞出,转瞬消失不见。他又掐动法诀,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阵法也没用啊……” 他尚自嘀咕,忽见梦青青挥袖一甩,四周霍然出现一层半圆形的淡淡光芒,虽然仅有三丈方圆,却将二人笼罩在内,夏夜的暑热随之隔绝远去。 与此同时,便听梦青青出声道:“并非阵法无用,而是你法诀有误。如今看来,你也并非那么精明!” “多谢指教!” 于野诚心诚意道了一声谢。 又听道:“我传你阵法一事,休与师兄提起。” “这…… 于野不是道门弟子,却懂得道门规矩。梦青青能够将她擅长的阵法悉心相传,实属不易。而事已至此,为何瞒着她的师兄呢? “答应我!” 梦青青背对而坐,话语声不容置疑,又透着女儿家的任性与固执。“嗯!” 于野只得点了点头。 他与梦青青结伴同行的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竟然成了二人之间的隐秘。他为此背上一个承诺,便是让这个隐秘不为外人所知晓。 却瞒不过蛟影啊,她什么都知道! 梦青青不再出声。 于野也暗暗松了口气,摸出一块灵石,然后收敛心神,吐纳调息…… 三日后。 礁石上,伫立着两道人影。 眼前是波涛翻涌,涛声阵阵;远处海天高远,天地一色。 于野抱着膀子,吹着海风,禁不住闭上了双眼,心绪随着起伏的涛声而久久不平。 冬季飞雪之时,尚在大泽北地吹着海上的朔风,沉浸在凛冽与萧杀之中,感受着修行的孤单与茫然;夏末时分,已横穿大泽,行程万里,抵达大泽之南的大海边,当他又一次面对着海天壮阔,那种振翅高飞的期待与冲动又浓烈了几分。 梦青青则是背着双手,昂首远眺,而她闪烁的双眼中,透着些许不安的神色。 对于大泽道门弟子来说,海外凶险莫测。此去是福是祸,皆无从知晓。 循着海边往西数十里,有个滨海小镇。 化州古镇。 古镇,颇有年头。史书记载,化州又称石龙古镇。因镇中所在的古石龙岗,形似巨龙,龙首、龙尾俱全。龙岗与海河相连,龙首有石窍通水底,气激则鸣,声若龙吟,且伴随雾气蒸腾,彷如石龙化灵,小镇因而有了化龙之州的美名。 于野与梦青青行走在古镇的街道之上。 街道两旁的铺子售卖着从未见过的海产、干货与当地的特产,往来不绝的行人也是服饰、相貌各异。小镇风物与大泽北地不同,却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梦青青直奔客栈而去。 于野怀里揣着几个果子,一边吃着一边随后而行。 南泽客栈。 镇子有几家客栈,梦青青却好像情有独钟,直奔这家南泽客栈而来。 不仅如此,与掌柜的接洽,安排住处,皆由梦青青一手操办。于野乐得清闲,吃着果子,四处溜达,并寻至自己的客房。 客栈临街的是间酒肆,当间一个大院子,后面的客房为两层的木楼,造型古朴,油漆斑驳,看上去有些陈旧,便是楼梯踩上去也吱呀作响。而楼上的客房倒是宽敞明亮,推开花窗,俯瞰小镇,面对大海,景色甚是优美。 镇子所在的山岗,果然像条巨龙横卧海湾而气势不凡。 海湾有个码头,停着一排木船。那些仅有两三丈大小的渔船,能够出海远行? 且稍事歇息,再行计较。 于野关闭了房门,摘下斗笠。见房中有水罐、水盆,便洗了把脸,然后踢掉靴子,走到竹榻前坐下。 他的脚指头、手臂尽是灰垢,身上也罩了一层灰尘。若是将他扔在人堆里,与贩夫走卒没有两样。 于野拿出三面小旗,尚未扔出去,想了一想,又收了起来。 倘若同道修士打此经过,只需神识一扫,便能察觉阵法的存在。可见阵旗虽然好用,却也容易泄露行踪。 于野拿出灵石,便要吐纳,却又眉梢一挑,若有所思。他的神识可达三十丈之远,虽有墙壁阻隔,依然能够看清院里的情形。 一位白衣女子,独自走出客栈…… 黄昏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已然是精神十足。 凡俗中人,离不开一日双餐,而修道之人,则是离不开灵气。 于野走出客房,伸手抄起斗笠戴在头上。 木楼的二层,住着他与梦青青,还有几位商贩。十多间客房,空置大半。而梦青青已外出两三个时辰,竟然至今未归。 那个女子变得神神秘秘。 于野来到酒肆中,要了几味海鲜,稍作品尝,便结账离去。 走出客栈,已是夜色降临。街头巷尾,灯火点点。山岗下方的海湾里,也挂起了一盏盏的鱼灯。 于野循着街道往下走去。 片刻之后,海湾已在眼前。 听着远处的涛声,看着眼前的渔火闪烁,与波光粼粼的河面,吹着凉爽的海风,使人心境舒畅。 而停靠渔船的地方,便是码头,为大块的石头临水堆砌而成,上面摆放着破旧的渔船、渔网等物。 于野走上码头。 恰见一条渔船的船头上有人在生火煮饭。 “大叔!” 于野打了声招呼。 煮饭之人,是个中年汉子,笑道:“小哥,有何指教?” “大叔的渔船是否出海?” “呵呵,渔船不出海,如何打渔呀!” “哦,是否前往蕲州?” “蕲州?小哥说笑了,蕲州远在万里之外,海路遥远,且风高浪急,小小的渔船如何经得住大风大浪的折腾。” “大叔知道蕲州?” “听说过,没去过。” “没去过?” “你不妨打听、打听,这渔港之中谁家去过蕲州?” “哦……” 于野大失所望,拱了拱手,转而在码头上茫然踱步。 记得莫残亲口所说,他便是在化州镇的码头乘船出海。而码头就在眼前,竟然没人去过蕲州。正如所见,小小的渔船,抵挡不住大风大浪,又何谈渡海远行。 唉,一路上费尽周折,终于来到这大海边。本以为渡海在即,谁想一切全无头绪。 于野只觉得两眼一团黑,也没心思欣赏海湾的夜景,转而低着头、背着双手,默默的奔着来路走去。 且去客栈找人问一问。 倘若没有海船来往蕲州与大泽两地,那帮蕲州的修士又来自何方?筑基高人或能御剑飞天,炼气修士却没有那个本事飞过茫茫的大海。 “于野——” 于野尚自郁闷,一道白衣人影挡住去路。 梦青青? 半天不见人影,此时突然现身,竟一改前日的冷淡,而是面带笑容、话语声柔和—— “四处寻你不见,你在此处作甚?” “找船出海呀!” 于野如实答道。 却听有人笑道:“呵呵,这渔港码头,尽为凡俗之辈,来到此处找船出海,无异于问道于盲、缘木求鱼!” 于野循声看去。 二三十丈外,通往山岗的石梯上,竟然站着两道熟悉的人影。羽新倒也罢了,关键是另外一个出声之人。 于野忽然觉着眼前又是一黑。 “于兄弟,你我是有缘万里来相会啊,桃疯在此有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化州古镇 于野回到了南泽客栈,回到了他的客房。 而客房内,不仅点燃了油灯,还多了几位邻居。之所以称为邻居,指的是住在隔壁的客人。 这几位客人非但不陌生,反而很熟悉,分别是来自西云山的桃疯,紫霞山的罗尘、何清念,赤乌峰的安云生。 其中以桃疯年长,炼气五层,修为更显精进,且性情豪爽,在场的众人显然以他马首是瞻;何清念,比桃疯年轻两岁,相貌也清秀许多,依然穿着一袭月白长衫;安云生,年纪不到三十,举止沉稳、气度不俗;罗尘与羽新的年纪相仿,同样的英俊不凡。再加上羽新与梦青青,一如青野镇外的情景再现,却已时过境迁,从当初小树林来到了滨海小镇的南泽客栈。 所谓的有缘万里来相会,似乎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之前羽新先行离开了南齐镇,便是联络他的几位好友,并与梦青青约定在南泽客栈碰头,只有他于野被蒙在鼓里。 此时此刻,他站在窗前,低着脑袋,脸色发苦。而再次相逢的道友,或是坐在凳子上,或是坐在竹榻上,无不衣着整洁、神采奕奕。唯有他土里土气,与众人格格不入,好像这不是他的客房,而是他走错了地方。 “于兄弟,你曾在北齐山暗中相助,之后又救了羽新与梦青青,这份情义我等不敢忘怀。故而,几位道友答应,邀你一同前往海外,拳拳盛意足显真诚啊……” 桃疯端坐在竹榻上侃侃而谈。 从他口中得知,他召集的三十二位道门弟子,经北齐山一战,仅有十余人生还。如今蕲州修士大肆报复,他与几位好友无处栖身,便一致决定前往海外。如今恰好遇到于野,便邀请他结伴同行,这不仅是对他的关照,也是同道的体恤之情。 总而言之,于野遇到贵人了。 “你此前找船渡海,是否一无所获呀?” 听到桃疯如此一说,于野抬起头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莫非这几位道门弟子已找到出海的门路? 客房内,点燃着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众人神情各异。羽新、梦青青,一个面带笑容,一个眼光闪烁;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皆神色矜持;桃疯则是拈着短须,笑容里透着几分神秘。 于野忍耐不住道:“桃兄若是找到渡船出海,不妨直说。” “呵呵!” 桃疯微微一笑,道:“我与几位道友,均为不拘小节之人,此前或有失礼之处,即使有心攀交也被于兄弟拒之门外。难得今日有缘再会,我等热忱如旧,却也不免惴惴,唯恐于兄弟不领情面啊!” 于野抱起膀子,皱起眉头。 他虽然不善言辞,而在外闯荡日久,遇到的人多了,也渐渐熟悉了各种话术。桃疯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于野的心胸狭窄,即使找到渡船,也不能轻易告知。而所谓的攀交,乃是一种怨言,此时形势相易,再不用求他联手对付强敌。反之,他应当主动示好,以取信于众人。 于野默然片刻,淡淡道:“桃兄若有顾忌,不说也罢!” 桃疯摆了摆手,大度道:“于兄弟年纪轻轻,不该以己度人。实不相瞒,我等已找到渡船,只是船资不菲,每人索价千金。” 于野点了点头,随声道:“我没钱!” 他曾经很有钱,却都留在了于家村,之后虽然屡有所获,却出手大方,如今身上的金银已所剩无几。莫说千金,十金也拿不出来。 “呵呵!” 桃疯不出所料般的笑了笑,道:“于兄弟不必担忧,我等已在筹措船资,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届时你只管乘船出海!” “不!” 于野摇头拒绝,道:“诸位筹钱不易,我另行设法便是!” 桃疯意外道:“于兄弟,这又何必呢……” “多谢桃兄与诸位的好意!” 于野显得颇为固执,问道:“却不知海船何在,能否告知详情?” 桃疯与众人换了个眼色,道:“龙岗以西十里外,另有一个渡海码头。海船为陈家所有,已与我等约定,三日后扬帆起航。而三日之内,你如何筹措千金?” 于野拱起双手,道:“多谢桃兄,我记下这个人情了,到时候又将怎样,不劳各位费心!” “于兄弟呀,桃某真是不懂,唉……” 桃疯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起身离去。羽新、罗尘、安云生、何清念也是神色无奈,各自举手告辞。各自带着无奈的神情。唯有梦青青落后一步,幽幽盯着于野,传音道—— “你为何这般不近人情?” 于野转而看向窗外的夜色,轻声道:“我若是不近人情,那几位道友能够活着离开北齐山?” “于野,你莫要自以为是。” 梦青青丢下一个幽怨的眼神,转身走了出去。 于野伏在窗前,默默吹着海风。 此次与桃疯等人重逢,对方倒是拿出了诚意,他却敬谢不敏,依旧淡然处之。 究竟是他自以为是,还是桃疯等人过于精明? 不过,化州镇另有一个码头,倒是出乎所料。 船资千金? 倘若没钱便乘不了船,总不能放弃蕲州之行吧。至于结果又如何,且打听清楚了再行计较。 于野关了窗户,顺势挥袖一甩。 与之瞬间,油灯“扑”的熄灭,房门“咣当”关闭,门栓“砰”的落锁。 于野咧开嘴角,暗暗摇头。 动静有点大,力道收发不够自如。 他走到竹榻前坐下,拿出灵石,闭上双眼…… 翌日清晨。 于野起了个大早。 左右的几间客房,竟然罩着一层法力。浅而易见,桃疯、羽新、梦青青等人的住所均已布设了防御的阵法。 走出客栈,循着街道往西而行。 小镇的街道,为碎石铺就,倒也平整。循其步行而去,或上或下,或是横穿房舍,或是横跨老树遮阴的流水,颇有曲径寻幽之趣。 片刻之后,地势渐趋渐高,房舍也稀少起来,前方隆起的石岗犹如龙首昂扬,自有一番不俗的气象。另有一条带着车辙的小道绕过石岗而下,渐闻涛声隐隐,好像巨龙喘息。行至近前,就此回首仰望,石岗之上流出一道雪白色的飞瀑,雾气蒸腾、虹光环绕,好似巨龙吐水而蔚为壮观…… 龙岗过去,山道盘旋。 几里之外,是个山谷。大山环抱之中,竟然又是一个海湾。 于野快步往前。 旭日升起,他的身影在朝晖之下渐渐拉长,遂又隐入茂盛的密林之中,而阵阵的浪涛声却愈来愈近。 须臾,眼前豁然开朗。 山谷仅有数里方圆,一半为高山密林,一半为海湾。而海湾之中,建有一个码头,并停放着几条小船与一条大船。 于野穿过树丛,直奔码头走去。 大船足有十余丈长,两三丈高,通体黑色,油漆斑驳;船尾建有船楼,船头高高翘起,当间竖立着三根桅杆,堆积着厚厚的船帆。船上船下,还有几个精壮的汉子在搬运货物。 “闲人止步——” 于野正要看个详细,有人大喝一声。 两个光着上身的汉子走了过来,皆筋骨强壮而相貌凶狠。 于野只得停下,拱手道:“两位大哥,这便是前往蕲州的海船?” 两个汉子的眼光斜睨,神色狐疑—— “是又如何?” “哦,在下搭船出海,能否行个方便?” “你……?” 看着于野的打扮,两个汉子相视摇头,摆手道—— “去吧,没工夫陪你说笑!” “两位大哥,在下没有说笑,敢问何时启程,船资几何,是否千金……” “与你说了倒也无妨,我等两日后启程。不过,即使你拿出千金,没有少庄主的首肯也是枉然!” “少庄主?姓字名谁,在下如何找他?” “你竟然不知少庄主的大名,岂敢敢在此聒噪,速去——” 两个汉子没有了耐心,挥手驱赶。 于野不便争执,只得往后退去,却紧紧盯着海船,两眼中熠熠生辉。 既然找到海船,确定了启航的日子,只要他执意搭船出海,谁能拦得住他不成。而记得桃疯说过,海船为陈家所有。 距码头不远处,树木掩映之下,是一片庄院。 那便是陈家所在? 于野正想走过去,忽然一缕神识横掠而来。他伸手拉低斗笠,难以置信的停下脚步。 神识颇为强大,可见对方的修为同样远胜于他。而如此强大的神识,竟然来自百丈之外的那片庄院。 陈家,暗藏修士? 若是如此,当真麻烦了! 试想,倘若陈家拥有修士,且修为高强,此番拿不出船资,得不到庄主的首肯,他还真的休想搭乘这趟海船! 于野不敢大意,转而奔着来路走去。 半个时辰后,回到化州镇。 于野并未返回客栈,而是在街道上溜达。 他急于弄清陈家的底细,却不敢莽撞;想要筹措船资,一时又无计可施。难道真的要向桃疯等人低头? 街道上,行人熙攘,叫卖声不绝,很是热闹。 于野信步闲走,四处张望。正当他烦闷之际,神色微微一动。 前方有家铺子。 铺子门前挂着旗幡,上书四个大字,百草药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归期未有期 客房内。 于野尚在踏上静坐,蓦然睁开双眼。 窗外,一片乌黑。 隔壁却传来房门开启的动静,紧接着楼梯响起一阵“吱呀”声。 于野吐了口浊气,伸开双腿,慢慢站起。 即便不用神识,也能察觉隔壁的几间客房已撤去了阵法。而客房的主人,桃疯等六位道门弟子正一一离去。 寅时未至,竟已动身了? 便于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声—— “于野,好自为之!” 因为谢绝了桃疯的邀请,所以人家不告而别。而梦青青倒是念及旧情,离去之际与他打了声招呼。 于野伸手拿起斗笠。 自从找到海船之后,这两日一直在镇子里溜达。已打听清楚,停放海船的海湾,为陈家湾。陈家的少庄主,名为陈虎,人称化州阿虎,以买卖药材为生。名下的百草药栈,开遍大泽各地。据说此人行走江湖,交游广阔,却没听说他与道门有关。既然如此,陈家庄怎会有修士出现呢?对此,于野想不明白,也不敢莽撞,唯有等待海船启航之日,再去弄个水落石出。 推开房门,循着楼梯来到院子里。 伙计挑着灯笼,并揉着睡眼、打着哈欠。 于野拿出一块银子递给伙计,就此离开了南泽客栈。 漆黑的街道上,已没了人影。桃疯等六人已施展轻身术走远了。 于野脚尖点地,飞身蹿起三丈多远,化作一道淡淡的身影,穿过无人的街道疾行而去。 刚刚绕过镇子西头的龙岗,前方出现六道人影。其中一道娇小的人影回头一瞥,神色中似有惊讶。 于野稍稍放缓去势,便听传音声响起—— “于野,你筹到船资没有?” “没有。” “与桃兄说个情……” “不必!” “既然如此,你跟来作甚?” “若能登船,则罢。若是不能,与诸位送个行!” 桃疯等人的好意屡次被拒,已懒得搭理于野,唯有梦青青与他暗通消息。 片刻之后,已抵达陈家湾。 码头一侧的庄院门前,灯火通明。码头之上的大船,也挂着一串灯笼,人影晃动。 “少东家!” “呵呵,诸位高人不必客套,唤我阿虎便成!” 桃疯等人落下身形,一个个举止洒脱。 庄院门前的人群中,有精壮的汉子,也有妇孺与老人。一位年轻男子越众而出,举手相迎。 “此乃船资,六千金,一钱不少,请少东家过目!” “砰、砰——” 桃疯抬手一挥,几个钱袋子落在地上。 “呵呵!” 年轻男子笑了笑,道:“莫怪阿虎贪财,此去海途遥远,风云变幻,但有不测,便是血本无归啊。故而与诸位先行讨一笔卖命钱,以养活我陈家子弟的家小。之所谓,富贵险中求,命在险中丢。你我还当携手共进,患难同行,方能劈波斩浪,最终抵达彼岸!” 几个壮汉走过来,合力将钱袋抬进院子。 桃疯拍了拍胸膛,正气凛然道:“少东家,您尽管放心。此去但遇不测,桃某与五位道友一体担当!” “哎呀,有六位高人鼎力相助,阿虎无忧也,先行谢过了!” 自称阿虎的少东家,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青丝长衫,五官清秀,笑容随和。这位富家公子不仅擅长言辞、能说会道,而且为人精明,处事沉稳。 只见他举起双手,躬身一礼。桃疯等人满面春风,各自含笑还礼。而他抬眼一瞥,又好奇道:“咦,不止六位高人,还有一位……”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几丈之外,一个带着斗笠的年轻人默然伫立。他跟着几位道门高人来到此处,此时却独自站在一旁。 桃疯摇了摇头,道:“哦,此人与我等无关!” 曾经的于兄弟,如今已没名没姓。 阿虎凝神打量,举手道:“敢问……” 于野没有答话,而是摘下斗笠。 “哦……?” 阿虎抬手一指,意外道:“我认得你——”他往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道:“呵呵,想不到又见面了,个头长高了,模样一点没变……” 桃疯等人面面相觑,神色莫名。 却听阿虎问道:“敢问如何称呼,有何指教,要不要来一罐朱砂呀,哈哈!” 桃疯等人又是微微一怔。 于野微微一笑,戴上斗笠,举手道:“本人于野,拿不出船资,欲搭船出海,少东家能否行个方便?” 这位陈虎,便是在草本镇遇见过的年轻男子。当时他去镇子上的百草药栈购买朱砂,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却因对方提到炼丹之术,引起了他的猜疑。而来到化州镇之后,再次见到百草药栈,他并未想到此人,谁料那位举止怪异的年轻人,正是陈家湾的少东家。 “你便是于野……” 阿虎再次举手指向于野,忽又诡秘一笑,摇头道:“你于野搭乘海船,我阿虎不要一钱银子。” 桃疯等人再次默默换了个狐疑的眼色。 浅而易见,于野与阿虎或许见过,却并不相熟,也没有交情,为何不要他的船资? 于野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毫无惊喜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呵呵!” 阿虎呵呵一乐,挥手道:“时辰差不多了,诸位请——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奔着码头走去。 于野低着头随后而行。 梦青青落后几步,传音道:“我等忙着筹措船资,你却空手登船,其中必有缘由,能否如实告知?” “你让我说什么呢?” “哼,说什么,你该清楚。你前来送行,却将自己送上船……” 于野没有理会梦青青的怨气,他真的无可奉告。阿虎为何不要船资,他也不知道。不过,这其中必有蹊跷。他悄悄散开神识,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便是妇人与老人也没有放过,而除了桃疯六人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一位修士。 码头上,摆放着供案与三牲祭品。 阿虎点燃香火、洒下酒水,带着众人躬身行礼,祭拜天地神灵,祈求一帆风顺与来去平安。 桃疯等六人,也跟着祭拜。几位道门弟子同样有所祈求,但愿此去机缘不断、仙道有成。 在场的众人,无论男女,不管老少,皆神色虔诚。 却有例外。 于野站在人群后头,抱着膀子,并未参与祭拜,而是打量着停靠不远处的海船。 他如今依然敬畏天地,惧怕强大的对手,却不再相信神灵的庇佑,也不会将个人生死寄托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缥缈存在。 十余丈的海船,在黑暗中显得颇为高大。船头冲西,直指海湾的出海口。船尾挂着一串灯笼,随着海风轻轻晃动。船尾的船楼,共有两层。上层为栏杆环绕,可居高远望,还有一根船舵,用来掌控航向;下层隔成几间小屋子,应为居住的地方。甲板之上,则是堆放着油布遮盖的货物。另有一截跳板搭在船舷与码头之间,以便上下行人与搬运货物。还有几个壮汉守在跳板两端,等待着启航时刻的到来。 而船舱内的情形,一时看不清楚。厚重的船板挡住了神识,也遮住了这条海船的隐秘。 “诸位,登船——” 祭祀过罢,众人登船。 于野跟着来到船上,转而倚着船舷往下观望。 几个汉子撤去跳板,接着响起三声爆竹。随着竹篙支撑划动,大船缓缓离开码头。却见陈家的妇孺老幼连连挥手送别,还有人低头抽泣而难舍难离。 片刻之后,大船驶出海湾。 恰逢一阵北风吹来,便听一声大喊:“起帆——” “呼啦啦——” 十多个汉子扯起三道风帆,一根根绳索猛然拉紧。紧接着两个汉子转动船舵,两个汉子撑着竹篙,大船就此往南而去,一头驶向茫茫的大海深处。 此时,天色未明。 于野站在船头,回首远望。 化州古镇,尚有灯火闪烁。片刻之后,小镇连同海湾已与群山融为一体,并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之中。而天穹之上,闪烁的晨星异常明亮,仿佛在指引航向,又好似提醒人们,迷航之时,莫忘归途。 而此去大海无尽,山高水远,路途漫漫,归期未有期…… 须臾,一轮红日跃上海面。 漫天的朝霞之下,海水映红如火。桃疯等人目睹着海天美景,仿佛前程似锦,顿时激情满怀,一个个振奋不已。 “诸位道友、诸位道友,他日修仙归来,你我携手共创大泽道门,如何?” “便依桃兄所言,今日七月十八,夏末秋初时节,在此立下誓言。我大泽同道六人,前往蕲州拜入仙门,一旦修为有成,必将返回重振道门而还我大泽道统!” “安兄所言大善,何某再加一句,便以六十年为期,想必那时你我均已修为筑基!” “桃兄、安兄、何兄、罗兄,与我师兄,皆天资聪慧、根骨不凡,修为筑基水到渠成。而我一个女子,甘为末进。来日道门复兴,便倚仗诸位兄长了!” “青青说笑了,我罗尘岂敢与几位兄长相提并论。桃兄与羽兄,已修至炼气五层,北齐山一战,力斩筑基高人,小弟敬佩不已……” “罗兄弟有所不知,斩杀南山,桃兄居功至伟,正是他挺身而出,力挫蕲州众多高手,一举毁了北齐山……” “哈哈,此乃诸位道友之功,桃疯岂敢专美……” 海船已远离了大泽,桃疯等人也没了戒备,振奋之余又是立下豪言壮语,又是讲述起北齐山一战的惊心动魄。 阿虎,依然带着几个汉子守在船楼之上。 于野独自待在船头,倚着一堆货物。他眺望着天边的朝霞,神色中若有有所思。 船楼前方,有个洞口,连着一截木梯,通往甲板下方的船舱。 便于此时,洞口中走出两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干瘦,脸色发黄,神色阴沉。只见伸手拈须,冷笑道:“呵呵,真是好本事,竟然杀了南山,是谁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谈恩怨 桃疯等人尚在大声说笑,忽然脸色一变,已是如临大敌,急忙抓出长剑、短剑,摆出拼杀的阵势。 阿虎发现状况,在船楼上出声道:“各位……” 走出船舱的中年男子却摆了摆手,不慌不忙站定。他打量着桃疯等人,继续问道:“是谁杀了南山,为何没人出声了?” 紧随其后的是个中年汉子,虽然沉默不语,却面相凶狠,身上带着杀气。 一群陈家子弟,则是躲到一旁袖手旁观。 远方,依然海景壮阔。海风,还是那么的凉爽。而甲板之上,已没有了欢声笑语,也没了壮志豪情,反倒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令人窒息。 桃疯看向左右,又看向那个中年男子,急忙抬头道:“少东家,你知晓我六人的来历,也收取了船资,而你的船上竟然搭乘蕲州修士,岂不是将我等置于水火之中?” 不仅他震惊难耐,几位道门弟子也是错愕不已。突然现身的两人正是蕲州的修士,炼气八九层的高手。双方竟然同乘一船,简直就是冤家路窄。而此时却在大海之上,一旦动身拼杀,势必你死我活,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男子打断道:“此事与阿虎无关,桃疯,你回我话来,是谁杀了南山?” 阿虎摇了摇头,面带苦笑。 桃疯等人曾在北齐山的玄武阁待了一宿,与两位蕲州修士打过交道,彼此不仅认识,而且知道姓名。他见陈家的少东家也不敢出声,稍作迟疑,往前一步,昂头挺胸道:“甘行道友,你若为寻仇而来,便当是我杀了南山,尽管冲我来吧!” 羽新不甘示弱,也往前一步道:“蕲州灭我道门,毁我道统,我道门弟子抵御外侮,义不容辞!” 安云生、何清念、罗尘同样凛然无畏,异口同声道:“斩杀南山、抵御外侮,我辈义不容辞!” “呵呵!” 中年男子便是甘行,摇头冷笑道:“尔等如此虚伪做作,只懂吹嘘的本事,大泽道门不亡,天理难容啊!” 桃疯怒道:“岂有此理…… 甘行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实说了吧,尔等杀不了南山!” 桃疯有些尴尬,质问道:“南山已死,岂能有假?” “南山是死了,却死于他人之手。” “既然如此,你追到海上,又是何意?” “我么,一是揭穿尔等的谎言,再一个……” 甘行的眼光掠过众人,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阿虎趁机出声道:“诸位听我一言,我陈家所干的营生便是买卖药材,常年往来于蕲州与大泽两地,故而结识了甘行道长与裘远道长。如今两位道长返回蕲州,再次搭乘我陈家的海船。至于蕲州与大泽的是是非非,阿虎不敢过问,且求暂罢刀兵,你我同舟共济!” “阿虎所言甚是!” 甘行点了点头深表赞许,接着说道:“甘某许诺,船上不谈恩怨,只叙旧情,于野——” 桃疯等人尚未松了口气,又忙循声看去。 船头的货堆旁,有人抱着膀子斜倚而立。他虽然戴着斗笠,低着头,而他显然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却一直在袖手旁观而置身事外。 不过,既然被人指名道姓,他也不能一味躲避。 于野站直了身子,淡淡问道:“有何指教?” “呵呵!” 甘行竟然举起双手,道:“于野,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遇,过往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哦……” 于野看了眼船楼上的阿虎,点头答应道:“嗯,恩怨两清!” 桃疯与羽新等人面面相觑,顿然怒道:“于野,你竟然勾结外敌,与蕲州修士沆瀣一气,出卖我大泽道门,你……” 于野微微皱起眉头。 “呵呵!” 甘行的冷笑中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道:“于野防火烧山,炸塌了玄武阁,毁了仙门庆典,暗中杀了南山,三番两次舍命救助道门弟子。尔等非但不领情,反而妄加猜忌,真是荒谬!” 桃疯意外道:“他……是他杀了南山,你与他的恩怨……” “哼!” 甘行哼了一声,不屑理会,冲着于野又道:“本人与裘远道友,仅为蕲州两散修也,与仙门再无瓜葛!” 被他称为裘远的男子举手致意。 “诸位道长、诸位高人——” 阿虎走下船楼,含笑拱手道:“此去航向已定,三月后便能抵达蕲州。且请各位安顿下来,有话改日再说不迟,陈彪——”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点头称是,与众人安排住处。 桃疯等人也只得就此作罢,却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船楼共有四间小屋,为阿虎、甘行、吉盛所住,剩下一间无从安排,最终由梦青青居住。余下的众人,则是住在甲板下的船舱内。 甲板之上,有两个舱口,一个是人行的通道,一个是搬运货物的通道。 于野顺着舱口的木梯来到船舱里。 大船的船舱,分为上下三层。上层为甲板。中层又分为两半,一半是住人与烧饭的地方,另外一半堆放着货物。下层也是堆放着货物,却多了几个防水的密舱。 而中层住人所在,仅有丈方圆,没有床榻与隔间,一大块船板上挤着二三十人,不仅逼仄、潮湿,也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 于野在船舱的角落里找了一块地方。 对他而言,能够出海远行,有地方静坐吐纳,已是心满意足! 桃疯等人倒是不计前嫌,各自在他近旁安顿下来。 于野摘下斗笠,慢慢躺在船板之上。 头顶是个舷窗,透着光亮与凉爽的海风。左手边是舱壁,隔开了烧饭的伙房;当间竖立着一排粗大的木柱,并摆放着水桶、木箱与瓦罐等物。右侧的几丈外,同为舱壁隔断。船舱的两侧,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耍钱,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大声说笑…… 于野闭上双眼。 而闭眼的瞬间,便觉得天地摇晃。他心头一跳,猛的睁开双眼而神色怔怔。 渡海,不比渡河。海船,亦非寻常的小船。海船看似平稳,实则不断的摇晃,使人渐渐失去方向,也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平稳。也许过段日子,便能适应如常。而接下来的航程,足有三个月! 于野再次闭上双眼。 三个月的时光,说短不短;而三个月的航程,足够漫长。此去途中又将遭遇什么,无从知晓。而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充满了各种变数。 变数之一,此前他没有船资,依然在海船启程之日前往陈家湾。搭乘海船倒在其次,他只想找出陈家的炼气高手。结果他反而顺利登船,所要寻找的炼气高手也随后现身。 那个暗中窥视他的炼气高手,应该便是甘行无疑。 变数之二,本以为是甘行帮着自己免去船资,而他说‘想不到在此相遇’,便足以表明,此事与他无关。 而阿虎乃是重利逐利的买卖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让他登船。那位少东家迟疑之际的诡秘一笑,显然另有深意。 变数之三,自然便是甘行与他的同伴裘远。 在海船之上遇到甘行,他于野的惊讶远甚于桃疯等人。之所以静观其变,因为他猜测对方没有恶意。也果不其然,甘行主动提出化解恩怨。 按理说,彼此之间只有仇怨,没有恩情。而于野知道,他与甘行虽为生死对手,而他却在北齐山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当时在北齐山下,甘行认出他之后,始终佯作未见,使他得以火烧北齐山,毁了仙门庆典。不然他必将前功尽弃,所有的心血亦将付之东流。 如今双方心照不宣,曾经的恩怨竟然一笔勾销。 而甘行为何背叛南山?还有一个卜易,他在追杀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是手下留情,否则他休想顺利逃出北齐山。 变数之四,九位修士同乘一船,却相互提防、彼此猜忌。再加上一个精明过人,且又神秘的陈阿虎。 如何海上风浪未兴,船上已是波诡云谲。 “于兄弟……”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耳边响起传音声。 是桃疯。 他与羽新、安云生、何清念、罗尘坐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于兄弟,甘行如今势单力弱,刻意示好,无非权宜之计。一旦抵达蕲州,他定然对我不利。我与几位道友商定,联手将他二人铲除,以稳妥起见,亟待你倾力相助……” 于野置若罔闻,闭眼假寐。 “于兄弟,此前多有误会,而你清楚桃某的为人,但求摈弃前嫌、同仇敌忾……” 桃疯苦口婆心道,又说:“不管你与甘行有何交情,但愿你明辨是非,莫要为他所蒙骗,他在大泽作恶多端,乃是你我生死仇敌,今日怀有妇人之仁,来日悔之晚矣……” 于野依然置之不理。 “且罢,既然你不肯相助,有我六人足矣,不过……” 桃疯恳求许久,始终不得响应,他终于失去耐性,道:“不过,桃某想要知道,在我六人动手之时,你是敌是友?” “唉——” 于野叹息一声,不得不睁开双眼。 桃疯五人紧紧盯着他,各自的脸上有担忧之情、也有戒备之色。 于野稍作沉思,传音道:“我奉劝各位,切莫轻举妄动!” 桃疯却是颇为固执,逼问道:“既然你不肯相助,此事便由不得你做主!桃疯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敌还是友?” 于野禁不住皱起眉头。 “当当——” 便于此时,传来木桶的敲击声,便听有人吆喝道:“用饭啦——” 于野微微一愕,起身看去。 只见一个老者,须发斑白,围着围裙,手里拎着饭勺,颐指气使道:“尔等这帮夯货,快将饭食抬出来——” 于野脸色大变。 老者却吹胡子瞪眼,转身走入伙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元道长 船上的伙房,位于船舱的尾端,堆砌着防火的锅灶,摆放着案板、木柴、米缸、水罐,并冲着船尾开了一个窗口,便于倾倒杂物与泔水,能够看到船舵与翻涌的海浪。角落还铺着一张褥子,应该是伙夫用来睡觉的地方。 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二三十人的饭食,皆出自于此,却为舱壁隔开,而独立自成一处。 此时,盛放饭菜的木桶已被抬了出去。烧饭的老者虽然看着年迈,却身子硬朗,手脚麻利,正在清理锅灶。许是察觉身后有人,他头也不回道:“海上行船,自有规矩,一日四餐,昼夜不歇。”说着他扔下手中的抹布,吩咐道:“愣着作甚,干活呀——” 于野站在老者的身后,尚自凝神打量,禁不住怔了怔,却还是卷起袖子,拿起抹布擦拭起来。 老者坐在褥子上,拿起一个小酒壶呷了口酒,美美的吁了口气,然后两眼微闭道:“一日烧煮四餐饭,想要累死我老人家,才不管那么多,总要抓几个伙计使唤!” 言下之意,烧饭的就他一个人,而他不肯吃亏,只将陈家的子弟当成他随意驱使的伙计。 而于野,也自然成了他口中的伙计。 于野默默擦拭着锅灶,待收拾妥当,丢了抹布,伸手扯过一个凳子坐下。而他尚未出声,便见老者微微笑道—— “小子,有事么?” “嘿!” 于野也不禁咧嘴一笑,道:“小子有事不明,请前辈赐教!” 他口称的前辈,正是在辰陵镇遇见的耍钱老者。 而这位老者又分别出没于辰陵山、北齐山与坤水镇的丹峰客栈,之后便杳无踪迹。谁想在这大海之上,再一次遇见此人。对方却已从一位老江湖,变成了一个腰系围裙、满身油烟的烧饭伙夫。 于野的震惊与错愕,难以言表。而他没有声张,悄悄走入伙房。他已打定主意,务必要弄清楚心头的疑惑。 老者似乎早有所料,伸手道:“拿来——” “哦?” “酒啊!讨教不难,而尊师重道,以礼为先,拿一坛酒来,否则免谈!” 于野恍然大悟,翻手拿出一坛酒。 也幸亏他随身带着几坛酒,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呵呵!” 老者接过酒坛子放在地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方道:“嗯,有话尽管问吧!” “前辈,敢问如何称呼?” 于野举手致意,神色期待。 “归元子!” 老者的模样,与初见时没有分别,虽然须发斑白,却面貌清癯、神态不凡,只是他拈须微笑之时,眉眼之间透着几分狡狯精明之色。 “前辈的名讳,像是修道之人。” “谁说我不是修道之人?” “您……我记得您来自江湖……” “我老人家乃是来自江湖的修道之人。” 于野的思绪缠结,一时转不过弯,只得改口问道:“我在北齐山下,曾掩埋过两具死尸,当晚却不翼而飞,是不是前辈所为?” “拿来——” “哦?” “酒啊!礼下于人,方有所求。拿一坛酒来,否则免谈!” 老者自称归元子,一位来自江湖的修道之人,此时却撅着胡须,一本正经的伸着手。 于野愕然片刻,只得再次拿出一坛酒。 一句话,一坛酒。 这位归元子,倒是不改贪财的本色。 而他接过酒坛子,竟然反问道:“你方才所说,是否为你亲眼所见呢?” 于野如实道:“未曾亲眼所见!” “呵呵!” 归元子拈须一笑,得意道:“既然无凭无据,你所说之事便与我老人家无关。” “前辈!” 于野忙道:“当晚你捉弄我的两位兄弟,我在树上亲眼目睹……” “瞎说哩,你跑树上干什么?” “我……” 归元子看着面前的两坛酒,喜不自禁道:“呵呵,有话接着问。” 于野却闭上嘴巴,神色戒备。 他有种上当受骗的后知后觉。 而明知上当,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呢,活该遭到算计。或者说,自从他踏上海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落入了算计。 于野默然片刻,又拿出了一坛酒。而不待归元子伸手,他将酒坛子搂入怀里,然后斟词酌句道:“是不是您传音告知阿虎,帮我免去船资,并道出我的来历,您老人家又怎会成了船上的伙夫……” 而话没问完,归元子又伸手抓向酒坛子。 于野转身躲避,继续问道:“甘行与裘远返回蕲州,是背叛了云川门,还是为了追杀道门弟子而有意为之?” 归元子依旧伸着手,急不可耐道:“我的酒——” 于野不为所动,催促道:“请前辈先行作答!” 归元子抢不到酒,顿时怒了,一甩袖子,道:“哼,你连问了六桩事,仅拿出一坛酒,欺负我老人家呢!” 于野疑惑不解道:“我不过问了一句话,前辈缘何动怒?” “哈,说话不喘气,便是一句话喽?这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归元子又是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道:“你问及传音,试探我的底细,问及船资,涉及我与陈家的交情,问及甘行与潘远,质疑我勾结云川门。你话里套话,先后问了六桩事。你小子乳臭未干,也敢与老人家耍滑头,岂有此理!” “前辈多虑了。” 于野的手掌一翻,怀里又多了一坛酒,示意道:“在下诚心讨教,请前辈解惑!” “哼!” 归元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而两眼又离不开酒坛子,他揪着胡须挣扎了片刻,摇头道:“罢了,算我老人家吃亏。你且听着,我与阿虎没有交情,他答应带我出海,我帮他烧火煮饭,各取其所罢了。不过,是我告知阿虎,此去必起纷争,只有一个叫作于野的小子,能够帮他化解险情,他自然不肯收你船资。至于甘行与裘远、或是云川门,与老人家没关系,无非知道他二人与道门弟子乃是生死仇家而已。” 他说到此处,眼光中露出狡狯的神色,又道:“你该问了,阿虎为何听我的呀?呵呵,买一送一,我免费为你解答一回。因为我是归元子,江湖人称归元道长的便是。没错,你休得称呼什么前辈,你的小伎俩骗不过老人家。记住了,以后唤我归元子、或道长即可,你拿来吧——” 于野尚未松手,怀里的酒坛子已被抢走。 “呵呵,在这大海之上,有银子也买不到酒啊!” 归元子看着面前的四坛酒,已是两眼放光,全无长者的稳重,反而从一个赌徒变成了一个酒徒,兴致勃勃道:“小子,你有话接着问,哎,别走啊——” 于野已站起身来,摊手道:“我身上没酒了!” 归元子惋惜道:“哎呀,你不随身带着数十坛酒,你算什么修士!” “老道,改日讨教!” 于野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什么老道,你该尊称道长……” 归元子正要提醒一句,而眼前已没了人影,他禁不住抱怨道:“哼,这小滑头也是一个市侩之徒!”当他看向四个酒坛子,又喜上眉梢道:“呵呵,难怪今早眼皮跳呢,合该我老人家发财……” 于野返回船舱,众人尚在用饭。 他走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没有理会桃疯等人狐疑的眼光,径自躺了下去,拿起斗笠遮住了脸。 去了一趟伙房,他心头的疑惑已消失了大半,已没有必要问下去,何况他仅有的几坛酒也当成礼物送给了归元子。 归元子,江湖人称归元道长? 一位耍钱的赌徒,变成了嗜酒之徒,如今又成了道长,而他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目前看来,他言语中涉及他人的,应该不假,而有关他本人的,没有一句真话。 北齐山下,分明是他移走了死尸,他却抵赖不认,他的诚信由此可见一斑。倘若他于野是个小滑头,那么归元子就是一个十足的老江湖、老无赖、老滑头。却又没有证据,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是心照不宣,之后多加留意便是。所幸他与蕲州仙门无关,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午后时分,开饭的吆喝声再次响起。 于野拿了一个饼子来到甲板之上,独自走到船头,倚着货物坐下来。 海船行至此时,四周已见不到陆地山川,便是海鸟也没几只,唯有茫茫海水无边无际,起伏的波涛翻涌不休。 而船帆鼓荡,大船去势极快,一日足以航行数百、上千里,三个月的行程颇为可观。也就是说,蕲州与大泽相距之远,应在五万里与十万里之间…… “陈家的海船,为何选在七月启航呢?” 于野尚在吹着海风、啃着饼子,一道娇小的身影坐在他的身旁。 梦青青不请自来,自问自答道:“七月为夏末秋初,朔风南上。海船借风而行,直达蕲州。来岁开春,暖风北行,海船趁机返航,便可回到大泽!” 于野回头一瞥。 道门弟子,竟也懂得航海之术? 梦青青抿唇一笑,又道:“可知大海之上,如何辨别海路?” 于野摇了摇头。 有日月星辰,识别方向不难。而所谓的海路,又该如何辨别清楚? 梦青青自顾说道:“当然是借助海图与罗盘。” 于野没有见过海图与罗盘,只能由衷赞道:“道友见识渊博!” 梦青青又是嫣然一笑,道:“以上均为那位少东家,便是阿虎所说,我不敢藏私,特来如实转告!” 她倒是好心。 海船上那么多人,也只有与她尚能交谈几句。 却见她笑容一敛,忽然改为传音道:“几位道兄已决意铲除甘行、裘远,你我如何是好?” 于野微微愕然,沉默无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借步说话 天上,繁星闪烁。 海上,黑暗无际。 大船,便在这海天之间摇晃起伏破浪前行。永不停歇的浪涛声与船帆的鼓荡声交替入耳,使人也禁不住随之心烦意乱而难以平静下来。 于野在船头吹够了海风,循着船舷往回走去。 梦青青,已返回歇息。 对于她的担忧与询问,于野只能沉默以对。 他又能说什么呢? 桃疯等人执意对付两个蕲州修士,且不论能否如愿,一旦动起手来,双方难免互有死伤。桃疯应该懂得其中的利害,而他非但不听劝说,反而指使梦青青前来探听口风,无非是想拉他入伙而一致对外。 六个道门弟子,与他来往的只有梦青青。便是这份简单的交情,如今看来也不简单。 夜色渐深,众人已各自安歇。只有几个陈家子弟或是守在船头,或是守在船楼之上,担当着巡视与行船的重任。 陈家子弟有二十人,均为精壮的汉子,皆谙熟水性,精于操船、行船的本事。 船楼前,依然挂着一串灯笼。 灯笼为鱼皮所制,防水防风,以鱼油石蜡为灯,能够长久点燃。如此七个小灯笼,上下连成一串,成了夜间行船的一道景色,也为这茫茫的大海添了一抹光亮。 借着光亮,寻至舱口。 于野正要走下甲板,便听屋门开启,有人出声—— “能否借步说话?” 竟然是阿虎,站在门前,面带笑容,伸手示意。 于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过去。 船楼两侧,各有一道木梯。 踏着木梯,来到船楼之上。 船楼上,有着丈的见方,很是宽敞。两个汉子在执掌船舵,一个汉子担当瞭望,无论彼此,皆凝神贯注尽职尽守。 阿虎走到船楼一侧,拱起双手道:“起航伊始,诸事繁杂,整整忙碌了一天,若有慢待失礼之处,勿怪啊!” 于野在一旁稳稳站定,举手还礼—— “少东家,不必客套!” “若不见外,唤我阿虎!” “也罢,你我互道名讳!” “哈哈!” 阿虎虽然精明世故,却不失豪爽的性情,笑道:“如今不比以往,唤你兄弟,未免托大,尊称高人,有谄媚之嫌。而彼此互道名讳,不涉私情,无关俗礼,君子之交也,甚好、甚好!” 这位少东家极为健谈,接着又道:“常有修道之人搭乘陈家的海船,我也因此见识过符箓之术,故而在草本镇与你初遇,便已猜出你购买朱砂的用途,却不想你如此年轻,却已是名扬大泽!” “以讹传讹的虚名罢了,实不敢当!” 于野谦逊一句,试探道:“阿虎免我船资,尚未感谢呢,不如我也烧火煮饭,以作补偿? “哈哈!” 阿虎摆了摆手,摇头笑道:“你是说归元道长吧,他多年前便搭乘过我家海船,与我父辈算是故人。他自称得道高人,游戏风尘,我身为晚辈,自当礼数有加。却未见他有什么神通,如今执意烧火煮饭,我也只能由他。不过……” 一阵风浪袭来,大船摇晃。 阿虎扶着船舷的栏杆,接着说道:“不过,启航之前,那位老人家与我提起,若有一位叫作的于野的年轻人前来乘船,千万莫收船资。我曾问及缘由,他说你是一位贵人,能够助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瞎说哩!” 于野也不禁笑了起来,信口问道:“如你方才所言,归元子曾于多年前搭乘海船前往大泽?” 阿虎肯定道:“正是!” “哦……” 于野稍作沉吟,道:“我也不过是一个逃难之人,不懂行船、也不懂海上的规矩。却有一事不明,请教少东家……” “阿虎,化州阿虎!” “嗯,我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请讲——” “几位道门弟子与两位蕲州修士仇怨难解,若在船上动手火拼,将会怎样呢?” 阿虎脸色一变,忙道:“修士动手火拼,不比拳脚斗殴,法术神通之下,必将船毁人亡!”他愈发担忧,又道:“双方均为修道高人,我谁也得罪不起。唯有你从中劝说,方能免去这场灾祸,拜托了——” 于野点了点头,苦笑不语,转身走下船楼。 桃疯等人虽然修为不高,却极为固执。而若是不能阻止几人的冲动,势必殃及无辜。 唉,本想登上海船,便能顺利抵达蕲州,谁想再次陷入纷争之中。 “能否借步说话?” 于野刚刚走下木梯,便听有人传音。 阿虎仍在船楼之上,与他招手致意。 于野转而走向船楼下的一间小屋,也称之为舱室。他稍作迟疑,伸手推开屋门。 狭小的舱室内,点着油灯。可见有人坐在榻上,传音道:“请进——” 于野抬脚走了进去。 屋门关闭。 与之瞬间,几道法诀打出,舱室四周已笼罩在一层法力之下,不仅屏蔽了船上的动静,也使得狭小的所在自成天地。 “请坐 舱室仅有丈五大小,摆放一张床榻,一个桌子、与两个凳子。床头开着采光透风的小窗,此时已被法力所阻隔。 一个中年男子,盘膝坐在榻上。其稀疏的胡须,干瘦的面皮,神光内敛的双眼,无不透着精明与强悍,而此时的他,却是面对苦笑,且神情萧索而又落寞的样子。 甘行,曾屡次追杀于野。便是这么一位强大的对手,一位生死仇敌,如今竟然同乘一船、同处一室,只能说境遇莫测而时运弄人。 “几个道门弟子时时窥视,着实不胜其扰,且布设禁制,图个一时清净。” 甘行如此分说,又举手示意道:“你我已恩怨两清,坐吧!” 他的说辞,是在表达一种善意;他布设的禁制,比起三才阵法更为简便好用。 于野坐在凳子上。 甘行与他相隔不过一丈,虽说彼此恩怨两清,他还是有些忐忑。或者说,他深知人心的叵测。 “我知道你对我怀有戒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毕竟杀了南山,你的剑气威力莫测。所幸我帮过你两回,算是留条后路。如今卜易已许我返回蕲州,有些话我也不妨与你明说……” 甘行缓了一缓,话语低沉道:“当时你夜探北齐山,便已被我察觉,之后你混在人群中,我之所以视而不见,也是得到卜易的授意……” 于野点了点头。 “卜易与南山不合,便假借你手,毁了仙门庆典,却管束不了南山的两位师弟,致使大泽道门再次遭遇浩劫。他一怒之下,不再过问仙门之事,并遣散了我与裘远。想我一众道友,仅我二人幸存,不仅空手而回,而且不得泄露大泽之行。否则,性命难保啊。如今想来,你死我活的又为哪般,唉……” 甘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已修至炼气圆满多年,此次返回蕲州便闭关不出。至于能否筑基,且听天由命吧。而你尚且年轻,前途难以估量,来日若有登顶之时,莫忘了故人旧情!” 于野摇了摇头。 “这并非我假意恭维,而是卜易所说。” “哦?” “卜易虽然放过你,却坚信你得到了海外的宝物。你却机缘逆天,他也无可奈何。” “言过其实了。” “呵呵,放眼蕲州仙门,一个初踏仙途的炼气弟子,不仅斩杀炼气五层至九层的高手,便是筑基六层的前辈也死在他的手里,你去问问谁敢相信,这不是机缘逆天又是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宝物?” “你曾问过我,着实无人知晓。或许,云川门高人知道详情。” “云川门高人的修为如何?” “你不会以为,你杀得了一位金丹高人吧?” “不敢,在下尚有自知之明。” “纵是你机缘逆天,此去蕲州也是凶多吉少。我劝你先找一家仙门栖身,之后再行计较!” “为何要找仙门栖身?” “非仙门庇护,你在蕲州难寻立足之地。” “你便不想夺取我身上的宝物?” “呵呵,我未必杀得了你,何必招惹麻烦呢。何况宝物虽好,也是祸端所在。云川门定然不会罢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于野低头不语。 甘行的话,像是一座山压在他的头上,使他倍感沉重,一时有点透不过气来。 神秘的云川仙门,便在蕲州。纵使他机缘逆天,也难以面对强大的金丹高人。此去犹如独闯虎穴,稍有不慎,他便将粉身碎骨。 而所有认识他的同道中人,无不坚信他身上藏有海外的宝物。想必桃疯等人也是深信不疑,故而一直在拉拢他、试探他,却又一直对他暗中防备。 便听甘行接着说道:“今晚邀你叙话,并无他意,难得同船乘渡,以后免不了相互关照。此外……”他稍作斟酌,又道:“你也劝劝几位道门弟子,莫再惹是生非。恩怨已罢,当以和为贵!” “我正想说起此事,怎奈几位道友不听劝啊!” “哦,桃疯要干什么?” “只怕……对你不利。” “呵呵,他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量!” 于野不再多说,举手道:“歇着吧!” 甘兄的脸上多了些许神采,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含笑道:“不送!” 于野起身走了出去,屋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他来到甲板之上。 夜色深沉。 海风正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为贵 天亮了。 船舱内依然昏暗。 十多个汉子躺在船板上呼呼大睡。 即便船舱摇晃,也摇不醒这伙劳累一宿的陈家子弟。 却另有几个人盘腿坐着,彼此相隔数尺,两手结印、双目微阖,显然在闹中取静,忙着行功修炼。 角落里,躺着一人。身旁的舱壁上,挂着他的斗笠。 于野没有吐纳调息。 他头枕着手臂,闭着双眼,像是酣睡中,而空闲下来的右手却在掐着法诀,并不停的来回比划。 昨晚回来之后,便一宿没睡。 他先是将阿虎与甘行所说的话回想了一遍,以免有所误解、或疏漏,而错过相关的讯息。吃过几次大亏之后,他已渐渐养成了这个习惯。 依蛟影所说,笨鸟先飞。笨人,当每日三省,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唯有时时检点,方得学问真机。 他于野便是个笨人,当然要多思多想、时时检点。 也有人说他精明、狡诈,而他并不认可。斗嘴,斗不过于二狗;算计,算不过白芷与尘起,彪悍凶狠,比不过天宝;论心机智慧,他不是梦青青的对手。他若是精明之辈,这天下便也没有了蠢货之说。 话又说回来,甘行虽为仇敌,而化解恩怨之后,与他相处反而更为轻松一些。他的提醒与告诫,不仅透着诚意,而且极为的坦率。而他施展的禁制之术,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当于野的心绪平静之后,他便与蛟影提起了甘行的禁制之术。蛟影取笑他没见识,说禁制之术乃是仙门弟子必修法门,只是难易有别罢了。而他所修炼的《天禁术》,则涵盖了天下诸般禁术。他的《天禁术》之困字诀稍加变化,便可轻易施展禁制之术。 有了蛟影的指点,于野茅塞顿开。 于是他整夜都在琢磨着困字诀,与其中的禁制法门。经过了几个时辰的参悟,渐渐摸到了门道。 片刻之后,随着心念一动,他抬手一挥,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飞了出去。 于野慢慢睁开双眼。 他所祭出的光芒,嵌有法力的加持、与无形的符阵,形成一片数尺方圆的存在,已然遮住了舷窗,挡住了吹来的海风。 这便是禁制了? 神识之中,可见一小片无形的禁制悬空漂浮,并随着海风轻轻移动,渐渐有涣散消失的迹象。 于野索性伸出双手,再次打出了一连串的法诀。 片片无形的禁制瞬间连为一体,倏然罩住了前后左右,不禁变得极为坚韧,而且隔绝了所有的动静,俨然密不透风而自成天地。随着又是几道法诀,无形的禁制变得朦胧起来,像是凭空生出一团雾气,遮住了整个船舱…… “砰、砰——” 于野尚自体会着禁制的变化,一时忘了置身所在。忽然听到响声,顿时惊醒过来,遂双手一挥,眼前的雾气与禁制已消散殆尽。 却见几位道门弟子站在不远处,一个个冲他瞪着眼。 桃疯更是神色不悦,道:“于兄弟,此处并非灵山洞府,岂能由你卖弄神通呢。你惊扰我等也就罢了,惊吓了船上的伙计,岂不是有失体统?” 于野尴尬不已,本想道声歉,却又皱起眉头,道:“诸位道兄,小弟若有不妥之处,定当赔个不是,请甲板说话——” 他站起身来,径自走向舱口。 十多个汉子仍在酣睡。 伙房探出一个老者的脑袋,又悄悄躲了回去。 桃疯与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换了个眼色,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然后举手示意,大步走了过去。 甲板之上,海风凉爽。 就此望去,天高云低,海青如碧,景色壮丽。 于野走到船头,冲着远方淡淡一瞥,他抱着膀子转过身来,岔开双腿稳稳站立。 桃疯等五人随后而至。 梦青青察觉这边的动静,也适时现身走了过来。 桃疯抚摸着短须,脸上露出笑容,大度道:“于兄弟,赔礼的话,便不用说了,你我又非外人……” “不!” 于野摇了摇头,道:“我虽非道门弟子,却与各位有同道之情、同袍之义。有些话,还是说出来为好。”他稍稍一顿,改为传音道:“本人在此奉劝各位一句,切莫招惹甘行与裘远。你我出海远行,寻的是机缘,求的是安稳,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桃疯的眼光一闪,道:“于兄弟,甘行与你有过许诺?” 于野没作多想,直接说道:“抵达蕲州之后,甘行归隐山林,不再参与仙门纷争,更不会与各位寻仇。彼此之间以和为贵……” “呵呵!” 桃疯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果然暗中勾结仇家,如今又当起了说客,如你这般敌我不分、善恶不辨,令我辈所不齿!” “勾结仇家?” 于野微微错愕,吐了口闷气,道:“我与甘行有过仇怨不假,而若非他的相助,我烧不了北齐山,也炸不塌玄武阁,之后更是难以脱身。我虽年幼无知,却也懂得恩怨分明……” “哼,面对仇敌,不念仇恨,却只想报恩,这便是你的恩怨分明?” 桃疯面露讥讽之色,接着质问:“如你所说,蕲州修士烧了北齐山,毁了仙门庆典,再又助你杀了南山,是不是如此呀?你是将我等当作三岁小儿糊弄,还是自己睁着双眼说梦话呢?” 于野耐着性子道:“实不相瞒,我曾两次夜探北齐山,另有二十多位江湖兄弟暗中相助……” “呵呵!” 桃疯呵呵一笑,看向左右道:“瞧见没有,这位于兄弟真是好手段,不仅蕲州高手听他使唤,便是江湖人士也受他调遣,如今又要我等听命行事,真乃横贯古今我大泽第一人也!” “唉——” 于野叹了口气。 只因行事隐秘,即便他道出实情也没人相信。而若非想要制止一场冲突,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也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劝说不仅没有用处,反而遭到奚落与羞辱。 “各位……” 于野默然片刻,道:“倘若各位执意寻仇,难免船毁人亡。我言尽于此,切莫悔之晚矣!” 桃疯扬声笑道:“呵呵,危言耸听……” 于野禁不住翻起双眼,话语声变冷—— “我若不答应呢?” “你以为你是谁……” 桃疯话音未落,猛然僵在原地。随之又是光芒闪烁,羽新、何清念等四人也同样四肢束缚而动弹不得。与之刹那,一道道加持法力的光芒充斥四周。不过眨眼之间,两丈方圆已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而于野已趁机走到桃疯面前,右手掐出剑诀抵着他的眉心,冷冷出声道:“我以为我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谁敢不听良言相劝,我……” 六位道门弟子,唯有梦青青安然无恙。而看着四周的禁制,五位困住手脚的道友,以及于野满脸的杀气与手上的剑诀,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无力道:“手下留情……” 也许于野心生恻隐,话到嘴边停顿了一下,而接着说出来的话语,更加令人惊秫—— “我便废了他的修为!” 言罢,他后退两步,两根手指冲着桃疯的脑门点了点,强烈告诫的意味逼得桃疯也跟着点了点头。他转而双手一挥,笼罩四周的雾气与禁制倏然散去。 与之瞬间,海风吹来,涛声阵阵,天光明媚依然。 五位道门弟子犹如梦醒,各自打了个寒颤。只听说某人凶狠残暴,出招夺命,却没谁亲眼见过,只当是江湖的讹传。而此时此刻的亲身感受,竟是如此的可怕。不过是抬手的工夫,五位炼气高手同时受制。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倘若废去修为,与修士来说更是生不如死。 “于兄弟……” 桃疯的脸色有些苍白,举手道:“依你所言,和为贵!” 羽新与何清念、安云生、罗尘纷纷点头,相继出声—— “于兄弟念及同道之情、同袍之义,幸甚!” “于兄弟的剑气无双,神通也是如此惊人!” “江湖已远,仙凡陌路,且看海天逍遥,从此恩怨随风!” “传说中的海外宝物,着实不凡,不,我是说……于兄弟的机缘过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众人,最后看向罗尘。罗尘察觉失言,还想辩解两句,他已转过身去,抱起膀子昂首远眺。 梦青青伸手拍了拍胸口,又以眼光示意道:“一场误会而已,各位兄长散了吧!” 桃疯等人不再出声,各自默然离去。 梦青青随后而去,却又传音道:“几位道兄刚愎自用、眼高于顶,也该吃点苦头,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于野兀自看向前方,任凭海风拂面。 与此同时,阿虎站在船楼之上。他见桃疯等人垂头丧气走了过来,一时弄不清楚状况。 船楼下的舱室门前,甘行与裘远并肩而立。船头的动静,瞒不过两人的神识,彼此相视一笑,转而看向伫立船头的那个年轻人。 便于此时,有人喊道:“开饭啦——” 几个汉子搬出一个木桶摆在甲板上。 随后又从船舱下走出一位老者,竟是围着围裙的归元子。只见他左右张望,扯着嗓门喊道:“于野呢,于野何在——?” 船头匆匆跑来一人,正是于野,诧异道:“老道,出了何事?” “哼!” 归元子哼了一声,怒道:“没规矩的小子,接着——” 他抬手扔出一物。 于野伸手抓住,是块油腻的抹布。 归元子摆了摆手,神气活现道:“别愣着啊,与道长刷锅去——” 于野无奈的点了点头。 甘行与裘远面面相觑……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物归元化此身 于野成了伙计。 一个洗刷锅灶的伙计。 以他如今的修为与名声,在这条海船上没有人能够对他发号施令,更莫说去当一个受人使唤的伙计,干着刷锅洗碗的苦差事。而他还是答应了归元子的无理要求,拿着抹布走入了又脏又乱的伙房。 归元子,或是一个老江湖、老无赖、老滑头,抑或是一个老道长、老伙夫。 不过,在于野的心里,他始终将归元子当成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归元子终有原形毕露的那一日。 且不论出现在归元子身上的种种巧合,仅凭阿虎指证他多年之前搭乘海船来到大泽,便足以表明他的身份不同寻常。 他并非大泽本土人氏。 或许,此次航行中的最大变数,不是几位道门弟子,也非两位蕲州修士,而是这个装疯卖傻的归元道长! “锅碗刷了?桶洗了?” 伙房内,归元子揪着胡子四下打量,嘴里教训道:“锅碗刷了,桶洗了,你便不能扫扫地,倒倒泔水?年轻人出门在外,手脚勤快些,不吃亏!” 于野扫了地,倒了泔水,木柴堆放整齐,又将坛坛罐罐收拾妥当。 “呵呵,小子可教也!” 归元子满意的点点头,挥手道:“行啦,去吧!” 于野没有离去,而是站在舷窗前,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边说道:“道长,我这个伙计不能白干吧?” 归元子盘膝坐在褥子上,拿起酒坛子。他正想着来口酒,禁不住瞪眼道:“呦呵,你小子敢与老子讨工钱不成?” 于野皱着眉头道:“我称呼你老道,你说没规矩。我尊称你为道长,你却与我称起老子?” “这个么……混迹江湖久了,一时难以改口,嘿嘿!” 归元子的笑声透着贼贼的味道。 “老道,我不讨工钱,却也不能由你使唤。我为你当一次伙计,你便如实回我一句话。” “这是什么道理?” 归元子又是吹胡子瞪眼,道:“我在帮你呢,你小子有没有良心?” 于野疑惑道:“帮我?” “你收拾了几位道门弟子,阿虎与甘行定要询问究竟,你也难以道出实情啊,我便帮你一躲了之。哦,你非但没有感谢,反而以此要挟?” “嗯,我的所作所为,瞒不过你的神识……” “我有屁的神识,你与桃疯等人在舱内争吵,只要我两眼不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正如所说,于野与桃疯等人之争,有内讧之嫌,涉及大泽道门的颜面,着实不便与外人道出实情。而即便如此,也不能任由归元子摆布。 “老道,你若不答应,从此一拍两散,我便将你在江湖耍钱、骗钱的勾当广为告之……” 于野话音未落,急得归元子连连摆手—— “你小子住口,我答应你便是。” “嘿!” 于野笑了一声。 “哼,你小子貌似憨厚,骗了多少人啊。说吧,问些什么?” 归元子沮丧道,却又不忘提醒:“当一回伙计,问一句话,不能反悔哦!” 于野点了点头,斟酌道:“归元道长,请如实作答,您来自哪里,去往何方?” 归元子伸手拈须,状似沉吟,眼光深邃,悠悠说道:“来自来处,去往去处,生生死死三千回,万物归元化此身。” 于野茫然不解、。 归元子抱着酒坛子灌了口酒,美滋滋的吁了口酒气,而片刻之后,又瞪起双眼道:“你在此作甚?” 四目相对,神情相似。 于野怔了怔,道:“道长,你尚未作答……” 归元子愕然道:“我说了啊,你小子听不懂关我屁事!” “……” “你接着问话,也未尝不可,拿酒来——” 于野不等归元子伸手,急忙走出伙房。 昏暗的船舱内,情景如旧。值更的陈家子弟均在甲板上忙碌,余下的众人或是睡觉,或是聚在一起耍钱。而桃疯等人,则是各守一隅打坐调息。 于野回到自己的角落里,独对舷窗而坐。 小小的舷窗外,海天摇晃,景色残缺,看着有些憋闷,却又让人眼光流连,亟待一窥天地的全貌。而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尚且不明底细。试问,又如何看得透天地的玄妙呢。 “蛟影!” “我忙着研修遁术呢,又有何事呀?” “我问归元子他来自何处,他答:来自来处,去往去处,生生死死三千回,万物归元化此身。这段话作何解读?” “他糊弄你呢,啥也没说啊。” “依你之见,他话语中是否暗含玄机?” “哦……这段话,为修道之人的偈语,究竟是故作玄虚,还是另有深意,与他的境界修为有关。以谨慎起见,你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你也看不透他的修为,他总不会强过于你吧?” “修至结丹,仙道起步罢了。唯有元婴高人,方能踏入强者之列。之后尚有炼神、化虚、合体、合道、与大乘境界呢。据说大乘圆满之后,仍有更为强大的存在。可见修仙之道永无止境。不过,归元子若是世外高人,他岂肯躲在船上烧火煮饭呢。我方才仅为猜测,也许他就是一个老骗子!” “嗯……” “你今日所为,不错呦!” “刷锅洗碗?” “哼,说你笨吧,你也不傻,说你精明,又冒傻气。你的慈悲为怀,不过是以己度人,行雷霆手段,方显天道本色哦!” “……” 于野默然片刻,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伸手拿起斗笠盖在脸上。 天道本色,便是天道无情? 也许蛟影说的有道理,他总是喜欢以己度人,以为道门弟子懂得深浅、识得进退。而他的苦口婆心,变成了自寻烦恼。于是他强行逼迫桃疯等人低头,结果也着实出乎所料。一记剑诀,胜过千言万语。想要以和为贵,竟然如此的简单。 唉,畏威而忘义,逐利而忘害,无论市井泼皮,还是道门高人,比比皆是…… 三日后。 尚在睡觉的汉子们被喊了起来。 桃疯等人也不再静坐,跟着走出了船舱。 伙房内。 于野尚在收拾锅灶,察觉船舱的动静,便伸头看了一眼,正想着询问缘由,又“啪”的扔了手中的抹布。 归元子蜷缩在褥子上,怀里抱着酒坛子,却脸色酡红、两眼微闭,嘴里发出鼾声,胡须也随之轻轻飞扬。 “又耍赖!” 于野无奈的摇了摇头。 此前有言在先,只要于野帮着刷锅洗碗,归元子便回应他的问话,为他释疑解惑。而每次刚刚收拾妥当,这位归元道长不是躲在舷窗外拉屎拉尿,便是抱着酒坛子一醉不起。事后找他算账,他便答应下回一并结算。而每到下一回,他依然继续耍赖。 隔着船板,能够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与喊叫声。 于野转身走出伙房。 当他来到甲板之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十多个陈家子弟竟然手持竹篙、或是砍刀,环绕在甲板四周。阿虎与桃疯、羽新等人则是聚在船楼之上,同样神情凝重。 船楼下的舱室门前,另外站着三人,分别是甘行、裘远与梦青青。 于野与甘行点了点头。 梦青青走了过来,神色有些古怪。 于野这才想起腰间系着一块油污斑斑的围裙。 只要他走入伙房,归元子便会为他系上围裙,一时忘了取下,他此时的模样十足一个伙计。 “出了何事?” 于野问了一句。 “遇到一条大船,说是海贼,且看——” 梦青青伸手一指。 “海贼?” 于野有些意外。 山野间有贼人横行,想不到大海上也有贼人。 站在大船的右舷往后看去,可见数十丈远外,起伏的海浪之中,果然有条大船,竟鼓起风帆追赶而来。而船头上站着一群汉子,皆打着赤膊、举着刀剑,并大呼小叫着而显得极为嚣张。 那便是海贼? 海贼约莫有着二三十人,即使追上来,未必是陈家子弟的对手。己方尚有九位修士,不惧任何凶狠的贼人。何况海上风高浪急,也不便杀人放火啊! 于野心存好奇。 海风吹来,便听船楼上的阿虎与桃疯等人在对话—— “……这片海域盘踞一伙贼人,往年绕道而行,今年风向有变,误入此地……” “稍安勿躁,有我几位道友在此,料也无妨……” “阿虎拜托各位高人了……” “少东家,不敢大意……” “嗯,陈彪,与我甩开那帮贼人……” “各家兄弟,三才主巽,五行归位,起帆——” 随着陈彪的一声大喊,船上的汉子忙碌起来。三道桅杆上的大帆之外,另有五块小的船帆也被绳索扯起,使得海船猛然一顿,去势顿时快了几分。 梦青青猝不及防,闪了个趔趄,一把抓住于野,差点撞到他的怀里。 于野低头一瞥,很是疑惑的样子。 身为修士,竟然承受不住风浪的颠簸? 梦青青脸色一红,后退两步,已是脚下生根,回敬了一个歉疚的眼神。 忽听有人大喊:“少东家,海贼追上来了——” 陈家的海船已风帆尽起,去势极快。 谁料海贼的大船更为神速,竟然借助风势,斜刺里冲了过来,并且愈来愈近。片刻之后,船头忽然冒出一股浓烟,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炸响。 “轰——” 轰鸣刹那,一只拴着绳索的铁锚飞了过来。 “砰——” 又是一声巨响,陈家的海船随之震动,去势骤然放缓,甲板上的汉子们顿时东倒西歪一片。 “雷弩,海贼的雷弩……”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抛弃 雷弩,以硝石雷火激发弩箭,带着绳索与铁锚,威力极为强大,乃是海贼在海上拦截船只、杀人越货一大利器。 今日此时,陈家的海船便遭遇了雷弩,并被铁锚抓住了船舷。海船的去势骤然放缓,并猛烈摇晃起来。船上的汉子们站立不稳,顿时摔倒了一片。 “斩断绳索——” 阿虎在大喊。 而绳索与船舷相隔数尺,难以触及。且海船摇晃,也使人难以挥动刀剑。 海贼的大船已追到了二十余丈外。船头的一群贼人更是绞动绳索,死死拖住了陈家的海船。 “桃某来也!” 便听桃疯一声断喝,他已从船楼上飞身而起,转而俯冲直下,抬手挥出一道剑光。忽然“轰”的一声炸响,一支手臂粗细、长达丈余的箭矢呼啸而至。他顾不得砍断绳索,却又躲避不及,急忙挥剑抵挡,“砰”的倒飞出去。 箭矢的力道极为强横,竟来势不减,“轰”的扎入船舷,锋利的倒刺死死抓住船板,所系的绳索瞬即绷直。 而桃疯却撞在在船体之上,翻身往下坠去。眼看着便要坠落大海,一条绳索倏然将其卷起。他凌空翻滚着“扑通”摔在甲板之上,“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救他的正是羽新、安云生等人,他咬着牙翻身爬起。 海贼的大船已到了十余丈之外,船头上的贼人奋力挥臂甩手,一根根竹竿飞了过来。 竹竿削尖了头,形同芒刺,状如标枪,异常的锋利,“刺啦”捅破了船舱。两个陈家子弟稍有大意,直接被竹竿捅翻在甲板上。桃疯与羽新等人挥剑劈砍,一个个手脚忙乱。 于野与梦青青观望之际,也被迫低头躲避。 这伙海贼的来势之猛,手段之狠,皆超出想象。倘若任由追赶,毁了陈家的海船,麻烦就大了。 于野与梦青青点了点头,猛然站起。一根竹竿飞来,被他扭头躲开,继而飞身跃起,脚下一踏船舷便急掠而去。 桃疯在羽新等人的搀扶下堪堪站稳,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大喊道:“哎呀,这般不妥……”恰见甘行与裘远走过身旁,他又催促道:“两位道友快快祭出飞剑,斩断绳索即可,切勿短兵相接,否则殃及海船……” 他的话倒也在理,只需斩断绳索,便可摆脱海贼的追赶。而一旦短兵相接,或有海船相撞之险,后果更加的不堪想象。 甘行与裘远稍作迟疑,双双凌空蹿起。 转瞬之间,于野的去势已尽。翻涌的海浪之上,一道绳索悬空。他的脚尖轻轻一点绳索,借势飞身往上。 几丈之外,便是海贼的大船。 船头上的一伙贼人正在绞动绳索,忽见一个伙夫打扮的年轻人飞了过来,慌忙掷出竹竿与几把利斧。还有人举着火把,试图点燃一个插有箭矢的木桩。 于野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叮当、砰砰——” 竹竿炸碎,利斧倒飞出去。 于野脚下悬空,无从借力,去势又是一顿。却见插着箭矢的木桩已直冲着自己,且火把即将点燃上面的引线。他挥臂用力一掷,青钢剑“嗡”的飞了出去,直接穿透点火汉子的身子,“砰”的将其钉在甲板之上。他脚尖再次一踏绳索,趁势高高跃起。 恰于此时,两道光芒掠过他的身旁,直奔海贼的大船而去。船头的一帮贼人尚未来得及惊讶,已相继倒在飞剑之下。 是甘行与裘远,有二人相助,这伙海贼一个都跑不掉! 于野没有回头,凌空虚踏几步,飞身落在甲板之上,伸手取回了青钢剑,顺势挥出了一道剑光。 甘行与裘远随后而至,催动飞剑冲入混乱的人群。 但见血肉横飞,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陈家子弟见到三人如此神勇,禁不住欢呼雀跃,而不过转眼之间,又是大惊失色。 陈家海船的船帆破裂,去势减缓。而海贼大船借着风势,竟愈来愈快。两船相隔仅有五六丈,随时都将撞在一起。 桃疯大声吼道:“羽新,斩断绳索——” “师兄,且慢——” “不可——” 梦青青试图阻拦,阿虎出声制止。 羽新的飞剑已然出手,一道道绳索“嘣、嘣”断裂。桃疯同时祭出了飞剑,却是飞向海贼大船的船帆。又是“嘣、嘣”断裂声响,船帆轰然降下。没了风力的凭借,来势迅猛的大船慢了下来。而陈家海船没有绳索的扯拽,去势陡然加快。两船的间隔就此拉开,并愈来愈远。 梦青青急道:“停船——” 阿虎也是焦虑万分,却连连摇头。 他身旁的陈彪出声道:“此时风高浪急,舱内吃重,若是停船,后果难料!” 海上行船,自有规矩。 梦青青强求不得,转而怒道:“桃兄,你何至于如此?” 桃疯已召回飞剑在手,虽然嘴角带着血迹,却显得颇为振奋,满不在乎道:“方才差点撞船,幸亏我当机立断!” “而于野他……” “于野有两位高人陪伴,青妹何忧之有?” 何清念、安云生、罗尘,以及羽新,皆神色躲避,默然无语。 唯有阿虎在出声安慰:“诸位,不必担忧,三位高人若是无恙,自有相会之日!” 若是无恙? 岂不是说,于野难逃此劫! “唉——” 梦青青捶手顿足,转身倚着船舷远望。而海贼的大船,已渐去渐远。 一位老者走上甲板,气哼哼道:“老子的伙计便这么丢了,他娘的……” 而他所惦记的伙计,此时正在另一条船的船舱内四处寻觅。 船舱内,已没有了活着的贼人,即便有幸存者逃到甲板之上,也躲不过甘行与裘远的飞剑。 昏暗的所在,堆放着柴米油盐,几桶硝石、硫磺,与几箱子崭新的衣物,还有数十个装满了酒的酒坛子。 于野寻觅之际,忽然觉着耳朵一热。他伸手摸了摸,有些莫名其妙,遂找了几身合体的衣物,连同酒坛子尽数收入纳物铁环。 片刻之后,他原路返回。 他刚刚踏出舱口,来到甲板之上,便发觉大船已不再前行,而是波涛之中摇晃打转。 而陈家的海船,已然不见了踪影。 于野大吃一惊,便要查看原委,又猛然止步,静静的伫立原地。而他的右手,暗暗掐动剑诀。一左一右站着两人,正是甘行与裘远,恰好将他夹在当间,还有两道剑光围绕着他来回盘旋。 双方皆站着不动,俨然便是敌我对峙。 而不过转念的工夫,剑光消失。 甘行闷哼一声,示意道:“看看吧——” 于野收起剑诀。 甲板上,布满血迹,丢弃着刀剑,还躺着几具尚未扔进海里的死尸。而两根桅杆仅剩下斩断的绳索随风飘扬,曾经借风鼓荡的船帆却已散落成堆。无人掌舵、且又失去了海风助力的大船,只能在海面上随波飘荡、盘旋摇晃,随时都将倾覆在风浪之中。 “哼,这便是桃疯等人干的好事!” 甘行哼了一声,悻悻道:“危难之时,你我挺身而出,几位道门弟子却在背后捅刀子,将你我置于死地!” 裘远,总是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出声道:“桃疯斩断了绳索,毁了船帆,所幸风浪不是甚大,不然你我早已葬身海底!” “他与我二人有仇,与你于野无怨吧,岂能下此毒手呢,道门的道德仁义何在?” 甘行的话语中带着怒气,道:“此前我便说过,大泽道门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弟子只懂相互吹嘘,彼此算计。如此道门不灭,天理难容!” 于野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时尴尬不已。而他尴尬之余,也不禁有些恼怒。 海贼固然猖狂,而凭借他与甘行、裘远的身手,足以化险为夷。谁想刚刚大获全胜,转眼之间遭到抛弃。 难道这一切都是桃疯所为? 他不是已答应了和为贵么,岂能出尔反尔?即便他想报仇,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毒手啊,如此卑鄙的举止,着实令人不齿、让道门蒙羞! “哼!” 于野禁不住哼了一声,道:“来日相见,我定要桃疯给我一个说法!” “呵呵,什么说法?” 甘行讥笑了一声,反问道:“桃疯借口撞船凶险,他是顾及众人安危,而被迫出此下策,你又拿他如何?”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何况你我自身难保,已无来日,唉……” “这个……无妨的……” 于野想要安慰两句,却有心无力。他左右张望之际,急忙提醒道:“船舵尚且完好,接上绳索便可拉起船帆——” 甘行与裘远,皆眼光一亮。 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设法自救。正如所言,只需把住船舵、拉起风帆,大船便能借风起航! “事不宜迟!” 三人达成一致,遂分头行事。 由裘远执掌船舵,以免船头打横而遭遇倾覆之险。 于野则是背着一卷绳索爬上桅杆,甘行在甲板上接应。两人皆身手敏捷,即便大船摇晃,也行动自如,不多时的工夫便将斩断的绳索续接起来。于野又凌空蹿向另一道桅杆,手脚并用忙碌不停。 大船仅有的两道桅杆,系着两面大帆与三张小帆。 半个时辰过去,于野飞身而下,与甘行扯动绳索齐齐发力,船帆相继“哗啦”升起。 却听裘远大喊,说是船舵难以掌控, 或许小帆的悬挂有误,致使船头的方向偏斜。 三人又是一阵忙乱。 大船缓缓前行…… 第一百二十章 怒海 大船,再次启航。 即使夜间,也能感受到船行得飞快。 只见船头时而高高翘起,时而扎入浪涛之中。撞碎的浪花犹如雪雾,“轰”的化作漫天风雨。此情此景,使人犹如在浪尖上舞蹈,禁不住绷紧心弦,随之又风声灌耳,四方黑暗茫茫。一时仿佛陷入混沌,就此沉沦不复。却只管往前,去那混沌的深处,去天的尽头、海的尽头…… 不过,大船已换了主人。 于野站着船楼之上,紧紧抓住船舵。 他不知道海路,也辨不清方向,只管掌控着大船,顺着风向前行。 海贼的大船,与成家的海船相仿。船尾的船楼之上,同为船舵所在。于野与甘行、裘远忙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让大船乘风起航。而船上仅有三人,为了避免劳累,只能轮番掌舵行船。于野值守的时候,甘行与裘远则是坐在甲板上歇息。 曾几何时,走出星原谷,便为远行,前往灵蛟谷狩猎,则是一种梦想。谁料短短的两年之后,于野已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梦想也仿佛随之插上了翅膀。而纵使海阔天空,又能否任他自由翱翔…… 长夜过去,天光拂晓。 于野将船舵交给了裘远,他独自走到船头。 二三十个海贼的死尸,已被尽数扔下大海,却随处可见刀剑劈砍的痕迹,与片片干结发黑的血迹。 船头,摆放着一截木桩,为铁箍环绕,并凿有木臼,形状古怪,便是海贼所用的雷弩。旁边堆放着箭矢、绳索,以及铁锚、斧头、竹竿等物, 于野拿起一支箭矢。 所谓的箭矢,就是一根丈余长的木棍,连着绳索、带有铁刺,一旦由雷弩激发,威力极为强劲,便是炼气修士的护体法力也抵挡不住。 于野丢下箭矢,继续低头查看。 斧头,巴掌大小,锈迹斑斑,同样连接绳索,堪称海上拼杀的又一利器。 此次遇到的海贼,可谓极其凶悍、残忍,且手段强大。倘若任其横行,必将祸害更多的无辜。 这也是他于野杀人夺船的一个缘由。 除恶务尽! 却不想遭到抛弃,并连累了甘行与裘远。所幸大船得以继续航行,只要顺风南下,应该便能抵达蕲州。 “分道扬镳,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甘行来到身旁。 于野没有吭声,抬头远望。 一轮红日跃出海面,海天蔚然壮丽。 甘行背着双手,径自说道:“桃疯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前若是听从卜易的良言规劝,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于野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打断道:“何为良言规劝,能否说来听听?” “归顺云川仙门,协助寻找海外宝物,以此换取丹药、灵石与功法典籍,对于日渐没落的大泽道门来,无疑是条不错的出路。” “既然如此,为何杀害各家的前辈人物与弟子呢?譬如玄黄山的洪姑,她是不是死于卜易之手?” “不听规劝者,理当受到惩戒。之所谓恩威并重,当如是也。而据我所知,卜易并未杀害洪姑……” “我于家村的三十二位族亲,难得不是受此牵连而无辜惨死?” “这个……” “你真的不知道尘起的去向?” “此人的去向与卜易有关,不便多问。而恩怨已清,你何必为此纠结呢……” 也许在甘行看来,于野与道门弟子有所不同。双方曾联手御敌,如今又同舟共济。彼此若能加深交情,亦为应有之义。 却不想涉及蕲州与道门的恩怨,即刻有了分歧。 “嘿!” 于野笑了一声,而脸上并无笑意。 “你我恩怨两清,仅限于你我而已。却并不意味着我会放过尘起,否则于家村的三十二条人命也不答应。” 甘行点了点头。 “卜易的修为如何?” “筑基五层。” “他何时返回蕲州?” “不得而知。” “蕲州仙门,有无元婴境界的高人?” “未曾耳闻。” “哦……” 于野不再多问。 甘行在船头逗留片刻,默默转身离开。 此前两人化解恩怨之时,倒也惺惺相惜。易船相处之后,彼此反而多了几分拘谨、或是谨慎。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多日…… 这日午后。 天色依然阴沉。 只是海风更猛,海浪更急,大船的去势,也更快了几分。 于野并未放在心上。 接连几个阴天,大船的航向并无异常。 此时,他依旧端坐在船头的甲板上,四周罩着一层无形的禁制。昼夜不停的航行,已使得海上的日子,从欣奇与兴奋,渐渐变得枯燥无味。如今任凭风浪如何猛烈,大船如何的颠簸,景色如何的变化,他皆无动于衷而只管躲在禁制内行功修炼。 有付出,便有收获。 蛟影研修的《天地九遁》,已渐渐有了眉目。她将几种遁术融为一体,不仅有龙遁之神速,而且兼具土遁、水遁、风遁与火遁之能,并取名为神龙遁法。至于遁法的威力如何,唯有修炼与尝试之后方见分晓。 “神龙遁法,能否穿墙过壁?” “能!” “能否飞遁无形?” “能!” “能否遁入地火,遨游大海?” “能!” “能否飞上云端,遨游四方?” “不能!此遁法仅为法力所能及,倘若你坠入大海,或困入地下,一旦耗尽修为,照样要了你的小命!” “哦……” “诸般神通,不外乎术法与手段而已。切莫贪心不足,待你修炼尝试,若有不足之处,再行改进!” “嗯……” “噼里啪啦——” 于野与蛟影对话之时,头顶落下雨滴,却被禁制阻挡,炸开团团雨雾。 而片刻之后,已是雨水如注,更有浪花卷过船头轰然砸下,咆哮的涛声即便隔着禁制也“轰轰”作响。 于野察觉不妙,收起禁制。 便听裘远在喊—— “风浪甚猛,降下船帆……” 又听甘行在喊—— “此时降下船帆,后果难料……” 却见大船猛然往下沉去,又猛然高高抛起。甘行站在桅杆下,双手抓着绳索,一时不知所措。船楼之上,裘远竭力掌控船舵,却极为吃力,禁不住大喊大叫。 于野也忙抓住一截绳索,这才没被抛出甲板。 就此看向船外,黑沉沉的天光之下,数丈高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使得偌大的海船如同一叶小舟抛起落下。 大海像是发怒了,沸腾了…… “于野,此时该当如何?” 操持大船,不容易,在狂风巨浪中操持大船,更为的艰难。甘行与裘远一时慌乱无措,却又意见相左,只能指望于野拿个主意,以共同渡过眼下的危机。 “我也不懂啊——” 于野喊了一嗓子,心头一阵发苦。 三人也算是超凡脱俗之辈,却被一场海上的风浪打回原形。什么修士啊、高人啊,面对天地之威,皆如此渺小,如此的卑微无能! “甘兄,风势太大,桅杆或有折断之险……” “且将船帆降下一半……” “此计可行……” “于野——” “来啦——” 甘行与裘远达成了一致,大声呼唤求助。 于野答应了一声。 而刚刚松开绳索,船头突然翘起。猝不及防之下,船头忽又扎入海浪之中。 于野顿时被高高抛起,眨眼间越过了船帆、越过了桅杆。他禁不住手足乱舞,彷如踏雨行风。但见海上波浪滔天,天上骤雨狂泻。而他与小小的木船,便在这咆哮沸腾的海天之间挣扎…… 而大船为何变小了,船上的桅杆为何愈来愈远了? 正当于野慌乱之际,又暗呼不妙。 糟了! 这是被抛下大海了! 而人在半空,无从借力,又被风雨裹挟,一时身不由己。 偏偏遁术尚未修炼,不懂御剑之术,没有符箓借助,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于野忙乱之际,人往下坠,忽然念头一闪,双手齐出。几道禁制凭空而成,虽然无色无形,飘荡不定,却遮住了一片风雨。他趁势脚下一点,凌空炸开一团雨雾,就此稍稍借力,猛然往下俯冲而去。 “于野——” 甘行依然在大声呼喊。 于野分明就在船头,彼此近在咫尺。而一个浪头打过来,便不见了人。 难道他已坠入大海? 恰于此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许是来势过猛,“扑通”摔在甲板上,似有青色龙影一闪即逝,遂即便见于野已翻身跃起。 甘行暗暗惊讶,面露羡慕之色,却不敢耽搁,忙道:“落帆——” 于野顾不得缓了口气,飞身扑了过去。 两人齐心合力解开绳索,落下一半船帆,不忘将绳索拴牢,转而扑向另外一个桅杆。而尚未来得及降下船帆,大船再次猛然一沉。与之瞬间,一堵十余丈高的巨浪砸了下来…… “轰——” “喀嚓——” 巨浪轰顶之际,随之便是一声撕心裂肺般的脆响。 于野吓得两眼一闭,伸手死死抱住桅杆。他有过前车之鉴,唯恐再次抛向大海。 隐隐约约中,又听“喀嚓”声响,还有裘远的惊叫—— “船舵断了……” 转瞬浪头过去,大船又一次升起。 却见大船折断的不仅是船舵,还有两根桅杆。只是折断的桅杆与船帆,已经无影无踪。倒是剩下的半截桅杆上,有两人合抱一起。 滔天的巨浪,再次轰然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路孤舟 风暴过去。 云收雨霁。 天光,依然明媚; 碧波无际的大海,还是那么的辽阔壮丽。 不过,海面上飘荡的大船,已是残破不堪,犹如陌路孤舟穷途余生。 风暴持续了七日,大船便被整整蹂躏摧残了七日。如今它的桅杆没了,船舵折了,船头破损,船楼塌了半边,再也不能乘风破浪,只能随波飘荡在茫茫的大海之上。 而船上的三人,更为凄惨。 于野与甘行、裘远,躺在光秃秃的甲板上,皆衣衫破烂、形容憔悴。 风暴肆虐之时,三人饱经折磨,却不敢催动法力护体,唯恐耗尽修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苦苦强撑了七个昼夜之后,所幸大船没有沉没,人活着…… 天上的日头,在摇晃。 拂面的海风,带着一丝凉爽。 于野仰面朝天躺着,两眼默默看天。疲惫的神色中,透着几分敬畏、几分庆幸,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与轻松。 无论是贩夫走卒,或修道高手,在这煌煌天威之下,没有善恶之分与强弱之别,都是一样的卑微渺小。 典籍中有句话,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此前不懂,如今算是明白了。生也好,死也罢,谁又在乎呢,岂不见日头照样升起。 而既然活着,便活下去。 于野慢慢坐起。 上衣撕烂一个口子,尚能遮体。两只靴子,灌满了海水。 于野蹬掉靴子,光着脚站了起来。 甲板有点倾斜。 方才不是日头摇晃,而是大船在波涛间摇晃。海天茫茫一色,水鸟也不见一只,使人不明所在,更不知飘向何方。 真的被抛弃了! 被这方天地抛弃了! 这般飘在海上,天晓得飘到何年何月…… “糟了,舱底进水了——” 正当于野沮丧之际,心头又是一沉。 甘行与裘远也爬了起来,一个四处查看大船的受损状况,一个在船舱内大声呼喊。 于野与裘远循声来到船舱之内。 船舱分为两层,上层暂且无恙。而打开下层的舱板,可见船底裂开一道口子,“汩汩”涌进的海水已灌满了大半个船舱。 “快快堵住豁口——” 甘行带头跳入海水中。 于野与裘远不敢怠慢,分别找来衣物、木板等物帮着封堵船底的裂口。 许是船舱进水的缘故,船底吃重不住,再加上三人不懂修船的门道,手忙脚乱之下又“砰砰”折断了两块船板,使得涌入的海水更加迅猛。 不消片刻,海水已灌满了底舱。 三人被迫放弃,而刚刚蹿出底舱,海水已涌到上一层,舱内堆放的物品顿时漂浮起来。 “呸,真他娘的晦气——” 甘行恨恨咒骂一声,与裘远匆匆离去。 于野回头一瞥,抬手将几个木桶收入纳物铁环。 转瞬之间,重返甲板之上。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莫名。 甲板的倾斜,又加重了几分。大船的沉没,只在早晚之间。 “于野,你并非道门弟子,且屡受其害,却执意袒护几位道门弟子,你可曾想过今日此时?” 或许是劫数难逃,甘行不再压抑心头的怨气。他在甲板上坐了下来,沉着脸道:“你我遭此劫难,皆拜桃疯所赐。倘若他人在此处,我定要杀之后快!” 于野不置可否,翻手拿出两个酒坛子丢了过去。 甘行与裘远抓过酒坛子,拍开泥封,举起来便是一阵猛灌,霎时酒水飞溅。 于野也打开一坛酒,默默品尝了一口。 酒水入口,全无想象中的辛辣,反而醇厚生香、口齿回甘,却又劲道绵绵,令人回味无穷。 “呼——” 甘行吐了口酒气,两眼盯着于野手指的铁环,接着说道:“临死之前痛饮一番,倒也美哉!” “好酒!” 裘远赞叹一声,也不禁感慨道:“酒虽好,却人无善人,命无好命啊。你我远赴大泽,本想赚取几块灵石,竟连番遭难,如今又将葬身海底……”他饮了口酒,愤愤不平道:“遇到你于野,算是倒了大霉。而你身上的宝物,也该拿出来看看。否则的话,裘某死不瞑目啊!” “此言在理!” 甘行点头附和,期待道:“于野——” 两人的诉求,貌似情真意切、合乎情理。如今大船即将沉没,若能看一眼传说中的宝物,也算是死而无憾! 于野却无动于衷,拒绝道:“既然没人见过宝物,我如何拿得出来?” “你怎会拿不出来呢?” 裘远颇为不满,连声质问道:“你的剑气之术,你的护体之术,难道不是来自海外修士的功法传承?还有你的纳物戒子,应为星石炼制,蕲州亦属罕见,若非海外的宝物,难不成来自山野乡村的杂货铺子?” 于野举起左手,冲着纳物铁环端详了片刻,道:“若是不将此物交给两位查看,两位是不肯信我啊!” “不错!” 裘远已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一步。 于野却皱着眉头,道:“我若是不给呢?” “你敢耍我?” 裘远的脸色一变,抬手扔了酒坛,怒道:“快快交出纳物戒子,不然……” 甘行好像没看见两人的争执,兀自低头饮着酒。 于野猛然举起酒坛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然后将酒坛子“啪”的摔得粉碎,遂双眉斜挑、下巴一抬,冷冷出声道:“不然如何……” 而他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光劈了过来。 看似沉默寡言、举止沉稳的裘远,竟然抢先动手,而且极为凶狠毒辣。 于野正要躲避,两道符箓炸开。一团火光拦住了他的退路,一股无形的法力当头罩下。 双方劫后余生,疲倦不堪,却突然偷袭,叫人防不胜防。正如困兽相斗,出手便是你死我活。 于野已是退无可退,遂身形晃动,青光闪烁,龙影盘旋。“砰、砰”闷响,他脚下踉跄两步,却突然逆势往前,抬手打出一道禁制。 裘远强攻受阻,暗暗吃惊,忽然手脚受制,一时行动难以自如。 却见火光中冲出一道青色的龙影,随之一股无形的杀气急袭而至。 裘远失声道:“甘兄救我……” 佯装饮酒的甘行跳了起来,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锵”的一声炸响,剑光倒转,剑气崩溃。而裘远还是未能躲过反噬的法力,闷哼了一声,腾空倒飞出去。 于野在降龙符、离火符与飞剑的连番强攻之下奋起反击,结果剑气落空,他岂肯作罢,作势便要扑向裘远。 而甘行竟然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连连拱手求情道:“于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于兄弟看在我的薄面上,快快住手——” 于野恼怒道:“是他先行动手……” “哎呀,你我身陷绝境,难免心智失守、举止失常。如今死期将至,何苦这般自相残杀!” “此话何意,难道不是裘远挑衅在先……” “裘远,快快赔罪!” 甘行阻拦劝说之际,不忘回头提醒一声。 裘远瘫坐在船楼下,形状狼狈,拱了拱手,无力道:“于兄弟,怪我一时糊涂!” “我说如何?” 甘行苦笑道,趁机劝说:“于兄弟,为人当大度。小事一桩,不必介意!” 于野摇了摇头,冷声道:“奉劝两位,切莫欺我年少。我也不妨讲明,不管大泽道门如何,道门弟子又怎样,均与外人无关。再一个,不得与我提起海外宝物,更不得暗中算计我。我既然杀得了南山,便杀得了任何一位炼气高手!” 甘行的笑容一僵,又微微一怔。 甲板倾斜加快,一侧的船舷已浸入到海水之中。 瘫坐在船楼下的裘远直直往下滑去,惊叫道:“船翻了——” 于野也是站立不稳,急忙抓住桅杆。不过转瞬之间,他身子悬空。此前涌起的杀意,早已荡然无存。 这一刻,他只觉得命如浮萍,念如凋零,生死无趣,心头一阵寂寞黯淡。 蛟毒发作的时候,想过许多种死法,唯独没想到葬身海底…… 便于此时,头顶有人喊叫:“且看——” 甘行抓住另一侧船舷,并翻身跳了上去,许是居高望远,让他有所发现。 于野的半截身子已没入海中之中,猛的双手用力,凌空蹿起,飞身落在船舷之上。裘远随后而至,曾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三人,再次站在一切举目远望。 果不其然,十余里外的海面上出现一片黑影。倘若不是幻觉,那显然是一处岛屿的所在。 “哈哈——” 甘行大笑。 裘远与于野也露出笑脸。 兴奋之时,三人“哗啦”坠入海中,却已不再慌乱,而是各显神通,直奔岛屿的方向游去。 于野顺手抱住一块木板,在翻涌的波涛之间奋力往前……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大口喘着粗气,不无惊奇的抬头张望。 置身所在,是片海滩。 海滩过去,是个方圆十余里的海岛。岛上树木繁茂,山石耸立,海鸟盘旋,自有一番宜人的景象。 不过,海滩左手方向的数里之外,停泊着一条海船,虽然降下了船帆,却看着极为眼熟。 陈家的海船? 甘行与裘远换了难以置信的眼色,急忙趟着海水跑了过去。 于野也是又惊又喜…… 第一百二十二章 荒岛余生 一条海船,停泊岸边。 海船的大小与外观,与陈家的海船一般无二。 不过,船上的三根桅杆,已折断了两根;船楼,塌陷一块;靠近船尾的船壁,破损了几个洞。整个海船看上去伤痕累累,显然有过不止一次的惊险遭遇。 此时,几个陈家子弟在船上与岸边忙碌着。 一位老者在海滩上架起锅灶,点燃了炊烟。而他低头吹火之际,惊咦一声—— “咦……” 三人顺着海滩走来。 走在前头的两个中年男子,衣衫破烂,浑身湿漉,形状狼狈,却面带庆幸之色。 落在后头的年轻男子,十七八岁的光景,光着上身,赤着双脚,也是满身的水迹,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哎呦——” 老者扔了吹火筒,乐得胡须颤抖,连连招手道:“伙计,这是从何而来呀——” 几个陈家子弟也丢下了手中的斧头、锯子与锤子,惊喜道:“三位高人回来了!” “尔等缘何在此,阿虎他人呢……” “甘道长、裘道长,少东家带人上山了……” 两个中年男子与陈家子弟叙话,询问相关的事由。 年轻人却慢慢停了下来。 “呵呵,我便知道你小子命大!” 老者乐颤颤的迎了过去。 被他称为伙计与小子的只有于野。而船上烧火煮饭之人,自然便是归元子。 于野看着归元子,也是倍感亲切,却又满肚子疑问,疲惫的他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含笑道:“老道,送你的——” 他身旁多了两坛酒。 归元子急忙就近坐下,一把将酒坛子抱在怀里,眼光一眨,神秘道:“小子,发财啦?” 于野拿出一件上衣披在身上,转而打量着破损的海船,好奇道:“老道,你先道明原委,我回头再说不迟!” “嗯,好酒——” 归元子已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一坛酒,他尚未品尝,已是赞不绝口,连连点头道:“念在美酒的情分上,听我道来……” 陈家海船摆脱了海贼之后,借着风势疾行了数日,却不想偏离了海路,一头扎入风暴之中,幸亏陈家子弟均为行船的好手,即便折断了两根桅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怎奈海船受损,难以继续航行,恰逢海中的小岛,便就此停泊靠岸。而修复海船离不开树木,尤其折断的桅杆难以找寻。阿虎见岛上山高林密,便带人砍伐树木,如今已走了两日,至今尚未归来。 从归元子的口中得知,双方已分开了二十多日,之所以意外重逢,倒是与那场风暴大有关系。风暴固然可怕,却也将于野三人带到此处。也许是祸福相依,姑且称之为运气。 于野也简短叙说了一遍海上的遭遇。归元子却另有关注。 “我不问贼人的死活,你只说你发财了没有。譬如,贼人的财宝啊、美酒啊……” “财宝没有,倒是捡了几坛酒!” “快快拿来——” “这两坛酒,是人情。余下的酒,是买卖。” “此话怎讲?” “你懂的。” “小滑头!” 归元子获悉于野藏有美酒,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火热,很是体贴的嘱咐他好生歇息,然后乐呵呵的抱着两个酒坛子起身离去。 夜色降临,海滩上点了篝火。 留在此处看护修补海船的只有五个陈家子弟,与一个烧火煮饭的归元道长。置身于莫测之地,阿虎等众多伙伴又未归来,难免令人有些不安,而随着三位修道高人返回,海滩上也多了轻松的笑声。 海滩过去的二三十丈外,有处山坡。山坡上,有个石坑。坑内汇聚着溪水与雨水,乃是海船补充饮水的所在。 月光下,于野奔着水坑走来。 在海上飘荡多日,又在海水中浸泡多时,早已是满身的盐屑,着实不堪忍受。甘行与裘远洗漱过后,他也拎着一个木桶,拿了一块皂角,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月光朦胧,海风送爽。 篝火旁,归元子与众人大声说笑,吹嘘着红尘江湖的见闻,引得甘行与裘远也是好奇不已。 海滩上,浪花飞卷、涛声起伏。 那不知停歇的涛声,便如大海的喘息,沉闷且悠长。 于野褪去衣衫,光溜溜的吹着海风,然后打了桶水当头浇下,拿起皂角擦拭起来。 据悉,此处的海岛虽然草木茂盛,却没有人烟。只是修复海船颇费周折,看来要在这荒岛上逗留一段时日。 于野擦拭了皂角,搓去污垢。正当他冲洗爽快之时,一道人影循着海滩由远而近。 羽新? 羽新见到甘行、裘远,很是意外,遂以礼相见,又冲着山坡上的于野招手致意。甘行与裘远没有理会,各自脸上带着冷笑。于野尚在洗漱,也不便出声。羽新只得与归元子道明缘由,说是难以找到制作桅杆的树木,故而耽搁了两日。倘若明日晌午,众人依然没有归来,便请在场的各位前去接应。片刻之后他匆匆离去,他要将这边的状况告知阿虎、桃疯等人。 于野洗漱过罢,束起发髻,换了身粗布短衣,套上了一双布靴,拎着木桶走下了山坡。 “本道长在江湖闯荡了多少年?” 归元子依然在吹嘘他的江湖阅历,几个陈家子弟听得津津有味。只见他饮了口酒,摇头晃脑道:“哎呀,记不清楚了,仅记得大泽的名山大川与各地的婆娘。啧啧,若论风情不同,北地婆娘泼辣,南地婆娘妖娆,皆不比大泽西地婆娘的风骚,最难忘东地婆娘的痴情!” “哈哈,真是个老不羞,枉称道长!” “道长也是人啊,也想醉生梦死修炼一回。怎奈江湖未老,人已老;红尘犹在,风月残。如今本道长整日里烧火煮饭,怎他娘的凄惨呀!” “哈哈,道长着实有趣……” 归元子虽然在卖惨,且神态十足,却话语诙谐,惹得几个陈家子弟哈哈大笑。恰见于野走来,他又抱怨道:“唉,仅有一个伙计也不听话,真是愁煞人也!” 于野放下木桶,佯作关切道:“老道在外游历多年,着实辛苦。不知您是何方人氏,改日我这个伙计登门拜访!” “嗯,倒是孝心可嘉!” 归元子微微颔首,不假思索道:“我家住云天镇,厚土村。伙计,我等你上门哦!” “云天镇?蕲州的云天镇?” 于野有些意外。 “不然呢?” 归元子拈须微笑,神情莫测。 “哦……” 于野本想趁机探听口风,结果弄了一头雾水。他从篝火旁拿起一个烤焦的饼子与一个水罐,转身默默走开。当他走过甘行与裘远的身旁,两人带着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归元子。 十余丈外,另有一处山坡。 于野坐在山坡上,吃了饼子,喝了水,惬意的缓了口气。 在海上飘荡已久,总觉着心神不宁,使人彷如无根的浮萍,有种随波逐流的惶恐与无奈。如今难得脚踏实地,心头安稳了许多。但愿接下来一帆风顺,能够早日抵达蕲州。 而归元子家住哪里?云天镇的厚土村? 于野抬手打出几道法诀。 一层无形的禁制笼罩四周,虽然仅有丈余方圆,却能屏蔽神识、隔绝风雨,自成一块安静的天地。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蕲州的舆图。 他正要寻找舆图中的云天镇,便听神识中传来讥笑声—— “嘿嘿,你竟然信了归元子!” “他说他家住云天镇厚土村……” “你的傻,总是给人意外之喜!” “蛟影,有话明讲!” “呦,生气啦?” “归元子说谎?” “他倒未曾骗你,这世间之大,不外乎云天之下与厚土之上。所谓的云天镇与后土村,无非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哦……” “修道高人,话语暗含机锋,你稍不留意,便会遭到戏弄而浑然不知!” “你已确认他是高人?” “不管他是何人,你多加小心便是!” 蛟影忙着研修遁法,无暇分心,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动静。 于野怔怔片刻,暗暗摇头。 他曾经认为归元子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并对此坚信不疑。而便是这么一位高人,竟然将风月之事挂在嘴边,吃喝嫖赌俱全…… 转眼又是一天。 于野,依旧坐在山坡上吐纳调息;甘行与裘远,躲在树荫下行功修炼。三人在风暴中吃尽了苦头,亟待休整调养几日。 五位陈家子弟修补着船舱的洞口,斧头与锤子“叮叮当当”响着不停。 归元子,守在锅灶旁打着瞌睡。 此情此景,全然不像是荒岛遇难,或是怒海余生,反而处处透着悠闲与宁静。而所谓的悠闲宁静,总是极为的短暂。 便于此时,一道娇小的人影掠过海滩而来。 “于野——” 于野睁开双眼,抬手撤去禁制。 禁制,远比阵法好用,修炼娴熟之后,便于随处施展,且瞬息可就。这也得益于甘行的启发与借鉴。他无门无派,没有师承,他所修炼的法术神通来自于蛟影,也来自于他的对手与仇家。 梦青青匆匆到了近前,许是兴奋所致,脸上带着一抹霞红,道:“我以为再难相见……” 她欲说无言,双眸如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于野站起身来,尴尬无语。 梦青青抿唇一笑,转而扬声道:“此次砍伐的桅杆过于沉重,难以搬运。阿虎让我传话,请各位前去相助!” “搬运树木而已,何至于兴师动众?” “甘兄,岛上发现一处洞穴,疑为修士避难之地,你与裘兄不妨前去指教一二。” “哦,洞穴何在,你我速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行则致远 荒岛的南端,矗立着一座石山。 石山高约百丈,三面环海。山上长满了树木,郁郁葱葱的样子。 一行十人,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带路的是梦青青,随行的是甘行、裘远,五位陈家子弟。当然少不了于野,他一是帮着搬运树木,再一个,也想看一看修士的避难之地。 荒岛位于大海深处,极为偏僻,竟有修道高人在此避难,着实令人感到好奇。 不过,归元子也跟来了。他说,人老了,喜欢凑个热闹。 “各位,随我来——” 梦青青招呼一声,带头上山。 石山虽然仅有百丈高,却陡峭难行。 甘行与裘远施展身法,直奔山上而去。陈家子弟均为精壮的汉子,一个个不甘示弱的紧随其后。 于野往上走了几步,回头张望。 归元子跟着一路走了十余里,倒是没有落下。而他此时扶着一株小树,腿脚哆嗦,气喘吁吁,显然已力不从心。 于野伸手示意:“老道,我帮你一把!” 归元子摇了摇头,喘着粗气道:“行则致远,攀则至顶,我没那么不堪,休得嘲笑老人家!” “老人家切莫逞强,以免累坏了身子骨!” “哼,你少管闲事!” 于野无奈作罢,转身离去。 须臾,抵达山顶。 山顶之上,树木高大密集,如今被砍伐出一片空地,可见倒下的树干,还有阿虎与一群陈家的子弟。却未见梦青青与甘行、裘远的身影。 “于野,别来无恙?” 阿虎见到于野,喜出望外。 “并无大碍!” 于野与众人举手致意,在场的陈家子弟也是笑脸相迎。危急关头,他击退海贼的壮举已深得人心。 “那日舍弃你与两位道长而去,至今令我寝食难安啊!不想再次重逢,看来你我缘分不浅!” “承蒙惦记!” “却又要麻烦你了,请看——” 于野与阿虎相互寒暄了几句。 遭到抛弃,差点葬送海底,若说没有怨气,他于野没有那么大的度量。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无故迁怒于人。何况阿虎话语真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林间的空地上,横躺着两棵大树,已被除去枝杈与树叶,仅留下笔直的树干,却依然七八丈长、两尺粗细。 “这是一株百年古杉,制作桅杆再好不过,虽未晾晒阴干,却也堪堪可用。怎奈杉木颇为沉重,一时难以搬运下山。” “何不让几位道门弟子相助?” “几位高人忙着寻奇探宝呢。” “梦青青与甘行、裘远去了何处?” “青青姑娘带着两位道长去了山下……” 从阿虎口中得知,桃疯等人发现一处洞穴,便去忙着寻奇探宝,却将搬运树木的正事丢在一旁。而洞穴位于这座石山的山脚下,为悬崖峭壁所在,常人难以靠近。看来梦青青所说的修士避难之地,倒有几分可信。 于野走到杉木前,挽起袖子,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一端,仅仅抬起两尺多高,不得不就此放弃。 他的双臂也有数百斤的力气,依然难以搬动沉重的杉木。阿虎摇了摇头,焦虑道:“没有桅杆,挂不起风帆,海船难以启航,你我只能困守孤岛……” 于野忖思不语,再次打量着地上的杉木,片刻之后,他尝试着抬手一挥。 “啊——” 阿虎惊讶了一声。 在场的陈家子弟更是瞪大双眼四处张望。 斜躺在山顶上的两根杉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于野看向左手的纳物铁环,含笑道:“稍安勿躁,回头我将两根桅杆还给各位便是!” “纳物戒子?” 阿虎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道:“纳物戒子也不过数尺、丈余大小,如何收纳七八丈之长的一截树干?” 他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有所不知。 纳物铁环不比寻常的纳物戒子,其大小足有数十丈之巨。 于野不作多说,举手道:“阿虎与兄弟们先回吧,我去找桃疯算笔账!” “哎呀,出门在外,莫伤和气!” 阿虎未及劝阻,眼前已没了人影。他面露苦笑,自言自语道:“为人,当善良……” …… 树梢之上,于野疾行而去。 片刻之后,他又猛然停下。 彷如刀削一般,石山的南麓就此折断。透过树梢的缝隙看去,下方便是汹涌的海水。而悬崖峭壁之间,有条窄窄的石径。石径的尽头,是块突起的崖石。 于野从树上跳了下来,在悬崖边稍作张望,然后抓着峭壁的石缝慢慢往下,转瞬已落在崖石之上。 崖石同样狭窄,堪堪立足而已。旁边有个数尺大小的洞口,其中甚为黑暗,一时情形不明。 这便是修士的避难之地? 于野稍作迟疑,抬脚走入洞内。 没走几步,黑暗的所在豁然开朗。 眼前是个空旷的洞穴,足有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的石壁上插着几根火把,或为桃疯等人所留,却并未见到几位道门弟子的身影。 于野尚自错愕,又是一怔。 另有三人在洞穴寻觅,正是甘行、裘远与梦青青。 不过,洞穴角落里的石榻上,竟然坐着一位老者,不是归元子又是谁? 于野顾不得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老道,你……” “嘘!” 归元子却伸出手指挡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兀自冲着石壁出神。 石壁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既非字符,亦非符文,模糊不清,看不出有何名堂。 “故弄玄虚!” 于野嘀咕一声,忍不住道:“你老人家年迈体衰,爬山已是艰难,又如何寻至此地,难道是飞过来的?” “你小子眼瞎了,没见山间有条小道么?” 归元子反讽了一句,头也不回道:“哼,我老人家是走过来的。” 于野顿时语结,伸手挠了挠头。 当他以为抓到归元子的破绽,总是被对方轻易化解。 空旷的洞穴内,摆放着石榻、石几、石案等物。浅而易见,曾经有人在此居住。 只见甘行举着火把四处打量,疑惑道:“青青道友,这是一处洞府不假,或有高人在此隐居,你缘何称为避难之地?” “哦,猜测而已。” 梦青青答道:“此处远离人烟,甚为荒僻,又无灵气,若非避难,谁会在此隐居修炼呢。” “桃疯等人何在?” “我离去之时,几位道兄尚在此处,怎会不见了……?” “莫非另有去处?” “甘兄,你看——” 裘远有所发现,伸手示意。 他面前的石壁上,有道细细的石缝。石缝的一旁,插着一根燃烧的火把。 甘行走过去查看。 石缝上下左右延伸一圈,像是石门的门缝。 “果然另有去处!” 甘行伸手推了推。石壁缓缓移动,石缝的缝隙也更为清晰。他与裘远点了点头,手上用力再次推去。 无声无息之间,石壁闪开一道数寸宽的缝隙。 毋庸置疑,这是一道石门。 “呵呵!” 甘行喜出望外,便要打开石门,忽然抽动着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正当他狐疑之际,门缝中突然喷出一阵浓烟。不过眨眼之间,翻滚的浓烟席卷整个洞穴。他与裘远急忙后退了几步,并未发现有何凶险。 梦青青却是脸色一变,匆匆奔着洞外走去。 此时,于野站在归元子的身后,一老一少凝神面壁。与其想来,归元子竟然如此痴迷专注,那石壁上的刻痕,必有蹊跷。 “原来如此……” 归元子抚掌一笑,而话音未落,忽又脑袋一垂,软软瘫倒在地。 于野猛然转身。 弥漫的烟雾中,甘行、裘远相继倒地。梦青青尚未走到洞口,也倒了下去。 于野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眩晕袭来,顿时脚下踉跄,遂两眼一翻,摔倒在归元子的身旁。 片刻之后,一阵强风掠过洞穴。石壁上的火把,“噗”的熄灭。弥漫的烟雾,瞬间消散一空。 便于此时,石门缓缓开启。 随着火把的再次点燃,洞穴内多了几道人影,分别是桃疯、安云生、何清念、罗尘,以及神色不安的羽新。 “呵呵!” 桃疯打量着地上的甘行与裘远,惊喜道:“离魂散果然奏效!”他抬手召出飞剑,吩咐道:“为我死难的大泽道友报仇,正当此时!” 羽新不安道:“桃兄,只怕不妥,我师妹她并不知情……” “有何不妥?” 桃疯驳斥道:“此前已得罪了甘行与裘远,他二人岂肯放过你我,幸有羽师弟的离魂散,不然今日危矣!” 说话之间,他挥剑劈去。 “噗——” 血光迸溅,裘远已尸首分离。 “呵呵,炼气八层的高手也不过如此!” 桃疯庆幸一笑,杀机更甚,不容置疑道:“诸位动手!” 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皆神色迟疑。 羽新更是后退两步,面露难色。 桃疯恼怒道:“诸位背负血海深仇,岂敢优柔寡断!” 他挥剑劈向甘行。 炼气高手中了离魂散,与凡人无异,飞剑斩下,亡魂在即。 谁料他剑光劈下,“砰”的震响。甘行的身上闪过一道光芒,竟然挡住了他的飞剑。 与此刹那,甘行突然睁开双眼,抬手召出一道金光,猛然跳起身,直奔他扑了过去。 甘行始料不及,忙道:“诸位道友,合力御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数百年前的臭脾气 “砰——” 剑光闪过,桃疯惨哼一声飞了出去。 羽新等人大吃一惊,再也不敢迟疑,各自短剑在手,齐齐扑向甘行。 甘行反击得手之后,却气势大减,身形摇晃,怒道:“尔等卑鄙……”他最后的反击,已是强弩之末。话音未落,胸口与腰腹连中几剑。他愤怒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带着满身鲜血倒了下去。 两位来自蕲州的炼气高手,没有死在大泽,也没有葬身海底,却死于阴谋算计。 羽新、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看着地上的死尸,与手中带着血的短剑,一个个神色慌乱。 “哼!” 桃疯摔出去几丈远,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迹。他却浑然不顾,兴奋道:“甘行与裘远乃是我大泽道门的生死仇敌,你我兄弟的心腹大患。今日将其斩杀,于公于私善莫大焉!” 听他如此一说,几位道门弟子深以为然。 与强大的仇敌同船共渡,一直令人惴惴不安。如今杀了甘行与裘远,不仅报了仇、也铲除了祸端,即使手段卑鄙,又有何妨呢。 桃疯捡取两个纳物戒子与一把飞剑,示意道:“老规矩,论功行赏!” 羽新却面露忧色,提醒道:“桃兄,离魂散的毒性极强,中者十二时辰之内形同废人,而我师妹并无解药。倘若于野与归元子时候醒来,又该如何分说?” 洞穴的角落里,于野与归元子依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呵呵!” 桃疯笑了笑,拎着飞剑走了过去。 羽新愕然道:“桃兄,不可……” 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也劝说道—— “桃兄三思!” “于野有恩于道门,莫要伤他性命!” “若是杀他,岂不有损你我的名声……” 桃疯没有停步,沉声道:“我大泽道门之祸,于野他难辞其咎。他固然有恩于你我,却也害得你我流亡海外。我今日便要看看他身上的宝物是什么,难道诸位便不想查明真相而任由他隐瞒欺骗下去?” 羽新等人不再出声。 大泽动荡,道门覆灭,无数弟子惨死,皆因海外宝物而起。而那传说中的神秘宝物,或许便在野的身上,若能就此查明真相,也不失为正义之举。 桃疯已走到于野的身前。 于野依旧躺在地上,昏迷的样子与甘行、裘远没有分别。 桃疯低头打量片刻,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而他正要摘下于野手指上的铁环,又蓦然一怔。 不知何时,于野已睁开双眼,而看向他的眼神,尽为嘲讽之色。 桃疯顾不多想,挥剑往下劈去。“砰”的光芒一闪,劈下的剑光反弹而起。与之瞬间,几道无形的法力倏然困住了他的四肢,竟然挣脱不了、也挣扎不得。他急忙大喊:“诸位道友……” 于野已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道:“各位若想救人,动手吧!”他说话之间,两根手指已抵住了桃疯的后背。只需他心念一动,七杀剑气即刻夺命索魂。 无论是羽新,还是安云生、何清念、罗尘,皆目瞪口呆。 离魂散毒性极强,却对那个少年没有用处?他也许早已醒来,抑或是佯作昏迷,只为诱使桃疯出手,以便后发制人。 “动手啊!” 于野竟然在催促众人动手,却没谁轻举妄动。 他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而他杀人的手段,远比甘行、裘远更为可怕。 “嗯,我想各位也是明晓事理之人!” 于野点了点头,道:“我与桃兄素无恩怨,也未曾冒犯过他,只因彼此性情不同而无缘深交。他却借我对付海贼之机,背后落井下石,又砍毁了船帆,欲将我置于死地。并出尔反尔,以道门迷药布设陷阱,再次挑起争斗,杀了甘行与裘远。尤为甚者,竟然冲我下手。倘若没有防备,想必我早已人头落地!” 几位道门弟子沉默不语。 “呵呵!” 却听桃疯冷笑一声,大声质问道:“于野,你休得搬弄是非。我斩落船帆,只为避免船毁人亡,拯救船上数十人的性命,你岂能以一己之私而迁怒于我?而我道门与甘行结怨过深,岂是你一句“和为贵”便能化解?” 于野看向甘行与裘远的尸骸,暗暗摇了摇头。 又听桃疯昂然出声道:“你于野虽机缘逆天,却不分善恶,竟然与仇人和谈,与猛虎谋皮,真是荒唐透顶。你敢担保甘行没有害人之心?而我等并非他的对手,唯有智取,难道这也有错,反而不抵你的假仁假义?说什么你的人头落地,更为荒谬。我不过是查看你身上的宝物,找到祸端的起因,你却诱骗我出手,只为借口杀人罢了。呵呵,与其受你羞辱,毋宁死,来吧——” 他在求死! 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令人动容。 果不其然,羽新等人纷纷出声—— “于兄弟,手下留情!” “于兄弟,误会而已。” “于兄弟,切莫莽撞。” “于兄弟……” 这世间可怕的不是剑气与杀人的手段,而是蛊惑的话语,与莫测的人心。 于野后退两步,慢慢收起剑诀。 他并不擅长言辞,尤其当他面对一个能说会道的桃疯,与几个看似善良、而又盲从,或私心作祟的道门弟子,他只能闭上嘴巴选择退让。 许是《天禁术》困字诀的法力消退,桃疯的四肢恢复自如。他急忙趁机跳开,怒声叱道:“于野,你三番两次欺我……” 这就是得了便宜卖乖! 而桃疯正要发作,一缕剑气突如其来,“砰”的穿透护体法力,“噗”的将他大腿炸开一个血洞。他惨叫了一声,“扑通”摔倒在地。 众人惊愕不已。 于野却站在原地,静静看向右手的剑诀,遂眉梢一挑,淡淡出声道:“倘若黑白能够颠倒,唇枪舌剑能够杀人,辛苦修炼所为哪般,我这七杀剑气又要来何用呢?” 七杀剑气! 难怪剑气无敌,听名称就吓人! 几位道门弟子想要救治桃疯,有所顾忌,想要阻拦于野,又惧怕剑气。 桃疯倒是硬气,惨叫道:“哎呦,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我不杀你,而下一次我会废了你的修为!” 于野的话语声依然平淡,且透着几分苦涩的意味,却又不容置疑。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归元子,拿出一粒丹药塞入归元子的嘴里,遂又走向梦青青,再次拿出一粒丹药。 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趁机查看桃疯的伤势,而脸色苍白的桃疯不知是疼痛还是惧怕已说不出话来。 羽新意外道:“于兄弟,你有离魂散的解药?” 于野将丹药塞入梦青青的嘴里,随声道:“我有没有解药,令师妹应该知晓。” “之前商议对付甘行、裘远,青青无意说起离魂散的奇效,只当她无意所得,便讨来一用,却不知详情……” 于野看了眼地上的梦青青,转身往外走去。 而他刚刚走到洞口,便听归元子怒声叫骂—— “他娘的,竟敢暗算老子。尔等这帮道貌岸然的小人,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干出如此卑鄙下贱的勾当,却文过饰非、诿过于人,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依着老子数百年前的臭脾气,定要打断尔等的狗腿,再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于野走出洞外,临崖而立。 面向大海,看着天高云淡,使人心头的块垒顿消,郁郁之情也随着拂面的海风而烟消云散。 嘿,归元子骂得真是痛快! 不过,他中了离魂散昏迷不醒,怎会知晓桃疯的举动?还有,他是在吹嘘,还是真的活了数百年…… 海边。 海滩上,多了两根长长的杉木。一群陈家子弟拿着锯子斧头在忙碌着,以便将树干制作成适用的桅杆。 二三十丈外的山坡上,于野盘膝而坐。 他打伤了桃疯,便径自离去。他虽然对于那个洞穴也颇感兴趣,却并未继续寻觅。即使洞内藏有宝物,也早已被桃疯等人洗劫一空。返回之后,他将杉木交给了阿虎,又帮着搬运了几棵树木。再有十余日,海船应该能够修复如初。等待的日子里,他或是帮着归元子烧火煮饭,或是独自坐在山坡吐纳调息。他与桃疯算是翻了脸,羽新等人也是对他敬而远之。唯有梦青青与他来往,却已不复曾经的直爽性情。 “于野——” 山坡上多了一道娇小的身影,尚未走到近前,又几丈外停了下来,双手纠结着低头不语。 于野吐了口浊气。 “何事?” 来的是梦青青,她轻声道:“无事……” 于野抬眼一瞥。 梦青青伸出脚尖踢着一粒石子,可见她咬着嘴唇,脖颈有些发红,很是难为情的样子。她迟疑片刻,又道:“那日我并不知情,你不该怨恨我吧,我……” 于野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心无怨恨,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有事没事,这个梦青青总是借机找他说话,无非想要表明她的无辜与清白。而唆使甘行与裘远前往洞穴,并拿出离魂散设置陷阱皆与她有关。 “伙计何在,烧火煮饭——” 便于此时,海滩上传来归元子的叫喊声。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来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情归人情 海边的树荫下。 归元子斜躺在柔软的沙滩上,面色酡红,醉态可掬。他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一个酒坛子、一碗酒、几个岛上采摘的野果子。 于野坐在一旁,两眼微闭,状若入定。 两人的身后,为石块堆砌的灶台,下方已熄了明火,上面的铁釜仍在冒着热气。 不远处,便是陈家的海船。海船的船舵与破损的舱壁已经修复如初,高高的木架也将两根桅杆吊上了甲板。阿虎带着一群汉子正在做着最后的忙碌。倘若一切顺利,明日便能够再次扬帆起航。 几位道门弟子,在数十丈外的另一处海滩上歇息。 上次的寻奇探宝之行,桃疯备受打击。他的大腿被剑气炸开一个血洞,却并未伤筋动骨,借助丹药的神奇,如今伤势已无大碍。关键是被于野当众教训,又遭到归元子的痛骂,令他颜面扫地,从此一蹶不振。不过,几位道友并未弃他而去,一直陪伴左右,也让他唏嘘之余,倍感安慰! 此时,桃疯在闭目静坐。 羽新等人则是坐在一旁叙话,探讨着更加莫测的前程。 何清念伸手抚摸着唇上的短须,轻声道:“估摸算来,离开大泽已有五十多日,本该行程过半,却不想落难荒岛耽搁至今。此次的蕲州之行,注定多灾多难!” 安云生微微颔首,道:“我听阿虎说起,上回躲避风暴,海船或已偏离了航道,抵达蕲州之日尤未可期!” 两人的话语中透着忧虑。 罗尘年轻几岁,倒是锐气不减,道:“虽百折而不挠,途远而不殆。事在人为,彼岸在即!” 羽新摇了摇头,苦笑道:“即使彼岸在即,又能如何。我也曾有所耳闻,一些不良的散修盘踞海岛,横行于蕲州沿海一带,专门劫掠过往的海船。凡俗商贩或是旅人倒也无妨,外来的修士必受其祸。这也是桃兄急于除掉甘行与裘远的一个缘由,他是怕内外勾结而于我不利。而蕲州的修士何其多也,前景不容乐观呀!” 罗尘低头不语。 何清念与安云生也是神色凝重。 这几位道门弟子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洒脱率性,如今却是锋芒尽折而满脸的倦色。 “桃兄倒是未雨绸缪,三番两次拉拢于野,试图借他之手对付蕲州修士,谁想适得其反。幸亏青青与他有段交情,否则后果难料。” 三人随着羽新的话语声看去。 梦青青独自坐在几丈外,显然不愿参与这边的交谈。 羽新又道:“于野为人机敏,生性多疑。倘若过度与他示好,反而遭致猜忌。桃兄便是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何清念与安云生点了点头,道—— “他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就是一个目不识丁,没有见识的山里人。而他走出大山,也不过短短两年,却今非昔比……” “由此可见,你我的猜测没有错……” “两位兄长与罗师弟,听我一言。” 羽新提醒道:“既然你我与宝物无缘,以后休得再提此事,不然害了于野,也害了青青,切记!” 三人再次看向梦青青。梦青青依然没有理会几位道兄的对话,兀自默默看向远处的海船。 她虽然沉默不语,神色淡然,却心绪如潮,久久难以平静。 她明白羽新师兄的苦心,也明白几位道兄的期待,却没人懂得她的难处,体谅她的尴尬与无奈。 自从坤水镇遇见于野,她便奉命去讨好对方。她即使不愿违心行事,也只得被迫服从。虽说道门亡了,师训尚在,门规尚存,羽新依然是她的师兄。从那一刻起,于野便在几位同道的算计之中。而结果如何呢,于野或许不明真相,却已有了戒心,并对她渐渐疏远。而回头想来,他固然为人谨慎,少年老成,甚至有些木讷无趣,却不失善良质朴,以及对她的体贴关照。与他相处的日子,竟是她最为轻松快乐的时候。轻松可以那样简单,快乐也可以那样的纯粹…… “伙计,你倒是添把柴火啊!” 随着归元子的抱怨声,于野捡起一根木柴丢入灶下。 海滩上,冒起一缕炊烟。 归元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酒坛子。酒坛子底朝天,几滴酒水可数。他随手扔了空酒坛子,催促道:“伙计,拿酒来——” 没有回应。 于野拿着一根吹火筒,专心致志的吹着灶下的柴火。 归元子瞪起双眼,不满道:“小子,你欠我的人情,当有所感谢,再来一坛酒,你我算是扯平!” “人情?” “我帮你痛骂桃疯,难道不是人情?” “我也帮你解了离魂散的毒呢!” “你小子没良心……” “罢了,再送你一坛酒,遇到一位活了数百岁的老人家也是不易!” 于野丢了吹火筒,翻手拿出一坛酒。 “呵呵!” 归元子一把抢过酒坛子,乐道:“什么数百岁啊,我是吓唬人呢,不然那几个小东西揍我一顿,我这把老骨头可经受不起。” 他亲口说过的话,转眼否认,且云淡风轻,自然而然。 于野又拿出一坛酒。 “哎呦,你小子今日变得大方了!” “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说出你此前所见,这坛酒便归你了。” “此前所见?海岛南端的那个山洞?” “嗯!~” “成交!” 归元子抢过酒坛子,美滋滋道:“呵呵,这是我在大泽饮过最好的酒!”两坛美酒到手,他心满意足道:“岛上的山洞为天然而成,略加改造,便成了洞府,或有海外修士在此隐居修炼,却早已人走室空。” “你当时查看的石刻,有何所指?” “起初没看明白,后来想起一种古体文字与石刻相仿,隐居的修士或也不解其意,便刻在石壁上。” “你懂得古体文字?” “略知一二。” “那文字何意?” “你之所问,与山洞无关。再加两坛酒,不得讨价还价。” 归元子突然诡秘一笑,伸出两根手指。 于野只得再次拿出两坛酒。 归元子忙将酒坛子抱在怀里,神秘兮兮道:“据我所知,石壁所刻,乃是一段偈语。” “嗯……往下说啊!” 于野期待道。 “说了啊!” 归元子眨巴双眼,笑容里透着狡狯之色。 “那段偈语……” “再加十坛酒。” “你刚刚拿了两坛酒,什么也没说,却又加十坛酒,老道你耍赖!” “告知你偈语的由来,作价两坛酒,而欲知偈语的详细,作价十坛酒。买卖随意,你岂能诋毁我老人家的清誉呢?” “哼!” 于野愤然起身。 他身上藏的美酒虽多,却架不住归元子的惦记。而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天的工夫,数十坛美酒便要被这个老道骗得一干二净。 既然石壁所刻为古体文字,何不请教蛟影呢。蛟影也是高人,说不定认得那段偈语。 于野想到此处,转身循着海滩疾行而去。 归元子依旧搂着他的四坛酒,乐呵呵的自语道:“这小子看似浓眉大眼,实则是个木头疙瘩。十坛美酒换取一段真言,天下哪有这般便宜……” 施展轻身术,十余里转瞬即至。 于野再次走入海岛南端的洞穴之中,却是一脸的愕然。 石榻旁边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古怪的字符,曾经为他亲眼所见。而此时的石壁上,什么都没有,显然已被人抹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翌日。 午后时分。 海边响起一阵吆喝声,陈家的海船缓缓离开岸边。接着,众人上船,“哗啦”扯起船帆。随着海风吹来,船帆推动着海船往南而行。 片刻之后,海岛已被甩在身后,海船渐渐加快去势,船上的众人举手欢呼。 几经重创的海船,被困荒岛多日,得以修复之后,如今终于再次扬帆启航。 于野站在船头吹着海风,也不禁露出笑脸。 此番遇难,陈家子弟仅仅轻伤两人,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不过,甘行与裘远之死,还是让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于野!” 梦青青走到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斗笠。 于野接过斗笠,点头致谢。 甘行与裘远不在了,空下的舱室改由于野与桃疯居住。女儿家倒是心细,梦青青专门去了船舱拿回了于野的斗笠。 对于两位蕲州修士的死因,阿虎心知肚明,却不便过问,只说海船偏离了航道,或许两个月之后方能抵达蕲州。 于野吹够了海风,转身往回走去。 梦青青与他并肩而行。 船楼下的舱室门前,桃疯坐在一个凳子上,怀里抱着一根木棍。羽新、何清念、安云生与罗尘,则是站在一旁陪着他欣赏海上的风景。 桃疯见于野走来,低头躲避。羽新等人也是神情尴尬,心绪莫名。 于野与梦青青摆了摆手,径自走入自己的舱室。 梦青青面对几位道门弟子的注视,脸色微微一红,默默转身走开。 舱室正是甘行的住所,如今换了主人。 于野将斗笠挂着舱壁上,掀起榻上的褥子扔了,复又铺上一张兽皮,然后“砰”的关上木门,抬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整个舱室。 舱室虽小,却远胜于船舱的拥挤与嘈杂。接下来行程尚远,安心修炼便是。 于野蹬掉靴子,在榻上躺了下来。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话语声:“如你所言,归元子必为高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阅人如阅川 海船再次启航之后,继续顺风南下。 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这段日子里,于野一直在忙着修炼。 他修炼的不是《天罡经》与七杀剑气,也不是《天禁术》,而是源自于《天地九遁》的《神龙遁法》。这是蛟影的心血所在,也是他期盼已久的一个神通。 没有了破甲符,仅剩的四张土遁符成了他保命的唯一手段。于是他更为期待《神龙遁法》,期待着拥有一个不仅能够保命,还能帮他克敌制胜的神通。 至于《神龙遁法》的威力如何,不得而知,而修炼的艰难,却超出了想象。如今已持续修炼的十多日,没有一点进展。求教于蛟影,蛟影也一时弄不清缘由。他只能归咎于自己的驽钝,唯有潜心苦修而勤勉不怠。 每日修炼之余,他依然帮着归元子刷锅洗碗。 种种迹象表明,归元子是一位高人。当一个高人的伙计,未尝不可。况且于家村也有敬老爱幼的习俗。 不过,那位高人总是一个无赖的模样。 “砰、砰——” 有人敲门。 于野无奈的睁开双眼。 “伙计,开门——” 怕什么,来什么。门外响起的话语声,很是理直气壮,却无赖而又蛮横。 于野抬手一指,撤去了禁制。 木门“咣当”打开,归元子走了进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嘀咕道:“此处甚好、此处甚好……” “何事?” “我惦记我的伙计,来串个门,不成么?” 于野置之不理。 自从他搬到船楼上,归元子隔三差五便跑来一趟。而来了之后,便赖着不走。说是看望伙计,实则是另有惦记。 “哎呀,我老人家亲自登门,你小子应当有所表示啊!” 归元子径自坐在凳子上,满脸的期待之色。 于野像是没听见,不为所动。 归元子却是执念不改,提醒道:“你譬如……拿出美酒款待一番,我老人家最是喜欢了!” 于野忍不住道:“我身上藏着一座酒窖,也架不住你这般索取。” “哎呀,你小子别这么小气。一坛酒,我老人家只要一坛酒,如何?” “没有!” 归元子再次遭到拒绝,顿时急了,伸手一拍桌子,吼道:“我已这般低三下四恳求,你让我老人家还能怎样?” 于野每日去船舱刷锅洗碗,忙完了便走,不再与归元子交谈,也不再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底细。归元子竟然大为失落,索性追过来纠缠。当然他惦记不是于野,而是于野身上的美酒。 “老道,你是在求我,还是吓唬我?” 于野不甘示弱,翻着双眼道:“你不妨动手强抢,或能如愿也未可知。” “咦,你小子……” 归元子吹胡子瞪眼,便要发作,却又摆了摆手,大度道:“罢了,我老人家今日有问必答,便遂了你小子的鬼心思。老价钱,一句话一坛酒,来吧——”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无话可问!” 归元子的脸色一僵,意外道:“你怎会无话可问呢,尽管向我老人家请教,天文地理、鬼神之术我无所不知,你小子今日撞大运了,呵呵!” 于野似乎有所心动,迟疑片刻,翻手拿出一坛酒。 归元子急忙起身抢过酒坛子,乐呵呵道:“你小子想问什么呢……” “请回吧!” “哦?” “我念老人家可怜,送出最后一坛酒。下回你便是躺在地上耍赖,也休想得逞!” “呵呵,下回再说不迟哦!” 归元子根本不将于野的告诫放在心上,抱着酒坛子走了出去。 “老滑头!” 于野嘀咕一声。 他已被归元子骗去了十余坛酒,却什么也问不出来。而老道也吃透了他的脾气,总能诡计得逞。 于野伸腿下榻,穿上靴子。 既然修炼没有进展,又被归元子扰乱了心思,且去甲板吹吹风。 走出舱室,甲板上仅有几个陈家子弟。未见桃疯与羽新等人的身影,或许上回杀了甘行与裘远之后,各自分了灵石,正在忙着修炼。 看天色,应为午后时分。 于野信步走到船头,昂首远眺。 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漂浮着片片白云。乘风破浪的海船犹如行走云天,不由得使人念头澄澈而心境悠然…… “于野!” 有人匆匆走来。 阿虎,依然举止洒脱,只是脸上多了风霜之色,眼光中透着一抹倦意。 于野拱了拱手,招呼道:“少东家!” 阿虎连连摇头,抱怨道:“哎呀,我不将你当作高人,你又何必与我见外。” “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请看——” 阿虎手中拿着一张兽皮,上面画着海水、岛屿,以及看不懂的图形。他分说道:“此乃陈家祖传的海图。据其所示,海船已远离了原有的海路,虽然途中不断调整航向,如今依然偏离千里之远。这条航道极为陌生,难保不出意外,你我唯有同舟共济,方能顺利抵达蕲州!” “嗯!” 于野不喜欢承诺,或是豪言壮语。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阿虎的请求。 阿虎松了口气,又道:“烦请转告另外几位高人,我阿虎感激不尽!”言罢,他躬身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此前海上遇到状况,他找桃疯等人商议,如今仅仅是有所担心,便找于野求助。这位少东家的转变,也许意味着更多的变数。 而于野并未答应他最后一个请求,只能含笑不语。 几位道门弟子,均为心高气傲之辈,如今又闹翻了脸,岂肯听从他的转告。 于野在船头溜达片刻,往回走去。 启航之时,乃是七月下旬。如今离开大泽两个多月,已是秋末时分。天气已渐渐转冷,海风也多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两个汉子与于野打着招呼,他也报以笑脸举手致意。 在陈家子弟看来,他这个高人虽然身手不凡、神通广大,却又年纪轻轻,整日刷锅洗碗,与归元子拌嘴斗气,与寻常的少年没有什么不同。比起几位道门弟子,大伙儿更喜欢与他打交道。 在甲板上转了一圈。 于野走到船楼下,正要返回住处,隔壁舱室冒出一位女子,冲着他轻声道:“过来坐坐呀——” 竟然是梦青青。 出门透口气,也能遇到她,过于凑巧了! 于野连忙摇头:“不了!” 梦青青又道:“我有话说。” “哦……” 于野稍作迟疑,抬脚走了过去。 梦青青的舱室位于船楼右侧,大小摆设与于野的住处相同,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多了淡淡的花香。 “坐吧!” 梦青青伸手示意道。 于野坐在凳子上,却见梦青青坐在榻上,与他近在咫尺、面面相对,他禁不住扭头躲避,局促道:“有话请说。” “唉——” 只听梦青青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不肯信我,我只想问问你,抵达蕲州之后,你有何打算?” 于野随声答道:“找家仙门栖身。” 梦青青眼光一闪,期待道:“我也正有此意!” “你……你的几位道兄呢?” “阅人如阅川,说起来,几位道兄并非坏人……” “你若无事,告辞了!” 于野不等梦青青将话说完,起身便走。 梦青青并未挽留,轻声自语道:“谁想道门多风雨,不及家中两亩田。我已十多年未曾回家……” 她手中多了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却已泛黄枯萎。 于野没有回头,匆匆走出门外。 返回住处,“砰”的关上门。蹬掉了靴子,坐上床榻,盘起双腿,稍稍定神,缓缓闭上双眼。 他不愿掺和梦青青的私事,更不愿与几位道门弟子有着过多的牵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专心修炼《神龙遁法》……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二十多日。 船上的汉子们,已换了厚厚的秋衣。而海风更为凛冽,便是待在船舱内也能感受到初冬的寒冷。 “砰、砰——” 随着敲门声传来,有人叫喊—— “伙计,开门!” 于野睁开双眼,却并未理会门外的动静,而是怔怔坐着,神色郁闷。 修炼至今,《神通遁法》依然没有丝毫的进展。据蛟影的猜测,由她改进的《天地九遁》为金丹修士的修炼法门。而他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想要修炼如此强大的遁法着实勉为其难。却又不能为了迁就他而简化功法,否则《神龙遁法》徒有其名。 究其缘由,还是他的修为太弱了! “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归元子的叫喊声也更为急切—— “伙计,快开门——” 于野抬手撤去禁制。 木门打开,随着呼啸的寒风闯进一个人影,正是归元子。他周身裹着厚厚的袍子,搓着双手抱怨道:“迟迟不开门,你想冻死我老人家!” “哼!” 于野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眼下的时节,冻不死人!” 归元子竟然瞪起双眼,煞有其事道:“我老人家若是冻死,你偿命?” “你……” 于野无从反驳,恼怒道:“老道,你今日休想骗我的酒!” “咦,我何时骗过你小子的酒?” 归元子也恼怒起来,大受屈辱的样子。 于野气急无奈,索性扭过头去。 又听道:“我今日是拿宝物换酒来了,瞧瞧啊——” 于野依旧不予理会。 归元子却凑到近前,神秘道:“你小子听着,你的剑气、禁术与护体术固然不俗,却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而有了我老人家的宝物,便没人杀得了你。机缘难得啊,只要十坛酒……五坛……三坛……两坛酒,买卖成与不成,你小子倒是看看啊!” 于野慢慢回头一瞥。 归元子手里拿着一块皱巴巴的破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数百个字符,其中三个大字甚为醒目:化身术。 于野伸手一把抢过破布便要扔出去,忽听识海中蛟影出声—— “且慢……”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雨如晦 于野坐在榻上,面前摆放着一块布。 两坛酒,换的一块布。 一块皱皱巴巴的破布。 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抹布,两尺见方,油污斑斑。其质地却为丝绢,薄而坚韧,上面用炭笔写了数百上千个字符,还有三个醒目的大字,化身术。 这段日子以来,归元子为了骗取美酒,用尽了各种手段。所谓的化身术,难道不是他骗人的? 蛟影却竭力促成了这笔买卖。 于野相信蛟影的眼光,却又为之疑惑不解。 “高深的功法,怎会写在一块布上呢?” “这或许是归元子隐匿身份的一个手段。法诀也不似作伪,其中的几句口诀,似曾相识……” “你懂得化身术?” “我曾研修过分身术,尚未入门。归元子的这篇化身术,或与分身术有关……” “何为分身术,又何为化身术?” “顾名思义,一身分两身,便是分身术。据传,修为大乘者,可分身千万,乃是无上神通。至于化身术,或为源自分身术的一个法门。其虚实难辨,有假身化身之妙,修炼入门倒也不难。究竟如何,你大可一试!” “倘若法诀为真,老道岂肯仅换两坛酒?” “高人行事,不可揣测!” “我也明知他是位高人,却总当他是个江湖骗子!” “高人不拘于行,不束于言。你当他是骗子,他当你是傻子。你且将《神龙遁法》暂放一旁,尝试修炼化身术……” 便如蛟影所说,遑论化身术真假如何,且尝试修炼,自见分晓。 于野记下破布上的法诀,逐字逐句加以揣摩,再有蛟影的详细解读,几个时辰之后便已谙熟于胸,遂着手修炼…… 又是十多日过去。 算起来,离开大泽已三个多月。而海船依旧昼夜航行,茫茫的大海看不到尽头。 不过,船上的日子倒还平静。桃疯的腿伤痊愈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不仅拿出丹药送给陈家子弟,并与几位道门弟子参与行船值更的重任。也许是痛定思痛,让他有所醒悟,也许是想弥补之前的过失,以免重蹈覆辙而悔之晚矣。 于野每日刷锅洗碗之余,便是忙着闭门修炼。当然,还要应付归元子的纠缠。自从拿出一块破布记载的《化身术》,那个老道串门的借口更加理直气壮,他也每每如愿以偿,怀抱着酒坛子满意而归。并非于野甘心受他蒙骗,而是破布上的法诀为他带来了意外之喜。曾经令他质疑的《化身术》,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不仅入门简单,而且修炼了十多日便已初见成效。 “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似归元子的粗暴,反而略显迟疑。 于野尚在舱室内静坐,抬手撤去禁制。 便听门外有人道:“于兄弟……” 竟然是桃疯? “请进!” “这个……不便相扰。” “哦?” 于野抬脚下榻,穿上靴子,起身的刹那,微微愕然。 床榻上,坐着另外一道人影,衣着相貌与他一般无二,只是周身罩着淡淡的光芒,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转瞬之间已如同幻觉般的消散无踪。 那便是化身之术所呈现出的假身幻影?归元子终于说了一回实话,他的《化身术》着实高明,不仅修炼简单,而且上手极快,虽然不知真正的威力如何,其价值绝非几坛美酒能够相提并论。 于野打开木门。 桃疯站在门外,神情如旧,却少了张扬,多了沉稳。只见他举起双手,躬身道:“于兄弟,桃某有错,给您赔个不是!” “啊……” 于野始料不及,忙躬身还礼:“桃兄,不必如此!” 桃疯却郑重其事,道:“出门在外,你我便有桑梓之情,此去祸福难料,还望于兄弟多多关照。桃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另外几位道友无恙,来日若有一人返回故里,我大泽道门振兴有望啊!”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默默点了点头。 “呵呵!” 桃疯释怀一笑,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出现在甲板上,纷纷与他举手致意。回头又见梦青青站在船楼前,左顾右盼而神色莫名。 于野退回舱室,关上木门。 他与桃疯等人并无恩怨纠葛,倘若对方能够坦诚相待,他也乐于放下成见。 于野坐在榻上,手上多了一块破布。 短短几日,布上的破布字迹已看不清楚。这篇《化身术》,应为归元子随手写就…… “砰、砰——” 再次有人敲门。 紧接着“咣当”一声,门已打开,归元子闯了进来,伸手道:“哎呀,我老人家肚里的酒虫又闹腾了,快快救命!” 于野翻着双眼,拿出一坛酒。 “再来一坛啊!” “没了!” “哼,我已偌大年纪,还能让你小子孝顺几回。改天等我死了,便没人向你讨酒了……” 归元子抢过酒坛子转身离去,嘴里却唠叨不停。 他便像是一位山村里的长者,与小辈发泄着不满,而言语神态之中,又似乎透着不舍与牵挂之情。 于野正要关门。 忽然一阵寒风涌入舱室,几点雨水落在身上。 于野抬脚走出门外,却见昏暗的天光之下,乌云翻卷,一片雨雾迎面而来。转眼之间,风急雨骤。他急忙转身躲避,忽听有人大喊—— “蕲州……前方便是蕲州……” 蕲州? 海船航行至今,已三月有余,却途中耽搁多日,怎会突然到了蕲州? 于野抬头张望。 桅杆的顶端,有个汉子坐在船帆之上。只见他瞭望之余,兴奋大喊:“诸位且看——” 与此同时,远处闪过一道雷光。 透过雨雾看去,雷光之下隐约出现一座小岛,遂又消失在风雨之中。 与此同时,桃疯等人与陈家子弟也纷纷跑上甲板。 在海上航行已久,难得遇上海岛。不管是否抵达蕲州,至少表明蕲州已相去不远。 众人在甲板上欢呼雀跃,在风雨中翘首远眺。 耗时三个月的航程,即将抵达彼岸。途中的枯燥与苦闷、惊恐与忧虑,在这一刻得以尽情释放。 于野也不禁面露笑容。 莫问前途,且看彼岸在即。风雨如晦,新的征程就此开始。 而正当此时,风雨之中又闪过一道亮光。 众人尚在喜悦之中,并未在意。 于野却是心头一沉。 转瞬之间,亮光由远而近,转而盘旋在海船之上,呈现出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 一位踏着飞剑的修士? 众人目瞪口呆。 与之瞬间,话语声在半空中炸响—— “尔等听着,即刻停靠齐门岛。胆敢抗命不从,格杀勿论!” 中年男子的话语声加持了法力,震得船上众人的耳朵嗡嗡直响。而他出声之后,并未离去,仍在半空中踏剑盘旋,显然要一路随行押送。 此前所见,应该便是齐门岛无疑。 刚刚沉浸在喜悦中的陈家子弟,顿时不知所措。桅杆上的汉子也慌忙溜下甲板,犹自满脸的惊慌。 于野稍作忖思,顺着一旁的木梯走上船楼。 桃疯、羽新等道门弟子,也随后跟了过来。 阿虎与几位陈家子弟站在船楼之上,各自早已被风雨浇透了身子。 阿虎本人则是脸色苍白,双手扶着船舷。他一边带着绝望的神情盯着半空中的男子,一边压低嗓门道:“遇上海贼了……” 于野愕然不已。 那踏剑的男子,分明是一位筑基修士。而修道高人,竟然充当海贼?” 便听身后有人传音:“据说蕲州沿海一带,有不良散修为非作歹,果不其然,今日大祸临头也……” 于野回头看向羽新与桃疯等人,转而传音问道:“阿虎,接下来你将如何?” “我又能如何?” 阿虎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苦涩道:“唯有听从那位高人的吩咐,不然我船上的兄弟性命难保!” 他常年在海外奔波,见多识广。船上虽有七位来自大泽的炼气修士,却均非筑基高人的对手。而前方的海岛上,或许还有更多的蕲州修士。正如所说,此番大祸临头也。 又听羽新道:“阿虎与他族中的兄弟或许无妨,只怕你我凶多吉少……” 罗尘道:“唯有一拼……” 羽新道:“如何拼得过筑基高人……” 何清念道:“此前躲过风暴,便有此一劫……” 安云生道:“请桃兄决断……” 桃疯抬手打断几位道友,沉声道:“于兄弟,这一回我听你的。” 船楼上又多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竟是梦青青,跟着出声道:“于野,我也听你的!” 众人齐齐看向于野。 而于野的眼光掠过风雨中的一张张焦虑的面孔,他没有吭声,转身走下船楼,直奔船舱而去。 船舱的伙房内,归元子竟然躺在褥子打着瞌睡。 于野凑到近前,低声道:“此番遭遇大难,请归元道长出手相助!” “呼——” 归元子酣睡不醒,鼾声不断。 于野伸手摇晃,急声唤道:“道长、道长——” “谁呀……” 鼾声停了,而归元子依然躺卧不起、醉眼朦胧。 于野忙道:“蕲州修士劫持海船前往齐门岛,请您老人家出手……” “请我老人家喝酒?拿来——” “我是说……” “呵呵,我老人家醉生梦死,不自觉也,呼……” 归元子仿佛真的醉了,醉得神志不清,话语颠倒,遂又闭上双眼,悠悠扯起鼾声。 于野后退两步,叹了口气。 不管这个老道是否酒醉,他摆明了不管船上众人的死活。 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苟活 风急雨急。 海浪翻涌。 昏暗的天光下,海面上出现了一座小岛。 齐门岛。 阿虎查看了海图,齐门岛属于齐国,乃是远离本土的一座孤岛。有关岛上的状况,暂且无从知晓。 不过,那座陌生的小岛已愈来愈近。 半空之中,那位蕲州修士依然在踏剑盘旋。 海船的船楼上、甲板上,站着一道道人影,任凭风吹雨打,各自盯着前方的小岛,猜测着即将到来的厄运。 于野与桃疯、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站在一起。 当凶险降临的时候,曾经的争执与纠纷不值一提。彼此同为大泽的道友,依然要共同面对强敌。又能否渡过这场危机,或许只能听天由命。 “生死在天,事在人为吧!” 于野自言自语道。 桃疯等人不再自作主张,而是许诺以他马首是瞻。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抵达齐门岛,摸清蕲州修士的底细之前,他亦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担负着船上众人的生死命运。 生死在天,事在人为。 这句话,透露出他的无奈,也是他给几位道门弟子唯一的交代。 本以为归元子乃是此次航行的最大变数,于是在危急关头向他求助。谁想他醉生梦死不自觉也,又怎会在乎他人的生死安危。 倘若甘行与裘远尚在,或能引为援手。而桃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那两位炼气高手绝非良善之辈。 “砰——” 随着一声闷响,众人身形晃动。船帆“哗啦”落下,一支船锚“扑通”落入海水。 海船搁浅在海滩上,岸边尚有十余丈远。 “所有人下船!” 半空中的男子叱呵一声,往下落去。 岸上多了几道人影,是个五个相貌凶狠的汉子,虽是凡俗装扮,却均为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 右手方向的百丈之外,另有一条大船。 而无论是那五个汉子,还是停泊的大船,或远处的山林,以及陌生的海岛,皆笼罩在浓重的雨雾之中。 “砰——” 又是一声闷响,船舷放下一个竹梯。 阿虎率先下船。 众人紧随其后。 “扑通、扑通——” 于野也跟着翻过船舷,顺着木梯跳入齐腰深的海水中。溅起的浪花夹杂着风雨浇了他一头一脸,身上的衣衫更是浇得湿透。他浑不在意,慢慢趟着海水走向岸边。 众人相继上岸。 五个蕲州修士虎视眈眈,神色不善。 从半空中落下的中年男子则是站在一块礁石上,冷冷出声道:“船上二十八人,如今只见二十七人……” 这位筑基修士押送海船而来,早已摸清了船上的虚实,倘若有人藏匿不出,根本逃不过他强大的神识。而他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喊道—— “尚有一个伙夫……” 一位老者出现在船舷上,尚自招手示意,忽然脚下趔趄,一头栽了下来。几个陈家子弟伸手去接,人已栽入水中。将其搀扶起来,呛得他连连猛咳:“咳咳……” 于野回头看向归元子,禁不住锁紧了眉头。 那个老道又在装疯卖傻,难道他真的忍心看着众人落难而袖手旁观? “船家与船夫就此止步!” 便听中年男子再次出声,遂又抬手指向一片空地,不容置疑道:“六位外来的修士,交出纳物戒子与随身的法器,去那边等候发落——”众人聚在岸边,皆不知所措。 人群中的几位道门弟子,面面相觑、神色惴惴。 而对于修士来说,交出纳物戒子,便意味着束手就擒,最终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船上的修士并非六位。 而中年男子已没有了耐性,冲着几位道门弟子叱道:“你、你……还有那位女子,都给我滚出来——” 桃疯等人知道躲避不过,只得奔着指定的空地走去,却又禁不住看向于野,一个个神色莫名。 于野站在人群中低头不语,置身事外的样子。再加上他故意收起护体法力,任由海水、雨水浇透了身子,并施展了隐匿修为的法门,即使蕲州的筑基高人也看不破他的身份。 反观几位道门弟子,衣着打扮与众不同。尤其梦青青身为女子,始终以法力护体。倘若大祸临头,也只能说祸起有因。 “生死在天,事在人为,唉——” 桃疯似乎明白了于野的那句话,轻声叹道:“桃某不甘心呐……” 以此同时,中年男子再次叱道:“尔等聋了不成,交出纳物戒子!” 桃疯停了下来。 凄风冷雨中,几位同伴跟着他惶惶而立。 中年男子站在礁石上,依然盛气凌人。五个蕲州的炼气高手环绕四周,所持的短剑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桃疯回过头来。 人群中的于野没有理他,而是默默看向一旁的归元子。他所期待的高人,竟然坐在泥水中,耷拉着脑袋,嘴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桃疯黯然摇头,转而傲然一笑:“呵呵……” 谁料笑声未落,忽听有人传音—— “桃兄,退后!” 桃疯却昂首挺胸,慨然道:“事关我大泽道门荣辱,桃某宁死不退!” 中年男子等着收取纳物戒子,不想眼前的外来修士竟敢当面顶撞,他的脸色一沉,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无知小辈,找死……” 桃疯不甘示弱,抓出飞剑挡在身前,并大吼一声:“诸位道友,毋宁死,不苟活,拼了——” 中年男子与他相隔不过两丈,凌厉的剑光倏然而至。 而凭借桃疯的修为,又如何抵挡筑基高人的悍然一击。正当他拼死之际,忽然一股力道将他离地扯起,遂即一道青色的龙影闪现,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听“砰”的大响,尚未成形的龙影涣散,紧接着他护体法力奔溃,肩胛“噗”的炸开一个血洞。他惨哼一声飞了出去,而身旁还有一人,竟是于野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命……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吼道:“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尽数杀了——” “扑通——” 桃疯摔在地上。 于野随他倒地翻滚,满身的泥水,尚未爬起,又张嘴喷出一口热血。 桃疯顾不得剑伤之痛,急忙伸手搀扶,动情道:“于兄弟……” 却见中年男子已带两个汉子扑向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另外三个汉子催动飞剑扑向这边的陈家子弟。 这是要将所有人斩尽杀绝啊! 于野一把推开桃疯翻身跳起,含血啐了一口。他看着惊慌失措的陈家子弟,以及杀气腾腾的蕲州修士,霎时一股绝望的悲愤充斥胸怀,转而恨恨道:“生死在天,事在人为!” 尚未踏上蕲州本土呢,生死已然降临。他已预知今日的凶险,未想凶险只在转眼之间。他不喜欢正面对敌,如今却逼得他不得不去直面生死。 两道剑光已到了几丈之外,两个汉子随后而至。 阿虎与陈家子弟惊慌后退。 与此同时,羽新等人已被中年男子带人围住。 “桃兄,去帮羽新——” 于野丢下一句话,闪身往前。法力所至,周身“砰”的炸开一团雨雾。而雨雾尚未消散,他人影突然消失。 桃疯伸手封住肩胛的剑伤,直奔羽新等人而去。 “砰、砰——” 两道青色的龙影凭空而出,迎头拦住了袭来的飞剑。两个汉子正要催动法诀,突然四肢僵硬步履艰难。同时地上冒出一道人影,屈指弹出两道无形的剑气。“噗、噗”血光迸溅,两人一头栽倒在地。 于野刚刚偷袭得手,一道剑芒闪电而至。 他躲避不及,急忙双手齐出,一道龙影盘旋左右。而他刚刚祭出天龙盾,便听“轰”的一声巨响。龙影瞬息涣散,反噬的法力轰然而至。他抵挡不住,直直后退,两脚划过海滩,两道泥水飞溅。 与之瞬间,一道人影凌空跃起。 那个筑基修为的男子竟然舍弃了羽新等人,直奔他扑了过来。也许同伴被杀让他恼羞成怒,狞笑道:“呵呵,想不到我看走了眼,此处躲着一个炼气三层的鼠辈!” 这一刻,于野相信他有逃命的本事。而他却不敢逃走,否则来自大泽的所有人必将葬身此地。今日他不得不直面生死,也不得不面对一位穷凶极恶的强大对手。 于野后退之际,脚尖一点,蹿起身形,便想远离海滩。 他是怕殃及陈家子弟,也想让桃疯等人全力对付三位蕲州修士。而他尚未转身,已被凌厉的杀机所笼罩,随之一道剑光到了面前,再要躲避为时已晚…… “轰——” 一声震响,剑光透体而过,竟未见血迹,只有一道淡淡的人影消失在风雨之中。 中年男子以为得手,落下身形,却微微一怔,遂脸色一变。一道无形的杀气突如其来,“砰”的击破了护体法力。他慌忙闪身躲避,谁想又一道杀气“噗”的洞穿了他的后背。他惊怒交加,催动飞剑劈向身后。 “砰”的一声,人影踉跄。 果然是那个炼气三层的小子,从地下冒出来偷袭。他施展的竟然是剑气,难怪威力如此惊人。 中年男子驱使飞剑,便要趁势杀了于野。 那小子的剑气固然厉害,却修为不济,只要多加小心,定能杀之后快。 正当催动杀机之时,忽然一道道禁制从四面八方飞来。 中年男子顿时手脚迟缓,身形难以自如。他被迫召回飞剑,亟待斩断禁制的束缚。不料逃走的小子借机返回,屈指弹出两道剑气。他两眼中寒光一闪,张嘴喷出一口精血,周身威势猛然大涨,“咯喇”挣脱了四肢的束缚,借势催动飞剑挡住一道剑气,接着又闪身躲过另一道剑气,继而恶狠狠的迎头扑向那个狡诈可恶的小子。 于野错愕之下,已应变不迭,生死关头,他便欲再次施展化身术。 恰于此时,一道人影疾冲而至,趁着中年男子毫无防备,“噗”的一剑插入他的后心。他施展秘术挣脱了禁制,却已无暇催动法力护体。便是这小小的疏漏,使他遭到致命一击。 便听桃疯大笑:“哈哈,桃某杀了筑基高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齐门岛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盘旋而至,“噗”的扎入桃疯的胸口。他后退了几步,犹自大笑不止—— “哈哈……” 中年男子猛然转身,已是法力难继,翻手抓出一张符箓,便要发出最后一击。不待他祭出符箓,脑袋“砰”的炸开。他“扑通”摔倒在地,后背之上依然插着一把短剑。 “桃兄——” 于野祭出剑气再次得手,却见桃疯伤势惨重,便要过去查看,忽听一声惨叫传来—— “哎呀……” 二三十丈外,羽新等人围着蕲州修士拼杀。而没有了桃疯的相助,他与何清念、安云生、罗尘、梦青青竟然不是三个蕲州修士的对手。稍不留神,梦青青倒在地上。对方趁机摆脱围攻,其中一人扑向羽新,一人挡住了何清念、安云生、罗尘,另外一人则是催动飞剑扑向陈家子弟。 剑光快似闪电,转眼间冲入人群,霎时血肉横飞,惨叫声大起。 于野无暇顾及桃疯,抬手抓出一张符箓,闪身化作一道风影冲破雨雾而去。 扑向陈家子弟的是个粗壮的汉子,正当他催动飞剑滥杀无辜之际,一道风影狠狠撞在他的身上。他顿时凌空飞了出去,“砰”的腰腹炸开,喷溅的污血染红了漫天风雨。风影骤然一停,尚未来得及查看陈家子弟的伤亡,又听两声惨叫传来。 羽新与罗尘相继倒地,仅剩何清念与安云生苦苦抵挡两个蕲州修士,却已是手忙脚乱而险象环生。 于野早已是心急火燎,怎奈分身乏术,只得再次祭出一张御风符,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一个汉子剑光劈向安云生,安云生挥剑抵挡,“砰”的短剑脱手,他忙祭出两张离火符。谁料火光炸开,凌厉的剑光再袭来。他被迫抓出一把长剑,“锵”的剑锋折断,他顿时手臂巨震,禁不住脚下趔趄。忽又光芒一闪,四肢已被法力束缚。正当他绝望之际,一道青色的龙影倏然而至,“砰”的挡住了剑光,而已扑到近前的汉子却扑倒在地,眉心的血洞喷出一道污血。 与之瞬间,龙影消失,风雨中冒出一人,正是跌跌撞撞的于野。 便听何清念大喊:“贼人逃了——” 与何清念交手的汉子,极其强悍,而同伴的相继死去,已使他斗志全无,又见于野前来相助,遂转身逃向远处。 “追——” 于野大喊一声,身形摇晃。 有人上前搀扶,竟是羽新,嘴角挂着血迹,竟也摇摇欲坠。 “有无大碍?” “除恶务尽——” 何清念到了面前,焦急道:“快追——” 于野抓出两张御风符交给两人,又拿出一张御风符拍在自己的身上,各自离地蹿起,化作一阵清风急追而去。 蕲州修士逃走的方向是山脚下的一片树林,与海滩相隔百丈之远。不过转瞬之间,他已冲入树林之中。林子的尽头,为山脚所在,有个隐秘的洞口,还有一道木门封住了洞口。他急匆匆推开木门大喊:“苗七……” 他或在呼救,或是提醒同伴逃走,而他刚刚喊出同伴的名字,后背炸开一个血洞,却只是将其重创,未能一击必杀。而两道快如疾风般的人影扑了过去,“噗、噗”两剑将他砍翻在地。 一个精壮的汉子跳了出来,怒喝:“何人在此放肆……” 已现出身形的羽新与何清念首当其冲,二话不说挥剑便砍。 汉子抬手祭出一道剑光,“砰”的一声将羽新、何清念震得倒飞出去。又是一位炼气八九层的高手,即便两人合力也难挡对方的强横一击。 同时现出身形的于野逆势而上,掐动剑诀屈指一弹。 谁料他屈指连弹,竟毫无动静。他体内的法力已渐趋耗尽,再也施展不出一记剑气。 汉子近在咫尺,挥剑冲他劈来。 于野不敢后退,抬手砸出两张降龙符,遂又拼尽最后一丝法力,双手掐诀而大吼一声:“困——” 汉子的剑光尚未落下,忽被光芒笼罩而来势一顿。 羽新与何清念尚在地上翻滚,各自口吐鲜血,却又拼命跃起,疯了般的扑过去。 于野伸手扯出青钢长剑。 却见光芒闪烁之中,汉子已倒在地上,而两人犹在疯狂劈砍,血肉飞溅…… 于野的脚下一软,长剑支地,“砰”的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片刻之后,羽新与何清念终于停下,皆满身污血,双双瘫坐在地。 而那个蕲州的汉子,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人样。 便于此时,响起急促的呼救声—— “恩人,救命呐……” 置身所在,是个山洞。 借助石壁上火把的亮光看去,山洞的一侧,堆放着杂乱的物品;另外一侧,为一圈木栅栏阻隔。栅栏内竟然挤着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位中年男子透过栅栏在呼救,余下的众人也纷纷招手而神色期待。 羽新与何清念面面相觑,转而看向于野。 于野抓着长剑,艰难站起,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羽新与何清念换了个眼色,相互搀扶而起,然后逐一打量着栅栏内的男女老少,出声问道:“各位缘何在此?” 中年男子忙道:“我乃船家,来自卫国,此番前往齐国,前日遭到贼人挟持来到此处。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想遇到三位恩人……” “此处共有几个贼人?” “七个。” “各位皆来自卫国?” “我等均为同船之人……” 于野转身往外走去。 他是怕洞内藏着贼人,或是高手。如今他没有一丝力气,便是一个江湖人也对付不了。先后施展了九道剑气,他已拼尽了全力。 洞外,雨依然在下。 于野坐在洞口旁的石头上,怀抱着长剑,后背倚着石壁,慢慢闭上双眼。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浸透了身子,他浑然不觉,心头却在微微战栗。 是拼杀过后的虚脱,是难耐冬雨的寒意。也许,是身不由己的惶恐,还有面对生死的无力…… “轰隆隆——” 一阵雷声远去。 于野抬眼望天。 冬雷? 不吉之兆。 村里老人说,冬雷震动,万物不成,天下大兵,盗贼横行。 而灰蒙蒙的天,突然多了一片红云…… 不,是一把红色的油伞。 于野蓦然一怔。 羽新与何清念已砸开栅栏,将囚禁的男女老少放了出来。 此时,有人走出山洞,撑起一把红色的雨伞,低着头冲他凝神端详。 是个女子? 女子身着红色的粗布衣裙,一块红色的布帕束起黑发,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模样,相貌秀丽而落落大方。 于野禁不住抓紧了手中的长剑。 女子却嫣然一笑,腰肢一扭,脚步轻移,款款离去。 而她不仅红伞、红衣、红帕,便是脚下的绣鞋也是红的…… 于野摇了摇头。 那女子虽然相貌服饰引人注目,终究只是一个凡俗女子,所幸将她解救出来,不然难逃贼人的毒手。 不断有人走出山洞。 羽新与何清念也走了出来,一个腿上带伤,一瘸一拐,一个衣衫破烂,形色憔悴。而无论彼此,皆满身的泥水与污血。 “据船家说,他死了两位兄弟,若非今日遇到你我,或将死去更多的人。” “船老大拿出金银答谢,被我二人拒绝。待他搬回抢劫的货物,稍事休整之后,便启程前往齐国……” 此番遭遇强敌,这两人一改往日只会吹嘘的本事,皆凶猛异常,更是在危急关头联手除掉最后一个强敌。而另外几位道门弟子同样的舍生忘死,使得于野震撼之余暗生敬意。 “不知桃兄、罗尘与青青有无大碍,也不知陈家的伤亡如何。” “于兄弟,你我回去看看吧!” 于野拄着长剑站起来,跟着羽新与何清念往回走去。 穿过林子与一片山坡,便是海滩。 肆虐已久的凄风苦雨,竟渐渐停了。 刚刚逃出牢笼的一群男女,奔着左手方向的大船而去。而右手方向的海滩上,则是片片的血腥狼藉。 陈家子弟聚在一起,忙着救治伤患;安云生与罗尘并肩站在一起,皆满脸悲伤的样子…… 羽新与何清念皆脸色微变,急忙跑了过去。 于野无力奔跑,深一脚浅一脚的随后追赶。 安云生与罗尘面前的血泊中,趴着一具死尸。 死尸的肩胛炸开一个血洞,后背露出一截剑柄,正是那位筑基高人,早已气绝身亡。 而数尺之外跪着另外一人,竟然是桃疯,胸口插着一把短剑,兀自昂头瞪眼而咧嘴大笑状,却同样生机全无而亡魂远去。 “桃兄——” 羽新带着颤抖的嗓音低呼一声。 何清念则是“扑通”跪在地上,惨笑道:“呵呵,桃兄,你我兄弟尚未闯荡天下,你竟先走了一步……” 于野到了近前,两眼怔怔,“砰”的长剑杵地,默默叹息一声。 安云生两眼发红,哀伤不语。 罗尘的肩头带伤,应无大碍。他咬了咬牙,低声道:“羽兄,只怕青青也撑不住了……” “啊!” 羽新回头张望。 十余丈外的一块礁石下,坐着一个神色萎靡的女子,正是梦青青。 “青青——” 羽新转身奔了过去,不忘唤道:“于野——” 于野喘了口粗气,慢慢挪动脚步。 梦青青瘫坐地上,腰腹间渗出大片的血迹。她满脸的绝望之色,含泪道:“师兄……我气海已破,修为尽失……” “无妨、无妨——” 羽新几步走到了梦青青的身旁,俯身安慰道:“来日重新修炼便是,眼下疗伤要紧……” “不必了!” 梦青青摇头拒绝,举手示意道:“于野,这个送你——” 于野尚在几丈之外,急忙加快脚步。 却见梦青青一只手举着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一只手撩起腮边的乱发,含泪笑道:“于野,可还记得我送你的十里烟雨么?百年红尘梦断,十里烟雨平生,青鸾展翅九霄,清风一去……” 记得她最后一句,应为清风一去万里。而‘万里’两字尚未出口,她的嘴角突然溢出一缕血迹,遂带着凄绝而又释然的笑容软软倒下。 “青青、青青——” 羽新一把抓住梦青青的脉门,失声喊道:“傻丫头,你竟自绝心脉……” 于野的身形一顿,僵在原地。 自绝心脉,意味什么? 死! 梦青青宁愿一死,也不愿失去修为…… 便于此时,又听阿虎在大喊:“归元道长、归元道长——” 于野的心头大跳,身子晃了晃,强撑着挪动脚步,踉踉跄跄循声而去。而不消片刻,他犹如遭到雷击,“扑通”摔倒在地,却双手紧紧拄着长剑,而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阿虎等人从泥水中抬起一位血肉模糊的老者…… 第一百三十章 不自觉也 归元子,死了? 山坡上,多了七个土丘,与一个土坑。 七个土丘,七个简陋的坟头。坟头下分别埋葬着五位陈家子弟,以及桃疯与梦青青。 土坑内,躺着归元子。 土坑旁边,坐着于野。 在他的阻拦下,归元子尚未安葬。他想独自陪着老道说说话,之后再亲手将他埋了。众人只当他悲伤过度,便也听之任之。 而他便这么坐着,任由黄昏降临,任凭海风呼啸,兀自默默低头打量。 归元子身上的泥水与血污已被擦拭干净,此时双目紧闭,且神态安详,俨然便是睡着了的模样。 “老道,你怎会死呢?” 于野轻声自语。 他虽然耗尽了修为,而神识尚在。他已将归元子里里外外查看多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归元子是被飞剑穿透胸口而死,周身上下与五脏六腑已没有一丝生机。 而一位高人,怎会死在炼气修士的飞剑之下? 难道此前看走眼了,或是猜错了? “老道,且不说之前的诸般巧合,单说《化身术》。若非你传授的神通,我今日休想活命,船上的所有人亦将葬身齐门岛,这难道不是你的有意为之?此前你屡次谈论生死,莫非你未卜先知……” 于野拿出一坛酒放入归元子的身旁,接着又拿出一坛酒灌了一口。 他吐着酒气,苦涩道:“蛟影,你与我说实话,这个老道他是否诈死?”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叹息声—— “唉,他生机断绝,魂魄尽散,剑伤也不似作伪,从未见过这般诈死之术。想必他已身陨道消,你莫悲伤难过……” “咕嘟、咕嘟——” 于野又是灌了几口酒,酒水洒在脸上,呛红了双眼,他猛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悲伤,也不难过。我与这个老道非亲非故,他传我一式神通,也骗了我二十多坛美酒。他不是说了么,改天等他死了,便没人向我讨酒了,他……他知道今日必死……” 归元子虽然装疯卖傻,而回头想来,他的一言一行,皆暗藏玄机。不过,他如今便躺在土坑里,却依然叫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嘿,他并非什么高人,而是一个老江湖、老滑头、老无赖,不,他就是高人,他将你我都骗了……” 于野举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遂抬手一挥,土坑里多了一圈酒坛。他丢了手中的空酒坛子,再次拿出一坛酒,摇摇晃晃站起,惨笑道:“老道,这十坛酒送你路上解馋,我陪你最后痛饮一回!”他昂起头张开嘴,“咕嘟咕嘟”又是一坛酒见底。他“啪”的扔了空酒坛子,禁不住原地打转,已是满脸的酡红,一双眼更是透着血色。 “嘿嘿!醉生梦死,不自觉也……” 于野耗尽了修为,也无真气护体,根本承受不住酒水猛烈的劲道,只觉得头晕目眩而天旋地转。而他依然拿出了第四坛酒,眼光掠过一旁的坟头,禁不住怔了怔,然后又一次举酒猛灌。一坛酒尚未饮尽,他“扑通”跪在地上,竟双手抱头失声:“我已竭尽所能……我真的尽力了……” 他不愿看着陈家子弟受难,不愿看着桃疯与梦青青惨死,更不愿看着归元子不明不白的葬身此地,而他虽然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无力回天。正如所说,他不怕悲伤难过,却怕委屈、无助,更怕天地无情与命运的摆布。而他又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卑微无能。 或许,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来,这个世间本该充满美好。而现实的残酷与莫测的命运,往往令他无所适从。即使他变得谨慎多疑,学会了阴谋算计,擅长了杀人之术,而他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或许短短的两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经受了太多的苦难,使得压抑已久的他再也承受不来,亟待宣泄释放…… 正当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之际,忽听有人说道—— “哭什么呀?” 于野挣扎转身,一阵头晕目眩,索性仰面朝天躺着,无力辩解道:“我……我没哭……” 隐隐约约,一片红云罩住了天穹。 不,是红伞,还有一个红衣女子。 女子似乎抿唇一笑,出声道:“这老儿怎么死了呢?” 于野随声答道:“飞剑所杀……” “我看未必呦!” 女子的话语声变得飘忽起来,便听道:“他也许是吓死的……到处招摇撞骗,怕人找他算账……” 吓死的? 谁被吓死的? 于野尚自糊涂,又听道:“人死了,何必留着臭皮囊……一把火烧了,帮他一了百了……” 与此瞬间,似有火光燃起。 于野的眼皮沉重,心神阵阵恍惚…… 当他睁开双眼,已是次日的清晨。 天边,旭日初升。海面上,波涛如旧。数十丈外的海滩上,可见一群陈家子弟,与熄灭的篝火,以及停泊在浅水中的海船。 却未见到那条来自卫国的大船,想必已起航远去。 于野慢慢坐起,脸色苍白、眼光无神。 他坐在一片山坡上,满身的污泥,四周丢着破碎的酒坛子。身后则是一排土丘,还有一个土坑。 于野的眼光一眨,忽然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急忙翻身爬起,遂又目瞪口呆。 归元子,竟然没了? 土坑内,仅剩下一堆灰烬,与十几个破碎的酒坛子。而躺在其中的归元子,已然无影无踪。 “老道,你去了哪里——” 于野禁不住喊了一声。 却见羽新、何清念、安云生与罗尘从海滩那边走了过来。 羽新还是一瘸一拐,摇了摇头道:“你亲手烧了归元道长的遗骸,难道不记得了?” “我……我烧了老道的遗骸?” “唉,你昨日醉酒之后,悲号不止,我等不便劝说,谁想你又祭出一张离火符。火葬了归元道长也未尝不可,你不必介怀。” “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宿醉方醒,怎会记得昨日之事。” “有一红衣女子,是她……” “我等担心你的安危,始终在远处观望,并无他人靠近,更未见到什么红衣女子。” “不……昨日分明有一女子……” “卫国的海船已起航离去,船上倒是有几个女子,却没人在意。于兄弟,你有无大碍?” 于野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转而看着土坑,犹自难以置信的样子。 分明记得一个红衣女子来到身旁,并说了几句古怪的话语。她说归元子是被吓死的,留着臭皮囊无用,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怎会没人见到那个女子呢,自己又怎么会烧了归元子…… 而羽新没有必要说谎。 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醉酒的错觉? “于兄弟,你我要走了!” 便听羽新提醒道:“临行前,与桃兄、青青道个别吧!” 阿虎带着一群陈家子弟也走了过来。 于野点了点头,已渐渐恢复了常态。 再多的困惑,且搁置一旁。人在途中,脚下的路依然要走下去。 于野将土坑填平,连同破碎的酒坛子一并埋了。又拿出一张破布,上面的法诀已经看不清楚。他将破布也埋入土堆,然后跪地磕了几个头。 不管归元子是个怎样的人,都是他于野的救命恩人。而恩情已难以偿还,叩拜大礼也无非是聊作寄托罢了。 “于野,你知道青青为何与你亲近?” 于野起身看去。 旁边埋葬着梦青青与桃疯等人,小小的坟丘,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记。 便听羽新说道:“青青自幼修道,已十多年未曾回家。而她家中有个弟弟,如今与你年纪相仿。她是将你当成了自家兄弟,故而情有所寄。怎奈她心高气傲,外柔内刚,宁可一死,也不愿成为废人……” 于野的心头微微刺疼,手上多了一物。 这是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或是梦青青兄弟幼时的玩物,却在临终时送给自己,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唉,总以为这个女子过于精明,殊不知是他于野以己度人。 于野伸手将草叶虫儿放在梦青青的坟前,默默深施一礼。 又听羽新说道:“桃兄,你亲手杀了筑基高人,为我兄弟亲眼所见,来日返回大泽,定要为你正名!” 正名? 想必是甘行的当面嘲讽,一直让桃疯与羽新等人耿耿于怀。对于道门弟子来说,修道者的名誉重于性命。 “桃兄斩杀筑基高人,救了于野。您的人情,我记下了。” 于野又是深施一礼,翻手拿出一坛酒。他将酒水分别浇在桃疯与梦青青、归元子以及五位陈家子弟的坟前,独自摇摇晃晃走下了山坡。 众人也相继离去,又忍不住回头张望。 齐门岛,一个令人难忘的地方。而若无意外,以后没人回来。八位罹难者,亦将永久孤零零的守在此地。 于野没有回头。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越过海滩、趟过海水,顺着梯子爬上海船,径自返回所住的舱室。当他“砰”的关闭了木门,又是一阵虚脱般眩晕袭来。 昨日便已累脱了力,接着在山坡上折腾半宿,如今虽然宿醉已醒,竟再也支撑不住。 于野踉跄着走向床榻,便要就此吐纳调息。而他尚未坐下,又不禁微微一怔。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酒坛子。 酒坛下,竟然压着一块折叠的破布,上面隐有字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道阻且长 于野慢慢走到桌前,拿起折叠的破布,却闭上了双眼,深深缓了口气。 他稍稍定神,坐在榻上,打开了破布。 破布上,以炭笔写着上下两段话。 上一段话: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下一段话: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 两段话笔迹潦草,显然为归元子书写。抵达齐门岛时,他最后一个下船,便是为了留下这块布与布上的遗言? 有关洞穴石壁的偈语,乃是古体文字,归元子答应破译之后再行告知,他倒是没有忘了此事。 遗言中的来世再会,表明他已知道必死无疑。此前他佯作醉酒,装疯卖傻,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难道他真的是被吓死的,又是何人吓死了他? 于野只觉得心神疲倦,再次闭上双眼。 “蛟影……” “在呢!” 蛟影及时回应,轻柔的话语声透着关切。 她虽然传授了功法,帮着于野一步步踏上修炼的道路,却不能分担途中的凶险,危难之时也无力相助。她只能默默牵挂,默默的相伴。 “你见到那个红衣女子了?” “没有!” “啊……她一身红衣,打着红伞,便是头帕也是红的……” “在齐门岛的洞口,倒是与你一起见过那个女子,她当时并未出声,我也未曾留意。” “不,是在山坡的坟地前,她趁我酒醉之时现身,说归元子死于惊吓……” “你当时酒醉癫狂,火烧了归元子,我当你故意为之,只为揭穿归元子诈死的真相,却并无他人靠近。” “怎么会呢……” 蛟影也未见到那个红衣女子,难道真的是自己喝醉了酒而变得糊涂了? 于野睁开双眼,示意道:“且看——” “这是……” “是否记得归元子在洞穴中发现一段石刻?我当时向他请教,他故弄玄虚不肯吐露半句,却在临死之前,将那段偈语留给了我。” “天失神器,一为九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 蛟影思索道:“这段话是说上天丢了三件神器,分别为九星、星矢、星海?” “哦,上天丢失的三件神器,莫非便是蕲州修士寻找的宝物?” “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言中之意,圣人寻到三件神器,斗转星移,打开了幽冥界……” “何为圣人,何为幽冥界,又何为斗转星移?” “圣人,乃是称谓。才德全尽者,谓之圣人。据典籍记载,幽冥界,为生死界、阴阳界与乱魂之地。修仙者踏破生死,穿过阴阳,不为乱魂所惑,便可抵达传说中的仙界。而天上星辰,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斗转星移之时,或可开启幽冥仙界。所谓的仙界,应为天道净土所在,修仙者无不向往,穷尽一生寻觅……” 海船再次启航。 于野闭门不出。 没人敲门,也不再有人喊他刷锅洗碗,他独自躲在舱室内吐纳调息,却又一直心绪不宁。 耗尽的修为,能够找回来。而死去的人,已永远不在。心头的困惑与迷惑,也始终难以释怀。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六日过去。 耗去了两块灵石,修为已恢复如初。 于野吐了口浊气,拍去手上的灵石碎屑,转而只手托腮,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归元子留下的那块破布依然铺在榻上。而破布的旁边,另外摆放着一块白布、一块玉牌、一把断剑、一枚残缺的玉简,还有一块紫色的玉石。 所谓的天失神器是什么,他不知道。九星、星矢、星海又为何物,是否与云川仙门寻找的宝物有关,同样无从知晓。 不过,他随身珍藏的物品中,也曾提到‘南斗’与‘幽冥’。 来自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中便有一段话: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这两者有没有联系? 而裘伯乃是海外修士无疑,他留下的紫色玉石,威势莫测,令人不敢亵玩,与云川门寻找的宝物或神器,有没有关联? 裘伯同样留下一段遗言: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再有断剑剑柄上的‘天机’二字,以及玉牌上的‘天机’与‘和’字。 这几件东西,分别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冯老七与裘伯的遗物,再加上归元子留下的偈语,彼此看来毫不相干,却又总是让人联想不已。 “于兄弟,船要靠岸了——” 便于此时,门外传来羽新的呼唤声。 船靠岸了,意味着抵达蕲州。 于野拿出一个戒子,将裘伯、冯老七与归元子的遗物连同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单独收藏起来。 诸多困惑不明,且待来日揭晓。 于野抬脚下榻,顺手拿起斗笠,然后撤去禁制,伸手打开木门。 门外,站着四位道门弟子。 羽新与罗尘伤势已无大碍,他二人与何清念、安云生皆换了一身新衣,看上去倒也精神,只是各自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于野还是原来的衣着,满身泥垢,腋下夹着斗笠,十足的乡下少年。 “于兄弟静修之日,不便相扰,如今已抵达蕲州,也该将此物转交给你!” 羽新递过来一个纳物戒子。 何清念与安云生、罗尘跟着点了点头。 “这是……” “齐门岛之战所获。” “不必了!” 于野摆手拒绝。 搁在以往,他杀人不忘夺宝。而齐门岛一战,他没有捡取一枚纳物戒子。 阿虎带着陈彪走下船楼,感慨道:“搭乘我陈家海船的道门弟子,并非鲜见,而遭遇强敌,能够战而胜之,并抵达蕲州者,绝无仅有!” 羽新等人举手致意。 此番陈家子弟折了五人,彼此同舟共济的情义尽在不言之中。 于野跟着走到船头。 日头西斜,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的余晖下,一道海湾就在前方。海湾中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左近的山坡上则是一处集镇。 “此乃齐国所属的齐海镇,虽非原来的停泊之地,却不妨碍药材的买卖。各位随我找家客栈落脚,歇息几日再行计较!” 阿虎熟知蕲州沿海各地的风土人情,对于齐国的状况也如数家珍。 “蕲州与大泽不同,为五国共存。分别是中山、玄凤、齐、卫、云,各有国主管辖属地。而各国仙门众多,大小不一。齐国有最大的仙门,应为沧海门,具体位于何处,不得而知。各位切莫得罪仙门弟子与当地的城主或是镇主,以免惹祸上身……” “多谢少东家的指教!” “不必见外!” 说话之间,海船驶入海湾。 片刻之后,船帆尽落,船锚下水,海船靠岸,一块跳板搭上码头。码头上有人接待,陈彪上前接洽相关事宜。而众人则是收拾行囊,纷纷走下海船。 历时四个月,终于抵达蕲州,却没有喧哗,没有笑声,甚至看不到一张笑脸。众人默默走上码头,又在阿虎的带领下默默奔着齐海镇走去。 于野与阿虎并肩而行。 “阿虎,能否说说中山国?” “你要去中山国?” “嗯!” “中山国位于蕲州腹地,距此尚有数万里。只因相距遥远,故而所知不多。” “大泽道门弟子来到蕲州,多半搭乘陈家海船,你是否记得有人叫作尘起,或是白芷?” “未曾听说过这两人……” 离开了码头,便是位于海湾中的齐海镇。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街道上行人匆匆,看相貌与大泽一般无二,只是服饰稍有差异,口音也略有不同。 一位年轻的汉子迎了过来,应该是当地货栈的伙计,与阿虎寒暄几句,便带着众人来到一家客栈,名为“海丰客栈”,有掌柜与伙计接待。 客栈为一幢两层的木楼与一个宽敞的院子。 于野与羽新等人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稍事歇息之后,他打了盆水,便要洗漱一番,阿虎忽然来到门前。 “也是赶巧,本地货栈有两架大车连夜前往琼城。据说琼城与中山相距不远,倒是与你顺路。我与车主求了个情,他愿意带你同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时动身?” “即将启程!” “谢了!” 于野匆匆擦了把脸,戴起斗笠,跟着阿虎来到院子里。有个年轻人在客栈门前等候,与阿虎拱了拱手,便欲带着于野离去。 “于兄弟——” 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以及几个陈家子弟竟然随后追来。 “于兄弟,何至于如此匆忙?” “你该留在齐国,缘何独自离去?” “听说你前往中山国,便不怕云川门找你麻烦?” “留下吧,彼此结伴,也有个照应,你何必独自前往莫测之地……” 众人的挽留情真意切,显然不舍得他离去。 “事出有因,祸必有果。倘若不去云川门,如何救我大泽于水火之中!” 于野分说道,举手深施一礼:“阿虎,各位陈家兄弟,各位道兄,多多保重!” 言罢,他转身走出了客栈。 众人挽留不得,只得随后相送。 清冷的夜色下,陌生的街道上,于野没有回头,独自匆匆而去。 “于野,莫要忘了化州阿虎!” “道阻且长,行稳致远。于兄弟,保重——” ——本卷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去往去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午夜时分,天上飘起了雪。 天明之后,雪停了。 漫山遍野,披了层白色;冬日的清晨,寒冷萧瑟。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驶来两架大车。 一架车装着药材,一架车空着。赶车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与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另有两个年轻男子坐在车前,一个是随行的伙计,裹着厚袍子,精明干练的样子,另外一个也像是伙计,却戴着斗笠,衣衫单薄,满身灰尘,显得有些寒酸。尤其他看向山野的双眼中,透着莫名的寂寞之色。 于野昨晚搭上大车,连夜离开了齐海镇。 大车为双马驾辕,适宜长途跋涉。车主姓秦,单名一个旺字,五十多岁,货栈掌柜称呼他为老秦头。另外两个男子,赶车的叫秦柱子,三十多岁;伙计模样的叫秦栓子,乃是老秦头本家的两个侄儿,跟着他跑车拉货为生。 之所以连夜离开齐海镇,只因老秦头与货主约定了日期与时辰,要去三十里外的一个庄子搬运货物。而买卖营生,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故而老秦头不敢耽搁,并于天明时分赶到此处。 至于捎带的客人,便是于野,为货栈掌柜所托,并叮嘱老秦头,途中不得慢待,务必将其带到琼城。当然,这也是阿虎的人情。 而老秦头见于野穿着寒酸,身无长物,只当穷人家的孩子,也没有放在心上。赶车在外的日子辛苦,难免风餐露宿,且将客人与两个侄儿一视同仁便可,尚不至于辜负了掌柜的所托。 “吁——” 山道旁,有个村子。 随着一声吆喝,两架大车在村口的一所宅院前停了下来。 老秦头带着两个侄儿前去叩门。 于野则是独自走到一旁等候。 他摘下斗笠抖去积雪,复又戴在头上,然后抱起膀子,默默的抬眼张望。 抵达蕲州之后,尚未洗去风尘,也未歇息片刻,便再次孤身踏上了征程。 嗯,匆匆忙忙。 而两年多来,始终是匆匆忙忙,哪怕是来到蕲州,好像依然在重复着过去的日子。只是异国他乡、风雪陌路,不免使人倍感孤单而两眼茫然。 这是一片陌生的天地。 这是一条未知的征途。 他却义无反顾,不再回头。 拯救大泽于水火,无非是他安抚羽新等人的借口。他真实的想法只有一个,便是前往云川门,找到灾祸之源,查明海外宝物的真相。而对于几位道门弟子来说,云川门乃是生死禁地,避之唯恐不及,又岂敢轻易犯险。双方只能互道珍重,就此分道扬镳。 “那位小哥如何称呼……哦,于野——” 宅院大门开启,秦柱子、秦栓子扛着货物从中走出来。而老秦头站在门前与一个中年男子寒暄之际,招手呼唤了一声。 “与柱子、栓子帮把手!” 竟然让于野帮着搬运货物。 于野怔了怔,点头走了过去。 他踏上石阶,又听老秦头说道:“年轻力不亏,手脚勤快才好!” 庭院里堆放着几包药材。 于野双手各抓一包药材走了出来,引得迎面的秦柱子与秦栓子微微侧目。 一包药材,约有百余斤重。兄弟俩也能抓得起两百斤的重物,却要肩扛背驮,绝无这般轻松。 从老秦头与货主的对话中得知,他的大车并非直达琼城,而是途经各地转运货物,最终抵达琼城方才返回。 片刻之后,大车满载了药材,转而驶上大道。 于野坐在车头闭目养神,像是不耐寒冷,一只手揣入怀里,却拿着一枚图简在暗中查看。 这枚蕲州的图简,来自蕲州修士。据其所示,蕲州,别名蕲川,地域极为广袤,方圆足有数十万里,又分为中山、玄凤、齐、卫、云等五国。卫国与齐国,位于蕲州之北;玄凤与云,位于蕲州之南。四国环绕之中,便是中山国。 或许正是地域广袤的缘故,图简上只能分辨出各国的疆界、名山大川与有名的城镇。众多的道路或是乡村,则无详细的记载。不过,图简中能够找到云川仙门所在的云川峰。从齐海镇至齐国南疆,相距万里。从南疆再至云川峰,又去万里。前后约有十万里之遥,以如今的脚程,或许走上一年方能抵达云川仙门。 这样赶路,太慢了! 待熟悉状况之后,再寻个快捷的法子。 于野收起图简,眼前又不禁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有梦青青、桃疯,有归元子,还有阿虎、羽新等人。 梦青青相貌秀丽,性情直爽,待人真诚,喜好婉约之美。正是那个女子,内心极为孤傲,宁可一死,也不愿碌碌无为。 早知道她将自己当成兄弟,应该对她耐心一点。早知道她如此刚烈,应该对她关照一点。而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桃疯,同样的恃才傲物,却志向远大,性情豪爽,重情重义。而对他的误解,也更多一些。只可惜齐门岛之难,彼此阴阳陌路! 还有归元子,是他至今看不透的一个人。他满身江湖习气,好赌贪财,嗜酒如命,且举止放浪,十足一个老滑头、老无赖。便是这么一个人,在北齐山帮他藏尸灭迹,在陈家湾帮他乘船出海,又在抵达齐门岛之前传他保命神通《化身术》。不仅如此,他临死之前留下的偈语亦或许另有暗示。 而倘若上天丢失的三件神器,便是云川门找寻的宝物。九星、星矢与星海,究竟又是什么? 唉,途经的坎坷,事后方才醒悟。走过的日子、遇到的人,却已回头不再。 不管来处,且往去处。 赶路的日子里,继续修炼便是。曾经得到甘行与裘远的纳物戒子,如今尚有百十块灵石,足够修炼所用。 此外,云川仙门的高手众多,形同龙潭虎穴,此去步步荆棘,当处处小心…… “听说你叫于野,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为何前往琼城?” 许是途中烦闷,赶车的秦柱子聊起闲话。 于野尚在想着心事,不得不睁开双眼,他默然片刻,答道—— “过了冬日,我便十八了,来自……卫国,之所以前往琼城,是想借道前往中山……去寻……嗯,我去寻仙求道!” 江湖中,讲究人情练达,有处世的规矩。譬如仲坚所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说话真假参半,便难以识破。而如今置身异域,倒也不必过于隐瞒。既然蕲州的仙门众多,想必寻仙仿道者也比比皆是。 秦柱子三十多岁,红脸膛、大眼睛,颌下留着短须,个头高大粗壮。他冲着于野上下打量,诧异道:“就凭你……寻仙求道?” 于野有些尴尬,道:“秦大哥,多多指教!” 秦柱子抄着双手,怀抱着鞭子,摇了摇头,道:“常有家境贫寒者,如你这般寻仙求道,指望一步登天,却屡屡空手而回。据我所知,仙门不收凡人弟子。我劝你莫要痴心妄想,回家种地才是正经的营生。” “嗯,我不甘心呐!” “既然如此,齐国也有数家仙门你何必舍近求远?” “听说中山国的仙人更高一筹!” “哈哈,你这人倒也有趣,随你便是。既然掌柜吩咐,只管将你带到琼城。而说起仙人……” 秦柱子将于野当成啥也不懂,却又好高骛远的农家少年,笑道:“我倒是见过仙人,也与仙人打几回过交道。” “哦,说来听听!” “仙人与你我没甚不同,无非懂得法术神通罢了。” “仙人能够长生不老,御剑飞天呢!” “人活百岁,足矣。活久了,反而无趣。御剑飞天虽也神速,却不抵我马车的悠闲自在,哈哈!” 一个赶车汉子的见解,竟然如此不俗! 于野敬佩之余,忍不住问道:“秦大哥便不曾想过修仙得道?” “也曾想过!” 秦柱子倒是直爽,笑道:“而修仙者万里挑一,既然没有那个缘分,便也不去想了,徒添烦恼罢了。” “秦大哥豁达!” “哈哈,你来日也会这般豁达。人各有命,各守其道。你我脚踏实地,便好!” “受教了!” “你这个小兄弟,倒也通情达理,却何故执迷不悟呢……” 于野笑了笑,不再出声。 行至午时,停下歇息。车上带有干粮与马料,途中不缺人吃马嚼。片刻之后,一行继续赶路。 天色放晴,荒野中的积雪已渐渐融化。比起大泽北地的持久酷寒,蕲州的冬日显得有些短暂。 傍晚时分,两架大车来到一片山谷中。 据老秦头说,此地与齐海镇相距四百多里,明日午时,便可抵达硫山城。四匹健马的脚力之快,出乎于野的想象。 昨夜赶路至今,早已是人困马乏。 于野主动帮着收拾马车、喂食马匹,又捡取木柴点燃篝火。 老秦头见他手脚勤快,与两个侄儿露出了笑脸。 于野等待爷仨睡倒之后,便独自守着火堆。 他手中扣着灵石,两眼随着火光微微闪烁……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暖人心 琉山城。 于野头回见到一座城。 石头砌的门垛,石头砌的墙。丈余高的围墙,环绕数里。围墙之内,房舍林立、街道纵横。如此一方所在,称之为城。 于野跟着大车穿过城门,抵达城中的一家货栈。就此卸下药材,再装上货物,顺道买些盐巴、干粮与马料,便穿城而过。 在城中找家客栈住下? 不存在的。 秦家爷仨出门便是为了挣钱,当然要节省开支。 于野倒是想要逗留两日,领略一下城中的风土人情。他对于蕲州的认知,仅限于夜色下的齐海镇。启程之后,便接连穿行于荒野之中,并未感受到充沛的灵气,以及异国他乡的迥异。如今置身于琉山城中,他终于发现蕲州的繁华,庶民的富足,民风的淳朴,便是街道两旁的房舍也显得精致而别有古韵。 而他身为搭车的客人,不便反客为主,只能匆匆多看两眼街景,便跟随马车离开了琉山城。 据悉,齐国的一国之主,为国主,下辖城主、镇主,尊卑有序,等级有别,并有律法、监牢、差役、兵士,以守卫领地,行施教化奖惩之责,等等。 仙门,位于灵山之中,详情不得而知,依然是个神秘的存在。听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仙凡共存、互不相扰。 或许,正是因为仙门众多,凡俗间便也多了各种奇闻怪谈,并由行走的商贩、或是车夫传说至各地的城镇乡村。 “……记得此前的琉山城么?” “嗯,只可惜走马观花,未曾领略一二。” “哈哈,小小的琉山城,有甚好看的,不如听我说道、说道,远比你看到的更为精彩!” 山道上,两架大车疾驰不停。 有老秦头的大车带路,秦柱子的大车只管随后而行。他闲着无事,便与于野说话解闷。 “据说琉山城的城主去年纳了一个小妾,而成亲当晚,小妾不见了,仅剩下一滩污血。城主四十多岁,孔武有力,略有本事,便带人四处搜寻。你猜如何……” 于野默默听着。 秦柱子虽为粗人,却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说起奇闻怪事更是滔滔不绝。 “城主府邸的后院,有处库房。库房之中,发现一头妖狐……” “妖狐?” “没听说过?但凡凶兽通灵,懂得修行,便成了妖物。正是那妖狐惑了小妾的心智,最终害了她的性命。而城主岂肯罢休,遂动手捕杀。而妖狐竟然逃了,并召集同伙报复。当时满城狐影,闹得家家不宁。城主一怒之下,请来仙门高人,追至郊外的野狐山,将妖狐一伙斩尽杀绝……” “仙门不问凡俗,怎会插手此事呢?” “话虽如此,而邪祟作怪并非非俗事。为了一方安宁,有的城主重金供奉仙人以求庇护……” 行至晚间,一行停宿道旁。 于野依然忙前忙后,与老秦头爷仨的相处也日渐融洽。待三人熟睡之后,他独自照看篝火守夜,借此吸纳灵气、参悟功法,并与蛟影说上几句话。 人在异国他乡,难免寂寞彷徨。而有了蛟影的陪伴,便也少了几分孤单。 “此去云川门,若是被人识破你的来历,后果不堪想象呢。” “大泽的几位蕲州高手,未必记得我的相貌,而卜易尚未归来,料也无妨。” “你在北齐山杀了多人,却从不抛头露面,并屡次施展破甲符隐去身形,便是为了今日着想?” “当时未曾多想。” “总之,小心无大错。” “如今我有七杀剑气、天龙盾、天禁术、化身术,足以自保。” “蕲州不比大泽,你的对手也不是几个散修,而是真正的仙门高手,仅凭你炼气三层的修为,你拿什么自保?” “此去只为打探消息,避开云川仙门便是……” “祸事来临,只怕你避之不及。若有高人识破你体内的蛟丹,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 “依我之见,你不得放弃天龙遁法的参悟。此外,我传你一套隐匿修为的秘术。而蛟丹原本便有隐真示伪之能,加上这套小法门,我想蕲州没人能够看穿你的底细!” “哦……” 于野的识海中突然多了一篇口诀,名为藏龙术。传说中的真龙,善于变化,云遮雾罩,见首不见尾,所谓的藏龙之术或许便是此意。 “还有啊……我错怪了那位青青姑娘……我帮你参悟阵法了,我也可怜……” 蛟影的话语声渐渐低落,接着便没有了动静。 自从离开大泽之后,她便忙着参悟功法,即使偶尔出声说话,也是忙里偷闲。她顾不得顽皮淘气,也不再任性刁蛮。她所付出的一切,只为帮着于野走得更远。而她也有孤单失落的时候,她也需要关注与安慰。 于野没作多想,一门心思琢磨起《藏龙术》…… 如此夜宿晓行,七日过去。 这日傍晚时分,前方又出现一座城。 马蔺城。 据说此城盛产一种药草,因而得名。 马阑城与琉山城相仿,依山而建。但见城廓半斜,落霞晚照,倦鸟归巢,别有一番景象。 于野跟着大车抵达城中的货栈,帮着卸下货物。而装车的货物尚未凑齐,货栈掌柜吩咐老秦头等候一宿。 老秦头只得应承下来,并未前往客栈安歇,而是在货栈的院子里找了间库房,又抱来干草铺在地上,吩咐三个晚辈就此过夜。 原因无他,省钱。 于野却颇为开心。 他出身贫苦,从不介意吃住,只是想着住在城内,不用点燃篝火,也不用守夜,能够去街上逛上一逛。 于野安顿了车马之后,谢绝了老秦头的干粮,便独自走出客栈,奔着街道走去。 而没走几步远,秦柱子与秦栓子笑嘻嘻的跟了过来,两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道明来意。老秦头是怕于野人生地不熟的遭遇意外,便让两个侄儿跟随照看一二。而兄弟俩也想逛街玩耍,便欣然受命。 转眼来到街道之上。 虽然天色已晚,街上却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商铺买卖,砍价叫价,金银易物,与大泽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最为喧闹的所在,也同为酒肆与客栈。 于野信步闲逛,不忘留意街上行人的衣着、口音、谈吐以及礼节,还有各种特产的名称与价钱。唯有熟知蕲州的风土人情,方能尽快的融入其中。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底细,尤其他来自遥远的大泽。 “嗯,此处的桂花酒不差!” “啧啧,真是香啊!” 三人途经一家酒肆,一阵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 酒肆为临街两间铺子,门里门外摆着几张桌子,五六个客人正在吃喝,还有伙计在招呼来往的行人。铺子的大门,则是挂着四个灯笼,可见‘桂花古酿’的字样。 秦柱子与秦栓子停下脚步,各自一脸的馋样,又不舍得银钱,吞咽着口水便要离去。兄弟俩早已成家,各有婆娘子女养活,虽也喜欢饮酒吃肉,却不忘节俭度日。 于野也停了下来,伸手示意道:“我请两位大哥饮酒?” “多谢于兄弟的美意,不必了!” “于野有所不知,此地酒肉价钱昂贵,走吧——” 兄弟俩为人厚道,含笑拒绝了于野的好意。 于野却径自走向酒肆,并在门前桌旁坐下,扬声道:“伙计,一坛桂花酒,五斤煮羊肉!” 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去安排酒食。 于野又招了招手,道:“两位大哥,请坐呀——” 秦柱子急急走到他的身旁,低声:“兄弟呀,不敢吃白食,快快随我离去……” 他以为于野不懂规矩,故而担心不已。 “啪——” 于野佯作伸手入怀,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他虽然拿不出千金船资,而身上并不缺少金银。 “哎呀……你哪来的这多银子?” 秦柱子迟迟疑疑坐下,犹自难以置信。 秦栓子也走过来,惊讶道:“于野,你真心请我兄弟饮酒?” 于野微微笑了笑,道:“我村子里有句老话,穷家富路。既然出门远行,岂能短了银钱。两位大哥不必担心,尽管吃喝!” 伙计送来酒食,顺手拿了银子,道:“用不了许多银钱,待柜上找零……” 于野摆了摆手道:“银子不必找零,余下的买了酒肉送至货栈交给一位秦伯便可!” “好哩,三位慢用!” 伙计答应一声,自去忙碌。 秦家兄弟俩瞪眼看着于野,却还是伸手抓向酒坛子。 一个十七八岁的异国少年,来到齐国不过旬日,而言行举止、以及口音,已与本地人极为相似。若非知根知底,难以猜出他的真实来历。 “哗哗——” 说话的工夫,桌上多了三碗酒。 秦柱子与秦栓子已迫不及待端起了酒碗,昂起头来一饮而尽,然后一亮碗底,齐齐吐着酒气笑道:“哈,先干为敬!” 于野也不禁一笑。 秦家兄弟俩虽然节俭,为人厚道,却不失豪爽,饮起酒来更是本性尽显。 于野正要端起酒碗。 便于此时,身后有人出声道:“冬夜天寒,酒暖人心,他乡邂逅道友,何妨邀我同饮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妖物来了 出声之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矮个头、长脸颊,肩头背着一把木剑。只见他与于野微微一笑,小眼睛闪烁着精芒,很是高深莫测的样子。 于野却是心头一跳。 道友,为同道之间的称谓。 眼前的男子,虽其貌不扬,却穿着道人的长袍,头顶挽着道人的发髻,并且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气势,显然是一位炼气修为的同道中人。 夜晚街头,竟然遇到了蕲州的修士。而此人的修为也不高,他怎会看出自己的底细? “请坐——” 于野不敢大意,便要起身。 谁想年轻男子却拍了拍他的肩头,径自坐了下来,转而又冲着秦家兄弟微微一笑,道:“这两位兄弟不必拘谨,将我当作凡人便是。” 秦柱子尚自一头雾水,忙道:“哎呀,莫非是位仙长?” 秦栓子也吓了一跳。 不管怎样,修仙者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却坐在一起饮酒吃肉,着实叫人不敢想象。 男子笑而不语,更加显得神秘。 秦柱子疑惑又道:“仙长所说的道友……是谁啊?” 秦栓子拿来酒碗,慌慌张张倒了碗酒。 男子看向于野,拱手道:“本人姓当,我爹图省事,与我起名当归,又因我是家中仅有的男丁,便称当归一。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来自何门何派?” 秦家兄弟又是惊讶不已。 于野举手还礼,故作镇定道:“本人乃是寻仙求道的一介散修,没什么修为,也没什么本事,还望道兄多多指教!” 秦家兄弟悄悄换了个眼色。 于野倒是说过前往中山寻仙求道,并未隐瞒身份。只是他过于寒酸,故而也没谁将他当成一位修仙者。 “哦?” 男子自称当归一,名字有点古怪。他忽然面露喜色,伸手遮着嘴巴传音道:“于兄弟,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踏入炼气境界……” 于野谨慎不语。 又听传音道:“你方才暗中取出银子,瞒得过他人,却瞒不过我的神识,我已留意你多时、也,谁想你的修为比我还弱,哈哈!” “呼——”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 之前以为遇上仙门高人,一直在提心吊胆,谁想对方仅有炼气一层的修为,碰巧发现他取出银子的举动,从而猜出了他身份。 于野弄清了原委,便不再担心,端起酒碗道:“多谢道友的指教,请——” “哈哈,请——” 当归一倒也爽快,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趁着秦栓子倒酒之际,他昂头挺胸又道:“与道友的散修不同,本人肩负师门传承,此番游历人间,只为斩妖除魔而匡扶正道!” 于野忍不住问道:“道友来自哪家仙门?” 当归一摇了摇头,道:“师门,并不意味着仙门。我师父仅有我一个弟子,我是他老人家五雷正法的唯一传人。” 便于此时,街道上走来一位老者,庆幸道:“归一仙长,老汉四处找你呢——” 当归一耸耸肩头,无奈道:“邪祟横生,我辈岂能袖手旁观。于道友,有缘再会,恕我先走一步!” 他突然起身便走,挥手道:“带路——” 于野还想询问缘由,或是举手送行,而当归一已跟着老者匆匆远去。 他端起酒碗暗忖,那个蕲州修士虽然修为不高,却风风火火,古道热肠,是个正义之人。 “于兄弟,你也懂得神通道法?” 秦家兄弟俩凑在一起,满脸的好奇之色。 “尚未入门!” “我说么,你一点也不像是修仙的高人!” “饮酒,吃肉!” “哈哈,干了这碗酒——” 一坛酒、五斤肉,转瞬一扫而空。 三人吃饱喝足了,继续在街上闲逛。 虽然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依然往来不绝。 忽见前方的铺子里蹿出一人,是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婆娘在大喊大叫。男子未及逃远,被两个持械的汉子迎头拦住,“砰砰”便是一阵拳脚,然后抓起来返回铺子。婆娘依旧跟着叫骂,很是凶狠泼辣。路过的行人似乎见怪不怪,没几个停下来瞧热闹。 于野却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哈哈,走吧——” “那人何故挨打?” “于兄弟,你真的不懂?” “从未见过。” “嘻嘻,那汉子吃花酒不给钱,遇到城中的兵士,免不了挨顿痛打,说不定还要被关入囚牢以示惩戒!” “花酒?” “自己看呗!” 秦柱子笑容古怪。 于野这才看清铺子门楣上的匾额上刻着春香阁三个字,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与其想来,春香阁不就是一家客栈么?秦栓子又忍不住在他耳边嘀咕一声,他总算明白了过来,禁不住脸皮一热,低着头一阵急走。 那并非寻常的客栈,乃是传说中的风月场所,他却不知深浅的刨根问底,结果闹得面红耳赤。 三人在街上转了一圈,便循着来路往回走。 街道两旁的铺子尚未打烊,于野顺道买了一罐朱砂与两支笔,只可惜未见适用的兽皮,否则便能炼制破甲符。在他修成神龙遁法之前,破甲符依然是他保命的一大法门。而秦家兄弟知道他痴迷仙道,便也不再理会他的怪异举止。 当三人返回货栈的院子,已是半夜时分,本以为老秦头熟睡了,谁想他独自坐在门前,满脸焦虑的守着十多个酒坛子与几盆羊肉。 “哎呀,柱子、栓子,你二人带着于野去了何处?” 老秦头是被酒肆伙计送来的酒肉给吓着了,唯恐三个年轻人闯下祸端。秦柱子如实告知原味,这才让他得以安心,却还是告诫于野,即使穷家富路,也要留下回家的盘缠,一旦来日修仙无果,至少有钱返回家乡陪伴爹娘。于野只得点头答应,使他大为满意,遂打开酒坛子,一口酒、一口肉…… 翌日清晨。 一行四人赶着满载货物的大车离开了马蔺城。 行至晚间,露宿野外。 篝火燃起,昨晚的羊肉尚有几斤,连汤带肉装入瓦罐架上火堆,又打开两坛酒,四个人围坐一起吃喝起来。 一路上,于野见秦家爷仨过得节俭,也是有意补偿一二。而老秦头与两个侄儿,均为好酒之人,三碗酒下肚,皆开怀不已。老秦头更是脸色酡红,大声道—— “于野,今晚借你的酒肉,我爷仨又美美的饱餐了一顿。而我老秦头不能白吃白喝啊,便借着酒兴劝你一句,你说好好的一个娃,何必学人修仙呢?” 于野端着一碗酒慢饮细啜。 秦柱子却怕他脸皮薄,低声道:“于兄弟,切莫介意!” 于野摇了摇头。 常言道,好话不好说,也不好听。 “当年与我交好的一个兄弟,整日想着成仙。我劝阻不得,只得由他前往灵山。他倒是天赋异禀,得以拜入仙门,成了仙门弟子。谁想没过几年,得罪了同门师兄弟,听说他遭到暗害,尸首也没找到。你说说这修仙图得个啥……” 于野笑了笑。 为何修仙,他也说不清楚。如今回想起来,若非海外修士的灵蛇害了爹爹,他不会前往灵蛟谷,若非遇到尘起,他不会吞下蛟丹,若非族人的惨死,玄黄山的算计,以及蕲州修士的追杀,他也不会奋起反抗,并为了查明真相而漂洋过海来到蕲州。 如今他没有退路,也回不了头。 老秦头饮着酒,说着陈年往事,渐渐有了醉意,便躺在地上扯起鼾声。秦柱子为他披上褥子,与秦栓子也打起了瞌睡。 于野独自照看火堆,手上多了一块灵石。他闭目吐纳之余,修炼蛟影所传的《藏龙术》…… 夜半时分,荒野中刮起了风。 露宿所在,是片林下的空地。当寒风裹着尘土袭来,篝火被吹得火星四溅。不远处的四匹马像是受到惊吓,发出一阵嘶鸣。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老秦头也从睡梦中醒来,抬脚踢向秦柱子、秦栓子,催促道:“怕不是变天了,快去看看大车——” 秦家兄弟俩急忙翻身爬起,一边揉着睡眼一边奔着大车跑去。 于野抬头看天。 恰是星光暗淡,月黑风高,或为风雪降临之兆,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情形。 正当寒风肆虐,远处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秦头扯下身上的褥子站了起来。 秦柱子与秦栓子也察觉了动静,各自从车下抽出一把长刀。 老秦头大步走了过去,沉声道:“不必惊慌!” 秦家爷仨常年奔波在外,应该经历过各种凶险,如今异变突起,竟然一点也不慌乱。 脚步声愈来愈近。 转瞬之间,一道矮小的身影穿过林子跑到了近前,喘着粗气道:“于……于道友,果然是你……” 当归一? 这人名字古怪,而现身的时机与地点更为古怪。 他怎会大半夜的来到此处,又为何如此的惊慌? 于野捡起几根木柴丢入篝火中,拍了拍手,意外道:“道友这是……?” 当归一径自跑到火堆前,气喘吁吁道:“我昨日受人之邀,前去村里除妖,谁想今晚尚未布下大阵,妖物便闯进村子。我一时不敌,暂避锋芒,那妖物竟然一路追来,若非遇见道友,我早已远遁……” 于野看着他手中的木剑,一时弄不清状况。 “呜呜——”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嚎叫。 当归一脸色大变,道:“妖物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当归一 一群黑影冲出林子,奔着这边而来。 当归一转身便要跑路,却不忘连连招手,催促道:“于道友,快走啊——” 于野没走。 他依然守着火堆。 秦家爷仨也在守着大车。 当归一跺了跺脚,撒腿便跑。而他没跑几步,又被迫停了下来。 不过转眼的工夫,一群黑影出现在十余丈外,并将大车、火堆、马匹,以及五个人围在当间。 寒风盘旋,马儿嘶鸣。凄厉的嚎叫声,更是在夜空中回荡不绝。 于野也是愕然不已。 竟是一群野狼。却与灵蛟谷的野狼不同。此地的野狼,个头高大,利齿獠牙,两眼闪着荧光,显得异常的凶猛。尤其是狼群奔跑盘旋,看似混乱无序,却隐藏着杀机,或将随时发动攻势。 “咴咴——” 又一声马儿嘶鸣,便听老秦头大喊—— “柱子、栓子,守着牲口!” 而他话音未落,几头野狼直奔四匹马扑去。 秦柱子与秦栓子急忙挥刀驱赶,谁想野狼极为凶悍,全然不畏刀锋,逼得兄弟俩连连后退。 老秦头见势不妙,拎着一根棍子前去相助,而尚未赶到近前,只觉得后背一沉。他不敢回头,猛的蹲下身子。果然一道黑影越过头顶,他趁机抡起棍子便砸,却“砰”的棍子脱手,又一头野狼迎面扑来。他踉踉跄跄躲避不及,忽然“噗”的血水迸溅,野狼已被拦腰斩为两段,随之一道人影擦肩而过。其手中的长剑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转眼之间便将扑向马儿的狼群逐退。 “于野……?” 正是于野。 危急关头,他不再藏着掖着,该出手时,从不含糊。 “于兄弟……” 秦柱子与秦栓子尚自慌乱,忽然见到于野出手相助,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于道友……” 当归一也跑了过来,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又看了看于野手中的长剑,愕然道:“你一修士,怎会懂得凡俗剑术?” 而狼群攻势受挫,即刻退后,却并未远去,反而聚在四周呲牙咧嘴、嚎叫不止。 于野与归元子站在林下的空地上,身旁是老秦头爷仨,身后便是惊悸不安的四匹马。 几丈之外,篝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当道友,这便是你说的妖物?” “哎呀,并非如此……” 当归一正要分说,又忙伸手一指,提醒于野道:“且看——” 与之瞬间,远处的林子里冲出一道白影,竟是一头白色的猛虎,快若疾风般的到了十余丈外。而深夜冒出的的白虎已是让人目瞪口呆,谁想白虎的背上竟然站着一个男子。 狼群似乎颇为忌惮,纷纷躲向两旁。 “咴咴——” 马儿再次受惊。 “莫怕、莫怕——” 老秦头急忙安抚马匹,像是安抚着孩子,而他嘴里虽说不怕,却还是担忧不已。秦柱子与秦栓子面面相觑,各自一脸的沮丧。 “何人伤我灵物,滚出来——” 男子三十多岁,身着白袍,颌下短须,背着双手,气度不凡。尤其他脚踏白虎,操控一群野狼,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于野微微皱眉,便要出声。 身旁的当归一却上前两步,昂首说道:“哪有什么灵物,分明是一头妖物,祸害村里牲畜之时,已被我五雷正法轰杀。” 男子脸色一沉,叱道:“你是何人?” “我乃五雷正法传人,当归一是也。你又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当归一虽然个头不高,却一身凛然正气。 “五雷正法传人?” 男子稍稍有些意外,却又神色不屑,盛气凌人道:“哼,我乃万兽庄的齐钧,庄中灵物夜出觅食,你却纠集民众设置陷阱坑杀。今晚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不管你是什么传人,都将变成一个死人!” “哈,妖狼外出觅食,便可猎杀村里的牲畜?” 当归一大声驳斥道:“你万兽庄豢养猛兽,袭扰山民,竟不知悔改,反而仗势欺人。有我在此,绝不容你胡作非为!” “一个初踏仙途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你也不过炼气八层的修为,焉敢目中无人!” “吼——” 自称齐钧的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脚下的白虎突然大吼一声。 当归一吓得一缩脑袋,转身便跑,却被四头野狼挡住去路,他又慌忙转向,谁料四周尽是狼影,根本无路可逃。 而白虎驮着齐钧步步逼近,随之一阵腥风大作。 “小子,你有本事别跑啊!” “哈,我想跑你也拦不住!” 当归一急得团团转,而嘴巴依然不饶人。 “且慢!” 于野一直在旁观,而眼看着一场拼杀在所难免,秦家爷仨与车马也必受牵连,他便想站出来说句话。既然双方的恩怨与他人无关,又何必连累无辜呢。 而白虎一步一晃,已逼近到了五六丈外,所散发的杀气笼罩四周,令人不寒而栗。虎背之上的齐钧,更是昂着下巴而气势逼人。 于野被迫迎了过去,举手道:“听我一言……” “你又是什么东西?” 齐钧来势不停,叱道:“滚开——” 当归一尚自挥舞木剑驱赶着狼群,察觉身后的动静,他小眼睛一眨巴,忙道:“于道友,你我联手斩妖!” 齐钧微微一怔,扭头看向于野。他脚下的白虎也是一甩脑袋,霎时腥风盘旋。 于野后退两步,脸色发苦。 “你是修仙之人?” “这个……” “哦,方才的灵物死于你手?” 齐钧看向于野手中的长剑,两眼中厉色一闪。 “我与当道友初次谋面,彼此并不相熟。误杀的野狼,我愿照价赔偿……” “呵呵,你赔得起么?” 于野如实分说,换来齐钧的一声冷笑。 谁想当归一的嘴巴依然不闲着,不失时机道:“于道友,你我昨晚一起饮酒,今晚并肩除妖,何其快哉!” 于野暗暗摇头,却还是带着诚意说道:“凡事好商量,请这位兄长说个价钱!” “也罢!” 齐钧像是宽宏大度,居高临下道:“一头灵物,一百块灵石。杀了我两头灵物,便是两百块灵石,拿来——” “啊……” 于野惊讶一声,道:“我没有……” 他不是没有灵石,而是没有两百之数。 “你没有灵石,也敢在此消遣齐某?” 齐钧随声质问,拂袖一甩。 于野尚在斟酌言辞,眼前忽然光芒一闪。 竟是一道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气到了数尺之外。相隔如此之近,便是炼气高手也休想躲开。这位来自万兽庄的修士显然动了杀心,势必要将他置于死地。 又听齐钧狞笑道:“呵呵,一个没有修为的狗东西,以修士自居,真是好大胆子……” 于野不敢迟疑,周身闪过一道龙影。“砰”的一声大响,剑光倒卷而回。他却承受不住反噬的法力,禁不住往后退去。 齐钧微微错愕,瞬即抽身而去。他脚下的白虎咆哮一声,猛然高高跃起。 于野刚刚后退两步,一张血盆大口到了头顶。而身后便是秦家爷仨,与受惊的四匹马。他不敢躲避,遂心头一横,收起长剑,抬手屈指一弹。 “噗——” 白虎或为灵物,却并无护体法力,根本挡不住七杀剑气。只见血光一闪,白虎的额头炸开一个血洞,顿时凶猛不再,“砰”的重重摔在地上。 便听齐钧怒吼:“你杀我灵虎,偿命来——” 一道剑光呼啸而至。 紧接着一阵风雨声响起,不是风雨,而上百条毒蛇从天而降。四周的狼群也是一阵暴躁狂怒,猛然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与高手对决,同时对付一群毒蛇猛兽,从未遇到这样的阵仗,此时所遭遇的凶险可想而知。 于野急忙双手齐出,十余张离火符在夜空中、在四面八方炸开。便在火光肆虐之际,他闪身失去了踪影。 齐钧躲在一旁驱使群兽,却不想转眼之间飞剑落空,百余条毒蛇尽被火光吞没,汹涌的狼群更是被熊熊烈焰吓得惊慌逃窜。他慌忙散开神识找寻对手,忽然四肢难以自如,竟被几道无形的法力死死捆住。而他尚未来得及挣扎,脑袋炸开一个血洞,然后一头扑倒在地,瞬间已亡魂远去。 狼群失去了主人,轰然四散…… 片刻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夜色如旧。 熄灭的篝火,再次点燃。 老秦头与秦柱子、秦栓子安顿了马匹,慢慢奔着火光走去。 车底下,悄悄爬出一人,正是当归一,手里依然抓着他的木剑。他看着死去的白虎,暗暗咋舌,遂又走向齐钧的遗骸,捡取了一把飞剑与两个纳物戒子。 当归一看着手中的收获,禁不住乐道:“嘿,任凭那齐钧猖狂,终归邪不胜正。斩妖除魔,当如是也!” 他昂头挺胸,很是志得意满,转而又道:“于道友,你烧了齐钧的尸骸,我来收拾这头白虎……” 没人理他。 于野仍在照看着篝火。 老秦头与两个侄儿,默默坐在火堆旁,皆神色凝重。 “咦?” 当归一好奇道:“各位,缘何愁眉不展呀?” 却听老秦头叹息一声—— “唉……” 第一百三十六章 舍曲取直 天色未明。 两架马车已整装待发。 老秦头与秦栓子、秦柱子,各自坐在车头上,只待一声鞭响,便接着启程赶路。 当归一,也兴冲冲的站在车前。 他肩上多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虎皮、狼皮与虎骨等物,乃是他忙活半宿的收获。他声称要去中山国,恰好顺道,便跟着同行。 而于野尚在掩埋篝火。 这是露宿的规矩,人走了之后,务必灭了篝火,以免余烬复燃殃及山林。 “于道友,大伙儿等你呢——” 当归一催促了一声,很是焦急的样子。老秦头与两个侄儿倒是默不作声,只管静静的等候。 于野用尘土掩埋了篝火,又用脚踩了踩,这才拍了拍手,奔着这边走来。而他走到秦柱子的车前取了斗笠,然后退开几步,含笑道:“多谢秦伯与两位大哥的一路关照,奈何我有事在身,今日暂且作别,来日有缘再会!” 老秦头跳下大车,愕然道:“我答应了货栈掌柜,将你送至琼城……” 于野戴上斗笠,不以为然道:“此事与秦伯无关,乃是小子我自作主张。改日见到掌柜的,我与他说一声便是!” 当归一急道:“哎,此地不宜久留,你……” 于野一把将当归一扯到身后,拱手道:“秦伯、两位大哥,一路顺风!” 老秦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跳上大车,“啪”的甩了一声鞭响。秦栓子、秦柱子与于野挥手道别,各自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而大车走了不多远,秦柱子突然发现身旁有个小包裹,拿起来打开一看,竟是两大锭银子。他急忙回头张望,来时的道旁已没了人影…… “于道友、于道友,你等等我——” “你为何跟着我?” “前往中山国呀!” “请自便!” “哎呀,若非是你阻拦,我已乘坐大车走了,此时又这般驱赶,你究竟要我怎样……” 林子深处,两道人影停了下来。 一个是于野。 另一个是当归一,嘴里依旧在抱怨不停。 于野抬手打断道:“不是我要你怎样,你该心知肚明!” “此话何意?” “你昨晚引来大祸,已殃及无辜。老秦头半宿没睡,便是为此担惊受怕。一旦万兽庄寻仇而来,他叔侄三人必受牵连。而老秦头虽有苦衷,却为人厚道,一直不肯吐露半句。你我却不能装傻欺人,否则良心何在?” “与我何干?” “你……难道不是你引来的齐钧?倘若万兽庄寻仇而来,必当秦家子侄为帮凶,叔侄三人岂不是平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我斩妖除魔,何错之有?” “我并非说你有错,而是不该连累老秦头……” “我又没杀齐钧。” 当归一昂头挺胸,理直气壮。 于野暗暗无奈,摆手道:“好吧,是我杀的人,故而我借口离开,便是不愿牵累无辜。切记,你我与秦家没有任何瓜葛。” “砰——” 当归一丢下肩头的包裹,一屁股坐在地上,满不在乎道:“据我所知,万兽庄乃是修仙世家,不会为难凡人,想必是你多虑了!” “修仙世家?” “家族中多有修仙者,称为世家。万兽庄的齐家,据说擅长御兽之道。” “既然如此,你何必得罪齐家?” “我又不懂占卜之术,谁知道妖物来自万兽庄呢。哎,是你得罪了万兽庄,此事与我无关啊!” 于野摇了摇头,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却又皱起眉头,满脸的沮丧之色。 之前一路南行,倒也顺顺利利,谁想遇到当归一之后,麻烦便找上门来。怪他不该在马蔺城逛街,怪他不该理会陌生人的搭讪,怪当归一不该招惹万兽庄的齐钧,怪他不该杀了齐钧……?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如今与秦家叔侄分道扬镳,也是为人良心所在。既然惹下祸端,便不能殃及无辜。 而此去中山国的行程尚远,还是设法赶路要紧。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他拿出的是蕲州舆图,想从中找到一条前往中山国的捷径。 当归一见他不出声,忍不住道:“于道友的年纪不大,修为不高,手段倒是不弱,灵符更是用之不竭,便是纳物戒子也与众不同。你应该出身于世家,却隐匿修为,谎称散修,是也不是?” 昨夜遇险,人是于野杀的,尸骸也是于野烧的,他前后耗去了十几张灵符,如此丰厚的身家绝非一个散修可比。尤其他力斩炼气高手之后,很是云淡风轻,表明他杀人无数,并且隐匿了修为。 于野凝神查看舆图。 “于道友……” 当归一眨巴着小眼睛,伸手摸出一个纳物戒子,面露不舍道:“此乃齐钧之物,我帮你捡来……” 于野随声道:“你留着吧!” “嗯嗯!” 当归一急忙收起戒子,松了口气道:“你一个世家子弟,岂会在意几块灵石呢!”他胸膛一挺,又道:“此去中山,你尽管放心,由我带路,不出一个月便可抵达云川仙门!” 于野抬起头来,疑惑道:“你去云川仙门干什么?” “拜入仙门,成为仙门弟子呀!” “拜入云川仙门?” “实不相瞒,我师父临终前曾有交代,若是我以后走投无路,便去投靠云川仙门。我早便想着走上一趟,却被斩妖除魔耽搁了行程。” “哦……” “你去中山国,难道不是想要拜入仙门?” “未曾想过。” “不管怎样,何妨结伴同行?” 于野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当归一兴奋的跳起来,挥手道:“此去斩妖除魔,匡扶正道,舍我其谁,哈哈!”他伸手抓起地上的包裹,催促道:“快走吧,天亮了!” 于野跟着起身,提醒道:“何不将虎皮、虎骨收入戒子?” 当归一的包裹内,乃是他搜集的虎皮、虎骨。而他个头矮小,带着一个大包裹着实显得累赘。再加上他后背的木剑,更加显得不伦不类。 “嘿,我的纳物戒子为师父所留,装不下许多东西!” “齐钧的戒子为你所得,何不拿来一用?” “戒子为禁制所封,我尚未修炼此术,一时打不开……” “我帮你……” “不用、不用!” 当归一背着包裹便走,唯恐于野讨要戒子。而于野却拿出一个戒子扔了过去,道:“我送你一个吧!” “哎呀,这如何使得?” “一点心意,还望多多关照!” “我说么,若非世家子弟,何以出手如此的阔绰!” 于野身上不缺的就是纳物戒子,而当归一却如获至宝,忙将包裹收入其中,却依然背着木剑。 “为何背着木剑?” “哈,你不懂了,此乃桃木剑,专克邪祟鬼魂,为我施展五雷正法的法器。凡俗庶民一看此剑,便知我是斩妖除魔的仙长!” 说话之间,两人走出了林子。 天色已然大亮。 却日头朦胧,晨色苍茫。 不多远处,便是一条大道,早已不见了秦家的大车,也见不到一个行人。是就此继续顺着大道而行,还是另寻去路? 于野尚自迟疑,便听当归一说道:“你我的双脚比不上健马的四个蹄子,应当舍弃大道而行,且看——” 循其手指看去,几里外的山林间有条小径。 “你我施展轻身术,就此横穿荒野大山而去,如同舍曲取直,远比搭乘大车更为快捷!” “依你所言!” “哈哈,听我的没错!” 当归一,乃是于野在蕲州遇到的第一个修士,而其修为之弱,以及窘迫的处境,着实令他难以想象。 便于此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声。 竟是一只黑鹰,在天上盘旋。 “走吧——” 当归一招呼一声,闪身而去。 于野看了眼头顶的黑鹰,也未在意,随后追赶。转瞬之间,两人已并肩而行。他一步三丈多远,追上当归一并非难事。谁想当归一的嘴里念念有词,去势猛然加快。他忙施展修为全力追赶,依然落后一步。 “嘿嘿!” 便听当归一得意笑道—— “本门两大绝技,一为奇门遁甲,一为五雷正法!我师父说了,凭借本门两大绝技,足以横行蕲州五国,笑傲天下仙门。” “令师是位高人!” “那是自然!” “金丹高人?” “非也!” “筑基高人?” “非也!” “……” “真正的高人,不以修为论短长,而是眼中有日月,胸中有天地,方为境界大乘,一览宇宙之小。” “受教了!” “嘿,这是我师父说的,他老人家筑基不成,整日这般安慰自己,最终还是耗尽寿元丢下弟子而去。不过呢,他的一位好友乃是筑基高人,据说在云川仙门颇有建树,我此去便是投靠那位前辈!” “你知否知道那位前辈的尊姓大名?” “道号卜易。” “砰——” 于野越过一道小河,心思走神,脚下磕绊,直接撞上河边的小树。 当归一诧然回头。 “于道友?” 于野闪了个趔趄,忙道:“无妨,碰巧而已……” 他正要继续往前,忽听当归一惊道—— “糟了……” 于野回头看去,也不禁微微一怔。 十余里外,几道人影直奔这边追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万兽庄 “来者何人?” “糟了,万兽庄的人……” 于野疑惑之际,当归一已是脸色大变撒腿便跑。 万兽庄的人? 万兽庄的人怎会追来? 于野来不及多想,随后而去。 当归一跑得飞快,矮小的身影异常敏捷,彷如惊鸟穿林,起落之间便蹿出去十余丈远。可见他的师门传承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逃命的本事远超常人。 于野一边飞奔,一边回头张望。 从远处追来的是五个男子,其中一人来势惊人,不过转眼的工夫,已追到了里外。 荒野中,七道人影争先恐后追逐疾行。 当归一跑得最快,而不消片刻,去势放缓,显然是修为难继。他连连摆手,传音道:“哎呀,跑不动了……” 于野越过当归一的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继续飞奔,不忘问道:“万兽庄的人怎会追来?” “齐钧昨夜未归,齐家子弟必然寻来。” “我是说,万兽庄怎会知道你我杀了齐钧?” “我没杀人!” “既然你没杀人,何不留下来自辩清白?” 于野尚未松手,已被当归一反手抓住手臂。 “不敢丢下我啊!” “我问你话呢。” “或许事发之地仅有你我,自然难逃嫌疑,亦或是御兽秘术,外人无从知晓。哎呀,那人莫非是炼气九层的高手,追来了……” 于野回头一瞥。 果不其然,一个中年男子已追到了百丈之外。其一步七八丈远,犹如陆地飞腾而异常神速。 仅凭轻身术,休想摆脱追赶。 于野翻手拍出一张符箓,他与当归一瞬间消失无踪。 中年男子随后而至,猛然停了下来。 此人三四十岁,身着白袍,颌下黑须,目光深沉,凝神四望。 片刻之后,另外四个男子追至近前,年纪相貌各异,却无不面带怒色而愤愤出声—— “定是方才的两个贼人杀了齐钧大哥……” “不错,齐钧大哥的遇难之地并无他人……” “贼人诡诈多端,竟逃遁无踪……” “少庄主……” 被称为少庄主的男子摆了摆手,拿出一个玉石打造的哨子衔在嘴里用力一吹。哨子并无声响,而众人却纷纷抬起头来。 天上盘旋着一只黑鹰,许是听到召唤,发出一声尖啸声。 少庄主抬手一挥,沉声道:“哼,贼人休想逃脱,与我追——” …… 山谷的丛林中,冒出两道人影。 一个戴着斗笠,神色谨慎;一个缩头缩脑,行迹鬼祟。 偌大的山谷中,树木凋零,枯草丛生,荒凉而又寂静。 “呼——” 当归一松了口气,庆幸道:“哎呀,方才仅差分毫,便被追上,真的凶险!”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又道:“有于道友的遁符保命,倒也不怕,容我歇会儿,累死了!” 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于野暗暗摇了摇头。 关键时刻,他被迫祭出土遁符,这才摆脱了强敌的追赶。而如今他的土遁符仅剩最后一张,倘若万兽庄的人再次追来,凭借他的修为与轻身术,休想甩掉那个炼气九层的高手。 一个炼气九层的高手倒也不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万兽庄。 万兽庄既为修仙世家,绝对不容小觑。而刚刚来到蕲州没几日,竟然与一个修仙世家结下仇怨。 “稍安勿躁!” 当归一倒是随遇而安,劝说道:“万兽庄子弟并不知道你我的来历,且稍事歇息,便一走了之!” 于野无奈的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于野正想坐下来缓口气,忽又凝神远眺。 此时,天色尚好。偌大的山谷,尽收眼底。却见数里之外的谷口处,忽然冒出一道人影。虽然看不清楚,却是万兽庄的那个男子无疑。 于野暗呼不妙。 与此瞬间,右手方向谷口一侧的山顶上也冒出四道人影。 万兽庄的人怎会这么快便追到此处? 不仅如此,还试图将他与当归一困在山谷之中。 “当道友……” 于野急忙喊了一声,又回头一瞥。 当归一竟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一声不吭。他已发现状况,却想借助草丛藏身,以为能够躲过强敌的追杀。 于野又气又急,上去踢了一脚。 “为何踢我……” “你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我差点忘了……” 当归一急忙爬起来,催促道:“快快祭出你的土遁符!” “没了!” “哎呀,如何是好?” 于野左右张望,翻手拿出一张符箓,催促道:“快走——” 当归一笑道:“嘿,你吓唬我呢……” 于野没有工夫说笑,伸手抓住他便拍出符箓,随着光芒一闪,两人离地疾行而去。 “咦,这是御风符……” 于野不舍得祭出最后一张土遁符,只能凭借御风符强行逃脱。 而这边稍有动静,白袍男子已全力追来。而四位齐家子弟冲下山顶,试图拦住贼人的去路 于野带着当归一逃脱的方向,便是右手方的谷口。 谷口转瞬即至。 四位齐家子弟也堪堪冲到谷口,各自剑光齐出。眼看便能拦住贼人,突然炸开几团火光。四人稍作迟疑,两道人影已穿过谷口逃向远方。 白袍男子随后而至,喝道:“追——” 于野只管一路狂奔,凭借御风符的威力,他的去势之快犹如风影,七八丈宽的沟壑闪身而过。当归一更是被他扯得身子横掠,犹如一只鸟儿伴飞,却嘴里不肯闲着—— “嘿,御风行空,着实逍遥,飞翔之趣,不外如是……哎,你莫乱闯,否则折返回去,岂非自投罗网,且听我吩咐,就此往前……往左……越过那个山包,哎呦,是个水塘,快快绕道……” 于野不明路径,只得听从当归一的吩咐,却虚惊不断,所幸大致方向没错。 片刻之后,御风符威力渐消。 于野回头一瞥,再次祭出一张御风符。 万兽庄的白袍男子,已落后千丈之远。另外四位齐家子弟,则是远在数里之外。 “林子……快去躲避……” 于野带着当归一钻入林子。 谁想林子过于稀疏,难以藏身。穿过林子,又是大片的荒野。 “哎呀,这般开阔的所在也无从藏匿啊,快去山林茂盛之地……” 人在疾行之中,不便转向。且四方陌生,难免慌不择路。 于野继续狂奔。 万兽庄的白袍男子已落后里,仍在紧追不舍。 “哈哈,十里之外便为山林茂盛之地,真是天助我也,只需躲入山里,万事大吉……” 十余里之外,群山耸立。 于野又祭出一张御风符,带着当归一疾行而去。 须臾,群山近在眼前。 穿过一道峡谷,乱石嵯峨,草木凋零,满目荒凉。正值寒冬季节,哪有什么茂盛的山林。 于野不敢停歇,直奔群山深处。御风符的法力渐渐耗尽,又持续狂奔了小半时辰。当他抵达一处山谷之中,这才停了下来,似乎已是忍无可忍,一把将当归一扔了出去。 “哎呦——” 当归一的个头矮小,身子也轻巧,刚刚触地便翻身跳起,佯作疼痛的惨叫一声。 于野就地坐下,默默喘着粗气。 不过短短两日,异变迭起,并耗去了一二十张符箓,他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多了一个强大的仇家。 这一切,皆拜当归一所赐。 而那位五雷正法的传人,竟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拿出一瓶丹药走了过来,讨好道:“于道友,这瓶丹药送你找补体力!” “不用!” 于野懒得理会,摇头拒绝。 “怎会不用呢?” 当归一倒是耐心十足,劝说道:“稍后接着赶路,你用得上!” 于野低下头沉默片刻,道:“我的御风符已所剩无几,不如分头走吧……” 他所说的并非怨言,乃是实情。 强敌追赶之下,一个人逃命已属不易,带着一个人更为艰难。倘若分头赶路,凭借当归一的机警,他足以安然脱身。 而当归一却怒了—— “于道友,你所言何意?危急关头、生死时刻,我岂能弃你而去?” “不,我是说……” “你不必多说,我绝非出尔反尔的小人。既然我答应带你前往云川仙门,我当归一决不食言!” “却怕……” “你怕什么?即使遇到筑基高人又奈我何?” 于野抬起头来。 当归一站在面前,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瞪着小眼睛,一身的凛然正气。 于野一时弄不清楚他是吹嘘,还是有所依恃。 便于此时,一声熟悉的尖啸声传来。 循声看去,一只黑鹰在半空中盘旋。 于野微微皱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归一也是恍然大悟,失声道:“糟了,那是万兽庄驯养的鹰,一直在天上盯着你我的动向,难怪逃不掉呢……” 他急忙回头张望,又是叫苦不迭:“哎呀,那人追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快走——” 于野叹了口气,坐着没动。 “于道友,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当归一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拉起于野便跑。 谁想于野竟置若罔闻,端坐如旧,遂眉梢一挑,淡淡说道:“我是不走了,你请自便!” “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奇门遁甲 不走了。 这是于野的决断。 天上有只鹰在盯着,根本逃不掉。与其累得筋疲力尽,最终仍被追上,不如趁着修为尚存,全力拼他一回。 于野有了决断,不再慌张。他静静坐着,等待着强敌的到来。 当归一见他不像是在说笑,着实吓了一跳。在他看来,于野杀了齐钧,已属运气,却挑战一个炼气九层的高手,简直就是疯了。 不过,他倒是言而有信,并未独自逃走,而是跑到一块石头背后躲了起来。 又是一声尖啸的鹰唳声响起。 一道人影掠过山谷由远而近。 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在十余丈外落下身形。其五官神态与齐钧相仿,只是相貌更为老成,脸色更为阴沉,两眼中的杀气也更为炽盛几分。 此人的眼光掠过于野,与躲在石头背后的当归一,禁不住吐出一口闷气,摇头道:“你二人为何杀我族弟齐钧?” 坐在地上的斗笠少年,竟然看不出修为,俨然一个农家小子;躲在石头背后的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炼气一层的修为,背着一把桃木剑,更像是一位游方术士。而若不是拼命追了一两个时辰,他根本不敢相信便是这两个年轻人杀了齐钧。 于野没有吭声。 当归一摆了摆手,忙道:“我没杀人……” 白袍男子打量着四周的情形,随声道:“哦,究竟是谁杀我族弟呢?” 当归一虽然躲在石头背后,却也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他露出半个脑袋,问道:“你是何人?” “万兽庄的齐石!” “齐石?” “一石、两石的石。” “哦,齐石道友,幸会、幸会!” “幸会!” 齐石微微颔首,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 当归一禁不住探出身子,小心翼翼道:“此前有所误会,能否容我当面讲明?” 齐石又点了点头,道:“但说无妨!” 当归一放下心来,站直了身子,一挺胸膛,拱手道:“当归一,五雷正法传人。此番奉家师之命外出游历,只为斩妖证道。前几日途经铁篱村,获悉村里的牲口遭遇妖物侵害。本人岂能袖手旁观,便以奇门遁甲之术布下天雷大阵。妖物果然再次夜袭铁篱村,被我当场斩杀,谁想妖物竟然来自万兽庄,齐道友……” “如道友所言,此乃万兽庄之过!” 齐石竟然认下了过错,又道:“不知后情如何,请如实道来!” 当归一胆气大涨,往前走了几步,道:“既然如此,请齐道友前去铁篱村,安抚受惊的村民,赔偿死去的牲口……” “言之有理!” 齐石倒是从善如流,却又话语一转,接着问道:“我族弟之死,莫非也是误会?” “令弟之死,乃是于道友所为……” “你说的于道友,不似修仙之人,怎会杀了齐钧,他如何称呼?” “咦,切莫小瞧了于道友,他来自卫国,乃世家子弟……” “当道友,慎言!” 于野始终没有吭声,此时终于忍耐不住。他回头看向当归一,狠狠瞪了一眼。当归一却还了一个鬼脸,转身便跑。与之瞬间,一道剑光到了身后。他似乎没有察觉,或许也来不及躲避。 “轰——” 剑光所至,一声震响,端坐的人影没了,只有一顶斗笠随着草屑、石屑飞了出去。 齐石微微一怔。 而他尚未弄清状况,忽被一层无形的法力所笼罩。他急忙拔地而起,便欲摆脱束缚,又是几道无形的法力突如其来,随之响起一声叱呵—— “困!” 齐石离地不过两丈,身形猛然一顿。正当他拼命挣扎之际,两道异常凌厉的杀气接踵而至,“砰”的击溃了护体法力,“噗”的洞穿了丹田气海。他顿时神魂涣散而眼前一黑,恨恨道:“小子,你逃不掉……” 他话音未落,人已变成死尸“扑通”坠地。 当归一不失时机的蹿了过来,兴奋道:“哈哈,于道友,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地下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于野,他不容当归一靠近,已从齐石的身上捡取两个纳物戒子,又抬手隔空虚抓,将落在地上的飞剑也收入囊中。 当归一围着死尸转了一圈,大失所望道:“你该分我几块灵石。” “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人是你杀的,我也有功劳啊。若非我全力策应,你岂能轻易得手?” 于野随手祭出一张离火符。 火光燃起,地上的尸骸化为灰烬。 “嘿!” 讨不到便宜,当归一也不介意,吹嘘道:“此番斩杀齐石,着实费了我一番心思。他故意拖延时机,无非等待援手到来。我便将计就计,诱他仓促出手,你趁机虚晃一招,施展绝地反杀。嗯,我认得土遁符与降龙符,而你的虚晃一招颇为玄妙,究竟是何神通,能否切磋切磋?” 于野懒得多说,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斩杀齐石,没有当归一所说的轻松。这位五雷正法传人的唯一功劳,便是示敌以弱,却差点出卖了他,所幸他的化身术瞒过了齐石,最终以两记剑气偷袭得手。却还是耗去了一张降龙符与最后一张土遁符,于是他捡取了齐石的纳物戒子算是略作补偿。 正如所说,齐石并非善与之辈。他拖延时机,必然包藏祸心,只是没想栽在两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手里。 “嗯、嗯!” 当归一连声答应,伸手示意道:“齐石从东北追来,你我往西南而去——”他正要带头跑路,忽又惊讶一声:“天呐……” 于野捡起斗笠,转身看去。 一道剑光划空而来,继而俯冲直下。 于野脸色一变,愣在原地。 当归一掉头跑了回来,匆匆忙忙之下,竟躲在他的身后,惊慌失措道:“筑基高人……快快祭出土遁符逃命要紧……” 于野苦涩道:“没有土遁符。” “嗯,你既然不走,莫非另有克敌之法?” “我也想走,却无处可去。” “啊……” 说话之间,剑光到了近前,又猛然盘旋而回,继而缓缓落下,悬停在十余丈外。御剑之人是位身着黑袍的老者,个头粗壮,胡须斑白,头顶束髻,浓眉下一双鹰眼透着寒意。只见他“啪”的一甩袖子踏剑而立,更添几分莫测的威势,转而凝神张望,疑惑道:“齐石何在?” 当归一素来话多,此时竟然不敢出声。 于野也是心头大跳,眼角一阵抽搐。 虽然看不出黑袍老者的修为,而对方身上的威势远远超过卜易与南山。浅而易见,这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为强大的对手。 老者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叱问道:“尔等杀了齐石?” 山坡的草地上,一片燃烧的灰烬煞是醒目。灰烬的旁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低着头不吭声,一个躲在背后瑟瑟发抖。 “呵呵!” 老者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有些苍凉。 “老夫齐恒,乃万兽庄的庄主。此前接到齐石的示警,说是抓到两个杀害齐钧的贼人。而他生性谨慎,请我前来相助。谁想我晚来了一步,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短短的一日,我的两个侄儿先后遇害。不知何方高人如此狠毒,两位能否报上名来?” 没人应声。 “呵呵,敢做不敢当?” 笑声还是那么苍凉,却多了浓重的杀机,即使相隔十余丈,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于野强作镇定,举手道:“前辈,事出有因……”而他话未出口,一股寒意直透神魂。他微微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道:“齐钧豢养的野狼侵扰山民、猎食牲口,当归一出面制止,双方动手之下,难免你死我活。齐石不分青红皂白追杀,致使错上加错。怎奈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前辈节哀!” “当归一?” “五雷正法传人!” “你便是当归一?” “嗯,我乃……” 于野虽然不善言辞,却还是简明扼要的道明了原委。 说起来,万兽庄有错在先,若非齐钧与齐石仗势欺人,尚不至于酿成大祸。而事已至此,应该分清是非曲直。不管是死是活,理当明明白白。 “慢着,我才是当归一!” 当归一突然急了,一把推开于野。也许是顾及五雷正法传人的名声,他竟然忘了惧怕,嚷嚷道:“齐钧豢养妖物祸害庶民,死有余辜;齐石不知悔改,罪有应得;齐庄主包庇纵容,为同道所不齿。还请齐庄主就此道歉,如若不然,我定当告知五国仙门,万兽庄肆意欺凌凡俗而作恶一方……” 于野禁不住后退一步,心头一阵冰凉。 完了。 这位齐庄主刚刚失去两个侄儿,悲愤之情可想而知。此时激怒了他,无疑雪上加霜。一旦他动手,他于野凭借化身术,最多只能抵挡一次攻势。而没有破甲符,没有土遁符,接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只见齐恒“呵呵”一笑,猛然挥袖一甩,三道光芒快如闪电而出。 竟是三把飞剑,三道剑光。 剑光未至,凌厉的杀气已笼罩四周。 于野暗暗叫苦。 此时此刻,即使化身术能够躲过一道剑光,而他也躲不过另外两道剑光。那位齐庄主是报仇心切,务必要将他二人杀之后快。 于野绝望之际,便要催动天龙盾护体。 却见当归一转身扑来,“啪”的祭出一张符箓,嘴里急声喝道:“急急如律令,奇门遁——”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故弄玄虚? 于野尚自无奈,当归一已撞入怀中,随之一道光芒笼罩全身,霎时风声呼啸、景物变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里之外 午后时分。 天色晴好。 湖塘之畔,树影稀疏。湖面之上,水波荡漾。 便于此时,凭空闪过一道光芒,随之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砰、砰”砸入湖水之中。而激起的浪花尚未平静下来,湖面上冒出两个年轻男子,恰见湖塘就在不远处,急忙“扑腾”着水花游了过去。 先行上岸的是于野。 他的斗笠丢了,脸色苍白,拖着满身的水迹爬到湖岸上,急忙伸手抱住一株老树的树干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随后的上岸的是当归一,同样的浑身湿透,却衣衫破碎。他哆哆嗦嗦尚未爬到岸上,“扑通”趴在地上,口鼻溢出几缕鲜红的血迹。 于野慢慢缓过神来。 置身所在,乃是一段湖塘。一侧乃是大湖,看不到边际;一侧为荒野湿地,渺无人迹。 于野倚着树干,慢慢坐在地上,依然有些晕头转向。 之前发生了什么? 遇到了万兽庄的庄主,齐桓,一位筑基修为的老者。面对那样一位高人,他的化身术、天龙盾、七杀剑气没有一点用处。彼此的强弱过于悬殊,他所遭遇的乃是辗轧般的打击,不仅难以反抗,也难有招架之力。而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想竟然是当归一救了他一命。 “哎呦……” 呻吟声传来,当归一依然趴在地上。他满身的泥水,再加上衣衫破碎,口鼻溢血,形状极为凄惨。 “道友,有无大碍?” “哎呦,差点活不成喽!” “怎会这样呢……” 于野关切之余,又疑惑不解。 不过是一张符箓,怎会让当归一这般辛苦? 而他的符箓叫什么,哦,奇门遁,不仅威力巨大,而且甚是古怪。彼时彼刻,便好像被人抓住抡起来狠狠甩了出去,强大的力道差点将人撕碎,即使天龙盾护体,他于野也几近支撑不住。 “我的奇门遁甲符……” 当归一终于慢慢翻身坐起,摸出几粒丹药塞入嘴里,依旧是脸色蜡黄而双手颤抖,可见他曾经遭受符箓的折磨之苦。 于野不便追问。 而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那位齐庄主,会不会追来? 所幸没有见到黑鹰在天上盘旋,表明此地暂且没有凶险。 “师父啊……” 许是丹药见效,当归一恢复了几分精神,却念叨起他的师父,自言自语道:“若非您老人家留下的保命符,弟子今日便被人杀了。而您老人家交代过,弟子修为太弱,不得轻易施展符箓,果不其然呐……” 他虽然满身泥水,情形不堪,话语悲伤,显得极为可怜,而一双小眼睛又闪烁着光芒,挺了挺胸脯,道:“筑基九层的高人又如何?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一个时辰之前,于野定会以为当归一在吹嘘。此时,他不得不重新打量着这位五雷正法的传人。 无论仙凡,莫论善恶,或江湖人士、或贩夫走卒,皆有可取之处,何况一位有着师承的道法传人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归一渐渐有了精神,摇摇晃晃站起。 “且找个地方,弄顿吃的,再休整两日,你我接着赶路!” “你便不怕万兽庄的人追来?” “哈,你我已逃遁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 于野暗暗吃惊。 当归一撩起一缕乱发,下巴一抬,傲然道:“奇门遁甲符,一遁千里。敢问道友,那位齐庄主他如何追来呢?” 难怪奇门遁甲符的威力让人难以承受,竟然一遁千里! 于野依然有点难以置信。 “恕我见识浅薄。” “嘿,我说如何,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此处,是何所在?”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 当归一尚自得意,忽又尴尬道:“奇门遁甲符虽然瞬息千里,却仅能断定大致方向,最终去往何处,全凭运气!” 于野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期待道:“只要此符在手,倒也无妨。不出一个月,你我便可抵达中山。道友果然没有食言……” 既然奇门遁甲符能够瞬息千里,只要连续施展,短时日内,足以赶到云川仙门。 当归一摇头道:“不成!” 于野诧异道:“有何不妥?” 当归一眨巴双眼,迟疑道:“家师留下的奇门遁甲符,仅剩最后两张,我留着保命呢,岂能用来赶路?” “而你之前所言?” “你跟着我,自见分晓!” “奇门遁甲符如此神奇,何不多加炼制以备不需?” “蕲州仙门虽然众多,却无人懂得炼制奇门遁甲符。此符为家师意外所得,临终前传给弟子,你……你不会想要杀我夺宝吧?” 当归一忽然起了戒心,竟悄悄后退了几步。 于野抬脚往前走去,摆了摆手道:“道友,后会有期!” “哎,等等我!” 当归一急忙追赶,道:“财帛动人心,我不能不防!而你也离不开我,否则何人带你前往云川仙门呢,哎呦……” 他身子受创,追赶匆忙,脚下一滑,闪了个趔趄。 于野顺手折断一截树枝递了过去。 当归一接过树枝当作拐杖,脚下稳当许多,他点了点头,示意道:“十多里外好像有个村子,且去问问路——” 十余里外,湖塘的尽头,有个滨水而居的村落。 村子坐落在湖岸之上,约有二三十户人家。村口的大树下,坐着几位老人,还有孩童与狗儿在玩耍。不远处的湖湾里,停泊着两条小船;岸边,晾晒着渔网、鱼干等物。 这是个小渔村。 此时,天近黄昏,从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材矮小,背着一把木剑,却衣衫破碎,满身泥污,拄着一根树枝;另一个也是衣衫不整,行迹狼狈。 “汪汪——” 两人尚未抵达村口,几只狗儿扑了过来。 “滚开——” 当归一抡起树枝,作势威吓。 狗儿刚刚被他驱退,又想起孩童的嬉笑声。 当归一整理着衣衫,紧走了几步,扬声道:“我乃外出游历的仙长,因追杀妖物来到此地,请问几位老人家,这湖叫什么湖、村叫什么村呀?” 几位老人,有老翁、也有老妇人,听到仙长二字,忙起身相迎。其中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举起双手,恭恭敬敬道:“小老儿见过仙长,此乃鹏湖之北的灵羽村……” “哦,鹏湖之北?” 当归一点了点头,道:“多谢老人家,告辞了!” “仙长……” “嗯,不送!” 当归一与于野递个眼色,道:“我已知晓此地,走吧——” 却听老者在呼喊:“小老儿有事相求,仙长留步!” “何事?” 当归一转过身来,忙道:“哎呀,使不得!” 村口的五位老人,竟相继跪在地上。 当归一扔了树枝,上前搀扶道:“不敢当此大礼,要折寿的。” 而之前出声的老者却跪着不起来,恳求道:“鹏湖出了妖物,还请仙长救我子侄!” “这……” 当归一始料不及,扭头看向于野。 他行走城镇乡村,处处以仙长自居,并未斩杀几头妖物,却惹了一屁股的麻烦。而今日来到如此偏僻的小渔村,本想吹嘘两句,问个路便走,谁想歪打正着,竟然有人请他斩妖除魔。 于野没有理会他的自作自受,径自打量着眼前的小村子。 已是黄昏时分,本该炊烟升起,而小小的渔村显得异常安静,竟然见不到几个人影。 当归一稍作迟疑,一挺胸膛,昂然道:“斩妖除魔,乃本仙长分内之事。老人家请起,有话慢慢说来!” “多谢仙长!” 老者慌忙爬起,与另外几位老者围着当归一,与他说起鹏湖的妖物,以及村里的艰难处境。 据悉,村子有二十多户人家,以打鱼种地为生。每年冬天农闲之际,村里的青壮便去鹏湖打渔。而前几日有人回来捎信,说是鹏岛遇到大鱼,召集留在家里的妇人们前去帮忙,谁料如今已过去五日,迟迟不见回转。村里仅剩下几位老弱病残,一时不知所措,纷纷猜测湖中出现了妖怪,恰好又来了一位斩妖除魔的仙长…… 夜色降临。 小院内灯火通明。 院内摆放着一张木几与酒食。当归一换了一身道袍,肩头依然背着他的桃木剑。两位老者陪坐左右,一位老妇人忙着烧煮鱼汤。几个孩童则是在灶房内睡着了,唯有狗儿在院子里来回撒欢。 “老人家尽管放心,我明早便去鹏岛走一趟。” “我灵羽村老少拜托仙长了,请再饮一杯酒!” “哈哈,同饮……” 当归一答应前去鹏岛斩妖除魔,受到几位老者的款待。于野却不敢接受吃请,便拎着一个木桶找到村里的水井。片刻之后,洗漱清爽的他换了一身短衣,然后独自来到湖边,找了片草地坐了下来。 也不怪当归一的多事,既然村里遇到难处,又有几位老人求助,总不能袖手旁观。而他并不相信妖物之说,或许湖上风大浪大而有所意外亦未可知。 于野的手上多了两个纳物戒子。 戒子来自齐石,皆封有一层禁制。 他拿着两个戒子凝神查看,以《天禁术》的法门尝试破解。片刻之后,他终于“砰、砰”抹去封禁戒子的禁制。 一个是寻常的纳物戒子,灵石、功法、丹药、私人物品若干;另外一个,竟然收纳着各种蛇虫、鸟兽,均为活物…… 第一百四十章 鹏岛 天色微明。 一条小船,缓缓离开岸边。 划船的是于野,坐在船头的是当归一。 于野在河中划过船,在海上驾过船,如今他又划着小船,行驶在陌生的湖面上。 湖面上水雾氤氲,难以辨清方向。 当归一端坐船头,伸手示意道:“听我吩咐,鹏岛距此三十里,尽管划去——” 昨晚,他接受了村里的吃请,询问了相关事宜,今日一早,他便来到湖边找到于野,急着前往鹏岛。他施展奇门遁甲符所带来的伤势并未痊愈,而斩妖除魔的使命让他浑身充满了劲头。 于野挥动竹篙一点水花,小船划过湖面而去。 他在湖边坐了一宿,吐纳调息之余,查看了齐石留下的功法典籍,方知世上还有一种古怪的法门,御兽术。而不管是御兽术、还是万兽庄,暂且放在一旁,因为他要驾着小船前往陌生的鹏湖。 渐渐的天色大亮。 湖面之上,依然雾气弥漫。 三十里的水路,划船要走上半日。而他以内力挥动竹篙,使得小船划得飞快。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已渐渐抵达湖水深处,却四方茫茫一片,唯独不见所谓的鹏岛。 “你是否打听清楚,鹏岛何在?” “我问的明明白白,鹏岛位于灵羽村西南三十里,乃一湖中小岛,方圆仅有两三里,为打渔歇息之地,眼下应该相去不远。” 于野放慢去势,寻觅往前。 当归一站在船头张望片刻,抬手一指:“且看——” 雾气中突然出现一座小岛,却看不清楚,像是悬在湖面上,迎面便飘了过来。 “哈哈,必为鹏岛无疑,快快靠岸!” “砰——” 于野刚刚伸出竹篙,小船已触及岸边。当归一没有防备,一头栽了出去。他停稳了小船,又用绳索系牢,这才跳上小岛,顿时置身于浓重的雾气之中。 “当道友、当归一——” 于野散开神识。 他的神识可达三十丈之远,却只见枯草丛生,树木杂乱,唯独不见了当归一的踪影。 不会坠入水坑,或躲在草丛吧? 而找寻了片刻,依然不见人影。 于野只得独自奔着岛上走去。 置身于莫测之地,他不敢大意,伸手扯出青钢长剑,一边劈砍着草丛一边慢慢往前。 此乃猎户常用的一个小窍门,打草驱蛇。冬日里虽然难见毒蛇,还是小心为妙。 只是草丛的水汽湿重,像是刚刚下了一场暴雨。 走不多远,沼泽纵横。 于野施展身形,飞掠而过。 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一条数丈宽的水沟,两侧长满了芦苇丛。水沟一端与湖水相连,另一端通往小岛的深处,且地势渐趋渐高,只是雾气遮掩而难辨端倪。 于野循着芦苇丛往上走去。 一阵寒风吹来,瞬间扰散了雾气。前方是座小山,高约数十丈,而转眼之间,又消失在翻涌的雾气之中。 而神识可见,水沟已到了尽头。 于野飞身越过芦苇丛。 落脚所在,是片空地。左右两侧,为山石、芦苇;眼前便是水沟,泊着七八条渔船;身后是个乌黑的山洞,一时深浅不明。 停泊的渔船,显然来自灵羽村,渔具与捕获的湖鱼尚在,船上却见不到一个人。 空地之上颇为潮湿,可见杂乱的脚印通往山洞。 灵羽村的渔民莫非在山洞之中? 于野转身走了过去。 而山洞看似幽深,谁想踏入其中,没走几丈远,便已到了尽头。 于野停下脚步。 眼前堆砌着厚厚的土石,不仅挡住了去路,也挡住了他的神识。而左右依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于野低头打量。 地上的杂乱脚印,同样掩埋在土石之下。 哦……? 于野转身走出山洞,遂拔地而起,脚尖稍稍借力,已落在石山之上。 果不其然,山洞上方的山体塌陷了一块。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倘若猜测无误,灵羽村的渔民躲进山洞,或是歇息、或是避雨,恰逢山体坍塌,被尽数埋在山洞之内。如今已过去五六日,不知有无幸存者。 于野想起村里的老人与孩子,不免有些焦虑。 他转身回到山洞中。 坍塌的山石怕不有数万斤之重,若是动手挖掘,耗费力气不说,还将贻误救人的时机。 于野突然摇了摇头,拿出一个戒子。 这是万兽庄齐石的纳物戒子,其中遗物众多。昨晚只顾翻阅功法典籍与御兽术,并未在意其他的东西。此时再次查看,齐石收纳的数十张符箓,不仅有离火符、降龙符,还有两张金甲符与三张土遁符。 于野松了口气,祭出一张土遁符。 随着光芒一闪,人已没入石之中,却没有任何发现,更未见到一具死尸。转瞬之间,穿过土石而过,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 于野身上的光芒消失,四周一片黑暗。他虽然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形,却还是拿出一颗夜明珠。 微弱的光亮下,呈现出一个洞穴,看着倒也宽敞,怎奈密不透风,显得异常的憋闷。 便是如此黑暗、憋闷的所在,聚集着四十多人,有男有女,年纪从十多岁至四十多岁不等。有的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的人趴在土石旁,双手犹自挖掘状,却早已断绝生机;还有一群人围着一个水坑,皆是虚弱不堪的样子。 “本人来自灵羽村,受村里长辈所托,前来搭救各位!” 于野先是道明来意。 众人禁不住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妇人还流下泪水。 于野举着夜明珠走到水坑旁,然后蹲下身子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我等打渔多日,屡有收获,适逢大雨不停,便来到洞内躲避。谁料山石突然崩塌,将我四十多人埋在此处,亦曾试图脱困,怎奈饥饿无力,幸有这个水坑,苟延残喘至今。倘若恩人晚来两日,只怕无一存活……” 汉子的话音未落,洞内又是一阵哭泣声。 不出所料,这群渔民果然是遭遇了意外。 “各位稍安勿躁!” 于野安慰了一声,从人群中拿来两个陶碗。他在水坑中舀了水,又拿出几粒辟谷丹、培元丹捏碎了放入水中。他吩咐众人分食碗中的丹药,然后独自走到一旁思索对策。 从土石中掘出一条洞口,乃是最为直接的脱困之法。而挖掘土石并不容易,也怕带来再次坍塌。不如…… 于野的手上又多了一个戒子。 并非纳物戒子,姑且称之为御兽戒,其中足有六七丈大小,收纳着众多的蛇虫鸟兽等活物。关键一个,便是活物。既然御兽戒能够收纳活物,想必也能用来搬运活人吧? 于野再次拿出两个戒子,将蛇虫鸟兽尽数收入其中,又拿出两块灵石捏碎了丢入空荡荡的御兽戒…… 片刻之后,众人服用了丹药,各自有了几分精神,便是奄奄一息者也坐了起来。 之前的中年汉子,应为村里的主事之人。 于野走到汉子的身旁,与他耳语几句,遂挥动御兽戒,人影原地消失。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皆目瞪口呆。 仅仅几个喘息的工夫,汉子复又回到原地,犹自满脸的错愕,却是安然无恙。 御兽戒,能够收纳活人,至少短时辰之内,应该没有大碍。 于野放下心来,抬手一挥。 随着神识笼罩,山洞内的四十多位渔民,连同地上的四具死尸,相继被他收入御兽戒。他祭出土遁符,便要遁出洞外,忽听有人喊道:“救命……” 遇难的渔民尽在此处,怎会还有人呼救? 不! 这嗓音太熟悉了! 于野回头一瞥。 山洞角落的水坑中突然冒出一道人影,正是当归一。已多时不见他人影,怎会出现在水坑中?而他的样子显得极为恐慌,呼救声未落,人已往下沉去,转眼间消失无踪,只余水花四溅…… 于野暗暗心惊,却不敢耽搁,闪身遁出洞外,急忙挥动御兽戒。 众人出现在空地上,皆安然无恙,许是重见天日,几个妇人又是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中年汉子与村里的子弟,也是一个个悲喜交加。 于野又将死尸交给中年汉子,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各位稍事歇息,请尽快离去,莫让家中老幼惦记!” 他拒绝了拜谢,也顾不得多说,身上光芒一闪,再次遁入山洞之中。 而他重返山洞,并未停留,而是趁着土遁符的威力尚存,直奔地下深处遁去。 须臾之间,四周骤然空旷。 于野收住身形,双脚轻轻落地。他一边凝神四望,一边暗中戒备。 竟然是个地下洞穴,虽然黑暗不见五指,而神识所及,四周的情形一目了然。只见数十丈方圆所在,一半为水潭,一半为石台。石台之上,摆放着石榻、石几等物;水潭之中,水花迸溅,可见一头四足怪物盘旋翻转,还有人挥舞双手在拼命挣扎。 是当归一。 他竟被怪物拖到此处,并被死死缠住。 于野不敢怠慢,飞身而起,掐动剑诀,屈指弹去—— “杀……” 正当他祭出七杀剑气之际,一道剑光突如其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落日之城 “砰——” 于野身子横空,已躲避不及。 剑光一闪,他人已飞了出去。 与之瞬间,他的身形犹如幻影一闪一灭,突然出现在水潭之上,并顺势屈指弹出两道剑气。“噗噗”血光迸溅,水潭中的怪物顿失凶猛,当归一趁机挣脱束缚,又失声惊叫—— “小心——” 于野回头一瞥。 两道各有两丈多长的黑影到了身后,并张开大嘴,喷吐腥风,来势惊人。 于野的身子凌空翻转,右手掐动剑诀便欲弹出剑气,却又灵机一动,左手拿出御兽戒轻轻一挥。两头怪物看似凶猛,却倏然消失无踪。他脚尖一踏石壁,就势落在水潭边。 以他如今的修为,最多不过施展九次剑气。而强敌尚未现身,他岂敢倾尽全力。不想御兽戒果然能够克制妖物,倒是省去了一番手脚。 与此同时,有人喊道:“老夫的灵龙——” 随之“噗噗”风声响起,四团火光炸开。 “哎呦——” “撒手——” 于野尚自戒备,忽然察觉身旁有人,竟是满身水迹的当归一,伸出双手抓向他的大腿。他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低声叱呵。当归一寻求庇护不成,只得爬出水潭,躲在他的身后,兀自瑟瑟发抖。 炸开的火光,像是火把,又像是油灯,嵌入洞壁的石台,从中发出耀眼的亮光。曾经黑暗的洞穴顿时亮如白昼。 可见洞穴有道石门,洞开的石门前,站着一位男子,四五十岁的样子,身着黑色道袍,面皮干瘦,两眼看向地上的“灵龙”,转而又看向于野与当归一,怒道:“老夫的三头灵龙被你杀了一头,收了两头,彼此无冤无仇,何故这般欺我?” “这……” 于野无言以对。 直至此时,他尚未弄清状况。 不过,男子修为强大,虽不比齐恒,却应该是筑基修士无疑。 身后有人嘀咕道:“哪来的灵龙啊,不过是妖螈罢了。” 于野忙闪开一步。 当归一无处躲藏,只得站直身子。 “什么妖螈,你懂个屁!” 男子更为恼怒,吼道:“我的灵龙已豢养百年,颇具灵性,此番闭关之后,明年便可结成龙丹。而我本来提升修为有望,竟被尔等……” “哦,借兽丹提升修为,旁门左道也!” 当归一胆子小,却喜欢惹祸。事已至此,他也不怕了,一挺胸膛,扬声叱道:“即便如你所说,为何坑杀渔民?别说此事与你无关,山洞坍塌为人祸所致。若非我二人及时赶来,四十多条人命便成了妖螈的美食。” “一派胡言!你是何人?” 男子的气势一弱,显然有些心虚。 “哼!” 当归一哼了一声,正气凛然道:“我乃五雷正法传人,当归一。于道友……” 于野急忙传音制止。 在大泽,他吃尽了扬名的苦头。如今来到蕲州,他只想隐姓埋名而不敢有半点招摇。 “于道友的家世过于显赫,不便与外人道哉。” 所幸提醒及时,当归一总算没有出卖于野,却不依不饶道:“而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且听着——” 他挥动湿漉漉的袖子,伸出三根手指道:“这位道友致使无辜渔民受害,务必赔偿,再一个,前往灵羽村登门道歉,还有……” 男子站在十余丈外,似有迟疑,却被当归一激怒了,叱道:“小子,你知道老夫是谁,便敢如此讹诈?” “哦,我忘了问,你是谁呀?” 当归一这才想起询问对方的姓名来历。 “老夫……” 男子话音未落,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哎呀……” 当归一惊叫一声,转身躲到于野的背后。于野被迫打出法诀,一道青色光芒罩住二人。 “砰——” 光芒崩溃,两人倒飞出去,相继撞到石壁之上,双双狼狈不堪。 “我当是何方高人,竟是两个该死的小辈!” 男子怒斥一声,再次催动飞剑。 当归一急道:“土遁符啊……” 于野无奈道:“没有!” “你方才如何遁入此地?” “此前缴获了三张土遁符,已然用尽。” “哎呀,要死了……” 困于地下洞穴之中,又要面对一位筑基高人,结果可想而知,急得当归一连声叫苦。 于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硬拼到底。眼看着剑光呼啸而至,他右手掐动剑诀便欲全力一搏,忽然被人拉住手臂,随之光芒笼罩而景物变化…… 转眼之间,已置身于山顶之上。 于野看着身旁的当归一,惊讶道:“你分明持有土遁符,为何迟迟不用?” “土遁符可不便宜,价值几块灵石呢!” “你……” 以此同时,山顶上冒出一道人影。 两人顾不得争执,转身便跑。 此时,四周的雾气淡了许多。 远处的湖面上,七八条渔船往北而去。 “小辈,哪里逃——” 于野与当归一尚未跑到岸边,一道踏剑的人影已追到头顶。 四周湖水茫茫,也无处可逃。 两人面面相觑。 当归一面露狠色,再次抓住于野的手臂,用力拍出一张符箓,瞬即光芒闪烁而风声呼啸……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刻。 两人跌落在地。 于野跌个跟头,翻身坐起,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当归一“扑通”趴在地上,衣衫破碎,口鼻溢血,径自昏死过去。 于野抬眼张望。 不用多想,此次脱险,又是当归一的功劳,他的奇门遁甲符着实神奇。 所幸没有掉进湖里。 眼前是片山坡,四周环绕着小树林,还有一轮暖暖的日头挂在天上,远近四周显得颇为寂静。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然后爬了起来。 走到山坡的高处,十余里外隐隐约约有座城。 一遁千里,也不知抵达何处。且稍事歇息,再计较不迟。 于野返回原地,疲惫坐下。 奇门遁甲符足够神奇,只是强大的辗轧与撕扯之力令人不堪忍受。不过,能够拥有此符已属运气。 “你……你想干什么?” 当归一竟然醒了,却偷窥着身旁的动静,告诫道:“切莫乘人之危,我有法宝护 体……” 于野摇头无语。 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倒在地上的是他,他也会有所防备。 “哎呀,我屁股露出来了,非礼勿视……” 于野转过身去。 又听当归一抱怨道:“我游历四方,原本无事,遇到你之后,却连番倒霉,竟耗去两张奇门遁甲符……” “不如就此分手?” “哼,想要分手也容易,还我的奇门遁甲符。” 于野索性不再吭声,手上多了三个戒子。两个纳物戒子中的蛇虫鸟兽,尽皆死亡。御兽戒中的两头妖螈,依然完好。 也不知此前的那位筑基修士来自何方,竟躲在小岛上豢养妖物。而两头妖螈极为凶猛,比起炼气高手也不遑多让。 “哎呦,想必是中毒了。典籍记载,妖螈为毒兽,看来我命不久矣,有无解毒丹药,快快救我……” 于野回头一瞥。 当归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脸色发黑,嘴里呻吟着,神情极为悲惨。 “我何来解毒丹药?” “万兽庄擅长御兽之术,必有解毒之法……” “若是如此,你何必求我?” “齐钧的戒子封有禁制,你明知故问……” 于野急忙拿出齐石留下的纳物戒子,果然从中找到一瓶解毒丹。 当归一抓过丹药便吞了几粒,又吞了疗伤的丹药,然后闭着双眼哼哼着不停。看他的情形虽然可怜,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于野转而摸出灵石,歇息之余,查阅万兽庄的御兽术…… 黄昏时分。 树林中,走出两个年轻男子。 当归一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只是神情有些虚弱,手中拄着一截树枝,没精打采的模样。不过他换了一身道袍,肩头的桃木剑还是那么的醒目。 于野依然是短衣短衫打扮,一如两年前的农家小子,而眉眼之间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淡定沉着之色。 当归一有法力护体,所中的妖螈之毒不深,服下解毒丹之后,便已没有大碍。怎奈他修为太弱,差点被奇门遁甲符碾得粉碎,虽说再次逃脱一劫,却让他余悸难消而耿耿于怀。 “我的奇门遁甲符,多珍贵呀,千块灵石也换不来,想想就叫人肉疼……” “千块灵石换条性命,倒也值得!” “哼,你当然值得……” “你怎会遇到妖物?” “唉,说来话长……” 两人边走边说,顺着大道往西而行。 日落处,有座城。 从当归一的口中得知,此前两人所乘的小船抵达鹏岛之际,他忙不迭的跳上了岸,却一不留神陷入沼泽之中。谁想沼泽藏有暗流,直接将他拖入地下洞穴,并遭遇妖螈。他慌不择路逆流而上,好不易找到出口,便是渔民所在的山洞中的水坑,结果又被妖螈拖了下去。所幸于野及时赶到,使他死里逃生。 “此次连番倒霉,真是亏大了,进城之后,定要连本带息找补回来!” “如何找补?” “哼,你只管跟着我,也长长见识……” 半个时辰之后,夜色降临。 灯火处,出现一座城门。 暮天城……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衣飘飘 暮天城。 日晟客栈。 客房内,于野盘膝坐在榻上。 他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已是清晨。 窗外,晨光明媚。客房内,摆设俱全,看上去与寻常的客栈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四周笼罩了一层无形的禁制。 昨晚赶到暮天城,在当归一的带领下,两人入住此处。 这家日晟客栈的房钱不便宜,却也物有所值。客栈内设有修士专用的客房,可以布设阵法,不会轻易受到外人打扰,倒是适宜静修、或闭关疗伤。 自从抵达蕲州之后,不是忙着赶路,便是遭遇凶险,难有片刻的安闲。如今也该停下来歇息几日,待养足了精神,再重新上路不迟。 于野挥手轻拂,面前多了一枚玉简,与三个玉石戒子。 玉简内,是篇典籍,《万兽经》。经文中,不仅有各种猛兽、灵物的图文名称,还有御兽之术。所谓的御兽术,与村里驯服牲口差不多,需将猛兽加以祭炼收服,方能收为己用而驱使自如。 三个戒子,两个收纳着死去的蛇虫鸟兽,一个为御兽戒,收纳着两头妖螈。此前本想丢了三个戒子,一直无暇顾及。而翻阅了御兽术之后,他突然改变了念头。 于野拿起御兽戒。 两头凶猛的妖螈,竟然在呼呼大睡。不仅如此,戒子中充斥着灵气与浓重的血腥。灵气来自于之前放入的灵石,血腥则是来自于妖螈。据《万兽经》记载,妖螈全身剧毒,再加上它的凶残,与丑陋的外貌,可谓是又毒又狠,即便豺狼虎豹也是敬而远之。 以后随身带着两头妖螈,若是遇到强敌,岂不是多了两个凶狠的帮手? 不过,妖螈弑杀成性,暴戾凶残,难以驯服,需由精血祭炼,再以法诀锁其命魂、箝其生死,方能让它乖乖的听从摆布。 于野闭上双眼,凝聚神识。 神识穿过戒子,可见两头妖螈趴在黑暗中。 各有两张多长的怪物,浑身披着鳞甲,四肢生有利爪,长长的嘴巴露出利齿,看着便令人生惧。依着御兽术的法门,催动神识穿过一头妖螈的脑袋。其识海与人不同,极为狭小,其中可辨一团闪动的光芒,正是它主人的法力结印…… “哎呀——” 于野的神识尚未触及光芒,忽然眉心一痛,禁不住惊叫一声,猛然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便听蛟影叹息道:“唉,不自量力!” “哦?” “你以炼气三层的神识,去挑战筑基修士的神识,如同以卵击石,岂不是自讨苦吃。” “罢了,回头我便扔了御兽戒,以免妖物害人。” 于野正想作罢,又听道:“妖物尚有用处,扔了多可惜呀,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你抵达蕲州不过一个月,已连番遭遇凶险。未来的日子,势必更加艰难。所幸我原有的神识已恢复了一成,虽然微不足道,却也略胜于筑基修士,或许能够助你收服两头妖物。” 蛟影的口吻有些迟疑。 于野未作多想,点头答应。片刻之后,他再次凝聚神识。便在神识浸入妖螈的识海之际,似有一道人影直奔识海中的光芒而去。隐隐约约的人影极为娇小,仿若青衣飘飘,尚未看清,便快若惊鸿一闪即逝。 于野的神识未敢靠近,不消片刻,光芒崩溃,随之便听话语声响起—— “另一头妖物……” 于野急忙收回神识,转而浸入另外一头妖螈的识海之中。又是惊鸿一闪,接着神识印记崩溃,继而一道青衣人影迎面而来。他正想看清蛟影的面容,人影瞬即涣散,便听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多加小心……” 一道淡淡的气机随同神识回归体内,倏然沉入气海的蛟丹之中。 “蛟影——” 于野禁不住呼唤一声。 而无论是识海,还是气海,再无动静,便是笼罩蛟丹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动用神识,消耗的是神魂之力。而蛟影乃是残魂之体,她显然已大伤元气。 于野尚在愧疚,御兽戒内的两头妖螈已苏醒过来,许是没了神识印记的箝制,竟相互疯狂撕咬。他急忙再次凝聚神识,尝试祭炼之法…… 三日后。 于野坐在榻上,神情疲惫。 为了收服两头妖螈,整整耗时三日。一次次的功亏一篑,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虽然费尽了周折,最终总算大功告成。 这也得益于蛟影的全力相助。 之前她的神识幻影,也许是她的真容闪现,可惜快若惊鸿,只记得一抹青衣飘飘。但愿随着自身的修为提升,早日帮她重塑魂体。 于野拿起御兽戒凝神查看。 两头妖螈狂躁之后,再次恢复平静呼呼大睡。从妖物原来的主人口中有所获悉,又查阅了《万兽经》,妖螈虽然灵智低下,性顽暴戾,却也能够修出兽丹,并且日趋变得更为强大。 不管它了,权当多了两个帮手、或杀手,遇到强敌,但愿有点用处。 于野将御兽戒套入右手拇指,然后拿出灵石,便想着吐纳调息。为了两头妖物忙活了三日,着实令他疲倦不堪。 “砰、砰——” 便于此时,有人叩击禁制,接着便听当归一喊道:“于道友,随我长长见识去——”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撤去禁制。 房门“咣当”打开,当归一走了进来。只见他挺着胸膛,腰杆笔直,大袖带风,面带笑容。接连静修三日,看来他已恢复如初。 “你我先去吃饱喝足,再去珍宝坊走一趟。” “珍宝坊?” “去了便知,咦,你脸色不佳……” “无妨!” 比起当归一的神气活现,于野则是显得萎靡不振,而他还是强打精神,跟着走出了客房。 所在的客房,为单独的院落。 走出院门,是片开阔的庭院。天近黄昏,暮色尚未降临,而庭院四周已挂上了灯笼,日晟客栈的字样颇为醒目。 两人穿过庭院,走进临街的一座小楼。 这是客人饮酒用饭的地方,却不称酒肆,而是叫作酒楼。顺着楼梯来到二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于野有些眼花缭乱。 当归一径自走向柜台,伸手指点着墙上的菜牌与掌柜的吩咐了一声,转而带着于野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桌上摆放的酒杯、筷子,均为玉石打造而异常精美。 十余张桌子,几近客满。在座的客人中,竟然能够看到几位炼气修士。 当归一伸手敲打着桌子,怡然自得道:“我不喜山珍,独好河鲜。不知你口味如何,有无偏好呀?” 于野摆了摆手。 大泽也有价钱昂贵的客栈,却没有这般奢华的酒楼。 “哈,不必见外,此番吃住由我做东,你尽管占便宜就是!” 当归一是个小气的人,便是一块灵石都要斤斤计较,而来到暮天城之后,突然变得大方起来。 片刻之后,酒菜齐备,乃是一盆鱼羹与几盘菜肴,还有一壶陈年老酒。 当归一执壶斟酒,示意道:“于道友,请——” 于野端起酒杯小呷一口,唇齿生香,回味甘甜,酒劲醇厚。他点了点头,遂一饮而尽,又拿起玉箸夹了口菜,同样是色香味俱佳。 “如何?” “好!” “与你卫国的酒菜相比,又如何?” “啊……好!” “请——” 当归一不断劝酒劝菜,于野只顾埋头吃喝。 须臾,酒足菜饱。伙计送来热手巾与热汤。当归一拿了手巾擦去脸上的油光,再以热汤漱口,然后丢出一块银子,说了声‘不用找零’,起身昂首阔步而去。 离开了酒楼,便是街道。 夜色降临,街道上灯火闪烁、人来人往。 于野不知往何处去,只得跟着当归一。当归一则是背着双手,趾高气扬的样子。 走了数百丈远,往右拐入一个巷子,离开了热闹的街道,四周安静下来。又去百丈,可见道旁的大门边挂着一个灯笼,上有珍宝坊三个大字。 当归一停下脚步,神秘兮兮道:“随我来——” 大门洞开,畅通无阻。 尚未抵达庭院,突然冒出两个气势汹汹的汉子挡住了去路。 “本人姓当,他姓于。” 当归一报上姓氏,有意卖弄,手掌一翻,凭空抓出一锭银子。 两个汉子接过银子,恭恭敬敬道:“两位仙长,请——” 穿过庭院,迎面是座大屋子。 大屋子有四扇门,尽皆敞开。门廊下,挂着一排灯笼。门楣之上,悬着一块木匾,刻着三个大字,珍宝坊。而敞开的屋门与屋子四周,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法力。 于野脚下迟疑。 却听当归一传音道:“珍宝坊的规矩,入门缴纳定金,可保来去无忧,于道友放心便是!” 循着石阶,踏入屋门。 屋内甚为宽敞高大,陈设精致,灯火通明。居中摆放着木案、木几,左右则是一排木架子,陈列着各种古玩。木架子的近旁,则是铺着草席,同样摆放着木几,并有十多人盘膝端坐。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心头一跳。 在座的十多人,虽年纪、相貌、服饰各异,却有半数乃是修士,而且一个个修为不弱。 “哈哈,诸位同道,有礼了!” 当归一与众人举手施礼,转而走到一张木几前坐下,却见于野愣在原地,他忙道:“于道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珍宝坊 于野落座。 他也占据了一张木几。 不过,在座的十多人之中,相貌如此年轻,且短衣打扮的只有他一个。至少比起当归一的派头,他过于土里土气。 他坐在大屋子的东墙下,右边是当归一;左边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有着炼气的修为,此时斜眼盯着他双手拇指的戒子,面露疑惑之色。他佯作不知,传音埋怨道—— “你该事先知会一声。” “咦,难道卫国没有珍宝坊?” “我没出过远门,见识短浅。” “哈,倒是我错怪你了,此时说起也不晚。” 当归一诡秘一笑,传音道:“蕲州各地皆有珍宝坊,虽大小不一,却是专门收购售卖奇珍异宝的所在。因门槛极高,需缴纳金银、或灵石方可参与买卖,故而常有修仙者出没此间淘宝捡漏。暮天城这家珍宝坊的规格不大,按例每月十五开坊,既然你我赶上了,便不可错过。” “珍宝坊为何人所有?” “珍宝坊为修仙世家所创,起初仅有三两家,因为能够赚钱,而且便于修仙者互通有无,于是各地竞相效仿。如今珍宝坊遍布蕲州,虽说各自的主人不同,而规矩却是一致……” “城主到——” 便于此时,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起身相迎。 城主? 暮天城的城主? 于野暗暗好奇,也跟着当归一站了起来。 门外走进两人。为首的是位老者,五六十岁,玄色长袍,须发斑白,面色红润,步履稳健。随行的是个中年男子,相貌清癯,神色内敛,落脚无声,显然是位境界不俗的修士。 “本人毕将,各位有礼了。” 城主的为人倒也温和,与众人举手见礼之后,引荐道:“此乃本城的供奉,玄灵仙门的褚元仙长。适逢珍宝坊开坊,我二人闲来无事,便凑个热闹,呵呵!” 两人在居中的木几前坐下。 门外又走进一位老者,扬声道:“各家呈上宝物,待价而沽,买卖自愿,离席无悔,老规矩,请吧——” 众人各自坐下,纷纷拿出自己的宝物。 “三根百年黄参,作价十金……” “五百年首乌,作价二十金……” “仙门凝炁丹一瓶,作价两块灵石。本人只收灵石……” “宗师炼制玄金护甲一套,作价五百金,或二十块灵石,可议价……” “五行阵旗一套,看家护院必备法器,作价十块灵石……” “灵兽皮一张,可辟邪、可炼符,作价两块灵石……” 不多时的工夫,众人拿出了售卖的宝物,引来一阵点评声,还有的走到近前查看,询问相关事由。 当归一也拿出了他的宝物,是个大包裹,“砰”的放在地上。他打开包裹,吹嘘道:“众所周知,白虎为通灵神兽。现有白虎皮、白虎骨各一具,作价一百块灵石,买到就是赚到,错过后悔一世。灵狼毛皮一张,作价十块灵石。”他又拿出一个玉石戒指放在木几上,示意道:“此乃一位道友代售之物,名为御兽戒,禁制完好,其中驯化的珍奇异兽若干,估价两百块灵石,有缘者、识货者得之!” “啧啧,当真是白虎,倒也罕见……” “御兽戒,有市无价啊……” 几个人走过来查看,并窃窃私语。 当归一甚是得意,眼光一瞥,提醒道:“于道友,你不能空手而来,莫要坏了规矩。” 于野打量着各式各样的宝物,颇感新奇,听到提醒,这才发现他面前的木几上空空如也。 “我没有宝物啊!” “无需珍奇异宝,拿出一两件像样的东西即可。” 于野想了想,拿出一瓶辟谷丹,大声道:“辟谷丹,两块……一块灵石。”当归一摇头笑了笑,在场的众人也无动于衷。他又拿出短剑,嗓音低了许多,随意道:“飞剑一把,作价五块……” 他不懂行情,见没人看得上辟谷丹,顿时没了底气,不敢随意叫价。谁料他话未出口,便被传音打断:“五块灵石?你疯了!飞剑不比寻常之物,至少价值五十块灵石!”他只得改口到:“飞剑一把,作价五十块灵石。” “飞剑?” “品相不错……” “五十块灵石我要了。” “我加十块灵石,有无竞价者?没有,这把飞剑归我了!” 转眼之间,木几上多了一个袋子,装着整整六十块灵石。而飞剑随之易主,被一个炼气修士买走。 于野收起灵石,依然有点不敢相信。 一把飞剑,竟然能够换来六十块灵石。而身上还有几把飞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尽数拿来售卖。 当归一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再次提醒道:“修仙之人不会轻易转卖自己的飞剑,否则有销赃之嫌。于道友,适可而止!” 于野的念头一冷。 当归一说的有道理,修仙者的飞剑,皆随身携带,常年祭炼,岂肯轻易转让他人。倘若他接二连三拿出飞剑,势必惹来猜忌。 于野拿出两块灵石换取了一张兽皮,然后返回原处老老实实坐着。 片刻之后,众人各有所得。 当归一虽然漫天要价,不妨他人坐地还钱,他的虎皮、虎骨,卖了五十块灵石。御兽戒则为城主的供奉,便是叫作褚元的筑基修士以一百五十块灵石购得。白白获得两百块灵石,算是发了一笔横财。他曾经吃过的亏,终于连本带息找补回来。 之前的老者再次出声—— “有无求购者,或可如愿!” “本人求购千年黄精……” “本人求购玄铁二斤……” “本人家中老人年迈,重金求购续命丹……” 众人相继求购,而所求均为稀罕之物,如愿者寥寥。 当归一举手道:“我求两张仙门的传送符,价钱好商量!” 无人回应。 当归一大失所望。 毕将,便是暮天城的城主,或许没有见到喜欢的宝物,与褚元起身离去。而那位筑基修士离去之时,兀自拿着御兽戒若有所思。 主事的老者拱了拱手,含笑道:“此次开坊甚为圆满,恭候各位再次光临!” 众人会意,就此作罢。 于野跟着当归一离开珍宝坊,回到巷子里。许是满载而归,又大开眼界,难免有些兴奋,他忍不住问道—— “何为传送符?”当归一似乎有些郁闷,漫不经心道—— “一种护身符罢了,为仙门之物。” “有何用处?” “你身为世家子弟,竟啥也不懂!” “本人家境贫寒。” “哦,原来是位没落子弟,难怪如此寒酸,而没有传送符,何年何月方能抵达中山国……” 两人边走边说。 前方便是街道。 却见巷口站着一人,竟是之前坐在于野旁边的中年男子,传音道:“道友,我有两张传送符。” 当归一面露惊喜,又狐疑道:“在珍宝坊中,这位道友为何不说?” “我的传送符为玄灵仙门所有,而暮天城的供奉便是玄灵仙门的前辈,故而……” “哦,你是怕得罪那位前辈?” “正是如此!” “口说无凭。” 中年男子凑近几步,翻手拿出两张符箓。 当归一凝神辨认。 中年男子却收起符箓,伸手比划道:“两张传送符,作价三十块灵石。” “太贵了,十块灵石。” “你我各退一步,二十块灵石。” “成交!” “请城外交易。” “为何?” “倘若走漏风声,我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个……” “既然道友无意,罢了……” “且慢,依你所言。” 中年男子转身便走。 当归一与于野招了招手,随后跟了过去。 两人传音对话,于野并不知情,随后问道:“此人是谁?” 当归一突然又精神起来,背着双手,摇头晃脑道:“珍宝坊的规矩,同道之间互不相问。” “跟他去往何处?” “城外。” “去城外干什么?” “嘿,实不相瞒,今晚赚取灵石,不过是举手之劳,关键在于传送符。没有此符,便不能借用仙门的传送阵。” “何为传送阵?” “哎呀,改日再问,成不成?且跟着我,见我眼色行事。” 当归一紧走几步,很不耐烦的样子。 于野只得默默随行。 夜色渐深,街道上行人稀少。 三人穿过街道,直达城门。 城门前守着几个持械的汉子,见到三人出城,并未阻拦,却提醒了一声,城门将在亥时三刻关闭。 于野迟疑之际,当归一与中年汉子已走出城门。 这位五雷正法的传人虽然喜欢闯祸,却好像总能化险为夷。但愿今夜无事,否则看他如何应对。 出城之后,月色朦胧。 “已到城外。” “请问道友,此处如何躲过筑基高人的神识?前方有片林子,几步便至——” 当归一起了疑心。 中年男子却抬手一指,加快了脚步。 当归一回头一瞥,带着于野继续往前走去。 里处,果然有片林子。 “呵呵,莫说道友担心受骗,我也怕两位心存不轨呢!” 中年汉子走到林子,轻松一笑。 当归一与于野跟着来到林间,也不禁笑道:“嘿,我与于道友并无害人之心,却屡次吃亏上当!” “结果如何?” “我二人至今安然无恙。” “呵呵,便如今晚此时?” 中年男子的笑声突然多了几分寒意。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冒出两道人影,各自手持剑光,与他形成合围之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命有定端 当归一脸色一变,道:“道友骗我,你言而无信!” “呵呵!” 中年男子笑道:“既为诓骗,无关诚信。” 另外两人逼到了几丈之外。 两人的相貌服饰看着并不陌生,乃是曾经出现在珍宝坊中的修士,想必是相互串通,只为设下陷阱害人。 当归一左右张望,惊慌道:“三位道友坏了珍宝坊的规矩,便不怕暮天城的城主追究问罪?” “放心吧,没人知道此事。” “怎会没人知道呢,我回头便去禀报……” “人死不能出声。” “你……” 另外两人没了耐心,出声威吓道—— “想要活命不难,交出纳物戒子!” “两个小子修为低下,却藏着一身好东西,与其便宜他人,不如便宜你我兄弟!” 直至此时,于野终于明白过来。 之前在珍宝坊,他不经意间拿出的飞剑,以及当归一售卖的虎皮、虎骨与御兽戒,引来在场众人的关注,也让这三位修士动了歹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适用于大泽,也适用于蕲州。只要有人,便有江湖,与尔虞我诈,便有你争我夺,你死我活。 当归一看了眼于野,传音道:“这回失算了,我以为只有一个人,谁想还有帮手。于道友,你以一敌三有无胜算……” 他道出了绝望与恐慌,也道出了他内心的侥幸。 于道友曾经杀过齐钧与齐石,寻常的炼气修士不是他的对手,而此时他以一敌三,看起来难有胜算。 “施展奇门遁甲符啊,筑基高人也追赶不上!” “哎呀,我仅有最后一张保命符,岂敢随意使用,不如你抵挡片刻,我返回暮天城找人相助……” “你找何人相助?” “毕将城主与褚元供奉啊……” 二人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中年男子与两位同伴唯恐节外生枝,同时祭出手中的飞剑。 与此瞬间,于野离地蹿起。三道剑光随之转向,齐齐向他攻来。“轰”的剑光爆闪,他蹿起的身影突然消失。 中年男子尚自诧异,消失的人影再次出现,随之一道剑气“喀”的击溃他护体法力,又一道剑气接踵而至,“噗”的直接洞穿了他的丹田气海。 而于野的强攻刚刚得手,一道光芒到了身后。杀气之凌厉,竟快不可挡。他催动天龙盾护体,却见龙影一闪,“砰”的崩溃,强大的杀机俨如筑基高人出手,瞬即将他笼罩而一时难以摆脱。他惊得心头大跳,再次施展化身术。便在剑芒击中化身之际,他堪堪躲过一劫,谁料尚未缓口气,一声尖利的鸟鸣在头顶响起,紧接着一片赤红的火光呼啸而至。竟是一头大鸟从空中扑来,其喷吐的火光远胜于离火符。他来不及应变,匆忙祭出一张金甲符。“轰”的金光闪烁,险之又险的挡住了大鸟喷吐的烈焰,而一道剑光不失时机的强攻而至。他似乎再也无力招架,踉跄着倒在剑光之下。 与之刹那,“噗噗”血光迸溅,两具死尸扑倒在地,均为小腹炸开血洞而身陨道消。喷火的大鸟随之消失,两把短剑也落在草丛之中。 当林间回归寂静,仅有于野一人站着,犹自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样子。 曾历经多次苦战,亦曾以寡敌众、以弱胜强。而三个修士的攻势之猛,手段之强,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过,当归一跑到哪里去了? 林间,只有他与三具死尸。 那位五雷正法的传人,竟然消失了! 于野尚自疑惑,十余丈外的地上冒出一道矮小的人影。他急忙将三具死尸遗下的纳物戒子收入囊中,又顺手捡取两把飞剑。而第三把飞剑还是被人抢走,他忍不住怒道—— “你为何独自躲开?” 趁机抢走飞剑的正是当归一,理所当然道:“我擅长智取,你擅长杀人,既然我智取不得,便由你出手摆平。天命有定端,你我各守本分罢了!” “谬论!” “行啦,你抢得三个纳物戒子,今晚赚大了,也不分我好处,真是小气!” 于野顾不得争执,祭出离火符焚烧了三具死尸。 当归一却有所惦记,催促道:“当务之急,快快查看传送符的真假。” 于野拿出一个纳物戒子,从中找出一模一样的五张符箓。 当归一抢过符箓,乐道:“这传送符不像伪造,竟有五张之多,哈哈!” 于野又拿出一块玉牌,面露错愕之色。 当归一凑近查看,也是愕然不已。 “南齐,便是齐国。此乃玄灵仙门弟子的令牌?” 两寸大小的玉牌,一面刻着‘南齐玄灵’的字样,一面刻着一个‘黄’字,显然是仙门弟子特有之物。 于野再次拿出两个纳物戒子,从中找出同样的两块玄灵仙门的令牌。他不由得看向当归一,当归一也瞪眼看着他。 所杀的三个人,竟然是玄灵门弟子。而暮天城的供奉,叫作褚元的筑基高人,便是玄灵门的前辈人物,他岂能不认识门下的弟子? 照此推测,今晚的陷阱,十之八九与褚元有关。或者说,那人与弟子联手,借珍宝坊买卖宝物为名,图财害命…… 两人面面相觑,微微打了个寒颤。 “此番休想回城了!” “回去送死啊,远离暮天城方为上策!” “去往何处?” “玄灵仙门……” …… 翌日清晨。 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年轻男子来到城外的树林中。 此人正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他衣着考究,养尊处优的样子,此时却伸手拈须,一脸的疑惑之色。 年轻男子,二十多岁,举止干练,器宇不凡,凝神四处查看。 林间的空地上,留下几片灰烬与打斗的痕迹。 年轻男子查看片刻,出声道:“倘若弟子所料无误,黄鲇三人已身陨道消!” “嗯!” “三位师兄死于何人之手呢?” “溟夜,依你之见呢?” “与珍宝坊有关。” 褚元不置可否,拿出一个玉石戒子。 被称溟夜的男子好奇道:“御兽戒?” 褚元点了点头,道:“此乃万兽庄的御兽戒,刻着于家的标记。我与万兽庄的庄主齐桓有旧,故而识得此物。而这枚御兽戒的禁制竟然完好无损,着实蹊跷!” 溟夜恍然大悟道:“御兽戒为杀人所得,乃是赃物。谁敢在珍宝坊销赃,胆子不小啊!” “一个炼气一层的小辈。” “此人杀了万兽庄子弟?不应该啊……” “为师也这么以为,便吩咐黄鲇暗中试探,谁想他三人竟然一去不返,呵呵!” 褚元笑了笑,而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溟夜难以置信道:“莫非有高人躲在暗处与师父为敌,与玄灵仙门为敌?” “遑论如何,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褚元递过戒子,吩咐道:“溟夜,你即刻前往万兽庄面见齐桓,便说此物来自一个相貌猥琐的年轻小辈。” 溟夜伸出双手接过戒子。 褚元又道:“哦,那小子还有一位同伴,十七八岁,看不出修为,却持有纳物戒子与御兽戒,一并告知齐桓、齐庄主,请他务必全力相助!” “弟子即刻回山,借传送阵前往万兽庄!” 溟夜躬身称是,匆匆转身离去。 而褚元听到‘传送阵’三个字,不禁陷入沉思…… …… 舆图所示,暮天城,位于齐国东北,距中山国五万余里。 玄灵仙门,则是位于暮天城西南方向的玄昆山,两地虽然相距千里,却也不过是炼气修士三日的路程。 而于野与当归一借助御风符,仅用了两日便狂奔了七八百里。虽有御风符助力,却也颇为消耗体力。适逢夜色降临,两人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明日午后,便可赶到玄昆山,且就此歇息一宿,累死我了!” 当归一坐在地上,拿出灵石吐纳调息。 与他相比,于野更加疲惫。前日夜晚,他杀了三人,又整整狂奔了两日两夜,此时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如此也是无奈,唯恐强敌追来。 强敌是谁? 当然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那位筑基高人指使仙门弟子图财害命,遭到识破,必然杀人灭口,他与当归一只能连夜逃离暮天城。 却又为何前往玄灵仙门,难道不是自寻死路? 暮天城所在的万里方圆,均为玄灵仙门的地盘。偏偏玄天仙门设有一座传送阵。倘若趁着玄灵仙门尚不知情,或者褚元来不及返回,能够借助传送阵远离险地,无疑是绝境求生的一条捷径。 而此去能否顺利,无从知晓。 但愿便如当归一所说,天命有定端,他为人间斩妖除魔,自有神灵庇佑而运气无双!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左手拿出灵石吐纳调息,右手拿出三个纳物戒子。 三个纳物戒子为前晚杀人所得,他不肯吃亏,于是抢先据为己有。也没法子,当归一是遇到凶险便躲,见到好处必抢。之后昼夜赶路,未及查看,此时忙中偷闲,应该检点一下收获。 三个仙门弟子的遗物颇丰,其中有四十多块灵石,二十多张离火符,十多张御风符,几张降龙符,还有三张土遁符,两张炽火符,与一枚剑符。 炽火符? 剑符? 第一百四十五章 智勇双全 午后时分,山道上走来两人。 昂首挺胸的年轻男子,个头虽然矮小,却背着桃木剑,身着道袍,大袖飘飘。看他的模样,倒有几分仙长的气度,只是他小眼睛左右乱瞟,多了些许贼眉鼠目的猥琐之感。 随后而行的少年,短衣打扮,相貌朴素,像是仙长的随从,却步履轻盈,神态沉稳。尤其他浓眉下的一双眸子,透着凝练与机敏之色。 依着当归一的吹嘘,一个五雷正法的传人,一个没落的世家子弟;一个智慧超群、运气无双,一个擅长杀人、手段高强。如此两强联手闯荡蕲州,必然所向披靡而天下无敌。 吹嘘容易,却处境堪忧。 两人起早赶路,直奔玄昆山而来,只为借助传送阵,逃到更远的地方。 曾经就传送阵询问过当归一,他却故弄玄虚,想找蛟影请教,又不忍打扰她的修炼。于野便抽空查阅了典籍,总算是对于传送阵略有所知。 那是一种奇异的阵法,能够将人瞬息传送至千里之外,倒是与奇门遁甲符相仿,可见当归一的师承有它独到之处。 “且看,那便是玄昆山!” 于野顺着当归一的手指看去,只见数里之外,坐落着一座高山,虽然相距甚远,却气象非凡。 “说实话,你怕不怕?” 当归一问道,又说:“嘿,害怕也是自然,你杀了三位玄灵仙门的弟子,如今竟敢踏门入室,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啊!”他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担心,见我眼色行事!” 于野禁不住嘀咕一句—— “我为何听你的?” “咦,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当归一回头一瞥,瞪眼道:“何况你听我的,也没有吃过亏啊!你唯有跟着我,强强联手,双剑合璧,方能智勇双全,天下无敌!” 于野看着他肩头的桃木剑,不再吭声。 如今得到四枚纳物戒子,与上百块灵石,并收服了两头妖螈,算起来他一点都不吃亏,而这些好处都是他抢来的。 算不算是入乡随俗? 温良谦恭曾为于家村的族规,而这一套在蕲州,至少在当归一的身上行不通。 想要不吃亏,唯有抢夺。有时候抢到,便是赚到! “当道友,你的奇门遁甲符……” “打住!你休得占我便宜!” “不,我是说你有无符箓炼制的法门,我倒想拜读、或借鉴一二。” “你休想!” 说话之前,前方出现一片房舍。 一二十间房舍,或草屋、或石屋,坐落在山道的两旁,并摆放着几个杂货摊子,形同一个小小的集市,却没见什么人,显得颇为冷清。 当归一径自走向一个杂货摊子,与一位老者询问了几句,丢下一块碎银子,然后带着于野穿过集市继续往前。 “这些山民依靠仙门过活,也算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所谓的靠山吃山,并非如此。” “你一个没落子弟,哪里懂得许多……” 百丈之后,山道尽头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斑驳大字,南齐玄灵。 石碑旁边的石阶上,盘膝坐着一位年轻男子,尚在双目微阖吐纳调息,突然出声道—— “仙门道场,外人止步!” 当归一停下脚步,赔笑道:“小弟前来借用传送阵,请师兄行个方便!”言罢,他双手举起两张符箓。 男子抬眼一瞥,点头道:“正是本门的传送符。两位上山右行,前往聚灵阁,不得靠近山门,不得擅闯禁地,违者严惩不贷!” “多谢师兄赐教!” 当归一躬身行礼,于野悄悄招了招手,然后避开男子,循着石阶踏上一条石径。 十余丈远处,石径左右分开。 就此右行数十丈,绕过一片林子,石径再次左右分开。左手方向,隐约可见盘山石梯与石柱,应为山门所在。右手方向,有个单独的院落,门楼上挂着‘聚灵阁’的匾额,还有两个年轻男子守在门前。四周则是山林环绕,甚为幽静,却又清风徐徐,似有灵气扑面。 于野不由得心神一振。 不愧为灵山仙门,尚未踏入山门呢,便已感受到了灵气的存在。 当归一传音催促道:“嘿,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快走——” 走到院子门前,两个年轻男子伸手阻拦。看其装束,应为仙门弟子。 当归一拿出传送符,得以放行。 于野跟着走入院门。 院内有座大屋子,屋门洞开,同样有仙门弟子把守。 当归一的脚步轻快起来,直奔大屋子而去。而尚未走到近前,突然从屋内冲出两道人影,一个是须发斑白的老者,一个是举止干练的年轻男子。他急忙闪身躲开,紧随其后的于野也急忙低头回避。待两人擦肩而过,当归一回头看向于野,彼此皆未出声,匆匆走进屋子。 屋内甚为空旷,平整的地面上竖立着几圈石柱,并闪烁着隐隐的光芒。另有几个仙门弟子守在一旁,再次伸手拦住了二人。 于野曾经在北齐山的玄武阁见过阵法,那几圈石柱应该便是传送阵所在。 当归一拿出传送符,并道出去向。 一个仙门弟子查验了传送符之后,却伸手索要十块灵石。外人借用仙门的传送阵,不仅要有传送符,还要拿出开启阵法的费用。当归一竟二话不说,一把将灵石递了过去。对方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走入一圈石柱之中。当归一却急得两眼直眨巴,迫不及待的将两张符箓拍在他与于野的身上。看守阵法的仙门弟子这才不慌不忙的打出法诀,霎时光芒大作、风声呼啸…… 与此同时,老者与年轻男子已走到院门处。 而老者的脚下一顿,扭头问道:“溟夜,方才的两人是不是你同门弟子?” “前辈,那两人并非我仙门弟子,应为借用传送阵的散修!” “哎呀,我说为何面熟,只当是仙门弟子而未曾留意,谁想……” 溟夜脸色一变,急声喊道:“关停阵法!” 老者转身往回冲去,怒吼道:“两个该死的小贼,休走——” 转瞬之间,重返大屋子。 却见闪烁的阵法光芒已渐渐散去,而所谓的两个小贼已消失无踪,只有几个仙门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愕然道—— “溟夜师弟,究竟出了何事,你也知道阵法开启之后难以停转……” “哎呀!” 老者犹自懊恼不已,恨恨道:“老夫只为小贼而来,竟当面错过,这……” “于前辈,稍安勿躁!” 溟夜出声劝说,转身又问:“师兄,方才那二人去了何处?” “中山与齐国交界处的一家小仙门,黎元门。” “这位万兽庄的齐庄主,与我师父乃是好友,专为擒拿贼人而来,快快将我与齐前辈送往黎元门。” “阵法连番开启,需间隔片刻。” “多谢几位师兄!” 溟夜拿出五块灵石递给看守的阵法的同门弟子,接着安慰道:“齐前辈,且稍候片刻!” “唉——” 齐前辈无奈点头,恨恨叹息一声。 这位老者便是万兽庄的庄主齐桓,他见到溟夜送来的御兽戒,即刻启程赶了过来。杀了他侄儿的贼人逃走之后,本以为再也难以找寻,谁料对方竟然逃到了暮天城,恰被他的好友褚元认出了御兽戒,并派遣弟子溟夜及时告知。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抵达玄灵仙门便与仇人擦肩而过。 而迎头撞见都能在眼皮子底下溜掉,如今却要等候片刻,天晓得那两个奸滑的小子趁此时机又将逃往何方。 …… 闪烁的光芒终于消散,呼啸的风声已渐渐远去。 而阵法之中,现出身形的两人依然愣愣怔怔,像是尚未回过神来,抑或是惊诧于传送阵的神奇之处。 “两位道友,请吧——” 看守阵法的仙门弟子在出声催促。 “嗯嗯!” 当归一点头会意,挪动脚步,却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于野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并肩往外走去。 置身所在,同为一个大屋子,却仅有一座阵法,与两个看守阵法的仙门弟子。 走出屋门,是片山坡。一条小径,通往下方的林子。 “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快快离开。” “不是有传送符么,你为何这般不堪?” “哎呦,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黎元门啊,位于中山与齐国交界之地的一家仙门,距玄昆山足有数万里之遥,若非传送符的加持,你该为我收尸了。咦,你为何能够安然无恙呢?” “我有护体之术。” “能否指点一二?” “拿你的奇门遁甲符交换,如何?” “哼,无耻!” 两人穿过林子,又越过仙门弟子把守的一段石梯。 当归一左右张望,火急火燎道:“莫管御风符、还是土遁符,总之远离此地,愈快愈好——” 于野不待催促,翻手拍出一张符箓。 此前他与当归一同时认出了那位万兽庄的齐庄主,当时的惊心动魄难以言述。所幸运气不错,险之又险的逃了出来。而齐恒岂肯罢休,必然随后追来。若想活命,只能尽快远离险地。 随着光芒一闪,两人化作一道风影疾行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何谈人性 山洞中。 于野盘膝而坐。 山洞异常狭小,仅能容得下一人。 洞口则是覆盖着树枝、枯草,能够看到天光的明暗变化。 这是他自己动手挖的山洞。 为了藏形匿迹,山洞是最好的去处。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山洞,又急着躲藏,于是便在这无人的山谷中,他与当归一各自挖掘一个藏身之所。 何至于如此的惶急、窘迫? 为了躲避齐桓的追杀。 齐桓,万兽庄的庄主。之前于野与当归一杀了他的两个侄儿,因此结仇,本以为逃到千里之外便万事大吉,谁想没过几日又冤家路窄。 这天地,很大。大得以至于有的人擦肩而过,便永世再难相见;这方天地,又很小,小得随时随地都会碰到仇人。 于是乎,于野与当归一成了惊弓之鸟。他二人逃至一家叫作黎元门的小仙门之后,没敢停歇,祭出御风符便狂奔而去。却并未逃远,而是就近躲在山林深处。直至夜深人静,继续御风而行。天亮之前,再次躲藏起来。如此昼伏夜出,辗转来到此地…… “呼——” 于野吐了口浊气,睁开双眼,扬起手掌,丢下一把灵石碎屑。 逃亡的途中,忙里偷闲修炼。 修为依然提升缓慢,而吸纳灵石的进境却块了几分。或许是蛟影在弥补受损的魂力,如今三日便可耗去一块灵石,不知她何时能够重塑魂体,但愿她早日重返人间。 于野想到此处,眼前又浮现出一道青衣人影。 他收敛心绪,举起右手。 右手的拇指,套着御兽戒。而神识刚刚浸入其中,便听一阵咆哮声。 两头妖螈不再呼呼大睡,而是相互疯狂的撕咬,即使遍体鳞伤也没停歇,俨然便是拼命的劲头。 “为何自相残杀,住手!” 于野愕然不已,又暗暗摇头。 两头妖螈像是杀红了眼,根本不理他的劝阻,反而齐齐向他怒吼,怪异的吼声震得他识海微微一痛。 这是怎么了,缘何不听话? 于野一时束手无策,便想查阅相关的典籍,忽又心头一动。 虽然两头妖物被他祭炼收服,彼此神识相通,却从未驱使,或是加以管教,故而沟通不畅。而此时稍加留意,已从吼声中有所意会。 “饿了?要东西吃呢?” 识海之中,又是一阵刺耳的吼声。 于野终于弄明白了。 两头妖螈发疯,为饥饿所致,便自相残杀,要吃了同伴。 如此野蛮的东西,真是毫无人性! 于野想到此处,神色自嘲。 既为妖物,何谈人性。 不过,哪里寻找吃食去喂这两头妖物?总不能放出去祸害人畜,也不舍得杀了…… 于野忽然想起什么,手上多了两个纳物戒子。 戒子收纳着蛇虫鸟兽,却因没有灵气,或禁制所致,早已死去多时,尚未来得及丢弃,不如拿来喂食妖螈。 于野催促神识,眼光光芒一闪。 与之瞬间,数十条毒蛇的尸骸已被他丢入御兽戒。两头妖螈扑上去便是一阵吞噬,不多时的工夫,便将毒蛇吞的干干净净,遂即不再咆哮、撕咬,各自匍匐在黑暗中呼呼大睡。 于野放下一桩心事,面前又多了几个戒子。 他将其中的灵石、功法、丹药、金银等物分门别类收好,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财主,检点查看着他所有的财物。 如今他的灵石足有一两百块,各种功法与丹药、飞剑等物也是收集了一堆。而他最为喜欢的还是符箓,因为关键时刻能够保命。 于野从厚厚一沓符箓中,拿出两张炽火符,与一张剑符。 他的符箓虽然不少,却多为保命之用。而之前缴获的这三张符箓,却有克敌制胜的威力。尤其是剑符,他曾亲身领教过,其异常凌厉的攻势,足以斩杀任何一位炼气高手。 于野收起面前的东西,又拿出一张兽皮与朱砂、狼毫笔、陶碗,以及一坛酒。 朱砂与狼毫笔,来自马蔺城。他一直想着炼制破甲符,怎奈始终找不到灵兽之皮,恰好在珍宝坊有人售卖,便趁机凑齐了炼制符箓的所需之物。 于野打开酒,调制朱砂,然后裁切兽皮,在狭小的洞内忙碌起来…… “于道友——” 两个时辰之后,洞外传来当归一的叫喊声。 于野收拾妥当,撤去禁制,挪开树枝,弯着腰走出山洞,禁不住伸展腰身舒了口气。 天色已晚。 山谷静寂。 当归一站在草丛里,精神抖擞道:“赶路了——” “去往何处?” “东南两百里外,有座飞云山,为正元仙门所在。” “仙门?若是齐恒……” “你我这般东躲西藏,绝非长久之计,唯有借助仙门的传送阵,早日抵达云川仙门方为上策。” “此话怎讲?” “只要拜入云川仙门,小小的万兽庄又奈我何?” “我看未必……” “哎呀,听我的没错!” 当归一摆了摆手,飞身便走。 出了山谷,夜色降临。 天上升起一轮弯月,四下里一片朦胧。 两人寻至一条大道,往南而行。 老规矩,还是由当归一在头前带路。等他没了力气,便由于野帮他一把。途中若遇意外,即刻祭出御风符跑路。 夜色下,当归一去势飞快。 于野追赶不上,只能紧紧盯着那道矮小的身影,以免跟丢了。他的轻身术来自大泽道门,与当归一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片刻之后,追赶正忙。 当归一忽然停了下来。 于野随后而至,正要询问缘由,又忙伏下身子,跟着他躲在道旁的树丛里。 前方是片荒野,而百丈之外,却有灯火闪烁,还有哭泣声传来。右侧的数里外,隐约可见一片村舍。 “那是……” 于野传音道。 “嘘!” 当归一示意他不要声张。 透过树丛看去,十多人聚在一处土丘旁边。其中的妇人与老人,则是悲声哭泣。 哦,这是埋葬死人呢。 于野看明白了,也看得有点糊涂。 为何夜间埋葬死人,此地风俗有所不同? 再一个,途中遇到此事,绕道便可,当归一却是满脸的凝重之色,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于野忍住好奇,默默观望。 或许安葬已罢,十多人扛着锄头,簇拥着妇人、老人奔着村子走去。身后则是留下一个坟丘,与一堆燃烧的火纸,在夜色下倍显凄冷荒凉。 于野想着催促赶路,又见当归一摆了摆手。 片刻之后,人群已经远去。坟丘前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便于此时,突然有两道人影掠过荒野而来,遂又左右张望,然后悄悄靠近坟丘,小心翼翼的样子。 于野微微瞠目。 那是两个男子。 一个是老者,留着长须,看不清相貌;一个是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子极为单薄。而无论彼此,皆行迹诡异。 只见两人靠近坟丘之后,其中的老者举起双手,似乎默念有词,继而伸手一抓…… 忽听当归一传音道:“果然不出所料,夜晚下葬者多为夭亡,因匆匆掩埋,阴气未散,故而为人所趁,不,或许有意为之,既然被我碰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所言何意?” 于野看得糊涂,听着也糊涂。 而当归一已飞身跃出树丛,大声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纳命来——” 于野吓了一跳。 当归一竟然冲向坟丘,并伸手抽出背后的桃木剑。 与此同时,坟丘前的两人也吓了一跳,双双转身便走,竟身影飘忽而形同鬼魅。当归一不肯示弱,猛然加快去势。 于野随后跳出树丛,三人已相继去远。他祭出一张御风符,奋力追赶而去。 穿过荒野,是丘陵。过了丘陵,是树林。穿林而过,前方出现一片乱石岗。 于野随后追到乱石岗之中,忽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怔怔独立,手里犹自拿着他的桃木剑,正是当归一。 “出了何事?” 于野落下身形。 当归一竟然不理他。 “当道友、当归一……” 于野走到近前。 当归一杵在原地,小眼睛虽然睁着,却黯淡无光,且神情呆滞,模样极为怪异。 于野心头一凛,转而凝神四望。 四周突然冷风阵阵,雾气横生。而此前的老者与少年,却已消失无踪。 于野暗暗察觉不妙,转身抓着当归一的手臂离地而起。而他一口气奔跑了数里,刚刚落下身形,禁不住目瞪口呆。置身所在依然是乱石林立,依然冷风嗖嗖,依然雾气散乱,便好像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记得这片乱石岗占地不过数百丈方圆,转瞬便可离去,怎会这个样子…… 于野看向身旁。 当归一,竟然也在抬头看着他,虽眼光黯淡,却似乎神色不善。 “这是怎么了,醒醒……” 于野的话音未落,一把桃木剑冲他劈来。 当归一竟然冲他动手。 “咦,你疯啦?” 于野一把抓住当归一的手臂,谁料对方又张嘴咬来。他忙催动护体法力,“砰”的震开当归一。而当归一后退几步,两眼发直,再次举起桃木剑,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不顾一切的冲着他扑来。 “你找死!” 于野忽然心神恍惚,禁不住恼怒起来,抬手掐动剑诀,便要祭出七杀剑气。却又猛的转身躲避,犹自心神战栗而余悸难消。 他虽杀人无数,却不会趁人之危。又为何突然杀心炽盛,竟一时难以自持? 于野的心头一冷,扬声喝道:“何方妖孽,滚出来——” 无人应声,反倒是凄风更冷、浓雾更重。 于野再次避开当归一,举起御兽戒猛然一挥。 两道庞大的黑影“砰、砰”落在乱石岗中,嘶吼着飞身冲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过走过 “啊——” 黑夜中响起一声惨叫。 “砰——” 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飞沙走石的动静传来。 于野随后飞身而起,凌空蹿了出去,遂又身形躲闪,就势落在一块乱石之上。 十余丈外的乱石堆间,另有一片空地。 却见尘土飞扬,碎石迸溅。 一头妖螈,竟咬住一个少年左右摔打。少年无力挣脱,眼看着不活了;而另外一头妖螈,正与一位老者缠斗。 老者手持短剑奋力抵挡,并不时祭出符箓化作阵阵雾气。妖螈一时难以靠近,禁不住凶性大发而吼叫声不断。 老者察觉有人追来,更为慌张,身形一闪,便要逃走。 而妖螈虽然身躯庞大,却异常敏捷,飞身蹿起七八丈远,猛的拦住了老者,张开大嘴狠狠咬去。 老者挥剑劈出一道光芒,“砰”的逼退了妖螈。而他尚未转身,妖螈再次扑来。他挥手祭出一张符箓,“轰、轰”炸开一团团火焰。火焰透着白色的冷光,瞬间笼罩妖螈,使其周身披了一层寒霜,顿时行动迟缓而气势大减。 与此同时,“噗”的血腥弥漫。 另一头妖螈竟然将少年撕成两半,大口吞噬起来。 “哎呀,小春……” 老者惨呼一声,却不敢停留,闪身失去了踪影。而下一刻,他又跌跌撞撞现身。前方竟然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之前站在乱石上的年轻人。只见对方一边打出禁制封住他的退路,一边举手掐动剑诀。他大惊失色,忙道:“道友,你已杀了我的徒儿,何必赶尽杀绝呢,手下留情啊!” 拦住去路的正是于野,他见老者话语哀伤、神情悲壮,禁不住心头一软,问道:“你与你的徒弟为何设阵害我道友,又为何惊扰死者的亡魂?” “唉,道友有所不知!” 老者被天禁术困住身形,踉踉跄跄站稳,摇头叹道:“小春乃是我的徒儿,自幼体弱多病,便改为鬼修,以期延年益寿。恰逢村里死人下葬,我带他前来吸纳阴气,却被道友视为妖孽,被迫落荒而逃。我师徒在此布下迷魂阵法,也只为保命而已,反而害了小春,害了我那可怜的徒儿。彼此无冤无仇,还请道友高抬贵手!” “哦……” 于野点了点头。 两年来他翻阅过不少典籍,知道修行有道、仙、魔、妖、鬼之分。没想今晚遇到两个鬼修,虽然彼此的修行功法不同,却殊途同归,也算是同道中人。 “既然如此,你走吧!” “道友,此事揭过,告辞了,只可惜我那徒儿……” 老者身上的禁制法力已然消失,趁机往前走去,途经于野的身旁,犹自满脸的悲伤。 恰于此时,有人喝道—— “休走!” 竟是当归一,从一旁的乱石堆里冒了出来,或许刚刚恢复神智,依然脚下发飘而身子摇晃。 “一场误会,让他走吧!” 于野摇头道。 “哈!” 当归一怪叫一声,怒道:“他师徒四处杀人摄魂、残害无辜,难道也是误会?” 于野回头一瞥。 老者恰好擦肩而过,忽然挥袖一甩。 于野急忙催动法力护体,一道冷风突如其来,“砰”的一声光芒闪烁,他的天龙盾几近崩溃。随之一股阴寒之气透体而来,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紧接着“砰”的光芒一闪,浓重的雾气翻涌而至。他抬手弹出一道剑气,谁想老者的身影已消失在雾气之中,与之瞬间,风声大作而鬼哭狼嚎声四起。 “呸!” 于野暗啐一口,转身后退。 而前后左右尽是浓雾,并且有无数个张牙舞爪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 于野拔地而起,凌空蹿起三长多高,匆匆神识一瞥,挥手祭出三张符箓。两张符箓炸开两团火光,强行逼退了扑来的黑影。第三张符箓化作一道闪电,倏然穿破雾气而去。他身形尚未落下,不远处又响起两声嘶吼。 神识可见,当归一困在雾气之中,却双脚急走原地转圈,双手挥动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天地借法,五雷轰顶,疾——” “砰……” 随着他木剑所指,传来一声闷响,并有火光一闪即逝,堪堪逼得黑影不敢近身。他却懊恼不已,嘀咕道:“唉,又是个哑巴雷……” “啊——” 与之瞬间,响起一声惨叫。 于野再次祭出两张离火符,烈焰所到之处,寒风冷雾瞬即退去,疯狂的黑影消失一空。 却见二三十丈外,一道人影中剑坠地,两头妖螈恰好赶至近前,扑上去便是一阵撕咬吞噬…… “饶命——” 当归一尚自躲避离火符,一阵左右乱跳,转瞬火光、雾气尽散,他却瞪着小眼睛而满脸骇然。 坠地之人便是老者,应为剑符所伤,竟然未死,在大声呼救。而不过转眼之间,已被妖螈扯碎吞噬…… “哇——” 亲眼看着妖物吞噬活人,当归一只觉得毛骨悚然,禁不住干呕起来,并伸手指责道:“你……你竟收服妖物,放纵吃人……” 于野收起天龙盾,又暗暗打了个寒颤。 放纵妖物吃人? 他既不愿,也不忍,却无奈。 妖螈过于凶残,且嗜血成性,一旦杀心大起,他根本阻拦不住。 而今晚意外遭遇的一老一少,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便拼得你死我活。两个修士、或鬼修,总之两个大活人,便这么被妖螈给活活吞了。 着实凄惨了些。 也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当道友,你如何得知那对师徒残害无辜?” “我瞎蒙的。” “你……” 于野气结无语。 按理说,今晚之祸皆因当归一而起。他左一个“妖孽”、又一个“残害无辜”,并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俨然便是正道楷模、斩妖除魔的侠义之士。于是随他追赶而去,并动用了剑符与两头妖螈,这才费尽周折杀了老者师徒,谁想他的指责只是瞎蒙的? “嘿,若非瞎蒙,如何诈出那老儿的底细?” 当归一倒是沾沾自喜,道:“有关鬼修,我略知一二。恰见夜晚安葬亡者,便有所猜测。果然等来那老儿,他若心头没鬼,何必逃走,又何必设置阵法坑害你我。幸亏妖螈的灵智未开,为冷血之兽,不畏阴气,也不畏迷魂阵法,否则你我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听他如此一说,于野心有余悸。 “迷魂阵法很是厉害,我一时竟然难以摆脱。” “谁说不是呢,你遇到鬼打墙,我中了失心疯,均为阵法所致。尤其那老儿驱使鬼魂,便是我的五雷正法也难以应对……” “方才的黑影便是鬼魂?” “嗯,想必是一些游魂野鬼,如今不再受人驱使,或能重入轮回而再次为人。你跟我又干了一桩善事,你该谢谢我才是!譬如那老儿师徒的纳物戒子……” “哑巴雷,是何法术?” “哎呀,不提此事。吃人的妖物来了——” 黑暗中,两头妖螈摇头摆尾而来,卷起一阵腥风,地上的草屑与碎石随之乱飞。其庞大的身躯,粗壮的四肢,布满利齿的大嘴,以及丑陋的相貌,无不令人望而生畏。 当归一吓得转身躲在于野的背后。 于野抬手一挥,两头妖螈被他收入御兽戒。 当归一趁势冲了过去,伸手捡起一把短剑,转而又连连顿足,抱怨道:“妖物吃人不吐骨头啊……” 老者葬身之地,虽血腥狼藉,却一根骨头都没剩下,更莫说纳物戒子。 “于道友,让你的妖螈还我戒子!” “既然吃人不吐骨头,你以为它肯吐出戒子?” “我不信……” 当归一狐疑道,又问:“你在找寻什么?” 于野在乱石堆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四面小旗。 当归一两眼一亮,伸手道:“哎呀,阵旗,我倒忘了,拿来看看——” 于野径自将四面阵旗收入纳物铁环,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赶路吧!” “哼!” 当归一没有占到便宜,悻悻哼了一声。 于野离去之时,转身回望。 夜色深沉,乱石岗寂静如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也没人知道曾有一位老者与一位少年葬身此地。 但愿那对师徒罪有应得吧。 不过,谁又在乎善恶对错呢,无非是彼此曾有交集,来过、走过…… 天明时分。 飞云山下,走来两个年轻男子。 赶了一宿的路,两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当归一依然腰杆笔直,脚下生风。于野则是落后几步,两眼闪烁着惕然之色。 蕲州地域广袤,凭借轻身术、或骑马,难以长途跋涉,唯有借助仙门的传送阵,方能快捷抵达五国。而他于野曾将蕲州仙门视为洪水猛兽与生死大敌,如今在辗转于大小仙门之间。不仅如此,他竟然跟着当归一前往云川仙门。 难道真的拜入仙门? 南山与众多仙门弟子虽然死了,卜易依然活着。倘若他返回蕲州,发现他于野躲在仙门之中,会不会取笑他自寻死路,然后将他杀了报仇? 而当归一若是知晓自己的真实来历,又将如何…… “这位师兄,贵门的传送阵能否抵达云川峰?” “传送符不便宜,二十块灵石呢!” “哈,无妨!” 当归一已率先走到飞云山下的一座院落前。他与守门的弟子交谈几句,招手道:“道友,借我四十块灵石!” “为何借我灵石?” “此前吃住都是我的花销,你忘了不成。我这几日手头紧,只是暂借而已。” 院落门前站着几位仙门弟子,皆修为不弱的样子。不远处则是一个集市,各色人等混杂。 于野不便争执,拿出一个戒子。 当归一抢过戒子里的灵石,换取了传送符,挥了挥手,径自走进院子。 便在两人离去之后,看门的弟子窃窃私语—— “一高一矮,年纪轻轻,其中一人背着木剑,像是玄灵门找的人……” “既然前辈吩咐,如实禀报便是……” 第一百四十八 天野镇 中山。 天野镇。 于野与当归一抵达的并非云川峰,而是位于云川峰南边百里外的天野镇。镇子有着数百户人家,两条街道横贯东西,虽也人来人往,却又不失古镇的宁静。 传送阵位于镇子东头的一个院子里,为云川仙门的一处别院,云起别院。在此处设置阵法的好处不言而喻,一是避开了仙门净地,再一个,也是便于管辖。 两人离开别院,自然要在街道上逛一逛。 当归一不再趾高气扬,于野也低下了头。 街道上随处可以见到修士,或服饰一致的仙门弟子,偶尔还能看到剑光在天上飞过,并时不时的扫过一道神识,令人心头发紧而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归一悄悄交代于野,此一时彼一时也,为了敬重仙门的存在,理当慎言慎行,这叫入乡随俗。 于野看出当归一害怕了。 当然,他也害怕。 据说云川仙门乃是中山国最大的仙门,有数位金丹高人坐镇道场。 蛟影便是金丹修为,仅剩一缕残魂,仅凭一成的魂力,便能轻易破解筑基修士的禁制。试想,真正的金丹高人又该多么的强大。 两人在街道上溜达片刻,不敢乱逛,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有关拜入仙门一事,当归一也没头绪。待他打听了消息,之后再行计较。 或许临近仙门的缘故,客栈的名字也不一般,叫作仙来客栈。 古色古香的门楼,造型别致的庭院,二十多间石头屋子,与临街的几间铺子,便是客栈的全貌。 客栈有个奇怪的规矩,只接纳修士,不招待凡人。故而,客栈的房钱也是以灵石作价。一块灵石,冲抵一个月的房钱。于野又被借了两块灵石,定下两间客房,之后各自歇息,约定晚间碰头。 于野住在当归一的隔壁,关闭了房门,拿出三面小旗,稍稍有些失神。 三面阵旗,为梦青青所赠。那是个烟雨一样的女子…… 于野默然片刻,祭出阵旗封住了客房。入住的客人均为修士,布设阵法便也没有了顾忌。客房内的摆设颇为陈旧,胜在干净整洁。他走到榻前坐下,拿出灵石吐纳之余,禁不住回想着一篇口诀,《藏龙术》。 之前走进客栈的时候,遇到点小波折。掌柜的竟然是一位炼气修士,看不出他的修为,便要将他逐出门外。他从未见过修士当掌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尝试着催动藏龙术,显示出炼气三层的修为,这才得以入住客栈。 他体内的蛟丹,有隐匿修为法力之能。而一旦他显露修为,在同道看来,有欺诈之嫌,说不定会惹来麻烦。蛟影倒是想得长远,传他一篇《藏龙术》的口诀。《藏龙术》不仅能够隐匿修为,还能变化修为的高低境界。依他炼气三层的修为,能够假冒筑基修士。他早已将功法修炼娴熟,却一直没有尝试。毕竟他修为太弱,唯恐弄巧成拙。谁想他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个神通法门,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于野琢磨着一会儿《藏龙术》,又继续参悟神龙遁法,却总觉着心绪难宁,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裘伯与冯老七的遗物,南山、卜易,以及归元子的遗言,天失神器,九星、星矢、星海等等,各种杂乱的讯息纷至沓来,彼此牵扯不断而又难以厘清。 而为了所谓的宝物,且不说他于野吃尽苦头,又有多少人跟着遭殃,更遑论大泽道门的灭亡。如今费尽周折之后,终于来到此处。云川仙门就在百里之外,该当如何查明真相呢。倘若拜入仙门,如同深入虎穴,稍有差池,后果难料…… “砰、砰——” 转瞬之间,半日过去。 于野收起阵旗。 房门打开,当归一走了进来。 看窗外的天色,已是夜晚降临。 当归一点亮了桌上的灯烛,就势坐在一旁,好奇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于野不答反问道:“你何时还我灵石?” “哎呀,你我的交情抵不上几块灵石么?” 当归一抱怨道,又岔开话头:“哈,我打听了,半个月后,云川峰开山收徒。”说着他站起身来,挥手道:“走吧——” “去往何处?” “客栈厅堂享用酒菜,顺便探听消息!” 于野伸腿下榻,顺手灭了灯火。 走出客房,庭院亮起了灯笼。循着花丛小径抵达客栈的厅堂,类似酒肆,也就是用饭的地方。为三间临近的屋子,一侧摆放着柜台,一侧是五六张桌子,已坐了七八人。其中男女皆有,均为修士,神情相貌各异,修为高低不同,却未见喧哗,或是执杯小酌,或是独坐沉思,或是窃窃私语。 “伙计,两道招牌菜,一坛陈年老酒!” 当归一喊叫了一声,引得在座的众人纷纷看来,他忙伸手捂嘴,尴尬赔笑道:“哈,见过诸位道友,我兄弟前往云川峰,在此小住几日,还请多多指教!” 没人理他。 当归一也不介意,找张空桌子坐下,招呼道:“于师弟,请自便!” 于师弟? 于野在桌前坐下,禁不住翻起双眼。 便听当归一笑了笑,压低嗓门道:“即将拜入仙门,便为同门师兄弟。我痴长几岁,自然是你师兄。” 伙计送来酒菜。 “于师弟,请吧!” 当归一斟满了两碗酒。 于野端起酒碗,小呷一口。酒水甘甜、清爽,却少了该有的凛冽与火辣。 隔壁桌子站起一人,举手道:“道友,能否赏光同饮?” 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材挺拔,相貌清秀,举止谦和有礼。神识可见他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应该是位炼气四层的修士。 于野没有答话。 当归一起身道:“相见便是有缘,请——” 男子展颜一笑,道:“在下玉榧,这是族妹玉杏,见过两位道友!” 隔壁桌子随身站起一位年轻女子,素衣素裙,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约莫十八九岁,却同为修士,应该有着炼气二层的修为,轻声道:“玉杏见过两位道友!” 当归一的胸脯一挺,道:“我乃五雷正法传人,当归一,他是来自卫国的家族子弟,于野……” 于野尚未出声,他的大名已被报了出去。他起身拱了拱手,暗暗一阵无奈。 从今往后,他休想隐瞒姓名。所幸知道他底细的没有几个人,便是当归一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当道友,于道友,请——” 四人坐在一桌,举杯同饮,算是就此相识,相互交谈起来。 玉榧与玉杏来自修仙世家,乃是真正的家族子弟,奉长辈之命,欲拜入云川仙门,为仙途寻个好的前程。 “我从道友口中得知,两位欲往云川峰,故而与族妹过来攀交,还请多多指教!” “哈哈,请假不敢当,倒是指望玉兄多多关照呢,我敬玉兄、玉妹一杯酒!” “同饮、同饮!” 三言两语,当归一与玉家兄妹熟络起来。 于野则是低着头不吭声。 “我兄妹早到了几日,颇为烦闷,恰好遇见道友,不知两位住在何处?” “仙来客栈。” “你我同住一家客栈,闲暇时分,多多走动,这位于道友……” “于师弟不会说话,不用理他。玉兄,此去云川峰有无门路,譬如前辈的庇护照应……” “道友有所不知,云川仙门不比小门小派,需有保荐者方可拜入仙门,我玉家长辈曾为仙门弟子,此去倒也不难……” 既然不会说话,于野索性低头饮酒。而酒水又没滋味,他只能独自郁闷。 小半时辰之后,当归一与玉榧各自尽欢,约定改日再聚,一同起身离去。而他离去之时,不忘吩咐于野结账,又暗中传音:记账。 记账,便是记在他之前所借的灵石账上。 没喝几口酒,也没吃几口菜,却要结账,并将玉家兄妹的账一起结了。因为此次由当归一做东,他于野掏钱。 仙来客栈只收灵石。 于野默默拿出两块灵石,一个人返回客房。 黑暗中,他坐在榻上,犹自愁眉不展,一脸的郁郁之色。 他不会在意几块灵石,他在意的是玉榧所说的话。 之前为了是否拜入仙门,一直迟疑不定。为此,他左右权衡了许久。 若想查明大泽灾祸的根源,唯有深入云川仙门。而成为仙门弟子,无疑是条捷径。即使来日遇到卜易,或已查明真相,到时候逃走不迟。此外,独自置身异国,无处落脚,藏身于仙门之中,不失为权宜之计。 谁料他刚刚有了决断,却又冒出一个保荐之人。 他于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想隐姓埋名呢,何处找人帮他担保举荐? 倘若拜入仙门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寻去路了。 “于师弟——” 一道人影走进客房,兴冲冲道:“我与玉兄约好了,明日拜会几位道友,咦,为何不点灯呢……” 灯烛点亮。 当归一正要接着说话,却听于野问道—— “此去云川仙门,你有保荐之人?” “有啊,卜易前辈为我师父好友……” “我没有。” “哎呀,倒也无妨,待我拜入仙门,来年保荐你便是。” “来年……?” 第一百四十九章 瞎说大实话 客房内。 禁制笼罩。 于野坐在榻上,面前摆放着两个戒子。 一大早,当归一便来唤他出门,说是与玉家兄妹约定,去别的客栈拜会道友。于野声称身子不适,谢绝了他的好意。当归一不肯作罢,又借口应酬,讨取几块灵石应急。于野索性置之不理,当归一只得悻悻离去。 而于野也并非扣门小气。 他着实心神疲倦。 前日对付鬼修老者,看似有惊无险,实则他已倾尽全力,并为之后怕不已。 那位鬼修老者只有炼气修为,而神通极为诡异。危急关头,他祭出了仅有的一张剑符,竟然未能奏效,若非妖螈的相助,最终的输赢难料。 要知道凭借七杀剑气,他不畏任何一位炼气高手。而面对那位鬼修老者,他忽然有种无力之感。因为对方的神通法术,与他遭遇的对手截然不同。 故而,他要好好的回想一番。这也是蛟影的交代,每日三省、时时检点。不管能否得到学问真机,至少得到教训而以免重蹈覆辙。 如今没有当归一的吵闹,终于清静了。 于野看着面前的戒子,脸色有些古怪。 鬼修老者与他的弟子,均被妖螈给活吞了。两人的纳物戒子,也被妖螈吞了,自然不肯吐出来,却被拉了出来。 于野催动神识,踏上“哗啦”多了一堆东西。他凝神查看,从中挑选出十多块灵石,八九张符箓,两枚玉简,与五面小旗。 鬼遁符? 研修过太上灵符,不难辨认出符箓上的符文。 老者师徒留下的符箓,分别是一张鬼遁符,两张招魂符,五张阴火符,还有一张阴兵符。 这九张符箓,皆阴气森森。 于野算是领教过鬼修神通的厉害,他将符箓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 两枚玉简,有些破损。其中记载着两篇功法。一篇是《幽冥宝鉴》,已残破不全,应为鬼修的功法;另一篇为《阴阳术》,同为修炼的法门,倒是完好无损。 于野放下两枚玉简,拿起了五面小旗。片刻之后,他又从纳物铁环中拿出他缴获的另外四面小旗。 九面小旗,均以白骨为杆,三角兽皮为旗,上面画满了符文,透着浓重的阴寒之气,却分为两套阵法,一为《阴阳离魂阵》,一为《五鬼聚煞阵》。 鬼修功法,很不一般;鬼修的神通,也不容小觑。怎奈他无暇分心,只能留待以后再去慢慢研修借鉴。 于野将符箓、玉简与阵旗单独收了起来,余下的东西依旧放回原来的戒子。而他正想着继续修炼神龙遁法,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御兽戒中,两头妖螈再次躁动不安,显然是饿了,向他讨东西吃呢。 不是刚刚吞了两个大活人么,怎么又饿了。 于野只得将收纳蛇虫鸟兽尸骸的戒子拿出来,从中取了几头野狼扔进御兽戒,待两头妖螈消停了,这才收敛心绪,吐纳调息…… 不知不觉,多日过去。 自从于野拒绝了当归一之后,唯恐再次纠缠,索性闭门不出,一个人躲起来安心修炼。谁想一连过去了多日,始终不见有人再次敲门。当归一在忙什么呢? 于野渐渐坐不住了,估摸着仙门收徒之日临近,遂收功起身,撤去了禁制。 他不再使用三才阵旗,因为他不愿回想过去。 而修炼至今,神龙遁法毫无进展。或许与修为有关,倒也不急于一时。 打开房门,隔壁的客房果然空无一人。 而房门之上,贴着崭新的桃符。 桃符,意味着辞旧迎新。也就是说,又过了一年。算起来,他于野已十八岁了。 于野离开客房,穿过庭院。 恰是正午时分,日光明媚。院子里的树丛中,竟然绽放着几株小花,于寒风之中透着淡淡的春意,禁不住使人眼前一亮。 于野在庭院里徜徉之际,伸手掐算着日子。 距云川峰开山收徒,尚有几日。难道当归一撇开了自己,已前往云川仙门? 于野来到客栈的酒肆,也就是厅堂所在,询问了掌柜,获悉当归一并未退房离去。他暗暗摇了摇头,然后要了一盆肉汤,独自吃喝起来。 在客房内修炼至今,仅凭辟谷丹度日,嘴里甚是寡淡,一盆肉汤下肚,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于野意犹未尽,又要了几大块卤肉带走。当他拿出一块灵石结账之时,门外走进几人。 “于道友,且慢!” 其中一人正是当归一,兴冲冲的吩咐道:“毋掌柜,这几日的吃喝算在他的头上,哦,再来一桌酒席,由这位道友一并结算!” “当归一……” 于野恼怒不已。 一连躲了多日,谁想还是未能躲过当归一的讹诈。 掌柜的姓毋,慈眉善目,面带微笑,站在柜台后边,一手拿着账本,一手伸向于野—— “你的那位道友,欠下七块灵石。加上你方才的吃喝,一共八块灵石。” 于野躲避不过,只得自认倒霉。 毋掌柜接过灵石,颔首道:“多谢承惠!” 于野郁闷难平,忍不住道:“前辈,您这般赚取灵石倒是轻松!” “呵呵,一介老朽,当不得前辈的尊称!” 毋掌柜摇了摇头,谦和笑道:“老朽赚取几块灵石,不过是聊作安慰。倘若道友喜欢这个营生,何妨与我交换呢?” “如何交换?” “拿你百年的寿元,换取这家客栈与取之不竭的灵石。” “说笑了!” “呵呵!” 毋掌柜拈须一笑,自言自语道:“倥偬一生,恍然如梦,回首已过百年,青春年少不再……” 于野拱了拱手,以示受教。 从这位老掌柜的言语中能够猜测一二,他或许寿元将尽,修炼无望,于是开设客栈,借此重返红尘,以抚慰余生残年。 “于道友——” 当归一已坐在桌前,与三位年轻人推杯换盏,而他吃喝之余,不忘大声召唤。只是于师弟的称谓,又变回了于道友。 于野转身走了过去。 他认得玉榧、玉杏,却不认得另外一人。 “这位孤木子,乃是我刚结识的道友!” 被称为孤木子的男子有着二十五六岁,身着道袍,肤色白皙,双目冷峻,仪表不凡。他站起身来,举手道:“本人姓高,因自幼拜入仙门,得赐道号,以后唤我孤木子便可!” 于野举手还礼,深表敬意。 这位孤木子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炼气五层,难怪看着与众不同,竟然是位仙门弟子。且言谈举止颇为洒脱,含笑道:“听说于道友来自卫国,家族传承深厚,改日多多指教,请坐——” “不敢当,请——” 于野谦让一句。 而四个人各守桌子一方,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借口已吃饱喝足,扯过凳子陪坐在一旁。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颇为丰盛。 当归一以东道主自居,邀请三人饮酒吃菜。他口才极佳,又擅长吹嘘,各国的传闻信手拈来,仙门的趣闻滔滔不绝,引得玉榧与孤木子连连点头,便是性情内敛的玉杏也被他逗得忍俊不止。 于野坐在一旁,了然无趣的样子。 尤其他农家小子的打扮,木讷的神情,与四人的服饰、气度,可谓是格格不入。 而当归一倒是兴致盎然,与三位道友侃侃而谈—— “三日后,你我一同前往云川峰。拜入仙门之后,孤木子便是大师兄,玉榧为二师兄,我只能屈居为师弟了,而玉杏倒是捡了个便宜,有三位师兄护着你,谁敢欺负你,三师兄我第一个不答应!” “当兄,你我能否拜入仙门,犹未可知也!” “玉杏师妹尽管放心,你我均有保荐之人,拜入仙门并非难事,只可惜于道友无缘仙门,我一手将他带到此地,实在不忍分手,于道友……” 于野尚自心不在焉,又有点不明白。 孤木子已是仙门弟子,为何改投云川仙门? “于道友有何打算,你是返回卫国,还是在此等待机缘呢?” “他没有保荐之人?” “这位于道友来自卫国,人地两生,无依无靠,没有保荐之人。” “卫国也不乏名门大派,他为何舍近求远呢?” “孤道友所言极是,于道友——?” 当归一与孤木子、玉榧、玉杏,皆扭头看向于野。 于野微微一怔,道:“我外出游历,本想前往琼城,恰逢当道友闯祸,是他带我来到此地……” “于道友、于道友,你身子有恙,不必在此作陪,请自便!” 当归一脸色尴尬,急忙摆了摆手,转而招呼道:“各位,饮酒——” 于野默默起身离去。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倒也客气,举手相送。唯有当归一佯作饮酒,却暗中传音告诫——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来年想不想拜入仙门了?” 于野径自来到客栈的庭院中,晒着暖暖的日头,看着树丛中的小花,抱着膀子悠闲踱步。 三日后,便是云川峰开山收徒的日子。 没有担保与举荐之人,难道真的不能拜入云川仙门? 于野伸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而苦于无计之时,御兽戒中又传来撕咬的动静。 许是饥饿难耐,两头妖螈再次你死我活的打斗起来。而之前收纳的鸟兽尸骸已在短短的十多日之内消耗一空,如今再也拿不出一条蛇、或一只鸟来喂食妖物。 两个家伙也太能吃了,照此下去,养不起啊,却不敢放出去害人,杀了又可惜,唉…… 第一百五十章 机缘造化 三日后。 晨色朦胧。 天野镇外,有座小桥。 四道人影相继来到镇外的小桥之上。 分别是孤木子、玉榧、玉杏,还有当归一。彼此约定起早动身,一同前往云川峰。 “孤师兄,早啊!” “呵呵,三位道友,孤木子有礼了!” “两位师兄,玉师妹,此去尚有百里路程呢,你我启程吧!” “于道友呢?” “孤师兄有所不知,我与他交情深厚,不忍心当面辞行,唯有不告而别了!” “他来了!” “啊……” 四人寒暄之际,镇口走来一道人影。 十七八岁的少年,短衣短衫,步履沉稳,正是于野。 当归一急忙迎过去,感慨道:“哎呀,于道友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何必前来相送呢,快快请回!” 于野径自走到桥头,举手施礼道:“我也想前往云川峰,一为送行,二来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四位道友莫要嫌弃才好!” “呵呵,怎会嫌弃呢,孤木子多谢于道友相送之情!” “于道友,我兄妹邀你同行,请——” “这个……一起走吧!”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均为通情达理之人,当归一不便拒绝,只得答应下来,转而又喜笑颜开道:“这份心意我领了,哈哈!” 于野递给他两个戒子,为鬼修老者师徒所有。他取出灵石、功法、符箓、阵旗之后,其中尚存一些丹药、金银与私人杂物。 当归一拿了好处,变得亲热起来,叮嘱道:“你的轻身术稍逊一筹,路上切莫跟丢了!”他又振臂一挥,道:“此去云川峰,诸位各显神通!” 而他话音未落,飞一般的蹿了出去。 孤木子抚掌称赞了一声,与玉家兄妹动身追赶。 于野紧随其后。 离去之时,他又不禁回头一瞥。 迟疑许久,也权衡许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云川仙门。 从于家村,至玄黄山,从大泽的化州镇,至蕲州的齐海镇,他翻越重山、远渡大海,历经千辛万苦,前后耗时一年,终于抵达此处。他找不退缩的借口。此去无论是能否拜入仙门,或是找到真相,也不管刀山火海,抑或龙潭虎穴,他都要走上一遭。 百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所幸起早赶路,日出之时,已行程过半。孤木子与玉榧的轻身术甚为高明,且修为不弱,已双双跑在前头。而抢先带路的当归一,渐渐的力不从心,便是玉杏也追赶不上,累得他气喘吁吁,连连传音求助。 于野伸手抓住当归一,带着他一起赶路…… 日上三竿时分,前方出现一座高山,彷如杵在半天中,甚是高大巍峨而气象万千。 抵近山脚,未见集市与房舍,只有一道石头牌坊矗立在山坡上,并聚集着十多位年轻人。 孤木子与玉榧、玉杏先到一步。 于野与当归一,随后赶到近前。 当归一有人带着赶路,已恢复了几分体力,又变得神气活现,与孤木子三人凑到一处说笑起来。 于野独自站在一旁,抬眼观望。 这便是云川峰了! 山势高耸,树木茂盛,云雾遮掩,根本看不到山顶。左右则是群峰错落,同样望不到尽头。 山坡上的石头牌坊,略显陈旧,且布满青苔,显得古朴沧桑,却又造型精美。牌坊的匾额上,刻着云川仙境四个大字。左右的石柱上,也刻着字迹,一侧为,天地化清虚,云外见飞龙;一侧为,阴阳衍五行,川上有真仙。 那应该便是云川仙门的山门! 石柱上的两段话,又是何意? 于野尚在琢磨着石柱上的字迹,忽然周身一寒,心头一哆嗦,惊得他急忙收敛心神。 与此同时,山门处多了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男子。 男子有着三四十岁的光景,身着青色道袍,头顶束扎道髻,留着短须,看起来相貌寻常。只不过他现身之际,眼光随意一瞥,强大的神识便已笼罩四周。在场的众人顿时吓得一个个不敢出声,便是当归一也伸手捂住嘴巴而惴惴不安。 另有几个仙门弟子模样的男子守在山门前,其中一人扬声道:“此乃云川峰外门执事,常明师叔。” 一道矮小的身影突然挤开人群,“扑通”伏地便拜:“弟子当归一,见过师叔!” “呵呵,尚未拜入仙门,并非我仙门弟子,称呼前辈即可!而你仅有炼气一层的修为,只怕……” “卜易前辈为弟子师叔,常前辈自然也是弟子师叔。” “卜易?” “正是卜师叔引荐弟子拜入仙门。” “他外出未归呀?” “弟子有卜易师叔的信物,请常师叔过目!” 当归一拿出一块玉牌,高高举起。 叫作常明的外门执事点了点头,道:“卜师弟的令牌,且罢,我便收了你这个弟子,起来吧!” “多谢师叔!” 当归一重重磕几个头,一跃而起,顺势站在常明的身旁,俨然已是仙门弟子的派头。 只听常明又道:“每岁春季,云川峰开门收徒。拜入仙门者,需炼气修为,并有保荐之人,经常某亲自甄别,方可择优纳入门墙。而在此之前,登记造册——”他拂袖一甩,转而走到一块石头上盘膝而坐。当归一亦步亦趋,毕恭毕敬的样子。 两个仙门弟子,一个拿着卷册、纸笔,一个拿着玉简,吩咐众人报上姓名来历。 “厉沄,山南人氏,炼气四层修为……” “孤木子,炼气六层修为,曾为三山门弟子,门内长辈举荐而来……” “玉榧,炼气五层,来自泉山玉家,族叔曾为仙门弟子……” “玉杏,炼气二层,同为泉山玉家子弟…… “溟夜,炼气六层,有仙门长辈举荐,信物为证……” 于野独自站在远处,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没有当归一的精明,也舍不下脸皮跪地求人,更无显赫的身世,与担保举荐之人。虽然仙门已近在眼前,而一切又好像与他无缘。 于野打量着神秘的山门,以及高大巍峨的云川峰,禁不住念头彷徨,原地来回踱步。 聚集在山门前的十多个年轻人,均为拜师求道而来,各自报上姓名来历之后,分别记录在卷册与玉简之中,之后逐一走到常明的面前,由那位外门执事加以甄别。只要他点头认可,便意味着成为仙门弟子。所谓的开山收徒,似乎很简单,并无繁琐的程序,也没有想象中的隆重。 转眼之间,九位年轻男子与三位年轻女子,相继拜见了常明,无一例外均被纳入门墙。 “一共十二人?” “恭喜师叔,又添了十二位弟子。” 常明端坐 在石头上,众人簇拥左右。他问话声刚刚出口,当归一已抢先作答。 “呵呵,当归一?倒是个机灵鬼。” “哎呀,师叔已记下弟子的名讳,弟子再给您老人家磕个头……” “罢了,尔等随我上山!” 常明拂袖而起,便要带着新晋的弟子上山。 便于此时,有人出声道:“于野,卫国人氏,炼气三层,有仙门弟子举荐,请前辈明鉴!” 众人循声看去。 始终站在远处的一个年轻男子,像是农家小子,此时突然走了过来,并呈现出炼气三层的为,双手举着一块玉牌。 当归一瞪大了小眼睛。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皆微微愕然。 竟是于野,他声称是送行而来,怎会有了举荐人,并要拜入仙门? 在场的众人倒也安静,只管默默等待。而其中的一位年轻男子,却眼光闪烁、神色莫名。 于野的眼光掠过那个年轻男子,微微一怔。之前并未过多留意,也没想过在此处遇到熟人。而年轻男子虽也陌生,却并非初次相见。他尚自狐疑之际,手中的玉牌忽然飞起。他强作镇定紧走几步,然后躬身而立。 常明隔空抓取玉牌,稍加打量,道:“这是本门内门弟子的令牌,却不知为何人所有啊?” 于野低头答道:“甘松。” “甘松?” 常明突然走到于野的面前,厉声喝道:“甘松他何时去了卫国,如实说来。” 于野依然低着头,不慌不忙道:“甘松前辈与家中长辈有旧,故而留下这块灵牌。至于他人在何处,晚辈不知。” “你竟然不知?” “不知!” 在场的众人不明究竟,皆紧紧盯着于野。当归一却是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瞪着小眼睛不知所措。 “哦……” 常明的脸色一缓,自言自语道:“数年前多名弟子外出,至今未归,也不知去向,哼!”他转而打量着于野,点了点头道:“多大年纪?” “十八!” “嗯,十八岁,炼气三层,根骨尚可,便留下吧!” 常明转身走向山门,挥手道:“尔等十三人,仅为外门弟子,来日能否选入内门,全凭各自的机缘造化。且往百川堂安置——” 他抬脚踏出一道剑光,直奔山顶飞去,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消失在云雾之中。 一位年长的仙门弟子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道:“仙门净地,自有清规,各位师弟,随我来——” 众人随他穿过山门,循着一条盘山石径往上走去。 与之瞬间,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 于野走在石径上,恍如走在梦境之中,忽然一道矮小的人影蹿到身边,传音道—— “于师弟,吓死了我。” “怎么了?” “那位甘松前辈是谁,你是不是杀了他?只有我知道你能杀了炼气高手,你休想瞒过我。你若是被人识破,我也难以活命……” “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 “嗯!” “哎呦,但愿如此。而你看那人是谁,这回是不是我想多了?” “他是谁呀?” “溟夜,曾出现在玄灵仙门,与齐庄主同行,我之前未曾认出,此时断然没有认错,他必是奉命追杀你我而来……” “哦!” “于师弟,你我乃是过命的交情,从此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川仙门 云川峰,高千丈,占地百里,有三峰九岭,云川为首之说。 三峰,云川峰,济水峰,天秀峰;九岭,则为赤日岭、孤月岭、落星岭……清风岭。其中的云川峰,乃是主峰,为仙门长辈的洞府所在;天秀峰,为仙门的内门所在;济水峰,则为外门所在。百川堂,便位于此处。 云川仙门,以门主为尊,设有五个堂口,分别是神启、牧道、天工、云水、百川,各有长老、执事管辖。其中的神启堂,为内门,担负着云川峰安危的重任,招纳的精英弟子均为骁勇善战之辈;牧道堂,担负巡查、惩戒之责;天工堂,担负炼器、炼符与打造阵法之责;云水堂,担负采药、炼丹之责;百川堂,为外门,担负新晋弟子的传道授法,以及整个仙门各种杂务。 仙门另有十大戒律,触犯者,重则处死,或废去修为、逐出山门,轻则禁足、劳役,等等…… 济水峰的半山腰上。 于野抱着膀子,默默站在一块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三峰九岭的名称,仙门内外的概述,以及清规戒律。务必将其熟记在胸,乃是成为新晋弟子的第一关。 新晋弟子? 关键时刻赌了一把,意外成为了一名仙门弟子。 而于野来不及意外,为了就此潜伏下来,他务必秉持本分,老老实实当一回仙门弟子。 云川峰开山收徒,看似规矩森严,却也并非没有漏洞。所谓的保荐之人,只需一块令牌作为信物。于野在山门前目睹了收徒的过程,遂即想到他杀人夺宝得来的几块仙门令牌。他没敢拿出南山的令牌,而是以炼气弟子充当保荐人,幸亏记得甘松的姓名,最终被他如愿以偿。 而身为执事的常明,竟然不知道南山、卜易等一批仙门弟子的去向。 正如此前甘行所说,他的大泽之行极为隐秘。也正是这个漏洞,帮着他混入仙门。 不过,那个溟夜的来历不明。他是万兽庄齐家的人,还是玄灵仙门的人,或者说是暮天城供奉褚元的人…… “于师弟,这边来——” 石碑位于一道山崖下。 相去不远,有间石屋子,青砖青瓦,挑角飞檐,名为济善阁,乃是百川堂的库房所在。 一群新晋弟子聚在济善阁前,忙着领取物品。曼谷当归一也在其中,跳着脚招手呼唤。 仙门占地百里,太大了。即便记住地名,也弄不清各处所在。 济水峰,乃是一座独立的大山,不得前辈的许可,山上的弟子不得随意去往别处,否则触犯门规戒条而严惩不贷。 济善阁的管事师兄在发放衣物与令牌。 于野领到两身青色道袍,两双软底靴子,一些日常所用的杂物,还有一块黑铁炼制的牌子。铁牌上刻有济水与百川的字样,乃是外门弟子的身份标识。 片刻之后,另一位管事师兄带着众人奔着后山走去。 山外,尚且寒冷。山上,却郁郁葱葱和风习习。浓郁的灵气更是扑面而来,使人精神振奋。 里的路程,便到了后山。山下有个小湖,山腰有山坪、山崖、房舍、楼阁,还有环山的一排山洞。 山洞仅有丈余方圆,上下左右为石梯相连。此处便是新晋弟子的洞府,自行选取一处安顿下来,待明早寅时前往传功崖,据说要接受师门长辈的训示。 于野在山腰的东侧找了一个山洞,洞内摆放着石榻、石几等物,应该许久无人居住,四下里落了一层灰尘。他找来一捆树枝,忙着里里外外清扫起来。 遑论如何,这是他落脚的地方,也许要住上很多长一段日子,应该收拾的清爽舒适一点。 清扫过罢,缓口气。 洞外是片山坡,几丈宽,长满了青草。山坡下去,为百丈悬崖。已是正午时分,就此往东看去,云雾蔼蔼,群峰错落,景象壮观。 右手方向,有十几个山洞,多半已有了主人。还有一条石梯,通往山下。 左手方向,另有几个山洞,已被当归一、玉榧、玉杏占据,此时几个人坐在洞门前的石头上说笑。 “于师弟,过来叙话!” 当归一在招手。 于野走了过去。 无论是当归一,还是玉榧、玉杏,皆换了崭新的道袍,并腰悬令牌,很是精神焕发。不过,当归一的桃木剑终于收了起来。 于野看着满身的灰尘,在丈余远外停下脚步。 当归一盘膝坐在石头上,腰杆笔直,却满脸的嫌弃,抱怨道:“于师弟,瞧你的模样,你如今不比往日,应当顾及仙门弟子的颜面!” 于野挠了挠头,道:“我又怎么了,仙门弟子该是什么样子?” “于师弟,请坐!” 玉榧依旧谦和有礼。 玉杏也跟着伸手示意,道:“于师弟忙于打扫,未及更衣,情有可原,当师兄不要难为他了!” 于野不解道:“玉姑娘,你也唤我师弟?” 玉杏抿唇一笑,道:“我已二十岁,你刚十八,你说呢?” “哎呀,此次新晋的弟子,唯你岁数最小,不要不懂规矩,与师姐赔礼道歉!” 当归一倒是不客气,以师兄的口吻教训于野。 便于此时,不远处的山洞内走出一人,正是孤木子,随着他挥袖一甩,身后卷起一阵旋风,顿时将洞内的灰尘卷出洞外。他转而整理道袍,朗声笑道:“呵呵,各位倒也悠闲!” 其言谈举止,煞是洒脱飘逸。 当归一仰慕不已,忙道:“孤师兄,快快请坐!” 于野也颇为羡慕。 早知道神通法术能够清扫洞府,他又何必弄得满头满脸的灰尘。却想不起来,也不知如何施展。《天禁术》中的禁制之术,或可尝试一二。 而孤木子尚未坐下,又有人从隔壁的山洞内走了出来,含笑道:“各位同门,以后彼此多多亲近,呵呵!”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寒暄道—— “溟兄,还请多多关照!” “溟师兄!” “呵呵,玉榧、玉杏倒也罢了,谷兄岂能说笑,我该称呼您一声师兄才是!” 来的是溟夜,他与众人也成了邻居,并且与孤木子、玉家兄妹颇为熟悉,尤其他的气度风采与孤木子不相上下,使得玉杏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当归一却“噌”的跳下石头,强作轻松道:“溟师兄请坐——” 溟夜故作惊讶道:“咦,当师弟不愿与我亲近?” “嘿,没有、没有!” 当归一干笑一声,趁机走到于野的身旁。 溟夜撩起衣摆,安然坐下,却又话语逼人,意有所指道:“当师弟见到我便像是换了个人,不会干了什么坏事吧?” 当归一脸色微变,忙道:“此言差矣……” 他心里有鬼,难免心虚气短。 溟夜虽然脸上带笑,却依旧咄咄逼人道:“我听说齐国境内,有人招摇撞骗,滥杀无辜,并以五雷正法传人自居。倘若此人混入仙门,是不是应该禀报长辈知晓呢?” “你污蔑人哩……” 当归一能言善辩,而遇到溟夜,竟理屈词穷,一时语无伦次。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不明状况,各自神色疑惑。 于野再也忍耐不住,下巴一抬,出声道:“溟夜,我也听说你来自齐国的玄灵仙门,曾勾结修仙家族胡作非为,如今却改投云川仙门,不知你有何企图?” 溟夜皱起眉头,叱道:“空口无凭……” “既然空口无凭,你为何欺负当归一?” “你是于野?” “是我又怎样,你也不妨罗织一些罪名嫁祸于我。哼,入门首日便恃强凌弱,岂有此理,失陪——” 于野一把拉过当归一转身便走。 “这……” 溟夜神色尴尬,道:“方才只是说笑,两位师弟竟然当真了……” 玉家兄妹不愿牵扯是非,也找个借口起身离去。 唯有孤木子端坐不动,饶有兴趣道:“溟兄,你来自玄灵仙门?” “呵呵!” 溟夜面露苦笑,道:“我来自齐国的暮天城,或许搭乘传送阵时,遇到过两位师弟,彼此有所误会……” 与此同时,于野回到自己的洞府门前。 当归一跟在他的身后,传音道:“师弟呀,多亏你仗义执言。你看似嘴笨,没想说出话来这般硬气……” “师兄客气,小弟不敢当!” 于野径自走入山洞,反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洞口。 当归一被迫止步,回头张望。 溟夜与孤木子在叙话,玉家兄妹已返回住处。如今遇到麻烦,于师弟依然是他唯一的指望。而他怎么生气了? 当归一徘徊片刻,无奈离去。 山洞内,于野也在踱着步子若有所思。 溟夜,果然来者不善。 而他竟然隐瞒了玄灵门弟子的身份,想必是有所顾忌。既然如此,便不用畏首畏尾。却要防他暗中作祟,且看他有何阴谋诡计。 唉! 本以为混入仙门之后,借弟子身份遮掩,便可打探消息,倒也一举两得。谁想又有麻烦接踵而至,可见仙门净地并不清净。 于野拿出两颗夜明珠嵌入石壁,幽暗的所在顿时明亮了许多。他又在纳物铁环中寻找片刻,翻出一张褥子、两个蒲团子,以及陶碗、陶罐等物,各自铺放归置整齐,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地方虽小,总算有个洞府的样子。 于野盘膝坐下,默然片刻,禁不住眉梢一挑,轻声道:“蛟影,我已来到云川仙门,成为外门弟子,应当与你知会一声。” 没人回应。 于野带着疲倦的神情闭上了双眼,自言自语道:“我曾想拜入玄黄山,学一身本事,找尘起报仇,结果差点死在摩崖洞。从那以后,我没了非分之想,而兜兜转转两年之后,竟然成了蕲州仙门弟子,是不是很荒唐呀?我也觉着荒唐,怎奈别无他途。此地灵气浓郁,你我先行安顿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济水百川 天光黑暗。 晨星闪烁。 寅时将至,一群人影来到半山腰的山坪之上。 山坪东侧的悬崖,伸出一块大石头。巨大的石头极为平坦,且三面凌空,八面来风,云雾弥漫,堪称济水峰的一处奇景。 此处,便是传功崖。 一道道人影,相继在传功崖上坐定。十三位新晋弟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于野自然也在其中,旁边坐着当归一、玉杏、玉榧等人。却只有昨日入门的这群弟子,未见别的同门。众人也不敢声张,只管静坐等候。 “我打听了……” 当归一终究还是奈不住寂寞,悄声传音道:“仙门五大堂口,神启堂、牧道堂位于云川主峰;天工堂、云水堂,位于天秀峰;而济水峰,只有一个百川堂,长老叫方巽子,为金丹高人,另有执事、管事与传功师父多人。我所投奔的卜易前辈,为内门弟子,他外出未归,否则岂容溟夜猖狂。于师弟呀,你我应当暗中联手,相互照应,方能站稳脚跟,在这云川仙门闯出一片天地……” 拜入仙门之后,当归一终于发现了危机所在。于是他一边施展包打听的手段,一边提醒于师弟,不要忘了彼此联手的传奇,以便齐心合力对付溟夜。 “各位弟子——” 约莫寅时三刻,远方的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执事常明再次现身,随后跟着两位男子,分别有着筑基修为与炼气修为。十三位新晋弟子起身见礼,复又盘膝坐下静候训示。只见常明背手而立,扬声道—— “尔等昨日已熟记戒律,颁下衣物、令牌。明戒律、收凡心、正服饰,乃是新人入门的规矩。这位百川堂的传功师父,辛鉴,由他传下功法与修炼所用之物。” 那位筑基修士,便是辛鉴,三十多岁的光景,相貌清瘦,留着短须,却两眼望天,也没出声,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随行的管事弟子点头会意,拿出一枚玉简稍加查看,然后往前一步,出声道:“听到名字的师弟师妹,前来领取纳物戒,并拜见传功师父,厉沄、弘巧儿、溟夜……” 众人纷纷起身。 最后一个是于野,他也走到前方,领取了一个纳物戒子,并冲着辛鉴深施一礼,算是见过了传功师父。 便听常明又道:“尔等入门之前,境界修为不等,却远未登堂入室,如今拜入我云川仙门,当戒骄戒躁而从头来过。每月初一、十五,为传经授道之日。每三个月,由传功师父考校修炼进境。每半年,外门弟子大比一次,出类拔萃者,可转为内门弟子。师门长辈亦将优中择优,从中选取嫡传弟子。而在此之前,尔等修炼之余,尚需承担砍柴、烧饭、挑水、建房、铺路等诸多差事,以此熬炼筋骨、磨炼品性,便于仙门甄别优劣而因人施教。修仙之途漫漫无期,唯大毅力者方有机缘成就,各位共勉吧——” 言罢,他与辛鉴扬长而去。 管事弟子留在原地,沉着脸道:“尔等听见了吧,除非因功受赏,或执事开恩,不然接下来的数年、乃至于十数年里,都要老老实实的砍柴、挑水、砸石头。本人穆虎,专职调教尔等这帮新人。无论大小事宜,均要向我禀报,去后山领受差事——” 此时,红日初升,朝霞璀璨,云海生辉。 众人却顾不得欣赏日出的美景,跟着穆虎匆匆奔向后山而去。 于野与当归一落在后头,各自查看着手里的纳物戒子。 纳物戒子,为玉石打造,其中仅有数尺大小,存放着一枚功法玉简,一把长剑,一瓶辟谷丹,一瓶培元丹,还有两块灵石。功法玉简,为云川仙门的入门功法,附录轻身术与一些小法门,名字倒是好听,《云川秘笈》。而长剑与于野的青钢剑相仿,四尺多长,没有剑鞘,剑柄破旧,剑刃尚算锋利。 “这也太寒酸了,至少给把飞剑啊……” 当归一嫌弃不已。 于野倒是很满足。 两年多来,居无定所,四处逃亡,整日里提心吊胆。如今有地方落脚,吃穿不愁,还能安心修炼,已出乎他的想象。关键是混入了云川仙门,与他寻找的真相已近在咫尺。 “哼,仅有两块灵石,我是缺灵石的人么……” 当归一依然在暗暗嘀咕。 于野忍不住道:“你不缺灵石,欠账何时归还?” “我何曾欠账……” 当归一矢口否认,转而又道:“咦,溟夜在干什么?” 众人循着石梯走向后山,却见溟夜与孤木子等人紧跟着辛鉴,并窃窃私语,鬼鬼祟祟的样子。 “谁知道呢。” 于野知道当归一存心赖账,却拿他没法子。 “必有蹊跷啊” 当归一狐疑不已。 片刻之后,抵达后山。 后山的湖水边,有一排石屋子,乃是伙房所在。 辛鉴将众人带到此处,吩咐道:“孤木子、溟夜、玉榧、玉杏,去伙房帮厨;程利、吴姬,厉沄、郑俊,为伙房砍柴跳水。余下五人,随我来——” 于野与当归一等人,只得跟着辛鉴来到湖边。湖边有条石梯,残缺不全。 “尔等的职责,便是砸石头铺路,修砌石梯,每日两个时辰,用饭自去伙房,器械自去库房领取,不得偷懒误工!” 辛鉴丢下一段话,径自离去。 五人站在湖边,面面相觑。 当归一忽然明白过来,尾随辛鉴而去。而片刻之后,他又扛着一捆锄头、锤子悻悻而回。 “哼,辛师兄果然收取了溟夜等人的灵石,却将辛苦的差事留给你我。我拿出两块灵石相送,他竟然嫌少。” “在伙房帮厨自然轻松,却代价不菲,索要五块灵石呢。” “巧儿如何得知?” “我无意窥见,故而知晓。木师兄、尚师兄,莫非也想拿出灵石行贿?” “哈哈,我二人并无此意。” 所在的小湖,有着数里方圆。湖水清澈无波,四周山林环绕。适逢旭日升起,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于野并不在意差事的辛苦,他径自走到湖边,掬了把水洒在脸上,只觉得一阵清凉快意。 “唉,真是倒霉!” 当归一扔下锄头、锤子,无奈道:“师兄、师姐,多多关照!” 另外三个倒霉人,分别是木沙,二十五六岁,身躯健壮,相貌憨厚,炼气四层修为;尚鑫,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净,略显瘦弱,炼气三层修为;弘巧儿为女子,二十一二,五官清秀,身材小巧,炼气三层的修为。 来之安之。 身为修士,皆懂得生存之道。 五个人聚在一处,分了锄头、锤子,然后砸石头、铺路,在湖边垒砌石梯。 于野拿了把锤子,砸着石头,叮叮当当,倒也乐在其中。 来到云川仙门,可谓历尽艰辛,本以为遇到的是刀山火海,谁想第二日便当起了石匠。 就此仰望济水峰,云雾环绕,灵气氤氲,使人心旷神怡。所谓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哎呀,石头偏左了,往右、往右——” 三个人在搬石头、砸石头,当归一带着弘巧儿校正路基,不断的大声吆喝、上下比划。 百丈之外,几个新晋弟子拿着扁担、砍刀走入山林,应该是去砍伐木柴。半山腰上的洞府之间,有人影出没。据说百川堂的外门弟子,足有数百之多。而整个云川仙门,弟子近千…… 午时收工。 五个人结伴前往伙房用饭。 几间石头屋子,摆放着两排木桌子。溟夜系着围裙、拿着木勺,与前来就餐的弟子打饭。当归一幸灾乐祸,捂着嘴暗暗偷乐。 于野也觉着有趣。 所谓命运无常,人这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当一回伙计、或石匠。 饭食,自然是清汤寡水。仙门净地,同样是清修、苦修之地。 于野饮了口清汤,起身离去。 他返回洞府,封了洞门,坐在榻上,拿出之前购买的卤肉吃了起来,然后一个人默默想着心事。 半日砸石头,余下的半日用来修炼。如此劳逸兼顾,看起来倒也不错。 至于溟夜,暂且不必管他。 而既然成为仙门的弟子,便应该对于仙门功法有所熟知。 于野吃了块卤肉,擦了擦嘴。他歇息片刻,拿出《云川秘笈》。 云川仙门的入门功法倒也不难,依他如今的境界,日便可参悟详尽。而《天罡经》才是根本所在,之所以研修《云川秘笈》,无非是遮人耳目罢了。 不过,功法附录的几个小法门倒是不俗,譬如轻身术、驱风术、千钧术等…… 于野查看功法之余,又禁不住看向右手。 他右手拇指的御兽戒中,两头妖螈终于不再折腾,而是挤在一起呼呼大睡。 于野摇了摇头,非但没有庆幸,反而面露苦色。 他已没有东西喂食妖螈,迫不得己之下,尝试着拿出两块灵石。谁想两头妖物吞了灵石之后,像是饮醉了酒,一阵吼叫之后,双双轰然倒地,接着便是沉睡不醒。 妖物倒是消停了,却耗费灵石,依然养不起啊。 如今置身仙门,不能杀人夺宝,算是断了灵石的来源,以后如何是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震惊与愤怒 每日的上半天,于野去湖边砸石头;过了午时,他便返回洞府修炼。 他与木沙、尚鑫与弘巧儿渐渐相熟,再加上一个喜欢说笑的当归一,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宁静。踏入仙门伊始,他的弟子生涯似乎倒也顺利。 又一日。 黎明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转眼过去了七八日,或许得益于济水峰的浓郁灵气,他的修为进境略有提升,并且另有收获。他已初步尝试了《云川秘笈》的入门功法,并且懂得如何辨别一个人的修为境界。此外,轻身术与几个小法门也能施展自如。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蛟影帮他打下的根基,因为他所修炼的《天罡经》、七杀剑诀等相关功法过于高深,使他对于修炼的认知与见解远超常人,亦使得云川仙门的功法变得简单易懂。 而今早醒来,不是去砸石头。 昨日,管事弟子穆虎告知,今日卯时,有传功师父在传功崖讲授功法。 不错,今天是传经授道之日。 修炼了两年多,一直都是蛟影传下功法,便由他独自摸索,如今难得前辈人物授道解惑,他自然不会错过大好机缘。 于野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 洞内嵌着两颗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墙角的瓦罐里,栽着一株湖边采来的野兰。珠光映照着兰草的青翠,为简陋的所在一抹色彩与几分生趣。 而兰草旁边的石几上,摆放着一个木牌,星原于尧之灵位。 这是爹爹的灵牌,一直带在身边。他相信终有一日,带着令牌返回星原谷的于家村与娘亲团聚。 灵牌前,还有一坛酒与两个陶碗…… 于野默然片刻,又看向右手的御兽戒。 妖螈吞了灵石之后,一直沉睡至今。只要不折腾,便接着睡吧。 “砰、砰——” 禁制传来叩击声。 于野撤去禁制,往外走去。 朦胧的晨色中,当归一站在洞外,与他拱了拱手,感慨道:“想我当某人,亦曾斩妖除魔,庇护一方,如今却在此处砸石头。”他转而又一挺胸膛,乐道:“嘿,今日不用砸石头,当一回真正的仙门弟子,去传功崖——” 于野封了洞口。 又有几人走了过来,是砸石头的几位同伴,木沙、尚鑫与弘巧儿。自从分派了差事之后,新晋的弟子们重新找了伙伴。玉家兄妹,与孤木子、溟夜等人往来密切。砍柴跳水的几人,则是自成一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莫不如是也。 五人结伴走向山下。 孤木子等人也相继现身,彼此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更多的人影走出山林、洞府,从四面八方聚向传功崖。 “哈,你我吃苦受累的时候,也没见几人,今日倒是热闹,都冒出来了。” 当归一暗中发着牢骚。 外门弟子为数众多,往日忙于修炼,只有初一、十五,方能见到人影。至于新晋弟子的苦差事,乃是仙门规矩,则另当别论。 来到前山的半山腰,天色微明。 传功崖上,已坐满了人。 于野与当归一等新晋弟子只能站在远处等候。 当一轮红日跃出云海,霎时天地生辉。与之瞬间,三道剑光掠过云海、迎着朝霞而来。 踏剑而来的是三位筑基前辈,其中一位是辛鉴,另外两人分别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与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 三人收起剑光,落在传功崖上。 在场的弟子们齐齐起身,行弟子之礼。 辛鉴微微颔首,出声道:“又是月中,今日早课还是老规矩,先由向虚师兄传授道法要义,他已筑基圆满,境界高深,但凡所言,字字珠玑。之后由我与墨筱师姐,为尔等释疑解惑。” 众人纷纷坐下。 于野与当归一等人依旧站在远处观望。 传功崖上,摆放着三个蒲团。三位传功师父,各自落座。便听老者模样的向虚出声道:“大道不称,大辩不言,而修仙之术,缘法指引,预知行路,当问来者。今日便说说聚气炼气之法……” 向虚乃是传功师父,自然境界不凡,他所说的修炼之法,皆源于《云川秘笈》,听着晦涩难懂。 于野听了片刻,渐渐觉着无趣。 一篇简单的入门功法,为何说得这般高深呢? 传功崖上坐着以一两百人,再加上站立旁听者,现场足有三百多位弟子,皆听得津津有味。便是当归一也摇头晃脑,获益匪浅的样子。 于野只得继续凝神聆听,却还是听不进去,只得闭上双眼,佯作冥思参悟状。 向虚整整讲述了一个时辰,终于作罢。接着由弟子请教修炼之法,辛鉴与墨筱分别予以解答。所问所答倒是浅显易懂,一时场面欢快起来。 又过去一个时辰,传功崖的早课到此为止。 三位传功师父踏剑离开,众弟子举手相送 于野站了两个时辰,权当吐纳调息。他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去,又被当归一拉住,并冲他使了个眼色。 溟夜、孤木子等人站在一旁,礼让传功崖上的弟子先行离去。 “哼,仙门讲究先入为长,达者为尊,虽然同为外门弟子,人家却比你我高上一等呢!” 当归一在传音提醒于野,却带着怨气。他的怨气并非来自仙门规矩,而是来自于溟夜与孤木子。因为两人的精明世故,显然要胜他一筹。 于野并不介意,默默让开去路。 当归一的嘴巴依然不闲着,暗中嘀咕道:“孤木子为人尚可,却与溟夜沆瀣一气,可惜呀……嘿,那位师姐甚是貌美,远比玉杏、厉沄、弘巧儿好看……” 于野抄着双手,两眼低垂。 他并不在意谁的相貌好看,只想早一点返回洞府。 成群的弟子从面前走过,却有一道人影停了下来。 于野的心头一紧,慢慢抬头。 是个年轻女子,二十多岁,青色道袍,身段秀丽,肤色白玉,眉若远山,双眸如水…… 于野犹如雷击,猛然瞪大双眼。 女子也同样的惊愕不已。 与其看来,她面前的少年,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少了稚气,多了沉稳之色,并且个头长高了,挺拔的身躯罩着道袍,腰间系着外门弟子的铁牌…… 与此同时,溟夜、孤木子、玉家兄妹等人察觉异常,齐齐扭头看来。 当归一也眨巴着小眼睛,急声传音:“嘿,没见过好看的女子么,人家是师姐,不敢失礼呦——” 于野猛的惊醒,抬眼掠过四周,并未找到他要找的人,遂转身低头疾走。至于面前的女子,他好像视若未见。而女子也在刹那间恢复常态,旁若无人般的静静离去,只是她的眼光一直盯着前方,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当归一不明究竟,招手喊道:“哎,于师弟——” 溟夜伸手托腮,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孤木子茫然摇头。 玉榧等人神色莫名…… 于野径自返回后山的洞府,在门前稍作停顿,然后踏入山洞,封了洞门,慢慢坐在地上,一个人默默发呆。而不消片刻,他猛然挥拳往下砸去。 “砰、砰——” 褥子破碎,石屑纷飞。 一口气砸了十几拳,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于野这才喘着粗气作罢,却犹自浓眉倒竖而两眼含怒。 白芷! 之前遇到的女子,竟是白芷。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异国他乡的仙门之中遇到故人,却近在咫尺,看得分明,千真万确便是白芷。 而故人重逢,没有惊喜,只有震惊,与莫名的愤怒。 犹还记得,曾与她相邀于灵蛟镇碰头,为此他昼夜狂奔,只为两人的约定。结果他身陷重围,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谁想两年之后,突然再次相见,她竟出现在蕲州,出现在云川仙门之中。 而他的震惊与愤怒,是因为她违背诺言,还是她的不告而别,独自来到蕲州? 都不是。 他于野不懂儿女情长,亦非心胸狭隘之人。 他的震惊,是因为白芷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蕲州。她必然有人相助,那个背后之人必是尘起。否则她一个孤身女子,难以远渡大海,更遑论拜入云川仙门,成为仙门弟子。她竟然与尘起一直暗中联络,他却蒙在鼓中毫不知情。 而他的愤怒,是白芷明明知道尘起欺师灭祖,并且害死了她的师父,竟依然与其狼狈为奸。 那个女子简直就是黑白不分、利欲熏心,空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 枉他曾经患难与共、生死相托,她…… 于野禁不住举起拳头,遂又悻悻作罢而一阵焦虑不安。 有白芷,便少不了尘起。两人拜入云川仙门,应该与卜易有关。即使卜易尚未返回,而一旦尘起禀报仙门,泄露他于野的身份,等待他的将是死路一条。 要知道他杀了南山,与十多位仙门弟子,又牵扯到海外宝物的隐秘,云川仙门岂能轻饶了他! 为今之计,一个是设法逃出仙门;倘若逃出仙门不成,唯有做出最坏的打算。 于野看向手上的纳物铁环与御兽戒,他稍作思索,从中拿出九张符箓,两套阴气森森的阵旗,以及两枚功法玉简。 他不喜欢鬼修,而鬼修的阵法与神通颇具独到之处。在他修成神龙遁法之前,不得不借鉴所有的手段,只为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正如当初正如眼下 湖边。 石梯已砌了大半,而湖堤尚需加固,四周还要铺上一圈石板路,没有年休想完工。 木沙与尚鑫丢了锄头、锤子,坐在一旁歇息。当归一拿着一根竹竿,带着弘巧儿在湖边钓鱼。 只有于野在砸着石头,“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得老远。 “于师弟,过来歇会儿。” “于师弟,你我所干的差事,无非磨练心性罢了,不急于一时。” “嗯!” 于野听从了木沙、尚鑫的劝说,扔了锤子,走到两人身边坐下,很不耐烦的说道:“这般枯燥的日子着实烦闷,不如下山玩耍一番。” “于师弟,你刚刚入门没几日,便想下山,管事师兄也不答应啊。” “我悄悄溜出去便是。” “嘘——” 木沙的相貌憨厚,为人也老实,急忙摆了摆手,劝阻道:“于师弟,不敢触犯门规。” 尚鑫则是摇了摇头,苦笑道:“于师弟有所不知,仙门虽然占地百里,却遍布阵法禁制。莫说你溜不出去,一旦被巡山弟子抓住,势必遭到严惩,劝你三思而行。” “随口一说,不当真的。” 于野佯作说笑,翻手拿出一坛酒。 “请两位饮酒!” 木沙与尚鑫顿时两眼一亮,一个接过酒坛,一个拿来几个陶碗。 当归一不失时机的跑了过来,抢了一碗酒,赞道:“哎呀,好酒!” 于野转而走到湖边。 湖面上,风起涟漪,一如他此时的心绪。 自从昨日见到白芷,震惊愤怒之余,便一直焦虑不安。而今日并无状况发生,也未见仙门长辈找他的麻烦。 白芷定会找到尘起,告知实情,是两人尚未想好对策,还是没有来得及禀报仙门? 而昨日的传功崖,并未见到尘起。那个家伙躲在何处,他为何没有现身? 从各方打听得知,若是逃出仙门,或能能够得逞,却风险极大。尤其眼下状况不明,不易轻举妄动。 “岂敢在此酗酒,岂有此理!” 随着一声叱呵,穆虎出现在湖堤上。随行的还有一位男子,三十来岁,胡子拉碴,一身青色道袍皱皱巴巴,脸上带着谦卑讨好的笑容。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急忙收起酒坛,各自抄起锄头、锤子。 弘巧儿也丢下竹竿,含羞笑道:“我等不过是小憩片刻,穆师兄息怒!” “哼!” 穆虎摇晃站定,翻着双眼道:“这是今日刚入门的弟子,詹坤!”他又一甩下巴,吩咐道:“詹坤,与师兄、师弟们好生相处,但凡不懂之处,多多请教、多多禀报。”他摆了摆手,转身扬长而去。 “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詹坤的年纪不小,修为不高,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他与众人一一见礼,赔笑道:“在下初来乍到,还请各位指教!”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换了个眼色,好奇道:“今日拜入仙门?” 詹坤左右张望,迟疑道“在下找不到保荐之人,便凑了几块灵石,方才……” 当归一笑道:“嘿,你不会是贿赂了穆虎师兄,这才混进仙门吧?” 詹坤脸色微变,忙道:“哎呦,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罢了!” 当归一大度道:“你晚来了几日,而差事却难以取巧。这段路交给你了,干活吧——” “嗯嗯!” 詹坤虽然看着窝囊,却颇为乖巧听话,遂挽起袖子、抄起锄头,卖力的忙碌起来。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相视一笑。 这叫欺生。 几个人合伙捉弄詹坤呢。 江湖如此,仙门也如此。 于野转身坐下,拿起锤子继续砸他的石头。 云川仙门招纳弟子的期限,为一个月。还会有新晋弟子陆续到来,故而詹坤的出现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个詹坤看似老实巴交,却懂得歪门邪道。 而早知混入仙门如此简单,他于野又何至于着急上火。 午时收工。 于野去伙房转了一圈,拿了几枚干果,独自返回洞府。 许是用饭的时辰,山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峭壁、山崖、树丛间的一个个山洞,便是外门弟子的洞府所在,看上去像是蜂巢、或是鼠洞,似乎少了仙门的神秘,而多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于野循着石梯,来到山腰的东侧。 他的洞府门前,静静站着一位女子,虽时过境迁,其身影依然俏丽婀娜。 于野的脚下一顿,脸色抽搐,禁不住看向身后,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远近无人。 正午的日光下,只有他与她,相距十余丈,四目相视。 于野低下头,继续往前。 走到洞府门前,撤去禁制,他径自走了进去。察觉身后有人跟入山洞,他闪开一步,反手封住洞门,顺势打出法诀而挥袖一甩。一道人影隔空飞来,被他伸手抓住。他正要催动剑诀,又忍不住手指颤抖。 白芷,曾高高在上的存在,此时被他《天禁术》困住,两脚离地抵在石壁之上,竟没有丝毫挣扎,而是予取予求的无助模样。 “你……” 于野浓眉倒竖,咬牙切齿道:“你说……尘起何在?” 白芷没有答话,而是脸色微红,神情默默,两眼噙泪。 “尘起何在,为何骗我,你倒是说呀——” 于野仍不住怒吼了一声。 两滴泪水滑落脸颊,白芷终于艰难出声道:“杀……杀了我吧!” 于野猛然松手,后退两步,却怒气不减,挥手道:“你今日若不道出实情,我绝不饶你!” “咳咳——” 白芷双脚落地,虽难以动弹,却一阵急喘。她被禁制束缚四肢,又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逼得差点窒息。片刻之后,总算缓了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她这才心有余悸般的问道:“何为实情?” 于野的眉梢一挑,一字一顿道:“你骗我前往灵蛟镇,害我身陷重围,是不是实情?你背信弃义,勾结尘起,投靠云川仙门,难道有假?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尘起他藏在何处,不要再骗我了,请你如实作答!” “哦……” 白芷像是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我在灵蛟谷等你,你迟迟不来。我只得设法离去,赶到灵蛟镇之后,方知你毁了客栈,已远走高飞,实情便是如此,我何苦骗你呢……” “哼!” 于野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白芷接着说道:“我一时无处可去,恰好发现尘起留下的道门暗记,便一路追寻,意外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我欲伺机报仇,他却急于离开大泽。我权衡之下,随他来到蕲州,因卜易的举荐,一同拜入云川仙门……” “呵呵,你不是想要报仇么,怎会又与尘起成了同门师兄妹呢?” “正如当初,你将玄黄山视为仇敌,却何尝不想拜入道门?正如眼下,你不也是云川仙门的弟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待修为有成,方能报仇雪恨。” “既然如此,你岂能苛责于我?” “这个……” “我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一时难以报仇,可谓度日如年。不想与你再次相见,犹如梦幻,你却视我如同仇寇……” 白芷的话语声未止,泪水再次扑簌而落,却让人分不清泪水中的真情与谎言。 “呼——” 于野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收起剑诀,抱起膀子,沉声道:“你是今年搭乘陈家的海船来到蕲州?” “我与尘起搭乘的海船,为他重金租赁而来。我比你早到了一年。” “尘起呢?” “我与他的洞府,位于前山。他如今一心想要拜入内门,修炼甚为刻苦,故而时常闭关,我也见不到他。” “仙门是否知晓你二人来自大泽?” “尘起为人机敏、行事缜密,他谎称来自海外的离岛。卜易返回之前,暂且无人知晓我二人的真实来历。” “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的机敏!” “他如今已是炼气六层,你并非他的对手!何况门规森严,我劝你戒急用忍……” “哼!” 于野又哼了一声,禁不住闭上双眼,深深锁起眉头。 满腔的怒气,已不知觉散去,却又郁闷难消,令他纠结不安。固然恼怒白芷的欺骗,也屡次吃亏上当。如今当面对质,他竟然无从指责。是对方的巧言善辩,还是他的固执己见?是非对错,一时难有公断。而他的焦虑与担忧,因为尘起的存在而依然存在。 “野兰……于叔父的灵位……” 天禁术的法力消失,白芷没了束缚,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款款上前两步,竟翻手拿出香烛摆放在灵牌前。 “香烛为我祭拜师父所用,今日用来祭拜于叔父!” 于野睁开双眼。 白芷摆放香炉,燃起三根香,又将剩余的香烛置于一旁,然后冲着灵位躬身拜了拜。 于野暗暗叹息一声,举手回礼道:“代家父谢了!” 于家村与白家村均为灵蛟镇属地,算起来他与白芷乃是同乡。异国重逢,抛开恩怨不论,倒也值得一番感慨。 白芷打量着洞府的陈设,微微颔首,转而明眸一闪,冲着于野上下端详。 “嗯,你长高了,也壮实了。” 于野低下头不吭声。 “大泽现状如何,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地?” “一言难尽!” “说来听听啊!” 依稀仿佛,又回到从前,便是白芷的话语神态,也一如昨日。唯有于野变得眼光深沉,眉宇间多了凝练之色……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后患 白芷在于野的洞府中待了一个时辰。 她离去之后,于野便封了洞口,拿出一坛酒,默默独饮。 在海船上缴获的酒,尚存二三十坛。他并非好酒之人,平日里也是滴酒不沾,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想喝上几口。也许是想借着酒水的凛冽,浇灭心头的郁闷,也许是想来一团火烧,让过往的一切烧成灰烬。而仅有十八岁的他,曾经的岁月或也短暂,却又难以忘怀,即使浇下去一坛酒,历历往事依然那样清晰。 于野扔了空酒坛子,仰面朝天躺了下去。 他应该憎恨白芷,却恨不起来。她的说辞不是无懈可击,便是查无实据。如今两人异地重逢,仿佛昨日重现。 而昨日已远,他也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 于野昏昏沉沉躺了半个时辰,运转功法,酒意顿消,慢慢坐起身来。 此前在白芷的逼问之下,与她叙述了大泽道门的现状,以及来到蕲州的大致原委。有关北齐山之变,蕲州修士的疯狂,南山、甘行、裘远之死,他并未过多提及。至于他拜入云川仙门的真正用意,则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白芷倒是善解人意,见他脸色不佳,便告辞离去。却提醒他多加小心,初入仙门,彼此不宜交往甚密,以免惹来他人的猜疑。她会帮他留意尘起的动向,若有不测,她愿暗中相助,与他同进同退。 “同进同退……?” 于野摇了摇头,收敛心绪,看向右手的御兽戒,左手拿出两枚玉简。 已过去半个月,吞噬了灵石的妖螈依然在酣睡。 玉简中,为《幽冥宝鉴》与《阴阳术》。 他无意修炼鬼修的功法,而他的两套阵旗,也就是《阴阳离魂阵》与《五鬼聚煞阵》,需由鬼修之术驱使。另外九张鬼修的符箓,同样离不开相关的法门。为此,他从昨日便已着手研修两篇鬼修功法,虽修行之法迥异,却道理相通。其中的驱魂、搜魂之术,更是令他耳目一新…… 砸石头铺路的外门弟子多了一人,詹坤。 这人虽然三十多岁,却因入门晚了几日,便以师弟自居,干起活来任劳任怨。当归一与木沙、尚鑫见他老实听话,更加喜欢捉弄他。湖边也时常响起笑声,使得枯燥的日子多了几分乐趣。 于野依然是上半天砸石头,下半天修炼功法,夜间吐纳调息,如此日复一日。每逢初一、十五,听取传功师父的传经授道。其间遇见白芷几次,皆佯作不识而相互回避。尘起始终没有现身,所担忧的状况亦未发生。不过,他的焦虑并未消失。 转眼之间,过去了两三个月。 济水峰,景色如旧。 湖水,依然清澈。 只是湖边多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济水湖’三个字,据说是百川堂长老方巽子的手迹。 石碑已安放妥当,詹坤忙着为济水湖三个字涂抹朱砂描红,当归一与弘巧儿拿着刷子,为石碑涂抹清漆;于野与木沙、尚鑫则是拿着锄头,将石碑四周的地基夯实平整。不远处另外站着两人,一个是执事常明,一个是管事穆虎。 “明日,便是外门弟子考校修为之日,方长老一时兴起,命我立下此碑。稍后他亲临查看,呵呵!” “百川堂如此兴盛,常师叔功不可没。” “此乃方长老之功!” “常师叔之胸襟度量,令人敬佩!” “此次收纳弟子,你从中捞取不少好处吧?” “弟子不敢……” “长老来了,弟子回避!” “回避、回避,尔等速速退到三十丈外!” 于野清理着碎石,暗中留意着常明与穆虎的对话。忽见两人一个整理衣着,一个挥手驱赶,他与当归一等人急忙离去。而刚刚抵达湖水北端的林边,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他与众人就此停下脚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剑光消失,一位老者飘然落在湖堤上。 “方长老——” 常明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穆虎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出声。 “您老的手迹,已安放于此,是否妥当,请示下!” “嗯!” 方巽子长老,青色道袍,个头不高,略显清瘦,须发斑白,头顶插着一根木簪。看上去就是一位年长的道人,也没有任何修为,而抬手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势。只见他伸手抚须,冲着石碑微微颔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济水一方,以养万物,修仙之道,亦如是!” “方长老的手迹,自有天地之法。立碑于此,我济水峰又添一处胜景。” “呵呵,一时闲趣罢了!” “明日考校弟子修为,方长老是否亲临?” “不必了……” 六位外门弟子躲在远处观望,又是振奋、又是忐忑。 想想也是,金丹高人,传说中的存在,如今却近在眼前,令人敬畏交加。 归一禁不住传音道:“天呐,金丹长老,仙人般的存在……” 而他话音未落,“扑通”跪在地上,竟瑟瑟发抖、汗如雨下,艰难道:“长老饶命……” 与之瞬间,方长老已踏剑而去。常明与穆虎举手相送,随后也各自离开。 当归一哆哆嗦嗦,终于爬了起来,依然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 于野与木沙、尚鑫等人皆不明究竟,上前询问缘由。 “吓死我了……” 当归一摆了摆手,支支吾吾道,却不肯多说,显然是余悸未消。 詹坤扛着锄头往前走去,笑道:“你我身为外门弟子,当有自知之明,不敢在高人面前传音,否则视为大不敬,难免吃些苦头!”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炼气修士与金丹高人,如云泥之别。所谓的传音,自然瞒不过高人的强大神识。 几个人返回原地继续砸石头,并说些闲话。 “山中无日月,岁尽不知年……” “是啊,来到济水峰已有三月……” “却不知各位进境如何,明日考校修为……” “我打听了,外门弟子有三条出路,而考校修为,便为其一。” 当归一已恢复常态,见众人看来,他丢下锤子,一挺胸脯,笃定道:“你我的苦差事,说是磨炼筋骨、打熬心性,无非权宜之计,只为等待三条出路。一是考校修为,二是年中大比,再一个便是岁末的云川天决。” “考校修为,有何说法?” “年中大比,又将怎样?” “何为云川天决……” 无论是木沙,还是尚鑫、弘巧儿,或詹坤与于野,皆好奇不已。 当归一却卖起关子,脸上露出市侩的笑容,伸手道:“每人一块灵石,我自当倾情相告!” 众人转身散去。 于野正要走开,被当归一拉到一旁坐下,悄声道:“你又不是外人,听我说——” 从他口中得知,考校修为,便是考校弟子的修为进境,优异者将会得到赏赐; 年中大比,为弟子之间的修为比试,获胜者的奖赏更为丰厚; 云川天决,乃是岁末时分,仙门弟子前往云川峰以北的崆峒境,采摘灵药、猎杀妖兽,以此检校修为神通与生存的手段。因崆峒境内凶险莫测,难免出现伤亡,为弟子自愿参与,有优胜劣汰与物竞天择之意,故而取名云川天决。据说仙门中的精英弟子,无一不是云川天决的佼佼者。 “你我在此处砸石头,难有出头之日。我说的三条出路,无异于登天捷径。于师弟,听清了没有?” “嗯!” “既然于师弟听清了,此前旧账一笔勾销!” “你……” “哈!” 当归一的诡计得逞,不待于野发怒,奸笑了一声,跳起来便跑。 而他尚未跑过湖堤,差点撞到一人。 竟是溟夜,佯作好奇道:“当师弟又干了什么坏事,这般得意忘形?” “哼!” 当归一像是撞到晦气,暗哼了一声,转身躲开。 溟夜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洒脱站定,举手道:“各位师兄弟,辛苦啊!” 木沙、尚鑫与弘巧儿不愿得罪同门,随意寒暄两句。 詹坤则是举手致意,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兄’。 溟夜点了点头,笑道:“呵呵,詹师弟气度不凡,来日必有一番成就!” 詹坤甚为惶恐,忙道:“不敢、不敢!” “于师弟——” 溟夜转而看向于野。 于野没有理会,拿着锤子敲着石头。 又听道:“为何不见白芷师姐与你相会呀?” 于野微微一怔。 只见溟夜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不慌不忙道:“你来自卫国,白师姐来自齐国,按理说你二人互不相识,为何如同故人重逢?倘若不是故人,她为何隔日前往你的洞府?而既为故人,之后又为何与你刻意疏远?”他稍稍一顿,带着威胁的口吻接着说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是你坦诚相告,还是我禀报仙门,由前辈找你问个明白呢?”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詹坤,皆齐齐看向于野。各异的神情中,有恍然、有错愕,还有的默默忖思。 于野慢慢站起。 传功崖遇见白芷,以及白芷前往他的洞府,均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必然瞒不过仙门弟子的双眼。他知道此事后患无穷,一直在暗暗担忧。却不想找他麻烦并非尘起,而是另有其人。 溟夜却咄咄逼人,故作惊讶道:“哎呀,于师弟已面无人色,这是心虚了,还是害怕了?” 于野的眉梢一挑,淡然道:“我在齐国游历,与白师姐有过一面之缘。此番意外重逢,自然有所往来。而既入仙门,当以修行为先。改日我与白师姐再次相见,是否要禀报溟师兄知晓?” “哦……?” 溟夜冲着于野上下打量,眼光狐疑不定,片刻之后,忽然笑道:“我不过是仰慕白师姐的美貌而已,该日你与她相见,定要知会一声,呵呵!” 第一百五十六章 鱼死网破 破晓时分。 济水峰前山的山坪上,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今天是考校弟子修为的日子。 于野与当归一也来到此处,两人站在人群中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所在的山坪极为宽阔,约有百丈方圆。东侧,为传功崖;南侧有个亭子,叫云起亭;西侧的济善阁,便是之前领取物品的库房,另有一条石梯通往山下,可以直达山门;济善阁的北边,有座楼阁,叫博海阁,类似于藏经阁,其中收纳着百川堂的功法典籍。博海阁前,有块巨大的青石,形同石台,上面摆放着几个蒲团子,据说便是考校修为的所在。此时,山坪上到处都是人影,足有两三百之众。 于野不敢催动神识,只能凭借目力逐一查看在场的弟子。怎奈人数太多,相互遮挡,难以看清每个人的相貌,倒是发现一道俏丽的身影,却被几个男弟子簇拥着。 那是白芷。 陪伴她的竟是溟夜与孤木子、玉榧,不断说些讨好的话语,她却含羞带笑,似乎来者不拒。 于野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四周一静。 石台上,多了几人,为管事常明,传功师父辛鉴、向虚、墨筱。 四位前辈人物分别落座。 管事穆虎跳上石台,扬声道:“各位同门修炼至今,想必对于修为进境与功法的参悟有所不明,今日便由师门长辈逐一考校。今年入门的弟子先行登台,去年、前年入门的弟子随后……” 一个人修炼如何,体现在功法参悟与修为进境之上。而达到所谓的知行并举、天人合一的境界并不容易,涉及根骨、资质、悟性、机缘等等。若有师门长辈予以指点,自然是受益无穷。 “今年的十四名弟子,上来——” 听着穆虎在召唤,于野与当归一走了过去。孤木子、溟夜、玉榧、玉杏、尚鑫等人已在台下列队等候。或许他年纪最小,排在最后一个。紧接着孤木子率先登台,由传功师父询问了功法口诀,夸赞了他的修为进境,又顺口点评了几句,并由穆虎拿出一把飞剑与两块灵石予以奖赏。 “啧啧,飞剑、灵石哦……” 当归一很是意外,回头与于野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于野犹自打量着四周的人群,察觉有人盯着他,他眼光一掠而过,转而目视前方而双眉浅锁。 两三百个外门弟子,多半有着炼气五层以上的修为。仅仅一个百川堂,便有如此众多的炼气高手。而云川仙门另有神启、牧道、天工与云水四堂,其强大之处可见一斑。倘若仙门派出更多的弟子前往大泽,后果又将如何? “詹坤,炼气三层,自入门至今,修为进境缓慢,当专注修行、勤勉不懈,赏赐一块灵石……” “当归一,炼气二层,进境可嘉,两块灵石……” 转念之间,轮到于野。 石台的一旁,有石头堆砌的石梯。 于野踏上石台,与四位师门长辈行礼,然后接受问询,他将当归一等人所说的功法感悟复述一遍,算是敷衍过关,便听向虚点评—— “于野,炼气三层圆满,修为进境尚可。而本门功法领悟不深,外门功法疏于庞杂。须知修仙之法,贵在于精、贵在于恒。赏赐一块灵石,切勿懈怠!” 于野躬身拜谢,双手接过穆虎递来的灵石。 十四位新晋弟子,不管修为如何,至少赏赐一块灵石,可见仙门的待遇着实不错。 便听穆虎出声道:“去年入门的弟子,等候考校——” 于野转身下台之际,不经意间眼光一瞥。忽见白芷的身旁多了一个年轻男子,正死死盯着他。他不由得脚下一顿,两眼闪过一抹寒意。而年轻男子却转过头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也慢慢走下石台,只是眼中的寒意又浓了几分。 当归一等人并未离去,而是聚在不远处,继续观看长辈的考校点评。十四位新晋弟子,詹坤之外,修为皆有所提升。玉榧与玉杏,一个炼气五层、一个炼气三层。孤木子与溟夜更是趋近六层的圆满境界,并双双得到飞剑的奖赏。 于野站在人群中,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兴奋与期待,而是在冷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走上石台的弟子。 “白芷,炼气五层圆满,赏赐两块灵石……” “尘起,入门短短一年,由炼气五层圆满,修至炼气七层,赏赐三瓶丹药,五块灵石……” “啧啧,一年提升两层修为?” “天纵奇才、我辈翘楚!” “那位师兄叫什么?” “尘起……” 众人在谈论上台上的那位师兄,他叫尘起,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修至炼气七层,可谓是进境神速,修为筑基指日可待。 他是云川仙门的外门弟子,他也是大泽玄黄山的道门弟子。之所以迟迟未见他人,因为他在忙着闭关修炼,若非今日考校修为,他依然不会现身。 只见他接受了赏赐,举手深施一礼,感慨不尽道:“尘起今日略有长进,得益于师门的提携,长辈的教诲,各位同门的关照!”常明与三位传功师父点头赞许,台下的弟子们大声叫好。他冲着这边投来一瞥,转身洒脱走下台去。 于野眯缝着双眼,暗暗咬了咬牙。 尘起,现身了。 在别人看来,他修炼刻苦、进境神速,且能说会道、举止有礼,是位出类拔萃的弟子。而在于野看来,他依然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卑鄙小人,只是更为嚣张、也更为狂妄。 而仇人,也终于见面。 他于野却被仇人当众挑衅,他差点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 考校弟子修为,持续了一个半时辰。 几位师门长辈先行离开,在场的弟子们也相继返回。 “于师弟,咦……” 当归一招呼于野,想要结伴返回后山。却见于师弟在人群中徘徊,他追了过去,好奇道:“于师弟,你找谁呀……” “呵呵,他在找我呢!” 于野停了下来,他面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 当归一走到近前,意外道:“哎呦,尘起师兄,你可是大大有名,济水峰上下没有不认识你的……” 于野在找尘起。 他等待了一个多时辰。谁料对方并未逃走,而是直接来到他面前。 于野沉着脸,一把推开当归一。 “于师弟,这是作甚……” 当归一闪个趔趄。 而尘起竟背起双手,道:“他要杀我!” 弟子们尚未散尽,一个个闻声而来。 “仙门之内,岂敢杀人?” “何人这般大胆?” “尘起师兄……” 于野真的想杀人,却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尘起非但未逃,直接来到他的面前,更是道破了他的心思,使他禁不住愣在原地。 四周聚集的弟子愈来愈多,便是已离去的溟夜、孤木子等人也相继返回。 尘起抬起下巴,眼光斜睨,嘴角含笑,更加的有恃无恐。 于野看着近在咫尺的仇人,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始料不及,他禁不住握紧双拳,心头一阵苦苦挣扎。 便于此时,忽听有人出声—— “触犯门规,悔之晚矣!” 是白芷,静静站在一旁。 “呵呵!” 尘起展颜一笑,与众人举手道:“实不相瞒,我拜入仙门之前,得罪过这位于师弟,既然成了同门师兄弟,是该了结这场恩怨了!”他抬手一指,示意道:“于师弟,借步说话——” 于野看着聚集的人群,默默点了点头。 “白师妹,请你当个见证人!” “我为于师弟作证……” “溟某也乐意之至……” 尘起邀请白芷作证,当归一要陪同,溟夜也跟着起哄,却被尘起婉言谢绝。 “我与于师弟的恩怨,事关白师妹,自当请她作证,各位请回吧!” 言下之意,这是三方当事者在了结恩怨,他人不便参与。 当归一只得作罢,冲着溟夜瞪了一眼。溟夜呵呵一乐,与白芷拱了拱手,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穿过人群,来到山坪南端的石亭之中。 “云起亭!” 尘起径自踏入石亭,自言自语道:“行至水穷,坐看云起,寓意深远,妙哉!”他看向随后而至的白芷,笑道:“师妹,依你之见,云起与尘起,有何不同之处?” 白芷走入石亭,迎风而立。 她伸手撩起耳边的发梢,轻声道:“云起之时,为雨露生机所在。而尘起,意味着纷争与动乱!” “于师弟,你意下如何?” 于野站在亭外的丈余远处,整个石亭与亭中的两人,尽在他七杀剑气的威力笼罩之下。他冷冷看着尘起,两眼中的杀意渐浓。 “呵呵!” 尘起又淡淡一笑,忽然传音道:“小子,长本事了,竟从大泽追到此处,不是想要杀我么,来呀——” 于野的双眉倒竖,禁不住暗中掐动剑诀。 尘起的神色如常,笑容如旧,而他的话语声已变得极为阴险歹毒,恨恨又道:“小子,你的剑气固然厉害,又能如何呢,你敢动手么,你也未必杀得了我呀!”他眼光示意,带着挑衅的口吻接着说道:“一旦我禀报仙门长辈,你的身上藏有海外宝物,即使你变成一只鸟儿,也休想活着逃出济水峰!” “是么?” 于野反问了一句,回头看向身后。 当归一、溟夜等人并未离去,而是站在远处看热闹。 于野的眉梢一挑,淡淡道:“我身上的宝物,无非一枚兽丹而已,早已被我炼化,成了无用之物。而你抢走的海外修士的玉石戒子,想必才是仙门要找的宝物。不知你是否已如实禀报,要不要我为你代劳啊?” “你信口雌黄……” “我亲眼所见,岂容否认。你骗了令师,骗了白芷,骗了卜易,如今又骗入仙门,当真是好手段!” “你……你这是鱼死网破,与你有何好处?” “若能为我于家村的三十二条人命报仇,纵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此言差矣,我并未杀人……” “休想骗我!” “你如何肯信?” “去我族人坟前跪下,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哼,欺人太甚,师妹……” 第一百五十七章 鱼没死 网也未破 鱼没死,网也未破。 于野坐在山洞中,默默看着石几上供奉的灵牌。 灵牌前,燃着三根竹香。 那缭绕的青烟,一如他此时的心绪,飘忽着、凌乱着,又袅袅散去。 烟如尘起,烟去如埃…… 尘起,意味着纷争与动荡,也意味着深仇大恨。 而当尘起以仇人的面目出现之时,于野蓄积已久的怒火,只能化作一缕青烟,独自燃烧、默默的释放。 考校弟子修为之时,遇见尘起,虽说意外,却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想着在散场之后,尾随尘起而去。凭借他的破甲符、鬼遁符,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个仇人。而尘起早已猜透他的心思,竟反其道行之,于大庭广众之下正面相对,逼得他只能收起杀人的念头。 而杀人的后果,他一清二楚,也知道不该莽撞,却又总是忍耐不住。 毕竟他从一个农家小子成为修士,也仅有短短的两年。或许,尘起带给他的苦难过于沉重,使他见到对方,就如同羔羊遇到了狼,顿时如临大敌。哪怕他于野也变成一头强壮的狼,曾经的苦痛依然刻骨难忘。 故而,多日来他一直在寻找应变之法。 当于野获悉尘起隐瞒来历的那一刻起,以宝物迫使对方封口,以免泄露身份,便是他事先想好的对策之一。云起亭中,尘起的诡计得逞,应该颇为得意;而他于野以变应变、顺势为之,同样得以继续潜伏下去。这也算是相互讹诈、各取所需吧,只是过于耗费心机,并透着阴谋的味道。 而尘起竟然声称,他没有杀害于家村的族人。 那人虽然卑鄙无耻,却精明异常。他杀了古木灭口,便已想好了退路。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他永远不会承认他所犯下的罪行。且罢,以后慢慢与他计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于野报仇一百年不迟。 一场担忧多日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却又为何令人郁闷呢? 因为坎坷与磨难,胁迫与屈从,妥协与忍让,使得一个少年变成了精于算计、擅长圈套的狡诈之徒!而他于野真的不喜欢阴谋诡计,他喜欢的是仗剑乘风叱咤千里。 现实,却令人无奈。 之前没人关注他的存在,便是当归一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如今倒好,他不仅多了尘起这个仇敌,溟夜也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还有其他潜在的对手也未可知。 而他真正的对手,并非几个炼气修士。有关海外的宝物,大泽的动荡,皆来自云川仙门的决策者。仙门中的金丹高人,才是他难以面对的强敌。可惜目前只见到一个方巽子,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至于其他的前辈高人,更是无缘相见。揭晓海外宝物真相之日,依然为时尚远。 不过,云川仙门也并非一无是处。短短的三个月,已修至炼气三层的圆满。这要得益于安稳的日子,以及济水峰浓郁的灵气。倘若辅以灵石,他的修为进境还会快上几分。 于野想到此处,手中多了两块灵石,虽然面露不舍,却还是扔入御兽戒中。 妖螈吞噬一块灵石,能够消停一个月。两头妖螈,耗费两块灵石。一年下去,便是二十四块灵石。幸亏身上的灵石尚有盈余,不然他只能狠心杀了妖物而永绝后患。 此外,虽然来到仙门仅有三个多月,却已临近年中大比,不妨问一问当归一,也许他知道有关详情。 于野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两圈,晃了晃脑袋,奔着洞外走去。 当归一住在隔壁,洞门大开,未见其人。 午后时分,后山处于日光的阴影之下。远处依然是群峰叠嶂,景色明媚。 于野循着小径走向前山。 位于山腰上的一个个洞府、或山洞,由石梯与小径相连。下方便是悬崖峭壁,看着有点吓人,却生长着低矮的古木,间或花草摇曳,偶尔飘来一团云雾,颇有几分仙境的气象。 仙境又是什么样子?只怕也没人见过。 转到前山。 就此俯瞰,可见下方的山坪、传功崖、云起亭,以及淡淡的云海。 往西看去,济水峰笼罩在红红的日光之下。十多位弟子坐着山崖之上,或是在吐纳调息,或是三两相聚、谈天说地。 果然见到当归一。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侃侃而谈。还有几人陪伴左右,竟然是孤木子、玉榧,还有白芷、尘起…… 于野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 “于师弟——” “于师弟,往日难得一见,何不过来一叙?” 于野稍作迟疑,走了过去。 前山的山腰上,或峭壁上,开凿了许多山洞。白芷与尘起的洞府,便位于此处,却不知具体所在,他也没兴趣知道。 丈余宽的山崖上,摆放着几块石头,形同石桌石凳,乃是弟子休闲的地方。 当归一唤道:“哎呀,于师弟,正说着你呢,快快坐下!” 尘起的脸上带着笑容,也在举手邀请:“于师弟,你我应当多多走动,以免引起误会、惹来争执,岂不是令仙门蒙羞,呵呵!” 白芷抬眼一瞥,没有吭声。 孤木子与玉榧含笑示意,各自的神情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于野走到近前,并未坐下,而是抱起膀子,独自伫立崖边。脚下,便是百丈悬崖;丈余远外,为五位同门弟子。他转而眉梢一挑,佯作好奇道:“说我什么呢?” “说你如何与我邂逅,如何意气相投,又如何一同斩妖除魔、闯荡四方!” 当归一兴奋道,又说:“哈,几位道友对于你我的正义之举深表敬佩呢!” “哦,还有呢?” 于野随声问道,眼光掠过孤木子、玉榧、白芷,最后落在尘起的脸上。 “还有啊,对你的来历颇感兴趣,询问你的家族,哦,便是于家村,位于卫国何地……” 三位师兄,外门翘楚;白师姐,美貌不凡。如此几位同门,皆主动找到当归一,与他叙谈各地趣闻,并切磋功法心得,使他觉着备受敬重。此时他腰杆笔直,指手画脚道:“快说说于家村位于何地,我也想知道呢!”尘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 孤木子与玉榧,则是神色期待的样子。 白芷,低着头。 于野的嘴角一翘,淡淡说道:“于家村,位于星原谷,乃荒僻之地,难道各位没有听说过?” 当归一、孤木子、玉榧,连连摇头。 尘起含笑不语。 白芷抬起头来,眼光微微一闪。 “行啦,我有事找你,随我来——” 于野上前两步,伸手抓住当归一的胳膊,拉着他转身便走。 “哎、哎,我与师兄、师姐难得如此投机,有事当面说……” “说个屁!” 于野有些恼怒,手上用力,根本不容当归一挣扎,传音道:“人家套你话呢,你有没有提起你我干过的勾当?” “你当我傻呀?” 当归一翻着小眼睛,不满道:“你斩杀玄灵门弟子与万兽庄的人,我岂敢吐露半句……” “我因你杀人,你却置身事外?” “我没有……” “究竟说了什么?” “哎呀,白姐姐……” “白姐姐?” “白师姐啊,她想知道你的来历,获悉你我交情深厚,便找我请教;尘起师兄,大抵也是如此;孤木子与玉榧,有心巴结白师姐,又好奇你与白师姐、尘起师兄的过节,彼此赶巧了凑在一起。我岂敢道出实情啊,或许是溟夜在暗中捣鬼,哎呦、疼,你撒手——” 转瞬到了济水峰东侧,白芷、尘起等人已看不到这边。 于野松开了手。 当归一急忙躲到一旁,揉着细胳膊,恼怒道:“你力气大,了不起呀,竟敢不信我,就此绝交!” 于野欠了欠身子,道:“不是不信,怕你受骗……” “怕我受骗?” 当归一瞪起双眼,不服气道:“哼,这世上骗我的人,尚未出生呢!”他急于离去,又道:“罢了,你找我干什么? 于野问道:“百川堂的年中大比,有何规矩?” “哎呀,我尚在打听此事,改日再说不迟!” 当归一敷衍一句,匆匆往回走去,抱怨道:“师兄、师姐找我请教,这该多大的情面,五雷正法不容埋没,理当宣扬一番……” 倒是错怪了他! 这位五雷正法的传人,只想宣扬他的斩妖除魔、匡扶天道! 于野看着当归一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白芷与尘起的用意,已不言自明,无非想要知道他在蕲州的经历,借此摸清他的底细。而两人是合谋,还是各有所图? 而孤木子与玉榧,为何要凑这个热闹?究竟是仰慕白芷的美貌,还是纯粹的一时好奇? 于野一边低头忖思,一边慢慢往回走去。 也许身上藏着太多的隐秘,让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而置身于仙门之中,难免遇到各种意外。惟有处处小心……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蓦然一怔。 十余丈外,便是他的洞府。 洞门处的禁制,竟支离破碎。洞内,光芒隐隐闪烁。 有人趁着他外出,擅闯私人禁地?而四周未见他人,谁敢如此放肆? 于野来不及多想,飞身冲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暗流涌动 于野尚未冲入洞府,洞口中突然冲出两道人影。 竟是两个女子? 于野错愕不已,急忙躲到一旁。 两个女子见到他更是吓了一跳,转身逃离而去。 于野急忙喝止—— “两位留步!” 他认得两个女子,一个是玉杏,玉榧的族妹,一个叫厉沄,同为外门弟子。 “啊……” 玉杏回头一瞥,恼怒道:“于师弟,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于野愕然道:“擅闯洞府,毁我禁制,我倒想问呢,你二人要干什么?” “哼,你明知故问!” “师妹不必与他纠缠,走——” 厉沄,乃是今年入门弟子中的三位女修之一。她二十多岁,相貌清秀,炼气四层圆满。于野虽然与她相识,却并未打过交道。 于野闪身拦住两人的去路。 不明不白的被人闯入洞府,这其中必有缘故,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且慢,话说清楚……” “大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于野回头看去。 穆虎? 正是穆虎,怒气冲冲而来。 “光天化日之下,轻薄骚扰同门女修,置门规戒条而不顾,于野,你好大的胆子!” “我……” 于野先是遭到玉杏、厉沄的训斥,接着又遭穆虎的叱骂,他顿时懵了,茫然道:“两位师姐擅闯本人洞府,有错在先,怎会是我……” “分明是你邀请我二人前来研修功法,谁想你包藏祸心,厚颜无耻……” “正如师姐所说,你在洞内设置阵法,试图迷惑我二人,实属存心不良。于野,你年纪轻轻,怎会这样……” “哼,我听说你坑害同门女修而欲行不轨,果然如此……” 于野已是目瞪口呆,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 设置陷阱坑害同门,尤其还是女弟子,这罪名大了,依照门规戒律,他将被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而此时不能自辩清白,以后再也难以洗脱罪名。 于野急忙打断道:“玉杏、厉沄,我何时邀请你二人研修功法?” 厉沄振振有词道:“你请教功法,找我二人不见,便返回洞府等候,我二人应约而来……” “既然找寻不见,你二人如何得知?” “有人转告……” “穆师兄看到没有,想必你也是听信传音,不知那人是谁,何不请来当面对质?” “那人是我!” 穆虎尚未答话,山下走来一人。 “溟师兄,请你为我二人作证。” “溟夜,你如实说来——” 竟然是溟夜。 于野恍然大悟,怒道:“溟夜,你为何造谣中伤嫁祸于我?” “呵呵!” 溟夜不慌不忙走到近前,分别与穆虎、玉杏、厉沄举手施礼,转而看向于野,一本正经道道:“之前我途经洞府门前,听你在洞内念叨玉杏的名字,恰见玉杏、厉沄,我便好心转告一声,谁想你……唉!”他摇了摇头,又道:“我唯恐生出乱子,便禀报穆师兄知晓。所幸穆师兄及时赶来,否则不堪设想啊!” 玉杏脸色一红。 厉沄胸口起伏,显然怒气未消。 穆虎点了点头,以示溟夜所说属实。 “你放屁!” 于野怒火中烧,驳斥道:“我在前山与几位同门叙话,刚刚回到此处。当归一、孤木子等人,皆可为我作证。而我洞府封有禁制,你是如何听见洞内的动静?” “不对呀!” 溟夜相貌不凡,举止洒脱,看似好人模样,而说起瞎话张嘴就来。他一脸懵懂状,疑惑道:“你洞府禁制残缺,洞内声响怪异,难道是我听错了?”他转向玉杏、厉沄,问道:“两位师妹如此惊慌,洞内必有古怪。” 厉沄愤愤道:“洞内阴魅四伏、鬼哭狼嚎,我与师妹差点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是了!” 溟夜摆出无辜的样子,道:“于师弟,是你洞内藏有古怪。我与两位师妹,均被你害了。”他又正气凛然道:“既然穆师兄在场,你不妨给个说法。否则的话,只怕你过不去这一关!” 穆虎抬手一挥,不容置疑道:“于野,去你洞府看个究竟!” 于野恨恨咬牙,无奈道:“请吧——” 他转身奔着洞府走去。 穆虎紧随其后。 溟夜微微一笑,与玉杏、厉沄示意道:“有我与穆师兄在此,两位师妹不必担心!” 于野带头走入洞府,洞内果然阴气弥漫、鬼哭狼嚎。他挥袖一甩,四面小旗飞到手中。洞内的阴气瞬即荡然无存,所有的异常随之消失无踪。 穆虎看着他手中的小旗,意外道:“鬼修阵法,你何来此物?” 于野坦然道:“为珍宝坊购买。” 穆虎见他不似说谎,叱道:“小小的洞府,竟布设鬼修阵法,真是荒唐!” 溟夜与玉杏、厉沄也跟着走进洞府,趁机道:“一个外门弟子,身无长物,又无外患,竟然布设如此森严的阵法,必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依我之见,不如禀报执事,查查这人的底细,以免贼人混入仙门!” “哼!” 于野并未急着反驳,而是抬手一指。 “星原于尧之灵位……” 洞内嵌有明珠,淡淡的珠光之下,简陋的摆设一目了然。却见石几摆放着灵牌与香炉,还有一株野兰吐着青翠。 “这是我爹的灵位,唯恐外人惊扰,故而设下鬼修阵法,以此守护亡魂而寄托哀思!” 于野道出实情,寒声道:“身为人子,当守孝道。想我何错之有,竟被视为贼人而遭此凌辱?” 穆虎伸手挠着胡须,尴尬道:“人之常情,不算过错……” 于野猛然提高嗓门,接着又道:“既然我于野没错,又是何人毁我禁制,诱骗两位师姐至此,请穆师兄彻查此事!” “溟夜!” “看来有所误会,我也是关心情切,而无凭无据,岂能冤枉我毁坏禁制呢。不过,于师弟整日独来独往、鬼鬼祟祟,为我仙门安危着想,我不能不有所留意。穆师兄,你说是吧?” “罢了!” 穆虎脸色一沉,不耐烦道:“同门手足,不得相互猜疑,不得无事生非,否则严惩不贷!”他背起双手,气哼哼的转身走了出去。 “穆师兄,我另有要事禀报!” 溟夜在洞内又看了一眼,冲着于野笑了笑,摆出‘你奈我何’的嘴脸,趁机溜出了洞府。 “于师弟……” 玉杏与厉沄,一个脸红依然,一个神色愧疚。 于野没有理会,径自取出三根竹香点燃,然后走到褥子上盘膝坐下,慢慢闭上双眼,却依然皱着眉头而恨意难消。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只得转身离去。而玉杏离去之时,忍不住回头一瞥,神情中有愧疚,也有羞涩。 于野抬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洞口,又甩出四面小旗。小小的洞府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而阵法正是鬼修的《阴阳离魂阵》。他这才睁开双眼,犹自神情冰冷而面带怒色。 来到仙门之后,足够谨慎,也足够小心,谁想麻烦还是找上门来。 溟夜! 他竟公然挑衅,栽赃嫁祸,若非早有提防,今日差点被他得逞。 浅而易见,他与玄灵仙门,暮天仙门的褚元,以及万兽庄的齐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之所以混入仙门,便是为了对付他与当归一。如今他已率先出手,虽然未能如愿,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今日离开洞府,不过片刻的工夫,岂能这般凑巧,被他趁虚而入? 莫非是尘起在暗中捣鬼…… 接下来的日子里,于野砸完石头之后,便闭门不出。其间只有当归一与玉杏登门,一个是告知他年中大比的详情,一个是专为道歉而来。 有关年中大比,形同考校修为,乃是弟子登台较量,考校各自的修为神通。有长辈现场裁处优劣,可比拼飞剑与法术,却不得施展符箓,不得伤害性命,双方点到为止。 而玉杏为他送来一盆野兰,与之前的野兰配成了一双。经历了一场误会之后,她忽然关注起于野的一举一动。于野也并未迁怒于她,反而以礼相待,彼此直呼姓名,相处日趋融洽。 或许是于野的谨慎,溟夜没有继续找他的麻烦。而济水峰看似宁静,却早已暗流涌动…… 日子飞快。 两个月后。 这日清晨,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珠光映照之下,他的脸颊与双手,焕发着淡淡的光泽,像是温润的暖玉,细腻而又坚韧。他五官之间的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斜挑的浓眉,与双眸中的沉凝之色。 于野悠悠吐了口浊气。 历经小半年的修炼,他的修为已堪堪踏入炼气四层的门槛。相信再有几日,他便能提升一层境界。 蛟影说过,蛟丹一直在压制他的修为,不必苛求境界的提升,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而几个月来,蛟影始终没有出声。她在忙着修炼,但愿济水峰浓郁的灵气能够帮她早日恢复魂力。 于野举起右手。 御兽戒中,两头妖螈仍在酣睡。 两头妖物在持续不断的吞噬灵石之后,似乎有所变化,各自的后背上冒出一团肉坨,看起来更加的狰狞丑陋。 “砰、砰——” 有人叩击洞府的禁制,随之响起当归一的叫喊声—— “于师弟,时辰不早了!” 于野舒展双袖,长身而起。 今天的济水峰,有桩盛事。 百川堂的年中大比,到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战而胜 卯时。 天已大亮。 济水峰的山坪上,聚满了人。 一如两个月前的场景,只是人数更多。据说,其他各堂的前辈与弟子也来了。 博海阁的石台的前方,圈出一片空地,足有二十余丈方圆,并环绕着八根石柱,显然为阵法所在。 阵法之中,便是年中大比的场地。 众多弟子围坐在阵法的四周,各自于等候之余,或东张西望,或窃窃私语,场面甚是热闹。 于野与当归一坐在人群中,旁边是玉杏、厉沄、木沙、尚鑫、弘巧儿、詹坤等同年入门的弟子。溟夜、孤木子、玉榧,与其他外门弟子坐在一起,其中可见白芷、尘起的身影。 “嘿,据说神启堂前辈亲临现场,只为挑选内门弟子而来。” “何人能够入选呢?” “一是修为高强,二是大比获胜,否则难入高人法眼,也休想入选神启堂。” “当师弟,你何时能够进入内门?” “嘿,依我天赋异禀,两三年后当能如愿。” “呵呵,当师弟大言不惭。神启堂是什么地方,为五堂至尊,仙门精英所在,我看你十年之内也休想成为内门弟子!” “不敢小瞧人……” 当归一与尚鑫、弘巧儿等人说着闲话。 于野越过人群看去。 溟夜与孤木子、玉榧、白芷、尘起正在说笑,彼此倒是性情相投。或许有所察觉,溟夜、尘起、白芷分别冲着这边看来,各自的神色中有挑衅、有暧昧,也有躲闪。 于野的心绪一阵烦乱,扭头看向远处。 算起来,拜入云川仙门已有五个多月。恰是酷热时节,济水峰依然凉风送爽春意融融。 天上飞来几道剑光,转瞬又没了踪影。 那应该是来自天秀峰、云川峰的前辈人物,一个个很神秘的样子。 打听得知,天秀峰位于正东方向,距此五十里;云川峰,位于东南方向,距此三十多里,与济水峰形同三足鼎立。而各峰弟子,济水峰的人数最多,天秀峰次之,云川峰居后。而云川峰却最为强大,不仅居住着几位金丹长老,据说还有二十多位筑基弟子,一百多位炼气弟子。云川仙门上下近千之众,足以傲视蕲州五国。 至于蕲州五国的状况,暂且无暇顾及。一边提防小人的暗算,一边还要专心修炼。唯有在仙门之中站稳脚跟,方能有所作为…… “于师弟!” 于野回过头来。 “于师弟是否知晓神启堂长老的大名?” “哦……?” “是否知晓门主的大名?” “这个……” “于师弟,你啥也不知道,整日忙于修炼,修为进境却是一般啊!” “嗯,本人自惭驽钝!” 于野嘴里敷衍着,转而看向博海阁前的石台。 有关仙门的几个前辈人物,他也暗中打听过。门主,叫邪罗子。门下五位长老,分别是铁杉、严丘、袁公、史丹子,与方巽子。道号带个‘子’,是修仙者的喜好,也是一种尊称。长老,类似村里的长辈。五位金丹长老,真正的仙门高人。却也仅此而已,各人的性情、喜好,修为高低,擅长的法术神通等等,皆不得而知、也无从打听。对于外门弟子来说,长老们可望而不可及。至于门主邪罗子,更是神秘莫测的存在。 便于此时,执事常明走上石台,扬声道:“我百川堂的方长老,与神启堂的洪烈大师兄亲临济水峰;另有百川堂的三位传功师父,担当裁决之责。众弟子见礼!” 随声走上石台的是一位老者,便是百川堂的长老,方巽子。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个头高大,留着短须,器宇轩昂,应该便是神启堂的大师兄,洪烈。三位传功师父并未登台,而是走到石台前方空地的一侧与两端坐了下来。 弟子们不敢怠慢,齐齐起身执礼拜见。 石台之上,摆放着三个蒲团。洪烈稍作谦让,率先落座;方巽子面带微笑,居中而坐。 常明伸出双手示意,在场的弟子们也坐了下来,他接着说道:“此番年中大比,规矩从前。而今日殊为难得,洪烈大师兄亲临现场指教。大比优异者,或将由他举荐拜入内门。俗语有云;天道酬勤,力耕不欺,只争朝夕,莫负年华,还望各位弟子尽展真才实学。先由炼气七层以上修为的弟子抓阄抽签比试,最终获胜者赏赐丰厚……” 虽然规矩从前,常明还是叮嘱了几句。接着由管事弟子拿出一个禁制包裹的坛子,召集练气七层以上的弟子从中抓取写有字符的小石头。字符相同者两两比试,依次循环,直至决出最终的获胜者。 外门弟子人数众多,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占据大半。炼气七层以上的高手,便有数十位。抓阄抽签持续了片刻,在穆虎的吩咐下,两个抽到‘甲’字的弟子走到当间的空地上。三位传功师父早已坐定,挥手打出一道法诀。 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四周,同时也将两个弟子笼罩其中。 “啧啧,阵法之下,难以偷袭,也不能使诈,全凭修为硬拼啊。于师弟,你的手段怕是用不上了,我很是担心呐!” 当归一见识过于野的手段,知道于野的神通诡异。而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阵法笼罩,他以为于野占不到便宜,竟为他担忧起来。 于野没有反驳,默默点了点头。 且不说大比的规矩森严,便是金丹高人坐镇,他也不敢施展七杀剑气与化身术,否则必将泄露身份而成为众矢之的。今日倒也无妨,走个过场便是,至于是输是赢,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随着穆虎的一声令下,比试就此开始。 阵法中的两个弟子,一个为炼气八层,一个为炼气九层,各自催动飞剑攻向对方,顿时剑光闪烁而轰鸣大作。而不得施展符箓,又熟知本门的神通,双方只能硬拼修为,驱使飞剑不断碰撞。喘息之间,炼气八层的弟子已被逼到阵法的边缘。场外的三位传功师父及时裁定输赢,围观的弟子们大声叫好。台上的方巽子与常明微微颔首以示嘉许,洪烈则是连连摇头而大失所望的样子…… 于野起初倒也期待,看到两位弟子分出输赢之后,也感到有些乏味。所谓的年中大比,只是修为的比试。更多的神通难以施展,便也无从体现出一个弟子的真本事。 抽到‘甲’字的弟子比试过罢,便是抽到‘乙’、‘丙’、‘丁’的弟子登场。获胜者再次抓阄抽签,最终的赢家是一位中年弟子,炼气九层圆满的高手,不仅得到十块灵石、两瓶丹药与一把飞剑的赏赐,还得到方巽子长老的亲口嘉奖。而尘起获胜两轮之后,败在一位炼气九层的弟子手下,取得并列第七的战绩,依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与炼气七层的修为,已足以引来师门长辈的关注。 之后是炼气五层以上修为的弟子比试。 白芷已修至炼气六层,抽签参与比试,她的对手是位炼气五层的年轻男子。结果她的飞剑异常凌厉,直接击破对方的护体法力,差点闹出人命,被场外的传功师父及时制止,免不了训斥她出手毒辣,而最终依然判她获胜。 于野观看比试的同时,不忘留意着台上几位前辈。 在白芷获胜之时,那位神启堂的大师兄洪烈显得颇有兴致。 两个时辰之后,炼气五层以上的弟子比试,终于分出输赢。溟夜竟然未尝一败,自然大获全胜,孤木子、白芷居后。白芷获得第三,与他对阵的玉榧尚未动手,便自动认输,显然是故意退让。无论如何,在百川堂中,她一个年轻女修,可谓是出类拔萃。 已是晌午时分。 方长老与洪烈无意观看低阶弟子的比试,相继踏剑离去。常明带着众人起身相送,然后稍事歇息。午时过罢,比试继续。 接下来由炼气四层以下修为的弟子登场,便是当归一也要跟着抓阄,使他神色沮丧而暗呼倒霉。虽然百川堂的人数众多,低阶弟子却仅有二十多人,炼气二层的更是屈指可数,相互凑在一起比试也在意料之中。 于野在陶罐中抓到一个‘庚’字的石头,遂在原地静静等候。 他是炼气三层的修为,与他相仿的仅有弘巧儿、尚鑫、詹坤与玉杏。果不其然,同样抽到‘庚’字的是詹坤。 在穆虎的催促下,两人走到空地的阵法之中。 光芒一闪,阵法笼罩。 于野抬手抓出一把长剑,随着法力催动,剑锋“嗡嗡”作响,剑芒吞吐不定。 他的长剑来自百川堂,为入门之时所得,如今当作青钢剑使用,权且应付这场比试。四周虽为阵法笼罩,而远近却一目了然。比试耗时半日,大多数的弟子已经离去,而白芷、尘起、溟夜等数十人尚在场外围观。 “詹师兄,请——” 于野看向詹坤,催促对方动手。 詹坤站在十余外,竟然低着头,手中的长剑也藏在身后,显得极为胆怯慌张。 “怎么了……?” 于野尚自疑惑,忽见对方扔了长剑,怯怯懦懦道:“于师兄,我甘拜下风!” “这……” 于野愕然不已。 阵法消失,便听辛鉴裁决道:“詹坤弃剑认输,于野获胜!” 同为传功师父的向虚摇头叹道:“不成器的东西!” 穆虎大声喊道:“抽到‘辛’字的弟子登场比试……” 于野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轮到于野再次抓阄。谁料当归一上次抽签落单,此次两人同时抽取‘丙’字。而尚未登场比试,当归一竟然找到辛鉴主动告负。既然规矩如此,认输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转瞬之间,获胜的低阶弟子仅剩下四人,为木沙、厉沄、玉杏,还有于野。 四人抽签,于野遇到玉杏,木沙对阵厉沄。 而让于野没有想到的是,玉杏竟也主动认输,并奉送给他一个微笑,显然有成全之意。木沙与厉沄倒是动手较量,而获胜者为厉沄。 于野又一次走到阵法之中。 最后与他比试的是厉沄,一位炼气四层圆满的女修,先后战胜数位男弟子,可见她身手不凡。 于野并未拿出他的长剑,而是神色迟疑。 即使厉沄身手不凡,也不是他的对手,关键他不愿与一个女子比试,倒不如学着他人主动告负。 而他尚未认输,“当啷”一声,厉沄已弃了长剑,举手道:“三位师叔,弟子输了!” 阵法消失,便听向虚怒道:“荒唐,真是荒唐,岂有不战认输的道理,尔等这帮不成器的东西!” “于野获胜!” 辛鉴只得裁决胜负,却冷哼道:“哼,岂有此理!” 墨筱摇了摇头,叹道:“唉,规矩如此,倒也不必苛责,两位师兄息怒!” 石台之上,常明虽然沉默不语,而脸色也不好看,显然动了怒气。 厉沄捡起长剑匆匆离去。 于野却愣在当场。 接二连三,不战而胜,虽已蒙混过关,而这种场面着实叫人难堪。詹坤、当归一、玉杏认输也就罢了,为何厉沄也认输呢,难道她是弥补上次的过错?还有当归一,他为何一脸的得意? “哈哈!” 与此同时,哄笑声四起。 便听人群中的溟夜讥笑道:“低阶弟子首席,非于师弟莫属,如此连番大胜,实属仙门奇闻,哈哈——” 三位传功师父愤愤起身,常明也欲拂袖离去。 于野终于忍耐不住,大声道:“常管事、三位师叔,弟子胜之不武,甚为惶恐,能否斗胆挑战其他师兄?” 常明意外道:“哦,你挑战何人?” “弟子挑战尘起、溟夜。” “你越阶挑战,难以获胜!” “胜负寻常事,只求不负各位前辈的教诲!” “好——” 第一百六十章 透着野性的霸气 于野提出挑战之后,常明当场答应下来。 三位传功师父尚在气头上,只当于野是个投机之徒,却不想他有此胆量,自然予以肯定。 在场的弟子们意外之余,各自振奋不已。 之前都是同阶弟子之间的较量,彼此修为相差不大,即使分出输赢,也在意料之中。而于野以炼气三层的修为,越阶挑战炼气六层与炼气七层的高手,无疑为此次的年中大比增添了新意与看头。 当归一更是容光焕发,仿佛是他登场比试,使他倍为期待,又与有荣焉的样子。 唯有尘起、白芷与溟夜的反响各有不同。 尘起沉默不语,心绪莫名; 白芷微微蹙眉,神色疑惑; 溟夜面带冷笑,已是跃跃欲试。 穆虎与几位前辈躬身施礼,转身扬声道:“溟夜与于野比试,倘若获胜,此事作罢,倘若落败,再由尘起出战。规矩从前,两位师弟请吧——” 当归一眯缝着小眼睛,得意道:“若非如此,各位岂能看到如此一场大战!” 他身旁的玉杏、厉沄、詹坤等人好像心领神会,却又难以置信。x33 “如你所说,他在筑基之下难寻对手?” “嘘,我没说过这话!” “你分明说过,与他交手,非死即伤……” “哎呀,我没说,我忘了。各位且看——” 溟夜已分开人群,昂首登场。 于野持剑而立,剑锋斜指地面。随着法力加持,剑锋微微抖动、轻声炸鸣。 三位传功师父打出法诀。 光芒一闪,两人已笼罩在阵法之中。 溟夜站在六七丈外,抬手召出一把短剑,却并未忙着动手,而是微微一笑,传音道:“于野,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你却自己跳了出来。也罢,我今日便教训、教训你!”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你是玄灵门的人,还是万兽庄的人?” “莫管我来自何方,你且记着,你身上背着五条人命呢。玄灵门与万兽庄不亡,便会有人找你报仇……” 溟夜的脸上带笑,看似温和有礼,而他话音未落,短剑突然出手。 一道寒光快似闪电,直奔于野袭去。 于野不躲不避,抬脚往前,双手举剑,“唰”的劈出一道剑芒。 “锵——” 光芒闪烁,一声炸响,长剑从中折断,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 于野抵挡不住,抓着半截短剑踉跄后退。 “哼,师父说你接连斩杀炼气八层、九层的高手,叮嘱我多加小心,凭你也配……” 溟夜一击得手,乘胜出击。 于野后退了几步,抵近阵法的边缘。 阵外的三位传功师父暗暗摇头,便要就此裁决胜负。两人修为相差的太多,输赢已没有悬念。 而溟夜却全力催动飞剑,他要在裁定输赢之前将于野狠狠的教训一番。 剑光闪烁,“砰”的震响。 于野无处可退,瞬间已被飞剑击中,并未重创倒地,而是周身涌出一层青色光芒,并就势旋转凌空蹿起,顺手扔出手中的半截断剑。 溟夜稍稍意外,忍不住面露讥笑。 一把断剑也想伤人? 师父啊,这便是您与齐庄主所说的狡诈凶悍之徒! 溟夜又是抬手一指,飞剑盘旋而回。 而于野已抢先扑到近前,双手打出几道法诀。 溟夜察觉不妙,闪身便要躲避,而几道无形的禁制当头罩下,顿时让他四肢束缚而难以动弹。他急忙拼命挣扎,却见于野顺势抓住尚未落地的半截断剑冲着他狠狠劈来。 “喀——” 护体法力崩溃。 “噗——” 半截剑锋插入肩头,热血迸溅。 “啊……” 溟夜惨叫一声,往后便倒,却双手死死抓着断剑,嘶声叫喊:“救命……” “住手!” 于野抽不出断剑,只能赤手空拳扑到溟夜的身上,挥起拳头“砰、砰”便打。而正当他打得起劲,一声叱呵传来,一股强大的法力倏然而至,将他凌空甩出去十余丈远。他“扑通”摔落在地,而尚未爬起,再次遭到法力的禁锢。他强撑着坐在地上,有人走到面前,冷声道:“师门长辈发话之前,不得妄动!”x33 竟是穆虎。 阵法消失,三位传功师父与常明皆来到场中。却并非为他而来,而是查看溟夜的伤势。 溟夜已被扶起,肩头依然插着半截短剑,曾经清秀的脸颊,已涂满了血迹,并且鼻青脸肿,模样极为狼狈。 场外,数十个围观的弟子不再挥手叫好、也不再出声。 白芷,眼光闪烁,不知她想什么;尘起,好像在若有所思;孤木子与玉榧,似乎有些惊讶;玉杏、弘巧儿、厉沄,愕然中透着担忧之色;詹坤,脸上竟然带着古怪的笑意;木沙、尚鑫等人,则是在关注等待。而当归一在人群中露出半个脑袋,诡计得逞、而又心虚的德行。余下的外门弟子,更多的是在看热闹。 转瞬之间,溟夜肩头的断剑已被取下,并由常明帮他封住创伤,然后与三位传功师父走向于野。 于野由穆虎看押着坐在地上。 四位前辈停下脚步,神情各异。 向虚,打量着于野,出声道:“炼气弟子懂得禁制之法不难,却难以用来克敌制胜。你一个初入门的弟子,怎会擅长筑基修士方能施展的禁制困术呢?” 于野坦然道:“弟子修炼禁制之术已有多年!” “已修炼多年?” 辛鉴摇头苦笑,道:“以炼气三层圆满的修为,重创炼气六层圆满的同门师兄。若非我三人及时阻拦,溟夜他焉有命在!” 向虚继续问道:“你的禁制困术,师承何人?” “师承……裘伯!” “裘伯?他是哪家仙门的高人?” “裘伯应为散修,外出游历,与弟子结缘,传授了相关法门。如今他耗尽寿元,早已身陨道消!” “哦……” 向虚沉吟不语。 常明沉着脸叱道:“你为何打伤溟夜,忘了大比的规矩么?” “弟子越阶挑战师兄,已属自不量力,当如猛虎搏兔,务必竭尽全力。而弟子并无伤人之心,一时意外罢了!” 于野不善言辞,而一旦张口,便有理有据,且没有一句废话。他接着又道:“弟子与溟夜的比试,得到各位前辈首肯。而弟子尚未挑战尘起,不知为何将我禁在此处?” “哼!” 常明哼了一声,道:“今日差点给我惹出大纰漏,岂能由你折腾下去。年中比试,到此为止!”他拂袖一甩,扬长而去。 辛鉴吩咐道:“穆虎,收了阵法!” 墨筱也出声道:“各位弟子,散了吧!” 于野身上一轻,禁锢已消失无踪。他站起身来,嘀咕道:“为何弟子没有赏赐?” 向虚与辛鉴置若罔闻。 墨筱倒是通情达理,无奈道:“你打伤同门,得到赦免已属侥幸。”话虽如此,她还是拿出一把短剑,示意道:“你法器损毁,这把剑聊作抵偿!” 于野急忙接过短剑,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 “不懂规矩,以后唤我师叔!” 墨筱佯作嗔怒,转身踏剑而起。 于野查看手中的短剑。 是把飞剑,品相不俗,且残存着法力印记,应为墨筱的私人物品。x33 三位传功师父,唯有她对待弟子最为耐心、也最为和善。 穆虎收起阵法石柱,几位前辈相继离开,围观的弟子也四散而去。孤木子、玉榧与溟夜的交情不错,上前帮他料理伤势;当归一、木沙、尚鑫、玉杏等人,则是涌到于野的身边。 于野却走向溟夜,也不传音,大声道:“溟夜,你再敢陷害同门,便不是这般便宜,我会砍下你的胳膊!” 此时此刻,他身上突然多了一丝霸气。嗯,来自大泽江湖,潘远的那种透着野性的霸气。 溟夜已撕开道袍,露出血迹淋淋的半边膀子,由孤木子与玉榧帮他裹扎。他满脸恨意的盯着于野,哼道:“你够狠,走着瞧——” 于野翻着双眼,转身走向场外。 见尘起尚未离去,他走到近前,揶揄道:“尘起师兄,你我何时比试一番呢?” “呵呵!” 尘起冷笑一声,低头说道:“于师弟,你该知道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身为师兄,我劝你不要过于嚣张!” “且罢,你我也走着瞧!” 于野丢下一句话,奔着后山走去。却未见白芷的身影,想必她已独自返回洞府。 当归一等人跟随左右,皆面带笑容。 “哈,溟夜他也有今日,报应不爽……” “于师弟身手不凡……” “于师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于师兄法力通玄,修为强大,堪称外门第一人……” 众人说起比试的场景,犹自兴奋不已,各自说到兴头上,不吝赞誉之词。 于野也是面带笑容,神采奕奕。一时冲动之下,挑战尘起与溟夜。最终将溟夜痛打了一顿,着实出了口恶气。而他并未过于得意,摆了摆手道:“一时侥幸,各位谬赞了!” 当归一往前跑了几步,跳上一段石阶,昂首挺胸道:“嘿,于师弟不必自谦,溟夜捡得性命已属运气……” 于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打断道:“溟夜暗中害人,你是摆明了坑我。你与玉杏、厉沄、詹坤三位同门,为何先后认输?” “怎会是坑你……呦,给你看出来了?” “哼!” “我好心帮你……” “说!” 登场比试的时候,詹坤与当归一的先后认输,并未引起于野的察觉。当玉杏与厉沄也相继弃剑告负,不由得让他起了疑心。而他的接连不战而胜,惹怒了几位前辈。他被逼无奈之下,借机挑战尘起与溟夜。不过,他的举动颇为冒险,所幸再次蒙混过关。却要事后弄个明白,不能任由当归一的摆布。 “嘿,每人两块灵石,拿来吧——” “灵石?” “我与玉杏师姐、厉沄师姐、詹坤师弟先后告负,助你获胜之后,你送给每人两块灵石略表谢意!而几位同门获悉你心狠手辣,不忍伤了和气,便由我代为约定……” “当归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下无贼 济水峰的年中大比,发生了一桩奇事。 一位炼气三层的弟子,先是不战而胜,成为低阶弟子的第一人,接着挑战炼气六层的师兄,将对方打成了重伤。又因为他的挑战得到长辈的许可,并未因此受到惩处。也许仙门的日子过于枯燥沉闷,如此一桩奇事很快传开了,并渐渐传遍了济水峰,传至天秀峰,最终传至云川峰。 “那位弟子姓于名野,十八岁,炼气三层圆满,来自卫国的没落世家,修炼过一些旁门左道,许是擅于近身搏杀,打伤了一位炼气六层的弟子。不过……” 云川峰的一座石亭中,站着一位粗壮男子,他便是神启堂的大师兄,洪烈。此时他低头垂手,恭恭敬敬道:“低阶弟子比试之时,弟子已经离去,隔日听说此事,特来禀报师父!” 所在的石亭,位于悬崖峭壁之上。亭子的三面凌空,一面为崖石相连的洞府。此时,石亭当间的草垫上,坐着一位黑衣老者,年过半百,须发灰白,脸色红润,双目微阖。他叫铁杉,金丹高人,神启堂的长老,也是洪烈的师父。x33 “神启堂的事务由你酌情处置,不必事事禀报!” 铁杉端坐如旧,轻声回应了一句。 “弟子不敢……” “有何不敢?” “神启堂由弟子接手以来,每况愈下,弟子无能……” “你代为师接管神启堂,也不过年,莫非……莫非门主师兄他又独断专行?” 洪烈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他师父忙于闭关,便将神启堂交给他代管,源自于师徒的呵护之情,也是对他的一种历练。而门主屡屡插手神启堂的事务,让他这个晚辈夹在当间左右为难。 铁杉缓缓睁开双眼,道:“你我师徒,有话但说无妨!” 洪烈欠了欠身子,道:“门主先后派遣数十位弟子外出,却多半至今未归。如今神启堂人手不足,堪当重任者寥寥可数。而弟子打听得知,四国仙门蠢蠢欲动,一旦联手对我不利,只怕云川峰难以应付!” “哦……” 铁杉伸手抚须,沉吟道:“你既然观看了济水峰的年中大比,可从外门择优选取一批弟子。” “弟子正有此意,怎奈外门多为平庸之辈。” “你方才所说的于野,或为可造之材。” “炼气三层,难当大用。” “你酌情而定,物尽其用吧,倘若云川峰遭难,无人能够幸免。” 洪烈举手称是,又迟疑道:“也不知门主派遣的弟子去了何处,若是尽数召回,何至于此……” “慎言!” 铁杉脸色一沉,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去吧!” “遵命!” 洪烈躬身告退,转而踏剑离去。 “唉……” 铁杉默默叹息一声,眼光中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他虽是神启堂的长老,为五堂至尊。而在他之上,还有一位门主师兄。有关派遣弟子的去向,他倒是一清二楚。两批弟子去了海外,三批弟子去了齐国、云国与玄凤国。而事关仙门的隐秘,他也不便过问。偏偏那位门主师兄的性情多疑,且极为固执。如今的云川峰已是风雨欲来,仅凭他的神启堂独力难支…… …… 山洞内。 于野盘膝而坐。 他面前摆放着一把短剑,正是传功师父墨筱所赠的飞剑。 年中大比已过去了一个月,他依然砸着他的石头。不过,每日来往济水湖的路上,但凡遇到同门弟子,都会与他打个招呼。一不小心,又成了名人。与扬名大泽不同,彼时只能带来灾患。而仙门之中,崇尚强者。他凶狠的威名,让他得到了关注,也收获了同门之间的敬重。 当然,仇家并不会因此消失。或许,还有更加歹毒的招数在等待着他。而溟夜在养伤,尘起也在忙着修炼。彼此之间,暂且相安无事。 而来到云川峰的半年之后,于野的修为终于提升至炼气四层。体内的真气,更为充沛;骨骼,更为强壮;经脉,更为坚韧、畅通。他的神识,已抵达四十余丈之远。与此同时,七杀剑气、化身术、藏龙术、天龙盾、天禁术也更为娴熟。至于《云川秘笈》中的几个小法门,同样施展自如。唯有神龙遁法,依然进境缓慢,想要踏入门槛,尚需一番苦修。 今日,于野想要祭炼飞剑。 蛟影曾经说过,他炼气三层的法力堪比炼气五层,虽然能够祭炼飞剑,却威力寻常而用处不大。他如今已修至炼气四层,应该有所改变。否则对敌之时,总是被动挨打。正如年中大比,与溟夜交手,他唯有拼着吃亏,方能贴身近搏。倘若持有飞剑,便可摆脱鞭长莫及的窘迫境地。 于野看向面前的短剑。 短剑仅有一尺长,甚为小巧,剑柄、剑锋一体,通体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拿在手里轻若无物。 于野默想着《云川秘笈》与《云川剑诀》中的祭炼之法,抬手打出几道法诀。 随着法力的加持,短剑悠悠飞起,离地三尺,静静悬在数尺之外。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挤出一滴精血,顺势屈指一弹,精血瞬息没入短剑之中。继而他双手齐挥,一道道法诀、禁制飞出。短剑随之缓缓旋转,片刻之后,“嗡”的剑鸣大作,阵阵光芒耀眼。 于野不敢怠慢,趁势打出最后一道法诀。 剑鸣戛然而止,而“嗡嗡”声仍在洞内回响。闪烁的光芒渐趋平缓,可见三尺剑光空悬。x33 于野尝试着伸手一指。 剑芒稍作停顿,剑锋在前,剑柄在后,围绕着他盘旋起来。从中散发的凌厉杀气,扯起隐隐的呼啸,彷如风雷乍起,只待叱咤长空。 于野抬手一招。 剑光盘旋了一圈,金色光芒归隐,复又化作一把短剑,静静落在他的面前。 “嘿!” 于野禁不住咧嘴一乐。 他身上并不缺少飞剑,却是头回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剑。且待修为与神识足够强大,便能踏剑飞天而遨游四方。等到那个时候,岂不是便可踏剑飞回大泽…… “砰、砰——” 有人叩击禁制。 于野收起飞剑,撤去禁制。 当归一走了进来,冲着灵牌欠了欠身子,招手道:“你这洞府阴气太重,出来说话——” 洞内虽然布设鬼修阵法,并未开启,故而没有阴气。之所以如此一说,他是干了亏心事而唯恐挨骂。 于野起身走了出去。 那日的年中大比,当归一暗中耍弄诡计。他暗中告知几位同门,于野外表忠厚老实,实则心狠手辣,曾经杀过炼气九层的高手。与他比试的时候,不妨认输,一来避免为他所伤,再一个,能够得到他两块灵石的补偿。厉沄与玉杏并无争胜之心,亦想弥补曾经的过错,于是便答应下来。谁想于野的凶悍出乎想象,厉沄与玉杏自然不会贪图灵石,而当归一却邀功求赏,气得于野将他狠狠痛骂了一顿。 试想,不战而胜,弄虚作假,若被仙门知晓,他于野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当归一耍弄诡计的用意,是要帮着于野树立威名,以便压制溟夜那个心腹大患,可以说他纯粹为了一己之私。幸亏于野及时应变,否则真的难以收场。 而令人意外的是,詹坤执意讨要灵石。他声称不给灵石,便去禀报前辈寻求公道。无奈之下,于野只得拿出灵石破财消灾。当归一自认理亏,有意无意总是躲着于野。今日再次登门,不知他又想干什么。 洞外,站着玉杏与厉沄。 当归一伸手一指,讪讪笑道:“济水湖的风景好着呢,两位相邀前去游玩,还请于师弟赏光,嘿嘿!” 玉杏与厉沄颔首致意,巧笑盈盈。 于野神色迟疑。 他不懂欣赏风景,宁愿一个人独处。 “修炼之道,张弛有度。苦修之余,亦当放松一二!” “见山见水,自有境界所在。于师弟,走呀——” 自从消除了误会之后,玉杏与厉沄对待于野颇为亲切。尤其是玉杏,闪烁的明眸中多了温润的暖意。 于野挠了挠头,无奈道:“嗯……” 浅而易见,两个女子是借当归一之口,邀请他去济水湖玩耍。而他整日在湖边砸石头,也没参悟到什么山水境界。 午后时分。 济水湖,笼罩在日光之下。山风徐徐,湖光山色,行走在湖堤之上,倒也令人心境松弛。 “两位且看,你条路便是我与于师弟所铺。我二人联手,可斩妖除魔、惩恶扬善,可砸石铺路、造福仙门……” “当归一,以后不得欺负于野!” “玉杏,不敢瞎说,凭他的本事,谁敢欺负他呀!” “于师弟为人老实,不喜言辞,即便你欺负他,他也不会吐露半句!” “哎呦,厉师姐,他若是老实人,这天下无贼……” “嘻嘻……” 四个人在湖边漫步,不时响起说笑声。 于野也是神态悠闲。 抛开其他不论,云川仙门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前辈人物通情达理,同门之间有情有义,传功师父悉心教导,日子安稳、宁静,远胜于玄黄山、北齐山,可谓一处理想中的修行所在。 不过,正是这么一家仙门,祸害大泽、滥杀无辜…… 济水湖的北边,是个林子。 林子过去,为百丈悬崖与空旷的山谷。就此往东看去,群峰错落,云雾淡淡,另有一番景象。而林间的灵气颇为浓郁,几位弟子坐在此处吐纳调息。 “师姐,你我何不在此小憩片刻?” 玉杏轻声示意,神色期待。 “便依玉杏所言,不负此时此景!” 厉沄欣然应允。 当归一觉着无趣,提议道:“依我之见,不如垂钓之乐!鱼儿可烧、可蒸,可熬汤,啧啧……” “于野?” 三人看向于野,等待他拿主意。 于野没有答话,而是临崖而立,凝神远望。 远处的半空之中,似有一道人影踏云而行。而不过眨眼之间,已消失无踪。 当归一、玉杏与厉沄也发现异常,不约而同的惊讶道—— “咦,哪位长老现身……” “却并未御剑,如何飞天,不会眼花看错了吧……” “也许是看错了,据传,化神期的高人,方能御风而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决 济水湖边。 几个外门弟子在铺路。 于野与木沙、尚鑫敲打着石头,弘巧儿于一旁相助。当归一指使着詹坤来回搬运石头,并时不时的呵斥一声。自从詹坤讨要灵石之后,便被当归一等人所疏远。他以比试作假为要挟,显然触犯了众怒。他倒是浑然不觉,依旧任劳任怨。 年中大比,已过去了三个月。 日子,依然平静。 于野每日修炼之余,便与玉杏、厉沄、当归一小聚片刻,或去湖边漫步,或在洞府门前谈天说地。至于那日看到的高人,也许是某位长老,只因飞得太快,一时没有看清他脚下的飞剑。众所周知,蕲州已有数百年没人修至化神炼虚的境界,又怎会有如此一位高人出现在云川仙门之中呢。四人惊讶过后,便也渐渐淡忘此事。 溟夜的伤势已经痊愈,穆虎对他颇为关照,免了他伙房的差事,使他得以闭关修炼。据说他已修至炼气七层的境界,并放出话来,他不会忘了大比之败与断剑之辱。 尘起虽然不再公开挑衅,却依然鬼鬼祟祟,偶尔遇到一次,也是带着诡秘的笑容远远躲开。而他在济水峰的人缘不错,结交了孤木子、玉榧等一批修为高强的弟子。 白芷,好像消失了。年中大比之后,便见不到她人影。 “哎呀,歇会儿!” 当归一招呼众人歇息,又瞪眼道:“詹坤,这边等着石料铺路呢,你岂敢偷懒!” 詹坤不敢争辩,默默抱起一块上百斤重的大石头。 当归一暗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转而扯开衣襟,手掌扇着风,两个小眼睛闪烁不停。 于野与木沙、尚鑫、弘巧儿各自坐下歇息。 于野坐在一块石头上,神秘道:“我打听了,神启堂招纳内门弟子呢。各位有没有兴趣呀?” “呵呵!” 木沙笑了笑,道:“内门弟子均为百里挑一的高手,我等不敢有非分之想!” 尚鑫不解道:“常师叔不是说过,从年中大比的获胜者中挑选弟子么?” 弘巧儿问道:“是啊,为何此时改了规程?” “哈!” 于野一挺了挺胸脯,道:“据我打听,神启堂的洪烈师叔,对于上回的年中大比甚为不满,欲将岁末天决提前两个月,从天决者中择优选取内门弟子。此事已得到门主的许可,应该不会有错。又为何天决者?便是崆峒境之内,生死由天、机缘由天。能够活着走出崆峒境的弟子,全凭天意,故而称之为天决者。而是否参与云川天决,全凭自愿……” 木沙、尚鑫与弘巧儿,面面相觑。 所谓的天决者,听起来有点吓人。 “云川天决提前两个月,岂不就是下个月?崆峒境极为凶险,各位三思而行!” “不必三思,我是不敢去……” “我也不去……” 于野低头看向手中的锤子。 锤子与于家村的榔头不一样,为整块黑铁打造,结实而又沉重,一锤子下去,能够轻轻松松砸碎百斤大石。 砸石头,很容易,而即将到来的云川天决,似乎并不简单。 去与不去,全凭自愿;是生是死,全凭天决。这足以表明崆峒境内的凶险。 “于野,你意下如何?”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皆打定主意,放弃此次的崆峒境之行,却想知道于野的决断。 “我么……” 于野尚在迟疑,又听有人喊他。 “于野——” 湖边的山坡上,出现一道人影,身如青柳,眸似秋水。 “哦?” 是白芷,已许久未见,轻声又道—— “借步说话。” 她与弘巧儿等人颔首致意,径自循着湖堤而去。 于野慢慢站起身来。 “嘿!” 当归一摆了摆手,催促道:“白师姐邀你叙话,岂敢磨磨蹭蹭!” 木沙、尚鑫、弘巧儿露出善意的微笑。 “砰——” 詹坤刚好放下一块石头,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转身离去之时,冲着白芷的背影投去深深一瞥。 济水湖北边的林子,于野来过多次。 此时,林间甚为寂静,未见他人在此吐纳调息,只有一道人影伫立崖边。从她身上散发的威势可以辨别,她已修至炼气六层的圆满境界。 “找我何事?” 于野走到崖边,一阵清风扑面。他抱起膀子,享受着风儿的快意。 “是否听说云川天决?” “不知真假。” “应该属实。” “如何断定?” “穆虎收取了溟夜的好处,仙门但有风吹草动,便会如实相告。此事已传遍济水峰,你有何打算?” “据说崆峒境凶险莫测,不去也罢。” “云川天决之所以提前,只为神启堂招纳弟子。你若放弃此行,岂不是可惜!” “我修为低微,当有自知之明。” “若真如此,你为何费尽心机拜入云川仙门?” “……” 两人站在崖边,相距丈余远,彼此传音对话,倒不虞外人听见。 “你长高了……” 于野沉默之时,白芷的话语声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不由得转过身去,却见对方一边冲着他凝神端详,一边轻声道—— “……也长大了,已是成年人。你不再懵懂无状,言辞笨拙,而是沉稳练达,智勇过人。那日你打伤了溟夜,我为你担心呢,谁想你短短的几句话,便已化解了危机。如今于野的大名,在济水峰无人不知!” 于野禁不住低下头,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前往崆峒境!” “没人拦你啊!” “你陪我!” 白芷忽然变得有点任性。 “为何?” “你每日陪伴玉杏、厉沄,又是为何?玉杏钟情于你,你也喜欢上了她?” “绝无此事,你有尘起、孤木子、玉榧、溟夜陪伴……” “你为此恼怒,故而……” “没有!” 于野抬眼一瞥,有些恼怒,拂袖一甩,转身离去。 白芷嫣然一笑,悠悠说道:“劝你莫要贪图安逸,痴迷儿女情长,唯有拜入内门,方能有所作为!” 于野没有回头。 白芷转而眺望远方,一双秀丽的眸子透着一丝迷茫,她胸口起伏而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唉,是机缘,还是劫数……” …… 山洞内。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他炼气四层的修为渐趋圆满。不仅如此,修至炼气四层之后,或许是灵气浓郁的缘故,修炼的进境明显加快。 修为的提升,令人愉悦。 而过两天便是云川天决的日子,又当如何选择? 上次与白芷交谈,她竟拿女儿之情试探,彼此话不投机,只能不欢而散。而她所说的一句话,倒是与于野不谋而合。唯有成为内门弟子,方能有所作为。而他也并非贪图安逸,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砰、砰——” 有人叩击洞门的禁制,随之传来当归一的喊声—— “穆师兄吩咐,前去伙房听候训话!” 于野撤去禁制,走出洞外。 天近黄昏,半山腰的洞府之间冒出一道道人影,成群、说说笑笑,奔着山下走去。 当归一站在不远处等候,他身旁还有两个女子。其中的玉杏眉眼带笑,翘着脚尖连连招手。 “何人训话?” “常明师叔!” “所为何事?” “或与云川天决有关!” 许是晚饭的时辰到了,伙房门前的空地上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于野每日只吃一顿午饭,随着修为的提升,他的饭量愈来愈小。而陪同用餐者,仅有数十个低阶弟子,今日晚饭时辰竟聚集了三百多人,可见外门弟子已悉数现身。 “肃静!” 穆虎叱呵一声。 待四下里一静,便听常明说道:“三日后,为云川天决之日。还望百川堂弟子踊跃参与,可择优纳入内门,机缘难得啊!而此去吉凶莫测,生死无常,各位自行决断,有意者在此登记造册,穆虎——” 穆虎举起一本卷册与一支笔,示意道:“谁愿前往崆峒境,留下名来!” 众人议论纷纷,畏惧者有之,迟疑者有之,振奋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也有之。而不消片刻,已有数十名弟子在卷册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于野站在人群后头,稍作观望,挪动脚步,却被人拉住衣袖。 竟是玉杏,虽未出声,却咬着嘴唇,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清秀的脸颊透着焦虑,冲着他连连摇头。 于野笑了笑,轻轻挣脱衣袖。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厉沄也与他悄悄摆手,担忧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于野径自越过人群往前走去。 他走到穆虎面前,在兽皮卷册上写下‘于野’二字。而他刚刚留下姓名,竹笔已被人伸手抢走。 溟夜! 溟夜的身后,还站着尘起、白芷、孤木子、玉榧等人。 于野视若未见。 忽听常明说道:“于野,洪烈曾向我打听过你,此去崆峒境,好自为之!” 什么叫好自为之,这位百川堂的执事所言何意? 于野急忙躬身一礼,这才默默返回。 却见当归一等人神情失落,颇为无奈的样子。玉杏则是双手纠结,一脸的幽怨之色。 倒是詹坤迎向他,伸手称赞道:“于师兄胆略过人、手段高强,实为我辈翘楚,此去定能满载而归,再次一鸣惊人!” “哦,承您吉言!” 于野敷衍一句,又禁不住好奇道:“我以为詹师兄的嘴巴比我还笨,却如此善于奉承,深藏不露啊!” “呵呵!” 詹坤尴尬一笑,转身躲入人群……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不下 于野提出挑战之后,常明当场答应下来。 三位传功师父尚在气头上,只当于野是个投机之徒,却不想他有此胆量,自然予以肯定。 在场的弟子们意外之余,各自振奋不已。 之前都是同阶弟子之间的较量,彼此修为相差不大,即使分出输赢,也在意料之中。而于野以炼气三层的修为,越阶挑战炼气六层与炼气七层的高手,无疑为此次的年中大比增添了新意与看头。 当归一更是容光焕发,仿佛是他登场比试,使他倍为期待,又与有荣焉的样子。 唯有尘起、白芷与溟夜的反响各有不同。 尘起沉默不语,心绪莫名; 白芷微微蹙眉,神色疑惑; 溟夜面带冷笑,已是跃跃欲试。 穆虎与几位前辈躬身施礼,转身扬声道:“溟夜与于野比试,倘若获胜,此事作罢,倘若落败,再由尘起出战。规矩从前,两位师弟请吧——” 当归一眯缝着小眼睛,得意道:“若非如此,各位岂能看到如此一场大战!” 他身旁的玉杏、厉沄、詹坤等人好像心领神会,却又难以置信。 “如你所说,他在筑基之下难寻对手?” “嘘,我没说过这话!” “你分明说过,与他交手,非死即伤……” “哎呀,我没说,我忘了。各位且看——” 溟夜已分开人群,昂首登场。 于野持剑而立,剑锋斜指地面。随着法力加持,剑锋微微抖动、轻声炸鸣。 三位传功师父打出法诀。 光芒一闪,两人已笼罩在阵法之中。 溟夜站在六七丈外,抬手召出一把短剑,却并未忙着动手,而是微微一笑,传音道:“于野,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你却自己跳了出来。也罢,我今日便教训、教训你!”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你是玄灵门的人,还是万兽庄的人?” “莫管我来自何方,你且记着,你身上背着五条人命呢。玄灵门与万兽庄不亡,便会有人找你报仇……” 溟夜的脸上带笑,看似温和有礼,而他话音未落,短剑突然出手。 一道寒光快似闪电,直奔于野袭去。 于野不躲不避,抬脚往前,双手举剑,“唰”的劈出一道剑芒。 “锵——” 光芒闪烁,一声炸响,长剑从中折断,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 于野抵挡不住,抓着半截短剑踉跄后退。 “哼,师父说你接连斩杀炼气八层、九层的高手,叮嘱我多加小心,凭你也配……” 溟夜一击得手,乘胜出击。 于野后退了几步,抵近阵法的边缘。 阵外的三位传功师父暗暗摇头,便要就此裁决胜负。两人修为相差的太多,输赢已没有悬念。 而溟夜却全力催动飞剑,他要在裁定输赢之前将于野狠狠的教训一番。 剑光闪烁,“砰”的震响。 于野无处可退,瞬间已被飞剑击中,并未重创倒地,而是周身涌出一层青色光芒,并就势旋转凌空蹿起,顺手扔出手中的半截断剑。 溟夜稍稍意外,忍不住面露讥笑。 一把断剑也想伤人? 师父啊,这便是您与齐庄主所说的狡诈凶悍之徒!x33 溟夜又是抬手一指,飞剑盘旋而回。 而于野已抢先扑到近前,双手打出几道法诀。 溟夜察觉不妙,闪身便要躲避,而几道无形的禁制当头罩下,顿时让他四肢束缚而难以动弹。他急忙拼命挣扎,却见于野顺势抓住尚未落地的半截断剑冲着他狠狠劈来。 “喀——” 护体法力崩溃。 “噗——” 半截剑锋插入肩头,热血迸溅。 “啊……” 溟夜惨叫一声,往后便倒,却双手死死抓着断剑,嘶声叫喊:“救命……” “住手!” 于野抽不出断剑,只能赤手空拳扑到溟夜的身上,挥起拳头“砰、砰”便打。而正当他打得起劲,一声叱呵传来,一股强大的法力倏然而至,将他凌空甩出去十余丈远。他“扑通”摔落在地,而尚未爬起,再次遭到法力的禁锢。他强撑着坐在地上,有人走到面前,冷声道:“师门长辈发话之前,不得妄动!” 竟是穆虎。 阵法消失,三位传功师父与常明皆来到场中。却并非为他而来,而是查看溟夜的伤势。 溟夜已被扶起,肩头依然插着半截短剑,曾经清秀的脸颊,已涂满了血迹,并且鼻青脸肿,模样极为狼狈。 场外,数十个围观的弟子不再挥手叫好、也不再出声。 白芷,眼光闪烁,不知她想什么;尘起,好像在若有所思;孤木子与玉榧,似乎有些惊讶;玉杏、弘巧儿、厉沄,愕然中透着担忧之色;詹坤,脸上竟然带着古怪的笑意;木沙、尚鑫等人,则是在关注等待。而当归一在人群中露出半个脑袋,诡计得逞、而又心虚的德行。余下的外门弟子,更多的是在看热闹。 转瞬之间,溟夜肩头的断剑已被取下,并由常明帮他封住创伤,然后与三位传功师父走向于野。 于野由穆虎看押着坐在地上。 四位前辈停下脚步,神情各异。 向虚,打量着于野,出声道:“炼气弟子懂得禁制之法不难,却难以用来克敌制胜。你一个初入门的弟子,怎会擅长筑基修士方能施展的禁制困术呢?” 于野坦然道:“弟子修炼禁制之术已有多年!” “已修炼多年?” 辛鉴摇头苦笑,道:“以炼气三层圆满的修为,重创炼气六层圆满的同门师兄。若非我三人及时阻拦,溟夜他焉有命在!” 向虚继续问道:“你的禁制困术,师承何人?” “师承……裘伯!” “裘伯?他是哪家仙门的高人?” “裘伯应为散修,外出游历,与弟子结缘,传授了相关法门。如今他耗尽寿元,早已身陨道消!” “哦……” 向虚沉吟不语。 常明沉着脸叱道:“你为何打伤溟夜,忘了大比的规矩么?” “弟子越阶挑战师兄,已属自不量力,当如猛虎搏兔,务必竭尽全力。而弟子并无伤人之心,一时意外罢了!” 于野不善言辞,而一旦张口,便有理有据,且没有一句废话。他接着又道:“弟子与溟夜的比试,得到各位前辈首肯。而弟子尚未挑战尘起,不知为何将我禁在此处?” “哼!” 常明哼了一声,道:“今日差点给我惹出大纰漏,岂能由你折腾下去。年中比试,到此为止!”他拂袖一甩,扬长而去。 辛鉴吩咐道:“穆虎,收了阵法!”x33 墨筱也出声道:“各位弟子,散了吧!” 于野身上一轻,禁锢已消失无踪。他站起身来,嘀咕道:“为何弟子没有赏赐?” 向虚与辛鉴置若罔闻。 墨筱倒是通情达理,无奈道:“你打伤同门,得到赦免已属侥幸。”话虽如此,她还是拿出一把短剑,示意道:“你法器损毁,这把剑聊作抵偿!” 于野急忙接过短剑,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 “不懂规矩,以后唤我师叔!” 墨筱佯作嗔怒,转身踏剑而起。 于野查看手中的短剑。 是把飞剑,品相不俗,且残存着法力印记,应为墨筱的私人物品。 三位传功师父,唯有她对待弟子最为耐心、也最为和善。 穆虎收起阵法石柱,几位前辈相继离开,围观的弟子也四散而去。孤木子、玉榧与溟夜的交情不错,上前帮他料理伤势;当归一、木沙、尚鑫、玉杏等人,则是涌到于野的身边。 于野却走向溟夜,也不传音,大声道:“溟夜,你再敢陷害同门,便不是这般便宜,我会砍下你的胳膊!” 此时此刻,他身上突然多了一丝霸气。嗯,来自大泽江湖,潘远的那种透着野性的霸气。 溟夜已撕开道袍,露出血迹淋淋的半边膀子,由孤木子与玉榧帮他裹扎。他满脸恨意的盯着于野,哼道:“你够狠,走着瞧——” 于野翻着双眼,转身走向场外。 见尘起尚未离去,他走到近前,揶揄道:“尘起师兄,你我何时比试一番呢?” “呵呵!” 尘起冷笑一声,低头说道:“于师弟,你该知道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身为师兄,我劝你不要过于嚣张!” “且罢,你我也走着瞧!” 于野丢下一句话,奔着后山走去。却未见白芷的身影,想必她已独自返回洞府。 当归一等人跟随左右,皆面带笑容。 “哈,溟夜他也有今日,报应不爽……” “于师弟身手不凡……” “于师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于师兄法力通玄,修为强大,堪称外门第一人……” 众人说起比试的场景,犹自兴奋不已,各自说到兴头上,不吝赞誉之词。 于野也是面带笑容,神采奕奕。一时冲动之下,挑战尘起与溟夜。最终将溟夜痛打了一顿,着实出了口恶气。而他并未过于得意,摆了摆手道:“一时侥幸,各位谬赞了!” 当归一往前跑了几步,跳上一段石阶,昂首挺胸道:“嘿,于师弟不必自谦,溟夜捡得性命已属运气……” 于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打断道:“溟夜暗中害人,你是摆明了坑我。你与玉杏、厉沄、詹坤三位同门,为何先后认输?” “怎会是坑你……呦,给你看出来了?” “哼!” “我好心帮你……” “说!” 登场比试的时候,詹坤与当归一的先后认输,并未引起于野的察觉。当玉杏与厉沄也相继弃剑告负,不由得让他起了疑心。而他的接连不战而胜,惹怒了几位前辈。他被逼无奈之下,借机挑战尘起与溟夜。不过,他的举动颇为冒险,所幸再次蒙混过关。却要事后弄个明白,不能任由当归一的摆布。 “嘿,每人两块灵石,拿来吧——” “灵石?” “我与玉杏师姐、厉沄师姐、詹坤师弟先后告负,助你获胜之后,你送给每人两块灵石略表谢意!而几位同门获悉你心狠手辣,不忍伤了和气,便由我代为约定……” “当归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崆峒境 “此去无图可循,却要记住月石峡与羽仙峰。前出两百里,便是月石峡,墨师妹将在此处接应各位。再去三百里,为羽仙峰,由我驻守。尔等返回之时,若遇到凶险,可去两地寻求援助。我就地等候二十日,墨师妹等候二十五日。” “崆峒境,足有千里方圆,三十日之内,休想走遍各地。半个月后,无论抵达何处,务必及时返回,以免错过离境期限!” “尔等返回之时,以采掘的灵药,与猎杀的异兽,评判最终的天决胜者!” “崆峒境内阴晴不定,山高林密,瘴气重生,难辨方向。各位沿途留意,切莫迷路了!” “去年有九成弟子生还,两成弟子入选内门。崆峒境固然凶险,却也机缘无数。但愿今年的云川天决,各位都有个好运气!” “各地的散修与家族子弟,不必理会,没人胆敢招惹云川仙门……” 一片山坡上,辛鉴与墨筱在训话。 墨筱与辛鉴,在交代着相关事项与崆峒境内的各种禁忌。身为传功师父,两人倒是尽职尽责。一百二十八位弟子,则是聚在四周凝神聆听。 于野一边听着两位前辈说话,一边东张西望。 这便是崆峒境。 聚集之地,是片山坡。身后,便是来时的峡谷。 一道峡谷之隔,彷若两重天地。头顶之上,见不到暖暖的红日,反倒是灰蒙蒙一片,像是天穹没有睁开双眼。四周生长着密集的树木,还有突起的怪石,深不见底的沟壑,偶尔一阵瑟瑟冷风吹来,伴随着几声刺耳的鸟鸣,使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来自各地的散修与家族弟子,也随后穿过了峡谷,却并未停留,而是成群,匆匆的相继消失在山林之中。 辛鉴与墨筱已交代完毕,各自踏剑而起。 而两人并未高飞,似乎有所顾忌,离地仅有十余丈,避开山石与林木,直奔月石峡与羽仙峰的方向而去。 众弟子不作耽搁,一个个争相往前。 转瞬之间,山坡上只剩下于野。便是白芷也离他而去,竟然没有人与他结伴同行。 或许在白芷看来,他虽然有着神奇的过去,而蕲州并非大泽,崆峒境亦非灵蛟谷,仅凭他炼气四层的修为,与众多的仙门高手难以相提并论。也或许,另有缘由…… 于野却是浑身轻松。 他喜欢独来独往。 正如此时。 而四下里已看不见人影。 于野的脚尖点地,飞身往前。起落之间,蹿出去四丈多远。修炼了《云川秘笈》中的法门,再加上修为的提升,他的轻身术也提升了一截。而没有舆图,也不知路径,只记得辛鉴与墨筱所说的大致方向,他独自一人穿行在山林之间。 半个时辰之后。 翻过一道山岗。 可见四周长满了各种草药、灵药,奇花绽放,阵阵异香扑鼻。 于野落下身形。 继续往前,便可深入崆峒境的腹地。百川堂的弟子们应该忙着寻觅机缘,使得这满地的灵草、灵药无人问津。 倒是便宜了自己。 且就近寻些好处,旬日之后便原路返回。 于野打定了主意,不走了。 他也想成为天决的胜者,成为一名内门弟子。而他只有十八岁,炼气四层的修为,对于能否拜入神启堂,他并不放在心上。如今置身于莫测之地,且求一个全身而退。 于野挽起袖子,拿出短剑,稍作辨认,然后蹲下身子,将各种灵草、灵药逐一挖出来,并单独收入纳物戒子。 他在草丛里来回穿梭,忙碌而又快乐。 一些灵草、灵药仅在典籍中见过,应该颇为珍贵。 山岗四周寻觅了两遍,接着延伸至峭壁、石缝、沟堑与左近的山林。 不知不觉,灰蒙蒙的天穹变得昏暗起来。 崆峒境内,虽然辨不清东南西北,却有昼夜之分。 估摸着时辰,已是傍晚。 于野坐在山沟里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手中的纳物戒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灵草、灵药,采掘了数十株之多。且就此歇宿,期待明日更多的收获。 于野抬手打出禁制封住四周,然后盘起双腿,拿出一块灵石握入掌心,凝神守一、吐纳调息…… 天明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虽说崆峒境凶险莫测,而夜里异常安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于野吐了口浊气,收起灵石,撤去禁制,跳起身来,在四周溜达一圈,很是精神抖擞。 云川天决的第二日,接着采掘灵草、灵药。 一个时辰过后,他大失所望。 也许此地的灵草、灵药已被他扫荡一空,挖了两株黄芪之后,便再无所获。总不能就此作罢,且去大山深处走一走,说不定另有发现。 于野动身往前,寻觅而行。 绕过一座小山,是片林子。十余丈的树木,扯地连天,粗大的树干,只怕几个人也难以合抱。 于野左右张望,走入林子。 林间堆积着厚厚的落叶,瞬间淹没了双脚,腐烂的味道随之弥漫,令人透不过气来。 于野催动法力护体,飞身跃起。他瞅准一截突起的树根落脚,接着纵跳如飞。 穿过林子,竟然耗去两个时辰。 一片云海挡住去路。 不是云海。 而是一片低洼的沼泽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雾气,虽然状若云海,却并无风景的旖旎,反倒是充斥着隐隐的杀机。 毒瘴? 于野徘徊片刻,转道左行。 情形不明之下,他不敢以身涉险。沼泽仅有十余里方圆,从一侧绕过去便是。 沼泽的四周,长满了蒲草,皆有一人多高,如同波浪般的随风起伏。 于野舒展双臂,飞身蹿起,足尖连连轻点,鸟儿一般横掠而去。 不消片刻,即将绕过沼泽。 前方是片荒野,枯树斜展,乱石零落,甚为荒凉。 于野尚自凝神张望,风声突来,一道黑影蹿到面前,竟利齿獠牙而面目狰狞。他急忙抬手召出短剑,“唰”的劈出一道剑光。 “噗——” 血光迸溅,黑影坠地,几个翻滚,已隐入沼泽之中。 于野的去势受阻,落下身形,手中抓着短剑,闪烁的剑芒犹自吞吐不定。 什么怪物,这般吓人? 而神识难以看透雾气与沼泽,他被吓了一跳,竟然不知道怪物的来历。 “嘎——” 便于此时,头顶响起一声尖利的啸叫。 与之瞬间,一点黑影如同飞石砸落。 于野后退一步,短剑出手。 剑光一闪,鲜血迸溅,羽毛飘散,接着“砰”的一声,一物重重摔在地上。竟是一只大鸟,似鹰非鹰,类似山里的猎隼,而双翅展开足有丈余,前胸炸开一个血洞,兀自“嘎嘎”嘶鸣而尚未死绝。 这是什么猛禽,竟然干起偷袭的勾当! 再一声啸叫响起。 于野愕然抬头。 天上又出现一只大鸟,凶狠的扇动着翅膀,继而双翅一收,直奔他俯冲而来。 于野有了防备,抬手一指。 剑光快如闪电,直去十余丈,“噗”的一声,鲜血、羽毛崩落。大鸟直直坠入沼泽,“砰”的激起一团雾气,之后再无动静,显然一命呜呼。 “嘎——” 许是同伴身亡,之前的大鸟哀鸣一声,扑腾着、挣扎着冲向沼泽,瞬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于野怔怔失神。 两只鸟儿,或一雌一雄,不是比翼长空,便是同归泥泞而生死与共。如此忠贞刚烈,远甚于人性。 不过,那终究是两头扁毛畜生,若非遇到修士,必有无辜者遭殃! 于野抬手一招,剑光盘旋而回。他抓住短剑,暗暗庆幸不已。 还是飞剑好用! 尤其对付天上的猛禽,即便相隔甚远,却一击必杀,免去了一番手脚,也帮他省去不少麻烦。 于野抬头远眺。 眼前的荒野,看不到边际,至少有着数十、上百里之广阔。本不想深入崆峒境,却已行至此处。 于野迟疑片刻,抬脚往前。 云川天决的第二日,总不能就此作罢。而沼泽所在,毒瘴弥漫,猛禽猛兽肆虐,不便落脚歇息。不如继续走上两日,或许能够采掘更多的灵药,然后找个地方歇息半个月,再掉头返回也不迟。 而行不多远,便见草丛中卧着几条长蛇,乱石间与枯枝上,也爬满了各种毒虫。 于野催动天龙盾,身上涌出一层淡淡的青色光芒,猛然飞身蹿起,快若风影般的穿行在荒野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 荒野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道宽阔的峡谷。 于野落在峡谷前的山坡上,长长缓了口气。 虽说法力护体,且百毒不侵,而穿行毒虫遍地的百里荒野,还是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于野摸出一粒丹药扔进嘴里,转身奔着峡谷走去。 进入崆峒境的仙门弟子与各地的修士,足有两三百之数,此时见不到一个人影。 峡谷宽约里许,两侧峭壁耸立。 一个人行走在峡谷中,倍感空旷与寂静。 于野慢慢走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遂加快去势。而十余里过后,峡谷依然未见尽头。正当他急于赶路之时,前方突然冒出一道人影。他急忙停了下来,却见身后也冒出几位陌生的修士。 与此瞬间,便听有人不满道:“你便是于野?为何这般磨磨蹭蹭,等你两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对手 出声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肤色白皙,双目有神,留着短须,相貌倒也周正,只是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他的修为,应该是炼气九层。 另外三个男子,个头精壮,相貌各异,年纪在三、四十岁不等,同为炼气八层以上的高手。 突如其来的四个人,出现在二三十丈外,挡住了于野的去路,也阻断了他的退路。 除此之外,峡谷中未见他人。 于野前后左右张望,疑惑道:“我与各位素不相识,为何在此等候?” “呵呵!” 为首的男子笑了笑,道:“之前有人指认,我想不会认错。为何在此等候……”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剑,理所当然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五百块灵石,取你的性命!” 峡谷两侧,有石缝与乱石堆,足以藏身。这四人在此处等候了两日,便是取他性命换取灵石? 于野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道:“各位受何人指使,莫非是万兽庄的齐庄主?” 万兽庄远在齐国,竟然雇凶潜入崆峒境杀他报仇? “呵呵,你既然知道了,也算死个明白!” 男子无意隐瞒,直言不讳道:“此处并非齐国,你又是云川仙门的弟子,万兽庄可不敢放肆,我兄弟四人便接下了这趟买卖。谁想运气倒还不错,适逢崆峒境开启。在这秘境之内,没人管你的死活!” 也许在他看来,今日所杀之人,只是仙门中的低阶弟子,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于野并未慌张失措,趁机又问:“何人指认,是不是溟夜?” “溟夜是谁?”x33 男子佯作不知,突然抬手一指。 说话之间,另外三人也同时祭出了飞剑。四道剑光犹如四道闪电,直奔于野袭去。与之瞬间,为首的男子又祭出几张符箓,四周顿时燃起熊熊烈焰,只是唯恐对手逃脱而务必将其置于死地。 “轰——” 剑光相撞,电闪雷鸣。法力所致,平地掀起一阵狂风。 却不见了于野的身影。 为首的男子微微错愕,忽有察觉,便要躲避,竟四肢束缚,一时难以挣扎。随之两道无形的剑气袭来,“喀”的击溃了护体法力,“噗”的洞穿了气海丹田。他猛然瞪大双眼,慢慢往下倒去。另外三位同伴见他遭遇偷袭,皆大吃一惊,急忙飞身来救,便听狂风之中响起连声叱呵:“困、困、困——” 三位男子或抬脚、或狂奔、或离地悬空,却同时一顿。随之剑气嘶鸣,护体法力崩溃,血光迸溅,三具死尸相继“砰、砰、砰”摔落在地。 此时,四周燃烧的烈焰尚未熄灭。 而联手围攻的四位修士,已坠落尘埃、亡魂远去。各自的飞剑,也“当啷”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破甲符的法力耗尽。 于野现出了身形。 他捡取了四把飞剑与四个纳物戒子,顺手祭出两张离火符,转而后退了几步,便要查看此次的收获。 许久了,没有这般痛快的杀人。 修至炼气四层圆满之后,与高手拼杀变得轻松几分。哪怕以一敌四,也游刃有余。接连施展八记剑气,体内的法力依然充裕。得益于破甲符的再次显威…… “呼——” 于野尚在查看手中的戒子,忽有风声响起。他蓦然一怔,转身循声看去。 此时,天色渐晚,峡谷中有些阴暗。却见阴暗的天光微微扭曲,仿佛涟漪在半空中扩撒,继而一点寒光愈来愈近,犹如星辰飞坠,扯出隐隐的风声,莫名的杀机笼罩四方,一场难以抵挡而又狂烈的风暴瞬息将至…… 于野心头一跳,脸色大变。 “轰——” 寒星化作剑芒轰然而下,顿时一声巨响。只见碎石迸溅,烟尘弥漫,平地炸出一个石坑,而束手待毙的于野,已然消失无踪。 便于此时,峡谷一侧的峭壁上落下一道人影。 是个中年男子,散修的装扮,其貌不扬,胡须稀疏,神情木讷。他人未落地,抬手一指。尚在盘旋的剑光穿过烟尘,直奔十余丈外袭去。 果不其然,十余丈外的空地上冒出一人。 只见他青衣道袍,腰悬铁牌,目瞪口呆,惊魂未定的样子。 正是于野,他施展化身术躲过一劫,立足未稳,剑光再次呼啸而来。强大的杀机更是笼罩左右,使他身形难以自如。他急忙屈指连弹,而剑气出手,便“砰”的崩溃,寒星般的剑光却到了面前。他已无暇躲避,也来不及施展化身术,遂心头一横,身上涌出一道青色龙影。 “轰——” 于野刚刚催动天龙盾,便是一声巨响,青色龙影涣散,凶猛的力道轰然而至。他惊骇不已,拼尽全力躲闪,却如同遭到巨石重击,猛的离地倒飞出去。 而凌厉的剑光再次急袭而至。 于野伸手拍出符箓,凭空消失。谁料剑光如影随形,凌厉的杀机已近在咫尺。 “轰——” 又是一声巨响。 于野却出现在十余丈外,踉踉跄跄,口吐鲜血,形状仓惶。而不过闪念之间,可怕的剑光已盘旋而回,一如冬夜寒星,带来的只有肃杀与无边的死意。x33 破甲符无用! 化身术无用! 莫非劫数难逃,今日注定要葬身此地? 仓惶之际,于野回头一瞥。 他的对手,就在不远处,依旧神情木讷,一言不发。而其两眼中的淡漠神色,更加令人恐惧。 于野暗暗咬牙,孤注一掷般的抓出符箓狠狠拍在身上。 寒星般的剑光瞬息及至。 “轰——” 巨响声中,一缕淡淡的黑烟倏然消失。 中年男子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愕然,收起飞剑,闪身急追而去…… “砰——” 黑影坠地,落叶飞起。 “啊——” 于野趴在地上,呻吟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艰难坐起,一手捂着肩头,一边茫然四望。而尚未看清四周的情形,又惨哼着,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这是什么地方? 天色已暗,但见藤蔓牵扯,古木耸立,雾气横生,一片阴森莫测的景象。 为山林所在。 不远处有个洞口? 于野挣扎着爬了过去。 数尺高的洞口,位于一块巨石之下,为草丛所遮掩,散发着一阵腥臭的味道。 于野爬进洞口。 随处可见散落着碎骨与腐烂的皮毛。 忽听一声低沉的吼叫,紧接着腥风扑面而来。 于野抬手抓出短剑,叱道:“滚——” 法力加持之下,短剑吞吐着剑芒。 一道黑影蹿到近前,是头猛兽,似虎似豹,来势凶狠,却畏惧剑芒的杀气,低吼着盯着不速之客,转而一头蹿出了山洞。 于野松了口气,收起短剑,继续往前爬去。 不多远,已没了去路。 所在的山洞,应为猛兽的洞穴,倒有丈方圆,怎奈气味腥臭,满地的禽兽尸骸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于野却顾不得许多,抓出四面小旗抛了出去,顺手打出一道法诀,四周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他又忙着摸出一把丹药扔进嘴里,接着撕下一块道袍裹扎肩头的剑伤。 肩头撕裂一个大口子,皮肉绽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侥幸! 幸亏天龙盾护体,并在危急关头强行躲闪,他所伤的便不是膀子,而是一剑穿胸当场毙命!也幸亏鬼遁符的威力不俗,最终帮他逃脱了追杀! 命大! 却免不了剑伤之痛,并殃及脏腑,气息不畅,唯有在此修养几日。 于野拿出灵石。 而他吐纳疗伤之余,仍然余悸难消! 那人是谁? 有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倘若他于野是蝉,四个散修便是捕猎的螳螂,而那个中年修士,自然便是藏在暗处的黄雀。 毋庸置疑,那是一位筑基高人,其修为应在卜易、南山之上,或与万兽庄的齐庄主相仿。而其阴险、镇静、狠辣,远远超过他于野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位对手! 且不管那人是谁,他必然与万兽庄,或玄灵仙门有关。 不过,崆峒境有规矩,严禁筑基修士入内。 难道为了找他于野报仇,便无视禁令而不惜得罪云川仙门?若真如此,倒是小瞧了万兽庄与玄灵仙门,竟先后派出两批人手,只为将他置于死地。 崆峒境内,竟这般混乱! 而真正的凶险,不仅仅来自于猛兽…… 于野收敛心绪,又念头一动。 黑暗中,他面前多了四个纳物戒子。戒子主人道陨之后,上面的神识印记随之减弱。抹去禁制之后,其中的物品一览无余。而为数众多的符箓、玉简、丹药之外,并未发现仙门的令牌,倒是有数百块灵石,使得饱受创伤的他多了几分慰藉。 四个纳物戒子收纳的灵石,足有五六百块之多。 之前的那个男子没说假话,他果然收取了万兽庄的好处。如若不然,几个散修难以积攒这么多的灵石。只是拿人钱财,最终卖掉了性命,虽说咎由自取,却也令人唏嘘不已! 于野无暇查看其他物品,遂闭上双眼。他疲倦的脸色,渐趋平静。 他并不知道鬼遁符的威力,也不知道置身何处。当务之急,疗伤止痛,走出此地,离开崆峒境。唯有如此,方能摆脱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对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活着 不好吗 黑暗中,于野睁开双眼。 不远处的洞口,透着一丝光亮。 他捡起身边的短剑,在地上划动了一下。每当昼夜更替,他便会刻下一道剑痕。如今地上刻着十道剑痕,意味着他在此处已待了十日。 十日过后,剑伤愈合了六七成。而伸手抚摸肩头,依然隐隐作痛。所幸内伤没有大碍,消耗的法力也已恢复如初。 耽搁的太久,该回去了。 只因伤势在身,被迫困守此地。如今已过去十二日,应当找到来路,在最后的期限到来之前走出崆峒境。 于野稍稍梳理思绪,再次拿出之前缴获的四个纳物戒子。他将其中的物品分别收纳存放,以便随时取用。 五六百块灵石呢,看着便觉得心头踏实。 村里有句话,家有余粮心不慌。修仙的日子,也是一样的。看似一个个不食烟火,谁又能真正的免俗呢。 一大堆灵石之外,另有数十张符箓,以及飞剑、丹药与功法典籍等等。 此次虽然吃了大亏,差点丢了性命,却也收获丰厚。正所谓,机缘与凶险并存,希冀与艰难同在。 于野收拾妥当,抖落身上的灵石碎屑。 疗伤十日,消耗了三块灵石。修为的提升,好像又快了几分,说不定再有一段时日,便能修至炼气五层。之前,并不刻意追求修为的高低,如今只想早日炼气圆满而修为筑基。归根究竟,还是对于强者的敬畏。虽然侥幸杀过两个筑基高人,而真正的单打独斗,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正如十日前的那场遭遇。 于野又伸手摸了摸肩头的剑伤。 光芒一闪,四面小旗落入手中。 于野站起身来,弯腰走向洞外…… 洞外。 但见古木高耸,藤蔓倒挂,荒草丛生,怪石嶙峋,寒雾弥漫。 于野茫然伫立。 浅而易见,鬼遁符将他带到了一片古木密林之中。此前无暇多想,眼下却不知来路,也辨不清去向。 于野就近走向一株大树。 而没走几步,双脚便陷入厚厚的落叶之中。 他猛的拔地而起,离地三四丈,去势未尽,两脚连踢树干,稍稍借力之下继续往上蹿去。 大树足有二十余丈高。 于野的脚尖一点树杈,飞身落在树冠之上。 人在高处,四方开朗。 而灰蒙蒙的天光之下,远山苍茫,风云黯淡,依旧辨不清东南西北。 麻烦了! 倘若走错了方向,错过了期限,再想走出崆峒境,势必更加艰难,也平添了许多未知的变数。 “砰——” 便于此时,远处响起一声炸响,虽然极其轻微,却还是顺着山风传来。 于野凝神远望,什么也看不见。他飞身掠过树冠,一路循声而去。 片刻之后,再次听到法力撞击的响声,愈来愈清晰,还有人在怒骂…… 这是林间的一片空地。x33 七八个修士正在拼杀。 剑光闪烁,符箓炸响,有人倒地,有人怒骂。 拼杀的双方,一边是玉榧、白芷,便战便退;一边是五个精壮的汉子,看打扮应为散修,气势汹汹,大声叫骂。 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几具死尸,敌我双方显然已经历了一场血战,如今却众寡悬虚而胜负已定。 “狗男女,休走——” “竟敢杀我兄弟,云川仙门又如何,今日定报此仇……” “师姐,你先走一步……” “玉师弟……” 五位散修均为炼气七八层以上的高手,不断驱使飞剑冲着两位仙门弟子发动狂攻。 玉榧脸色苍白,步履沉重,已无力催动飞剑,只能凭借符箓拼命抵挡。 白芷也是秀发凌乱,气喘吁吁。她见形势危急,抽身便走,却被两道剑光拦住去路。她急忙催动飞剑试图突围,却“砰”的倒飞出去,惊慌失措之下,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玉榧已是自顾不暇,挥手祭出两张符箓。“轰、轰”火光炸开,堪堪挡住了袭来的飞剑。 白芷重重摔落在地,口吐鲜血。她挣扎爬起,艰难抓住飞剑,忍不住身形摇晃,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杀了这对狗男女!” “为我兄弟报仇……” 五个散修困住了两位仙门弟子,气势更加猖狂。 此时的玉榧,衣衫破碎,满身血迹,形状凄惨。他举着飞剑,抓着最后两张符箓,摆出死拼到底的架势,转身看向白芷,温情而又悲壮道:“与师姐同死,玉某无憾也!”x33 白芷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她不想死! 哪怕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同门舍命相随,她也不愿死在此地。 却又不知如何分说,值此焦虑之际,她忽然两眼一亮,失声道:“于野……” 玉榧微微一怔。 果不其然,百丈外的树林之上出现一道人影,虽然相隔甚远,却还是能够看清他的模样。那位年轻男子正是于野,只见他舒展双臂,道袍随风飘荡,如同鸟儿在翱翔,身形极为飘逸。而也许来势过急,忽然脚下踏空,一时无从借力,猛的从树冠之上俯冲而下。 五位散修也发现了状况,以为两位仙门弟子招来强援,各自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应变。 “砰——” 于野摔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爬了起来,禁不住呻吟道:“哎呦……” 他循声而来,看不清地上的情形。有所察觉之时,已收势不住,直接从半空中摔在地上,难免触及肩头的剑伤。 而当他看向地上的死尸,五位陌生的修士,以及遭到围攻的玉榧与白芷,诧异道:“各位这是……” “于师弟,快快离去,寻求同门相救,玉某拜托了!” 玉榧大失所望,急声催促于野逃离此地。 那位于师弟的衣衫破碎,满身血迹与草屑,肩头裹扎着一块破布,凄惨的情形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其让他留下陪葬,不如让他寻找同门求救,或有一线生机。 却听白芷出声道:“于野,你为何人所伤……” 玉榧打断道:“白师姐,快让他走——” 白师姐貌美,且善良。 而此时不是表达关切的时候,一旦五位散修分出人手对付于野,即使他想走也走不脱。 “溟夜何在?” 于野看清了四周的情形,不答反问道。 “你为他所伤?” “哼,他没本事伤我!” “而你……” “被狗咬了!” 两人一问一答,如同在闲聊。 白芷眼光闪烁,绝望的神色中多了些许期待。 于野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一边东张西望走了过来。他好像没有看见五位气势汹汹的散修,好奇道:“尘起与孤木子呢……” 而他话音未落,已被人拦住去路。x33 几位散修见他年幼,修为不高,遂放下心来,分出一人对付他。余下的四位炼气高手,依然死死的困住白芷与玉榧。 于野被迫停下,看向两三丈外的拦路之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炼气八层的修为,身边盘旋着一把飞剑,脸上透着炽盛的杀意。 于野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劝说道:“活着,不好吗?” “呵呵!” 男子自觉有趣,忍不住狞笑一声。几位同伴也是面露冷笑,却与他同时打出法诀。 玉榧挺身护着白芷,便要殊死一搏。 白芷的手中暗扣一张符箓,却引而不发,只管盯着于野,两眼中闪烁着期待与焦虑之色。 这应该是双方的最后一次拼杀,因为有的人将会死去。 “砰——” “噗——” “扑通——” 眼看大战即起,忽然有人倒了下去。竟是阻拦于野的男子,半边脑袋已经没了,红白流淌一地。 而于野不慌不忙捡取了飞剑与戒子,抱怨道:“活着,不好吗?” 另外四位散修面面相觑,遂丢下玉榧、白芷,转而联手扑了过来,一道道剑光疯狂而至。 “轰、轰——” 剑光闪烁,轰鸣大作,烟尘飞溅。 却不见尸骸,也没有残肢断臂,所杀之人,已消失无踪。 四位散修凝神张望,不忘相互提醒—— “隐身术,小心!” 忽听连声叱呵响起:“困、困——” 烟尘之中,禁制乱飞。四位散修来不及躲避,顿时一个个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于野现出身形,却不再施展剑气,而是双手持剑,冲着四位散修便是一阵狂劈乱砍。 “砰、砰……” 《天禁术》禁锢之下,修为难继,护体法力难以自如,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凶残的蹂躏。 一阵炸响之后,护体法力崩溃,血肉横飞,一个接着一个人影倒地。 片刻之后,四下里忽然一静。 而弥漫的烟尘与满地的血腥之间,一人孑然而立,手中剑芒吞吐,满脸杀意未消。只见他环顾左右,愤愤自语:“活着,不好吗,偏偏送死,岂能怪我杀人……” 十余丈外,玉榧与白芷依然愣在原地,却神情各异。 玉榧,微微打了个寒战。 转眼之间,杀了五位炼气高手? 即使亲眼目睹,他也没看明白其中的玄机。却看清了于师弟眼中的杀气,那是一种经历过无数杀戮才有的杀气! 于师弟入门之初,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如今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八岁…… 白芷伸手拈着发梢,咬着嘴角,眸子闪烁,默默盯着那个熟悉的于师弟。 上一回见他杀人,还是在大泽的灵蛟谷。面对蕲州炼气修士的追杀,他只能落荒而逃。而短短的一年多过去,他竟然轻松的斩杀五位炼气高手。看来当归一所言并非吹嘘,如今筑基之下他难寻对手。而他杀人之后,为何怨气冲天,是受了什么委屈,又是谁伤了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知我者于野 一堆乱石与树丛的背后,静静坐着两人。 玉榧与白芷。 两人遭到围攻,修为消耗殆尽,身上又带着伤,各自忙着吐纳调息。 数十丈外,便是林间的空地,可以见到燃起的火光,还有某人的身影,在烟雾中来回走动。 那是于野。 两位同门急于疗伤,只能由他来善后。于是他将死尸拖到一处,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并非杀人夺宝之后的焚尸灭迹,而是收殓遗骸,以安抚亡魂,乃是同道之间的应有之义。 因为九具遗骸之中,有两位仙门弟子。 意外救了玉榧与白芷,在两人疗伤之前,他简单询问了几句,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玉榧、白芷与尘起、孤木子结伴深入崆峒境,已在各地寻觅了十余日,所遭遇的状况不得而知。当四人抵达此处,恰遇三位散修杀害两位仙门弟子。据说是争抢宝物,致使双方火拼。四人自然不肯罢休,围攻之下,斩杀其二,却被一个散修逃了。尘起与孤木子追赶而去,玉榧与白芷留在原地等候。谁想尘起与孤木子尚未回转,竟等来了逃走的散修与他召集的四位同伴。若非于野意外发现这边的动静,最终的结果不堪设想。 另外得知,此地与羽仙峰相距两三百里。溟夜与同伴失散,去向不明…… 火光熄灭,满地灰烬。山风吹来,尘屑盘旋。 于野转身走向玉榧、白芷,于十余丈外停下,在草地上盘膝而坐,伸手抚摸着肩头,深深缓了口气。 之前接连遭到伏击,并挨了一剑,让他很是郁闷。他没想得罪万兽庄,也不敢与玄灵仙门为敌,却总是被麻烦找上门,正如之前所杀的五位散修,使他感到无辜、愤怒而又无奈。而仇怨已结,也只能硬着头皮抗下来。 他真的不愿杀人,谁不是爹娘生养呢,却不得不杀,并一杀再杀。 他也没想到,竟然救了玉榧与白芷。且不说此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至少有人带路,不愁离开崆峒境。却要陪同两人在此疗伤,等待尘起与孤木子的归来。 于野抬眼张望。 远近并无异常。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纳物戒子。 烧了九具尸骸,得到五个纳物戒子与五把飞剑。而每个戒子中,各自收纳着个戒子。尽数拿出来,竟有二十多个,大多属于云川仙门弟子的遗物。由此断定,这帮散修在崆峒境内没干好事,着实死有余辜。二十多个戒子中,共计有两百多块灵石,三四百张符箓,以及为数众多的丹药、功法与各种杂物等等,还有数百株灵药。 于野收起纳物戒子,心虚般的回头一瞥,暗暗嘘了口气,慢慢闭上双眼。 也许收获的东西太多了,沉甸甸的让人有些不安…… 大半日过去,天色渐暗。 尘起与孤木子并未回来,也未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玉榧的伤势未愈,他与白芷想要就地等候下去。 于野点头答应,便欲动手布设阵法。夜宿凶险之地,应当有所防备。而玉榧却摇头拒绝,自行拿出一套阵法。他也懒得多事,独自躲在远处,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然后摸出一个个戒子查看。 歇息了大半日,那种莫名的不安已渐渐消失。 收获的东西太多了,之前顾不得查看,如今他要稍加整理,倒也并非贪财,或体会发财的喜悦,而是将数百张符箓收拾妥当留以备用。 按理说,等到尘起与孤木子返回之后,便可前往羽仙峰,与传功师父辛鉴碰头,然后离开崆峒境。即使那个神秘的筑基高人想要杀他,也必然投鼠忌器而不敢肆意妄为。而他忽然觉着,接下来的行程不会过于顺利。 各种符箓,加上之前所获,足有六七百之多,离火符更是厚厚一沓,其他的符箓也堆积一堆,却仅有五张金甲符与两张剑符。另外发现三张传说的隐身符,与两张从未见过的风遁符…… “于野——” 于野尚在琢磨隐身符与风遁符,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他只得收起戒子,抬手撤去禁制。 黑暗中,一道人影款款走近,转而坐在他的身旁,淡淡的清香幽幽而来。 “在此叙话,不可大意!” 此地夜色寂静,话语声能够传得很远。 于野打出法诀,禁制封住了四周,也将两人笼罩其中。 “百川堂仅有炼气八层、九层的师兄懂得禁制之术,却远远不抵你这般娴熟……” “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幸亏你及时出手相救……” “我不救你,你也有脱身之法。” “何以见得?” 两人并肩而坐,彼此相隔三尺。四周封有禁制,不用担心遭人窥觑。 于野扭头看去。 白芷也在看着他,却以手掩唇,两眼含着笑意,带着欣慰的口吻道:“在大泽,唯有师父懂我。在蕲州,知我者于野!” 于野低头不语。 他从来不懂白芷的心思,只是彼此之间过于熟悉罢了。这其中有尔虞我诈,也有他吃过的一次次苦头。 “而时过境迁,我已看不懂你了!” 白芷伸手撩起发梢,轻声又道:“你的禁制之术不仅娴熟,而且能够杀人,即使仙门筑基前辈,也没这个本事。还有你的剑气……” “套我的话呢?” “好奇而已!” “知道裘伯吗,你曾拿他骗我、要挟我。而我的《天禁术》,便为他所传。” “啊……” “我的七杀剑气,为一女子所传。” “啊,你有师父,她是何方高人?” 于野突然道出实情,招来一阵惊讶声。他却不再多说,又道:“迄今为止,我仅对你一人说过此事。” 白芷微微颔首,心领神会道:“嗯,你的隐秘为我一人所有。正如你体内的蛟丹,从无他人知晓。” 于野再次看向身旁,恰见一双眸子与他盈盈相对。他不由得抬头看向茫茫夜空,一时之间心绪莫名。 他说的每句话的用意,都瞒不过白芷;亦正如白芷的心思,同样瞒不过他。只是彼此少了过去的猜忌,而多了眼下的默契。她便如同相识相熟的好友,却又是否相知、而值得信赖…… 清晨。 灰蒙蒙的天光如旧。 玉榧修炼了一宿,伤势已无大碍。而当他收起阵法,却微微一怔。 十余丈外的草地上,于野盘膝而坐,光着半边膀子。白芷蹲在一旁,竟然也不避嫌,帮着他裹扎肩头的创伤,很是耐心而又细致。 “师姐!” 玉榧走到近前。 “嗯!” 白芷自顾忙碌。 于野睁开双眼,关切道:“玉师兄,状况如何?” “哦,我……”x33 玉榧本想抱怨两句,以示他昨日拼杀之艰苦,却见于野半边身子涂满污血,肩头更是覆盖着厚厚的血痂,他急忙改口道:“我无妨、我无妨!” “于野带伤杀了五位炼气高手,真是难为他了!” 白芷一边帮着于野裹扎剑伤,一边说道:“玉榧,你我欠他的救命之恩呢!” “嗯嗯!” 玉榧连连点头,拱手道:“于师弟救命之恩,永世不敢忘怀!” “既为同门,不必见外!” 于野咧嘴一笑,又道:“请师姐回避!” 白芷冲他微微蹙眉,起身走开。 昨晚两人交谈片刻,便各自吐纳调息。而一大清早,白芷便要帮他查看伤势。他推辞不过,便重新裹扎了剑伤。不料竟被玉榧撞见,难说不是他白师姐的有意为之。 于野抓出一件道袍换上,然后站起身来。 尘起与孤木子,依然未归。 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前去寻觅,或原路返回,三人的意见不一。 玉榧唯恐两位师兄遭遇不测,执意前去寻觅;白芷觉着就地等候更为稳妥,她提议继续等待一日。 而于野急于前往羽仙峰,以便与仙门弟子汇集一处。他的提议出于私心,无非想要躲避那个神秘的高人,却又不便吐露实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人商议片刻,达成一致,便是循着尘起与孤木子所去的方向寻找一日。倘若寻找无果,即刻连夜返回。 于野并不介意尘起的死活,却不想他死在别人的手里。而动身之前,他拿出一沓符箓与十多瓶丹药交给两人。 玉榧很是意外,感谢之余,称赞于师弟的为人大方。 于野却搬出当归一说过的话,他这人小气得很。 笑声中,三人疾行而去…… 于野不知东南西北,只能由玉榧、白芷带路。而在荒山野岭之中穿行了半日,始终没有发现尘起与孤木子的踪迹。 约莫午后时分。 三人放慢了去势,茫然四望。 竟闯入了一个山谷之中。 空旷的所在,荒草遍地,乱石成堆,并且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更添几分诡异的情形。 玉榧停下脚步,困惑道:“两位师兄去了何处?” 于野看向草丛中的白骨。 那是人的骸骨,已经腐朽,却依然狰狞可怖。 白芷同样是一脸的困惑,迟疑道:“这般寻找下去,徒劳无益。依我之见,不如就地返回!” 玉榧点了点头,道:“便依师姐所言……” 便于此时,头顶突然传来几声刺耳的啸叫—— “嘎、嘎、嘎……” 第一百六十八章 羽仙峰 天上,出现了几只鸟。 玉榧与白芷抬头张望,不明究竟。 于野却吓了一跳。 他认得天上的鸟,那是一种形同猎隼的猛禽,不仅体型庞大,且极为难缠。如此倒也无妨,关键是出现了一只、两只、三只…… “快走!” 于野催促一声,转身便走。 天上出现的不是几只大鸟,而是一群,足有数十之多,根本应付不过来。 与之瞬间,风声乍起。 也许他跑得太快,惊动了大鸟,一道黑影俯冲而下,竟风驰电掣般的来势凶猛。 于野被逼无奈,抬手一指。 光芒一闪,一道剑光激射而去。 “砰——” 血光、羽毛迸溅,一头大鸟翻滚坠落。 于野正要借势狂奔,又不禁回头观望。 玉榧与白芷已察觉不妙,也跟着跑了过来,谁料没跑几步,头顶之上多了几道黑影。两人急忙祭出飞剑抵挡,而刚刚击杀两只大鸟,便被其凶猛的同伴相继撞到身上,先后“砰、砰”飞了出去。 与此瞬间,天上的大鸟集群俯冲而下。 于野暗暗叫苦,只得停下脚步。而稍稍停顿,四五道黑影已呼啸而至。却仅有一把飞剑,如何抵挡如此众多的猛禽。他抬手拍出一张符箓,闪身失去了踪影。 大鸟失去猎物,掉头扑向玉榧与白芷。 玉榧与白芷自恃法力护体,并无大碍,而刚刚起身,已被成群的大鸟团团围住,并遭到轮番的冲撞、撕咬。两人想逃也逃不掉,只得催动飞剑还击,却寡不敌众,一次又一次被撞飞出去。玉榧倒也机警,祭出离火符,谁料火势愈猛,大鸟愈发疯狂。正当各自疲于招架之际,一道剑光冲入鸟群,顿时血如雨下、羽毛纷飞,凄厉的啸叫声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山谷中多了一堆鸟的尸骸。 玉榧与白芷愕然伫立。 却见十余丈外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于野。随着他抬手一招,尚在盘旋的飞剑凭空消失。 玉榧看着满地的猛禽死尸,难以置信道:“于师弟的飞剑,如此凌厉……” 白芷却盯着于野,狐疑道:“你隐瞒了修为境界?” “没有。” “以你炼气四层的修为,如何驱使飞剑?” “尝试而已。” “而你……” “此地不宜久留!” 于野无暇多说。 白芷咬了咬嘴唇,眼光闪烁。 她以为于野对她没有隐瞒。尤其昨晚相守一宿,今早又帮他裹扎创伤,双方已回到了灵蛟谷时的信任与默契。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落,自从灵蛟谷与他分手之后,他已走的愈来愈远。 “于师弟,这些猛禽丢弃可惜,不如交给仙门,也算是一桩功劳!” 在玉榧的提议下,三人收取大鸟的尸骸。 于野没想邀功请赏,而是将几只大鸟的尸骸扔入御兽戒。不料两头妖螈看着到嘴的猎物,竟然无动于衷? 便于此时,忽听玉榧惊讶一声。 “哎呀……” 于野与白芷循声看去。 只见山谷四周的丛林间、悬崖上、山涧中,忽然冒出一道道猛兽的身影。个头或大或小,有猛虎也有豺狼,更有未见过的怪兽,嚎叫着、狂吼着,直奔山谷中的三人扑了过来。 白芷脸色微变,恍然大悟道:“凶兽嗜血,倾巢而出……” “师姐快走——” 玉榧惊叫起来。 此时不用催促,三人不约而同的飞身直奔来路而去。 而尚未穿过来时的谷口,前方出现一群形同猛虎的怪兽,皆有丈余大小,一个个呲牙咧嘴杀气腾腾。 玉榧不敢怠慢,以离火符开路。 怪兽稍稍退后,复又疯狂反扑。 玉榧祭出飞剑便要强闯,而更多的怪兽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惊得他急声求救—— “白师姐、于师弟……” 白芷惶然无措。 于野前后张望,念头急转。 突然涌出的猛兽,怕不有数百头之多,即使他神通多变,一时之间也应付不迭。 而转念之间,群兽狂涌而至。一场不该发生却已无从躲避的拼杀已是在所难免。 玉榧与白芷退到他的身旁,各自慌乱不已。 于野突然灵机一动,抬手一挥。 “嗷”的一声嘶鸣,两头庞然大物霍然现身。 玉榧与白芷吓得脸色惨变。 却见两头丑陋的怪物扑向兽群,竟所向披靡,遇到小的猛兽,一口咬死,遇到个头大的,直接跃起数丈高而直接撞飞出去。 “那是……” 玉榧与白芷这才明白怪物的来历,禁不住齐齐看向于野。 于野松了口气,道:“两头废物,倒也有点用处!” 如此凶狠的异兽,竟然称之为废物? 又岂止有点用处,用处大了。正是两头‘废物’的横冲直撞,数百头猛兽竟然不敢靠近。但见肆虐的狂风与飞沙走石之中,汹涌的兽群中闪开一道去路。 三人趁机往前冲去。 片刻之后,冲出山谷。 而兽群竟然追赶而来。 与此同时,天上又出现几只猛禽。 “于师弟……” 玉榧急声呼唤。 于野尚自回头张望,他的两头妖螈忙着与群兽混战,一时杀心大起,根本不听他的招呼。 “于野……” 白芷也禁不住喊了一声。 于野无奈之下,闪身往回冲去,收了两头妖螈之后,有返身跑了回来。而成群的猛兽尾随不舍,天上更有猛禽俯冲而至。 恰见前方有片林子,玉榧急急挥手示意。 “御风符——” 三人祭出御风符,在密林之间一阵狂奔……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三人相继止步。 无论是猛禽,还是猛兽,皆已消失不见。 总算是化险为夷。 而眼前又是什么地方? 三人站在一处山崖之上,皆神色茫然。 “迷路了!” “稍安勿躁!” “嗯,倒也不急,歇息一晚,天亮了再说不迟!” 迷路了,玉榧与白芷皆弄不清方向,于野更是一头的雾水。彼此商议之下,决定歇宿一晚,明早继续寻往羽仙峰。 已知传功师父辛鉴便在羽仙峰等候接应,与其碰头之后,便可原路返回。 夜色降临。 三人坐在山崖上歇息。 玉榧拿出干粮与白芷分享,于野则是拿出了一坛酒独饮。 江湖中的汉子,喜欢以酒解忧、或是助兴。而他饮了一坛酒之后,唯余寂寞。猛兽之祸不足为患,关键是人心莫测。白芷则是悄悄看着他,他不仅长大了、长高了,也更像一个男人,一个多愁善感且又隐忍不露的男人…… 天明之后,寻找去路。 于野是个路痴,只能听从玉榧与白芷的主张。 三人在荒山野岭中寻觅而行。 于野没忘关注御兽戒内的动静。 关键时刻,两头妖螈竟然有点用处,却习性大改,对于肉食无动于衷。于是他扔了两块灵石,御兽戒内内果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动静。 好吧,吃肉的妖物,改吃灵石了。 这算不算由俭入奢? 太奢侈了! 除此之外,两头妖物后背的肉坨更像突出明显,像是一对翅膀…… 四日后。 一片山林中走出三道人影,皆是满脸的疲惫之色。 接连穿行在荒山野岭与古木丛林之间,不时遭遇瘴气与猛兽的侵袭,消耗的不仅是体力,还有一个人的耐心。倘若找不到来路,或将错过离开崆峒境的最后期限。 “师姐——” 山林过去,乃是一片荒凉的原野。而荒野之上,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山峰。山峰仅有百丈高,却在荒芜之中分外醒目。 “羽仙峰!” 白芷双眸闪亮。 “我记得没错,那便是羽仙峰!” 玉榧颇为兴奋,示意道:“明日便为最后期限,所幸为时不晚,于师弟……” “嗯!幸亏两位带路!” 于野也松了口气。 本想在崆峒境内待上几日便离开,谁想连番遭遇意外,转眼过去了十九日。而只要寻至羽仙峰,便可离开崆峒境。 玉榧抬手一挥,带头往前而去。 于野与白芷紧随其后。 “据说千年之前,有人在此羽化成仙,故而取名羽仙峰。白师姐、于师弟,你我不妨沾沾仙气,呵呵!” 玉榧乃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为人倒也善良本分。如今归途在望,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此番若能选入神启堂,我欲返回家中禀报喜讯。白师姐,愿否陪我走一趟?” “好呀!” “哈哈,我玉家定会好好款待师姐!” “我也愿意!” “这个……改日再叙……” 赶路之余,三人说着闲话。 于野冷不丁的插一句,使得玉榧尴尬不已。白芷回头一瞥,眼光中暗含嗔怪之意。于野则是觉着有趣,咧嘴微微一笑。 片刻之后,羽仙峰到了眼前。 百丈高的山峰,占地数里,却草木稀疏、乱石嶙峋,全无升仙之地该有的气象。 而山峰一侧的山坡之上,果然寻到一块石碑,可见四个古体文字:羽仙之峰。 只是未见传功师父辛鉴在此等候,也没有发现其他仙门弟子的身影。 地方无误,日子也没记错。距二十日的最后期限,尚有一日。 而此地为何不见一人? 玉榧与白芷、于野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遂环绕山脚寻找查看。寻至山峰的另一侧,三人同时瞪大了双眼。x33 另一侧的山坡上,躺着十余具死尸,均为云川仙门的弟子,不是腰腹炸开,便是尸首异处而死状惨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月娥洞 羽仙峰下。 玉榧与白芷在死尸之间翻捡查看,搜集了一堆飞剑、仙门令牌与纳物戒子。 便在两人忙碌之时,于野从山上走了下来。 三人凑到一处,皆默默摇头。 死的十五人,均为百川堂的外门弟子,都是被飞剑所杀,且一击致命。不知是过于匆忙,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行凶者并未捡取遗物。 此外,于野在羽仙峰上搜寻了两遍,没有任何发现,自然也没有见到传功师父辛鉴的踪影。 之前约定,辛鉴将在此地等候二十日。而明日才是最后的期限,如今却见不到一个人,唯有这满地的尸骸。 羽仙峰,究竟发生了什么? 传功师父辛鉴,是死是活? 何人杀了仙门弟子? 是在此地等候一日,还是即刻离去…… “等上一日吧,或有同门赶来。” “便依师姐所言,若有同门赶来,你我尚能接应一二。” “十五位同门的遗物,当由师门长辈处置。” “既然如此,便由师姐收下这些遗物,改日转交师门,我与于师弟为你作证。” “于野……” 三人中,白芷的年纪稍长,修为也最高,每当遇事不决,便由她这个师姐先行提议。玉榧自然举手响应,于野也总是默然顺从。而今日此时,他发觉他不能继续糊涂下去。 “依我之见,即刻离开此地!” “哦?” “于师弟……” 白芷与玉榧看向于野。 于野则是抱起膀子站在一旁,他打量着地上的死尸,微微抽搐着眼角,带着肯定的口吻说道:“有筑基高人混入崆峒境,且不止一位。” 白芷与玉榧微微一怔。 “啊?” “于师弟,不敢乱说……” “实不相瞒,打伤我的便是筑基高人。我以为是仇家所为,故而没有声张。如今看来,不仅有人蓄意杀我,还有人要对付云川仙门!” 于野抬手指着地上的死尸,又道:“即使筑基高人,想要对付辛鉴前辈与众多的炼气弟子也不容易。眼下又怎样?十五条人命没了,辛鉴前辈生死不明。可见混入崆峒境的高人不止一位。你我在此等下去,只怕等来的不是幸存的同门,而是杀身之祸!” 白芷微微点头,又禁不住抬眼一瞥。 于野已换了道袍,身上清爽了许多,而他肩头裹扎的剑伤,依然清晰可辨。原来他与筑基高人交过手,竟然活了下来。 玉榧脸色大变,催促道:“师姐,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再次达成一致。 于野烧了山坡上的尸骸之后,与白芷、玉榧匆匆离开了羽仙峰…… 一路之上,并无意外发生。 夜晚降临,黑暗笼罩四方。 三人不敢贸然前行,何况连日奔波也是倦了,恰好途经一片河谷,便停下来就此歇宿。玉榧布设了一套阵法,邀请两位同门共享。于野谢绝了他的好意,独自走到河谷一旁的土丘上。x33 崆峒境内的夜色,没有一点星光,伸手不见五指,显得异常的黑暗。 于野坐在土丘上,凝神留意着远近的动静。 而他虽然修至炼气四层,神识有所提升,也不过看出去五六十丈,再远的地方依旧是混沌一片。倒是有风声与猛兽的吼声隐隐传来,一时令人心绪难宁。 于野转而看向河谷。 玉榧与白芷躲在阵法中,同样看不见身影。 之所以与他二人说起自己的遭遇,一是他不愿敷衍下去,再一个,便是凶险已经降临。或将随时有人死去,倒不妨告知实情,以便有所防备。 而真正的实情又是什么? 先后遭遇过两次伏击,已知其中一伙修士与万兽庄有关。而那个神秘的筑基高人,又是来自何方? 不过,那个筑基高人既然为他而来,便不会轻易泄露行踪,更不会侵犯羽仙峰,并杀了十五名仙门弟子。 正如之前的推测,另有一伙人潜入崆峒境,并非为了寻觅机缘,而是为了对付云川仙门。 记得甘行说过,因海外宝物一事,云川仙门得罪了五国的大小仙门,倘若有人伺机报复,应该也在意料之中。 若真如此,两位传功师父凶多吉少。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他吐纳调息之际,犹自念头凌乱…… 清晨。 三人继续赶路。 两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道峡谷。峡谷两侧的山石呈现灰白色,显得颇为怪异。 百丈之外,三人落下身形。 峡谷有着十余丈宽,两侧峭壁陡立、高山连绵。就此看去,未见人影,也未见到任何异常。 “不知辛师叔是否已抵达月石峡,询问墨师叔便见分晓。师姐、于师弟——” 玉榧稍作张望,带头奔着峡谷走去。 于野与白芷随后而行,趁机问道:“墨筱师叔在此等候多日,有无栖身之所,可知具体所在?” 进入崆峒境之后,他与同门走散,并未途经月石峡与羽仙峰,对于两地的详情一无所知。 “谷中有一山洞,称为月娥洞,为墨师叔的暂居之所。我等返回之后,去月娥洞与她碰头” “哦……” “为何失神,想起了什么?” “没有……玉师兄且慢!” 白芷见于野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了一句。于野否认之后,突然喊住了玉榧。 三人在峡谷前停下脚步。 便于此时,峡谷右侧的山林中,突然冒出一群人影,直奔这边匆匆而来。 看衣着服饰,应为百川堂的弟子,尚未赶到近前,便冲着这边打着招呼。 “哈哈,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玉榧与白芷颇为振奋。 于野跟着举手致意,也是庆幸不已。他担心更多的仙门弟子遭遇毒手,没想到还能遇到幸存者。 “为何此处仅有师弟、师妹三人?” “一言难尽,见到墨师叔再说不迟。而各位师兄、师姐直至今日归来,想必大有收获!” “说起来惭愧,我等迷了路,尚未深入崆峒境,谈不上有何收获。” “哈哈,且去月娥洞……” 这群同门弟子,有十位男修与两位女修,均为炼气七八层以上的高手。许是人多势众胆气壮,玉榧的言谈举止也恢复了洒脱自如,与师兄、师姐相谈甚欢。白芷貌美出众,且修为不俗,自然也得到几位师兄的亲切问候。唯有于野年纪小、修为低,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笑,然后跟在人群后头走向峡谷。 月石峡,深达十余里。 四、五里处,可见一侧的峭壁之间有个山洞。洞口的旁边刻着字迹,隐约能够辨认:月娥洞。 “据说数百年前,有位前辈困在崆峒境内,便被迫在此闭关,意外成为金丹高人,此洞因而得名……” 众弟子走到洞前,观摩着石壁的字迹,叙说着相关的典故,成群走入洞内。 离开月石峡,便可离开崆峒境。此次云川天决,已近乎功成圆满。于是众人放松了戒备,如同游山看景般的轻松快意。 转瞬之间,洞外仅剩于野一人。 他左右张望着,慢慢走进山洞。 山洞足有二三十丈方圆,另有大小洞口相连,还有山溪流淌不息,并生长着青草藤蔓。与洞外的荒凉相比,此地倒是生机浓郁别有洞天。 却未见墨筱的身影。 “墨师叔、墨师叔——” “莫非师叔她已离去……” “距最后的期限尚有五日……” “各位稍安勿躁,也许墨师叔暂离片刻……” 玉榧与师兄、师姐们凑在一处,本以为安危无忧,却并未寻见墨筱,他不由得与身旁的白芷换了个眼色。 有关羽仙峰的变故,唯恐惹来惊慌,也一时说不清楚,三人皆守口如瓶。 而此情此景,与羽仙峰又是何其相似。 于野尚自抱着膀子四处转悠,不是打量着几个相连的洞口,便是饶有兴致的观看着流淌的溪水。却见玉榧与白芷走到近前,各自脸上透着担忧的神情。他回头透过人群看去,眼光微微一凝。 人群之中,是块丈余见方的青石。青石之上,摆着一个蒲团。 那便是墨筱的歇息之地,人已消失无踪。 于野眉梢一挑,低头忖思。 便于此时,洞外突然光芒一闪,几个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与此瞬间,相连的洞口深处再次冲出一道光芒,是飞剑,“噗、噗”洞穿两个弟子的胸口…… 洞内顿时大乱,惨叫声四起。 月娥洞,或许曾为传奇之地,如今却成了死亡陷阱,强敌于内外夹攻,根本不容突围、也不容逃脱,摆明了要将这群弟子斩尽杀绝。 玉榧与白芷早已是惊慌失措。 而愈是混乱的时候,于野愈是镇定,他抬手拍出三张符箓,猛的抓住二人沉入地下。 土遁符法力所至,三人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芒瞬即沉入地下十丈、二十丈…… 于野却抓着二人中途转向,于黑暗中疾遁而去。便在土遁符法力耗尽之时,三人跌入水流顺势而下。 不料水流之中另有两道人影,从头顶的方向飞坠直下。 于野惊骇不已,一把推开玉榧与白芷,抬手掐动剑诀,便要拼死一搏。 “砰、砰——” 忽听两声大响,左右骤然空旷。 于野的剑诀蓄势待发,却身不由己往下坠去。谁料两道人影紧追不舍,直奔他砸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路 是走出来的 “砰——” 一声水响,于野坠入激流之中,抬手用力一拍,身子横掠而起,趁势凌空翻转,“唰”的落在一块岩石之上,犹自掐着剑诀引而待发。 “砰、砰——” 两道人影随后坠入激流,水花四溅,接着奋力蹿起,相继攀上水边的石头。各自湿漉漉的身上裹着青色道袍,竟是一位女子与一位老者。 与此同时,白芷与玉榧也已破水而出,却惊呼了一声—— “墨师叔……” 这是一个地下洞穴,裂石如壑,激流奔涌,水声阵阵。 如此一方所在,亮着几颗明珠。淡淡的珠光之下,一块岩石之上,坐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位女修,倚着石壁,神情虚弱,正是传功师父墨筱。另有两位弟子陪伴左右。而无论彼此,均未理会白芷与玉榧的呼唤,而是齐齐看向十余丈外的年轻人。x33 只见他单脚站在一块岩石之上,另一只脚踏着石壁,左手挡在身前,右手剑诀蓄势待发,且双眉倒竖而满脸的杀气,滴水不沾的道袍更是随着的法力运转而无风摆动。 “于野?” “于师弟,自家人……” 先出声的是墨筱,随后出声的是刚刚蹿出激流的老者。 自家人?便是同门弟子。 于野收起剑诀,落脚站稳,慢慢蹲下身子,长长缓了口气。 一旦遇到强敌,他便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都将全力爆发。谁想施展土遁术追来的竟是两位同门,所幸有所察觉,只是疑惑未消而未敢大意。而凝聚的杀机突然松弛下来,他禁不住有点心神恍惚。 也许是肩头的那一剑,让他疼痛难忘。 “墨师叔,月娥洞……” “唉,不出所料!” “出了何事?” “我在月娥洞守候多日,已先后送走了几批弟子。昨日傍晚又有二十多名弟子赶到此处,却遭到了暗算,仅有我三人逃脱,尔等倒是命大……” “何人所为?” “一位筑基同道与一位金丹高人,皆隐匿了修为。据我推断,两人不会罢休。接下来的十日,便是你我的生死大限!” “墨师叔,弟子有事禀报!” “啊,辛鉴师兄他……” 洞穴内,聚集着一群云川仙门的弟子。 墨筱之外,另有两个弟子,三十多岁,炼气九层,分别叫卞继与卢正;趁乱跟随于野逃至此地的女子,称为车菊,个头高挑,炼气九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与她同行的老者,五六十岁的样子,叫作冷尘,炼气九层圆满的境界。再加上于野、白芷、玉榧,月娥洞的幸存者共有八人。 从墨筱的口中得知,她已送走了几批弟子。此次的云川天决,看起来倒也顺利。而昨晚又有二十多位弟子赶到月娥洞,本以为平安无事,谁想夜半时分突遭偷袭。而偷袭者竟是一位筑基修士,与一位金丹高人。墨筱不敌金丹高人,最终惨遭重创,只有卞继、卢随她遁入地下,余下弟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而墨筱遭到重创之后,一时难以远去,暂且躲在此处疗伤。也果然不出她之所料,月娥洞变成了陷阱,但有弟子前来,皆难逃毒手。 不过,墨筱有三个没有想到。 一是在筑基、金丹高人的伏击之下,竟有五位弟子逃出月娥洞; 二是羽仙峰遇袭,十五名弟子被杀,辛鉴生死不明; 再一个,于野遭到了伏击,而据他的描述,他所遇到筑基修士,与偷袭月娥洞的并非同一伙人。 而惊愕也好、意外也罢,正如墨筱的担忧,当月娥洞失去了陷阱的用处,那位金丹高人必将追杀而来。在崆峒境关闭之前的这段日子,便是此处八位幸存者的生死时限。 至于最后的十日又将如何,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墨筱出声道—— “于野,你是如何料敌先机逃至此地?” 于野独自坐在几丈外,默默看着脚下的激流。他没有参与众人的交谈,禀报羽仙峰的变故也是由白芷代劳。而白芷却说出了彼此的遭遇,以及他的临危决断与随机应变等等,使得墨筱大为赞赏,也让卞继、冷尘等人意外不已。 毕竟他只有十八岁,炼气四层的修为,而他的机智果敢与匪夷所思的手段,已远远超出众多同门。x33 “墨师叔……” 于野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墨筱倚着石壁而坐,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却与他微微点了点头。 于野稍作忖思,道:“弟子有了羽仙峰的前车之鉴,来到月娥洞后甚为小心。能够见到墨师叔,实属侥幸!” 这位墨师叔不仅相貌端庄,待人温和,而且通情达理,颇受弟子的喜爱与敬重。在年中大比的时候,她送过于野一把飞剑。 而即便如此,于野也不敢多说。正如他出身猎户,擅长陷阱埋伏,抵达月娥洞后,察觉洞外的血腥未散,洞内有法力的残余痕迹,见到相连的山洞与流淌的溪水,已暗中想好退路等等,有的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莫残的告诫,他至今未忘。 墨筱并未深究,接着又问:“倘若你换成我,带着弟子困守此处,又当如何呢?” 于野想了想,道:“就地坚守,外出求援。” “详细说说。” “设阵法,以阻强敌。再派人潜出此地,寻求师门长辈前来救援,同时封死崆峒境,不得放走任何一人。” “且不说阵法能否挡住强敌,谁又能担此重任?” “弟子斗胆一试。” “咳咳……” 墨筱轻咳两声,忖思不语。 众人低头默然,心思各异。 即使于野的身手不俗,也未必能够逃出此地,倘若他一去不回,后果难以想象。 于野却忍不住问道:“墨师叔,是何人与我云川仙门为敌?” “这个……” 墨筱稍作迟疑,顾虑重重道:“不该知道的,多问无益!” 于野起身默默走开。 身为低阶弟子,他有自知之明。既然不让询问,也不让他外出传递消息,他也没有必要多管闲事。而仙门之间的恩怨,不该殃及弟子呀。 十余丈外,岩石稍稍平坦。 于野就地坐下,闭上双眼。 身为仙门弟子,有着诸多规矩。他不能独自逃生,也不能顶撞前辈。哪怕他提出建议,也要获得同门的认同。 而如今形势危急,倘若任由金丹高人寻至此地,仅有的八个幸存者,最终又能活下几人? “于师弟!” 一位老者走了过来。 是冷尘,虽然一把子年纪,却为同门的师兄。 “冷老师兄!” 于野素来敬重年长之人,哪怕是位同门的师兄,他正要起身见礼,冷尘已就近坐下,摆了摆手道:“小师弟,不必多礼!” 老师兄,小师弟! 一声‘老师兄’与‘小师弟’,彼此相视一笑,顿时少了隔阂,而多了几分亲近。 “师兄有何指教?” “呵呵!在月娥洞内,我察觉你举止有异,便与车菊小师妹暗中留意,不想跟着你逃脱一劫,我代小师妹道谢来了。” 冷尘,五六十岁的样子,须发已经灰白,而相貌倒也周正,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颇为英俊。他传音道出原委,又以眼光示意。 被他称为小师妹的车菊,此时与众人坐在一起,冲着这边微微颔首。 “运气罢了,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这人相信运气!” “哦?” “不运气,难求活,何谈得道,又何谈成仙呢!” “成不成仙,要看机缘!” “机缘,岂不就是运气?” “嗯,也有道理!” “你年纪轻,运气好。此番化险为夷,还要倚仗你的运气哩!” “而墨师叔她……” “她身为前辈人物,岂敢将弟子的安危与个人生死寄托于一个晚辈的身上。” “师兄是说……” 冷声却不再多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而起身离去。 于野若有所思。 他经历无数,也吃过不少苦头,更是与老奸巨猾的归元子打过交道,自然懂得冷尘的言下之意。却不想仙门中的人情世故,远甚于他所熟知的红尘江湖。 于野斟酌了片刻,一甩袖子,长身而起,举手道:“墨师叔,你我困守此地,绝非长久之计,请答应弟子外出求援,此去若有不测,本人甘受惩处。” “这……” 墨筱看了一眼冷尘与车菊,稍作迟疑,道:“也罢,你拿着我的信物,前去寻求方长老与铁长老的相助。无论成败与否,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随着她抬手轻抛,一道白光飞了出去。 于野伸手接过,是块白色玉牌,上面刻着“云川”与一个‘墨’字,显然是墨筱的个人信物。 与此同时,白芷、玉榧、卞继、卢正、车菊与冷尘皆站起身来。 “于野……” “于师弟,此去多加小心!” 众人举手相送,便是墨筱也露出期待之色。唯有白芷暗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出这个风头。 幸存的弟子之中,虽然于野的年纪小、修为也低,却只有他与筑基修士交过手,又先后救过同门的性命,由他外出求援乃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即使他遭遇意外,对于仙门的损失也远远小于他人。 于野倒是没作多想。 他不喜欢坐以待毙。 与其困守原地,不如设法找到一条出路。 路,是走出来的。 而活路,是闯出来的。 他抬手抓出一张符箓,便欲施展遁法离去。 恰于此时,突然水声大作。 不远处的激流之中,蹿下来一道人影……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鬼名堂 “哗啦——” 水花飞溅,人影翻身落在岩石之上。 是个中年男子,散修的装扮,其貌不扬,胡须稀疏,神情木讷。他看向于野,眼光一寒,回头一瞥,又微微一怔。 左手方向的丈外,站立着一群仙门弟子,还有一位筑基女修,均是飞剑在手而如临大敌。 右手方向的六七丈外,杵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是他要找之人。 中年男子左右张望,似乎有所迟疑。 冷尘却喊了一声—— “小师弟,快走!” 于野愣在原地,没有挪步。 他手里扣着符箓,随时都能土遁而去。而此时此刻,又岂能独自逃走? 突然出现的男子,正是劈了他一剑,让他疼痛难忘,且极为忌惮的神秘高人。他深知对方的可怕之处。而如今没了鬼遁符,仅凭土遁符未必能够逃脱。即便他侥幸逃了,那人又岂肯放过墨筱与六位同门弟子。 中年男子稍作迟疑,飞身扑向于野,顺势抬手一指,霎时剑光闪烁。 冷尘急道:“小师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墨筱等人也是焦急万分,却没人相助。墨筱伤势在身,有心无力。六位弟子则是修为不济,根本不敢出手。 于野依然愣在原地,脸色变幻。 眼看着剑光呼啸而至,他眉梢一挑、心头一横,扬手祭出一张符箓。 “轰”的萤火一闪,“呼”的阴风大作,随之一群黑影凭空而出,猛的扑向袭来的剑光与逼近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始料不及,催动飞剑。 而剑光所至,黑影非但毫发无伤,反而愈来愈多,鬼哭狼嚎,并挥动刀剑扑来。刀剑看似虚幻,竟呼啸生风、杀气腾腾。 转瞬之间,他已陷入黑影的围攻之中。 墨筱等人尚在观望,皆惊愕不已。 偌大的洞穴内,阴风阵阵、黑影乱撞,嚎叫声回荡不绝,一如百鬼夜出,又似阴兵过境而令人心惊胆战。 “阴兵?” “不错,那正是鬼修的阴兵符,于野他……” “他持有鬼修符箓,却并非鬼修……” “走——” 正当此时,于野绕过成群的鬼影蹿了过来。 众人猛然惊醒。 冷尘催促道:“车菊背着墨师叔,卞继、卢正断后,玉榧、白芷开路……” 玉榧慌乱道:“去往何处?” 白芷挥手道:“顺流而下——” 洞穴虽大,却没有去路,只有一道激流,与去向不明的地下暗河。 而一旦那位筑基高人摆脱了阴兵的纠缠,或符箓法力耗尽,势必要大开杀戒,此时唯有夺路而逃。 “扑通——” 于野已带头跳入激流,闪了个趔趄,他强行站稳,急声喝道:“各位快走,我来断后——” 车菊已背起墨筱。 墨筱出声道:“听他吩咐,速速离去——” 众人相继跳入水中。 冷尘途经于野的身旁,丢下一个赞许的眼神。卞继与卢正拱了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洞穴中闪过一道火光 却并非离火符,而是一种极为澄净的火光,疯狂的鬼影阴兵竟然触之即溃。 于野猛的扎入激流之中…… “轰隆隆——” 人在激流之中,身不由己,惟法力护体,任由岩石的碰撞与冲击。撞击声、水鸣声响彻震耳,恰似乾坤颠倒而天地翻转不停。 而于野有过相同的遭遇,他并未慌乱,只管逐流而去,不忘留意身后的动静…… 须臾,身子一沉。 于野挥动双手用力一拍,“哗啦”破水而出,两脚凌空虚踏了几步,在水边落下了身形。 眼前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激流好像到了尽头,就此汇聚成一个数丈大小的水潭。而水面上却是旋涡激荡不休,水下显然有暗流涌动。 一道人影蹿出旋涡,是玉榧,大声道:“冷师兄,水下难辨深浅……” 水潭边的空地上,站着墨筱、车菊等人,均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为何在此耽搁?” 于野心急火燎的走过去。 强敌随时将至,这般耽搁下去,与等死无异。 冷尘摇了摇头,无奈道:“未见暗河出口,且水流趋缓,置身其中,断难逃脱啊。何况墨师叔伤势在身,也禁不起折腾……” “冷尘,你我相识多年,不必见外,唤我墨筱便是。且将我留在此地,你与各位弟子逃命去吧!” “这个……万万不可!” “不必多说!” 墨筱拍了拍车菊的肩头,道:“放我下来!” 车菊背着她,却不撒手,轻声道:“弟子不会独自逃生,否则心境受阻,修为无望,还请师叔成全!” 墨筱急道:“你这丫头……” 这位墨师叔虽为女子,却颇有担当。她不愿连累弟子。而车菊、冷尘等弟子,倒也有情有义。 于野更为焦虑,稍作张望,抬手一指,当机立断道:“各位移步——” 众人不明所以。 于野无暇多说,抬手一挥。 四面小旗飞出去,倏然消失在激流两侧的岩石中,随之光芒微微闪烁,却又阴风阵阵而难辨端倪。 冷尘恍然大悟,吩咐众人后退。 玉榧慌忙蹿出水潭。 于野也跟着往后退去,再次祭出五面小旗。 眨眼之间,众人已笼罩在一片阴森的气机之中。 “鬼修阵法?” “两套鬼修阵法?” “小师弟虽非鬼修,却一身的鬼名堂!” 于野看向墨筱与冷尘,道:“不知鬼名堂是否有用,姑且一试吧!” “嗯,我信得过小师弟的运气!” 冷尘吩咐车菊放下墨筱,以便她就地歇息。而众人聚在阵法之中,依旧是惴惴不安。接下来的吉凶祸福,全凭两套鬼修阵法。也许无人懂得鬼修,只能将身家性命寄托于运气。 “哗啦——” 隐隐听到一声水响。 透过阵法看去,飞溅的水花中出现一道人影,正是那个神情木讷的中年男子,他终于追来了。 众人紧张不已,屏息凝神。 虽然同在一个洞穴内,相隔也不过二十余丈,而中年男子落下身形之后,并未发现这边的众人,而是左右徘徊,继而离地蹿起,似乎要奔向远处,却又在原地兜着圈子……玉榧、白芷等人诧异不解。 冷尘倒是见多识广,分说道:“鬼修的迷魂阵。” 墨筱微微颔首,道:“此阵倒也寻常,不懂此术者,难免吃些苦头,却怕困不住那位高手……” 于野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且不管《阴阳离魂阵》能否困住强敌,拖延一时算一时。 即使一套阵法无用,他还有另外一套《五鬼聚煞阵》。据《幽冥宝鉴》与《阴阳术》的记载,这套阵法的威力远胜于《阴阳离魂阵》。 而他之所以布设两套阵法,也是另有担忧。 于野回头看向身后,问道:“墨师叔,是否见过此人?” 墨筱坐在地上,由车菊与白芷陪伴左右。她带着虚弱的神情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之前倒是见过此人,却未看出他的破绽,也未与他交过手,偷袭月娥洞的另有其人。” 于野又问:“各位同门,有谁懂得鬼修阵法?” 众人摇头。 冷尘道:“云川峰为名门正派,不传鬼修之术。” 名门正派? 于野不再询问,而心头的担忧又加深了几分。 本想外出求援,如今只能就地困守。一旦他离去,无人操持阵法…… 忽听玉榧惊讶道:“于师弟,那人已走出你的阵法——” 中年男子在阵法中疾行了片刻,似乎有所察觉,已停了下来,然后低着头慢慢寻觅。当他抵达激流的另一端,已走出了阵法,却又猛的转身,竟是满脸的怒色。 于野暗呼不妙。 迷魂阵法激怒了中年男子,只见他抬手祭出飞剑,便是一阵乱劈乱砍。 “轰、轰、轰——” 剑光闪烁,轰鸣大作,碎石迸溅,整个洞穴都在晃动。强横的杀机所至,《阴阳离魂阵》顿时摇摇欲坠。 于野禁不住一道法诀,想着加持阵法。 而法诀刚刚出手,那个中年男子忽然冲着这边看来。 于野的心头一激灵,急忙收手。 却为时已晚。 他终究不是鬼修,虽然懂得驱使阵法,却未精通其中的门道,一不小心泄露了踪迹。 而中年男子修为强大,且机敏过人,稍稍察觉法力的异常,已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 恰于此时,洞穴内闪过一道光芒。 中年男子尚自寻觅,试图绕过阵法扑过来,忽又急急转身,祭出手中的飞剑。 光芒之中冒出一道人影,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呈现出炼气的修为。而面对袭来的飞剑,他竟不躲不避挥拳砸去。 “砰——” 一声大响,飞剑倒卷而回。 年轻男子竟然毫发无损。 中年男子却是大惊失色,收起飞剑,身形一闪,逃遁而去。 年轻人冲着尚未崩溃的《阴阳离魂阵》稍作打量,神色有些疑惑,而他未作耽搁,闪身失去踪影。 此时,无论是于野,还是冷尘、车菊、白芷、玉榧,均是目瞪口呆。 中年男子的强大已是有目共睹,却被吓得落荒而逃。而吓走他的竟是一个年轻人,一位炼气修士? 唯有墨筱面露畏惧之色,卞继、卢正更是神情绝望……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火气 不隔夜 已知的强敌,为三个人。 偷袭月娥洞的筑基修士与金丹修士,应该是专门对付云川仙门而来。羽仙峰被杀的十五位弟子,十之八九与这两人有关。 另外一个人,便是追杀于野的中年男子。他与之前的两人并非一伙,否则彼此不会动手打起来。而逼得他惊慌而逃的年轻男子,便是偷袭月娥洞的金丹高人! 一个如此年轻的金丹高人? 墨筱与卞继、卢正亲口证实,不会有错。 那人虽然看着年轻,却阴险歹毒,众多弟子死在他的手里,他之所以乔装成炼气修士,不非是掩人耳目罢了。 洞穴中。 于野查看着手中的一面小旗。 阵旗并未损毁,他的《阴阳离魂阵》依然可用。也幸亏这套阵法挡住了另外一套阵法,否则后果真的难以想象。而那位金丹高人应该在寻找幸存的仙门弟子,却意外发现了中年男子,或许互不相识而大打出手,使得众人再次躲过一劫。 于野抬手一挥,阵旗没入岩石之中。 他转身往回走去,忽然光芒闪烁、阴风呼啸,一道道黑影迎面扑来。随着他掐动法诀,阴风、黑影消散而去。可见墨筱等人坐在阵法的黑暗中,正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野就近坐下,然后静静的等待。 他在等待那位中年男子,或金丹高人的返回。无论何人返回,都将带来难以面对的凶险。他却不能独自逃生,因为他要顾及七位同门的安危。 按理说,他于野也杀了那么多的仙门弟子,乃是云川峰的生死大敌。现如今他不仅拜入仙门,而且担负起拯救同门的重任。 是他变得贪图安逸,喜欢上了仙门的宁静日子,还是变得是非不分,忘记了肩负的仇恨与使命? 不,他没有变。 他还是于家村的于野。 也许变化的只是眼前的天地,强大的对手,仙门的纷争,以及恩怨的轮回。 便如墨筱、冷尘、车菊等人的有情有义,令他意外之余而深表敬佩!与这么几个同门患难与共,也算是仙门生涯中的一桩幸事! 于野沉思之际,众人也各自歇息…… 三日过去。 水流依然在“哗哗”作响,而洞穴中并无状况发生。 那位金丹高人与中年男子均未返回,一时不知缘由,也不知月娥洞与地上的详情。 墨筱的伤势略有好转,而她与冷尘、车菊等人却愁眉不展。云川天决已接近尾声,崆峒境亦将关闭。倘若这么困守下去,势必错过离去的最后期限。 “各位——” 众人看向墨筱。 只见她稍作斟酌,出声道:“你我守在此处,绝非长久之计,我想外出寻找生路……” 她话音未落,便被冷尘打断:“你伤势未愈,若有不测,如何是好?” 墨筱略显无奈,道:“再有七日,崆峒境便将关闭。你我的安危倒也无妨,仙门却一无所知,应当有人传递消息……” 她眼光掠过左右,最后落在于野的身上。 “我去吧!” 于野自告奋勇道,而他尚未起身,卞继与卢正已抢先站起来,举手道:“师叔,此处的阵法离不开于师弟,还是由我二人走一趟!” “嗯!” 墨筱点了点头,叮嘱道:“你二人离去之后,直奔境外,见到两位长老之前,不得返回此地!” 卞继与卢正郑重答道:“遵命!” 这位墨师叔看似虚弱,且性情温和,却心思缜密,她是怕两位弟子招来强敌而殃及众人。 墨筱又道:“于野,为两位师兄打开阵法。” 于野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卞继与卢正走出阵法,各自祭出土遁符,闪身失去了踪影。 光芒一闪,阵法恢复原状,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 两次想要离开,皆未能如愿,他也只能作罢,继续安心等待下去。 “小师弟!” “冷师兄!” 于野正要吐纳调息,冷尘走到他身旁坐下。 “小师弟,心中是否不快?” “哦?” “今日不比三日前的凶险,外出传递消息,解救同门手足,乃是大功一件啊。” “我未想这么多!” 于野如实说道。 他闯荡过江湖,吃过亏,自然懂得权衡利弊,却并不放在心上,也赖得计较一时得失。 冷尘冲着他微微一笑,欣赏道:“小师弟心念通达、境界脱俗,前途不可限量!唉……”他又拈须叹息,道:“我便是俗念太重,羁绊太多,致使境界受阻,迟迟难以筑基啊!” 于野不知他所言何意,随声安慰道:“冷师兄身为性情中人,有所羁绊也是难免!” 冷尘却吹着胡子,佯怒道:“咦,你骂我呢?” “没有啊!” “但凡性情缺失者,嗯,便是缺心眼,称之为性情中人,无非假意安慰罢了。你还敢说没有骂我?” “这……” 于野张口结舌。 性情中人,竟是缺心眼? 他真不知道。 他虽今非昔比,却依然疏于人情练达与人性的认知。 “呵呵!” 冷尘忽又露出笑脸,自言自语道:“嗯,倒也不错,我若非性情中人,何至于如此这般!”他摇了摇头,叹道:“我本想劝你两句,谁料竟是庸人自扰!”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 “我入门之时,冷尘是我师兄。当年他英俊洒脱,为众多女弟子所仰慕。而自从一位喜欢他的师姐意外道陨之后,他便为此自责,耽搁了修行……” 冷尘的老脸一红,急忙打断道:“墨师叔,休提往事!” “往事已然随风!” 墨筱抱怨了一句,不再多说。 她身旁的白芷微微颔首,似有所悟的样子。 “哗啦——” 便于此时,水声大作。 两道人影跌落在激流之中,竟是卞继与卢正。 墨筱脸色微变。 她亲自交代过卞继与卢正,不得返回此地。而两人离开仅有半个时辰,竟然再次现身,难道是途中遭遇强敌? 于野也是吃了一惊,禁不住跳了起来。 正当他惊愕之际,又是一阵光芒闪烁,相继现出几道人影,分别是尘起、孤木子、溟夜与方巽子长老。 与此同时,便听卞继喊道—— “方长老携三位师弟,前来接应墨师叔与各位同门!” 墨筱由白芷与车菊搀扶站起,吩咐道:“撤了阵法!” 玉榧挥动拳头,兴奋道:“得救了!” 冷尘也慢慢起身,轻声提醒道:“小师弟……”x33 于野打出法诀,两套阵法相继消失。 方长老走了过来,关切道:“墨筱,是否无恙?” 墨筱举手见礼,道:“多谢师叔搭救,墨筱与六位弟子皆安然无恙!”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方长老松了口气,庆幸道:“多亏了这三位弟子传递消息,说是崆峒境内混入歹人害我弟子,我与铁长老商议之后,即刻入境查看,恰巧遇到卞继与卢正,由他二人带路寻至此地!” “月娥洞遇袭……” “我已知晓……” 墨筱等人拜见方长老。 玉榧、白芷也与、孤木子、溟夜打着招呼, 于野独自走到一旁,将两套阵法的阵旗收了起来,转而慢慢返回,却突然飞起一脚踢去。 “砰——” 溟夜正与玉榧寒暄,毫无防备之下,后心挨了一脚,猛的闪个趔趄。他回头一瞥,就势摔倒在地而惨叫道:“长老救我——” 众人始料不及。 于野竟然动手殴打溟夜,殴打一个前来救他的师兄? 而他踢出一脚之后,又挽起袖子扑了过来。看他双目圆睁的样子,显然便是拼命的架势! “放肆!” 于野尚未扑到溟夜的身前,便听一声呵斥,顿时两脚离地,猛的被抛了出去。 “扑通——” 于野飞出去五六丈远,重重摔在石头上。而他尚未翻身爬起,已动弹不得。强大的法力禁锢之下,令他差点窒息。 方长老怒道:“何故伤人?” 于野强撑着咬牙说道:“溟……溟夜他勾结外人害我……” 溟夜急忙起身大喊:“方长老,弟子冤枉啊!” 方长老叱道:“于野,你有何证据?” “年中大比,我打伤溟夜,他怀恨在心,曾放话找我报仇。之前的筑基高人便是受他驱使,为墨师叔与诸位同门亲眼所见!” “一派胡言,我并不认得那位高人,你被他追杀与我何干……” “住口!” 方长老打断于野与溟夜的争吵,转而看向墨筱。 墨筱的眼光一闪,道:“确有此人,却来历不明。”她稍稍一顿,又道:“于野,你没有真凭实据,不得冤枉同门。念你剑伤未愈,这几日又劳苦功高,此事就此作罢,听见了没有?” “嗯……” 于野依然动弹不得,嘴里支吾了一声。 既然墨筱出面制止了两位弟子的争吵,方长老也懒得理会,他拂袖一甩,吩咐道:“离开此地——” 众人纷纷祭出土遁符。 方长老的身子一闪,已径自离去。 于野的四肢恢复自如,他刚刚爬起来,冷尘走到他的面前,递来一张土遁符。 “多谢师兄!” “小师弟,你不像是个莽撞人啊!” “嗯,我也知莽撞,奈何幼年的陋习难改。一旦火气难忍,便绝不隔夜,否则睡不着觉,总要发作出来!” “哦,有火气,不隔夜!除非忍得下,否则就干他?” 冷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于野,若有所悟道:“不留昨日愁,不记隔夜恨,小师弟呀,你又点醒了我一回……”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山 十一月初十。 这天的清晨,于野再次回到了崆峒谷。 与他一同走出崆峒境的还有方长老与墨筱,以及车菊、冷尘、卞继、卢正、白芷、玉榧、尘起、孤木子、溟夜。 清晨的崆峒谷,寒风凛冽。 随风卷起的灰尘与落叶之中,几道人影等候在峡谷的入口处,像是一根根石柱沉默无语,却又透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那是铁杉长老,以及洪烈、常明等五位筑基弟子。 数十丈外的背风处,另外坐着一群人影,乃是幸存的外门弟子,却仅有三十多人,皆是满脸的忐忑之色。其中可见辛鉴的身影,他躺在地上,满身血迹,昏迷不醒的模样。 一百二十八位炼气弟子与两位传功师父进入崆峒境,最终只出来四、五十,足足折损了六成之多。 这是历年的云川天决遭受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并非天决,而是人祸。 有高人混入崆峒境,以卑鄙的手段杀害了众多仙门弟子。 当铁杉长老带人封住了峡谷,为时已晚。三日之前,大批的外地修士已陆续离开崆峒境。真正的强敌,也随之远去。 云川仙门,纵使放眼蕲州五国,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仙门,竟白白折损了七十余位弟子,却找不到仇家,也不知对手是谁,无疑使得仙门的威望扫地,也让仙门长老蒙受了奇耻大辱! 寒风中,幸存的仙门弟子聚在一处。 方长老与铁长老私语几句,彼此点了点头,然后与五位筑基弟子就地坐下,继续守着峡谷的入口。 于野坐在人群中默默张望。 他看着呼啸的寒风与一个个神情沮丧的同门,禁不住悄声道:“冷师兄,你我何不返回仙门?” 冷尘坐在他的身旁,传音道:“规矩不可废!” “什么规矩?” “云川天决为期一月,如今尚有五日,倘若草草收场,只怕又添笑柄啊!” “而事已至此,难有幸存者,众多同门伤势在身,两位长老应当有所变通……” “嘘,慎言!” 冷尘告诫一声,道:“名门正派,行事自有规程法度!”x33 于野知道他性情温和,为人好说话,趁机又道:“名门,我懂,又何为正派?” “效天地之法,行天地之道!” “呵呵!” “冷笑甚么?” “修仙不是逆天之道么?” “逆水行舟,也是行舟啊,不通顺应之法,岂能领略浩荡之势!” “言之有理!” “小师弟,我知道你心里憋屈,而我痴长了几岁,还是要奉劝一句,切莫当众动手打人,不然有理也亏三分!” “嗯!” 于野答应一声,闭上双眼。 他是憋屈。 先后遭遇两次伏击,均与溟夜有关。虽然彼此心照不宣,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即便踢他一脚,也无非图一时之快。他终究只是一个低阶弟子,有着身不由己的无奈。双方依然将明争暗斗,正如他与尘起的恩怨纠葛…… 午时过后。 寒风依然在肆虐不停。 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 众人察觉动静,纷纷抬头观望。 是位老者,径自落在山谷中。方长老与铁长老起身相迎。片刻之后,铁长老随着对方踏剑离去。方长老带着五位筑基弟子继续守着峡谷。 据说那是牧道堂的金丹长老,严丘。弄不清他为何而来,也不知铁长老为何离去。 于野见他身旁的冷尘也是一脸的茫然,便收起好奇之心,双手握着一块灵石,趁机吐纳调息。x33 十一月十五。 这日天色未明,方长老便已联手五位筑基弟子打出法诀封住了峡谷。 最后五日,没有等到一个人影。 云川天决的幸存者,仅有五十四人。倘若不算两位传功师父,一百二十八弟子仅有五十二人生还。辛鉴已从昏迷中醒来,据说他遭遇偷袭,腰腹挨了一剑,幸亏施展遁术逃脱了追杀,又在尘起、孤木子的协助下最终走出崆峒境。而曾经与他在一起的外门弟子,尽皆葬身羽仙峰。 “今年的云川天决,就此为止。” 常明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走出崆峒境的弟子,均为天决胜者,而各位功劳不一,以缴获论定优劣!” 他身为百川堂的执事,又是筑基前辈,看似淡定自若,而他神色中明显多了几分焦虑。 众人纷纷起身,交出采摘的灵药与捕杀的猛兽。 于野也交出两百多株灵药与捕杀的猛禽。他不懂炼丹,便将缴获的灵药拿出一半换取功劳。猛禽本想用于喂食妖螈,两头妖物却不吃肉而改吃灵石了。 常明收取了成堆的灵药与大批的猛兽、猛禽之后,并未论功行赏、或裁定优劣,而是吩咐道:“返回济水峰!” 于野正想跟着众人原路返回,忽然前方出现一把飞剑,转眼之间已从三尺长短变成十丈之巨,并离地三尺静静悬浮,所散发的光芒耀眼夺目。 与此同时,便听方长老喝道:“各位弟子,随我御剑回山!” 众弟子搀扶着辛鉴与墨筱踏上飞剑。 于野抬脚踏上剑光之时,禁不住用力踩了踩。巨大的剑光并非幻觉,竟然纹丝不动。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跳上去。却见溟夜站在不远处,满脸的嘲讽鄙夷之色。他顾不得理会,犹自左右张望。 片刻之后,五十多人尽数站在巨大的飞剑之上。而四周的群山忽然渐渐往下沉去,崆峒谷也愈来愈小。转瞬之间,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咦,真的飞起来了! 一把飞剑,竟然带着五十多人一起飞。不仅如此,脚下异常平稳。只可惜四周为光芒所笼罩,一时看不见天地之辽阔…… 两个时辰之后。 于野已站在济水峰的山坪之上。 而他依然在抬头张望,眼光中透着憧憬之色。 崆峒谷至济水峰,足有一天的路程。而御剑飞行,仅仅用了两个时辰。 便是这短短的两个时辰,犹如梦境般的神奇。却千真万确飞了一回。唯有飞过,方知其中的妙趣。倘若能够独自御剑飞行,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于师弟——” 一道矮小的身影出现在石梯上,冲着这边连连招手。 于野收敛心绪,报以微笑。 此时的山坪上,仅剩下寥寥数人。返回济水峰之后,依照常明的吩咐,众人已各自返回洞府待命。辛鉴与墨筱两位传功师父,则是被送往云川峰疗伤。 “天呐——” 于野抬脚没走几步,当归一已飞身迎了过来,冲着他上下打量,悲喜交加道:“听说参与云川天决的弟子回山,我便过来探望,谁想你没死……” “呸!” 于野的两眼一翻,啐了一口,然后拂袖一甩,直奔石梯走去。 当归一随后追来,自顾说道:“七十多位同门呢,葬身崆峒境,你竟活着,实属不易……” 崆峒境的噩耗,已传到了济水峰? “而济水峰更为凶险,你差点见不到我喽……” 于野的心头一跳,停下脚步。 “济水峰出了何事?” “你不知道?” “废话!” “听我道来——” 当归一举手示意,两人循着石梯边走边说。 “本想留在济水峰,好山好水好自在,谁料风云突变、横祸天降,倒不如跟着你前往崆峒境,你此次定然捡了大便宜……” “我问你济水峰出了何事?” “于师弟,你有了好处,不能忘了兄弟,我朝思暮想……” “哼!” “哎呀,我已多日没人说话,你且容我唠叨两句。向虚师叔与穆虎师兄被杀,如今山上人心惶惶,弟子奉命闭门不出,我偷跑出来……” “啊?” 于野再次停下脚步。 “何人所为?” “至今尚未查明!” “传功师父与管事弟子被杀,仙门竟然毫不知情?此事发生于何时,云川峰与天秀峰有无弟子遇害?” “巡山弟子未见外人擅闯济水峰,护山大阵安然无恙。十日前,有人发现向师叔与穆师兄的遗骸。云川峰与天秀峰,不得而知……” 一段盘山石梯,走了小半时辰。 于野来到后山的洞府门前,抱着膀子低头徘徊。 当归一陪着他原地转了几圈,提醒道:“你既然无恙,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师门长辈降罪……” “请便!” “不,我是说……” 于野拿出两个纳物戒子。 当归一伸手抢过戒子便走,抱怨道:“于师弟啊,枉我整日惦记,算你有点良心!”他匆匆返回隔壁的洞府,急着查看抢来的良心。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犹自皱着眉头而错愕不已。 从当归一的口中得知,十日前,向虚死在洞府之中,穆虎横尸济水湖边,两人均被飞剑所杀。穆虎倒也罢了。向虚身为传功师父,不仅境界高深,还是一位筑基九层的高人,放眼整个云川仙门,能够杀了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而且他性情温和,与世无争,传经授道更是尽心尽力,乃是深受外门弟子敬重的前辈。 他究竟是何人所杀? 而向虚与穆虎遇害之日,正是崆峒境遇变之时,显然不是同一伙人所为,却有彼此串通而里应外合之嫌疑。 奇怪的是,行凶者没有留下丝毫踪迹。像是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位高人,行凶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一个,云川仙门也似乎在隐瞒此事。方长老在崆峒谷的举动,并非不知变通,而是有意为之…… 于野尚自低头忖思,又微微一怔。 山崖上,曾有他离开时所移栽的两株野兰。 如今一株野兰完好。 另外一株野兰却被埋在泥土中枯死多时,上面还有一只小巧的脚印,显然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事来心应 一个月后,于野返回济水峰。 他将洞府清扫了一遍,拿出明珠嵌入石壁,地上铺开褥子,打出禁制封住了洞门。 淡淡的珠光下,他盘膝而坐。 有关崆峒境与济水峰的变故,他反复忖思了许久。之所以如此上心,还是担忧自家的安危。而仅凭所见所闻,根本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既然想不明白,便也不用多想。仙门的纷争,与他这个外门的低阶弟子无关。 于野静坐了片刻,伸手脱下道袍,除去肩头裹扎的布条,又轻轻揭开厚厚的血痂。 绽开的肌肤虽然已愈合如初,却仍有一道淡淡的粉红伤痕尚未消退。而挥动臂膀,并尝试用力,已伸展自如,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于野披上道袍,看向右手的御兽戒,摸出两块灵石丢了进去,神识中顿时传来一阵欢快的吼叫声。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头妖螈改吃灵石之后,变得愈发丑陋,尤其后背上的肉坨,甚为妖异可怖。而一时又不便丢弃,暂且养着吧。 于野再次拿出一块灵石。 一个月来,虽然收获匪浅,却也耽搁了修炼。应当抛开杂念,继续着手研修神龙遁法,尝试突破练气四层的境界……x33 …… 云川峰。 山峰脚下的背阴处,飞流直下的山溪在此汇聚成潭。 水潭一侧,有个洞口。 洞口前,五人席地而坐。 铁杉、方巽子之外,另有三位长老,分别是牧道堂的严丘,天工堂的袁公,以及云水堂的史丹子。 五大长老齐聚一处,却一个个沉默不语。 便听洞内有人出声—— “……杀我弟子,侵扰济水峰,不过是投石问路,试图逼我现身罢了。此事定然与齐国的苏丘子、玄凤的令狐北、云国的荀原有关,既然三家逼上门来,我云川峰应当还以颜色。此事便由铁杉的神启堂着手去办,袁公的天工堂与史丹子的云水堂鼎力相助。严丘的牧道堂担当守山重任之余,严查济水峰……” 袁公,是个粗壮的中年男子,脸色黝黑,浓眉重髯,两眼有神;史丹子,慈眉善目,花甲老者的模样;严丘,半百光景,相貌清瘦,不苟言笑。 三位长老听到吩咐之后,皆拱手领命。 唯有铁杉伸手揪着胡须,迟疑道:“神启堂众多弟子外出,至今未归……” “云川天决的弟子,大可一用。” “只怕……” “铁杉,你如今瞻前顾后,已不复当年的锐气啊!但有三年五载,待我出关之日,便是苏丘子、令狐北与荀原三个老不死的臣服之时,哼!” 洞内传来一声冷哼,洞口的四周为之一静。似有强大的威势笼罩而至,令人无从躲闪、也难以抵挡。 五位长老,面面相觑。 …… 一个月后。 于野走出了洞府。 管事弟子召唤,说是前往博海阁候命。 洞外,天光明媚,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放眼所及依旧是满山的春色。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铁牌,然后晃动着臂膀,眉宇间闪过一抹神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闭关一个月,终于抵达炼气五层,且进境仍在提升,并稳步奔着五层中期的修为而去。而一个月来,始终未见当归一前来骚扰,也使他得以安心修炼。只是耳边突然清静下来,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山崖上的野兰,长势旺盛。青翠的叶茎之间,多了几个花苞。 左右的洞府门前,见不到人影。唯有管事弟子站在十余丈外,背着双手,举目远眺,踌躇满志的样子。 “玉师兄!” “于师弟!” “恭喜玉师兄晋升管事!” “哎呀,你我兄弟何必见外。走吧——” 玉榧,因拯救同门有功,晋升为管事弟子,并拜了常明为师,如今已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他对待于野甚为和气,俨然便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于野跟着他循着石梯走向前山。 “为何不见当归一、木沙、尚鑫、弘巧儿?” “留守弟子均在饭堂前接受牧道堂的讯问,玉杏也在其中。她与你年纪相仿,却娇生惯养,性情刁蛮,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讯问?” “找出藏在济水峰的歹人!” “此话怎讲?” “这个……与你说了无妨,向师叔与穆师兄被杀,师门长辈怀疑百川堂弟子所为。济水峰竟然藏有内奸,此番定要将他揪出来!” “不会吧?” “筑基与金丹高人能够混入崆峒境,谁敢担保济水峰的人人清白。倘若你我没有参与云川天决,也逃脱不了此次的讯问!” “结果如何?” “大半个月了,尚无所获。” “哦……” 济水峰看似风和日丽,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 不过,仙门长辈的推测颇有道理。传功师父与管事弟子被杀,竟然人不知鬼不觉,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大的嫌疑便是同门所为。而留守济水峰尚有两百多弟子,谁是那个修为高强、且善于潜伏的歹人呢? 须臾,两人到了前山。 博海阁前,聚集着数十个弟子,均为崆峒境的幸存者,尘起、白芷、溟夜、冷尘等人也在其中。 石台之上,站着常明、墨筱与洪烈三位筑基前辈。墨筱的伤势应该已经痊愈,看着气色不错。 片刻之后,常明查看了人数,与洪烈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 “今日,十二月十八。距云川天决,已过去一月有余。各位均为天决胜者,我代方长老颁布赏赐。每人一把飞剑、两瓶丹药、十块灵石,功法、道袍若干……” 于野暗暗点头。 有功必赏,这才是名门的作派。而身为修士,谁不喜欢灵石呢。 玉榧上前分发纳物戒子。 于野也得到了一份奖赏。 又听常明说道:“以下三十四位弟子,尊师重道,品行俱佳,择优选入神启堂。洪师兄,请吧——” 竟有三十四位弟子选入内门,都是谁呢? 于野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拜入云川仙门之后,他一直想着成为内门弟子。即使他修为低微,依然参与云川天决。众所周知,云川天决乃是选入神启堂的一条捷径。却 x33不知今日能否如愿? “姬单,卢正、卞继……” 洪流拿着一枚玉简,逐一念出人名,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只听他继续念道:“……车菊、溟夜、尘起、孤木子,如上三十四人,即日收拾妥当赶往云川峰。” 没了? 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于野大失所望。 溟夜都能成为品行俱佳的内门弟子,却偏偏没有他于野? 罢了! 待在济水峰,一样的修炼。 于野后退了两步,便要转身走开。 却听墨筱出声道:“洪师兄,能否加上两名弟子?” “墨师妹乃是神启堂的传功师父,此事由你做主!” “冷尘,修至炼气九层圆满已有多年,选入神启堂,必将有所作为。于野,短短一个月,他已修至炼气五层,且年纪尚幼,为可造之材……” 于野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墨筱竟然成为神启堂的传功师父,并将他与冷尘选入内门? “小师弟,恭喜!” 一位老者走到他的身旁,神采奕奕道:“济水峰唯我年岁最大,你年岁最小。你我双双选入神启堂,也算是仙门中的一桩美谈!”他又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快快拜谢墨师叔与两位前辈!” 记住墨筱的人情也就罢了,为何拜谢另外两位前辈? 于野站在没动。 只见常明摆了摆手,道:“各位散了吧,选入内门的弟子,一个时辰之后返回此处,随同两位师叔前往云川峰!” 又听冷尘无奈道:“小师弟有时精明、有时驽钝,有时老成、有时莽撞。我活了一把子年纪,竟也对你拿捏不准啊!” 于野挠了挠头,歉疚道:“我也拿不准!” “啊?” 冷尘盯着他,疑惑道:“你小小年纪,不会已修得事来心应、事去心止的境界罢?”他转身走开,自言自语:“唉,我真的老了!” “恭喜于师弟!” 尘起与白芷、孤木子、溟夜走了过来。 尘起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于师弟深受师叔的器重,我等自愧不如啊!” 白芷抿着嘴唇没有出声,而脸上也透着喜悦的笑意。 孤木子依然举止洒脱,和颜悦色道:“于师弟,以后多多关照!” 溟夜则是低着头,心事不明的样子。 于野举了举手,二话不说,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既然同为内门弟子,一时的口舌之争徒劳无益。且待来日,再与尘起、溟夜这两个家伙慢慢计较不迟。而孤木子竟也同流合污,以后要对他多加留意。 回到后山,直奔济水湖边。 湖边饭堂前的空地上,默然静坐着两百多个外门弟子,并有一群陌生的弟子守在四周,看上去戒备森严。x33 而尚未走到近前,便被拦住去路,说是外门弟子接受讯问期间,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于野本想与当归一、木沙、尚鑫、厉沄、弘巧儿等人道别,也只能就此作罢。而他转身离开之时,又禁不住回头张望。 他忽然觉着,那群接受询问的弟子之中少了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内门弟子 济水峰东南的三十里,便是云川峰,顺着山间小径,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山脚下。 三十六位新晋的内门弟子抵达此处,尚未来得及欣赏云川峰的景色,便被收去了原有的铁牌,并换发了一块白色的玉牌,接着鱼贯穿过一道狭窄的山门,来到山峰东侧的半山腰上。 玉牌,为内门弟子的令牌,乃是上山下山的通行凭证。倘若没有随身携带令牌,便将触动护山阵法的禁制而后果自负。 半山腰有座楼阁,青霞阁,为存放功法典籍、召集弟子议事的所在。就此往上百丈,可见奇石凌空,山崖险峻,还有数十个山洞坐落在峭壁与树木之间。 那是内门弟子的洞府,各人自行选择居住。 洪烈与墨筱交代了相关事宜,便双双离去。弟子们着涌向山崖峭壁,以期找到称心满意的洞府。 正当众人忙碌之时,有人却在独自溜达,很是悠闲的模样。 青霞阁,为三层的木楼,一半嵌入石壁,一半建在山坪之上。虽然门窗的油漆斑驳,石瓦上也布满青苔,却构造奇巧而又形状古朴,处处透着年代的沧桑。 所在的山坪,为一段狭长的山崖修建而成,前后老树环抱、奇石拱卫、雾气淡淡,偶尔几片落叶盘旋而下,使人不由得沉浸在这幽静之中而忘却了岁月的悠长。 山坪过去,深谷沟壑连接着云海茫茫。远处的山峰彷如海上浮岛,与青天共此流长。云海之下,另有生机勃勃而天地迥异。 就此仰望,巍峨的山峰高不见顶。 云川峰高达千丈,占地十余里,且云遮雾罩,一时难辨全貌。 不过,门主邪罗子与众多前辈的洞府,也在这座山上…… “小师弟!” 冷尘在呼唤,峭壁的树丛中,探出一道身影,他灰白的胡须甚是醒目。 于野招了招手,循着石梯往上走去。 一处山崖上,摆放着几块石头,坐着一位老者与一位女子。 右手方向,是相隔数丈远的三个洞口。 “小师弟,我帮你选了洞府,与白芷师妹为邻,她与我二人倒是投缘啊!” 于野无意抢占洞府,有个栖身之所便成,谁想冷尘帮他选好了地方,恰巧与白芷成为了邻居。 “多谢师兄的关照!” 于野道了声谢,打量着新的住处。 三间并排的洞府,位于山峰东侧偏南,与其他洞府相隔稍远,如同一片单独的存在。而且近有树丛掩映,可休闲聊天,远看云海壮观,一览众山之小。 “小师弟!” 冷尘出声道:“你与白师妹早已相识?” 于野转过身来,眼光一闪,道:“去年我在齐国见过白师姐,不想今日成了同门!” 白芷抿唇一笑。 “说不定再有几日,你二人便可重游故地喽!” “哦?” 冷尘坐在石头上,腰杆笔直,长须飘飘,面带笑容道:“我已多年未曾走出山门,亦当就此游历一番!” 于野更加是一头的雾水。 “三日后,神启堂或将派遣弟子前往齐国。” 于野看向白芷。 “你如何得知?” “墨师叔与冷师兄交情匪浅,曾与他说起此事。神启堂之所以提前招纳弟子,便是为了派出公干。” 冷尘点了点头。 “派出公干?” 于野与白芷的眼光一碰,又好奇道:“交情匪浅……”他忖思片刻,转而冲着冷尘问道:“冷师兄,你与墨师叔想过没有,乔装混入崆峒境的三位高人,事先知道你我的动向,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 这边说着即将到来的远行,却冷不防扯到一个月前的崆峒境,冷尘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揪着胡须微微一怔。 白芷好像懂得于野的心思,轻声道:“意味着有人勾结外敌,通风报信!” “啊……” 冷尘终于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师门长辈严查济水峰,却忽略了崆峒境。岂非是说,此次选入内门的弟子……” 于野却又话题一转,问道:“这三间洞府,哪一个归我呀?” 白芷伸手示意。 于野抬脚走了过去。 冷尘犹自神色焦虑,似乎忍耐不住,猛的一甩袖子,起身匆匆离开。 于野走到洞府门前,悠悠回头一瞥。 却见白芷的眼光中带着一丝责怪之意,传音道:“为了整治溟夜,竟算计一位老师兄,你于心何忍!” 于野脚下一顿,正色道:“倘若溟夜勾结外敌,你敢包庇不成?” “你无凭无据,岂能冤枉好人!” “好人?” 于野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入洞府。 所谓的洞府,与济水峰的山洞相仿,却大了一圈,也宽敞了许多。 忽然人影一闪,白芷从洞外闯了进来,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逼问道:“你与溟夜有何过节?莫非追杀你的筑基高人与他有关?” 成为邻居,窜门倒是方便。 于野被迫后退两步,无奈道:“也罢,不妨与你明说,溟夜乃是齐国玄灵门的弟子……” 白芷不以为然道:“他来自暮天城,曾为玄灵门弟子,有关他的来历,早已为同门所知晓。” “你又是否知道他找我报仇?” “找你报仇?” “唉……” 于野叹了口气,背靠着石壁,抱起膀子,说道:“我在暮天城杀过三位玄灵门的炼气弟子,溟夜便是为了追查此事而来,曾不止一次暗中挑衅,于是我一怒之下,便借年中大比教训了他一回。谁想他试探我的深浅之后,不敢与我当面交恶,却暗中召集人手,试图在崆峒境内将我置于死地。所幸被我逃脱,却也挨了一剑。” “便是追到月娥洞的那位筑基高人?” “伏击我的共有五人,他仅为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 “另外四位炼气高手被我杀了。” “那位高人来自玄灵门?” “也许来自万兽庄,尚未确定。” “万兽庄?” “我曾杀过万兽庄的弟子,得罪了万兽庄的齐庄主。” “你究竟杀了多少人啊……” 白芷盯着于野,闪烁的眸子透着惊诧之色。 曾经熟悉的少年,已比她高了半头,此时倚着石壁,抱着膀子,目光深沉,嘴角挂着一丝陌生的冷笑。 她以为知道他的隐秘,熟知他的一切。如今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谜,令她愈发好奇也愈发捉摸不透。x33 不过,于野还是将他抵达蕲州之后的遭遇与溟夜的恩怨叙述了一遍。因为三日后前往齐国,或将途经玄灵仙门的属地,一旦途中发生意外,务必要让白芷分清敌我,以免酿下难以弥补的恶果。而他借助冷尘与墨筱的交情,提醒仙门有所戒备,并非出于阴谋算计,乃是迫不得已的一个手段。 白芷获悉原委之后,不再与他争执,反而向他吐露了一个隐情。在崆峒境内,尘起、孤木子意外困入深山密林之中。当二人寻路返回之时,遇到了溟夜。从尘起口中得知,溟夜行迹诡异……” 洞府内终于安静下来。 而地上多了一块蒲草编织的垫子与一个蒲团,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白芷所用之物,却送给了于野。不仅是表达她的歉意,也是表达同乡、同门,或姐弟之间的情谊。总之是难以拒绝,便也却之不恭。 于野封了洞口,盘膝而坐,并未吐纳调息,而是只手托腮,陷入沉思之中。 成了神启堂的内门弟子,可谓是期待之中、意料之外。而更加意外的是,竟然要在三日后前往齐国。 一群崆峒境的幸存者,修为参差不齐,年纪也有老有少,前往齐国又能干些什么呢? 曾被派往大泽的仙门弟子,也是打着外出公干的旗号吧? 于野的嘴角一撇,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默默吐了口闷气,伸手摘下腰间的玉牌。 玉牌一面刻着‘蕲州中山’,一面刻着‘云川’。 他又将之前杀人缴获的几块玉牌拿出来对比,其中两块看上去没有丝毫分别。而另一块玉牌多了‘火云’二字,记得是南山的令牌。还有两块玉牌,则是刻着‘蕲州玄凤’的字样。 一块小小的玉牌,竟然是进出云川峰的身份凭证。而凝聚神识看去,令牌之中并未发现禁制的存在。 于野查看着玉牌,不由想到了南山。 南山,应该是神启堂的一位筑基弟子,却弄巧成拙,结果作茧自缚,陷入自己布设的阵法之中,遭到数十个道门弟子的围攻,最终被他于野偷袭得手而惨死在北齐山的玄武阁前。 南山死了,而卜易依然活着。 倘若卜易返回云川仙门,突然见到他于野,是该大吃一惊,还是欣喜若狂呢? 嗯,不敢想象! 此次前往齐国,也许是个契机。说不定多了一条退路,多了转圜的余地。 一个月前,云川仙门刚刚吃了大亏,如今忙于严查内奸,却又突然派遣弟子出门远行,只怕其中的缘由并不简单。 而不管山高路远,或是风急雨骤,且走上一遭,来日自见分晓。 所幸墨筱是位通情达理的前辈,冷尘也是一个令人敬重的长者,再有阴险的尘起与歹毒的溟夜,以及未知的变数,此去应该很热闹…… 第一百七十六章 阴谋 清晨。 于野走出洞府。 恰是日出,光照万里。 但见朝晖所至,云海蒸腾,气象万千,便是远近的山峰也披上一层金色,不由得使人赞叹天地之美而陶醉其中。 于野在洞前伫立良久,看够了风景,循着石梯往下走去。 左右的洞府皆笼罩着阵法,两位邻居应该在忙着修炼。其他各处的洞府也颇为安静,没见到几个人影。 片刻之后,来到青霞阁前的山坪上。 此处幽静如昨。 记得大泽的玄黄山,每日清晨时分,弟子们行功修炼,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当时被囚禁在摩崖洞,很是羡慕那种自由与奔放。而两三年之后,曾经的道门已经没了,他却置身于一家仙门之中,独自在晨间漫步。 说起来,道门与仙门也没有什么不同,人性的贪婪与自私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神通变得强大了,干起坏事更加的肆无忌惮。 山坪的右手方向,通往来时的山门;左手方向,通往云川峰的前山。 据冷尘透露,新晋的内门弟子即将出门远行,却有诸多不明,使人无心修炼。既然如此,四处转一转,趁机熟悉一下云川峰。 于野奔着左手方向的石梯而去。 石梯陡峭曲折,且草木遮掩,渐渐疑似无路,转而又见坦途。忽然一缕野兰的幽香随风飘来,继而洒落晨露点点如雨。 不知觉间,石梯消失,回首左右,人已伫立在悬崖断壁之上。下方是个山谷,溪水流淌,楼阁错落,花草茂盛,灵气浓郁,犹如精心打造的巨大庭院,却又景色天成而宛若仙境。 虽然没有见过仙境,而真正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好地方! 即使凡人在此居住,亦能延年益寿,倘若开垦几亩良田,养上几头牲畜,岂不就是神仙般的日子!x33 于野赞叹之余,又暗暗摇头。 一位修士,不想修仙长生,却想着拓荒种地,是不是没有出息? 便于此时,一座楼阁中飞出一道剑光。是位踏剑的修士,直接掠过山谷而去。 啧啧,闲时坐拥天地,观云听涛,动则御剑飞行,乘风万里,这才是仙门该有的景象! 楼阁相去不远,清晰可见门楣匾额的字迹,济川阁。 济川也好,济水也罢,无非表达仙门的一种境界与情怀,至于能否德济天下,只怕没人知晓。 另外几个楼阁,或高或矮,或大或小,或是坐落在溪水边,或是孤悬于石崖之上,无不造型别致而风格古朴。另有一座楼阁,位于对面的石山下,虽有树木遮掩,显得颇为偏僻,却恰好冲着日光,隐约能够看到三个字,火云阁…… 火云? 于野心头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忽然一声呵斥响起—— “何人在此偷窥?” 于野蓦然一怔。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眨眼之间悬停在十余丈外。踏剑之人是个壮年男子,目光炯炯,气势逼人。 于野急忙举手见礼,道:“弟子于野,闲逛至此,并无他意!” 男子看向于野腰间的玉牌。 “新入门的弟子?” “正是!” “不懂规矩吗?” “弟子谨记百川堂门规……” “哼,云川峰并非济水峰,内门另有戒律。凤云谷为仙门禁地,炼气弟子不得擅入半步。念你今日初犯,我便饶了你,若有下次,严惩不贷。去吧!” “遵命!” 于野老老实实答应一声,转身匆忙离去。 之前的轻松惬意,早已荡然无存。 一时闲逛,竟差点落个擅闯禁地的罪名。与济水峰相比,云川峰不仅规矩森严,而且处处设有禁地,并有筑基弟子巡查值守…… 须臾,青霞阁近在眼前。 于野这才放慢脚步,暗暗松了口气。 之所以如此匆忙,因为他有错在先。或者说,有点儿心虚。 仙门正在严查内奸,他的举动难免惹来猜疑。即使蒙混过关,也只是侥幸一时。一旦被人发现破绽,后果不堪想象。 不过,此番闲逛并非没有收获, 于野踏上山坪,回头张望。 旭日高升,景色依然。而漫山的云雾之中,似乎多了几分莫测的玄机…… “于师弟?” 于野转过身来。 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走出青霞阁,顺手挥动玉牌,随之光芒一闪,楼阁的门户已笼罩在无形的禁制之中。 车菊。 “于师弟,大清早的在此作甚?” “闲逛来着!” 于野拱了拱手,好奇道:“车师姐,这是……?” “墨师叔已由传功师父改为青霞阁执事,她命我前来查阅典籍。” 车菊的手上拿着两枚玉简与一块玉牌。玉牌与内门弟子的令牌相仿,却多了‘青霞’二字。 “哦,恭喜墨师叔!” 于野诚心实意道,又虚心讨教:“青霞阁执事与百川堂的执事有何不同呢?” “百川堂仅有一位执事,而神启堂设有九位执事,因职责不同,便以正一阁、宁坤阁、青霞阁、济川阁代称。墨师叔尚在等我复命,于师弟……” “师姐请便——” 车菊转身离去。 于野抱着膀子,伸手挠着下巴,原地徘徊片刻,转而踏上盘山石梯。 回到洞府门前,左右依然不见人影。 他一头钻进洞府,封了洞口,就地坐下,翻手拿出一块玉牌。 正是南山的那块令牌,只因上面多了‘火云’二字,他始终弄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今日却意外解开了谜底。 火云,指的是火云阁。南山,乃是火云阁的执事。这块玉牌不仅是他的身份令牌,也是开启火云阁阵法的禁牌! 而火云阁,又是干什么的…… 转眼之间,便是来到的云川峰的第三日。 却未见师门长辈召集弟子,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于野坐在洞府门前,满脸的困惑之色。冷尘与白芷终于现身了,默默坐在一旁。面对他的质疑,两位邻居也是困惑不解。 冷尘所说的话,并未应验,却又不便询问墨筱,只能尴尬无语。 “冷师兄所说,应该不假!” 白芷打破了沉默,道:“而仙门或有变故,也未可知!” 于野知道冷尘的为人,并无抱怨之意,无非是困惑难消,想要找到解答而已。 冷尘微微颔首,道:“仙门如何行事,取决于门主与几位长老,便是墨筱也难以揣度,何况你我呢!” 于野拿出两坛酒“砰、砰”放在地上。 “饮了这坛酒,以后安心修炼便是!” 冷尘的两眼一亮,却又连连摇头道:“我已戒酒多年,不饮也罢!” 于野径自打开一坛酒,抱起来“咕嘟、咕嘟”一阵猛灌,霎时酒水淋漓而酒香四溢。 冷尘抽动着鼻子,禁不住道:“咦,好酒啊……” “呼——” 于野放下酒坛,酒气长吁,举止洒脱,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豪迈之气。 白芷凝眸端详。 “冷师兄,你拜入云川仙门几年了?” “几年了?” 冷尘嗅着美酒的香味,眼光中透着一丝追忆之色,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拈须道:“我拜入仙门已近百年,可惜呀……” 于野不容他追忆往事,趁机又道:“可惜老师兄乃是外门弟子,对于神启堂一无所知。” “当然知晓……” “既然如此,可知济川阁与火云阁?” “据说神启堂的济川阁司职各地联络,打探消息;火云阁司职海外,干些寻奇探宝的勾当,咦,今日的小师弟有些古怪……” 冷尘忽然警觉起来。 “我从车师姐口中得知,神启堂设有九位执事,故而有此一问,何来古怪之说?” 于野敷衍一句,起身走向洞府,却又脚下一顿,自言自语道:“古怪之人……”他猛的转身,恍然大悟道:“詹坤,肯定是他!” 冷尘与白芷面面相觑,显然记不清詹坤是何许人也。 于野肯定的点了点头,传音道:“詹坤,外门弟子,借贿赂穆虎,以不当手段拜入百川堂。牧道堂在济水峰下讯问留守弟子,其中并无詹坤,我当时有所察觉,偏偏忘了他的存在。且查明他的去向,便能找到藏在济水峰的歹人!” “哎呀,此事不敢耽搁,我去禀报墨筱!” 冷尘惊讶一声,起身便走,而没走几步,又回头捡起地上的酒坛。 于野意外道:“冷师兄,你已戒酒……” “嗯,我不饮酒,收一件藏品而已!” 冷尘回应了一句,匆匆走下山去。 白芷狐疑道:“你不该又在捉弄老师兄吧?” “你说呢?” 于野不置可否。 “哼,油嘴滑舌!” 白芷佯作嗔怒,又不禁低头抿唇一笑。 而于野并未留意她动人的容颜,已拎着酒坛子走入洞府,然后坐在地上一边饮着残酒,一边酣畅淋漓的吐着酒气。 他早已察觉詹坤的古怪,只是未作多想。如今突然抓住詹坤的把柄,他找不到心慈手软的理由。虽然彼此无冤无仇,同样是混入仙门,同样是有所企图,却也同样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若是将他揪出来,不仅揪出了仙门的内奸,亦除掉了未知的隐患,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即将大祸临头的詹坤,定然想不到其中的原委。 嗯,阴谋算计,竟然给人带来一丝快意! 不,与阴谋无关! 这是一种猎户捕杀猛兽的手段……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自为之 黄昏。 云川峰。 夜色尚未降临,云川峰东侧的青霞阁便已陷入晦暗之中。 此处没有灯火,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狗吠,只有缥缈的雾气与无边的寂静。 便在这寂静中,伫立着一道人影。x33 他身着青色道袍,头顶束着道髻,腰间系着白色玉牌,俨然一位神启堂的内门弟子。与大泽的那个少年相比,个头长高了,眼光镇定有神,脸颊有棱有角,便是斜挑的眉梢也多了几分英气。 此时,他岔开双脚,抱着膀子,默默的往西眺望。 云川峰西侧的群山,依然笼罩在晚霞之中。那旖旎的霞光像是醉酒的酡红,朦胧、妩媚,却渐趋渐暗,渐渐变得莫测而又神秘。 片刻之后,日头终于坠下天边。随之夜色降临,黑暗从四面八方缓缓袭来…… 于野依旧伫立原地,却微微皱起眉头。 日前,他借冷尘之口转告仙门,指证詹坤为内奸。今日冷尘回复,牧道堂已经查明,凶手杀害穆虎之时,被詹坤意外撞见,他失足坠下山崖,幸而逃脱一劫,却摔成了重伤。如今他在闭关疗伤,故而不在审查的弟子之列。却正是因为他的禀报,获知济水峰混入了歹人。只可惜他修为低微,无力拯救同门,也未看清歹人的模样,曾一度悔恨流泪。 总而言之,詹坤非但不是内奸,而是有功之人,并且受到了仙门的嘉奖。 而他于野呢,却因诬告同门,遭到了训斥,便是冷尘也被墨筱抱怨了几句,使得那位老师兄整日里闷闷不乐。 他真的诬告同门,冤枉了好人? 哼! 于野想到此处,很是不服不忿。 贼喊捉贼,为世人皆知的一个道理。倘若詹坤便是潜伏的内奸,借失足摔伤,以躲避审查,无疑是他最好的借口。而仙门修士均为精明之辈,竟然偏听偏信而如此的糊涂。 且罢,山里的野兽是否膘肥体壮,秋后才见分晓! 而眼下又该如何呢? 于野抄起双手,悄悄抚摸着藏于袖中的一块玉牌。 据打听与推测得知,南山应为火云阁的执事。他司职海外,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师弟在此作甚?” 正当于野忖思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叱呵。他只得收起玉牌,冷冷回敬道:“你又在此作甚?” 果然是尘起。 只见他走到青霞阁前的石阶上,不慌不忙撩起衣摆坐下,这才得意一笑,道:“今晚由我值守青霞阁,以免宵小之徒作祟!” 因为至今没有查处仙门的内奸,整个云川峰戒备森严。青霞阁也选派了几位弟子担当夜间守卫,今晚恰巧轮到尘起当值。 于野懒得理会,往回走去。 “身为师兄,我有两句忠告送给于师弟!” 便听尘起阴阳怪气道:“你先是诬告溟夜,接着又诬告詹坤,这般陷害同门,与疯狗何异呀!我劝你心存善念,为人要厚道!” 于野的脚下一顿,便想发作,又吐了口闷气,点了点头道:“多谢尘起师兄的忠告,也望你记着今晚说过的话!” “呵呵……” 尘起诡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于野循着石梯走向峭壁,返回洞府之后,挥手封了洞门,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 本想对付溟夜,揪出詹坤,而非但徒劳无功,他也变成了一个笑料。 是他错了? 他错在低估了人性的狡诈,与蕲州仙门的错综复杂。 于野静坐了片刻,手掌一翻,再次拿出那块刻有‘火云’二字的玉牌。 南山的令牌,应该能够打开火云阁。而火云阁内,或许藏着海外宝物的隐秘,若是悄悄潜入其中,说不定有所发现。怎奈云川峰戒备森严,着实不敢轻举妄动。不妨静待时机,也该安心修炼了 于野收起玉牌,拿出灵石,收敛心神,运转功法…… 神启堂没有伙房,自然也没有烟火之食,弟子们均以辟谷丹、或野果灵药充饥,倒是有利于闭关修炼。 于野躲入洞府之后,便闭门不出。 得益于充足的灵石与专心修炼,炼气五层的境界已修至中期,并稳步迈向后期,进境之快出乎想象。随着修为的提升,神识、天龙盾、七杀剑气、化身术也精进了几分,便是神龙遁法亦有了新的感悟。正当他醉心于修炼之中,体会着修为提升的乐趣之时,他短暂的闭关就此中止…… “砰、砰——” 有人叩击禁制,传来白芷的呼唤声—— “墨师叔吩咐,弟子前去青霞阁候命!”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来到云川锋已有十多日,始终没有动静。今日此时,为何突然召集弟子候命? 于野茫然片刻,站起身来,稍作收拾,打开了洞门的禁制。 洞外未见白芷。 却见其他的同门弟子相继现身,并奔着山下走去。 于野跟着来到山坪上。 山坪已聚集了成群的弟子,白芷与冷尘也在其中,一个与他颔首示意,另一个对他置之不理。 而青霞阁前的石阶上,站着四位前辈人物,分别是铁杉、洪烈、墨筱,以及两位陌生的中年修士。 片刻之后,三十六位新晋的内门弟子齐聚一处。 只见洪烈点了点头,扬声道:“铁长老闭关,由我代为处置神启堂大小事务。依神启堂的规矩,初入内门的弟子,当外出游历,以此磨砺筋骨、历练心性。而本该十日前成行,却因诸多变故而有所耽搁。今日正旦,恰是新旧交替,一元初始,万物复苏之时,也是出行之吉日……”x33 于野看向人群中的冷尘。 而冷尘也回头一瞥,却又冲他一甩胡子,摆出不理不睬的模样。 这位老师兄透露的消息无误,只是因为变故而耽搁了几日。而如今突然出门远行,着实叫人措手不及。 “三十六位弟子,由墨筱、焦虞、郜登三位执事各自率领十二人,即日前往齐、云、玄凤三国。墨筱师妹,你先行挑选弟子……” 齐国、云国与玄凤国,均在十余万里之外,却要即日动身启程,在场的弟子们同样是面面相觑。 而于野已顾不多想,只关心自家的去向,便听墨筱逐一念出弟子的名字—— “卞继、卢正、车菊、白芷、尘起、孤木子、冷尘、溟夜、于野、朴仝、井福、薛讳,午后启程,随我前往齐国!” “嘿!” 于野听到自己的名字,暗暗一乐。 为何而乐,他也说不出清楚,却知道墨筱并未随意选择弟子,应该经过了一番斟酌与权衡。遑论如何,十一位同伴,竟然认识八个,其中有老友,也有仇家。 有趣! “于野——” 再次听到名字,于野走上前去,从墨筱的手中接过一个戒子,并得到一句叮嘱:“此去路途遥远,好自为之!” 这位前辈是在当众告诫他,而告诫的话语中又似乎另有深意。 于野低头称是,转身走开。 戒子中,收纳着几套衣物,五瓶疗伤的丹药,一把备用的飞剑,一套防御的阵法,三十张各种符箓,竟然还有一张剑符与金甲符,以及五十块灵石…… 于野返回住处。 洞府内陈设简陋,没有摆放私人物品,收起草垫与蒲团子,便已收拾好了行囊。 他转身坐在门外的石头上,把玩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拜入内门之初,已赏赐了十块灵石,今日再次送出五十块灵石,仙门对待弟子真是大方啊!不仅如此,还有阵法、丹药与数十张符箓,以及两张珍贵的剑符与金甲符。 这是出门游历,还是出门寻仇、或是找人拼命呢? 而三十六位弟子,竟然分成三批前往三个不同的地方。仙门行事真的看不透、也难以猜测…… “小师弟!” 白芷与冷尘也回到住处。 白芷走入洞府,冷尘则是坐在石头上。 这位老师兄一改之前的冷漠,竟然主动说起话来。 “已收拾妥当?” “嗯!” “哼,没有礼数!” 于野仍在想着心事,并未正眼看向冷尘。他只得举起双手,诚心诚意道:“此前连累师兄,在此赔罪……”他正要起身赔礼,却见冷尘正襟危坐,手拈长须,眉眼含笑道:“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且说以后吧!” “哦?” “墨师叔让我转告你,以后有事找她禀报!” “难道是……” “莫作他想!” 冷尘打断道,又说:“谨守弟子本分,足矣!” 于野拱了拱手,算是听从了这位老师兄的劝告,而他眼光一闪,禁不住问道:“你我此去何地,有何差遣,又何时归来?” “这个……” 冷尘稍作沉吟,道:“外出游历而已,长则一年,短则数月,应该便能返回。” 于野点了点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戒子。 “依我之见,此次外出游历没有这么简单!” 白芷走出洞府,接话道:“据说墨师叔搜集了各地的图简,并持有门主的信物,另有多位神启堂的师兄已提前动身,或为联络接应……” “你如何得知?” 冷尘惊讶道。 “从同门交谈中得知呀……” 白芷坦然道。 冷尘不再出声,站起身来,揪着胡须,匆匆走下山去。 “冷师兄他怎么了?” 白芷看向于野。 于野的眉梢一挑,带着玩味的神情说道:“此次内门弟子外出游历,而尚未启程呢,便已走漏了风声,倘若为敌所乘,后果如何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兰陵城之行 午后。 在三位筑基前辈的带领下,三十六位内门弟子离开了云川峰。 前往山门,途经济水峰。 于野很想顺道看望当归一与几位同门,却被明令禁止。而遗憾的不止于此,他本想伺机潜入火云阁,如今也只能作罢。 出了山门,一行数十人直奔正北的天野镇而去。抵达天野镇的云起别院之后,并未忙着赶路,而是在别院中住了下来。 住处是间大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众人只能坐在地上歇息。 三位前辈带着几个弟子外出购置物品。 傍晚时分,焦余、郜登两位前辈各自带着弟子先后离去。余下的弟子,继续在原地等候。 夜色降临,墨筱与车菊、白芷依然未归。 屋内点燃了一盏油灯,黑暗中多了些许光亮。 角落里,坐着一位老者与一位年轻人。 老者双目低垂,状若入定。 年轻人则是眼光闪烁,默默打量着他的同伴。 尘起、孤木子与溟夜坐在一起说着闲话,谈论着齐国的风俗趣事。另外几人静坐歇息,其中的卞继、卢正,在崆峒境内打过交道;朴仝、井福与薛讳,为初次相识,乃是三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均有着炼气九层的修为,身上透着隐隐杀气,很是凶狠彪悍的样子。 此次前往齐国的十二位弟子,炼气九层的高手便有七位。余下的五人中,尘起已是炼气七层圆满的境界,孤木子与溟夜也修至炼气七层,而白芷则为炼气六层后期,唯有他于野的修为垫底。 却不论他的修为如何,仅凭七位炼气九层的弟子,即使筑基高人也要忌惮三分,再加上配发的飞剑、丹药与灵石,如此强大的阵势竟然称之为游历? 却无处询问。 此去齐国,墨筱乃是唯一的知情者。而冷尘虽然与她交情深厚,也不敢打听半句。 于野看了眼身旁的冷尘。 这位老师兄拜入仙门近百年,以仙门为家,对待仙门的忠诚,远甚于他人。 于野禁不住唤了一声—— “师兄!” “何事?” 冷尘兀自端坐。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不得而知。” “怎会不知道呢?” “数十年未回,故而不知。” “为何不回?” “少小离家,重返故土之时,已无人相识,便再也不回去啦!” “哦……” 于野低头不语。 冷尘却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小师弟,想家了?” “没……” “呵呵,我如你这般年纪,也时常想家,挂念家中的爹娘。而爹娘没了,家也没了。” “我有家,我家中的草屋尚存……” 冷尘话语平淡,却听着心酸。 不过,于野有他自己的想法。 虽然爹娘没了,而他的家依然存在。星原谷中,有他家的两间草屋。家门前的山坡上,还有娘亲的坟冢。 “嗯,有家便好!” 冷尘无意争执,也无意多说,拈须笑道:“人生本无根,心安是归处。”感慨之余,他忽然饶有兴趣道:“你的酒,购自何处?” “酒?” “你送我的那坛酒啊!” 于野不解道:“冷师兄,我何时送你的酒?” “哎呀!” 冷尘转过身子,伸手比划道:“那日你请我饮酒,我戒酒了……” “哦——”x33 于野恍然大悟,道:“师兄喜好收藏美酒!” “嗯嗯!” 冷尘连连点头。 于野随口说道:“我身上的几坛存酒,来自齐国……” “不!” 冷尘摆了摆手,打断道:“我饮遍了蕲州的美酒,熟知各地美酒的味道。小师弟莫要骗我,你的酒绝非来自齐国!” 于野的心头一跳,接着说道:“……来自齐国海外。” “海外何处?” “齐门岛。” “齐门岛?” “齐国海外的一座孤岛,我乘船途经此处,遇见他国商贩,便买了几坛老酒。” “原来如此!” “师兄滴酒不沾,如何得知酒水的味道?” “这个……” 冷尘支支吾吾,辩解道:“既为藏品,总要品鉴一二!” “嘿!” 于野会意一笑。 冷尘却绷着脸,正色道:“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年轻人,当以此为戒!” 于野幽幽道:“我尚有几坛毒酒……” 冷尘不由得压低嗓门,讨好道:“小师弟……” “唉,不敢害了师兄!” 于野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冷尘只得转过身去,神情有些落寞,遂手拈长须,摇头自语:“酒是穿肠毒,也是忘忧丹啊!岂不闻,一杯解情苦,三杯忘孤寒,百杯欲登天,千杯不作仙……” 好酒之人,应该性情相近。 这位冷尘师兄便与归元道长相仿,皆率性随意,且待人真诚,只是一个痴迷于甘苦之中,一个超脱于红尘世外。 一夜过去。 清晨时分,墨筱带着车菊、白芷返回。 众人跟着来到云起别院的前院,走向另外一间大屋子。 屋内设有传送阵。 于野与当归一初到天野镇,便是借道云起别院的传送阵,他对于此地并不陌生。 墨筱带着弟子们走进屋子,领取了传送符。随着阵法的光芒闪烁,一道道人影消失。阵法每次能够传送五人,于野与冷尘最后踏入阵法之中。 光芒闪烁,景物变化…… 光芒散去,眼前出现一间大屋子。阵法之外,站着墨筱等仙门弟子。众人并未走出屋子,在阵法重新布设之后继续传送。 当于野与冷尘又一次踏入阵法,他禁不住悄声问了一句—— “冷师兄,之前传送何地?” “已先后传送至正阳门与黎元门,小师弟竟不知晓?” 于野当然知道传送之地,只是有所担忧。 此次前往齐国,竟然与于野前往中山的路径一模一样。先是借道正阳门,随后黎元门,接下来应该便是玄昆山。而玄昆山的玄灵仙门,正是溟夜的地盘。他若从中作梗、或趁机寻仇,只怕是后果难料…… 闪烁的光芒消失之后,眼前出现一座阵法与一个宽敞的山洞。另有几个仙门弟子模样的年轻人在忙碌着,还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招手示意。 未见其他同门,只有白芷在等候。 于野与冷尘走出阵法,禁不住传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鸿元山。” 走出山洞,是片山林。 墨筱带着一群弟子站在林间的空地上,她见三人现身之后,抬手一挥,直奔山下而去。 于野顿时松了口气,暗中摸出一枚图简。 本以为传送至玄昆山,结果却是鸿元山。舆图所示,鸿元山位于玄昆山东北方向的三万里之外。 嗯,只要远离玄灵仙门,便远离了凶险。 里过后,抵达山脚。一行十三人并未停歇,而是直奔大山深处。 于野不明究竟,随后而行,却被渐渐甩开,只能全力追赶。即便他的轻身术有所提升,也难与冷尘等一群炼气九层的高手相提并论,他被迫祭出了一张御风符,却惹来尘起的讥笑…… 黄昏时分。 众人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纷纷聚集到了一处。 于野最后一个赶到近前,尚未缓口气,便听墨筱出声道:“行至此处,已不必隐瞒。你我前往兰陵城,并非游历,而是另有重任。众所周知,兰陵城为齐国的都城所在。齐国的老国主罹患重病,已余日无多。老国主生有两子,一直为继承大位而明争暗斗。大公子有天晟门撑腰,势在必得。你我此去的重任,便是协助小公子夺取国主之位……”x33 岁末年初,正当寒冷之时。此地虽然不比星原谷的冰天雪地,却也是冷风瑟瑟而寒意彻骨。 于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并非畏惧寒冷,而是墨筱语出惊人。 之前琢磨了一路,也没弄明白此行的用意。如今谜底突然揭开,竟是参与凡俗间的国主之争。如此倒也罢了,却涉及另外一家仙门, 天晟门? 这是要干什么? 仙凡本该互不相扰,云川仙门为何插手凡俗之争?而所谓的凡俗之争,实则是仙门之争。仅凭一群炼气弟子,不是自讨苦吃吗? 难怪云川仙门急着招纳内门弟子,又是赏赐飞剑、丹药,又是赏赐灵石,果然是来拼命的。 而云川仙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此事必有蹊跷! “……都城的供奉,为天晟门筑基弟子。仙门长辈不宜出面,便由你我充当小公子的护卫暗中行事。而临行之前已走漏风声,不得不多加小心……” 墨筱交代了相关事项,由车菊与白芷拿出一堆凡俗的衣物。 为了避免泄露仙门弟子的身份,众人要乔装成散修。而途中改道鸿元山,乃是故意为之。不知是墨筱听信了冷尘的禀报,还是仙门长辈另有交代。 于野从白芷手中接过两套衣物。 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更换了装束,收起了仙门令牌,然后甩着袖子,摇摇晃晃返回原地。 胡思乱想,徒劳伤神。事已至此,且走一步看一步。 迎头遇见白芷。 只见她换了身长衫,犹如男子的装扮,又拿出一张布帕,轻轻遮在脸上。 于野微微失神。 恍惚刹那,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夜……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水渡 十里堡 寒风中,五道人影穿过荒野而去。 为首的是一位老者与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 老者虽然年迈,而起落便是五六丈,去势快若疾风。女子素衣长裙,不着粉黛,像是农家妇人,却同样的身形如飞。x33 紧随其后的两个女子,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秀;一为女扮男装,面罩布帕。两人并肩而行,皆身姿飘逸,仿若桃李争辉,为这冬日的荒野增添了一道动人的风景。 落在后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子,即使全力施展轻身术,依然被甩下二三十丈。而他并未祭出御风符,只管默默的随后追赶。 昨晚露宿山谷,今早赶往兰陵城。 而为了避免泄露行踪,乔装打扮之外,还要舍弃传送阵,就此改为步行,并将十二位弟子分成三批,并约定了碰头的地点,待抵达兰陵城之后再行聚集。朴仝、井福、薛讳先行探路,卞继、卢正、尘起、孤木子、溟夜居中策应,墨筱则是带着车菊、白芷、冷尘、于野随后接应。 一次外出游历,彻底变了味道。变得神神秘秘,变得行迹鬼祟。 而兰陵城远在五千里外,尚有半个月的路程…… 黄昏时分,前方出现一座城。 五个人并未进城,远远绕道而过,直至夜色降临,这才停了下来。 露宿之地,乃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岭,远近没有人烟,唯有寒风在黑暗中呜咽不停。 墨筱交代了几句,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 众人各自歇息。 白芷与车菊坐在一起,趁机讨教修炼的法门。车师姐对她颇为关照,也总是有问必答。 冷尘变得拘谨了许多,他选了迎风处坐下,与于野点了点头,便缓缓闭上双眼。 于野则是坐在几丈之外,疲倦的神色中透着一丝无奈。 一口气跑了三百多里,不得停歇也就罢了,还要追赶几位同门,唯恐途中失散而耽搁行程,这远比独自赶路更加消耗体力。 再一个,露宿之时,不得擅自布设阵法,以免泄露仙门弟子的身份。 那位墨师叔倒是谨慎!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禁不住眼光一瞥。 墨筱并未吐纳调息,而是在默然远眺。天上没有月亮,四方一片黑暗。不知她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寒夜未尽,天色未明。 五道人离开山岭,匆匆消失在晨雾之中。 接连两日,途中见到城镇,或是村落,依然绕道而行。 第三日的傍晚时分,一条大河挡住去路。 墨筱拿出一枚玉简稍作查看,循着河岸找到一个渡口。 落日下,河水滔滔不息。而野渡无人,只有一条破损的小船,与一株孤零零的老树。树下歪斜着一块刻着字迹的石碑,白水渡。 墨筱寻觅片刻,飞身跃到老树的树杈之上。 老树应为松柏的一种,在冬日里并不落叶,五六丈高的树干甚为粗壮,且枝繁叶茂而冠盖如伞。 于野与冷尘、白芷、车菊走到河边。 寒风渐紧,宽阔的河面上卷起一道道湍急的波浪。暮色渐沉,远近四方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墨筱从树上飘然而落,手中多了两块小石头。 四位弟子转身迎了过去。 便听墨筱分说道:“此乃朴仝、卞继留下的仙门暗记,表明他二人顺利抵达此处,并已先后离去!” 一行十三人,分为三批赶路,途中以暗记联络,既简便又隐秘。 “砰、砰——” 墨筱捏碎了石头,拍了拍手,轻松笑道:“三日赶了上千里的路程,各位辛苦了!” 五个人坐在树下歇息。 “出门在外,这般风餐露宿亦属寻常!” “师叔才是辛苦!” “师姐所言极是!师叔劳心劳神,最为辛苦呢!” 冷尘与车菊、白芷各自附和了一句。 墨筱微微颔首,道:“于野——” 于野独自坐在石碑旁,低着头不吭声。自从举报詹坤而遭到训斥之后,他便对这位墨师叔敬而远之。对方虽然通情达理,却终究还是云川仙门的长辈。 又听道:“三十六位弟子之中,你年纪小、修为也低,按理说不该将你招入内门,是我藏了私心!” 于野看向墨筱,不知如何应答。 她的年纪应该与冷尘相仿,却因修为的缘故,相貌显得年轻。只见她神色如常,而话语中多了几分凝重—— “仙门中的精英弟子,不计其数,而以弱胜强着,倒是罕见。你打伤了溟夜,手段之狠,杀气之重,俨然一位久经战阵的高手。若非你仅有十八岁,又有我的暗中阻拦,年中大比那日,你便已被逐出山门。果不其然,你又在崆峒境中接连斩杀炼气高手。也幸亏你立下大功,否则你难逃牧道堂的审查。我怕你走上邪路,便将你带在身边。你却暗中算计溟夜,举报詹坤,擅闯凤云谷禁地,不闯出大祸你是不肯罢休啊!” 墨筱的话语声依然温和,却带着锋芒。 便如这旷野的寒风吹在身上,令人无从躲避也无所适从。 于野禁不住挠了挠头,只觉得燥热难耐,又如芒在背,禁不住便想离地蹿起而溜之大吉。 本以为隐藏得够深,行事也足够小心,却不想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引起了仙门的关注与猜疑。 不过,仙门虽然有所猜疑,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否则应该隐瞒此事。也许墨筱觉着行程顺利,一时心境轻松,便出于好意,而借机敲打他几句? “于野,不管你来日如何,切莫误入歧途,否则我这个当长辈的也难辞其咎!”x33 墨筱的话语中多了些许担忧。 “呵呵!” 冷尘适时笑了一声,道:“小师弟看似沉默寡言,举止怪异,实则年少老成,整日牵挂仙门安危。小师弟——”他冲着于野点了点头,提醒道:“难得师叔对你如此的偏爱,你应当感谢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啊!” 于野不敢装聋作哑,急忙起身,恭恭敬敬道:“多谢师叔教诲,多谢冷师兄关照!” 墨筱突然话语转冷,叱道:“冷尘,我很老吗?” 冷尘虽然谙熟人情世故,却未必懂得奉承女人。他老脸赧然,悄悄转过身去。 墨筱气哼哼的闭上双眼。 这位筑基前辈对待弟子,总是耐心十足、性情温和,而在熟知多年的同门面前,却是个火爆的脾气! 于野愣在原地,尴尬不已。 车菊与白芷也不敢出声,冲着他摇头示意。 于野只得默默转身走开。 一个人来到河堤上,就此盘膝坐下,看着流水,吹着寒风,他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一夜无事。 清晨离开白水渡继续赶路。 如此夜宿晓行,转眼又过了三日。 赶到十里堡,天色已黑。 从墨筱口中得知,此去兰陵城,路途甚远,为了便于联络,便约定了五个地点用来传递消息,分别是白水渡、十里堡、雁荡口、衡水驿与两界山。 十里堡,是个废弃的村落,位于一座山谷之中。 众人赶到此处,恰逢一轮弯月爬上天边。朦胧的夜色下,可见一座石头桥。 墨筱在桥洞内找到两块小石头。如她所说,两批弟子安然无恙。且就地歇息一宿,明早赶往千里之外的雁荡口。 桥下的小河早已干涸,桥边的草地倒也平整。距小桥的不远处,老树歪斜,断壁残垣,一片荒凉。 那应该便是荒弃的十里堡,而当年的村落如今已变成了废墟。 紧挨着小桥的是条泥土大道,横穿山谷而去。 墨筱在四周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便与四位弟子坐在桥边的草地上歇息。 修士露宿野外,不生火,不煮饭,也不打闹说笑,少了江湖凡俗的乐趣,多了修行的寂寞与清苦。 于野不怕寂寞,也不怕苦,他本来就是穷小子出身,早已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而他喜欢的是一个人的孤单,与一个人的自在。这般在长辈的监管之下,让他不得不处处小心而倍感拘束。 夜色渐深。 于野吐了口浊气,再次拿出一块灵石。 全力吸纳之下,三个昼夜便可耗尽一块灵石。他炼气五层的修为,似乎又提升了一分,依照眼下的进境,今年应该能够修至炼气六层。却依然追不上尘起的修为,想要筑基更是遥遥无期。 嗯,切忌好高骛远! 来日方长! 于野收敛心绪,便要行功修炼。 夜风中,忽然多了“沙沙”的响动,像是雨声,渐趋密集。而天上明月如钩,夜色晴朗?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 “呜……” 于野蓦然一惊。 便听墨筱喊道:“离开此地——” 身边的几道人影已飞驰而去。 于野急忙跳起,却见墨筱等人又停了下来。 山谷中竟涌出成群的长蛇,密密麻麻,怕不有万千之数,并不断喷吐着腥臭的雾气。转瞬之间,浓重的毒雾遮住了月光,也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而隐隐约约中,又见数百上千的黑影汹涌而至,已然将四周团团围住…… 墨筱急声喊道:“土遁——” 猝然遇袭,四面围困,且对手不明,情形危急之下,借助土遁逃离此地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她喊声未落,脚下震动,土石崩裂,十余头怪兽从地下冒了出来。 毒雾遮挡,群兽围困,退路断绝,五位仙门弟子顿时陷入绝境之中…… 第一百八十章 中伏 “退——” 墨筱折身返回。 于野尚自站在桥边的草地上,一道人影到了面前,抬手抛出五面阵旗,随之光芒闪烁,一座阵法霍然而成。另外三道人影随后而至,闪身冲入阵法之中。 阵法仅有五六丈大小,堪堪挡住了毒雾。 冷尘、车菊、白芷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阵法“砰、砰”震响,显然收到了冲击。 “在此等候!” 墨筱吩咐一声,踏剑飞出阵法。 众人只得守在阵法之中。 阵法之外,隐约可见雾气中冒出一头头野狼冲撞而来。霎时光芒闪烁、轰鸣大作,阵法摇摇欲坠。紧接着一道剑光横掠而过,十数头野狼倒飞出去,而刚刚摔落在地,再次带着满身血迹扑了过来。 野狼竟然杀不死? 冷尘失声道:“天呐,那群畜生必然被人施展秘法,加持符箓,成了杀不死的怪物!” 白芷惊慌道:“墨师叔脱身不难,你我如何是好……” 车菊道:“墨师叔不会丢下弟子……” 墨筱身为筑基高人,想要逃出重围不难,而四位炼气弟子不会飞,也不能遁入地下,此时只能困守阵法,处境极为凶险。 “轰、轰——” 混乱之中,阵外传来两声巨响。 一道剑光坠落,似乎是墨筱摔在地上,便听她发出一声惊叫,瞬间已淹没在狼群之中。 “哎呀,墨筱她……” “师叔遇袭,救人……” 冷尘与车菊急声大喊,却又束手无策。 浅而易见,阵外不仅有毒蛇、猛兽,而且潜伏着高人。如今墨师叔遇袭落败,几位炼气弟子已是自身难保,又何谈救人! 白芷紧紧咬着嘴角,神色焦虑不安。 一旦墨师叔遇难,阵法崩溃,唯有各自逃命,是生是死全凭运气。而他面临如此绝境,又当如何…… 白芷忽然想起一人。 “于野——” 一道熟悉的人影擦肩而过,急声喝道:“何人熟悉这座阵法?” “此乃仙门五行阵,我倒是熟悉,而小师弟你……” “救人!” “嗯!” 冷尘不敢怠慢,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于野闪身冲出阵法。 异变突起,他一时也是懵了。而看到毒蛇、毒雾与成群的野狼,他已猜到了几分。而墨筱遭到袭击受伤坠地,着实让他错愕不已。那位师叔虽为女子,却修为高强,表明她的对手同为筑基修士,或许还不止一位。x33 决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否则谁都活不了。而此时出手救人,无异于寻死,却顾不得那么多…… 转念之间,人在阵法之外。 但见浓雾弥漫,寒风呼啸,狼群肆虐,吼叫四起。半空之中,更有三道人影踏剑盘旋。 山谷中竟然潜伏着三位筑基高人? 再有毒蛇、猛兽的相助,摆明了要将云川仙门的五位弟子置于死地。 “呼——” 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于野抓出一把短剑便劈了过去。 “砰”的污血迸溅,一头野狼断成两半。而死尸坠地的刹那,无头的野狼再次跃起。 于野暗暗胆寒,猛的抬手一挥。 “嗷呜——” 一声尖利的嘶鸣,凭空冒出两头庞然大物,正是他豢养了一年的妖螈,如今整整粗壮一圈,也更加的丑陋、更加的凶狠。两头妖物“砰、砰”落地,摇头摆尾狂扑而去。但凡撞到野狼,“喀嚓”一口咬碎甩向半空。 于野趁势往前。 忽然一道剑光穿过雾气而来。 他不敢抵挡,身形一闪失去踪影。而下一刻,他已冲入狼群之中。 只见墨筱躺在地上,周身缠满了长蛇,犹在挥动飞剑奋力挣扎。而杀了一头野狼,多了一头行尸走肉,遭到的攻击更加疯狂,且毒雾不断侵蚀着护体法力,使她险象环生却又无从摆脱。x33 “砰、砰、砰——” 几团火光飞向墨筱,围攻的狼群与缠绕的长蛇顿时被化为灰烬。 与此刹那,墨筱已身不由己离地而起,正当她大惊失色,耳边响起传音—— “我是于野!” “你想烧死我……” “离火符伤不了筑基前辈!” “小心——” 此前的剑光一击落空,再次带着凌厉的杀气袭来。 墨筱已无力躲避,便要挥剑抵挡,却“砰”的光芒一闪,她已直奔阵法飞去。 眨眼之间,回到阵法之中。 墨筱踉跄落地,尚未倒下,已被车菊与白芷搀扶而起。 一团青色光芒渐渐消失,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影,竟左右摇晃,脸色有些难看。 “轰、轰——” 阵外再次传来响声。 雾气之中,两头妖螈犹在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恰于此时,两道剑光呼啸而至。随着两声闷响,两头妖物突然翻滚在地,继而又双双蹿起,似乎愈发的愤怒疯狂。 “呸!” 于野暗啐了一口,飞身冲出阵法。 两头妖螈看似粗壮庞大,而养了一年,又查阅了典籍,方才知道两头妖物尚未成年。而两头幼兽,又如何挡得住筑基修士的飞剑。 而他刚刚冲出阵法,一道剑光迎面袭来,一道剑光到了背后,即使他祭出破甲符也为时已晚。他不由得抬头一瞥,浓雾之上盘旋着三道踏剑的人影,应该是一位老者,与两位中年男子…… 阵法中,墨筱与车菊、白芷、冷尘正在凝神观望。 忽见于野腹背受敌,墨筱禁不住叹道:“唉,他倒是胆识过人,怎奈修为不济……” “砰、砰——” 巨响声中,剑光闪烁,浓雾翻腾,于野失去了踪影。眨眼之间,两头妖螈随之消失,继而人影一闪,于野已出现在阵法之中。 墨筱与车菊、冷尘皆震惊不已。 唯有白芷抿着嘴角,早有所料的样子。 于野落下身形,喘着粗气道:“在此设伏的乃是三位筑基高人,其中一人精通御兽之术。此地不宜久留,咳……” 他弯下腰猛咳了一声。 以天龙盾硬接了一记飞剑,差点让他法力崩溃。所幸没有大碍,却一时喘息不畅。 墨筱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无奈道:“我本想查探虚实,谁想天上有人阻截,地上猛兽围困,地下又有食土兽,这……” 地下的怪兽,乃是一种吃土的怪物。 这位墨师叔虽然身为前辈,却事发突然,又陷入死地,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冷尘倒是当机立断,挥手道:“墨筱,你独自逃生吧!” 车菊点头附和,毅然道:“墨师叔,切莫为弟子所累,您不妨先走一步——” 比起三人的慌乱,白芷却镇定了许多,劝说道:“且听于师弟主张,也许他有应对之法!” 众人看向于野。 于野双手扶膝,弯着腰、喘着气,面露苦色。 遇到一位筑基高人,他都要落荒而逃,如今遇到三位强敌,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逃出此地,又哪有什么主张与应对之法啊! “啊……” 墨筱忽然呻吟了一声,看她鬓发凌乱,脸上多了层黑气,神情有些恍惚。 冷尘惊讶道:“哎呀,此乃中毒之兆!” 墨筱摇了摇头,佯作轻松道:“一时不慎,为外邪所侵,无妨!” “砰、砰、砰——” 成群的野狼在不断的冲击阵法。 那已不是寻常的野狼,而是不知生死的妖物,两道飞剑也加入攻势,摇摇欲坠的阵法顿时出现崩溃的迹象。x33 谁料危急关头又添险象,阵法中的草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紧接着土石“喀、喀”崩裂,飞沙走石中冒出几头披着鳞甲的怪物,正是所谓的食土兽。 不管是墨筱,还是冷尘、车菊、白芷,均是脸色大变。 阵法撑不住了。 而没有阵法的遮挡,势必陷入毒雾与猛兽的围困,以及筑基高人的强攻,生死时刻随之降临! 于野再也不敢迟疑,猛的跳起来喊道—— “遁入地下——” 众人面面相觑。 地下有食土兽,如何土遁? “砰、砰——” 两头妖螈再次现身,尾巴一甩便将几头食土兽横扫出去,继而四足乱刨而土石迸溅,然后一前一后钻入地下深处。 “轰——” 一声巨响炸开,阵法崩溃殆尽。毒雾、猛兽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两道剑光从半空中呼啸而下。 “走——” 墨筱急声示意,带着车菊、白芷闪身遁入地下。 “小师弟——” 于野与冷尘随后遁入地下。 黑暗中,大地震动,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响。 那是阵法彻底崩溃,以及攻势落空的动静。 忽然一道黑影张牙舞爪追来。 食土兽? 冷尘转身挥剑刺去。 地下深处,诸多神通难以施展,但有不测,短剑便是最好的防身利器。 “噗——” 一剑刺去,食土兽顿失凶狂。 神识可见,冷尘虽然裹着一层光芒,却遁法自如、身手敏捷。而他正要继续往下,又是一道黑影尾随而至。他再次挥剑阻挡,不料短剑脱手,他闷哼了一声,身上的光芒明灭不定。 于野察觉不妙,转身返回。 与之瞬间,一道剑光与一道人影已逼近到了数尺之外。 于野一把抓住冷尘,就势掐动剑诀屈指连弹。 剑气在地下能否显现威力,他也不知道。而状况危急,姑且一试! 神识中传来“锵”的震响,瞬即又是“砰”的一声。近在咫尺的剑光就此停下,随后的人影也跟着猛然一顿。 双方相隔如此之近,即使地下深处,置身于黑暗之中,凭借神识也能看清对手的模样。 追杀而来的是个中年男子,也许他见识过剑气,却没想到剑气的威力如此之强,使得他阴冷木讷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惊愕之色。 于野不敢耽搁,趁机带着冷尘全力往下遁去。 他身边的老师兄,也是一脸愕然……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杀机重重 黑暗中。 两道裹着光芒的人影遁向地下深处。 随着土遁符的法力耗尽,两人身上的光芒渐渐消失,恰见一个洞口往下延伸,遂跳入其中顺势而去。 这地下的洞口,为两头妖螈所留,全无规则可言,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时而又如深井般直直往下。 于野也不知去向,只管带着冷尘在洞内穿行。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过后,两人的脚下再次踏空,忙挥剑劈砍土石,以减缓坠落之势…… “砰、砰——” 是双脚落地的动静。 “扑通、扑通——” 是土石砸落的声响。 于野与冷尘闪身躲到一旁,又不禁瞪大双眼。 置身所在,是个封闭的洞穴,并非天然形成,应为妖螈刚刚挖掘出来的一个数丈大小的所在。而黑暗之中,两头妖物仍在挖掘,并在啃食着坚硬的石头,“吭哧、吭哧”声势惊人,却又乐此不疲而很是欢快的样子。 另有三道人影躲在一旁,正是墨筱与车菊、白芷,同样的瞪着双眼,脸色变幻不停。 “灵石?” 冷尘禁不住惊讶一声。 洞穴内,灵气浓郁。 不仅如此,两头妖物啃食的石头似有晶光闪现,那不是灵石又是什么? 便听墨筱出声道:“此处应为一处灵脉,却非寻宝之时,于野——” 于野急忙走过去,抬手一道法诀。 他也看明白了,两头妖螈是被灵气吸引而来,竟找到一道地下灵脉。而有灵脉的地方,至少深达数百、上千丈。 而妖螈根本不理他,继续快活的啃着石头。 冷尘提醒道:“小师弟,强敌将至,你的妖兽能否找到出路……” 于野有些无奈。 此时的妖螈只认灵石,而不认他这个主人。 于野再次打出一道法诀,并摸出两块灵石扔了过去。 这回果然奏效,两头妖螈转过身来,张嘴吞了灵石,然后疯狂的挖掘土石。转瞬之间,洞穴变得宽敞起来。而两头妖物并未寻找出路,依旧是贪恋灵脉的灵气而不肯离去。 “罢了!” 墨筱摇了摇头,无力道:“这两头金螈灵智未开,难以指望……” 金螈? 便于此时,忽然光芒闪烁。 一道人影冲入洞穴,是个手持短剑的中年男子,尚自左右寻觅而目露杀机。 墨筱微微瞠目,却应变极快。她一把推开车菊与白芷,抬手祭出一道剑光,并张嘴喷出一口精血,顺势打出一道法诀。 法力加持之下,剑光快如闪电。 中年男子猝不及防,挥剑阻挡。“锵”的一声炸响,他离地倒飞出去,身形一闪,直接没入土石之中。 冷尘催促:“快走——” 白芷急声道:“去往何处……” 又听车菊惊呼道:“师叔……” 墨筱逼退强敌之后,尚未收回飞剑,脸上黑气加重,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乱了! 墨筱的伤势发作,终于撑不住了。而四个炼气弟子仅凭土遁符,根本摆脱不了强敌的追杀。何况又困在地下,根本不知道应该逃往何处。 而于野却不敢慌乱。 他急忙将两头妖螈收入御兽戒,抓出一把阵旗扔了出去。 四面阵旗飞向中年男子退去的方向,另外五面阵旗封住了大半个洞穴。 于野再次拿出一套阵旗,却递给了冷尘。 “冷师兄——” 冷尘接过阵旗,会意道:“既然走不了,且以阵法阻敌,多多益善,两位师妹——” 车菊与白芷尚在照料墨筱,急忙各自拿出一套阵旗。而墨筱也拿出两套阵旗,虚弱道:“且听于野吩咐,多加小心……” 冷尘祭出土遁符,闪身冲了出去。他在洞穴四周布设了五套阵法,接着又拿出自己的两套阵法将头顶与脚下也封禁起来。 “冷师兄——” 于野传音呼唤。 冷尘飞快返回。 两人同时打出法诀。 洞穴内外,瞬间笼罩在九套阵法之中,霎时光芒闪烁、阴气弥漫、杀机四伏。 冷尘伸手抚须,庆幸道:“借灵脉布设阵法,倒是占了几分地利之便!” 于野摇头不语。 眼前的困境与崆峒境相仿,又是墨筱受创,又是就地死守,一时看不到任何转机。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倚借灵脉布设了九套阵法。至于能否挡住三位筑基高人的强攻,依然是不得而知。 在车菊与白芷的照料下,墨筱在忙着行功疗伤。 那位墨师叔先是遇到围攻,惨遭重创,又被猛兽侵袭,中了毒雾之害。即便如此,她依然豁出性命逼退了强敌。身为一个前辈,忠于仙门,厚待弟子,她已是尽心尽力。 “砰、砰——” 寂静中,传来几声震响。 于野与冷尘换了个眼神。 有人触动了阵法。 不用多想,强敌又回来了。 车菊走到两人的身旁,同样的脸色凝重。 白芷依然在陪护着墨筱。 片刻之后,响声渐渐消失。 冷尘却抬手一指,示意道:“小师弟——” 黑暗中,闪过一道光芒。 神识可见,一位中年男子闯入于野的鬼修阵法之中。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挂着一缕血迹。而他再次返回,并未见到追杀之人,不由得停了下来,木讷的神情中透着戒备与狐疑之色。 冷尘出声道:“墨筱的一剑,虽为强弩之末,却让那人吃了苦头,只可惜未能杀了他!” 于野恨恨道:“冷师兄,是否认得那人?” 冷尘点了点头。 虽有阵法阻隔,却内外有别。阵外的情形,一目了然。中年男子的模样,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位筑基前辈曾经现身于崆峒境的月娥洞,今日又追杀至此。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令他这般不依不饶、不死不休!” 冷尘有点想不明白。 于野倒是心知肚明,却有苦难言。 “砰、砰——” 中年男子狐疑片刻,终于失去了耐性,挥动剑光便是乱劈乱砍,随之光芒闪烁、响声不断。 于野的阴阳离魂阵法,着重于幻术、幻境与幻象,使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却没有防御与杀伐的手段。一旦被人识破玄机而强行破阵,顷刻之间便已呈现出崩溃的迹象。 “冷师兄!” 车菊抓出飞剑。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面露杀气,竟是拼命的架势。 冷尘吁了口气,一吹胡子,也是飞剑在手,昂然道:“嗯,不能任他肆意破阵,否则后患无穷!小师弟,且协助一二!”x33 两位炼气弟子竟然要联手对付一位筑基高人? 而车菊与冷尘均为炼气九层的高手,占据地势之利;中年男子却位于明处,且身子带伤,一时孤立无援。此消彼长,双方也许可以较量一下,但有不测,及时退守阵法便可无虞。 于野稍作斟酌,抬手打出一道法诀,传音道:“艮位,乃生门所在。” 车菊与冷尘闪身而去。 下一刻,二人已出现在中年男子的面前,同时祭出符箓、挥动剑光,冲上去便是一阵猛攻。中年男子猝不及防,便要后退躲闪,却被降龙符束缚,脚下踉踉跄跄。 而车菊再次祭出几张符箓,不容敌手摆脱束缚;冷尘趁机挥剑劈砍,却难以击溃对方的护体法力,他岂肯错失良机,也抬手祭出一张符箓。 “轰——” 光芒一闪,便是一声闷响。 中年男子腰腹间绽开一个血洞,猛的离地倒飞出去。 于野看得目瞪口呆,又不禁暗暗叫好! 车菊虽为女子,而杀伐果断不让须眉;冷尘老当益壮,出手之狠辣令人畏惧。 “冷师兄的剑符应为金丹高人炼制,其威力可见一斑。他与车师姐联手之下,那位筑基前辈危矣……” 白芷陪护着墨筱,不忘留意阵外的动静。 于野用力挥动了一下拳头。 车菊与冷尘均为炼气巅峰的存在,无论是阅历、见识,还是神通、手段,皆不容小觑。但愿二人杀了那个中年男子,也算帮他报了一剑之仇。 “扑通——” 只见中年男子撞到阵法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形状狼狈,一时挣扎不起。他的飞剑也坠落一旁,就此失去了威力。 冷尘得手之后,与车菊挥剑往前。 眼看着中年男子的性命不保,他却突然抬手一指,顿时光芒闪烁,黑暗中冒出一只满身烈焰的怪鸟。 冷尘与车菊的攻势正猛,迎头撞上怪鸟,“砰、砰”烈焰迸溅,两人惨哼一声摔了出去。 而地上的飞剑也跳了起来,好像是复活了,竟一分为二,幻化出两道诡异的剑光。 “扑通——” 冷尘与车菊摔倒在地,双双口吐鲜血。 而两道诡异的剑光“嗡嗡”炸鸣,已是蓄势待发…… “哎呀——” 白芷失声惊呼。 她没想到形势逆转如此之快,冷尘与车菊即将获胜,谁想眨眼工夫,二人已陷入生死绝境。x33 墨筱睁开双眼,愕然道:“车菊、冷尘——” 正当此时,于野的身影一闪即逝。 中年尚自瘫坐在地,阴沉的脸上透着一丝厉色。他掐动法诀,便要发出必杀一击,却突然双手一僵,竟被无形的法力死死束缚。 与此刹那,接连几道剑气破风而至。 中年男子瞪大双眼,很想看清偷袭他的对手,而等来的只有护体法力的崩溃,以及难以抵挡的杀机…… “噗、噗、噗——” 血光迸溅之中,中年男子的脑袋炸开、腰腹洞穿。一位筑基高人,瞬间变成一堆没有生机的破烂尸骸。两道剑光随之消失,一把无主的飞剑落在地上。 紧接着于野现出身形,捡取了飞剑与纳物戒子,然后抓起冷尘与车菊,转身回到藏身的阵法之中。 墨筱与白芷,神色各异……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死同往 黑暗中。 三人坐在地上。 墨筱,吞服了解毒丹之后,脸上的黑气已经消失,只是神情依然虚弱。 车菊的嘴角挂着血迹,冷尘的胡须也带着血色。 三人的面前,摆放着一把飞剑与一个纳物戒子。 于野与白芷则是站在一旁,留意着阵外的动静。 隔着阵法,能够看到无头的尸骸。那满地的血腥,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那位可怕的筑基高人,死了! 幸亏是地下深处,筑基修士的修为神通难以施展,幸亏冷尘与车菊的奋勇拼杀,重创了对手,也幸亏于野的挺身而出,使得这场生死之战获得大胜。x33 总而言之,三位炼气弟子联手诛杀了一位筑基高人。 值得庆幸! 亦当喜悦! 而奠定输赢的不是强悍的车菊,与老而弥坚的冷尘,而是炼气五层的小师弟。不过,他多变的神通,诡异的剑气,以及鬼修阵法,还有豢养的猛兽,皆超出了仙门的传授。 “咳咳——” 墨筱轻咳了两声,缓缓说道:“于野,人为你所杀,缴获归你所有,这……” 她看向地上的飞剑与纳物戒子。 “人是冷师兄、车师姐与我联手所杀,缴获当由墨师叔处置。我只想知道那人是谁,他来自何方。” 于野轻描淡写道。 他杀人之后,便捡走了纳物戒子,却连同飞剑一并交给了墨筱。 墨筱看向冷尘。 冷尘擦拭着胡须上的血迹,感慨道:“见利不亏其义,见死不更其守。年轻人有此品性,殊为难得啊!” 墨筱微微颔首,道:“倘若品行有亏,我也不敢将他带在身边。他这般年轻,而修炼的法门却极为罕见。他所施展的神通,莫说是我,师门长辈亦未必见过。以他堪比金丹高人的手段,即使修为不济,也足以辗轧同辈弟子。假以时日,他的成就难以估量,他却声称来自于家村,那是怎样一个传奇的村子啊!” 白芷看向身旁的于野。 于野默然不语,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冷。 自从来到云川仙门之后,一直刻意隐忍,而经历了年中大比,与云川天决之后,他还是惹来了仙门的猜疑。墨筱之所以将他招入内门,便有监管之意。此次的兰陵城之行,他算是彻底暴露了底细。幸亏他行事小心,又先后舍身救人,即使墨筱怀疑他的身份,却依然对他宽容有加。若是换作其他的仙门长辈,只怕他休想蒙混过关。 冷尘适时出声道:“机缘因人而异,与出身无关;风云因势而动,又何尝不是天决呢。小师弟年纪尚幼,墨师叔多多提携才是!” 墨筱收起飞剑与纳物戒子,不再言语。 冷尘与车菊换了个眼色,悄悄缓了口气。 “砰、砰——” 便于此时,黑暗中再次传来撞击阵法的动静。 在十里堡设伏的筑基高人,共有三位。不用多想,另外两人也追来了。 白芷抓出一把短剑,胸口微微起伏,遂又摘下遮面的布帕,轻声道:“墨师叔,与师兄、师姐身子有伤,务必守护她三人的安危。于师弟,此番你我并肩御敌、生死同往!” 于野抱起膀子,默然伫立。 片刻之后,只有一道人影闯入鬼修阵法之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相貌稍显怪异。只见他手持剑光,左右寻觅,忽然发现地上的死尸,禁不住后退两步,满脸惊骇的样子,遂转身疾遁而去。 白芷疑惑道:“那人为何匆匆离去?” 于野没有出声。 便听冷尘说道:“小师弟留下尸骸,便有吓阻之意。其同伴唯恐重蹈覆辙,只得溜之大吉!” 白芷恍然大悟道:“一位筑基高人惨死在阵法之中,此地必然凶险重重!” 冷尘带着赞许的口吻又说:“强者示人以弱,弱者示人以强,令对手难辨虚实而不敢贸然侵犯,这正是小师弟的高明之处!” 白芷抿着嘴角,眼光一闪。 于野依然不声不响,像块石头般的杵在原地。而他外表虽然显得沉默刚毅,心底却有点发虚。 之前忙着杀人救人,无暇焚烧尸骸而已。至于什么虚虚实实,他真的没有想过。 “冷师兄,那人会不会召集援手再次返回?” “吉凶未卜,祸福难料。且就地困守,以待转机!” 正如白芷与冷尘的担忧,谁也不知道灾难何时再次降临。如今只能困守原地,等待转机的到来。 于野撩起衣摆,盘膝而坐,双手握着一块灵石,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 白芷也跟着坐下。 而她忽然心神一乱,不由得再次拿出布帕遮在脸上,遂又眸光流转,而暗暗吁了口气。 想她白芷曾是何等的孤傲,今日竟然说出‘生死同往’的话语。不知是那个山野小子变了,还是她变了…… 等待,也许令人不安。 而生死的等待,注定是一种折磨。 地下深处的生死等待,更是充斥着无边的压抑,与莫名的焦虑,令人倍感煎熬。 这种煎熬持续了五日,所等待的强敌并未到来,只有黑暗与沉寂,接续陪伴着困守原地的五位仙门弟子。 已知参与十里堡伏击的筑基高人,共有三位。其中一人被杀,弃尸当场;一人匆匆离去,未见回转;另外一人,始终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于野吐了口浊气,丢了灵石碎屑,轻轻怕打双手,慢慢站了起来。 白芷有所察觉,盯着他的举动。 余下三位同伴,仍在行功疗伤。墨筱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只是神态仍然显得有些虚弱;冷尘与车菊的状况看着不错,想必两人的伤势已无大碍。 于野轻声道:“我出阵查看一二!” “嗯!” 白芷会意道:“这般困守下去,绝非长久之计。你多加小心!” “于野!” 墨筱与冷尘、车菊已从静坐中醒来。 “这枚金丹剑符,留你防身之用!” 墨筱拿出一张符箓。 金丹剑符? 于野急忙摆手,道:“不用……” “拿着吧!” 墨筱依然话语温和,却不容置疑。 于野只得上前接过符箓。 一旁的冷尘与车菊皆面露笑意。 于野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阵法,祭出一张离火符焚烧了尸骸,然后又祭出一张土遁符,闪身没入土石之中。 冷尘伸手抚须,带着羡慕的口吻叹:“唉,我若有小师弟这般资质,早已筑基多时。可惜呀,我已是朽木难雕也!” 许是心生恻隐,墨筱出声道:“筑基与否,无非多看几岁春秋,道心通达,方见天地坦途。你如今境界超然,便是小妹也自愧不如!” “哎——” 冷尘摆了摆手,歉疚道:“让你见笑了。岂不知大道自然,可因循而不可人为。修仙之道,可通而不可执也。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人老糊涂罢了!” 墨筱不再多说,脸上露出忧虑之色,轻声自语道:“不知强敌是否退去,也不知卞继、朴仝等弟子的安危……” 黑暗中,一团淡淡的光芒疾行而去。 于野在阵法的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转而往上遁去。 片刻之后,土遁符法力耗尽。 于野冲出地面,尚未落下,已是飞剑在手,摆出搏杀之势。 而双脚落地,并无意外发生。 抬头仰望,眼瞳一缩。 恰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日头耀眼夺目。就此环顾左右,荒凉的山谷寂静如旧。村落的废墟与干涸的小河,也依然如昨。唯有倒塌的石桥,与一处处土坑,以及焚烧的痕迹,见证五日前深夜里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而曾经的筑基高人,成群的猛兽,遍地的毒蛇,均已消失的无影无踪。x33 于野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凝神戒备。他又在山谷中查看了一遍,这才收起飞剑回到村口,却依然皱着眉头而疑惑不解。 有关这场精心蓄谋的伏击,他早已有所猜测。 之前被杀的中年男子,是为他而来。那位藏在暗处的老者,他看得清楚,正是万兽庄的齐庄主,同样是他的生死仇家。由此可见,是他于野连累了几位同门。这也是他有苦难言之处,却又另有疑惑而纠结不已。 之前追入地下的男子是谁? 倘若三位筑基高人只为报仇而来,为何又轻易放弃? 再一个,此次仙门弟子出行极为隐秘,且临时更改路径,又是夜宿晓行,齐庄主等人怎会未卜先知而提前设下陷阱呢? 是溟夜? 定是他暗中作祟! 于野在倒塌的石桥前徘徊了片刻,恨恨一甩袖子,祭出土遁符,转身遁向地下。 须臾,抵达地下深处。 于野径自返回阵法。 阵法之中,只有墨筱寂然独坐。而冷尘与车菊、白芷,均不见了踪影。 于野蓦然一怔。 却见墨筱淡淡一笑,分说道:“冷尘带着两位师妹,采掘灵石去了!” 采掘灵石? 此处既为灵脉所在,顺便采掘几块灵石也在常理之中,不过…… “我有话说,坐——” 于野只得慢慢坐下,便听墨筱轻声道:“你安然返回,表明强敌已去。奈何危机尚在,我想卞继、朴仝等弟子难逃此劫!” 于野愕然无语。 万兽庄的齐庄主只为找他于野报仇,与其他的仙门弟子无关。既然如此,卞继、朴仝等人怎会又难逃此劫? 这位墨师叔的话里有话,莫非另有隐情……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雁荡口 衡水驿 本文始发纵横中文网。 ………… 黄昏。 十里堡所在的山谷,冒出五道人影。 片刻之后,一道剑光飞出山谷,转瞬消失在暮色之中。 墨筱,先走了一步。 她的伤势仅仅痊愈三成,却还是踏上飞剑赶往雁荡口。据她交代,兰陵城之行已经泄露行踪,她担心卞继与朴仝等弟子的安危,便急着前去接应。冷尘带着师弟师妹随后动身,前去雁荡口与她碰头,务必平安抵达兰陵城,等等。 墨筱离去之后,冷尘等四人也离开了十里堡。 冷尘持有墨筱留下的图简,由他在头前带路。车菊与白芷、于野,则是紧随其后。 此去不再躲藏,无需夜宿晓行,而是昼夜兼程,力争尽快赶到雁荡口。五千里的路程,设有五个联络的地点。如今已走过白水渡与十里堡,接下来的雁荡口、衡水驿与两界山又将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而此次的兰陵城之行,似乎早已注定了曲折与艰险。x33 明亮的月光下,四道人影疾行而去。 于野赶路之余,不忘查看着墨筱临行前送给他的纳物戒子。 戒子中收纳着一张火凤符,一枚功法玉简,几瓶丹药,七八十块灵石。 火凤符与功法玉简,来自墨筱,或者说,来自被他所杀的中年男子,那个曾经劈了他一剑的筑基高人。他将缴获的纳物戒子交给墨筱之后,墨筱将其中的物品分给了他与冷尘、车菊三人。他得到一张火凤符与一枚载录着《朱雀诀》的功法玉简。还有一块朱雀门的仙门令牌,墨筱留下说是另有用处,被她收藏起来。数十块灵石,则来自地下灵脉。十里堡的地下灵脉不过数十丈大小,没有几块灵石,而冷尘与车菊还是将挖掘所得分他一半,也算是补偿他的杀人之功与相救之情。 朱雀门! 三番两次追杀他的中年男子,本想是万兽庄的人,谁料竟是来自玄凤国的一位仙门弟子。这不仅让他感到意外,便是墨筱也是愕然不已。依着他的猜测,那人应为万兽庄重金聘请的仙门高手。而依着墨筱的说法,这是玄凤仙门对于中山仙门的一次挑衅。事关重大,她要如实禀报师门长辈。 正是因为如此,墨筱将十里堡的遇袭视为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而于野虽然没有说出他与万兽庄、玄灵仙门的恩怨,却再次提出了他的质疑,便是有人勾结外敌陷害同门。墨筱对此深以为然,于是提前动身赶往雁荡口。 而之所以没有提到万兽庄、玄灵门,是他察觉此事并不简单。齐庄主虽然参与伏击,却始终躲在暗处,既为报仇而来,他在顾忌什么?另外一人,为何也是躲躲闪闪,行迹鬼祟? 天明时分,四人稍作歇息继续赶路…… 离开十里堡第三日的午后时分,前方出现一道峡谷。 峡谷仅有数百丈长,丈宽。而峡谷的当间,有块突起的巨石,像是半边门扇挡住了咽喉要道,也使得狭窄的所在变得更加狭窄。 此处,便是雁荡口。 四人就此停了下来。 冷尘在巨石前左右寻觅,车菊绕过巨石查看去路。 白芷则是倚着石壁,低着头微微气喘 于野同样的疲惫不堪,径自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前后张望而神色狐疑。 若论法术神通,他自恃高人一筹。而若论修为法力,他远远不抵冷尘与车菊的强大。如今一口气狂奔了千里之远,着实让他筋疲力尽。 “此地前后无人!” 车菊返回。 “墨筱已去衡水驿!” 冷尘找到一块小石头,应为墨筱所留,上面刻着仙门暗记,显示那位墨师叔已前往下一个联络的地点,衡水驿。 “冷师兄,你我何时动身?” “在此歇息半日,再赶路不迟!” 依着墨筱的吩咐,四人寻至此地之后,应当即刻赶往衡水驿。而看着师弟、师妹的疲倦模样,车菊与冷尘不免有些心软,何况二人也是倦了,便想着就地歇息半日。 谁料于野却站起身来,强打精神道:“走吧——” “小师弟,砍柴不误磨刀工……” “这雁荡口绝非善地,你我另寻歇脚之处!” “嗯嗯,所言甚是!” 冷尘与车菊点了点头。 绕过巨石,四人穿行在寒风嗖嗖的峡谷中。片刻之后,顺利走出了峡谷。各自换了一个侥幸的眼色,遂施展轻身术疾行而去。 傍晚时分。 行至一片山林。 冷尘与师弟、师妹达成一致,就此歇宿一晚。 林间的空地上,没有篝火与烤肉的香味,只有四道人影坐在清冷的月色下,叙谈着此次的兰陵城之行。 “便如小师弟所说,各方已知晓你我的行踪,途中的联络之地,便也成了一处处陷阱。只要衡水驿与两界山平安无事,便可顺利抵达兰陵城。” “冷师兄,各方仙门为何与我出处为敌呢?” “白师妹应该知晓,你我插手齐国的国主之争,必然得罪齐国的仙门……” “既然如此,为何插手凡俗的国主之争?” “这个……” “崆峒境内遇险,难道也是齐国仙门所为?” “哦……” “白师妹,莫再为难冷师兄,有关仙门之争,晚辈弟子无从知晓。” “嗯!” 林间安静下来。 四人不再出声,各自歇息。 仙门弟子只知道安心修炼与奉命行事,不知道仙门之间的恩怨也在常理之中。而墨筱乃是筑基前辈,又肩负仙门重任,她应为知情者,至少应该知道兰陵城之行的真相。 于野吐纳调息之余,眼光掠过四周。不远处有人在盯着他,他佯作未见,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 《朱雀决》,一篇仙门功法。 他无暇修炼其他的仙门功法,却对《朱雀决》中的两道法门颇感兴趣。一为幻剑术,一把飞剑幻化出数十、上百道剑光,飞剑的威力也随之倍增。在地下的阵法中,那个中年男子对付冷尘与车菊的手段,应该便是幻剑术。另一个为玄鸟术,乃是金丹修士方能施展的一种烈焰神通,据称能够焚金炼石而毁灭万物。这两道法门暂时没有用处,且记下来留待以后慢慢研修…… 天明时分,四道人影冲出林子奔向远方。 又一个清晨。 估摸算来,这应该是兰陵城之行的第十八日。 晨色中,四道人影由远而近。 为首的冷尘,须发灰白,精神矍铄,大袖飘飘疾行而来。许是有所发现,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车菊、白芷与于野随后而至。 前方有条大河,河边有片倒塌的院落。 行到近处,可见院落前的老树下竖着一块石碑,上有衡水驿的字样。据说衡水驿曾是一家客栈,如今已荒弃多年,仅剩下断壁残垣与一片废墟。 “那大河名为衡水,这便是衡水驿了!” 冷尘抬手一指,疑惑道:“又未见到墨筱,不知她是否留下暗记!” 地方没错,却未见到墨筱与同门弟子。 车菊与白芷驻足等候。 于野径自走到一旁的河堤上,喘了口粗气,然后抱起膀子,就此抬眼远望。x33 大河为东西走向,足有百丈宽。人在河边,吹着扑面的寒风,目睹着翻卷的水浪滚滚远去,顿觉心境舒畅而少了几分赶路的倦意。 自从十里堡遇袭之后,至今没有遇到麻烦。但愿早日顺利抵达兰陵城,以揭晓云川仙门插手凡俗事务的真正意图。 “不应该啊!” 冷尘在废墟中转了一圈,竟空手而回,连连摇头,困惑道:“墨筱并未留下暗记,她素来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不该这般粗心大意。” 车菊与白芷面面相觑。 于野也是颇为意外,他站在几丈外的河堤上,扬声:“事不宜迟,你我速速赶往两界山!” 冷尘点了点头,道:“也只得如此……” 便于此时,头顶突然吹来一阵寒风。 冷尘与车菊微微愕然,抓出飞剑往上劈去。白芷闪身躲避之际,不忘抬头一瞥。 一旁的老树枯枝凋零,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却飞出四道凌厉的剑光,直奔树下的三人袭来。 “隐身术?” 于野同样大吃一惊,怎奈相隔数丈,来不及出手相助,急声道:“小心——” “砰、砰、砰——” 剑光闪烁,轰鸣大作。 冷尘与车菊安然无恙,而白芷却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冷尘与车菊急忙冲到她的身前,不料四道剑光再次袭来。而对手隐身藏在暗处,难以还击,也难以躲避,顿时逼得三人手忙脚乱。 “哼!” 于野见到三位同伴遇险,禁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最为擅长的便是隐身偷袭,不想竟然有人效仿他的手段。而藏在树上的四人应为炼气高手,他定要让对方原形毕露血溅当场! 于野飞身而起,掐动剑诀。 而正当此时,忽然又一道剑光破风而至,凌厉的杀气远胜于炼气高手,竟让他一时之间不敢抵挡。 于野脸色大变。 筑基高人? 偷袭者不止四人,还有一位施展了隐身术的筑基高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思而行 “砰——” 偷袭者,竟是筑基高人。 于野明白过来,为时已晚,急忙催动法诀,周身闪现出一道青色龙影。随之一声炸响,他已凌空倒飞出去。而他人在半空,不忘凝神寻觅,抬手抓破一张符箓,祭出一道凌厉的剑光。 “轰——” 剑光去如闪电,威势惊人,顿然巨响轰鸣,鲜血迸溅。 有人惨哼一声现出身形,摇摇晃晃往后退去。 “扑通——” 于野的剑符出手之际,人已飞出去十余丈,却看清了偷袭者的模样,遂重重砸向河面而消失在飞溅的水花之中。 与之同时,冷尘、车菊、白芷也是惊骇不已。于野竟然遭遇筑基高人的偷袭,只怕今日凶多吉少。谁料转眼之间强敌受挫,三人不由得精神大振,遂从忙乱中镇定下来,就势联手反击。 “轰、轰”符箓炸开,剑光呼啸闪烁。 两道人影从树上栽了下来,霎时尸首异处而死状惨烈。另外两人也被迫现出身形,各自惊慌失措。 而被于野击伤的中年男子后退几步,强行祭出一道剑光,气急败坏道:“走——”x33 他匆匆踏剑飞起,身后洒下点点血迹。 幸存的两人见势不妙,转身逃遁而去…… 冷尘与车菊、白芷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手持剑光、符箓怔怔伫立,犹自惊魂未定,却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此地紧挨着大河,远近一览无余,谁想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暗伏杀机。若非于野击退那位筑基高人,后果难以想象。 而于野他…… “小师弟——” 冷尘与车菊、白芷急忙跳上河堤。 宽阔的河面上,偶然流水滔滔,唯独不见于野的踪影,他好像凭空消失了。 “于野……” 白芷禁不住出声呼唤,而于野两个字尚未出口,便觉着嗓子发哽,她禁不住伸手揪着胸口,艰难的喘了口气。 “莫非小师弟伤重不支,陷入水底暗流之中?” “若真如此,难以找寻……” 冷尘与车菊担忧不已。 神识难以看清水下的情形,坠入河中的于师弟生死不明。 “哗——”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水响。 只见数十丈远处的河面上,突然冒出一道人影,竟双手抱着一块石头,慢慢穿过激流走上岸边。 “小师弟——” “正是于师弟!” 冷尘惊喜道。 车菊面露兴奋之色。 白芷也如释重负般的抿唇一笑。 “砰——” 于野扔了石头,拖着满身的水迹走上河堤。看着跑过来的三位同伴,他双脚一软坐在地上,接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小师弟,有无大碍?” 三人到了近前。 于野摇了摇头,摸出一把丹药吞了下去,转而看向奔流的河水。 若非天龙盾护体,这衡水便成了他的葬身之地。即使如此,偷袭的那一剑还是击溃了他的护体法力。危急关头,他祭出了一张剑符,虽然重创了对手,却也坠入大河之中。 河水湍急,水下更是暗流奔涌。 于野落水之后,便卷入水下暗流,一时没有法力护体,差点憋闷昏死过去。正当他身不由己之时,抓到河底的一块石头,趁机摆脱了暗流的冲击,然后抱着石头一步一步走到岸上…… 于野回想着惊险的遭遇,重重喘了口粗气。 “无事便好!” 冷尘庆幸之余,心有余悸道:“若非小师弟击退强敌,后果不堪想象啊!” “一时侥幸!” 于野定了定神,又意外道:“他逃走了?” “那位筑基高人腰腹中剑,已带伤离去。余下四位炼气高手,倒是留下两个死人。” 冷尘伸手示意,又道:“小师弟,你认得那位筑基高人?” 衡水驿废墟前的老树下,果然躺着两具死尸。 于野默然片刻,道:“褚元,应该没错。那位筑基高人,便是暮天城的仙门供奉,褚元” 冷尘与车菊,皆是一脸的愕然。 白芷的眼光闪烁。 于野却面露愧色,叹道:“唉,是我连累了各位!” “此话怎讲?” “稍后再说。” 冷尘点头会意,与车菊返回衡水驿。既然杀了人,免不了一番善后。 于野趁机拿出一块灵石补充体力。 终究是硬挨了一剑,虽说没有大碍,却气息不畅,法力难以自如。 忽听有人幽幽道:“我想你死了呢……” 于野抬眼一瞥。 白芷守在他的旁边,低着头。她虽然布帕遮面,却见一双微红的眸子噙着水光,似乎悲戚不舍,又好像情动深处而难以自已。 “你……” 于野愕然道:“你想我死去,竟这般恨我?” “小师弟!” 冷尘与车菊焚烧了死尸之后,双双返回。 白芷伸手撩起发梢,已神色如常,却又暗中传音道:“于师弟不必误会,我不过是想起死去的道门手足罢了!” “死者均为散修,难以查明来历!” 冷尘手中拿着两个纳物戒子,车菊拿着两把飞剑。 于野挣扎起身,脚下踉跄。 白芷伸手便要搀扶,又甩袖躲开。 车菊以为白师妹顾忌男女之别,便收起飞剑,一把抓住于野的臂弯,说道:“冷师兄,你我另寻歇息之地!” 冷尘稍稍辨别方向,抬手一挥,循着河堤往东而行。车菊带着于野离地而起。白芷紧随其后,只是她的眼光中多了些许幽怨之意…… 百里之外。 偏僻的山林中,五位仙门弟子围坐一处。 衡水驿,没有找到墨筱留下的暗记,反而遭遇了伏击。虽说击退了强敌,却依然前途未卜、危机重重。于是冷尘决定在此休整一日,再继续赶往两界山。而趁此时机,他自然要问起衡水驿遇袭一事。于野也不再隐瞒,便道出了前因后果—— “……拜入仙门之前,途中遇见万兽庄弟子追杀当归一。我岂能见死不救,却得罪了万兽庄的齐庄主。我与当归一结伴游历各地,曾去暮天城的珍宝坊售卖灵药,不想遭到玄灵门弟子的算计。我杀了三位仙门弟子,与当归一连夜逃离暮天城。而暮天城的供奉褚元,正是玄灵门的前辈。彼时途经玄灵门,意外撞见溟夜与齐庄主。之后他竟走通门路改投云川峰,并三番两次暗中挑衅,誓言找我报仇,我一怒之下将他打伤,并设法提醒仙门长辈,怎奈没人信我。本不愿重提此事,今日连累了师兄、师姐……” 冷尘获悉了于野与玄灵门、万兽庄恩怨的由来,禁不住连连摇头。小师弟拜入仙门之前,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便已接连斩杀多位炼气高手,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于野接着说道:“溟夜自称来自暮天城,又曾为玄灵门弟子,想必是他通风报信,泄露了你我的行踪。齐庄主与褚元先后设伏偷袭,应该想要杀我报仇……” 冷尘忍不住怒道:“一位暮天城的供奉,竟然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并派人追到云川峰寻仇,真是岂有此理。我定当告知墨筱,与小师弟讨个公道!” 车菊也是面露愠色,愤愤道:“欺人太甚!” “大可不必!” 于野急忙拒绝,分说道:“我与暮天城、万兽庄的恩怨无关其他,不敢牵累仙门,也不用劳烦师兄、师姐,来日我自会了断!” 冷尘手扶长须,带着无奈的口吻道:“小师弟,这并非个人恩怨啊。一旦涉及仙门,你又如何了断?” 车菊稍作忖思,深以为然道:“冷师兄所言极是,此乃仙门之争!” 白芷始终没有出声,此时也附和了一句—— “于师弟,凡事三思而行!”x33 已是午后时分,山林中依然冷风嗖嗖。 于野身上的水迹未干,湿漉漉的衣袍透着寒意。随着功法运转,寒意渐去。他眼光掠过三位同伴,转而眉梢一挑,暗吁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有关他与玄灵门、万兽庄的恩怨,终有一日瞒不下去。既然如此,不如及早说出来。而冷尘与车菊竟然为他抱不平,让他感激不已。遭遇那么多次的欺凌与委屈,头一回有人帮他说话。 不过,冷师兄与车师姐显然在回避仙门之争。 却也正如两人所言,暮天城与万兽庄的背后均有仙门的存在。倘若是溟夜通风报信,杀他不难,难的是对抗诸多仙门,莫说他于野没有这个本事,无端成为众矢之的也得不偿失。 此外,溟夜与尘起、孤木子、卞继、卢正同行。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如何传递的消息,又是如何在短短时日内召集了数批人手?而不管是万兽庄,还是玄灵门,为了对付一个无名小辈,竟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悖常理? 再一个,溟夜与褚元是何关系? 而墨筱、墨师叔,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她竟然没有依照约定留下暗记,莫非遭遇不测,或途中另有变故? 今日多亏了她相赠的剑符! 之前仙门倒是分发了一枚筑基剑符,却远不及金丹剑符的强大。否则他难以重创褚元,也休想躲过衡水驿的这场杀劫。 但愿那位前辈安然无恙……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界山 荒野之上,横亘着一座大山。 其山势高耸,左右连绵,像是一堵巨大的墙壁挡住了人们的去路。 此处,便是两界山。 两界山的当间,有道峡谷,为东西往来的要道,也是通往兰陵城的必经之路。 这日的午后,四道人影循着大道风尘仆仆而来。 “过了两界山,便为兰陵城地界!” 为首的老者落下身形。 三位同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一位年轻男子,十八九岁,身着凡俗的长袍,甩着大袖子,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他抬眼张望,担忧道:“不知墨师叔是否在此……” 另外两个女子,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秀;一个身着男装,面罩布帕,各自出声道—— “倘若见不到墨师叔与众位同门,你我唯有直奔兰陵城!” “车师姐所言在理,兰陵城距此两百里,即日可达!” “小师弟与两位师妹,稍安勿躁。到了地方,再说不迟——” 老者抬手一挥,继续往前走去。 这正是冷尘、车菊、白芷与于野一行,四人离开衡水驿,途中歇息了一宿,于四日后抵达此处。 至于能否见到墨筱与众位同门,即刻分晓。 须臾。 峡谷就在眼前。 峡谷两侧虽然山高百丈,峭壁耸立,而当间却有十余丈宽,一条平坦的大道由西往东横纵贯而去。 冷尘带着车菊与白芷走入峡谷。 于野落后几步,两眼东张西望。 一旦深入莫测之地,他便像是一头孤狼,步步谨慎,疑心重重。这是猎户从小养成的一个习性,也是他吃了无数次苦头所换来的教训。而即便如此,以后的日子里他依然免不了吃亏上当。因为他走的是一条逆天之路,处处凶险,步步荆棘,且前途莫测。 刚刚走入峡谷之中,前方冒出一道人影。 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冷师兄——” “卞师弟!” 是卞继! 卞继招了招手,扬声道:“各位辛苦,随我来——。 四人不明究竟,跟着他往前走去。 出了峡谷,不远处有个小树林。林边拴着十几匹马,还有两个携带长剑的陌生汉子在凝神戒备。 于野跟着走入林中。 林中的草地上,坐着十多人,有卢正、尘起、孤木子、溟夜、朴仝,还有墨筱,与另外两个陌生的男子。 同门相见,相互举手致意。 两个陌生男子也起身见礼,便听墨筱出声道:“葛轩,云川峰神启堂弟子,外派兰陵城已有多年,如今乃是公子府的门客;姚绅,公子府的管事。此去听从他二人的安置,明早动身赶往兰陵城,冷尘……” 葛轩,中年光景,肤色白皙,衣着考究,颌下三绺黑须,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像是一个和气生财的商贾,而他却是仙门弟子,一位炼气八九层的高手。 他外派兰陵城已有多年? 姚绅,四十多岁,身着玄衣,个头健壮,精明强干的样子。 冷尘走到墨筱面前坐下,应该各有话说; 车菊走向卞继、卢正,白芷与尘起、孤木子凑到一处。双方同样有所疑惑,亟待询问或是解答。 于野在林中转了一圈,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 仙门弟子与兰陵城的三人之外,没有见到其他人。而同行的弟子共有十二位,如今仅剩十人。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于野摸出灵石扣入掌心,轻松的缓了口气。 墨筱安然无恙,众多同门也毫发无损。接下来又将如何,且静观其变。如今兰陵城已派人接应,表明此地没有凶险。且就此歇息一宿,明日赶往兰陵城。 于野回头一瞥。 白芷与尘起、孤木子在说话,溟夜也在其中。那个家伙谈笑风生,如同没事人一般。 “哼!” 于野暗哼一声,闭上双眼。 五千里的路程,走了二十多日。先后两次遇袭,最终还是抵达两界山。而兰陵城,乃是齐国都城所在,即使齐庄主、褚元想干坏事,也应该有所顾忌。不过,云川仙门为何执意插手齐国的国主之争呢?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多年之前,云川仙门便已派遣弟子混入兰陵城,此事愈发的不简单……x33 天色渐晚。 姚绅吩咐随从拿来吃食与众人分享。两个持剑的汉子便是他的随从,据说是公子府的侍卫。 于野,依然独自坐在黑暗中。 冷尘拿着两块卤肉与一坛酒走了过来。他将卤肉放在于野的面前,转身在一旁坐下,却抱着酒坛子不舍得撒手。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缓了缓神,拿起卤肉咬了一口,伸手一把抢过酒坛子。 冷尘抱怨道:“哎,我欲收为藏品……” 于野只管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冷尘嗅着酒香,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遂又摇了摇头,传音道:“我已如实禀报,据墨筱所说,内奸并非溟夜……” 于野已将两块卤肉吞进肚子。 许久未曾品尝烟火之食,嘴巴早已馋了。而姚绅送来的卤肉异常美味,使人意犹未尽。 于野擦拭着手上的油腻,满脸愕然的看向冷尘。 衡水驿遇袭之后,他如实道出褚元的来历,便是欲借冷尘之口告知墨筱,趁机除掉溟夜那个家伙。 而溟夜竟然不是内奸? “墨筱与你我分手之后,在衡水驿追上卞继等五位弟子,意外获悉朴仝等人遇袭,便匆匆赶往两界山,故而没有留下暗记。赶到此处之后,仅仅见到朴仝一人。据说他与两位师弟离开衡水驿时遭遇偷袭,井福与薛讳被杀,只有他侥幸逃生,并怀疑此行的同门之中藏有内奸。待卞继与四位师弟随后赶来,墨筱遂即逐一盘问。从卞继与卢正口中得知,他二人奉命监视溟夜,而一路之上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因而帮他洗脱了嫌疑……” 于野抓起酒坛,默默饮着酒。 难怪少了两位弟子,原来是途中遇袭被害。万兽庄与玄灵门只为找他于野报仇,为何截杀其他弟子?而此次分头赶路,前后两批弟子均遭袭击,唯独溟夜等五人安然无恙,这难道不值得猜疑吗? 所谓的奉命监视,又是何意? “有关内奸一事,仙门早有应对举措,诸如改变路径,更换服饰,指派亲信弟子监视同门,等等。怎奈意外频发、异变迭起,实难一一料及……” “冷师兄,你也算是亲信弟子吧?” “哼,我若有此心,何必与你饶舌!” “偷袭朴仝师兄的又是何人?” “据说是两位筑基高人,相貌不清、来历不明。而墨筱让我转告你,莫要无端猜疑。玄灵门与万兽庄或许与你有仇,而此番对付的未必是你……” 于野吐了口酒气,放下酒坛。 冷尘竟捡起空酒坛子嗅了嗅,又一把扔了出去,然后揪着胡须,摇头自嘲一笑 于野闭上双眼。 褚元与齐庄主不是为他于野而来,溟夜也不是混入仙门的内奸? 墨筱所言,他着实不敢苟同…… 一夜过去。 黎明降临。 晨色中,姚绅的随从搬来两个箱子。 箱内是二十多套袍子与靴子,皆质地华贵、缝制精美。另有束腰等服饰,以及十三块金子打造的牌子。 众人聚到一处。 便听墨筱说道:“即日起,由我担当公子府的供奉。各位便是公子府的侍卫,就此更换侍卫的服饰!” 一旁的姚绅拱了拱手,歉然道:“此乃权宜之计,无非掩人耳目,倒是委屈了各位仙长,在下先行赔礼!” 葛轩笑了笑,分说道:“兰陵城为都城所在,规矩繁多,你我既入凡俗,理当遵循凡俗的规矩。” 仙门弟子,竟然充当凡人的侍卫? 尘起、孤木子等弟子颇为意外,而事已至此,也不便多问,各自选取了两套衣物。 于野也拿了衣物与金牌,转身走向林子深处。 片刻之后,更换了服饰的弟子们纷纷返回。便是冷尘与车菊、白芷,也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 墨筱与葛轩、姚绅尚在原地等候。 却见人群中走来一个年轻人,身着玄色的丝质长袍,腰间系着玄色丝绦,并悬挂着一块金牌,脚下瞪着一双玄色的兽皮软靴,抬手举足之间很是洒脱飘逸。尤其他浓眉如刀,眸光沉凝,脸颊棱角分明,更添几分不俗的气度。只是他的发髻有些蓬松凌乱,且低着脑袋,嘴角含笑,显得为人随意散漫。却也正因此,使他反而多了一股狂野不羁的气势。 姚绅两眼一亮,禁不住举手道:“这位仙长贵庚几何,怎样的尊称?” 众人循声看去。 姚管事口中的仙长,依旧在打量着他身上的袍子,并拍打着腰间的金牌,似乎是自得其乐而又旁若无人。 墨筱出声道:“于野,不得无礼!” “啊……” 于野这才知道姚管事与他说话,却并非有意失礼,从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物,不免觉着欣奇有趣。 “本人于野,今年十九。” “小仙长竟然如此年轻!” 姚绅难以置信道:“恕我冒昧,不知仙长的神通如何?” “这个……” 于野看向在场的同门,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墨筱淡淡一笑,道:“于野的修为,不输于他的师兄!” “如此便好!” 姚绅点了点头,道:“于仙长的年纪与我家公子相仿,且手段高强,却少了一人……”他打量着在场的仙门弟子,伸手指向溟夜,与墨筱示意道:“墨前辈,那位仙长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能否由他二人担当公子的贴身侍卫?” 墨筱答应道:“嗯,便依姚管事所言!” 于野尚自茫然,禁不住脸色一黑……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修了个寂寞 大道上,尘雾飞扬。 一行人马疾驰而去。 十三人,骑着十三匹健马。姚绅与两位年轻汉子在头前带路,紧随其后的则是十位仙门弟子。众人均是一身玄衣,腰系金牌,俨然便是一群兰陵城公子府的侍卫。 不过,侍卫之中竟然有男有女,还有须发灰白的老者,看上去有些怪异。 兰陵城的两位公子,乃是齐国国主姚启的两个儿子,大公子叫姚世,小公子叫姚晋,又称公子世与公子晋。据说姚启年迈多病,齐国的国主更替在即。两位公子都想争夺大位,免不了明争暗斗。公子世与天晟仙门的关系匪浅,并有仙门供奉的相助,对于国主之位是志在必得。公子晋虽然势单力薄,却也不肯退出国主之争。至于最终谁输谁赢,暂且不得而知。 于野骑在马上,抄着双手,两眼微闭,身子随着马背的颠簸而微微摇晃。 他像是在打瞌睡。 而他一点都没闲着,不仅手里扣着灵石,忙着吐纳调息,而且暗暗自语,并不忘留意着前后的动静。 “马儿,你懂得人话吗……” “我叫于野,你呢……” “哦,马儿不会说话,也罢……” 他竟然与马儿说话。 换了一身新衣,去一个陌生的城,好像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再次骑马赶路,更是让他兴奋不已,便好像回到了大泽,回到了纵横江湖的日子。也许一时兴起,他便翻阅了万兽庄的《御兽术》。而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即使马儿颇通人性,彼此之间也难以对话,仅能以神识意会。如此已然足矣,马儿不用他的鞭策,也无需驱赶,径自跟着同伴往前跑去。 虽然一切新奇有趣,却也令人郁闷。 担当公子府的侍卫也就罢了,谁料又改为贴身侍卫。岂非是贴身跟着那位小公子,便是用饭、睡觉也要看着他?尤其让他与溟夜一起担当这个差事,这不是成心为他添堵、让他恼火吗? 多次明里暗里提醒冷尘与墨筱,溟夜是混入仙门的内奸,是残害弟子的帮凶,如今他却洗脱了嫌疑,成为了一个无辜者。尤为甚者,什么一表人才,年轻才俊,显然将他于野与其混为一谈。 唉,即使他于野知道溟夜的底细。而在同门弟子,或是外人看来,彼此之间没有优劣好坏之分。 由此可见,这世间的正义与邪恶,是非与黑白,取决于不同的认知,取决于权势的尊卑,也取决于拳头的大小与修为的高低…… 傍晚时分。 前方出现了一座城。 落日的余晖下,城郭高耸,楼阁隐隐,片片炊烟如雾,几只暮鸟归巢。远远看去,自有都城的雄伟气象,又不失凡俗烟火气息,使人亟待前去一探究竟。 那便是兰陵城! 片刻之后,大道渐宽,树木渐密,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 转瞬之间,一座城门迎面而来。城门为青石堆砌,厚重高大。城门之上,是座两层的楼阁,可见门匾的‘西祥门’三个大字。城门前则是人群聚集,一片嘈杂的景象。 随着姚绅举手示意,众人放慢了去势,却有几匹马嘶鸣乱撞,惊得行人纷纷躲避。 仙门弟子多半并不擅长骑马,途中尚可驾驭,而一旦遇到围堵,难免手忙脚乱。幸亏一群看守城门的兵士拦住了惊马,这才避免了一场麻烦,却遭到姚绅的一通训斥,众兵士竟然唯唯诺诺不敢顶撞。 众人骑马走入城门。 于野跟着驱马往前。 一骑与他并肩而行,马上之人传音道:“于师弟,你我担负小公子的安危,干系重大啊!” 城门两侧站着十多个持械披甲的兵士,应该认得公子府的侍卫,一个个点头赔笑,敬畏而又讨好的样子。 于野斜眼看向身旁。 与他同行的溟夜,脸上带着做作的笑容。 于野的两眼一翻,传音回敬道:“此处并非济水峰,小心你的狗命!” “唉——” 溟夜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道:“于师弟,不要以为杀了几个人,便杀心炽盛、魔障难消,整日想着残害同门!” “我没有你的歹毒,怎会残害同门呢,却差点杀了暮天城的供奉,只可惜被他逃了!” “暮天城的供奉?” “褚元,玄灵门筑基高人,哎,别走啊——” 于野的话音未落,溟夜突然加快去势将他甩开。他眉梢一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兰陵城,不愧为齐国的都城。 骑马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但见楼阁林立,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往来不绝,繁华喧嚣不息。x33 据悉,整座兰陵城占地十余里,街道纵横,并有西祥、东瑞与齐泰三道城门。兰陵城的北端另有一座内城,乃是国主居住的地方。 夜色降临。 一行人马来到一个巷子里,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宅院看着倒也寻常,却挂着“晋”字灯笼,并有两位玄衣侍卫守在门前。随着院门打开,从中走出三人,竟是墨筱、葛轩与一位老者。墨筱与葛轩先行离开了两界山,已提前抵达此处。而老者自称姚田,乃是公子符的管家。 姚绅与墨筱、葛轩见礼,姚田招呼众人下马,侍卫上前相迎。 此处乃是公子府的后门。 于野跳下马,便要走进院子,又回头一瞥,踱步往北而去。 公子府的后门朝西,左手方向,也就是院子的北侧,为大片的空地与一个数里方圆的湖。而湖水的当间,竟然矗立着一座城。可见城墙环绕,灯火辉煌。湖水倒映之下,流光溢彩,仿若夜空之城降落人间,煞是炫丽夺目而蔚为大观! “啧啧,这便是国主居住的内城!” 于野站在湖边观望之际,冷尘也跟着走了过来。 这位老师兄见多识广,而目睹内城的壮丽,依然忍不住赞叹道:“凡俗一生,得此荣华富贵,足矣!” “师兄为何修仙?” “无非想着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结果呢?” “修了个寂寞!” 冷尘的话语透着萧索之意,也带着彻悟后的释然与洒脱! 于野转过身来,禁不住咧嘴一乐。 “嘿!” “哦?” 冷尘的须发灰白,老气横秋,却身着侍卫的服饰,有些不伦不类。他冲着于野瞪了一眼,道:“竟敢取笑老师兄,没大没小。管家等着安顿住处,回吧——” 两人往回走去。 公子府的后门,为后院所在,客房、伙房、马厩、井台等一应俱全。众人聚集在宽敞的庭院内,先由墨筱训话,接着由葛轩、姚绅、姚田交代相关事宜。 “此处原为公子府侍卫的住处,如今改为我仙门弟子的居所。我与葛轩住在前院,有事及时禀报。姚绅为侍卫管事,姚田管家身兼杂务……” “不便泄露身份,彼此改为凡俗称呼。各位若有不明之处,我在兰陵城居住多年,或能指点一二……” “各位仙长……不,恕我失礼,各位兄弟姐妹,我府上虽有数十侍卫,对付宵小之徒尚可,却对付不了世外高人,烦请各位每日选派两人值守。公子出行另作安排,明早他将当面拜谢……” “高人当前,不敢啰嗦,唤我老姚,有事吩咐。十间客房已备妥,各位请——” 片刻之后,于野已坐在客房之中。 所在的客房,位于后院北侧,虽然地方不大,却摆设精致,并有烛台照亮,还有一个取暖的火盆。 拍了拍榻上的褥子,于野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后院足有百丈大小,四周挂着灯笼,而宽敞的所在见不到一个人影,唯有两侧客房的窗口亮着灯光。记得右手边的客房住着朴仝,左手边的客房住着冷尘、车菊、白芷。而溟夜、尘起、孤木子、卞继、卢正的客房位于东侧,彼此相隔不远。南侧为马厩、伙房所在,还有一道大门通往前院…… 于野在院内吹了一会夜风,转身返回。 关了房门,打出几道禁制。 再次打量着明亮的烛光,温暖的火盆,以及榻上柔软的褥子,他的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倦意。他脱下靴子与袍子,掀开褥子钻了进去,然后舒展着腰身,惬意的闭上双眼。 漂泊至今,生死数载,不敢有片刻的懈怠,亦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难得如此奢侈舒适的所在,且美美的睡上一回。哪怕明日又是腥风血雨,且将寂寞扔入梦里…… “砰、砰——” 房门作响,随之传来冷尘的喊声—— “哎呀,满院子的人等你呢!” 于野猛然坐起。 躺下不过片刻,睁眼已是天明?x33 真的睡着了! 竟然一夜无梦! 于野急忙穿衣下榻,稍作收拾,撤去禁制,打开房门。 冷尘站在门外,摇头抱怨道:“你倒是勤勉,而眼下并非修炼之时!” 于野走出房门,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你在睡懒觉?” 冷尘愕然道,又伸手一指:“小兄弟,你看看什么时辰了——” 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精巧的石台,上面刻有天干地支,乃是计时的日晷。 已是卯时三刻,天色大亮。 姚绅与众人站在院中,焦急道:“公子初次召见各位,已耽搁多时,快随我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倚天行事 于野跟着姚绅等人离开后院,穿过回廊,绕过几块怪石与竹林,又穿过一个院子,来到一座高大的楼阁之前。 楼阁的廊檐下,坐着三人,分别为墨筱、葛轩与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发髻束着玉冠,身着嵌有金丝的玄袍,俊秀的脸庞带着谦和的笑容。他见众人到来,急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公子晋,见过各位仙长!” 这位便是齐国的小公子,公子晋。 有了墨筱师叔的交代,众弟子也不敢怠慢,纷纷举手行礼。 公子晋站直身子,神情竟然显得有些拘谨,遂又微微一笑,急忙示意道:“坐、各位请坐——” 楼阁前的草地上,铺着垫子,摆放着木几、干果、糕点等物。 众人各自守着一个木几坐了下来。 公子晋与左右的墨筱、葛轩点了点头,这才落座,稍作忖思,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只因家父病重,家兄却日渐气盛,为了府上家小的安危,不得不出此下策。幸赖各位仙长庇护,我公子晋来日必当厚报!” “呵呵,我等亲眼所见,小公子玉树临风,胸怀锦绣,为人敦厚善良,实乃国主上佳人选。” 葛轩朗声笑道,又说:“纵然大公子强势,而君权天授,我等倚天而为,大事可期也!” 公子晋却脸色一红,紧张道:“葛先生,慎言、慎言!” 墨筱的双目微阖,淡然出声道:“我等只为小公子家小的安危而来,无意过问齐国的国主之争。来日又将如何,自有天意!” 这位墨师叔换了一身道袍,言谈举止自有高人的风范。 而小公子显得毫无主张,且性情怯懦,只见他连连点头,唯唯诺诺道:“嗯嗯,墨先生所言有理!” 三人对话之际,众弟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有一人在东张西望,并不时伸手拿起干果塞入嘴里。 果子酸甜,好吃! 这糕点看着也不错! 于野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昨晚,拥着柔软的褥子美美的睡了一觉;今日,又在这花园般的庭院中吃着美味的糕点。嗯,活了十九年,从未享受过这般的舒适与安逸! 怎奈葛轩、墨筱与小公子的对话,有点煞风景。 葛轩的话语令人血脉贲张,却充满了蛊惑与挑唆之意; 墨筱也是言不由衷,有故作姿态之嫌。 什么只为小公子家小安危而来,无意过问国主之争? 那位墨师叔说起假话,竟也顺耳好听。 而公子晋身为国主之子,虽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却性情怯懦,只怕难当一国之主的重任。 不过,云川仙门显然蓄谋已久…… “公子,内城召见!” 姚管家匆匆走来。x33 “何事?” 公子晋起身道。 “说是国主病体好转,召见两位公子!” “速去——” 公子晋撩起衣摆走下台阶,又忙与墨筱、葛轩致歉道:“失陪!” 姚绅道:“公子,容我召集侍卫备马……” “不是有两位仙长担当侍卫吗?” “于野、溟夜……” 溟夜已长身而起。 于野仍在吃着他的糕点。 “有他二人便可!” 公子晋点了点头,道:“有劳两位仙长,倘若不弃,便以兄弟相称,走吧——” “于野——” 众人的眼光落在于野的身上,墨筱忍不住出声催促。 “嗯!” 于野终于站起身来,而嘴里吃着,不忘挥袖一甩,将冷尘面前的糕点、干果也席卷一空,这才不慌不忙的奔着院门走去。 冷尘揪着胡须,瞪眼无语…… 院外已备好了四匹健马。 公子晋飞身上马,身手倒也敏捷。 于野与溟夜、姚绅策马随行。 出了巷子,便是大湖。与夜晚不同,眼前另有一番景象。但见万顷碧波之间,矗立着一座水上之城。 湖水有名字,兰陵湖。湖中的城堡,便为内城。 循着湖边的大道往东两三里,可见一座石桥横跨湖水而去。而尚未行至近前,一群披甲兵士拦住了去路。 四人下马,由兵士牵走马匹拴在湖边的老树下。 树下另有一群人,乃是十多个携带利剑的壮汉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公子晋上前见礼,口称兄长。 公子世? 于野见溟夜紧跟着公子晋,已然担当起侍卫的职责,他也只得追随左右,趁机打量着齐国的大公子。 公子世身着金丝紫衣、头戴玉冠,相貌服饰与公子晋相仿,只是唇上多了一抹短须,也显得更为高大健壮。他与公子晋寒暄之余,同样在打量着于野与溟夜,似笑非笑道:“听说贤弟府上招纳了几位奇人异士,不知是哪家仙门的高人呐?” “小弟找了几个玩伴,山野莽夫而已!” 公子晋敷衍一句,道:“难得老人家病体好转,今日召见,岂敢怠慢,兄长请——” 公子世抬手一挥,大步走向石桥。 桥头站着数十个兵士,皆弓箭上弦,刀剑出鞘,戒备森严。 另有一个肤色白净的中年男子站在桥上,出声提醒道:“外人不得持械入内……” 公子世却置若罔闻,带着十二位侍卫直接冲过桥头。 众兵士不敢阻拦。 中年男子神色不悦,却见公子晋与三名侍卫皆两手空空,他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伸手道:“小公子请——” 一行人走在桥上。 横跨兰陵湖的石桥为青石打造,有着丈余宽,数百丈之长,乃是通往内城的唯一途径。行至中段,或许为了便于船只来往,桥体拱起数丈高。而此时的湖面上空荡荡的一片,惟见寒风阵阵、波光粼粼。 片刻之后,抵达石桥的尽头。 冲着石桥的便是内城的城门,高达两丈,裹着黑漆、铁箍,显得极为厚重。左右则为高大的城墙,循着湖边环岛耸立。门前守着一群披甲兵士,由中年男子禀明来意,又逐一查验了随行侍卫的腰牌,这才将城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于野跟着众人穿过城门。 内城足有两三里方圆,而置身其中,处处高墙壁垒,树木遮阴,楼阁成群,使人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 须臾,抵达一处院门前。 门前守着四位健壮的兵士,伸手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此处竟是国主的寝宫,不得国主召见,严禁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公子世不敢放肆,吩咐侍卫在门外等候。公子晋与兵士拱手行礼,又与姚绅、溟夜、于野交代了一声。兄弟俩跟着中年男子走进院子,院门随后缓缓关闭。 寝宫门前是个偌大的庭院,四周甚为幽静。 众侍卫就地等候。 于野则是走向一处花台,抬腿坐了下来,并摸出两粒干果扔进嘴里,悠闲自在的东张西望。 姚绅带着溟夜来到他的身旁,本想暗中叮嘱两句,又摇头作罢。x33 起初见到于野年纪轻轻,且举止不凡,便将他选为贴身侍卫,谁想他过于率性随意。但愿他不要为小公子惹来麻烦,否则他身为管事难辞其咎。 不过,这位溟夜虽也年轻,却为人稳重、行事机敏。 姚绅与溟夜笑了笑。 溟夜微微颔首,遂下巴一抬,神色冷峻,一股仙门高人的气势沛然而出。 于野只管吃着果子,俨然一位贪吃贪玩的少年人,而他眼光掠过大公子的十二位侍卫,突然传音道:“姚管事,齐国的供奉居住何处?” “啊……” 姚绅微微一怔,禁不住回过头来。 于野尚在吃着果子,明明未见他出声,又听他道:“大公子的侍卫之中,藏着一位炼气高手……” 姚绅恍然大悟,急忙提醒道:“此地不便多言,回府再说!” 于野点了点头。 自从见到大公子的侍卫,他便暗中留意,来到此处之后,又悄悄散开神识。寝宫四周竟然设有阵法禁制,使他禁不住有点好奇。 却听溟夜出声道:“于兄弟,为人当有敬畏之心。你我肩负重任,应慎言慎行!” 于兄弟的称呼是说给外人听的,当然也是说给姚管事听的。 姚绅深以为然,神色赞许。 于野好像没听见,又拿出一把果子。 他敬畏于家村的三爷爷与三伯、五伯,敬畏道门高手与仙门高人,也敬畏天地的神威莫测。而齐国的国主与他毫无关系,所谓的敬畏又从何而来? 是时。 寝宫内。 丝帐遮掩的床榻上,躺着一位老者。其须发斑白,双目微阖,形容枯槁,气息虚弱,而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红润。 床榻的两丈外,公子世与公子晋垂手肃立。 一位肤色白净的中年男子与几位女眷站在一旁,同样恭恭敬敬不敢出声。 而不远处的角落里,却坐着一道人影,缓缓说道:“近日来,老国主的病体有所好转。奈何寿元有数,天命难违。他自知时日无多,已将大位传下。两位公子谁将继任国主,便由它揭晓……” 公子世与公子晋转身看去。 那是一位老者,坐在阴暗处,看不清面容,却见他手里举着一块圆形的玉佩。 “数月前,老国主已将继任者的名讳刻入金册,置放于兰陵地宫之中。待他宾天之后,凭此玉佩开启地宫……”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黑夜 夜色降临,厅堂内点亮了灯火。 这是公子晋内宅。 一座三层的楼阁。 公子晋与家眷住在楼上,楼下的厅堂便成了侍卫值更的地方。 何为值更? 侍卫轮班在夜里巡视。 贴身侍卫倒是不用四处巡视,可在厅堂内歇宿,却要担当守卫之职,守护主人的安危。 说白了,就是熬夜。 而修士的体内自成天地,生机循环往复,只有入定与出定,行功修炼与吐纳调息,没有凡人的熬夜之说。 此时,明亮的灯光下,两位侍卫在默然静坐。 虽然各自的身下铺着垫子,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干果糕点,旁边还有火盆取暖,而相距不远的两人却背对彼此,好像是相看两厌而谁也不想理睬谁。 夜色渐深。 楼上突然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是女子的抽泣。 随之有人训斥,话语声断断续续,继而又回归寂静…… 厅堂内的两人坐着未动,却不约而同的凝神谛听,遂又相互看了一眼,一个继续背转身子,另一个却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起一粒果子扔进嘴里。 两位侍卫,便是于野与溟夜。 所谓的贴身侍卫,果然是形影不离,不仅陪着公子晋出行,还要看着他睡觉,便是他夫妇的私房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公子晋已经成家,有个娇美的夫人。而夫妇俩暂无子嗣,带着两个婢女住在楼上。想他娇妻在怀,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羡煞了多少穷苦人家,却似乎犹嫌不足。人之欲念无穷,着实难以道尽。 于野吃了果子,站起身来,为火盆加了块木炭,又拿了玉壶饮了口果露。 富贵人家解渴的水,都是果子酿成的果露。 甜甜的,酸酸的,好喝! 今日从内城回来之后,公子晋便闷闷不乐。有关详情,不得而知。而墨筱与葛轩又暗中传话,吩咐他与溟夜留意公子晋的一言一行。 这成了什么,侍卫,还是监管? 于野端着玉杯,饮着果露,踱着步子,施施然走到溟夜的面前。 溟夜尚在静坐,猛然睁眼,身上涌出一层护体法力。 于野的脚下一顿,带着讥讽的口吻传音道:“是不是怕我杀你?” “哼,你不敢动手,也未必杀得了我!” 溟夜神色戒备,反唇相讥。 “嘿!” 于野咧嘴一笑,饮了口果露,忽然话语一转,问道:“褚元,是你什么人?” 溟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于野不待回应,自顾说道:“你三番两次纠结外敌陷害同门,致使辛鉴师叔被杀,墨筱师叔遭受重创,炼气弟子更是死伤无数。即使我不杀你,云川仙门也饶不了你。我劝你还是主动认罪,或是逃离兰陵城远走高飞。溟夜师兄,不知你意下如何?”x33 他抱着膀子,手里端着玉杯,看似悠闲自在,话语中却是字字透着杀机。 他在仙门中遭到挑衅,崆峒境遭到追杀,出行的途中又接连遭遇伏击偷袭,这口气实在是忍不下。如今终于独自面对溟夜,他要趁机将这个冤家对手摆布一番。 溟夜没有说话,兀自坐在木榻上,两眼盯着于野,神色中似有挣扎。 于野也在盯着他,年轻的脸上露出老猎户才有的淡定模样,却又透着莫测的杀机,足以让任何一头猎物胆寒! 宽敞的厅堂内,纱灯明亮。 而两位侍卫,却一坐一立,四目相对,默默僵持。 “呼——” 对峙片刻,溟夜突然吁了口气,恨恨道:“你在衡水驿所伤之人,乃是我的师父!” “哦?” 于野大为意外。 “你所杀的三位玄灵门弟子,跟随师父多年。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无论报仇与否,只为查明凶手,于是命我转投云川峰……” 一段话出口之后,溟夜变得坦然了许多,他继续说道—— “云川天决之前,我便借伙房采买之机,向外传递了消息;崆峒境之中,也是我暗中指认你的相貌。你先后两次遇袭,应该都是我师父所为。而他召集了几位高手,聘请了几位高人,我却一无所知,没想你竟然活了下来。不过……” 于野凝神听着溟夜的每一句话,他想找出其中的破绽。x33 “不过,你虽然逃脱一劫,仙门弟子却死伤惨重。你与玄灵门的恩怨,也算就此抵消。至于崆峒境内出现的金丹高人,乃至兰陵城之行走漏风声,你与墨师叔的两次遇袭,井福、薛讳被杀,等等,皆与我无关。” “难道不是你泄露的行踪?” “不是!” “既然如此,令师为何在衡水驿设伏害我?” “我已许久没有见到师父,对此并不知情!” “你谎话连篇,漏洞百出。”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 溟夜冲着于野打量一眼,道:“此番幸存的弟子之中,人人都有内奸的嫌疑。这内奸或许是我,也或许是你。” 于野摇了摇头。 溟夜的言下之意,彼此恩怨已销。倘若他于野继续纠缠下去,未必能够占到便宜。 只见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果露,继续说道:“你来历不明,神通诡异,年纪轻轻,已杀人无数。由此可见,你并非良善之辈。只需派人前往卫国,便能查清你的底细。或许,尘起师兄与白芷师姐的来历,也能查得清清楚楚!”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眼光一闪,又道:“我师父说过,一个人不论他走多远,离家多少年,始终是乡音难改。纵使他刻意隐瞒,有心人依然能够分辨出来。” 于野的眉梢一挑,眼光渐冷。 溟夜一手举起玉杯,一手拿出两张符箓,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接着说道:“于师弟,你我不妨做个交易。我不问你来自哪里,不再坑你、害你,你也莫管我有何居心,整日想着杀我,如何?” 于野默然片刻,举起手中的玉杯,慢慢饮了一口果露。 “呵呵!” 溟夜举杯一饮而尽,如释重负般的笑道:“于师弟,你是个明白人!” 之前他并未将于野放在眼里,不料几番较量之后,这个对手竟然日渐强横、咄咄逼人,反倒是他陷入困境、且步步艰难。思前想后,他不得不低头示弱。否则的话,为了保命他也许只能逃离兰陵城。 而于野依旧冷着脸,漠然道:“我不明白!” “哦……放心便是!” 溟夜的眼光一闪,信誓旦旦道:“倘若我师父无恙,改日相见,我定当询问衡水驿一事,给你于师弟一个交代!” “万兽庄的齐庄主呢?” “他……” “他曾参与十里堡的伏击。” “此次途中三次遇袭,我一无所知。改日我一并询问师父,此事必有分晓……” “啪——” 便于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动静。像是轻风折断树枝的声响,极其轻微而不易令人察觉。 溟夜微微一怔,与于野换了个眼色。 于野转身往外走去。 溟夜抬手一拍木榻,飞身掠起,“嗖”的蹿出门外,抬手扯出一道剑光。 那并非树枝折断,而是触碰禁制的声响。 公子晋居住的内宅四周,均在暗处布设了禁制。 有人夜闯公子府! 果不其然,溟夜刚刚蹿到院子里,便见院墙之上闪过一道人影。他凌空蹿起,飞身追了过去。 于野并未追赶,而是抬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楼阁的门户,就势拔地而起,脚尖一点房檐,已无声无息的落在楼阁的房顶之上。 天上无月,四方黑沉。 溟夜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管怎样,溟夜的机智敏捷远超常人。尤其他的精明,便是他于野也自愧不如。 以此同时,几道人影穿过黑暗而来。 于野凝神以待。 墨筱与葛轩、朴仝、孤木子相继落在房顶之上, 于野拱了拱手。 墨筱传音道:“出了何事?” “有人夜闯内宅,溟夜已前去追赶。” “公子是否无恙?” “尚在安寝!” 于野如实禀报。 墨筱看向朴仝与孤木子,问道:“你二人缘何来到此处?” 朴仝举手行礼,道:“墨师叔,今晚由我与师弟值守,唯恐不测,我二人便现身赶了过来。” 孤木子跟着出声:“溟师弟孤身追敌,甚为凶险……” 墨筱抬手打断道:“今夜不可大意,回去吧!” 朴仝与孤木子不敢争执,转身跃下房顶。 墨筱看向葛轩,无奈的摇了摇头。 葛轩笑了笑,传音道:“大公子急于试探你我的深浅,表明国主之争尚不明了。” “我担心的便是此事!” 墨筱依然有些焦虑,道:“有关内城与老国主的病情,你我一概不知。倘若有所变故,如何及时应对?” “小公子昨日从内城返回,便郁郁难欢。他是怕国主之位已定,担忧自家的性命呢!” “你当与他讲明利害!” “是啊,国主之争,有进无退……” 墨筱与葛轩对话之际,一道人影越过院墙,飞身跃上房顶,气宇轩昂道:“墨师叔、葛师兄,我前去追敌,竟被那人逃了!” 是溟夜,话语中有邀功之意。 却听墨筱叱道:“既为贴身侍卫,岂能擅离职守?” 溟夜错愕不已。 众所周知,这位墨师叔的性情温和,难有动怒的时候,今夜她为何一反常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林深见鹿 这日清晨。 一行车马出了城。 城北,有座山,名为苍山。 苍山的主峰仅有百丈高,却山体连绵,气势雄浑,犹如一条巨龙横卧在兰陵城的北方。而苍山与兰陵城之间的山谷,更是树木茂盛、鸟兽众多,堪称一处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须臾,车马抵达山谷之中。 走在前方的是三位骑马的玄衣侍卫,当间的是两架造型精美的大车,另有一群玄衣侍卫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与一位中年修士随后而行。 据说小公子的夫人心绪不佳,今日由公子本人陪伴外出游玩。 带路的中年侍卫一边策马往前,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又举着马鞭与左右两位年轻的同伴示意道:“这山前城后的十余里方圆所在,称为兰陵谷,乃是春日踏青,与秋冬狩猎的好去处!” 出声的是姚绅、姚管事,两位年轻的侍卫自然便是于野与溟夜。 “且看,那便是苍山!” 山谷的最北端有座石山,虽然山势不高,却有龙盘虎踞之势。 “山下的兰陵地宫,安葬着历代国主,乃是齐国的禁地,有甲士把守,便是两位公子也不得擅自靠近。” 姚绅勒马止步。 置身所在,乃是一片草地,且背风向阳,显得颇为幽静。 车马就此停歇,有人持械戒备,有人在草地铺上草席、垫子,摆放木几、食盒,还有几位女子走下大车。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貂绒,妆容精美,便是公子的夫人。不过,墨筱也在随行的女眷之中,她披了一件斗篷,且收敛了气息,若非知根知底,没人知道她是一位仙门高人。 一群女眷走到草地上坐下。 一位中年男子则是陪着公子晋站在一旁,像是在欣赏着远处的风景。 中年男子是葛轩,身份为公子府的门客。 此次出行,只有葛轩、墨筱、于野、溟夜陪同,余下的仙门弟子留守公子府。 “公子,天光甚好,山色秀美,何不就此领略一番野趣呢!” “便如先生所愿,姚绅——” 公子晋抬手一指,与葛轩信步往前。 姚绅吩咐众侍卫留在原地,他取了两套弓箭,带着于野、溟夜跟了过去。 墨筱陪着夫人与几位女眷说笑,俨然便是凡俗间的一位妇道人家。 于野接过一套弓箭把玩。 一张角弓收纳在箭袋之中,并配有十余支羽箭。取出角弓伸手一拉,弓弦“嘣嘣”作响。 溟夜回头一瞥,道:“于兄弟,你懂得射箭之术?” 于野也不答话,抽出一支羽箭扣在弦上,就势举弓一指。 溟夜急忙躲避,瞪眼道:“你作甚……” 于野嘴角一咧,放下弓箭。 穿过草地,前方是片林子。 葛轩与公子晋走入林中,三位侍卫慢慢跟在后边。 此处的林木甚为高大,应该都是数百上千年的古树。但见粗壮的枝干虬曲苍劲,处处透着风霜的痕迹。穿行此间,彷如踏入久远的岁月之中而给人满目的沧桑之感。 行至林间深处。 葛轩摆了摆手。 姚绅与于野、溟夜就此止步。 葛轩与公子晋继续往前十余丈,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便听二人轻声说道—— “……不瞒先生,家父已传下国主之位,金册便封在兰陵地宫之中,却为供奉一手掌控……” “你是说天晟门的秦丰子?那老儿仅为筑基修士,却把持齐国朝野多年,如今又左右国主的人选,岂有此理……” “公子世与秦丰子串通一气,国主之争已无悬念,唉,一旦他登上大位,岂肯容我……” “眼下大位之争尚无定论,料也无妨,且说说兰陵地宫……” “兰陵地宫为先祖邀请数位仙门高人打造,乃是历代国主的灵寝所在。而其中遍布阵法机关,唯有国主宾天归葬之时,在各地的城主见证之下,以齐国之印开启……” “齐国之印……?” “乃是一块圆形玉佩,为国主珍藏之物,如今便在秦丰子的手中。而他整日守着家父,从不离开内城半步……” “那老儿想干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或是为了宝物……” 公子晋与葛轩所说之事,涉及他的身家性命。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他在夫人与家眷亲信面前也不敢吐露半句口风。所谓的外出游玩,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借口罢了。 二十余丈外,姚绅与于野、溟夜在静静守候。 姚绅听不见公子晋与葛轩的窃窃私语,而两位仙门弟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秦丰子,齐国之印,金册,兰陵地宫,均与国主之争有关。而仙门高人打造的阵法,似乎更为关键。 于野拎着弓箭,四处张望。 猎户出身的他,熟知弩箭的威力。而他更喜欢弓,喜欢手臂舒展,与箭矢离弦的快意。而一时未见野兽出没,只有斑驳的日光洒在林间,使得幽静的所在多了几分扑朔迷离。 据他连日来的所见所闻,从中不难推测得知,云川仙门插手国主之争,必有所图。难道是利用公子晋之手,夺取齐国的宝物? 而宝物是齐国之印,还是金册?莫非与仙门有关,或是与云川仙门一直在寻找的海外宝物有关? 若真如此,倒是机会难得! 于野的眼光一瞥,忽见溟夜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不由得心头一动,传音道:“小公子亲口证实,开启兰陵地宫之时,各地城主均将到场。想必暮天城的城主与供奉亦将来到此地,你师徒二人又能见面了!” “不知师父伤势如何,眼下说起此事为时尚早。”x33 “死不了!” “哼,纵使你的剑气不俗,也休想伤我师父性命!” “我用的是剑符,金丹剑符!” “你……” 正当两人争执之时,忽听公子晋喊道:“取弓来——” 只见林子深处跑来一头体型肥硕的山鹿,像是迷失路途,寻寻觅觅,左右张望。许是听到响声,它慢慢停下,恰好立在一缕日光之下,金色的皮毛闪闪生辉。 姚绅急忙蹑手蹑脚跑了过去,将弓箭递给了公子晋。 于野与溟夜随后而至。 葛轩轻声说道:“林深见鹿,好兆头啊!” 公子晋举弓便射。 “嘣”的弓弦炸响,而羽箭却“嗖”的射空。山鹿受惊之下,转身仓惶而逃。 公子晋大为惋惜,见到于野手持弓箭,忙道:“于兄弟,快快射杀那头苍鹿,本公子重重有赏!” 于野举弓搭箭,弦如满月,却始终没有松开弓弦,直至山鹿消失,这才慢慢放下弓箭。 “噗——” 溟夜笑出了声。 他在讥笑于野不懂射箭之术,却又喜欢装模作样。 “你——” 公子晋面露愠色。 他是恼怒侍卫的抗命不尊。 葛轩也诧异道:“小兄弟,缘何引而不发,致使苍鹿逃走呢?” “那是一头母鹿!” 于野没有多说,淡淡回应一句。 “哦? 葛轩点了点头,道:“射杀了母鹿,便断了繁衍、绝了生机。箭下饶它一命,又何尝不是惠及天地而造福万物呢!”他与公子晋拱了拱手,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今日林深见鹿,之所以弓矢不发,预示公子是位贤良的国主,将会庇佑苍生而惠及一方!” “多谢先生指点!” 公子晋的脸上露出笑容,道:“姚绅,赏于兄弟百金,兰陵美酒十坛!” 姚绅举手称是。 于野看向葛轩。 那位葛师兄的口才真是厉害,是非黑白,吉凶祸福,全凭他一张嘴。 于野突然举弓,“嘣”的一声箭去似流星。 溟夜吓了一跳,却见两片枯叶落下,恰好被一箭双双穿过,“嗡”的钉在十余丈外的树干之上。 “好箭法!” 公子晋抚掌赞道。 “嘿,献丑了!” 于野举弓致意,道:“多谢公子赏赐!” 公子晋更加喜悦,挥手道:“呵呵,加赏十坛美酒!” 这位小公子看似腼腆,性情怯懦,而一旦有了欲念与野望,他将变成另外一个人…… 傍晚时分,公子晋携夫人尽兴而回。 回到公子府之后,于野跟着姚绅去了一趟库房,得到几锭金子与二十坛美酒,又趁机回了一趟后院,并拿出两坛酒送给了冷尘。那位老师兄喜笑颜开,抱着酒坛子一阵猛嗅。他与车菊、白芷打了招呼,去前院继续当他的贴身侍卫。x33 接下来的几日,公子晋没有外出。 他在府中陪伴夫人,与两位先生讨教养生之道,偶尔也带着两位侍卫在庭院里闲逛。他虽然举止悠闲,而神色中又带着莫名的焦虑。 不仅是小公子,整个兰陵城都处在等待的焦虑之中。 究竟等待什么,朝野讳莫如深。 已是早春时节,城内城外依然寒风瑟瑟。 某日夜里,突然几声惊雷响彻天宇、震动大地。 雷鸣启蛰,为万物复苏之兆。还有一种说法,这是潜龙抬头,风云始聚,将有天翻地覆之变。 遑论如何,沉寂多日的兰陵城忽然躁动起来。 这日清晨,姚田、姚管事匆匆走进公子府,直奔内宅而去…… 第一百九十章 惊蛰 二月。 惊蛰。 齐国主,姚启,薨。 齐国的老国主,久病不治,死了。因其身份尊贵,称之为薨。 依照齐国规制,哀讯昭告天下,召集各地城主齐聚兰陵城,为老国主举行国葬,之后见证继任国主登临大位。 而在此之前,全城哀悼,内城守灵七日。 不过,自从噩耗传来,内城便被大批的兵士团团围住,仅有老国主的家眷能够出入,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即使公子府的侍卫,与各地赶来的城主,也被挡在兰陵湖外,一时之间桥头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小公子府上的数十人同样守在湖边,墨筱、葛轩等仙门弟子尽数来到此处,还有姚绅、姚田在忙前忙后,使得眼前的景象更添了几分躁动不安。 于野坐在人群中,默默打量着一水之隔的内城。 内城的城墙上,披了一道道白纱。远远看去,俨然满城素缟而举国皆哀。 前日夜里,响了几声春雷,而春风未至,却惊闻老国主宾天。宾天也是死的意思,一种恭敬的说法。公子晋当即带着侍卫前往内城奔丧,不料整座内城与兰陵湖上的石桥均被披甲兵士封住。说是老国主临终遗命,只许子嗣、至亲、家眷入城守灵,否则视为忤逆之举,由供奉秦丰子严加惩处。无奈之下,公子晋只得留下侍卫,带着家眷进入内城。而他的兄长公子世同样遭到阻拦,使他少了几分怨气。x33 既然公子入城,侍卫、随从唯有就地候命。 转眼之间两日过去,已有各地的城主陆续抵达。齐国共有七十二城,倘若大小城主齐聚此地,再加上供奉、随从,以及前来吊唁的各方人等,到时候的人数应该极其可观。而不管人数多少,都要遵循规制,在湖边迎候灵柩,等待着出殡之日的到来。 出殡之日,也是继任国主揭晓之日。如今内城已被供奉秦丰子掌控,国主之争似乎已无悬念。倘若公子晋夺位失利,兰陵城之行是否就此终结? 云川仙门既然有备而来,又怎会善罢甘休。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打量着左右的情形。 湖边的空地颇为宽敞,此时已聚集了数百人。形形色色人等各自成群,或静坐默哀,或窃窃私语,或是四处走动。挨着房舍、街巷的一侧,搭起了一排白色的帐篷,为各方来宾歇息之所。众多的庶民百姓也聚集而来,却被兵士挡在远处。其中不乏小商小贩,遥祭老国主之余,不忘售卖茶汤吃食,趁机赚取几两银子。 公子府在桥头西侧的河边占了一块地方,墨筱、葛轩、姚绅与府上的随从、婢女,以及十位仙门弟子,还有四十多位侍卫围坐在一起。而无论彼此,腰间皆系着白纱,是为服丧之意。桥头东侧的河边,另有人群聚集,同样披白戴孝,那是大公子府上的侍卫与家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看向手中的一枚玉简。 这是前日墨筱所传的一篇隐匿修为的小法门,以便众人隐匿修为。而他体内的蛟丹便有隐匿修为之能,又修炼了蛟影所传的《藏龙术》,只要刻意掩饰,即使金丹高人也未必能够看穿他的底细。 为何隐匿修为? 当然是掩饰身份,利于偷袭。便如一头狼,攻击之前,藏于暗处,突然暴起,一击锁喉绝杀! 也由此可见,这场蓄谋多年的国主之争非但没有终结,反倒是随着老国主的病故而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却见墨筱与葛轩、姚绅在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姚田、姚管家穿过人群而来,惊慌道:“内城管事传出话来,说是夫人贵体有恙……”x33 姚绅似有不解,问道:“内城医工手段高明,何必舍近求远?” 姚管家甩着双手,急道:“哎呀,夫人患的是妇人隐疾,医工难以诊治。” 姚绅与身旁的墨筱点了点头,道:“我府中的医娘恰在此处,她熟知夫人隐疾,又是夫人近亲,便由她前去内城陪伴夫人,墨先生……” “遵命!” 墨筱站起身来,拎着一个盛放汤药的匣子,裹紧了遮风御寒的斗篷,跟着姚管家走向桥头。与守桥的兵士表明身份之后,内城管事带着她穿过石桥而去。 公子府的众人皆不动声色,好像一切自然而然。 这是昨日定下的计策,是怕公子晋遭遇不测,便谎称夫人贵体有恙,借机让墨筱混入内城。那位墨师叔虽为女子,却是筑基高人,有她守护小公子夫妇,应该万无一失。 “溟夜兄弟,近日研修的禁制之术有无收获?” 许是枯坐已久,尘起与溟夜悄声谈论着修炼之道。 于野禁不住侧耳偷听。 仙门虽然传授禁制之术,却因弟子修为与悟性的不同而进境迥异。当然,他于野是个例外。他所修炼的《天禁术》,与寻常的仙门功法难以同日而语。 “收效甚微!” “我侥幸有所小成,请你指教!” 尘起递给溟夜一枚玉简。 “这如何使得?” “你我情同手足,不必见外!” “嗯,多谢兄长!” 功法的参悟来之不易,即使同门弟子也不会分享,尘起倒像是一位宽厚仁慈的兄长,他无私的举动使得溟夜感激不已。 于野暗暗摇头。 溟夜正要查看玉简,忽又回头一瞥,道了声“失陪”,起身奔着远处的人群走去。 于野留意着溟夜的去向,传音道:“当面情同手足,背后捅刀子。你尘起最为擅长的便是坑害同门,不会又想干什么坏事吧?” 尘起也在盯着溟夜的背影,含笑道:“我听白芷说起,有人猜出了你我的来历。” “我前日与她提起此事,你今日便已知晓?” “关系你我三人的安危,她自然不会隐瞒!” 于野虽然与溟夜暂时达成和解,而对方却以他与白芷、尘起的来历作为要挟。这让他有些担忧,便提醒白芷多加小心。尘起获悉此事之后,竟刻意讨好溟夜,从他以往的为人看来,这家伙显然是不怀好意。 “你不必多管闲事,应当趁着眼下得宠而拜墨筱为师。” “得宠?拜师?” “谁不知道墨筱宠着你呀,冷尘、车菊等人也与你交好。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竟然还有一套投机取巧的本事。当你有了墨筱这座靠山,便有了立足的根本。假以时日,神启堂,乃至整个云川仙门……” “哼!” 于野暗哼一声,道:“就此打住!你是你,我是我。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只想有朝一日将你抓到于家村认罪伏法!”x33 阴差阳错之下,他与尘起成为同门,却非同路之人。既然话不投机,多说无益。至于拜师,他从未想过。 “呵呵!” 尘起很是不以为然。 便于此时,有传音在耳边响起—— “于野,我师父想见你!” 于野循声看去,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 尘起愕然道。 “走一走!” 于野掸了掸衣摆,径自踱步而去。 不仅尘起有所察觉,便是冷尘、车菊、孤木子、朴仝等人也纷纷扭头看来。 于野在河边溜达片刻,走向售卖吃食的摊子。值守的兵士见他身着玄衣、腰系白纱,又带着金牌,皆不敢阻拦。他买了一块卤肉尝了尝,又买五十斤卤肉带走。摊贩忙着收拾之际,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巷子。 巷子里,站着两个人。 溟夜与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依然相貌清癯,气度沉稳,只是神色有些憔悴,他显然伤势未愈。 溟夜示意道:“今日早间,我师父跟随毕将城主来到兰陵城……” 于野在丈余远外停了下来,拱手传音道:“见过褚前辈!” 中年男子正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他打量着于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祭出的金丹剑符,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按理说我不该见你这个仇人,却听说你与溟夜已握手言和。你小小年纪有此心胸,倒也难得!” 于野抱起膀子,沉默不语。 褚元稍作斟酌,接着说道:“溟夜前往云川峰,为奉命行事。而此次泄露仙门弟子行踪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有人通风报信。十里堡、衡水驿的两次设伏,也有他人传递消息。至于那人是谁,恕我无可奉告。我当然是想杀你报仇,却也得罪不起云川仙门。念在溟夜的情分上,你我的恩怨就此罢了!” 之前溟夜答应,见到他师父之后,会给于野一个交代。他倒是守信之人,而褚元的交代并不令他满意。 于野传音道:“褚前辈,另有三位弟子遇袭,两人遇害,你是否知情?你应该认得万兽庄的齐庄主,他既然参与伏击,又为何躲在暗处,他在顾忌什么?于十里堡设伏的共有三人,齐庄主之外,另外两人是谁,能否也请你一并指教?” “你所说的三位弟子遇袭,我事先并不知情,有关十里堡的伏击,也是事后得知。至于齐庄主……” 褚元稍作沉吟,道:“虽然我与齐庄主有旧,却已数月没有往来。待改日与他相见,我也想问个究竟。” 于野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该说的,褚元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又听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于野的脚下一顿。 接着听道:“你我均为兰陵地宫的宝物而来,何不联手协作而各取所需呢?为了助你取信师门长辈,我不妨给你透漏一个消息。秦丰子正在暗中联络各地的城主,一旦地宫有变,即使没有金册,他也能凭借城主的拥戴而推举大公子登上国主之位!” 于野慢慢走出巷子。 片刻之后,他拎着两桶热气腾腾的卤肉往回走去。公子府的众人闻到了肉香,一个个雀跃相迎。他放下木桶,来到葛轩、姚绅的面前……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阴霾重重 老国主宾天的第五日。 天上飘起了雨。 春寒料峭。 风凄雨冷。 兰陵湖边聚满了人,就地搭起篷布、撑起了雨伞。而各地的城主也尽数赶来,免不了相互寒暄、四处走动,一时之间比肩接踵、地狭人稠,使得本该肃穆庄严的所在变成集市般的喧闹嘈杂。 一水之隔的内城,情形如旧。惟有那满城的白纱,在凄风冷雨中显得更为萧瑟、悲凉。 于野坐在湖边的布帐下,默默看着雨中的兰陵湖。 姚管家找人搭起了几块油布,倒不虞风雨的侵袭。而接连等候了数日,夜间又难以入眠,仙门弟子尚可支撑,公子府的家人与侍卫们早已是疲倦不堪。 墨筱进入内城之后,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出殡之日,尚有两天。 不过,他于野已将相关讯息转告了葛轩与姚绅。至于其中的真假,以及如何行事,自有他二人去操心。 且不管褚元所说的是真是假,秦丰子暗中笼络各地的城主举动着实非同小可。所谓的兰陵地宫,金册,宝物,以及秦丰子、公子世,等等,皆笼罩在迷雾之中,便如这场春雨,或有云开雾散之时,而眼前看不到一点春意,反倒是充斥着寒冷与诡异的变数。 “据传,公子晋的先祖曾经得到一对玉珏。两只玉珏置于一处,能够看到一张四海图。所谓的四海,分别是望夷、平狄,百济与幽冥。蕲州,仅仅位于百济海一隅。四海之阔可见一斑,天地之广出乎想象。只是玉珏失窃仅剩其一,如今收藏在兰陵地宫之中。而那块玉珏,便是各方追逐的宝物……” 耳边响起传音。 于野看向身旁。 溟夜与他坐在一起,两人同为贴身侍卫,且已握手言和,彼此之间似乎亲近了许多。或许得到他师父的交代,他在叙说着有关兰陵地宫的隐秘。 “玉珏是什么东西?” “玉器,又称礼器,形同玉佩,乃祭祀之物!” “此物有何珍贵之处?” “据说凭借四海图,便可找到燕州!” “燕州?” “堪比仙域一般的存在!” “仙域?” “遍地都是仙人,岂不就是仙域!你也知道修炼的九层大境界,而云川仙门是否传授过金丹之上的修炼功法?没有!蕲州修为最强者也不过金丹境界,没有几人懂得化神炼虚的法门。燕州却是高人无数……” “仅剩一块玉珏,有何用处呢?” “只要得到兰陵地宫的玉珏,便不愁将它配对。失窃的那块玉珏,听说已经有了下落。” “以金丹高人的手段,找到燕州应该不难啊?” “太难了!茫茫大海,方向不明,一旦耗尽修为,金丹高人也有性命之忧……” “令师便是为了玉珏而来?” “老国主不死,外人难以打开兰陵地宫。此番不仅我师父,各城供奉,大小仙门,乃至于云川峰,哪一方不是为了兰陵玉珏而来?你不会以为,云川仙门真的在乎什么国主之争吧?” “令师所说的各取所需,又是何意?” “兰陵地宫有座万寿塔,其中不仅存放金册,藏有玉珏,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既然玉珏对你无用,何不趁机获取几件珍宝呢!” “玉珏怎会又没用了?” “即使你知道燕州在什么地方,你又能飞过大海吗?何不让前辈们去找寻玉珏与四海图,也算是有利于蕲州仙门的一桩善事!” “既为利人利己的善事,何必相互坑害,譬如你混入云川峰,以及仙门弟子的屡屡遇袭?”x33 “混入云川峰的不止我一个,各地仙门也有云川峰的人,说起来应该与燕州有关,其中的详情非你我小辈所能知晓……” 于野闭上双眼,微微皱起眉头。 溟夜与他师父褚元,说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未必都是真话,而他依然诧异不已。 蕲州仙门之间,已相互渗透多年。便如溟夜所言,每一个弟子都有内奸的嫌疑; 兰陵城之行的错综复杂,远远出乎想象; 而无论是国主之争,或仙门之争,都是一场阴谋,双方未必能够各取所需,却一定是各有所图。 再一个,他于野已深陷于阴谋之中。而他只是一位炼气弟子,人微言轻,身不由己,且又无可奈何。 而溟夜所透露的燕州,岂不就是海外宝物的来源之地?若真如此,倒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蕲州的大小仙门,仍在寻找海外的宝物。或者说,在寻找与燕州有关的一切宝物。 之所以如此,只为前往燕州、寻觅仙域? 没听说过仙域,倒是对于燕州略知一二。他身上便有燕州的舆图。裘伯、蛟影,应该来自燕州。裘伯留下的遗物,好像也与燕州有关。 而蕲州仙门修士前往燕州,只为寻求更高的修为? 他曾经翻阅、或尝试修炼过蕲州仙门的入门功法。既为入门之法,没有金丹之上的修炼法门倒也寻常。 而偌大的蕲州,真的没人懂得化神、炼虚的功法? 他的《天罡经》,从炼气、筑基的法门,直至合体、大乘,倒是完整无缺…… 二月。 初九。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 残夜未尽,天色未明。 湖边的布蓬已被拆除干净,远近多了一串串白色的灯笼。各方人等也不再喧哗,一个个肃立在朦胧的晨色之中。 两位公子府上的侍卫、随从,恭候在桥头的两侧。各地城主等上千人,依序排列等候。另有数百兵士,甲胄鲜明、刀枪闪亮。 于野站在人群中,抄着双手,眼光淡定,面色沉静如水。 难得见到如此大的场面,却没了新奇之感。在湖边枯坐了六日,早已将四周的情形看了无数遍。 各地的供奉,来了五六十人,筑基修为占据一成,余下的尽为炼气高手。而云川仙门仅有十二位修士,强弱对比悬殊。若是加上内城的秦丰子与大公子招纳的人手,小公子一方的前景更加黯淡。 也不知墨筱、葛轩有无对策,又不便多问,且静观其变。 须臾,晨色渐明。 天上依然阴霾重重。 只见内城的城门突然打开,从中跑出来一群兵士,接着扯出十余支白色的旗幡,继而数十人抬着一个棺椁出现在石桥上,随后又从城内涌出各种旗幡与披白戴孝的数百个男男女女。 这边等候的人群也跟一阵骚动。 出殡的时刻到了。 与此同时,一架九匹黑色健马所拉的车辇驶出巷子来到桥头。特制的车辇甚为巨大,应为盛放老国主灵柩之用。 转眼间,白色的旗幡过了石桥的拱桥。而棺椁或许过于沉重,竟卡在突起的拱桥之上。正当一行进退不得,一道踏剑的人影飞上半空,挥袖祭出几道光芒,棺椁好像随之变轻而趁机越过了拱桥。 于野两眼一凝。 踏剑之人,是位青衫老者,看模样与冷尘的年纪相仿,却满脸的乖戾之色。他落下身形,昂首挺胸,“啪”的一甩袖子背起双手,径自走到仪仗的前方。其神态举止,无不透着高深莫测的气势。 秦丰子? 天晟门弟子,齐国供奉! 也难怪他能够掌控齐国多年,看他的修为远在墨筱之上。 不消片刻,秦丰子带着仪仗、棺椁来到桥头,沉声道:“老国主灵柩驾到,各方大礼参拜!” 许是加持了法力,话语声响彻四方。 于野正想举手行礼,两家公子府的侍卫、随从已齐刷刷的单膝跪地。他与一群仙门弟子,却直挺挺的杵在原地。 一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 便听葛轩急声传音:“入乡随俗,跪——” 于野只得跟着众人跪了下来,又忍不住暗暗嘀咕。 上跪天、下跪地,对内跪爹娘,对外跪良心,不想今日却要跪拜一个素不相识的死人! 而于野跪拜之际,悄悄抬眼打量。 令人恐惧的神识已经消失无踪,而桥头上的秦丰子依然在冷冷盯着这边。而跪在地上的仅有两家公子府的人,各地城主与现场的上千之众则是躬身行礼。 “移灵柩至车辇——” 随着秦丰子的又一声吩咐,数十兵士将棺椁抬过桥头。一大群家眷随后现身,为首的是披白束麻的两位公子,接着便是哭哭啼啼的男女老幼。墨筱也在人群之中,与小公子夫人搀扶而行。 棺椁移到车辇之上,有兵士与内城管事守在两侧,应为护灵、扶灵之意。 于野依然在悄悄张望,像是在看热闹。当他无意中看向一人,禁不住微微一怔。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内城管事的服饰,腰间系着白纱,一手扶着灵柩,一手捂着脸而很是哀伤的样子。 仪仗就位,便听一连串大响—— “砰、砰、砰、砰……” “起灵——” 秦丰子抬手一挥。 九匹健马拉动车辇,人群随之而动。 前方由兵士、仪仗开路,护灵者、守灵者紧随灵车左右,孝子、家眷、侍卫、随从、城主、供奉等依次随行。 于野跟着慢慢往前。 人群阻挡之下,已看不见那位扶灵的男子。 于野眼光闪烁,若有所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兰陵地宫 兰陵城外。 送葬的队伍往北而去。 老国主的家眷、侍卫、兵士与各方人等,再加上围观、或送行的庶民百姓,数千之众浩浩荡荡蜿蜒四、五里。 许是道路泥泞、或人数太多,队伍的行进颇为缓慢。而老国主归葬的苍山,紧挨着兰陵城。也不过一个时辰,数千人马便已抵达苍山所在的兰陵谷。 兰陵谷,早已戒备森严。 庶民百姓被挡在山谷之外,送葬的队伍则是簇拥着灵车来到山谷中的苍山脚下。 山下是堵石壁,有巨石堆砌的门楼、石兽、灯龛,还有常年不息的灯火。门楼与石壁连为一体,当间是道两丈宽、三丈高的石门。 这便是安葬历代国主的兰陵地宫。 “各方肃静!” 便听内城的管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接着摆起香案、祭台,由老国主姚氏的长辈人物念诵祭文,家人跪拜,一连串繁琐的丧葬礼仪又忙活了小半时辰。 当于野再次从跪拜中站起身来,衣摆上尽是泥污。环顾左右,仙门弟子与公子府的侍卫也是狼狈不堪。却看不清其他人的状况,便是乔装成医娘的墨筱也被人群阻挡,又不敢施展神识,只能踮着脚尖翘首张望。x33 透过无数的人头与飘摆的旗幡看去,只见秦丰子走向兰陵地宫,并拿出一个圆形玉佩嵌入石门之中,遂即光芒微微闪烁,厚重的石门竟然缓缓升起。他径自走入地宫之中,转瞬又回到石门前,手中已多了一个玉匣。他单手托着玉匣走到一旁,扬声道:“灵柩归葬——” 几位内城管事点燃火把,先行走入地宫。 又是一阵大响,“砰、砰、砰——” 应该是点燃的爆竹,为昭告神明、庇佑亡灵之意。 数十兵士将棺椁抬下灵车,然后穿过石门,抬入地宫之中。场面虽然忙乱,却也乱中有序。 于野却是暗暗疑惑。 地宫藏有金册、玉珏,竟然任由秦丰子处置?他手上的玉匣中,或许便放着金册。一旦他当众拿出金册,国主之争再无逆转之机。 而不管是大公子,还是小公子,或众多的城主、供奉,依旧规规矩矩原地等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状况。 过了两刻的时辰,抬棺的兵士与内城的管事相继走出地宫。 之前的喊声又一次响起:“灵柩归位,孝子献祭——” 秦丰子站在石门前,沉声道:“老夫将在灵前宣读遗诏,达成老国主所托,之后由各位城主见证,就此昭告天下。而自古长幼有序,公子世与家人先行献祭——”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玉匣,转身再次走入地宫之中。 灵柩归位,家人祭品,然后封上地宫,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公子世带着府上的上百人走入地宫,随之传来一阵哭泣声。片刻之后,公子世由家眷搀扶着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泪痕,很是悲伤的样子。 “公子晋,献祭——” 公子晋携夫人、家眷、随从、侍卫等数十人,在内城管事的引领下走入地宫。 于野跟着人群穿过石门之时,不由得凝神打量。 石门的门板像是整块坚石打造,显得极为厚重,并为手臂粗细的铁索拉起,高高的悬在石壁之上。 转瞬之间,眼前一亮。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洞穴,有着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点燃了上百根火把,使得整个地宫亮如白昼。 只见宽敞的所在,环绕排列着数十个石棺,皆刻满精美的纹饰,并设有相关的灵位。群棺环绕之间,矗立着一座数丈高的九层玉塔。灯火照耀之下,白色的玉塔玲珑剔透、闪闪生辉。 “孝子跪拜——” 不容置疑的话语声在地宫内回荡。 右手方向的十余丈外,坐落着一具石棺。老国主的棺椁已封存其中,供案、香烛、祭品等物也摆放齐备。秦丰子站在一旁,手里依然高高举着玉匣。他乖戾的神色,冷漠的话语,高深莫测的气势,俨如乾纲在握而令人敬畏。 公子晋带着夫人在棺前跪下。 众人随后跪拜。 于野单膝跪地之时,悄悄回头一瞥。 他故意磨磨蹭蹭,落在人群之后。不想他身后还有一人,竟是披着斗篷的墨筱,低着头跪在地上。 而不仅于此,几丈外远处,另外站着一个男子,身着内城管事的服饰。或许就地候命,不再遮遮掩掩,他脸上清晰呈现一个黑色痦子,使他相貌看上去有些怪异。 于野尚自错愕,又是微微一怔。 溟夜呢? 一直与溟夜在一起,而进入地宫之后,一时无暇顾及,竟然不见了溟夜的踪影。难道那个家伙所说的均为谎言,他与他师父合伙骗人…… “此乃老国主遗诏——” 公子府的数十人跪在地上,公子晋仅仅献祭了一杯酒,便见秦丰子打开玉匣,拿出一张尺余见方的金册,漠然道:“姚世,为三十六任齐国国主。姚晋,贬为庶民……” “啪——” 姚世,便是公子世。姚晋,自然便是小公子的名讳。 公子晋手中的玉杯摔得粉碎,失声道:“家父岂能如此待我——” 秦丰子却置若罔闻,自顾说道:“献祭已罢,封禁地宫,昭告天下,新国主即位……” 公子晋暴跳而起,怒吼道:“你假传遗诏,金册拿来——” “哼!” 秦丰子闪身失去踪影,而冷冷的话语声犹在地宫中回荡—— “国主有令,公子晋欺上罔下,重罪难饶,即日在地宫守灵三年……”x33 所谓的守灵三年,不就是要公子晋全家陪葬吗! 手足相残,竟然这般无情! 且不管有情、无情,逃出地宫要紧! 于野忽见秦丰子施展遁法离去,当即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跳起来转身便跑。 恰于此时,石门轰然而落。 却见墨筱扔了斗篷,已飞身冲向石门。不料门前守着一人,挥剑挡住了去路。墨筱似乎早有防备,抬手祭出一把飞剑。“砰”的剑光闪烁,对方抵挡不住,趁着石门尚未关闭,闪身逃窜而去。 于野抬手一指,口中叱呵:“困——” 逃窜之人去势一顿。 而石门已重重落下。 “轰——” 逃窜之人愣在原地,脸色大变。而飞剑趁势袭来,他无从躲避,“砰”的撞在石门之上,接着“扑通”倒地,张嘴喷出一口热血。不料飞剑再次急袭而至,“噗噗”血光迸溅,他忍不住惊恐惨叫:“道友,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两人落下身形。 一个是于野,抬脚踢向石门;一个是墨筱,召回飞剑在手。公子晋夫妇与众人也围了过来,或是惊愕、或是愤怒、或是绝望、或是哭泣,神情举止各有不同。 “公子世害我,墨先生、葛先生岂能任他得逞……” “呜呜,公子,此乃活人殉葬,我不想死……” “哎呀,夫人莫要哭泣!两位先生,枉我性命相托,怎害我全家殉葬……” “墨师叔,你我打开地宫便是……” “地宫遍布阵法,犹如铜墙铁壁,据说金丹高人也难以破门而入……” “各位稍安勿躁!” 突然被封在地宫之中,成为殉葬的祭品,难免叫人惊慌失措。最终还是葛轩站出来说话,安抚众人道:“今日纯属意外,我想墨师叔自有主张!”x33 于野冲着石门踢了几脚,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走开,嘴里嘀咕道:“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墨筱兀自盯着地上的男子,冷声道:“我认得这位道友,没想到你是天晟门弟子。你若想活命,不妨如实道来!” “啊……” 男子呻吟一声,挣扎坐起。看着满身的血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肢中剑,经脉受损,再也无力抵抗,如今只求苟活。而若非遭受禁锢,本不该落此下场。怎奈禁制之术甚为诡异,竟然让他防不胜防。 而那个施展禁术的小子呢? 男子打量着眼前的人群,摸出几粒丹药塞入嘴里,道:“想必是我在十里堡露出真容,这才让你认出了我。而我并非天晟门弟子,乃齐国散修,道号晃陌,受秦丰子所托奉命行事罢了!” 墨筱质疑道:“散修?” “秦丰子不仅招纳散修,与各国的仙门也有往来。” 自称晃陌的男子缓了口气,说道:“秦丰子获悉云川仙门有意插手齐国的国主之争,便命我召集人手,于十里堡设伏……” “秦丰子怎会知晓我弟子出行的动向?” “当然有人通风报信……” “那人是谁?” “有专人传递消息,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各位的一举一动,皆瞒不过秦丰子……” “与你在十里堡设伏的另外两人是谁?” “一位是万兽庄的齐庄主,另外一位是他邀请的道友,据说是玄凤国的仙门弟子,那人不喜言辞,故而所知不多……” “在两界山杀害我弟子,之后又在衡水驿设伏的是不是你?” “衡水驿设伏,应该与暮天城的供奉有关。而你说的两界山,与弟子被杀,我并不知晓……” “你不知情?” “我想秦丰子也不知道此事!” “秦丰子将我等困在此地,他究竟有何企图?” “秦丰子视兰陵城为禁脔之地,不容他人染指。之所以将诸位困入地宫,用意不言而喻。之前为免不测,由我出手阻截,本该大功告成,谁想他……” “你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呸,就是他——” 晃陌说到此处,啐出嘴里的血水,抬手指向远处的一道人影,恨恨道:“若非他暗中偷袭,你如何伤得了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险之人,一路之上被他恶狼般的紧盯不舍……” 墨筱转身看去。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回头。 那位被称作恶狼的年轻人,不再盯着他的猎物,而是独自走向九层玉塔,紧紧盯着塔中的奇珍异宝……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失策 九层玉塔中,摆放着明珠、宝石、金器、玉器等宝物,唯独没有见到玉珏。 于野在玉塔前伫立片刻,看得眼花缭乱,却并未拿取一件宝物,而是转身默默走开。 宝物再好,也是祭品,稍有窥觊的念头,都是对亡灵的一种亵渎。再者说了,地宫的主人便在当场。谁敢众目睽睽之下抢夺宝物,谁便真的成了贪财的小人而成为众矢之的。 于野低着头,独自踱着步子。 此时,他知道墨筱等人在看着他。 而他不想理会。 或者说,他心有怨气。 已将秦丰子的阴谋告知葛轩、姚绅,指望他二人与墨筱有所应对。 结果如何? 不仅一事无成,失去国主之争,反而让秦丰子诡计得逞,致使数十人封在地宫之中。x33 难道他于野没有失算吗? 所谓的玉珏、四海图,连同溟夜本人,皆消失无踪。溟夜不仅骗了他,而且事先知道秦丰子的计策,并及时逃离了险地。不过,他师父褚元已说得明明白白,秦丰子暗中联络各地城主,欲强行夺取国主之位,已预示着地宫之变,只是他于野心存侥幸而执迷不悟罢了。 嗯,是他不够精明。 而他并非阴险之人! 晃陌? 脸上有个痦子的筑基高人,为齐国散修,叫晃陌。他曾参与十里堡的伏击,只因相貌怪异,故而记得他的样子。也由此可见,国主之争的背后,依然是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 而争来夺去又如何? 便如这地宫中的数十位国主,都曾经权柄在握,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还不是变成一具具冰冷的石棺! “轰——” 突然响起一声闷响,遂即地宫震动、灯火摇晃。 于野转身看去。 卞继、卢正、朴仝等人催动飞剑劈砍着石门,公子晋与府中的家人则是后退观望。 众人在惊慌过后,达成了一致,便是打破石门,摆脱困境。墨筱与葛轩也祭出飞剑,轰鸣声顿时响彻不绝—— “轰、轰、轰……” 于野禁不住有点期待。 兰陵地宫为阵法禁制所笼罩,破门而出,应该是唯一的脱困途径。而数位金丹高人打造的的阵法堪称铜墙铁壁,想要破门而出又谈何容易。 果不其然,闪烁的光芒与震耳欲聋的震响声中,厚重的石门纹丝不动,倒是法力反噬,尘雾四起,火把“噗噗”熄灭了大半…… 于野摇了摇头,抬脚走向一人。 晃陌,独自坐在两具石棺之间。墨筱见他伤势惨重,修为丧失,便留他一命。此时的他,不仅满身血迹,头上脸上也落了一层灰尘,更加显得落魄狼狈。 于野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晃陌尚自萎靡不振,禁不住瞪起双眼。 “在下有事讨教。” 于野抬手挥去面前的尘雾,传音问道:“据晃前辈所说,秦丰子针对云川仙门的伏击只有两次,是否属实?” “所问何意?” “好奇而已!” “我知道的仅有两次,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了!” “没了……?” 晃陌愕然不解。 于野不再出声,双眼中神色莫名。 公子晋带着家人聚集在玉塔前,皆惶惶无措而又神情绝望。墨筱带着一群仙门弟子,犹在徒劳的劈砍着石门。其中的朴仝颇为卖力,一次又一次不惜余力的催动着飞剑…… 晃陌打量着身旁的年轻人,狐疑道:“你的同门忙于破阵,你为何不去相助?” “在下修为不济!”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你的同门则是不然。” “哦?” “据说,整座地宫为铁汁浇筑,再有阵法加持,便是金丹高人也束手无策。尔等想要脱困而出,无异于登天之难!” “晃前辈不也困在此处?” “你……若非你暗中使坏,我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秦丰子为何不管你的死活呢?” “哼,我死不了。” “公子晋一家却活不过几日……” “轰——” 又是一声巨响,仿若地动山摇,便是石棺也跟着震动摇晃,九层玉塔更是“咯喀”作响,接着有人倒地,有人哭泣,还有人惊叫。 弥漫的烟尘中冲出一人,竟是衣衫不整的公子晋,声嘶力竭道:“墨先生,你害死本人也就罢了,能否饶我夫人与家人的性命,能否放过我列祖列宗的灵寝,公子晋求你了——”说着他“扑通”跪下以头抢地,悲绝的神态令人动容。 公子府的夫人与几个女眷已被反噬的法力震得昏死过去,身强力壮的侍卫也是人仰马翻摔倒了一地。姚管家更是挤在人堆里绝望呼喊:“造孽啊……” 与此同时,一群仙门弟子怔怔而立。 祭出一枚威力强大的金丹剑符,而地宫的石门依旧安然无恙。 墨筱似乎神色愧疚,默然不语。葛轩等人面面相觑,亦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打不开石门,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将被困在此地而再也走不出去。公子晋与他的家人难逃一死,仙门弟子虽然暂且无妨,却要陪伴石棺与尸骸,变成真正的守灵人。 “唉——” 只听墨筱叹息一声,道:“罢了,此事为我之过。车菊、白芷,救治夫人!” 车菊与白芷前去照看公子的夫人与几位女眷,众弟子则是收起飞剑而黯然散开。 公子晋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流泪道:“想必秦丰子已昭告天下,明日一早,公子世便将登临大位,成为一国至尊,我却身陷囹圄,生死难逃……” 墨筱微微皱眉,眼光一凝。 此时的兰陵地宫,尘雾弥漫,灯火摇曳,人影晃动,一片末日般的混乱景象。却有两人躲在角落里,俨然置身事外。 墨筱抬脚走了过去。 于野,闭目静坐。 晃陌尚在裹扎着四肢的剑伤,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该牵累无辜。” 墨筱停下脚步,轻声道:“晃道友,请你放过公子晋与他的家人吧!” 她拿出一枚纳物戒子放在地上。 晃陌有些意外。 那是他纳物戒子,之前被强行抢走,此时又物归原主,用意不言而喻。 “墨道友,此言差矣!” 晃陌苦笑了下,道:“是你与你的云川仙门牵累无辜,岂能嫁祸于我呢。而我已有言在先,一旦困入地宫,谁也逃不出去,即使你杀了我也是枉然!” 墨筱默然片刻,转身走开。 晃陌看向地上的纳物戒子,伸手抓了过去。 他知道墨筱在脱困之前不会杀他,因为一个活人远比一个死人有用处。 却一把抓空,近在眼前的戒子突然没了。 晃陌怒道:“你……” 他旁边的于野已睁开双眼,手中多了一个纳物戒子。 “你家师叔已物归原主,你岂敢抢夺?” 晃陌伸手讨要。 于野只管端详着手中的纳物戒子,自言自语道:“在云川峰,是谁向外通风报信;兰陵城之行的途中,又是何人传递消息?” 晃陌急道:“我说过我不知道,还我戒子……” “于野,过来说话——” 墨筱突然轻叱一声。 于野只得站起身来,随手丢了戒子。 晃陌伤势在身,使不出修为,又行动不便,伸手再次抓空。 戒子落地滚了出去,被人抬脚踩住…… 于野循声走向墨筱。 那位墨师叔独自站在远处的角落里,身影颇显孤单。 事已至此,不知她想说些什么。 于野走过九层玉塔。 玉塔前,在车菊与白芷的救治之下,公子夫人与几个女眷已经苏醒过来。公子晋与姚管家等人守在一旁,兀自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地宫内的火把已熄灭了大半,九层玉塔依然玲珑剔透…… “安敢偷袭——” “找死——” “啊——” 于野尚未走到墨筱的面前,忽听几声喊叫。他急忙循声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晃陌竟然趴在地上,后背上绽开三个血洞。他同时身中三剑,已然气绝身亡。 葛轩、尘起与几个仙门弟子站在一旁,其中的朴仝、卞继与孤木子,皆手持剑光,犹自恨恨不已—— “哼,此人害得你我身陷绝境,死有余辜!” “留之后患无穷!” “该杀……” 公子夫人与女眷吓得瑟瑟发抖,公子晋与家人侍卫也不敢出声。车菊、白芷,以及冷尘、卢正,皆满脸的愕然。 于野转身看向墨筱。 那位墨师叔,倒是处变不惊,神情镇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并冲着他微微颔首。 于野走了过去,拱了拱手,低头不语。 “在你的提醒之下,姚管家已暗中联络了三十多位城主。据打探得知,秦丰子伪造了金册。传说中的玉珏,也早已落到他的手中。故而没有轻举妄动,却也因此失策……”x33 竟然传音说话? 是怕有人偷听? 而晃陌已死,地宫中没有外人。 于野慢慢抬起头来。 记得初见墨筱,她是一位相貌年轻,五官清秀的筑基高人。此时的她,鬓角竟然生出几根白发,而且神态憔悴,话语声中也透着一丝莫名的倦意。 “只怪我在内城守灵,一时难以兼顾,而溟夜……” 这位墨师叔似乎有着难言的苦衷,谁料她话未说完,忽然出声道:“于野,你有无脱身之法?” “这个……” 于野迟疑之际,葛轩与一群弟子走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清风 苍山。 兰陵地宫。 一百多支燃烧的火把,已尽数熄灭,仅有九层玉塔上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公子晋的夫人与几个女眷,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公子晋与姚绅、姚田等家人,以及三四十个侍卫,则是瘫坐在地上,如同离开了湖水的鱼儿,一个个大张着嘴,却喘息艰难而神色痛苦。 一群仙门弟子倒是安然无恙,却默默围坐一处。 看着公子晋一家的处境,谁也没有办法。兰陵地宫虽大,却密不透风,时辰久了,难免叫人喘不过气来。只怕再有几个时辰,数十人都将窒息死去。 “墨先生、葛先生……” 公子晋伸手抓着胸口,五官扭曲,挣扎出声:“两位是仙人……无所不能的仙人……念及相处一场,救命啊……” 墨筱低着头,沉默无语。 她不敢应声。 因为她的失策,数十条无辜的生命即将死去。她却无力回天,只能久久的陷入愧疚之中! 葛轩的脸上早已没了笑容,黯然叹息道:“唉,仙人也好,凡人也罢,皆逃不脱天道的摆布与生死的轮回啊!” 冷尘、车菊、白芷、朴仝、卞继、卢正,以及孤木子与尘起,均在吐纳调息。修仙者的体内自成天地,只要功法运转,便不会窒息而亡。而一旦耗尽了修为,没有灵石吸纳,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已没人理会公子晋一家的死活。x33 于野独自坐在一旁,默默打量着地宫当间的九层玉塔,他两眼微微闪烁,神色中若有所思。 墨筱曾经找他说话,似乎想要透露什么,而最终什么也没说,反而当众向他求教脱身之法。 那位墨师叔为何变得优柔寡断,她在顾虑什么、又在担心什么? 即使晃陌被杀,她也一言不发,没有责怪任何人。 晃陌不该死啊,唯有让他活着,方能找到出路,逼他说出云川仙门的内奸。结果他竟被朴仝、卞继、孤木子联手杀了,且理由十足,似乎无可指责,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而从早至晚,已过去十多个时辰。估摸着眼下已是深夜,或许在天明之前,公子晋一家都将死去,这可是数十条鲜活的人命啊! 于野想到此处,转而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门。他迟疑了片刻,起身走了过去。随着他拂袖一甩,响起重物落地的动静。 “砰、砰、砰——” 三个硕大的木桶落在石门前。 于野打开一个木桶的桶盖,又从纳物铁环中找出一件衣衫撕成布条,沾上桶中之物,然后搓成一条布绳、或火绳。 “于野……?” “这是何物……” “他要干什么……” 墨筱与弟子们听见动静,忍不住起身观望。有人见多识广,也有人诧异不解—— “硝石、硫磺……” “凡俗间的易燃之物,有何用处……” 于野将布绳埋入木桶之中,顺手打出一道道禁制,分说道:“此物威力甚大,或能炸开石门!” 众人难以置信。 飞剑强攻多时,更是祭出了金丹剑符,皆难以摧毁阵法分毫。凡俗间的硝石、硫磺虽为易燃之物,却谈不上威力,又如何炸开坚硬的石门?而一个仙门弟子,他哪来的这些东西?三大桶的硝石、硫磺呢,怕不有千斤之重。 于野以重重禁制封住了三个大木桶,然后从中扯出一条两丈长的火绳,示意道:“各位退后——” 这三桶的硝石、硫磺来自海上,来自海贼的大船,乃是发射雷弩的必备之物。杀了海贼之后,便其收入囊中,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至于雷弩的威力,他是亲眼所见,至于否炸开石门,姑且一试! 墨筱摆了摆手,与弟子们往后退去。 公子晋与家人、侍卫虽也不明究竟,却好像看到了生机,看到了活路,一个个翘首以待。 于野放下火绳,祭出一张离火符,然后转身便跑。 火光一闪,火绳燃烧。 眨眼之间,又是光芒爆闪。偌大的兰陵地宫,霎时亮如白昼。而随之天地倏忽一暗,继而传来一声巨响。 “轰——” 轰鸣刹那,地动山摇,狂飙怒吼,反噬的力道横扫而来。x33 众人脸色大变,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却依然立足不稳,一个个狼狈后退。 却听“轰隆隆”震响不绝,十多具石棺直接崩裂、坍塌,公子晋的家人、侍卫更是翻滚在地而惊叫不已…… 众人却紧紧盯着前方,盯着那道紧闭的石门,各自的脸色由惊愕、期待,渐渐又回归沮丧、绝望。 忽听公子晋失声喊道:“哎呀,惊扰亡魂,先祖动怒了……” 于野躲在十余丈外的角落里,看着那完好无损的石门,他也有些灰心丧气。正当他无奈之际,又不禁两眼一亮。 黑暗中,那座数丈高的九层玉塔甚为醒目。 却见数丈高的九层玉塔竟然在缓缓移动,闪烁的珠光随之变幻,煞是神秘诡异,乍一看彷如神灵动怒,实则是触动阵法机关的动静。 于野跳起来冲了过去。 墨筱等人也聚集而来。 “砰——” 一声震响,移动的玉塔缓缓停下。而地上却多了一个洞口,并从中涌出一缕清风。 正是一缕清风,却带着浓郁的生机! 公子晋与家人、侍卫忘了惊吓,急忙涌到洞口,便像鱼儿见到了水,拼命的张嘴喘气。有人过于急切,一头栽下洞口。混乱之中,又响起一阵嚎叫声与呼救声。 于野尚未冲到近前,便被人群挡住。他停了下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硝石、硫磺虽未炸开石门,却意外触动阵法机关。而地宫中的九层玉塔,显然便是阵法中枢所在。而洞口中既然有风,地下必有去路。 嗯,真是意外之喜! 公子晋一家有救了! 墨筱与仙门弟子聚在四周,犹自难以置信,却又庆幸不已。 “车菊、白芷——” 墨筱吩咐车菊、白芷前去照看昏厥的公子夫人,她本人则是走到于野的身旁,轻声道:“你多次出手解困,今日又破了阵法。” “侥幸而已!” “不居功、不自傲,殊为难得!” 墨筱的口吻像是在勉励一位晚辈弟子,却话语含蓄。她抬手一指,示意道:“那洞口之下,另有通道,或为出路所在,且去查看一二!” 于野点了点头,飞身蹿起,接着凌空翻转,一头扎入洞口之中。 洞口仅有三尺方圆,却连接一道简陋的石梯。石梯的尽头,是个丈余大小的山洞。一位侍卫坐在地上,尚自慌张不已,忽然察觉有人落在身旁,惊得他急忙跳起来。 “不必惊慌!” 于野道明了身份,见侍卫没有大碍,吩咐他就地等候,然后独自循着山洞往前走去。x33 十余丈之后,山洞往下沉降。再去数十丈,仅供一人穿行的山洞豁然变成宽敞的洞穴,且另有几个洞口通向未至的方向。 于野寻觅了片刻,遂掉头返回。 侍卫尚在原地等候,忽然察觉身边多了一人,又吓得他惊叫一声。 于野径自顺着石梯走出洞口。 洞口四周多了一圈火把,与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公子夫人与几位女眷已经醒转,彼此相互依偎。再远处则是毁坏的石棺,碎石、骸骨散落一地。 于野与墨筱拱了拱手,说明了地下的状况。 众人获悉地下另有去处,皆欢欣鼓舞,遂由仙门弟子探路,公子晋带着家人、侍卫随后涌向洞口。 片刻之后,兰陵地宫仅剩下两人,却并未忙着离去,而是围着玉塔查看。 “兰陵地宫的阵法极为巧妙!” “嗯,谁能想到这座万寿塔便是阵眼所在呢!正如真相便在眼前,你我往往视而不见!” “墨师叔所言极是!” “于野,你也学会了恭维、懂得了世故!” “不敢!” “我知道你心有怨气,而有些话我不便与你明说。想你年纪轻轻,却屡有惊人之举,即使我肯信你,也难以打消同门对你的猜忌!” “哦……墨师叔为何纵容三位师兄杀害晃陌?” “朴仝,深受神启堂的信任;卞继,对于仙门忠心耿耿;孤木子,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却没想到他三人如此放肆,怎奈法不责众,即使身为长辈,我又能如何呢!” “溟夜他……” “我已知晓,离开此地再说不迟!” 墨筱借口查看阵法,只为暗中交代于野几句,却又不敢耽搁,两人转身走向洞口。 离去之前,于野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九层玉塔以及摆放的珍宝皆完好无损;所寓意的万寿长生,依然珠光闪闪、玲珑剔透而令人瞩目。与之对应的却是碎石凌乱,白骨腐朽,一片狼藉,满地的落寞…… 这年的二月初九,齐国的老国主归葬苍山。 是日深夜。 苍山突然传来的一声雷鸣。 沉闷的雷声,惊动了整个兰陵城。 有人说是潜龙出渊的动静;有人说老国主得道成仙、渡劫重生;还有人说,新国主即位,雷动天地,乃是祥瑞之兆。 不管有何说法,人们彻夜不眠。 因为天明之后,新国主便将即位…… 第一百九十五章 苍山雷鸣 火把摇晃。 一群人影穿行在地下的黑暗之中。 离开兰陵地宫,接连遇到几个洞穴,逐一查看之后,均未找到出口。随着脚下愈来愈低,寻至又一处洞穴。眼前的所在甚是空旷,却怪石林立,通道曲折,并有滴水落下,彷如来到地底深处而去路断绝。 人群中的仙门弟子倒是神态轻松。 没有阵法的禁制,即使去路断绝,也能施展遁术离去。 公子晋却忧心忡忡,唯恐遭到抛弃,他手里举着火把,紧紧跟着墨筱与葛轩,恳求道:“两位先生,不敢丢下我,府上数十条人命呢……” “稍安勿躁,我等并非无情无义之辈,断然不会丢下公子而一走了之!”x33 墨筱轻声安抚一句,疑惑道:“不知此地位于何处?” 一旁的葛轩说道:“或与兰陵湖相距不远,位于湖底深处也未可知。” “兰陵湖的湖底……?” 有人惊讶一声,是姚田、姚管家。 姚管家似乎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天阙连苍山,一水隔阴阳……”他稍作忖思,恍然大悟道:“我当年服侍老国主,曾经听说过这段话,当时不解其意,而如今想来,岂非就是内城连着苍山,虽有兰陵湖阻隔,却暗示地下另有通途?” 公子晋忙道:“所言当真?” “时隔多年,这个……” 事关非小,姚管家不敢肯定。 公子晋却握紧拳头,振奋道:“若能前往内城,国主之位尚有转机,墨先生、葛先生——” 墨筱与葛轩换了个眼色,转身看向另外一人。 “于野,你意下如何?” 几丈之外,站着一个年轻人,自从来到地下之后,他便一直不声不响。此时,他正在打量着远处的洞口,像是在寻找出路,却又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听到墨师叔唤他,便借机问道:“姚管家,天阙有何所指?” 姚管家如实说道:“内城,有个天阙宫,为国主召见城主、商讨国事的之所在,也是祭拜天地,举办庆典之所在。” 于野与墨筱拱了拱手,道:“内城的天阙宫,应该便是唯一的去路,趁着天色未明,倒是逃出兰陵城的大好时机!” “嗯!” 墨筱微微颔首,吩咐道:“就此往前,应为内城的方向。卞继、卢正——” 卞继与卢正举手领命,疾行而去。 公子晋竟然嚷嚷起来—— “我公子晋绝不逃出兰陵城,我要夺回金册,夺回国主之位……” 姚绅与姚管家急忙劝说—— “公子,逃命要紧!” “是啊,秦丰子已昭告天下,除非公子世身亡,否则国主之位难以更改!” “我要杀了公子世,我要将碎尸万段,我要夺回兰陵城……” 胆小怯懦的公子晋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暴躁,而且带着癫狂,便是俊秀的脸庞也扭曲狰狞起来。 姚绅、姚管家等人不敢劝阻,一个个脸色发苦。 却听于野说道:“夺回兰陵城,并非难事!” 公子晋大喜道:“于仙长、于兄弟……” “你不得吵闹,凡事听我吩咐,至于成功与否,且看你的造化!” “嗯、嗯,于兄弟尽管吩咐。只要夺回兰陵城,我定当倾国相报!” 于野摆了摆手,举步往前。 公子晋也果然收起狂态,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 暗中有人传音—— “于野,你如何帮他夺回国主之位?” “弟子不知。” “你在骗他?” “任他这般闹腾下去,难免惹出乱子。且逃离此地,再说其他。” “哦……” 人群举着火把寻觅而去。 尘起与白芷并肩而行,两人也在传音对话—— “哼,那小子又出了一次风头。” “想他闯荡至今,也是不易。” “无非狡诈而已,师妹应该熟知他的为人。” “墨师叔对他颇为宠爱……” “也不尽然,内奸未除,墨师叔不敢相信任何一人,偏偏他逞强好胜,因而他的嫌疑最大。” “内奸难道不是溟夜?” “倘若内奸不止一人呢……” 片刻之后,卞继与卢正停了下来。 洞穴的尽头,再次出现一个洞口,并有石梯延伸而上。 “我来探路,各位相机行事!” 于野走向洞口。 据他推测,地下的出口便在内城之中。此处的石梯,或许直达天阙宫。而内城戒备森严,又有筑基高人坐镇,凶险可想而知,于是他不再退让,而是主动担负探路、开路的重任。 “锵——” 公子晋突然丢下火把,伸手从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迫不及待道:“于兄弟,你我杀入内城!” “嘘!” 于野回头瞪了一眼。 公子晋后退一步,顺从道:“嗯嗯,我听于兄弟吩咐!” 于野转身踏上石梯。 公子晋急忙追了过去,墨筱、卞继、卢正等一群仙门弟子随后而行,公子府的众人则是守着公子夫人留在原地等候。 石梯为开凿而成,仅有两尺宽,堪堪可容一人攀登,且渐渐变得陡峭,四周又黑暗无光,犹如在深井中摸索穿行。 于野散开神识,小心翼翼拾阶而上。 “啊——” 公子晋的脚下突然踩空,被身后的墨筱一把抓住,这才没有摔倒,却吓得惊叫了一声。 竟然跟随一群仙门高人行事,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位娇贵的公子。而生死之争,使人性情大变,权柄之争,也足以令人疯狂! 须臾,陡峭的石梯终于到了尽头。 一道石门挡住了去路。 于野就此止步。 石门有着一人多高,三尺多宽,为玉石打造,却没有门环,未见丝毫缝隙,也没看到禁制的存在。 公子晋凑到近前,忍不住伸手摸向石门。 “住手!” 于野传音叱呵。 公子晋吓得一哆嗦。 墨筱与葛轩来到身后,传音道—— “为何没有禁制?” “应为凡俗间的机关构造,当然没有禁制,却也极为巧妙……” 门前地方狭小,卞继等弟子只能站在石梯上等待。 于野冲着石门打量了片刻,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忽然神色一动,慢慢蹲下身子。 在石门右侧的角落里,有个不显眼的石坑,其中竟然有座小小的石塔,与兰陵地宫的万寿塔极为相仿。 墨筱与 葛轩惊讶道—— “开启石门的机关?” “不得其法,如何开启……” 神识可见,玉塔的下方,另有机关构造,而墨筱与葛轩也是看不懂其中的玄机。 于野蹲在地上琢磨片刻,伸手抓住石塔,回想着地宫中九层玉塔旋转的方向,手指稍稍用力。x33 不出所料,小小的石塔竟然能够轻轻转动。随之一声轻微的动静响起,石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于野急忙起身。 透过缝隙看去,石门的背后是一间屋子,依然黑暗寂静。 于野与墨筱、葛轩点了点头,悄悄穿过石门。 置身所在,果然是间屋子,未见任何摆设,只有地上落着一层灰尘。不远处是道紧闭的木门,门栓上同样布满了尘埃。 墨筱、葛轩等仙门弟子相继现身。 公子晋紧紧跟着于野,喘息声变得急促起来。 墨筱径自走向木门,身形一闪便已遁出门外,接着摘去门锁、推开门扇,并打了个手势。 门外是间更大的屋子,摆放着香烛、供案、酒坛等杂物,左右各有一道木门。门缝透着天光,还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众人走到大屋子里,皆无声无息,便是公子晋的嘴巴也被于野捂住,不容他闹出半点声响。 墨筱却摇了摇头,神色担忧。 眼前的所在或许便是天阙宫,不料已天色大亮,仙门弟子脱身倒是不难,而公子晋一家却休想逃出内城。 “墨师叔,你我不如返回地下,待天黑之后再行计较!” “于野……” “嗯……” 墨筱、葛轩与于野传音对话之际,忽然门扇开启,从外走入两个男子,竟是两个身着紫衣的侍卫。 许是屋内阴暗,两个侍卫并未察觉异常,各自拿起一把扫帚,不慌不忙的转身返回。 屋内的众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道人影突然冲了过去。 两个侍卫毫无防备,顿时一个脖子折断,当场惨死,一个脑袋挨了一掌,直接瘫在地上。 竟是于野与朴仝同时出手,彼此看了对方一样,皆有些意外。 与此瞬间,门外传来叱呵声—— “今日本公子登临大位,吉时将近,你二人却磨磨蹭蹭,还不滚出来!” 是公子世! 又听他恭恭敬敬道:“秦先生,不知您老人家还有何交代?” “唉,老夫为你操碎了心!” “秦先生,我公子世定当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不过,昨晚的苍山雷鸣……” “守灵兵士禀报,说是地宫无恙。待庆典过罢,老夫亲自前去查看究竟!” “秦先生又要坐镇内城,又要忙于庆典,着实辛苦…… 是秦丰子! 本想趁着夜色,逃出内城,谁料天色大亮,竟然赶上国主登基庆典,并迎头撞上了秦丰子与公子世。 屋内的众人,无论是于野,还是墨筱、葛轩、朴仝等仙门弟子,皆是满脸的愕然,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公子晋更是抓着长剑,身子瑟瑟发抖。 “咣当——” 便于此时,屋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位男子走了进来,怒声骂道:“两个该死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巅峰时刻 骂声未落,来人猛然一怔。 他的两个侍卫躺在地上,却另有一群人静静的站在一旁。 其中一个年轻人,头戴玉冠,衣衫不整,满身灰尘,双手抓着一把长剑,也在怔怔看着他。 太熟悉了,那不是公子晋又是何人? 而公子晋分明困在地宫之中,怎会带着一群侍卫出现在天阙宫的大殿之中? 他猛一激灵,张嘴便要大喊…… 墨筱与葛轩,以及朴仝、卞继等人皆愣在原地。 撞见公子世与秦丰子,已是让人吓了一跳,谁想又被当场逮住,更加令人措手不及。走进屋子的正是公子世,一旦他放声喊叫,秦丰子就在屋外,后果不堪设想。而他虽为凡人,却身份尊贵,不仅杀不得,也伤害不得。 正当此时,只见公子世的嘴巴张着,两手伸着,一脚尚未落地,整个人突然僵硬不动,便是喊叫声也难以出口。 与之刹那,有人急声传音—— “墨师叔、各位师兄,你我联手拿下秦丰子!” 光芒一闪,站在原地的于野已消失无踪。 是于野再次出手! 墨筱等人顿然惊醒,一个个闪身冲向屋外。 而公子晋看着僵硬不动的公子世,禁不住两眼圆睁,五官扭曲挣扎,遂强抑着颤抖的双手,猛然举起长剑扑了过去。 “噗——” 血光迸溅,长剑透胸而过,公子世难以置信的盯着公子晋,蠕动着嘴巴无声道:“兄弟——” 而公子晋已是两眼血红,抽出长剑再次狠狠刺下…… 屋外。 一方高大的楼台,摆放着供案、神龛、祭品,以及各式仪仗,并有一群侍卫守在左右。台下是个宽阔的庭院,已是人群聚集,其中有城主、供奉,也有豪门巨贾,均为参与国主登位庆典而来。 一位身着紫色道袍的老者,傲然站在楼台之上,不时与各方来宾微微颔首,俨然便是此间的主人! 秦丰子! 正如所言,他为了齐国操碎了心。或者说,他在享受着权柄所带来的快乐。倘若不能修成金丹,能够成为凡人至尊,坐享一国之富贵,也算他不枉此生。 而公子世刚刚还在大声叫骂,此时为何没了动静? 秦丰子带着疑惑转过身去,忽然有所察觉,尚未来得及躲避,周身上下已被数道禁制紧紧束缚。 与此同时,后堂冲出一群玄衣侍卫。 不,一群佯装成侍卫的修士,随之剑光闪烁而杀气呼啸。 “有人谋反,快救国主……” 秦丰子脸色一变,禁不住大喊了一声。 庭院中聚集着各城的供奉,均为仙门高手,再加上内城的兵士,足以镇压任何一方的谋反叛乱。 “喀、喀——” 秦丰子大喊之际,强催法力,瞬间震碎了束缚的禁制,他趁势召出飞剑便要蹿上半空。谁料十余道剑光急袭而至,凌厉的杀机竟然令他胆战心惊! “金丹剑符……” 秦丰子暗呼不妙。 “轰——” 一声巨响,秦丰子离地倒飞出去,却护体法力崩溃,腰腹炸开一个血洞,犹如一片枯叶在半空中飘零飞舞。 一位女子踏剑而起,抓住秦丰子丢向楼台,顿时被一群玄衣侍卫按在地上。 庭院中已聚集了数百人,无不大惊失色。十多位供奉召出飞剑,便要冲上去救人。 恰于此刻,便听一声嘶吼—— “住手!” 一位玉冠男子出现在楼台之上,竟是公子世,却一手持剑,一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咬牙切齿道:“公子世假传遗诏,蓄谋篡位,毁坏兰陵地宫,已被我诛杀——” 他摇摇晃晃走到楼台当间,“砰”的丢下头颅,瞪着血红的双眼,恨恨又道:“本人乃是齐国之主,谁敢忤逆犯上?” 这位小公子差点被活埋在兰陵地宫之中,他的愤怒与仇恨可想而知。 而他竟然亲手杀了兄长,并砍下头颅,如此绝情狠辣的手段,使得各方人士目瞪口呆。 各城的供奉本想救人,不得不就此作罢。 庭院中安静下来。 公子晋拎着带血的长剑走向秦丰子,冷声道:“秦先生,你若指证公子世的罪行,依然是我齐国的供奉。何去何从,请你老人家三思!” 秦丰子虽然腰腹中剑,并未死去。此时他瘫坐在地上,满身血迹,神态狼狈,眼光闪烁不定。他看向公子世的头颅,看向身旁的一道道剑光,看向台下静默的人群,又看向半空中踏剑的女子,禁不住喘了口粗气,缓缓出声道—— “公子世假传遗诏,罪有应得,公子晋为齐国之主,咳咳……” 他咳出一口血水,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金册在此——” 一位女子收起飞剑,飘然落在楼台之上。墨筱抓住秦丰子之时,顺手缴获了纳物戒子。她手中举着一金光闪闪之物,示意道:“各位请看,公子世假传遗诏已确凿无误!” 金册,不过是一块金箔,上面却空无一字。 墨筱又道:“我仙道中人,不问凡间之事。谁为齐国之主,当由齐国自决!” “公子晋,当为国主!” “吉时已至……” “祭拜天地,国主即位……” “请国主即位……” 有人带头出声,便也有人响应。一时之间,附和声四起。两位公子已死了一个,如今只能由公子晋继任国主。既然如此,不妨抢个拥立之功。 “呵呵!” 公子晋已是笑逐颜开,意气风发道:“于兄弟,于兄弟何在……?” 此番能够逃出生天,夺回国主之位,都是那位于兄弟的功劳,定要让他一同见证这个巅峰时刻。没有找到于兄弟,便是昏死的秦丰子也没了?却见姚绅、姚田带着妇人与一群侍卫出现在大殿之上,他顿作喜色,挥手吩咐道:“姚绅,即刻接管内城,姚管家,与我更换吉服,我要祭拜天地……” 举办庆典的楼台,为天阙宫的前殿。而后堂,便是一墙之隔的大屋子。 屋内,秦丰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无生气。墨筱蹲在一旁,抓着秦丰子的脉门,应该是查看伤势,只是她的脸色有些阴沉。 四周站着一群仙门弟子。 于野也在其中。 之前他偷袭秦丰子得手之后,便由墨筱与卞继、朴仝等人发动强攻。秦丰子为禁制所困,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已失去先机,难免寡不敌众。墨筱祭出的金丹剑符,更是让他惨遭重创。 秦丰子,乃是此次国主之争的关键人物。只要将他拿下,即可逆转危情而反败为胜! 于野见到胜负已定,便借助破甲符的余威遁向地下,与姚绅、姚田转告了实情,然后带着众人回到地上。 此时,满身血迹的秦丰子已被抬到后堂。而仙门内奸,与众多谜团,皆等着他揭晓呢,他却昏死不醒! 于野抱着膀子,伸手托着下巴,默默看着地上的秦丰子,心头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墨筱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心脉断绝,死了……” 众人沉默不语,神色各异。 于野昂起头来,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转而一甩袖子走出门外。 前殿的楼台上,大片的血迹未干。只见公子晋与夫人忙着更衣,姚管家大声训斥着内城管事,玄衣侍卫们昂头挺胸、扬眉吐气。庭院中的各方人士则是在翘首期待,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大庆典。 于野穿过混乱的前殿,来到人头攒动的庭院之中。 他身着侍卫服饰,倒也畅通无阻。或者说,没有人关注一个年轻的侍卫,便是公子晋也忘了他的存在。 于野走出庭院之时,神色有些疑惑。 参加庆典的修士为数不少,却未见到褚元的身影。是一时疏漏没有看到,还是他躲起来了? 院外是个宽阔的巷子,直通内城的南门。与之前的满城素缟不同,可见巷子两侧的院墙上、树枝上,处处披红挂彩,一片喜庆的景象。便是守门的兵士也面带笑容,一个个家有喜事的样子! 于野摇了摇头,信步往前。 公子晋,终于得偿所愿,却以鲜血为祭,以他兄长的性命成就了他的至尊之位。 而秦丰子却死于心脉断绝? 既然心脉断绝,应该当场身亡,又怎会出声说话,当场指证公子世的罪行呢? 从墨筱、墨师叔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她对于秦丰子之死也是颇为意外。 难道有人趁乱杀了秦丰子? 只要秦丰子死了,与其相关的一切,以及通风报信者,仙门的内奸,等等,皆无从知晓! 这是杀人灭口啊!x33 若真如此,岂不是说奸人便藏在此次脱困的同门弟子之中? 而溟夜已经潜逃,那人究竟是谁呢? 片刻之后,抵达城门。 守门的兵士早已知晓内城的巨变,又见于野身着玄衣,皆不敢阻拦,急忙为他打开城门。 于野走出城门,踏上了石桥。 恰逢一轮旭日东升,兰陵湖波光粼粼,四周垂柳依依,几分春色怡人。 嗯,不管怎样,一场国主之争就此罢了。来到兰陵城已有多日,难得轻松片刻。且闲逛一二,看看这满城的风景! 于野背着双手踱步往前,正当他悠闲之际,忽然慢慢止步,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前方的拱桥上冒出一道熟悉的人影,含笑道:“于师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定心 守心 炼心 后院。 客房内。 于野坐在榻上,手里抓着一坛酒。 他没有饮酒的嗜好,而离开内城之后,本想闲逛一二,看看满城的风景,却突然失去了兴致,直接返回公子府,并将自己关在后院的客房内,一个人饮起了闷酒。 原因无他,竟然遇到了溟夜。 溟夜在关键时刻抛弃同门,独自逃出兰陵地宫,不仅背叛了仙门,也欺骗了他于野。谁料尚未找他算账,他却声称是他师父临时召唤,使他耽误了献祭,结果竟被关在地宫之外。虽说他意外躲过了一劫,却为此心急如焚。于是今日去找秦丰子与公子世求情,谁料内城发生巨变。再次见到了于师弟,他是由衷的欢喜。他的师父褚元,因伤势未愈,且琐事缠身,已提前返回暮天城。 瞧瞧,纵有天大的罪责,三言两语便能洗脱得干干净净。倒是应了一句俗话,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有理。 而他于野的郁闷,不仅于此。 他亲眼所见,他的推测,以及他以为的证据确凿,与最终的结果总是大相径庭。是他分辨不出真假对错,还是他已看不懂美丑善恶?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又无处倾诉,便拿出了酒,一个人独饮。 收敛法力、放松心境,任由酒水浇透五脏六腑,醇厚的酒劲发散开来,不由得周身发热而心神飘忽,曾经的郁闷倏然消失无踪。唯有酒水的甘香回味不绝,禁不住举起酒坛一口接着一口…… 午时。 墨筱带着弟子返回公子府。 公子府已经没有了公子,仅有几个年老的随从在照看着偌大的院落。公子本人则是居住在内城,他不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富贵公子,而是坐拥七十二城,为万民拥戴的一国之主。他留下葛轩担当内城管事,并派人前往天晟门,禀明秦丰子的死因,之后再由天晟门重新派人担当供奉。也许天晟门在齐国一家独大,或许他不愿让人知道国主之争的真相,于是一群仙门弟子不再充当侍卫,只能当日离开内城返回住处。 众人见到溟夜,当场严加盘问,他又将他的借口说了一遍,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午后,公子晋派出兵士抄了公子世的家,据说阖家上百人尽遭腰斩,便是公子世的幼子幼女也没放过。那又是何等残酷、血腥的场面,即使神通广大的仙门弟子也不敢想象。 当晚,众人聚在后院,x33 后院没有了通明的灯火,没有了人影走动,便是伙房与马厩也是一片冷清,唯有一群仙门弟子站在庭院中,还有墨筱的话语声轻轻响起—— “兰陵城之行虽有波折,却也堪称圆满。且在此处休整几日,便可返回仙门。有事外出者,务必结伴而行。公子晋登位之初,城内难免动乱,而纵是血雨腥风,与你我无关!” 墨筱交代过罢,转身离去。 她依然独自住在前院。 众人也各自回房歇息。 “小师弟——” 于野刚刚回到房中,有人跟了进来。 “哎呀,好大的酒气!” 冷尘抽动着鼻子,又看向扔在墙角的空酒坛,诧异道:“我记得你不善饮酒啊,如今也喜欢上了这忘忧物?” “忘忧物?” “酒醉忘忧,故有此说!” “冷师兄,有何吩咐?” 于野走到榻前坐下。 连日来他不是跟随公子晋,便是在湖边坐守,接着又连遭变故,一直无暇理会这位老师兄。此时他登门来访,不知道是闲聊,还是另有指教。 冷尘摆了摆手,两眼依然不离地上的酒坛子,摇头自语道:“年纪轻轻的,不该痴迷此物,若是荒废了仙道,悔之晚矣!” “嗯,明日我便将数十坛存酒扔进兰陵湖!” “啧啧,扔了岂不可惜,你送我啊……” 于野咧嘴一笑。 冷尘脸色一僵,尴尬道:“你小子,愈发的滑头了!” 他转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拈须,也不禁乐道:“呵呵,你今日独自离开内城,甚是古怪,想必是我多虑了!” “呼——” 于野吐了口闷气,道:“我看不得手足相残,唯有眼不见、心不烦!” “原来如此!” 冷尘点了点头,道:“凡俗间虽无法术神通,而权柄之争、生死之争的血腥残酷远甚于仙门!” “兰陵城的血雨腥风,真的与你我无关?” 于野突然提高嗓门,使得冷尘微微一怔。 “此乃墨筱的原话,你……” “若非云川仙门挑起了公子晋的权欲之念,怎会致使他兄弟相残,无辜者被杀,便是幼小的孩童也没放过,你我都是杀人的帮凶!” “事关仙门之争……” “既为仙门之争,所争为何?” “我怎知晓……” “你我接连遇袭受挫,至今不知内奸是谁,墨师叔却说此行圆满,她自欺欺人……” “咦,你小子醉酒了,竟满口胡言!” 冷尘急忙起身,又低声安抚道:“歇着吧,明早陪着师兄逛街去!” 他不敢多说,唯恐听到更为惊秫的话语,遂匆匆走到门外,不忘顺手“咣当”关上房门。 于野却舒展着腰身,慢慢躺在榻上,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当然不会醉酒,纯属有意为之。他知道他的满口胡言,转瞬便会传到墨筱等人的耳中。他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是是非非,也总是出错,却坚信墨筱已得到了兰陵地宫中的宝物,或许便是能够呈现出四海图的玉珏。否则她不会声称此行圆满,溟夜也不会去而复返…… 忽有传音响起—— “于师弟,你好安逸哦!” 于野猛然坐起。 房内并无他人。 于野急忙打出禁制封住房门,惊喜道:“蛟影……” 是蛟影传音说话,看来她修炼的进境不错,竟然拿他取笑。谁料柔软的话语声陡然一变,冷冷叱道:“我迟迟不敢恢复魂力,便是让你提升修为,而你倒是安逸,不是睡觉、酗酒,便是自以为是、胡思乱想,气死我了!”x33 “我……” 于野张口结舌。 “你什么你,难道你不觉着修为的进境快了许多吗?我强抑修为,压制蛟丹,只为让你吸纳更多的灵气,你却不思进取、修炼懈怠。我且问你——” “啊……” 于野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拜入仙门之后,修为的提升突然加快,原来都是蛟影的缘故。 “神龙遁法修炼的怎样了?” “尚无进展……”“阵法是否娴熟?” “……” “《天禁术》之禁字诀,又参悟几成?” “……” “哼,为何不出声了?我恨不得踢你几脚呢,也让你长长记性,整日里不务正业,到头来害人害己!” 于野窘迫难安,辩解道:“出门在外,身不由己……” “狡辩!” 便听蛟影叱道:“即使出门在外,亦无非听命行事罢了,你却屡次参与阴谋设计,非但僭越弟子本分,且适得其反而惹下后患。岂不闻,任他天崩地裂,我自道心不乱。又曰,无事定心,临事守心,历事炼心,方为天道自然。你竟每日多愁善感,长吁短叹,我不被你气死,也被你烦死了!” “我也是未雨绸缪……” “你独当一面之时,再说此话也不晚。何况你并非的未雨绸缪,你是在抱薪就火啊!一旦你陷入仙门之争,你日后休想脱身!” 蛟影虽然话语严厉,直至要害,令人难堪,却语重心长。 “嗯!” 于野点了点头,算是诚恳认错,又仍不住道:“如何方能独当一面呢?”x33 “你若想横行蕲州,至少修至金丹境界!” “金丹?怕不要数百年之久,遥遥无期……” “你答应我!” “哦?” “十年筑基,百岁结丹。你若没有这个本事,你我就此缘尽、分道扬镳!” “这……” 于野愕然无语。 莫说百岁结丹,便是十年筑基也超出他的想象。而蛟影的口气忽然变得冷峻决绝,犹如当初逼他修炼七杀剑气时的紧急迫切而不留一丝余地。 “你答不答应?” 于野伸手挠了挠头,一时不敢应声。 而之前仅仅用了三年,便已修至炼气五层。接下来尚有十年,修至筑基也许并非难事。所谓的百岁结丹,能够活到百岁再说不迟。至少在此之前,蛟影不会离去。而她又能去向何方呢? 于野忽然生出一丝不舍之念,好像蛟影真的要理他而去。他禁不住心头一乱,忙道:“我答应了!” “一言为定!” “反悔!” “哼,算你识趣。以后不敢懈怠哦,否则我饶不了你!” 蛟影像是诡计得逞,话语缓和了许多,又道:“也莫怪我逼你,我是怕你陷入仙门之争而四面树敌。若无自保之力,你又能够侥幸几时呢。接下来的十年,我当全力助你提升修为。不过,我仅仅恢复了一成魂力,依然要忙于修炼,没事不要烦我哦!” “嗯、嗯!” 于野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有了蛟影,便有了底气。一时的迷茫,也顿然云开雾散。 于野盘膝坐定,便想趁此时机讨教遁法的修炼法门,又看了看右手的御兽戒,摸出两块灵石丢入其中。 “六翅金螈?” “墨师叔也将妖螈称为金螈,蛟影认得这两头丑陋的家伙?” “我看过相关典籍,金螈与妖螈有所不同。其背生金翅,异常凶猛。双翅者之强大,堪比筑基圆满;四翅堪比修士结丹,六翅堪比元婴高人。只是此物难以豢养,六翅者极为罕见……” 于野的心头一跳。 妖螈后背的肉坨,竟是金翅? 也不难豢养啊,有灵石便可! 捡到宝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因果 街道上,走来两人。 一位老者,与一位年轻男子。 一大清早,冷尘便拉着于野陪他逛街。谁想天色正好,本该喧闹的街市竟然冷冷清清。倒是有披甲持械的兵士来回穿梭,若非他二人身着侍卫服饰,早已被赶了回去。 “哎呀,这大大小小的酒肆也关门了!” 冷尘出声抱怨。 逛了半个时辰,沿途所见的大小商铺均已关门歇业。偶尔见到一两个行人,也是神色惶惶的样子。 依着冷尘的说法,之所以逛街,只想收藏几坛好酒,如今只能败兴而归。 于野想几张兽皮用作炼制破甲符,同样是难遂所愿。 “了然无趣也,回吧!” 逛了几条街之后,依然双手空空,两人奔着来路走去。 “此次的兰陵城之行,小师弟的功劳不小啊!” “师兄,有话不妨明说!” “呵呵,十里堡、衡水驿,你先后击退强敌,拯救同门;兰陵地宫,又是你出手解困、逆转危情。你的功劳有目共睹,我是说……你日后想在仙门立足,不妨趁此时机拜个师父。有人言传身授与提携关照,你方能行稳致远啊!” “多谢师兄指教!” “你年轻气盛,喜欢特立独行,又神通诡异,难免遭人猜忌。我倒是相信你的为人……” “砰——” 十余丈外的一所宅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从中冲出一群兵士与十多个男女老少。 男女老少皆披头撒发、满身血迹,显然遭到殴打,并被如狼似虎的兵士强行扯到街道上。接着刀光闪烁,人头落地,污血横流,哭喊声响起一片。 于野与冷尘慢慢停下脚步,皆瞠目不已。 不用多想,这是公子晋在搜捕他兄长的同伙,即使妇人与老人也不放过,均被当街斩杀示众。 “唉,这边走——” 冷尘指向一旁的巷子,欲绕道而行。 仙凡互不相扰,仙门弟子自然不便过问凡俗的事务。 于野皱着眉头,便要跟着冷尘拐进巷子。 “娘——” 忽然一声稚嫩而又惊恐的喊叫,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冲出院子。最后一个妇人正在引颈就戮,禁不住撕心裂肺道:“囡儿,娘让你躲起来,你该活着,不敢送死啊……” 一个兵士伸手抓住女孩,狞笑着举起长刀。 “住手——” 于野再也忍耐不住,飞身冲了过去。 兵士见他身着侍卫服饰,稍稍有些意外,却还是手起刀落,“噗”的将孩子劈翻在血泊之中。 相距甚远,于野阻拦不及。 而柔弱的妇人猛然起身,疯了般的扑向孩子,挥舞双手、凄厉悲号:“我的囡儿——” 又是刀光闪烁,热血迸溅! 妇人“砰”的摔在地上,已是气绝身亡。而她依然伸着手,却再也牵不到她的孩子…… 于野已是目眦欲裂,他人在半空,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兵士见他来势凶猛,便欲挥刀抵挡,却“锵、锵”刀锋折断,残肢断臂横飞。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又多了二十多具死尸。 于野落下身形,手中的剑锋洒下一串血滴。而他看着血泊中的母女二人,犹自恶气难消而悲愤满怀! “我的天呐!” 冷尘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催促道:“你竟敢斩杀凡人,闯大祸了,快走——” 他一把抓住于野的手臂,飞身蹿上房顶狂奔而去。x33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兵士的叫喊—— “捉拿叛贼……” 无人的小巷中,落下两道人影。 而于野落地之时,依旧面带杀气,手里抓着他的青钢长剑。妇人与孩子的惨状,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冷尘前后张望,伸手拍了拍胸口,庆幸道:“嗯,逃得够快,应该没人看见……”他眼光一瞥,又顿足道:“小师弟,还不将你的剑收起来?” 于野喘了口粗气,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咦,你的剑并非仙门之物?” 冷尘忽然有所察觉,却见于野已径自往前,他忙追了过去,传音抱怨道:“小师弟,莫怪师兄啰嗦,你过于莽撞了,岂能滥开杀戒呢!” 于野的脸色冰冷,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不忍看着那对母女惨死,而你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啊!那些个兵士亦无非奉命行事,你杀起人来着实痛快,却想过兵士的爹娘、妻儿没有,人家又该如何过活?” 于野置之不理,冷尘只管说个不停—— “兰陵城之行,早已注定今日之祸。而若非两位公子的欲壑难填,即使仙门想要插手国主之争也无计可施啊。小师弟应当知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难逃轮回……” 穿过小巷,竟然来到兰陵湖边。 湖水清澈如昨,内城仍旧披红挂彩而一派节庆的景象。而桥头上戒备森严的兵士多了几分阴森的杀气,拂面的风里也夹杂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修士与凡人,都有忘不了的悲欢离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摆不脱的恩怨纠葛。小师弟,你我亦然……” 于野循着湖边往前走去,脸色已恢复如常。冷尘则是在一旁说起他的往事,话语中多了劝勉之意—— “想我曾年少轻狂,悲天悯人,亦曾借醉酒抒怀,忘情于山水之间,而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空遗恨。小师弟,切莫学我这般碌碌无为虚度此生。当你有了通天彻地的大神通,莫说拯救一对母女,纵使你改天换地、再造乾坤也是等闲……” “多谢师兄教诲!” “咦?” “纵是蠢笨如我,也该懂得师兄的一片苦心!” 于野的感谢发自肺腑,他冲着冷尘深施一礼。 曾经的大泽江湖,莫残的一席话让他受用至今。今日的兰陵城中,这位老师兄的劝说或许让他受用终身! “呵呵,你与我当年的性情仿佛,我是怕你步我的后尘!” “我是年幼无知,并非为情所困。” “取笑我老人家?” “不敢!” “你的杀人长剑,好像不是蕲州仙门之物……”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冷师兄、于师弟!” 数十丈外,白芷与车菊在招手示意。 “何事?” “墨师叔四处找你二人,快快回府!” 于野与冷尘换了个眼色,跟着白芷、车菊往回走去。 片刻之后,回到公子府的后院。 院内竟然站满了人,不仅有墨筱与一群仙门弟子,已成为内城管事的葛轩也在其中,另有一群披甲持械的兵士。 “冷尘、于野!” 墨筱的神情有些凝重,出声问道:“你二人去了何处?” 葛轩在轻轻摇着头。 一群兵士面带怒容。 白芷、车菊等仙门弟子神色各异。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拱了拱手。而他尚未出声,便听冷尘笑道:“呵呵,我与小师弟在湖边闲逛呢!” “你与于野滥杀无辜,致使二十一名兵士丧命,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 “一老一少,身着玄衣,杀人之后,越墙而走。不是你与于野,又是何人?” “我与于野若敢当街滥杀无辜,与畜生何异?” “有人亲眼所见!” “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当面指证呢?” 冷尘伸手拈着胡须,很是从容不迫。 墨筱不再多问,冷冷看向一人。 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兵士,面相凶狠,举手道:“在下亲眼所见,两位府上的侍卫当街杀人……” “且慢!” 冷尘踱步走到兵士面前,好奇道:“既为亲眼所见,两位侍卫如何杀得了二十多个精壮之士?既为亲眼所见,你为何不加阻拦而任其逃走呢?” “据说府上侍卫乃是修仙高人,在下追赶不及……” “既为修仙高人,有无施展神通法术?” “这个……” 兵士应为首领,倒也有胆有识,却连遭逼问,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而冷尘愈发咄咄逼人,又道:“你说我与小师弟当街杀人,可见我二人施展手段,便如这般——” 随他抬手一指,一道剑光冲上半空,继而俯冲盘旋,凌厉的杀气顿时笼罩着整个庭院。 兵士吓得脸色大变,忙道:“未曾见到……” “你见到我小师弟杀人了?”x33 “未看清楚……” 冷尘挥袖收起剑光,脸色一沉。 “既为亲眼所见,怎会又未看清楚,你是在消遣我与小师弟,还是存心嫁祸害人?” 兵士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冷尘却是横眉立目,怒声叱道:“滚——” 往日里,这位老师兄慈眉善目、喜爱说笑,而一旦他发起怒来,那是相当的吓人。 兵士吓得连连后退,又求援般的看向墨筱与葛轩。见两位高人不理不睬,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带着一众属下逃出了院子。 于野始终没有出声,却在转眼之间摆脱了一场祸事。 他看向冷尘,由衷的敬佩不已! 却见这位老师兄冲着墨筱拱了拱手,坦然道:“人是我杀的,任凭墨师叔惩处!” 于野愕然道:“冷师兄……” “呵呵!” 便听葛轩苦笑了一声,道:“且不管是否杀人,公子晋早已起了戒心。他命我转告墨师叔,请各位即日离开兰陵城。不过——” 墨筱默默点了点头。 葛轩继续说道:“云川峰传信,各位不必返回山门,而是另有重任,前往玄凤……”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内奸 要走了。 来到兰陵城的半个月后,墨筱与弟子们将再次远行。 午后时分,众人聚集在庭院中。 没人前来送行。 公子晋、姚绅、姚田,均未现身。即使葛轩,在收回了侍卫的金牌,留下一笔丰厚的盘缠之后,也早早返回了内城。他说他喜欢市井红尘的喧嚣与风花雪月的日子,他要在兰陵城继续潜伏下去。 墨筱逐一打量着随行的弟子。 朴仝、卞继、卢正、车菊、冷尘、孤木子、尘起、白芷、溟夜……少了一人? “于野何在?” “弟子在此!” 一位年轻人从前院走来,浓眉下的双眼带着灵动之色。 “动身在即,你去前院作甚?” “冷师兄喜欢藏酒,我帮他讨了几坛兰陵美酒!” “启程!” 墨筱不再多说,径自走出院门。 弟子们紧随其后。 冷尘却落下几步,迫不及待道:“小师弟——” 于野递过去一个纳物戒子。 “哎呀,姚管家不在府中,你如何讨得数十坛兰陵美酒……” “嘿!” “偷的?” “既不领情,还我——” “送出之物,岂有讨还之理……” 冷尘摆了摆手,急忙出门而去。 于野走出院门之际,脚下一缓。 不远之外,便是兰陵湖;熟悉的街巷,也近在眼前。而这所有的一切,又似乎与他相距遥远。 要走了。 与其说是重任在肩,急于远行,倒不如说是驱逐出城,被扫地出门。 公子晋成为国主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他的铁血手段,他的狠辣、凶残、以及他的无情,便是修仙之人也是自叹弗如。 不过,天晟仙门在齐国一家独大。虽然云川仙门帮他夺得国主之位,却杀了秦丰子。公子晋不敢得罪天晟仙门,自然要撇清干系。于是他的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仙凡虽有不同,人性没有两样! 所谓的另有重任,墨筱则是语焉不详,前往玄凤国又干什么,暂且一无所知。 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不时能够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迹,以及四处窜行的凶狠兵士。 行至兰陵城的东瑞门,高大的城门紧闭。墨筱向守城的兵士表明身份,城门打开一道缝隙。众人离开兰陵城,循着大道往东而行…… 傍晚时分,抵达一片树林。 墨筱吩咐弟子们就地歇息,更换衣着服饰。 为了便于出行,众人依然是侍卫的装扮,如今已远离兰陵城,自然要更换行头。 于野与冷尘等人更衣之后,聚集在林间的草地上。 墨筱居中而坐。 与弟子的凡俗衣着不同,她换回青色的道袍,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清秀端庄的神态中透着惯有的沉稳内敛。她手中拿着一枚玉简,示意道:“此乃葛轩转交的仙门信简,其中有门主与神启堂的谕令。据悉,焦虞等十三位同门的玄凤国之行意外遇挫,却详情不明。故而,我等先去玄凤的落雁城,联络同门,购置物品;随后应姬庄主所求,走一趟飞羽庄;再转道玄慧山,查找兰陵地宫丢失的一件宝物,最终抵达朱雀门所在的朱雀城,接应焦虞一行。此去耗时甚久,且变数莫测。但愿早日达成使命,返回山 x33门……”x33 墨筱转达仙门的谕令,交代了相关事宜,然后吩咐弟子们歇息,待天明之后动身赶路。 而这位墨师叔竟然提前透露行程,不像是她以往的行事之风 月色朦胧。 于野走到一株树下,而尚未坐定,便听耳边传音—— “兰陵地宫丢失的宝物,是不是我与你说过的玉珏?” 溟夜坐在几丈之外,一脸诡秘的的神色。 据称,玉珏乃是能够找到海外燕州、或仙域的一件宝物。而兰陵地宫之中,并未见到溟夜所说的玉珏。 “关我何事?”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顺手摸出一块灵石。 无事定心,临事守心,历事炼心。冷尘挨了蛟影的训斥之后,他记住了这段话。蛟影说的没错,他于野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往往总是本末颠倒、于事无补。冷尘的教诲也有道理,既然凡事皆有因果,万物难逃轮回,他又何必为之愤愤不平而耿耿于怀呢。 管他什么仙门之争、尔虞我诈,只要没有危及自家的安危,还是忙里偷闲修炼要紧! 于野正想着吐纳调息,又不禁看向右手的御兽戒。 戒子中,两头妖螈又在相互撕咬,却比一年前的个头粗壮了一圈,也更加的丑陋狰狞。而后背的肉坨又长大了许多,犹如两只张开的手掌,虽然极其怪异,倒也有了几分翅膀的雏形。 六翅金螈! 如蛟影所说,生出双翅的金螈,堪比筑基修士。而六翅金螈,堪比元婴高人? 元婴高人啊,传说中的强大存在。 于野振奋之余,好奇不已,出手也大方了许多,抓出一把灵石丢入御兽戒。 两头妖螈吞食了灵石之后,渐渐陷入酣睡之中。 嗯,睡吧,他日醒来,与我振翅高飞、叱咤四方! 于野想到此处,更添几分期待。 十位同门,皆在吐纳调息。 林子里,一片寂静…… 清晨。 墨筱声称有事在身,踏起飞剑径自远去。 冷尘带领着师弟、师妹随后启程。 据舆图所示,落雁城位于齐国之东,远在千里之外。且途中没有传送阵,只能步行前往。凭借仙门弟子的脚力,也不过三日的路程。 众人寻至大道,各自施展轻身术疾行而去。 于野的轻身术已大有长进,虽然不及几位炼气八九层的高手,却能够追上白芷、溟夜、尘起等人,于是他不紧不慢落在后头,借机研修他的神龙遁法。 行至午时,稍作歇息,之后继续赶路。 当又一个傍晚降临,前方的大道上早已等候着一道人影。 竟然是墨筱。 她已御剑先行赶到此处,并伸手指向道旁。 道旁的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山谷,为一处避风的所在,倒是便于夜间露宿歇息。 众人走入山谷,便听道:“各位,我有话说!” 墨筱站在谷中的空地上,沉静的神态一如既往。 于野顾不得喘口气,只得跟着走了过去,却放慢了脚步,两眼左右张望, “这是何人所为?” 只见墨筱举起的左手拿着一个小石头,上面刻着几行细小的字符。 众人愕然 于野也是疑惑不解。 小石头乃是仙门特有的标记之物,用来联络同门、或传递消息。不知墨筱手中的小石头来自何处,而她的问话中竟然透着些许杀气。 而墨筱拂袖一甩,冷冷道:“昨晚,我与各位歇宿林间。今晨离去之后,我特意返回,竟寻获此物,玄凤国的行程尽在其上……” 于野恍然大悟。 早上动身的时候,墨筱借故离去,竟是她的一个圈套。果然听她又道:“兰陵城之行,有人勾结外敌坑害同门,如今玄凤国之行仅仅过了一日,又有人故技重施。而谁是内奸,我想已不言自明,站出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 于野同样惊讶不已。 墨师叔真的不简单,竟然被她找到了内奸。倘若不能除去隐患,玄凤国之行必将凶险重重。 而在树林中留下仙门暗记的又是何人,莫非是溟夜? 暮色笼罩的山谷,一片死寂。 弟子们看向墨筱,又看向身旁的同伴,一时不辨敌我,各自神色戒备。 “于野——” 忽然有人伸手指向于野,大声叱道:“你还不认罪,更待何时!” 与此同时,几位仙门弟子闪身围住了于野,其中有卞继、卢正、朴仝,也有尘起与溟夜,皆手持剑光而严阵以待。尤其是尘起,两眼中透着幸灾乐祸的神色。冷尘、车菊与白芷则是愣在原地。墨筱却不置可否,沉默的脸色令人捉摸不透。 而出声之人,竟是孤木子? 于野错愕道:“孤师兄,何出此言?” 曾与孤木子结伴前往云川峰,一同拜入仙门,彼此虽无过深的交往,却也不至于相互坑害吧? 孤木子微微冷笑,英俊的脸庞看着有些陌生。他与墨筱拱了拱手,猛然转身,扬声喝道:“于师弟,我已留意你多时了!”他稍稍一顿,凛然又道:“云川峰,你擅闯凤云谷禁地;十里堡,你勾结贼人暗害墨师叔;衡水驿,又是你勾结贼人骗取同门信任;兰陵城,你在众目睽睽在之下与贼人通风报信;内城天阙宫,你施展隐身术杀害秦丰子灭口。即使离开兰陵城,你依然借口讨酒传递消息。此番你再次留下仙门暗记,却瞒不过墨师叔的法眼如炬。任你胆大妄为,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劝你还是认罪伏法,否则形神俱灭而难入轮回!” 于野看向一个个翻脸无情、拔剑相向的同门,以及判若两人的孤木子,不由得眉梢一挑,眼光微微一寒。 一条条罪状似真似假,令他有口莫辩。记得冷尘已提醒多回,也知道有人暗中使坏,却偏偏忽略了孤木子,结果到头来他竟然成了奸人。此时此刻,没人能够帮他洗脱嫌疑,便是墨筱的神情中也多了几分冷漠之意。 “各位同门——” 于野的嘴角一撇,昂然道:“我于野并非怕死之人,却也不会担下莫须有的罪名。想要杀我,来吧——” “哼,死不悔改!” 孤木子抓出飞剑,厉声道:“各位师兄,联手锄奸——” 卞继、朴仝等人已是目露杀机,作势便要动手。 冷尘失声道:“哎呀,不可……” 车菊神色焦虑。 白芷咬着嘴唇,秀眸闪烁。 于野依然昂首而立,临危不惧。而他右手的剑诀,已是蓄势待发。 眼看一场生死拼杀在所难免,忽听墨筱再次出声—— 第二百章 道心蒙尘 “昨晚露宿林中,我特意记下各位的歇息场所,而这枚仙门暗记——” 众人扭头看去。 墨师叔是要亲自指证贼人,只见她举起小石头,继续说道:“这枚仙门暗记,便藏在孤木子身下的草丛里。” “啊……” 孤木子脸色大变。 “砰——” 墨筱手上用力,小石头炸得粉碎。她拍了拍手,淡淡说道:“孤木子,请你给我一个信服的说法!” 卞继等人顿时放过于野,持剑围了过去。 “我……” 刚刚还是正色凛然、立志锄奸的孤木子,转眼之间成了奸人的最大嫌疑。他惊愕万分道:“我并未留下暗记,此事与我无关……” “哦?” 墨筱的眼光一闪,道:“犹还记得,发现崆峒境混入贼人的有你,兰陵城之行没有遇到伏击的弟子有你,杀害晃陌的有你,将秦丰子搬入后堂致死的有你,如今又被我找到你传递消息的仙门暗记。”她缓了一缓,又道:“你若主动认过,我或从轻处置。你竟欲盖弥彰,嫁祸他人,挑唆同门相残,已是罪不可恕!”x33 她的话语虽然不紧不慢,却与孤木子嫁祸于野的说辞相仿,却带着筑基高人的气势,更加的不容置疑。 “墨师叔容我分辨,我冤枉……” 孤木子连连摆手,像是急于辩解,却身形一闪,原地失去踪影。 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忽听一声急叱:“困——” 于野出手。 随他抬手一指,离地三丈的半空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正是孤木子,他施展遁法畏罪潜逃,却被禁制困住了手脚。 卞继趁机祭出飞剑。 “啊……” 孤木子无从躲避,惨叫一声摔落在地,已是腰腹中剑,嘴里大口吐着鲜血。他艰难挣扎,出声求饶:“我乃天玄门弟子,暗记与我无关……”不料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剑光穿胸而过。他神情一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 他脑袋一歪,已然气绝身亡,唯有两眼睁着,好像是死不瞑目。 朴仝,杀了孤木子。 不,在众人看来,应该是于野联手两位师兄铲除了内奸!若非他的机智果断,古木在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冷尘、车菊,皆松了口气。 白芷的腮边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尘起、溟夜、卢正与卞继、朴仝,则是神情各异,其中有失落、有意外、有庆幸,也有漠然。 墨筱依旧是淡定自若,轻声道:“竟是卫国天玄门的弟子,可惜了!” 一位年轻的仙门弟子,不仅英俊洒脱,而且根骨上佳。倘若没有今日的意外,他应该能够在云川峰潜伏许多年,直至成为筑基、金丹的高人,结果却死于仙门之争,着实令人惋惜! 墨筱走向孤木子,捡取了一个纳物戒子,顺手弹出一缕火光,径自转身离去。 眨眼之间,地上的死尸已化为灰烬。 众人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墨筱在十余丈外停了下来,吩咐道:“各位散了吧,明早赶路呢。于野、冷尘——” 于野怔了怔,抬脚走了过去。 虽然他出手拦住孤木子,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惨死当场。而孤木子不死,遭到围攻的便是他于野。 途经尘起与溟夜的身旁,于野脚下一顿。两人好像没有看见他,各自扭头走开。卞继、卢正与朴仝倒是与他拱了拱手,算是表达一种歉意。 对于同门的翻脸无情,于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尘起与溟夜的落井下石,让他再一次见识到了人性之恶。 “墨师叔!” 于野走到墨筱的面前。 墨筱微微颔首,问道:“孤木子嫁祸于你,你为何不加辩驳?” 于野坦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墨筱打量着他的神态举止,又道:“我再问你一句话,你方才是否已动了杀念?” 于野沉默片刻,低头不语。 “去吧!” 墨筱不再多说,摆了摆手。 于野后退几步,与冷尘擦肩而过。 “小师弟……” 冷尘回头一瞥,好奇道:“洗脱嫌疑,应当高兴才是,小师弟他缘何闷闷不乐?” 墨筱径自往前走去。 冷尘紧跟几步,与她并肩而行。 “唤我何事?” “师兄……” “不敢当!” “陪我走走!” 夜色降临,月光清冷。 山谷仅有里许方圆,片刻之后便已到了尽头。 墨筱停下脚步,道:“师兄,你我当年的同门尚存几位?” 冷尘摇了摇头,道:“没剩下几个人。” “唉,仙道之难,难如登山。古往今来,登顶者又有几人呢。偏偏这世间纷扰不断,真假难辨,使人道心蒙尘,整日惶惶难安!” “你缘何也这般低落?” “师兄,我如今能够相信只有你了!” 墨筱的话语中透着莫名的无奈。 冷尘诧异道:“内奸已除,你……?” 墨筱举起一只手。 她的手里竟然握着两个小石头,上面刻着细小的字符,正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仙门暗记, “这……”x33 冷尘瞠目难耐。 墨筱背起双手,传音道:“我找到三处仙门暗记……” “三处暗记?难道都是孤木子所留?” “不得而知。” “啊……孤木子他……” “我在他身下的草丛里找到暗记,一时未敢断定他是内奸。” “他做贼心虚,嫁祸于野,你便借机敲打,逼他不打自招?” “而他临死之前,却说暗记与他无关。” “人之将死,倒也不必扯谎。倘若内奸另有其人,孤木子岂不冤枉?而他自称天玄门弟子,奸人无疑……” 冷尘错愕不已,揪着胡须来回踱步,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道:“谁是奸人呢……?” “我在于野身下的草地中,找到另外一枚暗记。” “哎呀……” 冷尘差点揪断胡须。 只听墨筱接着说道:“第三枚暗记,来自卞继的歇宿之地。” 冷尘目瞪口呆,连连摇头 即使他见多识广,也想不到一块小小的石头所牵扯的麻烦竟然如此的错综复杂。而孤木子刚刚死去,于野与卞继又成了嫌疑。 “据我推测,内奸不止一人。即使算上孤木子,依然还有两人。” “于野如何,姑且不论。而我与卞继相处三十年,我清楚他的为人。我敢替他担保,他绝非奸人!” “卞继也跟随我多年,我当然知道他的为人。倘若他没有背叛师门,则表明你我被人骗了。” “此话怎讲?” “奸人留下仙门暗记之时,为免不测,故意嫁祸他人,以混淆真假。这也是我不便质问于野与卞继的缘由,他二人一个宁折不屈,一个耿直易怒,倘若再被真正的奸人所乘,势必惹来一场生死火拼!” “你我又将如何?” “奸人不除,后患无穷。而抓贼抓脏,当小心行事。” 墨筱说到此处,又叹息一声,道:“本以为奉命外出,能够游历一番,不曾想这般劳心劳力,着实叫人不堪应付。改日返回云川峰,交卸了差使,我便闭关不出,从此远离仙门纷争。” 冷尘点了点头,道:“仙门纷争牵扯甚广,远非你我所能想象!” 两人不再出声,默默看向幽静的山谷…… 朦胧的夜色下,一群人影在静坐歇息。 于野独自坐在山坡上,他并未吐纳调息,而是盯着远处的冷尘与墨筱,转而又打量着不远处的七位同门。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差点让他愤怒暴起。而随着孤木子的惨死,他的麻烦也随之而去。 却正如墨筱的担心,当时他已动了杀念。既然同门与他翻脸无情,他也不必有所顾虑。他要杀了孤木子、尘起、溟夜,从此与云川仙门一刀两断。谁想形势逆转之快,竟让他一时眼花缭乱。 孤木子竟是内奸? 若非他亲口承认,依然难以置信。 天玄门,乃是卫国首屈一指的大仙门,竟派遣一个炼气弟子潜伏云川峰,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不管怎样,人已死了。 而内奸与危机,便从此消失了? 岂不闻孤木子临死之前所说,仙门暗记与他无关。倘若所言属实,难道他的身份败露是一个意外? 而留下仙门暗记的又是谁? 是溟夜,还是另有他人? 由此可见,奸人与危机依然存在。 而墨筱既然设下如此一个圈套,她又是否得偿所愿呢? 不过,那位墨师叔虽然对他于野颇为关照,却也始终抱有戒心。目前看来,她所信任的只有冷尘。 而此番远行的仅仅剩下十个人,却是相互猜忌、彼此提防。接下来尚有十余万里的路程,并且辗转各地,天晓得还将发生什么意外,最终又有几人幸存、几人死去。 嗯,无事定心! 于野吐了口闷气,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一边吐纳调息、一边研修遁法。 蛟影为了助他提升修为,不再抢占灵气。她魂力的恢复,也因此变得更加缓慢。他索性一次吸纳两块灵石,以便蛟影能够从中受益。他并不在意是否筑基、结丹,只求蛟影能够早日重塑魂体。 她带他走上了一条修仙路,他想帮她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百零一章 天晟门 清晨。 几只鸟儿“啾啾”飞过树丛,沉睡了一宿的山谷就此醒来。 弟子们纷纷起身,整理衣着,准备赶往落雁城。x33 于野也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打量着手中的灵石。吸纳两块灵石的好处浅而易见,如今体内的灵气更为充盈。倘若同时吸纳三块、四块灵石呢,修为的提升能否一日千里? 应该不能。 灵气入体之后,唯有经历气海的吐纳,周天的循环,方能变成真气而收为己用。若是一味的吸纳灵气,以眼下的修为境界根本应付不来 身边的禁制罩了一层雾气,看不清四周的情形。 于野收起灵石,撤去禁制。 孤木子死了,如今加上他尚有九位炼气弟子。 却不见了墨筱? 等待之际,忽然从山上冲下一道人影,正是墨筱,急声道:“暂避一二——” 众人虽然不明究竟,却应变极快,瞬间鸟兽散去,或是蹿向树丛、或是借助山石躲藏。 而小小的山谷仅有里许方圆,低矮的树丛躲不下几个人,四周的山壁也难以藏身。 于野左右张望,便想祭出破甲符隐去身形,恰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道石缝,他急忙跑了过去,而石缝中已躲着一人。他正想转身离开,却被对方伸手拉了进去,并传音道:“或有敌袭,不可大意!” 竟是白芷! “嗯……” 于野不便挣脱,却“腾”的红了脸。 石缝狭窄,堪堪容得下一人,此时竟然挤下一男一女,彼此只能紧紧的贴在一起而喘息可闻。似曾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使人禁不住怦怦心跳。 于野急忙闭上双眼。 耳畔响起传音:“哼,人小鬼大,瞎想什么呢……” 于野暗暗后悔不迭。早知道这般尴尬,应该舍去一张破甲符。而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敢想。 “哎呀……” 再一声呻吟传来,竟透着无穷的诱惑。 于野很想落荒而逃,又怕闯下祸端,唯有凝神守一,功法缓缓运转。 “啊……” 白芷仍在呻吟,像是窘迫,或是羞怒,好像终于忍耐不住,出声叱道:“强敌已去,你……” 于野被迫睁开双眼。 他周身涌出一层青色的光芒,竟然将白芷死死的禁锢在石缝中,逼得她脸色涨红、喘息艰难。 于野慌忙收起法力,转身逃出石缝。 只见众人已再次聚集在山谷中,便听墨筱说道:“方才有一位筑基修士途经此地,看上去来意不善。为免不测,且分头赶路。冷尘、朴仝、卢正、尘起、溟夜先行一步,于野、卞继、车菊、白芷与我同行。途中若有意外,前往落雁城的东升客栈碰头,启程——” 冷尘等人会意,各自施展轻身术率先离去。 片刻之后,墨筱带着余下的弟子走出山谷。 依着她的吩咐,十人分成两批赶路,彼此相隔十数里,不易被人识破身份,也便于相互照应。 于野随众往前,悄悄回头一瞥。 白芷已随后跟来,犹自伸手掩胸、脸色微红,忙又佯作镇定,冲着他幽幽瞪了一眼。 于野扭头看向他处,似乎有些心虚。 便听车菊与墨筱对话—— “师叔,方才的筑基高人来自何方?” “或为天晟门的高手!” “天晟门?” “我等杀了秦丰子,天晟门岂肯罢休。” “若真如此,只怕处境不妙。偌大的齐国,均为天晟门管辖之地。” “倒也无妨!” 卞继接话道,又说:“落雁城以东,有家玄春门。彼处应该有座传送阵,可借道前往卫国!” 墨筱不置可否,问道:“于野、白芷,你二人意下如何?” 于野没有吭声。 虽然重返齐国,却为异国他乡,依旧是两眼一抹黑,他也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 白芷倒是乖巧,奉承道:“全凭师叔主张!” 此时,旭日升起。 五人迎着朝霞往东而行。 忽然一道剑光划过头顶。 转瞬之间,十余丈外落下一道人影,是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黑脸短须,举手笑道:“各位道友,幸会!” 五人慢慢停下脚步。 墨筱拱手回礼道:“道友,幸会!” 中年男子笑容和善,又道:“各位道友来自何地,去往何方?” “散修之人,云游四方!” “哎呀,本人也是散修,难得偶遇,何不同行?” “这个……” 墨筱看向身旁的于野、卞继,为难道:“多谢这位道友的美意,奈何有事在身,途中不便耽搁,告辞!” 言罢,她匆匆往前走去。 卞继、车菊、白芷紧随其后,于野则是落后几步。 “呵呵!” 中年男子伸手拦住去路,道:“本人肖巽,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请让路!” “不急一时,你我结识一番……” 墨筱面露愠色,冷声道:“请道友自重!” 自称肖巽的中年男子依然纠缠不放,笑嘻嘻道:“墨道友息怒……”他察觉失言,依然有恃无恐道:“呵呵,墨道友若为散修,又将云川仙门置于何地……” 而他话音未落,突然发现面前的仙门弟子少了一人。 便于此时,几道无形的禁制倏然飞来。 肖巽早有防备,他闪身往后退去,不料禁制极为诡异,一时竟然难以摆脱。 与此瞬间,墨筱与卞继、车菊、白芷飞身而起,全力劈出一道剑光。 “轰——” 一位筑基高人与两位炼气九层高手的联手强攻,威力不容小觑。而肖巽已被禁制束缚,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轰鸣声中,他护体法力崩溃,猛的离地倒飞出去,谁想一道更为诡异、更为凌厉的杀气急袭而至。 “噗——” 肖巽尚未落地,眉心炸开一个血洞。他翻身摔在道旁的草丛中,已然变成了一具死尸。 这位筑基高人应该是有备而来,且有恃无恐。而他却低估了一位筑基女修与四位炼气弟子的强悍,最终弃尸道旁。 墨筱正要查看死尸,脸色微微一变。 远处的半空中闪过两道剑光,随之两道踏剑的人影愈来愈近。 不用多想,肖巽之所以在此纠缠,便是为了等待同伴的到来。而对付他一个人虽然不难,却难以对付两位筑基修士。一旦双方再次交手,生死胜负必将逆转。 “快走——” 墨筱踏剑而起,直奔远处的两人冲去。 她要引开强敌,以便让四位弟子逃生。 卞继不敢迟疑,与车菊转身逃向山林之中。白芷追赶之际,忍不住回头张望。 于野呢? 他借隐身术施展偷袭,又在众人的相助之下,以剑气击杀了一位筑基高人。而他得手之后,迟迟没有现身。x33 莫非他逃走了? 不远处忽然冒出一道人影,手里拿着一枚纳物戒子。 危急关头,他竟然在搜刮死人的财物? “走啊——” 白芷召唤一声,又微微一怔。 转眼的工夫,已不见了卞继与车菊的踪影。 “砰、砰——” 天上传来几声巨响,三道剑光撞在一起,遂即一人逃向远方,另外两人紧追不舍。 墨师叔舍身断后,显然寡不敌众…… “这边来——” 白芷尚自张望,于野已擦肩而过。她随后追向山林,却见于野途中转向。 数十丈外的山脚下有个小小的洞口,偏僻而又隐秘。 白芷冲入洞口,出声道:“车师姐……” 没人回应。 也未见车菊与卞继。 小小的山洞内,仅有她与于野,彼此眼光一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想起了什么,白芷的心头一乱,尴尬道:“我当车师姐与卞师兄在此,你……” “暂避片刻!” 于野低头坐下。 “此地不宜久留……” “筑基高人飞在天上,你我难以远去。” “倘若追来……” “无妨!” “墨师叔生死未卜,车师姐、卞师兄去向不明……” 于野抬起头来。 白芷看向洞口,竟是满脸的忧色。 从未见她在意过别人的死活,今日却牵挂起同门的安危。 “墨师叔乃是高人,她自有脱身之法。车菊与卞继,或已赶往落雁城。待天黑之后,你我再动身不迟!” “也只得如此!” 白芷撩起衣摆坐下,又撩起发梢,稍作沉思状,道:“想不到孤木子竟是内奸,幸亏墨师叔帮你洗脱罪名,否则……” 她说到此处,抬眼一瞥。 于野在打量着手中的一枚纳物戒子。 之前杀人的缴获,均被墨筱拿走。今日机会难得,终于让他捡了一回便宜。 白芷的眸子一闪,有意无意道:“我尚未见过筑基高人的遗物,能否借我一观呢?” “当然!” 于野未作多想,递出手中的戒子。 白芷抿唇一笑,道:“我无非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何况戒子封有禁制,我也难窥端倪呀!” 于野摇头不语。 白芷笑意不减,接着说道:“尘起与我说过内奸一事,据他推测,孤木子之外,内奸另有其人!” “哦?” “你猜尘起所说之人是谁?” “谁?” “溟夜。” 于野又摇了摇头。 尘起固然精明狡诈,却早已知道溟夜的底细,他所谓的推断,毫无新意。 “尘起还提到一个人,葛轩……” “葛轩?” 第二百零二章 落雁城 从白芷的口中得知,尘起不仅断定溟夜、葛轩是内奸,所有人都有嫌疑,便是墨师叔的举动也不合常理。 据他所说,葛轩潜伏兰陵城多年,应该熟知秦丰子的为人,对于国主之争了如指掌,结果害得众人身陷囹圄,他却自始至终毫无作为。他显然已被秦丰子收买,乃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卞继与卢正,与孤木子走得甚近,难说彼此没有交易; 朴仝,曾担当开路的重任,却遭到袭击,两位师弟罹难,唯独他活着,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车菊,乃是墨筱的亲信,毫无主见,惟上是从; 冷尘,那么大的年纪,不在仙门闭关修炼,却与十九岁的同门称兄道弟,与筑基前辈暧昧不清,他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墨筱,优柔寡断,昏聩无能,却又心胸狭窄,势必害人害己; 还有于野,自恃几招诡异的神通,便媚上欺下、为所欲为,已从当年的羔羊变成了没有人性的野狼。 当然,只有他尘起忍辱负重而志在千里,他要成为金丹高人,还要带着白芷返回大泽而重建玄黄道门! 嗯,凡事只要尘起参与,便多了阴谋的味道…… 午后时分。 一男一女穿过山林,现身于林间的大道之上。x33 男子,十八九岁,粗布长袍,浓眉星目,步履矫健;女子,男装打扮,面罩布帕,身姿窈窕。 “落雁城已距此不远。” “嗯!” 两人换了个眼色,循着大道往南疾行。 于野与白芷在山洞内躲藏了半日,夜晚降临之后,便趁着月色赶路。天明时分,依然没有停歇。当日头偏西,两人终于赶到了落雁城以北的二十里外。 落雁城的东升客栈,为事先约定的相聚之地,又能否见到墨筱、卞继等人,暂且不得而知。 片刻之后,远处的山林间出现了一座城。 据舆图所示,那应该便是落雁城。其方圆数里,住户上千,乃是南来北往的集散之地。 天色渐晚。 于野与白芷加快脚步。 “锵——” “哎呀……” 便于此时,前方忽然传来飞剑的打斗声与惨叫声。 绕过一片林子,果然剑光闪烁,三位男子你追我赶,正在缠斗不休。 于野正想着绕道而行,又蓦然一怔。 白芷催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切勿节外生枝……” 于野却不听劝说,已飞身冲了过去。 白芷暗暗无奈。 “住手!” “啊……于兄弟……” “来者何人……” “找死不成……” 白芷在十余丈外停了下来。 三位男子,皆身着道袍,应为仙门中的同门弟子。遭到追杀之人,肤色白皙、相貌俊秀,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炼气六层修为,肩头上带着血迹;随后追杀的两人,均为三十多岁的壮汉,炼气六层、七层的修为,各自手持飞剑而盛气凌人。 白芷微微讶然。 于野认识受伤之人? 而于野又岂止认识,他拦住受伤的男子,意外道:“羽兄,你这是……” 羽兄者,羽新也。 自从与羽新、安云生、何清念、罗尘在齐海镇一别,转眼过去了一年半,彼此皆无音讯,不想今日在这落雁城外再次重逢。 羽新也是惊喜不已,却一手持剑,一手捂着肩头的剑伤,忙乱道:“一言难尽,快快离开此地……” 而两个男子却一左一右拦住了去路。 “休走!” “留下命来!” “两位道友!” 于野举手说道:“有话好说,何必闹得你死我活呢?” “呸!”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以道友相称,既然找死,本仙长成全你……” 两个男子显然没将于野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凡夫俗子。在远处旁观的倒是一位女修,看上去不足为虑。各自的话音未落,已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 于野早已没了耐心,身形一闪,法诀出手,几道剑气破风而去。 “砰、砰——” “噗、噗……” 先是护体法力崩溃的动静,又是脑浆迸裂的声响,接着两具死尸摔在地上,两把短剑随之失去了光芒。 “啊——” 羽新虽然知道于野的手段,却没想到他杀人如此之快,禁不住失声道:“那是我的两位师兄,往日里欺负我不说,此次一同外出采买,再次联手害我。” “师兄?” “是啊,倘若师门追究,如何是好……” “师门?” “于兄弟有所不知,我已拜入仙门。” “你并未杀人,料也无妨!” “但愿如此,不、不……” 于野焚烧了死尸,捡取飞剑与纳物戒子递给羽新,却被他连声拒绝,显然是怕担上杀害同门的罪名。而遇到于野,羽新还是喜悦不已,便想找个地方说话,又迟疑道:“那位是……” 十余丈外,站着一个女修,虽为布帕遮面,却依然不失秀丽的身姿。 “羽兄勿忧,她并非外人!” 于野笑了笑,招手道:“过来结识一位道友!” 白芷虽然在旁观,却依然没有弄清羽新的来历,她带着疑惑走到近前,举手道:“见过羽道友!” 于野引荐道:“这位白芷……” 白芷随声道:“我乃于野的师姐!” “来自大泽玄黄山……” “慎言!” “无妨!羽新来自大泽的天丹峰,与你同为大泽道门的弟子。” “哦,你便是与他结伴来到蕲州?” “不止我一人,另有几位道友!” 羽新更为惊喜,接话道:“哎呀,原来是玄黄山的同道,幸会、幸会!而白道友竟是于野的师姐,我记得他并非道门弟子……” 于野看了眼天色,提醒道:“羽兄,你我另找地方叙谈!” “所言甚是!” 羽新转身便走,示意道:“且去落雁城的东升客栈,我当款待两位一番!” 于野与白芷换了个莫名的眼色。 在异国他乡遇见大泽的故人,已是极其巧合,不想所去的地方,竟然同为落雁城的东升客栈。 羽新与并肩而行,叙说着曾经的往事与各自的现状。 齐海镇分手之后,羽新与罗尘、何清念、安云生在客栈掌控的举荐下,拜入了一家小仙门,玄春门。仙门虽小,却也有金丹修为的门主与筑基修为的前辈,以及各种丹药、功法、灵石。于是乎,四人便成了玄春门的外门弟子。而羽新的相貌英俊,又能说会道,便被委派了采买之职,不想惹来同门的妒忌。今日两位师兄与他外出公干,趁机敲诈灵石、金银。他自然不肯屈服,双方撕破脸皮大打出手。而仙门弟子斗殴,尚不至于送命。谁想遇到于野,后果可想而知。 至于罗尘与何清念、安云生则是忙于修炼,如今的日子倒也安稳。 而羽新听说于野拜入中山国最大的仙门,云川仙门,一时不敢相信。云川仙门乃是大泽道门的死敌,并有多名弟子死在于野的手中,即使筑基高人亦未能幸免,他竟然堂而皇之的成为了内门弟子。羽新也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他与几位同伴始终对此守口如瓶…… 白芷默默随行。 获知羽新的来历之后,她并无太多的欣喜,反而有些冷淡,或者说有些担忧。 不过,从二人的对话中还是听到了许多她不知道的往事。譬如大泽道门的覆顶之灾,北齐山之战,筑基高人南山之死,渡海远行的艰难,以及海上的种种凶险,等等。 而她清楚记得,灵蛟谷分手之时,于野尚自疲于亡命,谁想他之后斩杀了那么多的仙门弟子,其中竟然有筑基高人。若被墨筱等师门长辈知晓他的种种壮举,只怕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只有十九岁啊,误入仙途至今,也不过三年有余…… 夜色降临。 明月东升。 一座灯火闪烁的城门到了眼前。 羽新说了一路的话,此时变得谨慎了许多,他带着于野、白芷走入城门,转而来到喧闹的街道之上。 穿过两条街道,抵达城东,可见一处院子门前挂着灯笼,上有东升客栈的字样。 “我便住在此处,两位也不妨安顿下来!” 羽新与于野、白芷定下两间客房,又走到院门旁边的酒肆中。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等待酒菜之际,羽新含笑说道:“仙门修行清苦,偶尔行走闹市,品尝人间美味,倒也不失乐趣!何况你我兄弟难得重逢,今晚定当不醉不归!” 酒肆内摆放着十几张桌子,四周灯火通明,食客们推杯换盏,吆喝声、猜拳声响成一片。 于野打量热闹的场景,又看向面前的羽新,也不禁微微一笑,暗自感慨良多。 曾几何时,羽新乃是傲然绝世、不食烟火的高人。如今他成为仙门弟子之后,反而喜欢上了世俗的喧嚣。 “也罢!” 于野伸手一敲桌子,爽快道:“便依羽兄所愿,今晚不醉不休!” 羽新的喜悦是由衷而发,他也同样倍感亲切。毕竟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又是来自大泽的故人,如今在异国他乡再次重逢,着实应当庆贺一番! 便于此时,酒肆外走来几人。 为首的老者揪着胡须,嗅着鼻子,左右张望,似笑非笑道:“嗯,好酒、好菜、好辰光,理当一醉方休……” 第二百零三章 于野之过 走入酒肆的是冷尘。 同行的还有朴仝、卢正、尘起与溟夜。 五人已先行抵达东升客栈,皆安然无恙,在酒肆中遇见于野与白芷,却并没有打招呼。于野与白芷也只得装作互不相识,陪着羽新继续吃喝。毕竟邻桌有人盯着,好酒好菜也没了滋味。饮了一坛酒之后,于野佯称有事在身,约定明日再聚,然后三人离开酒肆回房歇息。而他刚刚回到客房,便有人传音召唤。 东升客栈有前后两排客房。 于野来到后排的一间客房门前,白芷已先到了一步。 推门走进房内,当间的榻上坐着一位女子,正是墨筱、墨师叔,神情有些虚弱。看来昨日的一战极为艰难,虽然摆脱了两位强敌,也让她吃了些苦头。左右则是站着冷尘与朴仝、卢正、尘起、溟夜。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个神色不明。 于野与白芷举手见礼。 便听墨筱问道:“卞继与车菊去了何处?” 于野没有出声。 白芷欠了欠身子,轻声答道:“昨日墨师叔御敌之时,卞师兄、车师姐先行离去。我二人追赶不及,便奔落雁城而来。卞师兄、车师姐去了何处,一时不得而知!” “哦……” 墨筱沉吟不语。 白芷趁机走到榻前,俯身关切道:“墨师叔,您昨日为了拯救弟子,力战强敌,甚是凶险呢,不知您……” 墨筱摇了摇头,淡淡道:“歇息两日,便无大碍!” 却听朴仝叱道:“卞继与车菊,至今生死不明,你二人却与玄春门弟子把酒言欢,敢问是何道理?” 卢正、尘起、溟夜附和道—— “他怎会认得玄春门的弟子?” “若是泄露你我的行程,只怕不妙啊!” “哎呀,莫非在传递消息,幸好被你我撞见…… 于野的嘴角一撇,暗暗摇头。 在酒肆相遇的时候,几位同门神色古怪,竟是怀疑他与外人传递消息,便是羽新的来历也查得清清楚楚。而朴仝与卢正的质疑,倒也合乎常理,尘起与溟夜则是在煽风点火,话里话外带着恶意。 “各位师兄!”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羽新为我在齐国游历时所结交的好友,此次他外出公干,与我意外重逢,又同住一家客栈,自然要亲近一番。却也仅此而已,我与白师姐懂得规矩,事关行程其他,均未曾提及。”x33 朴仝等人依然不依不饶道—— “所说真假,如何断定?” “于师弟,你不该擅自结交外人……” “即便你走漏了消息,也无人知晓啊……” “墨师叔在此疗伤,若被仇家寻来,后果难料……” 冷尘摆了摆手,劝说道:“莫要争吵,且听墨师叔吩咐!” 众人看向墨筱。 白芷咬了咬嘴,出声道:“弟子作证,于野所说句句属实!” 墨筱沉默片刻,疲惫道:“明日还要出城找人,都散了吧!” 卞继与车菊没有如约抵达落雁城,不管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故而,明日出城,寻找两人的下落。 弟子们举手领命, 于野一甩袖子,径自出门而去。 尘起却在门外拦住了白芷…… 于野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独自穿过月光笼罩的庭院。他回到客房之后,封住门户,也不点灯,默默的坐在黑暗之中。 正如所言,遇见羽新,无非畅谈友情、把酒言欢,并未涉及其他,却因此引起墨筱与同门的猜忌,便是冷尘也对他起了疑心。尤其是尘起与溟夜,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落井下石的机会。 罢了,明日便让羽新离开落雁城,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烦! 于野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然后双手结印、凝神守一…… 再次睁开双眼,一夜过去。 窗外已天色大亮。 于野吐了一口浊气,起身下榻,撤去禁制,推门走到院子里。 所在甚为宽敞整洁,许是天色尚早,见不到几个客人,只有两个伙计在忙着洒扫庭院。 寻至羽新的客房,却房门大开。他或许有事外出。而白芷的客房,同样未见其人。 于野奔着后排的客房走去。 今日外出寻找卞继、车菊,且与几位同门碰个头,再依照墨筱的吩咐行事。 而尚未抵达墨筱的客房,便见她房中走出一男一女。 “咦,卞师兄、车师姐?” 一男一女正是卞继与车菊,皆满脸的疲惫之色。 “哎呀,只怪我与师妹忙中出错,多走了数百里的冤枉路,今早刚刚赶到此处!” “于师弟,回见!” 简短道明了原委,卞继与车菊回房歇息。 于野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向墨筱的客房,他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卞继与车菊已抵达落雁城,便也不用寻找他二人的下落。想必冷风等人已知晓此事,竟然没有知会一声。且去街上逛一逛,购置一些炼制符箓的物品。 时至今日,破甲符依然简便好用…… 街道上。 羽新走向一家铺子。 片刻之后,他离开铺子,奔着来路走去。外门所用之物已采买完毕,他要用省下的空闲陪伴于野。同为大泽人士,又一同渡海远行,可谓患难与共,彼此的情义不言而喻。不过,于野远离中山国,并有同门随行,必然肩负使命。为了避免耽误他的行程,午后便告辞返回山门。 前边有个巷子,可抄近道前往东升客栈。 而拐进巷子没有几丈远,一位男子迎面走来,虽然低着头,却能看出是位炼气七层的高手。 羽新放慢脚步,前后张望。 晨间的小巷甚为僻静,并无他人出没。 正当他迟疑之际,陌生的男子已擦肩而过。他自嘲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落雁城乃是他常来常往之地,只要没有同门坑他害他,便不会有意外发生,又何必疑神疑鬼呢! 而正当此时,忽有杀气逼近。 羽新蓦然一惊,却已躲避不及。 “砰——” 一道剑光击中后背,瞬间击溃了护体法力。他闷哼一声,飞身往前蹿去,并召出飞剑、抓出符箓,便要拼命逃离此地。 背后偷袭之人,正是擦肩而过的男子,其五官相貌似曾相识,他是云川仙门弟子,还是…… “噗——” 与此同时,又一道剑光急袭而至。 前后夹击,防不胜防。 羽新尚未催动法力护体,剑光已透体而过。他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地,手中的飞剑、符箓也扔了出去。他无力的闭上双眼之时,隐约见到屋顶跳下一人……x33 “呵呵!” 屋顶跳下的年轻男子收起剑光,得意一笑。他走到地上的死尸前,捡取一个纳物戒子,好奇道:“此人与于师弟交情匪浅,我想他的来历绝不简单,尘起师兄……” 寂静的小巷里,只有他与地上的死尸。而筹划此事,并先行出手的尘起师兄竟然不见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 恰于此刻,巷子的另一头出现一人,却是双目圆睁,疯了一般冲了过来—— “羽兄——” “啊,于师弟……” 溟夜吓了一跳,转身便跑。而他双脚尚未离地,便被几道禁制困住,顿时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羽兄——” 来的正是于野,他几步冲到近前。却见羽新的腰腹炸开一个血洞,早已气绝身亡。他“扑通”跪在地上,难以置信道:“羽兄,你不该死啊……不该死啊……” 他要去街上购买炼制符箓的物品,无意间走入这条小巷,不想遇见羽新被杀,一时之间震惊、悲愤、哀伤与愧疚涌上心头,令他欲哭无泪而不知所措。 从大泽至蕲州,多少艰难困苦都闯过来了,如今却因为故人重逢,意外招致杀身之祸。梦青青已葬身荒岛,羽新他又成了异国孤魂。是于野害了他,是于野之过…… 于野连连摇头,神情痛苦,一时悲愤难抑之时,他猛然起身吼道:“溟夜,你为何杀我兄弟?” “噗——” 一道剑气洞穿大腿,溟夜失声惨叫道:“啊……不是我……” 于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纳物戒子,“砰”的将他摔倒在羽新的遗骸前,悲声道:“羽兄,趁你亡魂未远,小弟为你报仇!” 溟夜趴在地上,腿上鲜血直流,又挣扎不得,绝望大喊:“是尘起……是尘起说你传递消息,务必杀了此人灭口……” “砰——” 于野根本不容辩驳,也不理溟夜的哀嚎,一脚踩住他的脑袋,右手催动剑诀。 突然有人叱道:“住手——” 于野置若罔闻,挥手往下。 谁料一道剑光呼啸而来,强横的杀机竟然势不可挡。他不甘作罢,又不肯退让,心头一横,抬手屈指一弹。 “锵——” 剑气撞上剑光,发出一声刺耳的炸鸣。反噬的法力随之爆发,顿作狂风横扫四方。 于野抵挡不住,被迫后退。 与此瞬间,几道人影冲到近前,有人抢走了溟夜,有人持剑相向,有人怒声叱道:“于师弟,你岂敢以下犯上?” 于野后退几步,堪堪站稳。 竟是尘起抢走了溟夜,朴仝、卢正持剑拦住他的去路。 而十余丈外,站着墨筱、冷尘、白芷。不用多想,是墨筱祭出飞剑将他逼退。却见那位墨师叔脸色苍白,两眼之中带着怒意…… 第二百零四章 不可有缺 “哼!” 于野哼了一声,迎着闪烁的剑光走去。 朴仝却是目露凶光,厉声喝道:“于师弟,你已犯下忤逆大罪,依照门规戒条,应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卢正心有不忍,劝说道:“于师弟,不敢造次……” “吱呀——” “咣当——” 争吵声惊动了几户人家,有人探头观望,又吓得关上了院门。 而于野依然脚步不停。 朴仝与卢正换了个眼色,抬手祭出一张离火箓。 火光一闪,羽新的遗骸瞬间化为灰烬。烈焰的余威所致,平地卷起一阵灼人的旋风。 于野的脚下一顿,低头凝视,眼角抽搐。 昨晚与他把酒言欢的故人,便这么没了。即使残留的灰烬也随风散去,从此在这世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朴仝与卢正趁机往后退去。 于野抬起头来。 二十余丈外的巷子尽头,站着墨筱、冷尘、白芷、朴仝、卢正,当然还有尘起,与坐在地上捂着大腿的溟夜。各自神情不同,却无一例外的都在紧紧盯着他。 “嘿!” 于野咧嘴惨笑一声,道:“想我拜入仙门以来,曾经救下多少同门的性命。而各位非但恩将仇报,反而杀害我意外相遇的一位兄弟,并为我扣上传递消息、忤逆犯上的罪名。且罢——” 他昂起头来喘了口粗气,一甩袍袖,抬脚往前,漠然又道:“既然我犯下大罪,请墨师叔处置!” “哎呀,何至于如此!” 冷尘伸手揪着胡须,忍不住急道:“墨师叔,于野的举动或有不妥,而这般欺负他也毫无道理啊!” 墨筱的眉头浅锁,道:“人已死了……” 于野出声反讥道:“人死,便该焚尸灭迹?” 墨筱摇了摇头,分说道:“你的好友并非寻常之辈,此地又为玄春门属地,焚尸也是无奈之举……” 于野一步一步往前,话语声一字一字蹦出口:“人死,便可嫁祸于我,人死,凶手便可逍遥法外?” “你待如何?” “杀人者,偿命!” “你的好友终究是外人,而溟夜却为同门弟子。之所谓内外有别。纵然溟夜犯错,亦当由门规惩处。你若敢伤他性命,莫说我放不过你,便是云川峰,也再无你立足之地!” 墨筱是在劝说,也是在告诫。也许身为前辈人物,她已别无选择。 溟夜挥动着满是血迹的双手辩解道:“我也没想杀人啊,是尘起师兄邀我追查那人的底细……” 尘起站在一旁,带着无辜的口吻说道:“我是担忧此行安危,便欲询问几句,谁料他拔剑相向,于是溟夜师弟挺身而出。结果竟然闹出人命,实非我之所愿也!”x33 白芷看了他一眼,神色中似有怨恨之意。 卢正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是场误会……” 于野已走到了几丈之外,听到“误会”二字,他再也忍耐不住,飞身冲向尘起。 尘起做贼心虚,早有提防,转身便跑。而他刚刚蹿出巷子,身形一顿,接着便被撞翻在地,雨点般的拳头瞬间落下。 众人始料不及,便要出手制止,却被冷尘一把拦住,并与墨筱连连摇头示意。 “砰、砰、砰——” “哎呦……” 只见于野将尘起按在地上,挥拳猛砸。 尘起遭到禁制束缚,难以挣扎,也难以动弹,唯有咬牙强撑。而他的护体法力竟被瞬间撕破,他的脑袋顿时陷入重拳的轰击之下。他禁不住惨叫起来—— “救命……” 冷尘出声道:“小师弟切莫莽撞,适可而止!” 于野一口气砸了数十拳,又跳起来踢了一脚,这才恨恨啐了一口,气哼哼扬长而去。 街头巷尾涌出看热闹的行人。 冷尘急忙走到近前。 尘起已是口鼻流血,满脸青肿,却故作轻松道:“若能化解于师弟心头之忿,皮肉之苦倒也无妨,哎呦……” “哼!” 冷尘摆了摆手,吩咐道:“莫在此处丢人了,回吧!” 在街上众人的围观之下,朴仝扶起尘起,卢正搀着溟夜,一行匆匆而去。 …… “咣——” 于野径自回到客房,摔上房门,摇摇晃晃走到榻前坐下,然后双手抱头而深深埋下脑袋。 羽兄,于野对不住你啊!x33 扪心自问,在大泽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位道门弟子死在于野的手里? 没有! 而今日羽兄之死,却为于野之过。 你死得何其冤枉,于野活得又是何等憋屈。明明知道尘起与溟夜的阴谋,竟然无可奈何。杀人或也简单,难的是无法面对强大的云川仙门。而于野欠你一条命,何年何月方能偿还…… 于野愤恨之际,一时郁闷难消,他抓出一坛酒,抱起来便是一阵猛灌。 “汩汩”酒水四溅,烈火入怀。 “啪”的摔碎了酒坛子。 于野张嘴吐着酒气,已是两眼发红…… 便于此时,传来叩门声—— “砰、砰!” “滚开——” 于野怒吼一声。 “吱呀——” 房门打开。 白芷低头走了进来。 于野挥手叱道:“听见没有,滚开——” 白芷看着摔碎的酒坛子,以及满屋的酒气,咬了咬嘴角,自顾说道:“尘起已从羽新的口音中猜到他的来历,为此找我求证。我当他故土难忘,便没有隐瞒,他却担心羽新泄露你我的底细,竟杀人灭口……” “你——” 于野举手怒视。 白芷的脸色微红,低声道:“墨师叔吩咐,我等当街杀人、斗殴,已闹得满城风雨,即刻赶往玄春门,借道前往卫国!” 她不待回应,匆匆转身离去。 于野愣怔片刻,站起身来,一脚踢开房门,悻悻走到门外。 车菊、卞继、冷尘、白芷等人已在客栈门前等候。尘起虽然鼻青脸肿,形状凄惨,却行走无碍。溟夜由卢正与朴仝搀扶,甚是狼狈的样子。而墨筱则是从街上走来,她显然在启程之前去了别处。 于野抱起膀子,沉着脸穿过庭院。 此次抵达落雁城本想休整几日,却闹出人命,如今迟恐生变,只得溜之大吉。 片刻之后,众人出了城门…… 落雁城以南的百里之外,有座富春山。 此处,便是玄春门的道场所在。 午后,富春山前来了一群散修,欲借道传送阵前往卫国。散修共有十人,皆行色匆忙。其中的一女两男身子带伤,更加显得来历古怪。而玄春门是家小仙门,从来不管闲事,弟子收取了灵石之后,便带着众人来到山脚下的一座院子里。 院内的石屋,设有传送阵。 墨筱、尘起、溟夜、朴仝、卢正领取了传送符,先行传送而去。 于野在屋外等待之际,默默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玄春门的传送阵,仅有四位弟子值守,虽然修为相貌各异,却均为陌生人。 “各位道友,请——” 转瞬之间,传送阵再次开启。 于野跟着冷尘等人走向屋子。x33 便于此时,院外走来一位二十八九岁的男子。其身着道袍,留着短须,相貌和善,举止沉稳。 于野回头一瞥,急忙踏进屋内。正当他惴惴不安之际,阵法光芒闪烁…… “咦?” 来到院中的男子似有察觉,当他走进屋子,阵法中早已没了人影。他转身返回,自嘲笑道:“呵呵,怎么会是于兄弟呢,倒是真的想念他了!” 他在院内转了一圈,问道:“可曾见到羽新师弟?” 有人回答未见。 男子只得作罢,自言自语道:“羽新昨日便该回山,缘何迟迟未归呢?当与何清念、罗尘知会一声,我兄弟四人不可有缺……” …… 须臾之后。 于野跟着冷尘、卞继、车菊、白芷走出传送阵。 此处同样是家仙门,元慧门。 元慧门的传送阵,位于一个山洞内。洞外为山林环绕,一时难辨东南西北。 一行十人在元慧门弟子的带领下抵达山门之外,接着由卞继带路,直奔大山的深处而去。 据舆图所示,元慧门位于玄慧山之中。玄慧山乃是齐国与卫国交界处的一处山脉,其方圆万里,山势险峻,丛林茂盛,人迹罕至。 正是因为山高林密,穿行艰难,直至天黑时分,一行也不过走出去百十里的路程。 “不走了!” 朦胧的夜色下,众人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便听墨筱吩咐道:“在此休整几日,之后再行计较。” 山谷位于几道山梁之间,树木稀少,四方开阔,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水流过。 众人散开,各找地方歇宿。 冷尘似乎有所牵挂,招呼道:“小师弟,溪边倒是草地柔软,灵气浓郁……” 于野没有理会,径自爬到山梁之上,缓缓撩起衣摆坐下。而吹着凉爽的晚风,看着初升明月,面对着苍茫群山,他依旧郁郁难消而怅然所失! 之前在玄春门遇到一位故人,他竟然不敢相认。 安云生! 与他同船来到蕲州的大泽道门弟子仅有四人,羽新、罗尘、何清念与安云生。可以说彼此患难与共,有着深厚的交情。而如今他却害死了羽新,他已无颜面对故人。何况他也怕再次惹出麻烦,连累那三位生死兄弟。若能各自安好,但愿永不相见…… 第二百零五章 忘忧物 红日升起。 又是一天。 山谷中,响起挖掘石头的动静。 “砰、砰……” 山谷北侧的山崖下,多了一排洞口,有人忙着清理洞内洞外的碎石,有人坐在洞前的草地上歇息,还有人抬眼张望而神色担忧。 清晨时分,墨筱便吩咐卞继与车菊离开了山谷,应该是另有差遣。在二人返回之前,同伴们只能就地等候,于是挖掘洞府,以便有个藏身的地方。 午时,山谷回归寂静。 墨筱与溟夜闭关疗伤,朴仝、卢正、尘起、白芷也各自钻入山洞歇息,只有冷尘留下来值守。 这位老师兄坐在洞前的草地上,伸手拈着胡须,眯缝着双眼,很是无奈的样子。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奔着不远处的山梁走去。 山梁上,坐着一人。 从昨晚,他便这么一直独坐着,动也不动,像块冰冷的石头。 于野谁也不愿理会,他只想独自安静片刻。 此时,他在端详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羽新的遗物。 其中的各种遗物,或来自凡俗,或来自道门,或来自海上,或来自仙门,见证着羽新短暂而又忙碌的一生。 人,固然难免一死,却应当死得其所,死得磊落,死而无憾。 羽新却是极其无辜,也极其的冤枉,竟死于故友重逢,死于一场阴谋算计。 不知他能否魂归故里,也不知他该如何翻越那重重的高山与茫茫的大海! 这是他于野之过! 这也是他所面对的又一次人性之恶! 而他一个炼气五层的晚辈弟子,又能怎样呢?无休无止的猜忌与算计,早已让他疲于应付。这炼心之苦,更是令他倍感煎熬,惟有咬牙撑着,坚信善恶有报…… “小师弟!” 有人走上山岭。 于野收起纳物戒子,抬眼远望。 明媚的天光之下,浮云片片,群山延绵,景色如画。而他所看到的不是景色,而是沉闷的时光与蹉跎的岁月。 冷尘径自坐下,道:“莫畏浮云乱,风物放眼量!” 于野闭上双眼。 冷尘尴尬一笑,道:“小师弟,你打伤了溟夜,差点将他大腿废了,又将尘起当众痛殴了一顿,也该消消心头的火气了。不然呢……”他拈着胡须,接着说道:“你杀人倒是一时痛快,而后果却是不堪设想。尘起与溟夜以同门安危当借口,纵有过错,眼下出门在外,便是墨筱亦难以处置。你与其这般悲愤满怀,何如坐看天道轮回,来——” 他拿出一个精巧的玉壶,大方的示意道:“这壶五十年的陈酿,足以为你解忧!” 于野依然无动于衷。 冷尘小心翼翼打开酒封,伸着鼻子深嗅了一下,禁不住眉眼带笑,已是满脸的陶醉。x33 于野还是不予理会,却有一股幽兰般的香息萦绕而来,顿时令他为之心动,而一时又欲罢不能。他禁不住有些恼火,一把抢过酒壶便要扔了。 “哎呀,不敢……” 冷尘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抢夺。 于野却举起酒壶一饮而尽,这才将空酒壶扔了出去。 冷尘接过空酒壶,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又满怀期待道:“小兄弟,五十年陈酿的味道如何……?” “什么味道?” 于野沉着脸反问了一句。 “哎呦!” 冷尘摇晃着酒壶,后悔不迭道:“我珍藏了五十年的美酒,我老人家都不舍得品尝,竟被你小子当成凉水喝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嗝——” 于野打了个酒嗝,一股浓郁的香息涌上口鼻,像是深谷幽兰绽放,又似百果飘香,并夹杂着光阴的沉淀,醇厚的味道随之久久不绝。他怔怔片刻,情不自禁道:“好酒!” “哦……呵呵!” 冷尘彷如遇见知音,抚掌乐道:“酒香有人识,不负百年陈。小师弟也算是饮酒之人,可喜可贺!” “何喜之有?” “饮得杯中酒,放下风月愁;乘风上九霄,天地任尔游!” “这不过是醉人醉话罢了!” “咦,你小小年纪也曾醉过?” “这酒再来几壶,或可一醉!” “再来几壶?你休想!” 冷尘瞪起双眼,避之不及般的起身离去。片刻之后,山谷中又传来他的话语声—— “酒名忘忧物,未尽酒所长;酒后忘我身,安得忧可忘……” 于野听着那饱经沧桑的感慨,回味着美酒的醇香,也不禁翘起嘴角而淡淡一笑。 冷尘虽为师兄,却又是一位仁厚的长者,总是在关键时刻维护他,在他心绪低落的时候给他带来宽慰与笑声。 于野站起身来,回到山谷中。 他寻至一堵山壁前,抬手祭出一道剑光。随着法诀驱使,剑光扎入石壁深处,随着石屑纷飞,一个洞口渐渐现出雏形。 虽然他极少施展飞剑,却早已将各种御剑之法修炼娴熟。即使不足以对付强敌,而用来挖掘山洞倒是绰绰有余。 他又拿出两个戒子顺手一挥,洞内的石屑尽被装入戒子之中。将石屑抛至远处之后,一个小小的洞府就此而成。 “小师弟,五日后轮你值守!” 冷尘在二十余丈外的草地上踱着步子,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 于野点了点头。 钻入洞口,找块褥子在地上,就此盘膝而坐,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所挖掘的洞府仅有丈余大小,用来歇息修炼足矣。 于野看了看右手的御兽戒,摸出几块灵石丢了进去,又拿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然后双手结印凝神守一…… 转眼之间,三日过去。 于野记着冷尘的提醒,及时走出洞口。 一个半月以来,不是奔波途中,便是遭遇不断,难有安心修炼的日子。而即便如此,修为依然在缓步提升。这要得益于蛟影的相助,奈何又为她立下一个十年筑基的诺言。 无论对人对己,他从来不敢轻易许诺。 而为了蛟影,他只能答应下来。不管十年之内能否筑基,惟有全力以赴! 此处位于大山深处,野兽众多。卞继与车菊有事离去,墨筱与溟夜在闭关疗伤。为了避免不测,剩下的六人轮番在山谷中担当戒备的重任。 晨色中,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昨日是白芷在值守? 于野皱了皱眉头,转身奔着空旷处走去。 山谷之中,一如既往的安静。抬眼所见,草叶青青,野花绽放,和风拂面,春意更浓。 “于野……” 身后有人跟来。 于野径自往前。 身影一闪,白芷挡住了他的去路,又抬手掐动法诀,四周顿时多了几道松散的禁制。 “我的禁制之术已略有小成,请你指教一二。” 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声若吐翠,再有窈窕的身段,顿然为这满山的春色又添几分妩媚的韵致。 于野却是两眼一翻,便要掉头离开。 “你……” 白芷的脸色一僵,笑容已然消失,却赌气般的再次伸手阻拦,委屈道:“羽新之死,乃尘起、溟夜所为,你岂能迁怒于我呢?而我也深受其害,却是无依无靠,若不忍气吞声,又能自保?”她胸口起伏,眼圈发红,抿了抿嘴角,带着无助的口吻又道:“我不敢指望你替我报仇,也不指望你帮我重振道门,只求你念在过往的情分上,不要这般对待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 小女子? 于野的神情有些苦涩。 正是这个小女子,让他吃尽了苦头。既然得罪不起,且敬而远之。 而愈发激愤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你我置身异国他乡,本该相互照应,你却心胸狭窄,目中无人……” 于野禁不住看向远处,抬手加持了几道禁制。若被他人听到这边的对话,麻烦就大了。他转过身来,恼怒道:“我心胸狭窄?” 白芷却盯着他的双眼,反问道:“若非如此,你为何容不下我?” “我何时容不下你?” 于野脱口而出,忽又心头一乱,支吾道:“我……” 眼前的白芷,已不复曾经的矜持孤傲,也不再是那个拒人千里的仙子,反而像个柔弱无助、且又楚楚动人的小女子。而一旦就此纠缠下去,他仿佛再次回到摩崖洞,喜怒哀乐任由拿捏,何去何从已身不由己。 恰于此时,识海中突然响起一声讥笑—— “嘻嘻,男儿自恃心胸宽大,最为喜欢怜悯弱小,只需抓着这个破绽,任谁都将方寸大乱哦!” 于野的脸皮一热,心头瞬间沉静下来。 白芷见他神色有异,期待道:“有话尽管说来,我听着呢!” “我……” 于野支吾片刻,道:“我说的是禁制之术!”他伸手撤去禁制,示意道:“欲修此术,先由符阵着手,白师姐多加尝试,来日自有收获!” “……” 白芷愕然不语。 于野抱起膀子,大步离去。片刻之后,他走到山梁上坐下。再次极目远舒,但见天地高远而景色无边。 白芷依旧伫立在山谷中。 看着那道独坐的人影,她的眼光在闪烁不停。她的神色中有失落,有幽怨,有恼怒,有疑惑,也有不甘。 是她亲眼看着他走出山村,看着他踏上仙途,又看着他从一个山野小子,一步步成为仙门弟子。而如今他却走得愈来愈远,已渐渐的让她难以追赶…… 第二百零六章 云国之行 一个月之后,卞继与车菊返回。 众人再次相聚在山谷中,由卞继、车菊回复相关事宜,再由墨筱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玄慧山南麓的东端,有个飞羽庄。飞羽庄的姬庄主,曾为云川仙门弟子,与云川峰的神启堂关系密切。两年前,他族中子弟被玄离门的弟子所杀。玄离门位于玄慧山南麓的西端,虽为一家小仙门,而与飞羽庄相比,依然是强大的存在。姬庄主曾经求助云川峰帮他报仇,一直未得回应。如今却传出风声,说是玄离门获得一件宝物,或与兰陵地宫有关。云川仙门便派遣焦虞率领十二位弟子前往飞羽庄,一是应邀主持公道,再一个便是查寻宝物的真相。 谁料焦虞求胜心切,直接寻至玄离门,结果大打出手,双方伤亡惨重。于是仙门传信墨筱,吩咐她带人前去救援。而兰陵城之行看似顺利,却也波折不断。墨筱唯恐再生变故,便派遣卞继、车菊先行联络。如今已探明去路,也该动身启程了。 不过,此去并无捷径可走,唯有翻过玄慧山的主峰,方能抵达在五千里之外的飞羽庄。且山高林密,天象多变,途中极易迷失方向。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卞继拿出一枚图简交给众人传阅。 图简,乃是修士常用之物。 只要修士的神识足够强大,便可在玉简中烙出字符、舆图,或是标记,形同一种神识拓印。 众人记下图简中的路径之后,又从墨筱手中得到了一笔赏赐,或是兰陵城之行的补偿,分别是二十块灵石、两瓶丹药、两张降龙符、两张土遁符、五张御风符、十张离火符,以及一张筑基剑符。x33 三月下旬的这一日,墨筱带领弟子们开启了卫国之行…… 没有路。 只有遮天蔽日的古木丛林、犬牙交错的怪石,高耸陡峭的山壁,深不见底的沟壑,与匹练般咆哮而下的飞瀑。 众人施展轻身术,时而飞崖走壁,翻石越涧,时而穿行于丛林之上。 晚间。 弦月如钩,夜风如涛。 一行歇宿在山顶之上。 于野倚着一块石头盘膝而坐,拿出一粒辟谷丹扔进嘴里。 远离了城镇乡村,买不到吃食,春天的大山里也难寻野果,且以辟谷丹充饥,以山间的溪水解渴。 山顶虽然风大,胜在视野辽阔,头顶明月相伴,四方夜色无边。 众人赶路疲惫,各自歇息。 墨筱师叔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 溟夜的腿伤虽也痊愈了大半,却依然一瘸一拐,行动难以自如,一路之上由尘起带着他赶路,两人倒是情同手足。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摸出灵石扣入掌心,慢慢闭上了双眼。 随着功法运转,护体法力笼罩全身,强劲的气机涌出气海,流向经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在那个无名的山谷里,难得安安静静修炼了一个多月。修为再次得以提升,如今境界已达炼气五层的后期。 而御兽戒的两头妖螈,得益于灵石的喂养,不仅个头见长,相貌更为丑陋,后背的肉坨也变成两片尺余大小的翅膀形状。 不过,神龙遁法依然进展甚微,七杀剑气与《天禁术》的修炼也仅限于第一式殉杀与困字诀。这应该与修为有关,炼气五层的境界太低了。一时也着急不得,且求循序渐进…… 清晨。 一道道人影继续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 如此夜宿晓行,日复一日。 陡峭的山势渐趋平缓,山林愈发茂盛。 这日的黄昏时分,十余里外的山谷中有炊烟升起。须臾之间,前方出现一片庄院。 庄院占地里许,为田地、水溪、林木所环绕,自有一派田园风光,却又远离尘嚣而异常的幽静。 据卞继所说,那便是飞羽庄。 而庄子尚在远处,庄前的谷场上已冒出几道人影。 片刻之后,墨筱带着弟子们匆匆抵达谷场。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人带着三位男子迎了上来。 老者,身躯高大,须发斑白,双目有神,竟是一位筑基三四层的高人。他便是飞羽庄的姬庄主,姬鑫。 中年人,正是神启堂的筑基前辈,焦虞。 三个男子,一个与姬庄主的相貌相仿,乃是他的儿子,姬冠,三十岁多岁的光景,炼气七八层的修为;另外两个乃是跟随焦虞的神启堂弟子,分别叫作梁乔与羌蒲,炼气九层的高手。 由焦虞引荐双方相识,免不了一番礼数。 姬庄主大声说笑,步履带风。他引着众人走进庄园,在花团锦簇的庭院中摆开酒宴,为远来的贵客接风洗尘,席间又是一阵寒暄客套,场面很是欢快热闹。只是焦虞与梁乔、羌蒲似乎兴致不高,看上去郁郁寡欢的样子, 于野无暇理会其他,只管盯着美酒佳肴,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抓着卤肉,连吃带喝忙得不亦乐乎。而他吃喝之余,没忘留意三位前辈的交谈。 据悉,玄离门是家小仙门,门主姓文,单名一个弘,仅有筑基修为,门下弟子也不过数十人。焦虞自恃名门大派,一时心骄气盛,便带人登门问罪,结果遭到围攻。不仅他与姬庄主受创,便是随他出行的十二位炼气弟子也折去十人。伤亡竟然如此惨重,双方的仇怨再难以化解。而墨筱的到来,使他与姬庄主再次生出报仇的念头,却又因为此前的失利,难免患得患失…… 酒宴过罢,夜色已深。 姬庄主又趁着酒兴带着众人来到后院,一间间客房早已洒扫熏香安排妥当。 于野懒得与人寒暄,径自走进客房,然后关上房门,专心行功修炼。 与其操心各种阴谋算计与人情世故,不如独善其身。何况他只是一个晚辈弟子,过问太多,反而遭人猜忌…… 天亮之后,姬庄主带着姬冠一一登门问候。 于野只得打断修炼走到门外。 姬家的后院为十几间客房环绕而成,当间是个天井般的庭院,种植着花花草草,还有石桌石凳以供休闲小憩。 墨筱、焦虞也住在此处,十三位仙门弟子共处一院。 姬冠虽为飞羽庄的公子,又是炼气高手,却谦逊有礼,竭力交好每一位仙门弟子,无论年长年幼者,皆尊称一声师兄、或师姐。他爹姬庄主更是出手大方,不仅拿出衣物与灵石作为答谢,庄子里的美酒吃食也任由客人享用。 一时之间,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姬庄主又引着众人走向院外。 院外是一片花圃与一方池塘。 争奇斗艳的花草之间,搭着凉亭,摆放着简朴的桌凳,以及各种干果糕点与饮品。 一群仙门弟子难得如此清闲,或徜徉花丛,或伫立水边,或坐在亭下,享受着田园的悠然与宁静。x33 于野用衣襟兜着干果糕点,溜到池塘边的草地坐下。 他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日子,也羡慕姬庄主的福气! 有家有院,且子孙满堂,坐拥田园风光,偶尔御剑飞天遨游四方,岂不就是享尽了天地之间的福缘与运气。 不过,姬庄主既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于野也分到两套道袍与十块灵石,算是拿了好处。之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怕悠闲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而姬庄主已如此富足,又何必与一家仙门结怨呢。 于野吃着糕点,回头一瞥。 溟夜拄着木棍走了过来。 于野的脸色一沉。 溟夜的脚下停顿,神情有些慌乱。他看向不远处的几位同门与亭子里的三位前辈,遂壮了壮胆子,一瘸一拐走到近前坐下,带着讨好的神情低声道:“于师弟……” 于野侧目斜视,一言不发。 “咳咳……” 溟夜清了清嗓子,不安道:“我失手杀了你的兄弟,你也差点砍断我的一条腿,你看……”他斟酌片刻,试探道:“你看能否就此揭过,彼此握手言和?” 于野咀嚼着糕点,依旧沉默不语。 溟夜主动求和来了。 有墨师叔与同门的陪伴,倒不虞性命之忧,他是怕被人惦记,免不了某一日死在剑气之下。 又听他辩解道:“我的一条腿当然比不上一条人命,而大错铸就,难以回天,徒呼奈何……” 于野的眉梢一挑,看向远处。 十余丈外,尘起陪着姬冠谈笑风生,似乎留意到他的眼光,竟悄悄转身躲避。其他的同门师兄、或师姐,也在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于师弟!” 溟夜倒是求和心切,忙道:“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弥补过错,我愿赔偿灵石……五百……” 于野捏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 “一千!” 溟夜咬了咬牙,猛的伸出一根手,脸上带着狠色,豁出去般道:“一千灵石,如何?” 于野怔了怔。 一千块灵石? 即使凉亭中的三位前辈,也拿不出如此多的灵石。 而一千块灵石,又能否买条性命? “我有言在先啊……” 溟夜以为交易达成,难为情道:“我眼下拿不出几块灵石,且待来日返回暮天城,见到家师之后,必将灵石如数奉上!” “不稀罕!” 于野淡淡回应一句,兜着他的果子糕点起身离去。 “于师弟……” 溟夜始料不及。 却见远处的尘起冲着他微微一笑…… 第二百零七章 糊弄鬼 不出于野的所料,清闲的日子是短暂的。 抵达飞羽庄的第四日,焦虞、墨筱召集众人训话。大致的意思,玄离门侵扰乡邻,滥杀无辜,触犯了仙道的规矩,致使十位云川仙门弟子丧命,理当受到最为严厉的惩处。为了道义所在,也是正义所向,云川仙门将与飞羽庄联手,将玄离门连根拔起、铲除。 不过,在两个月前的一场大战中,玄离门虽也伤亡惨重,却尚有门主文弘与两位筑基修士,以及三十多位炼气弟子。为了终战获胜,务必精心谋划筹备。三日之后,墨筱带人先行前往玄离门,焦虞、姬庄主随后接应,各自牢记玄离门的舆图、阵法,等等。 训话过罢,众人散去。 于野也回到房内,坐在窗前的木桌旁,打量着手中的玉简。 玉简为飞羽庄炼制,其中拓有玄离门的舆图、阵法,以及相关事项。姬庄主与焦虞倒是筹备周全,可谓煞费苦心! 而将玄离门连根拔起、铲除,不就是灭门吗?曾经的大泽道门,不也遭遇过同样的无妄之灾?却说得好听,什么道义所在,什么正义所向,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话,糊弄鬼呢。 于野丢下玉简,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讥笑。 云川仙门弟子的种种罪恶行径,曾经令他恨之入骨,谁想时过境迁,他也成了恶人的帮凶。 这是天道循环,还是造化弄人? “笃、笃——” 房门没关,门扇响起叩击声,接着走进一人,举手笑道:“于师兄,打扰了!” 姬冠? 于野曾经喜欢飞羽庄的富足与安逸,也羡慕姬庄主的福缘运气,不过,当他听说了飞羽庄与玄离门的恩怨由来,三日前的看法已不复存在。 两家恩怨的起因,是姬家子弟外出遇见女修士,便出言戏弄羞辱,谁想人家并非寻常的散修,而是玄离门的女弟子,结果出手还击而闹出了人命。姬庄主急于报仇,又惧怕玄离门的强大,恰好被他打听到一条消息,说是玄离门的文弘与齐国兰陵城供奉交情深厚,曾经得到一件稀世珍宝。姬庄主便将此事传信告知云川仙门,借机邀请强援帮他对付玄离门。焦虞也果然带人来到飞羽庄,接着又气势汹汹杀向玄离门。不料玄离门的门主文弘极为强硬,双方大打出手,如今已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试想,这么一个飞羽庄,虽有青山绿水、田园风光,却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哦,姬兄,有何吩咐?” 于野站起身来。 “不、不!” 姬冠连连摆手,谦和笑道:“于师兄乃是仙门高人,在下岂敢托大,今日特地登门,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 于野本想敷衍两句,便关门谢客,忽然心思一动,道:“我有一事,不知姬兄能否帮忙?” “在下荣幸之至!” “本人炼符尚缺几样东西,能否帮我购买一罐朱砂与几张兽皮?” “小事一桩,请于师兄稍候片刻!” 姬冠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于野有些意外。 上回炼制的破甲符已所剩无几,便想多加炼制而留着备用,奈何一直没有找到灵兽之皮,谁料姬冠竟然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小师弟!” 门口又是人影一闪。 冷尘走了进来,狐疑道:“你与姬家公子在鬼鬼祟祟作甚?” “关你何事!” 于野径自坐在桌前,不愿理睬的样子。 “呵呵!” 冷尘笑了笑,拈须道:“小师弟多虑了,我并无监管盯梢之意,无非见到姬家公子登门,有些好奇罢了!” 他没人理会,也不介意,伸手扯过凳子坐下,又道:“此去玄离门,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小师弟若能立下大功,来日受用无穷啊!” 这位老师兄喜欢多管闲事,竟然操心起小师弟的前途 于野却不领情,讥讽道:“你我万里迢迢而来,只为铲除一家行事端正、不畏强势的仙门,这样的功劳不要也罢!” “此言有失偏颇!” 冷尘摇了摇头,道:“玄离门杀害飞羽庄子弟,致使我十位弟子丧命,如此既不惧威、也不怀德,又岂能称之为行事端正呢?” 于野反问道:“便该招来灭门之祸?”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倘若杀了十位仙门弟子的是我,是不是也该碎尸万段而以死赎罪?” 冷尘扭头看去。 于野坐在一旁的木桌前,手里把玩着玉简,心不在焉的样子。 冷尘悄悄松了口气,苦笑道:“你这小子,口无遮拦!” 于野却意味深长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于师兄……” 有人走进房内。 “冷师兄也在此处,容我引荐,这位——” 姬冠不仅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堆东西,身后还跟着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人,听他引荐道:“这位是我家族叔……” 中年人拱手施礼,道:“姬阳,见过两位道友!” 于野与冷尘只得起身还礼。 姬冠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带来两个陶罐,一个陶碗,一支笔,一沓符纸,还有一沓裁切过的兽皮。 而一个陶罐装的是朱砂,另一个罐子装的何物? 姬冠伸手示意,道:“我家族叔喜好符箓之术,庄内的符箓皆由他炼制。听说于师兄也是此道高手,便随我前来登门请教。” “啊……” 于野愕然不已。 姬家乃是修仙家族,自然不缺炼制符箓的物品。而他只想讨要几张兽皮而已,竟然招来了一位炼符高手。 而冷尘也瞪起双眼。 他所熟悉的小师弟竟然懂得炼符之术? “于道友!” 姬阳上前一步,举手道:“这丹砂为朱砂中的上品,白虎之血、灵狐之皮,为我多年珍藏,狼笔、符纸同样不俗,不知您是否适用?” “当然适用!” 于野急忙举手道谢。 又听道:“于道友炼符之时,我想观摩一二……” “这……” 于野愕然不语。 姬阳歉然一笑,道:“我自然懂得法不外传的道理,故而备下一百灵石当作谢礼,观摩道友炼制一道符箓,而不管有无收获,即刻转身离去。”他拿出一个戒子放在桌上,又恭恭敬敬深施一礼,诚心实意道:“本人深居大山,难逢同道高手,机缘来之不易,还请于道友成全!” “于师兄!” 姬冠也躬身施礼,恳求于野成全他族叔的心愿。 于野看着面前的叔侄俩,以及桌上的一堆东西,与装着一百灵石的戒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切磋道法也未尝不可,又能赚取灵石,一举两得的美事!” 冷尘酸溜溜来了一句,转身走向门外。 “冷某不便旁观,失陪!” 姬冠颇为识趣,跟着告辞离去,并将房门轻轻关闭,以免他人打扰于师兄炼制符箓。 姬阳后退了几步,满怀期待道:“于道友,请——” 于野迟疑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 在仙门之中,道法切磋实属寻常。而且事已至此,看来只能露一手了。一百块灵石呢,应该不吃亏。 于野定了定神,打开两个陶罐。 丹砂倒也罢了,与朱砂相仿。而虎血应为特制,虽已收藏多年,依然赤红鲜艳,并透着浓重的腥气。 没用过虎血呢,姑且一试。 于野取了丹砂、虎血放在陶碗之中,又挤出一滴精血加以调制,然后铺开一张兽皮,伸手拿起了狼笔。 “我只炼制一道符箓?” “一言为定!” 得到确认之后,于野缓了口气,遂屏息凝神,举起狼笔飞快蘸了丹砂,紧接着手腕抖动、笔走龙蛇,随之光芒微微闪烁,一张符箓瞬息而成。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笔,有点心虚道:“见笑了!” 姬阳为了避嫌,犹自站在五尺开外,却双目怔怔,自言自语道:“有了虎血,为何又用精血?道友的炼制之法,与离火符、降龙符大不相同……” 于野耸耸肩头,不置可否。 初次尝试虎血,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他只会炼制破甲符,其他的符箓一概不懂。 “不愧为仙门高徒,年纪轻轻,而炼符手法已如此娴熟,且颇具古风!” 《太上灵符》倒是颇有年头,却与仙门无关。而常年画一道符,能不娴熟吗。 “能否请教符箓的名称?” “破甲。” “破甲符?在下闻所未闻,应为上古符法,不知有何用处……” 姬阳话未说完,又深施一礼,歉疚道:“恕我唐突,告辞!” 他转身打开房门。 既然事先有了约定,如今已观摩了一道符箓的炼制,虽说意犹未尽,也没看清楚,却也只能信守诺言。 于野随后相送,不忘拿起戒子。 意外赚取了一百块灵石,外加一罐丹砂、一罐虎血与二十余张兽皮,岂止一举两得,而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姬道友,慢走!” 于野走到门外。 姬阳与姬冠已匆匆远去。 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不仅有墨筱、焦虞两位前辈,也有冷尘、车菊、尘起、白芷、朴仝、梁乔等师兄、师姐,一个个都在盯着他,却又眼光迥异而神情莫名。 姬家叔侄闹出的动静挺大,如今都知道同门之中有一位炼符的高手。 于野的眉梢一挑,抛起手中的纳物戒子又一把抓住,含笑道:“本人炼制符箓,不介意各位观摩指教,作价一百块灵石……” 第二百零八章 风过池塘 清晨。 于野推开房门。 他换了姬家所赠的道袍,丝质布料,柔顺贴身,大袖飘逸,再加上他挺拔的身躯,颇有几分高人的派头。 嗯,炼符高人! 一不小心,成了众所周知的炼符高人。不过,符箓之术来自家传,故而不懂寻常符箓的炼制之法。总之一句话,他炼符只为自用,没有本事兼济同门,从而打消了墨筱、焦虞让他炼符的念头。冷尘指责他不识大体、为人小气,他也点头默认。 院子里,冷尘与卞继等人在说话,还有其他弟子不断现身,或是整理着装,或是舒展筋骨,或是相互之间打着招呼。 据墨筱的吩咐,今日赶往玄离门。 玄离门与飞羽庄相隔五百里,一天半的路程,今日午时动身,明日傍晚便可赶到地方。 距动身尚有一段时辰。 于野闲着无事,便穿过院子,来到院外。 恰是日升时分,但见四周山色清新,眼前花香怡人,更有池塘垂柳,水光粼粼,一派春机盎然。 唉,多么好的天色,偏偏要去杀人放火。 或许便如冷尘所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玄离门既然招惹了祸端,自当承受应有的代价。 而他于野杀了那么多仙门弟子,又该遭到怎样的报应? 于野摇了摇头,信步闲逛。 这两日得到了一百块灵石,炼制了二十多张破甲符,他的心情着实不错,看着花儿草儿也多了几分色彩。 却见花丛之间站着两道俏丽的身影,那是白芷、车菊。姐妹俩虽为修士,依然改不了女儿家爱美的天性。 于野走到花圃的凉棚之中。 暖风拂面,更添几分兴致。他不由得拿出一坛酒,便想借酒抒怀,稍作迟疑,又收起了酒坛子。 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渐渐喜欢上了酒。这都是冷尘的教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让那位老师兄好酒如命呢。 说起嗜酒之人,还有一位归元子。 而那位归元道长,早已魂去远兮…… “小师弟,两位师妹——” 随着一声呼唤传来,冷尘出现在后院的门前。 “启程在即,切莫走远。溟夜何在,有谁知道他的去向?” 白芷与车菊往回走去,皆声称没有见到溟夜。 于野则是不以为然。 溟夜的腿伤未愈,并不参与玄离门之行。而他本该留在房中养伤,怎会不见了呢? 而转念之间,两道剑光冲向半空,竟是墨筱与焦虞踏剑飞向四周的山林。冷尘等一群仙门弟子随后涌出院门,显然便是四处找人的阵势。 于野兀自在凉棚下观望。 又一道剑光飞向半空,是姬庄主。紧接着飞羽庄中冒出十多个汉子,均为炼气修士,也加入到找人的行列中。 一个大活人,真的丢了? 溟夜在闹什么名堂,他是担心自己找他算账,故意躲了起来,还是悄悄返回齐国,找他师父去了? 于野尚自猜测,三道剑光去而复返,转瞬之间,焦虞、墨筱、姬庄主从天而降。 “砰——” 一具死尸落在后院门前。 溟夜? 看衣着打扮与相貌,岂不就是溟夜,而他腰腹炸开一个血洞,早已气绝身亡。 于野惊愕不已,急忙走出凉棚。 仙门弟子与姬家子弟也聚拢而来,无不目瞪口呆。 便听焦虞说道:“我在一里外的山林中,发现溟夜的遗骸,他腰腹气海中了致命一剑,不知是外人所为!” 众人凝神查看。 又听朴仝说道:“大清早的,溟师弟缘何独自外出……” 尘起跟着附和:“想必是相熟之人所为,将他诱骗至山林之中……” “不似剑伤……” “像是剑气……” “哦,何人懂得剑气?” “哎呀,唯有于师弟懂得剑气,又与溟夜有仇,莫非他……” 于野尚未穿过花圃,众人的眼光已齐刷刷向他看来。他不由得放慢脚步,心头咯噔一下。 他并不在乎溟夜的死活,只是好奇他被何人所杀。不料转眼的工夫,他再次成为杀害同门的最大嫌疑。 “于野!” 焦虞的脸色一沉,叱问道:“你为何杀害溟夜?” 这位筑基前辈与于野没有打过交道,说起话来简单粗暴,不留一点情面。 于野停下脚步,愕然道:“我为何要杀溟夜?” 朴仝道:“你在落雁城,便要杀溟夜为你的兄弟报仇,所幸为墨师叔阻拦,他最终还是死在你的手里,唉——” 尘起趁机提醒道:“各位前辈与同门应该亲眼所见,溟夜亲自找到于野求和,却被他无情拒绝,谁想今日之祸早有征兆!” “哼!” 于野禁不住哼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溟夜找他求和的用意,便是落下口实,只为今日的栽赃嫁祸。既然溟夜已死,表明他也遭到了欺骗。而欺骗他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尘起!” 于野怒道:“你杀了溟夜……” 尘起却置若罔闻,“扑通”跪在溟夜的尸身旁,悲痛欲绝道:“溟师弟呀,是我带着你翻山越岭,是我带着你从落雁城来到飞羽庄,不想你命中有此一劫,是我尘起害了你啊!” 一路之上他与溟夜情同手足,可谓有目共睹,如今他的举动虽然虚伪做作,却足以瞒过在场的同门。 于野欲辩无言。 在兰陵城的时候,他便知道尘起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对方算计溟夜的同时,也将他算计在内。 “于野,你好大胆子!” 焦虞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于野站着没动,脸色微微变幻。当他的眼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的怒气忽然消散一空,淡淡说道:“常言道,捉贼捉赃,捉人拿双。倘若有谁亲眼见我杀了溟夜,我甘愿以命抵命!” “焦师兄,且慢!” 剑光已到了于野身前的三尺远处,倏然一顿。 只见墨筱与焦虞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迟疑。 尘起顾不得悲伤,急忙起身道:“溟夜遇害之时,唯有于野不在院内,证据确凿岂容逃脱……” 白芷忽然出声道:“今日早间,我与车师姐也在院外!” 车菊跟着说道:“白师妹所言不假,我二人在花圃游玩,见到于野独自走到院外,而他并未远去。” 墨筱默然片刻,道:“于野,你且回房听候处置!” 于野拱了拱手,低着头走出花圃。途经白芷的身旁,似有一双眸子在幽幽盯着他。他视若未见,径自走向院门。 他回到客房,“咣当”关上房门,然后撩起衣摆坐在榻上,曾经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只余下满肚子的闷气。 明知道尘起的阴谋算计,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却比从前更加的阴险毒辣! 尘起,来日方长,走着瞧…… 一个时辰之后,冷尘推开房门,什么也没说,只是招了招手。 于野走到院子里,竟是动身的时辰到了。 墨筱与冷尘、车菊、白芷、朴仝、卞继、卢正、尘起皆换了云川仙门的道袍,相继走向门外。 焦虞与姬庄主、姬冠,以及一群姬家子弟,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一个个举手相送。 墨筱带着弟子告辞离去。 于野默默跟在后头,心里暗暗嘀咕。 已不再追究杀害溟夜的凶手? 而风过池塘,尚有涟漪。一个仙门弟子便这么死了,岂能轻易罢休呢。 一行九人离开飞羽庄之后,施展轻身术往西而行…… 日落时分,歇宿林间。 墨筱吩咐,在抵达玄离门之前,不得擅自远离半步,即使晚间歇宿也要聚在十丈之内而以防不测。 意下之意,是怕有人再次遇害。 于野倚着一株老树坐下,却见众人围在墨筱的身旁,只有他形单影只,即使冷尘、白芷、车菊也与他相隔数丈之远。 这是干什么,提防着谁呢? 看来溟夜之死一事并未作罢,只因忙于玄离门之行而无暇顾及罢了。在尘起的蛊惑之下,他于野依然没有摆脱嫌疑! 哼! 浊者自浊,清者自清。 于野摸出灵石,闭上双眼…… 日头再次升起。 天光依然明媚。 九位仙门弟子继续穿行在山林之间。 当黄昏降临,众人在一座小山上停了下来。透过树丛看去,可见数里外矗立着一座百丈石山。距山脚的里许远处,坐落着二三十间屋子,有人影走动,还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据舆图所示,玄离门所在的石山,为芦山。山下的小村子,叫芦村。x33 “于野!” “弟子在此!” 一路之上,没人与于野说话,他也乐得清静,只管默默随行。而此时墨筱突然直呼其名,让他有些意外。 “我等上山行事,你在山下接应。” “如何接应?” “你即刻前往芦村,找个落脚之地,至于如何接应,静候消息便是。” “遵命!” 于野举手领命,从山上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已走在一条土道上。而回头看去,来时的山顶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墨师叔不会是拿他当成外人,而故意将他支开而以便行事吧? 若真如此,倒也省心。打生打死,皆与他无关。 于野甩开大袖,轻松往前。 暮色中,一股饭菜的香味飘荡而来…… 第二百零九章 修仙的孩子 草屋门前,柴灶窜着火苗,灶上的陶罐在“咕嘟、咕嘟”散发着米汤的香味。 柴灶守着一个老汉与一个老妇人,皆满脸皱纹,衣着简朴,正在忙着烧火煮饭。一旁还有一方小木桌,上面摆放着两个陶碗与两个米饼。 在草屋的不远处,另有几排屋子,或为茅草搭建,或是石头堆砌,各自简奢不一。 就此往北,是条宽阔的土道,直通里许之外的百丈石山。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 “咦,这位仙长有何吩咐?” 老汉抬头见到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前,忙站起身来打了声招呼。老妇人也点头微笑,神情显得卑微而又亲切。 “老伯、婆婆!” 于野举手施礼,道:“小子并非什么仙长,只是游历四方的一凡徒。” “呵呵,高人不拘俗礼!” 老汉住在仙门脚下,应该见多识广,笑道:“也罢,我便称呼你一声小哥。恰好赶着饭时,小哥若不嫌弃……”x33 “难得老伯如此盛情,小子正想借宿一晚!” “仅有两间草屋,委实寒酸一些,只怕委屈了小哥……” “无妨,有个地方落脚便成!” 于野撩起衣摆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老妇人帮他盛了一碗粥,他忙双手接过,吹了吹热气,便大口喝了起来,不忘点头赞道:“真是香啊……” 老汉更为欢喜,示意道:“小哥,吃块饼子!” 桌子上仅有两个饼子,陶罐里的米粥也所剩不多。 于野摆手谢绝道:“一碗热粥,足矣!” 老汉知道仙长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再谦让,招呼老伴用饭,而看着于野年纪轻轻的模样,他不禁感叹道:“我家孩子拜入仙门之时,与小哥年纪相仿哩。” “哦,老伯家的大哥竟是玄离门弟子?” 于野意外道:“想必那位大哥已是仙门高人,而二老……”他看着破旧的草屋,以及衣食简陋的两位老人,有点不敢相信。 许是想起伤心的往事,老妇人放下陶碗,扯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唉!” 老汉叹息一声,苦笑道:“我家孩子拜入仙门之后,便没了音讯。我与老伴念子心切,千里迢迢赶到此处。怎奈仙门规矩森严,孩子又忙于修炼,且为人心高气傲,始终难见一面。我与老伴只得搭间草屋住了下来。也有其他的家眷留在此地,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个小村子,被人称之为芦村。谁料想啊,孩子与同门弟子斗法,也是他争强好胜,竟意外身亡。我与老伴不忍离去,转眼过去了二三十年……” “呸!” 老妇人忽然啐了一口,叱道:“老头子,你休得乱说,我儿没死,他在山上修仙呢!” “嗯嗯!” 老汉急忙改口,安慰道:“孩子好着哩,他在山上修仙呢!” 老妇人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我儿啊,他就在山上,改日便来探望他娘……” 老汉冲着于野歉然一笑。 于野默默捧着陶碗,大口吞咽着米粥。 嘴里的米粥已没了香味,反而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苦涩。 用罢晚饭,老汉打开隔壁的屋门,里面摆放着一张床榻,虽然破旧而又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据说是留给他儿子歇息的地方,而他的儿子从未回来住过一次。 于野走到榻前坐下,没有关门。 屋门冲着芦山,而夜色渐深,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两位老人站在门外,满脸欣喜的冲着屋内打量。二三十年的持久守候与期待,仿佛那个修仙的孩子回来了…… 一夜过去。 天色未明,门外飘起了炊烟。 于野兀自坐在榻上,看着门外柴灶的火光,嗅着炊烟的味道,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隔壁的两位老人近乎一宿没睡,一直在低声叙说着往事。其中有孩子出生的喜悦,孩子成长的烦恼,以及孩子如何的聪明伶俐,还有孩子所寄托的种种愿望,等等。而他也一夜难以入定,禁不住想起了星原谷,想起了于家村,想起了爹爹,想起了家门前的那座孤坟。 嗯,想家了! 无论漂泊千里、万里,家是情怀之源,思念之根。有了家,一个人才有了立命之源,没了家,便成了无根的浮萍! “儿啊,多睡会,娘为你熬粥!” 于野起身走到门外。 老妇人的年岁已老,神智有些不清楚。此时她蜷缩着瘦弱的身子,用力吹着灶火,凌乱的发梢在火光下透着斑斑银色,而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带着欢欣而又满足的笑容。 老汉的身子倒也硬朗,抱来一捆枯枝。 于野走到柴灶旁扶起老妇人,捡起一根树枝添入灶内,又挥手扇了扇风,灶火顿时明亮起来。 “还是我儿的本事大,小时候啊,人见人夸哩……” 老妇人为陶罐加了把谷米,嘴里念叨着不停。 一旁的老者看着两人的身影,咧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笑了笑,又悄悄背过身去。 飘荡的炊烟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于野喝了半碗粥,他脱下道袍,换了一身粗布短衫,一个人走向西边的山林之中。半个时辰之后,他回到了小村子。不过眨眼之间,屋后已摆满了小山般的木柴。他又前往村里的杂货铺子,买了谷米、盐巴、食油、菜蔬与几大块卤肉。不知所措的两位老人被他扶到向阳处坐下,接着他找来木梯,买来茅草、木板、绳索等物,修葺起四处漏风的草屋。 午时,再次燃起的炊烟中多了诱人的肉香与酒香。 已修葺完好的草屋门前,于野陪着两位老人坐在桌旁。桌上摆着菜蔬、卤肉与谷饭,还有一坛陈年老酒。他为老妇人也斟了半碗酒,惹得老汉含笑满怀,继而泪水伴着酒水一饮而尽…… 饭后。 于野坐在石阶上。 老妇人不舍得离开,拿了件缝补的衣衫陪伴在他的身旁。老汉则是在房前屋后溜达,时而照看着成堆的木柴,时而打量着修葺一新的草屋,时而又带着酒意与邻居大声说笑。 于野却在盯着远处的芦山,眼光中透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带着使命而来。今日,墨筱、焦虞便将联手飞羽庄铲除玄离门。而一旦赖以期盼的玄离门不复存在,便要面对儿子死亡的噩耗,支撑的信念就此坍塌,两位老人又该如何安生。 而两位老人的儿子也不是个东西,拜入仙门之后,竟然弃双亲而不顾,只可怜了爹娘的舔犊之情! 于野尚自胡思乱想,神色微微一凝。 芦山的山脚下,走来两位身着道袍的男子,皆二三十岁的样子,应该有着炼气七八层的修为。 仙门弟子? 片刻之后,两位仙门弟子来到路口,左右稍稍打量,并未理会于野的存在,转而直奔杂货铺子而去。 于野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换了装扮,隐匿了修为,倒不怕泄露身份来历。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偏西,远近四方依然没有任何异常的状况。 两位仙门弟子在铺子里买了东西之后,说说笑笑奔着来路走去。 便于此时,远处突然冒出四道人影。 两位仙门弟子脸色微变,急忙加快去势。而四位汉子已疾驰而至,气势汹汹的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于野看得清楚。 四个汉子,均为飞羽庄子弟中的炼气高手。 也就是说,焦虞与姬庄主已赶到此地,之所以迟迟没有现身,或许是潜伏暗处等待时机。 两位仙门弟子岂肯示弱,抬手召出飞剑。四位姬家子弟倚仗人多势众,恶狠狠的扑了上去。 “砰、砰——” “轰、轰……” 剑光碰撞,符箓炸响。 一群修士在拼杀,电闪雷鸣般的动静顿时吓坏了小村子,有人大声喊叫,有人匆忙躲藏。 老汉更是目瞪口呆,失声道:“前端日子伤亡数人,怎又打起来了?” 老妇人眼花,难以看清远处,茫然道:“谁又打起来……” 于野隐隐察觉不妙,忙道:“老伯、婆婆,回屋暂避片刻!” 他搀扶起老妇人,连同老汉一同请进屋内,然后安抚了几句,顺手关闭了屋门,又在草屋四周打了十余道禁制。 双方交战的路口,与草屋相距仅有三四十丈远,稍有不慎,飞剑与符箓的余威便将殃及无辜。既然有他在此,绝不容两位老人受到半点伤害。x33 于野返回台阶坐下。 没想到转身的工夫,两位仙门弟子已是一死一伤。伤者虽然满身血迹,却手持飞剑,犹不屈服,昂首发出一声尖啸。四位姬家子弟只管将他团团围住,却并未痛下杀手,而是如同戏弄猎物般的一个个面带狞笑。 那位玄离门的弟子在求救? 果不其然,尖啸声未止,里许外的山顶上突然蹿起三道剑光,风驰电掣般的俯冲而来。 四位姬家子弟似乎早有所料,竟转身奔着来路跑去。 “飞羽庄的小贼,哪里逃——” 随着一声怒喝,半空中现出三道踏剑的人影。为首的男子,为中年光景,虽然相貌儒雅,却满面怒容;随后的两位筑基高人,乃是一对中年男女,皆相貌俊秀而气度不凡。 与此同时,远处的山林中飞出两道剑光…… 第二百一十章 天道无欺 两道剑光之上,是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老者。 焦虞与姬庄主。 两人迎头拦住了玄离门的三位修士。 “姬鑫老儿,果然是你!” “文弘小贼,别来无恙!” “焦虞,你云川仙门休得欺人太甚!” “呵呵,见过文弘道友,见过秦君、闵琴贤伉俪。非我欺人太甚,今日只为我十位弟子索命而来!” 双方尚未撞到一起,倏然分开,应该是各有忌惮,转而在半空之中踏剑对峙。 草屋前,于野抬头观望。 那便是玄离门仅有的三位筑基高人? 文弘,便是玄离门的门主。看他的修为,与神启堂的洪烈相仿,或许伤势在身,脸色有些不佳。秦君、闵琴竟是一对道侣,两人的修为与姬庄主相仿。 “哼,你焦虞侵我仙门,杀我弟子在先,如今竟贼喊捉贼,实乃荒谬也!” 文弘反唇相讥,凛然叱道:“文某奉劝两位,我仙门虽小,却不容欺辱,否则必将以命相搏、以死卫道!” “强贼畏威而不怀德,师兄不必枉费口舌!” “天道无情,惟剑至理。有我与秦君在此阻敌,请师兄救治弟子——” 若说文弘宁折不屈,秦君与闽琴更是性情刚烈。两人召出飞剑在手,摆出搏命的阵势。文弘点头会意,转身往下冲去。两个弟子一死一伤,他要将伤者带回山门救治。 姬庄主踏剑追赶,大声喝道:“文道友,休走——” 秦君与闽琴急忙阻拦,却被焦虞挡住,双方剑光出手,半空之中顿时电闪雷鸣。 焦虞以一敌二,寡不敌众,被迫往后退去。 秦君与闽琴趁势催动法诀,两道三尺剑光忽然合体,随之发出撕裂般的风声,继而一道丈余长的剑芒当空劈落。 焦虞不敢应战,闪身逃向远方。 那对道侣的双剑合璧极为强横,不仅杀了多名云川仙门弟子,便是他与姬庄主也抵挡不住。 秦君与闵琴却无心追赶,掉头冲向姬庄主。 文弘尚未落地,姬庄主已到了身后。他顾不得救治弟子,被迫驱剑抵挡。秦君与闽琴随后而至,转瞬变成了三人合围姬庄主。眼看着双方强弱悬殊、胜负已定,谁料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尖啸。 那是山上的弟子在示警! 有强敌攻占了芦山,仙门已经陷落? 三人脸色大变。 “救命——” 正当此时,一声惨叫传来。受伤的弟子站在路口,正在等待救援,竟被剑光透体而过,紧接着路旁的草丛中蹿出两道人影,均为炼气九层的高手。 那是梁乔、姜蒲,焦虞手下的弟子。 于野坐在草屋前,虽然天光明媚,春风怡人,他却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冷战。 他曾经以为,玄离门尚有三位筑基高人与三十多位弟子,云川仙门与飞羽庄一方未必能够占到便宜。谁想焦虞、姬庄主早已找到玄离门的破绽,此次是有备而来。种种阴谋算计与层出不穷的陷阱,让他这个曾经的猎户也感到一阵寒意。 而文弘目睹弟子被杀,已是怒火中烧,他顾不得对付姬庄主,调转剑光便要扑向梁乔与姜蒲。 谁料又是一声尖啸响起。 只见里许远外的芦山脚下冲出几道人影,正是玄离门的弟子,却被一群炼气高手追杀,刚刚发出最后一次求救声,便已相继丧命在乱剑之下。 文弘大惊失色。 秦君与闽琴同样愕然不已。 在远处旁观的于野,则是暗暗摇头。x33 姬庄主与焦虞先是伏击玄离门弟子,引诱文弘三人外出,并故意阻挠拖延,致使山上戒备空虚。墨筱带人趁机攻占玄离门,在她与一群炼气高手的围剿之下,山上的弟子根本不堪一击,即使最后的逃亡者也被斩杀殆尽。 如此环环相扣,且又极其毒辣的计策,着实防不胜防。即使文弘三人明白过来,只怕是悔恨已晚。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看着弟子被杀,山门覆灭,文弘目眦欲裂,仰天大吼一声。恰见一位女修踏剑而来,他疯了般直扑过去。 秦君与闽琴围住姬庄主,全力催动剑光。 “轰——” 丈余长的剑芒一闪,随之一声巨响。姬庄主身形摇晃、口吐鲜血,急忙踏剑便走。 而秦君与闽琴只想报仇,追杀不舍。 转眼之间,文弘与墨筱相距数十丈,他双手齐出,两道剑光呼啸而去。墨筱催动飞剑抵挡,“锵”的响声炸耳,强横的法力反噬而至,她“哎呀”一声翻身栽下半空。 文弘驱使剑光俯冲急下,势必要将害他弟子的女修碎尸万段。而对方坠落之际,突然逆势而起,随之光芒闪烁,一道异常凌厉的杀气到了面前。去势正急的他难以躲避,索性再次祭出两道剑光。谁料“轰”的一声大响,两道剑光同时崩溃,随之一道杀气穿透小腹,他难以置信道:“金丹剑符……” “师兄——” 秦君与闽琴正在追杀姬庄主,百忙之中回头一瞥,恰见文弘的腰腹炸开一个血洞,他禁不住惨呼一声。正当他失神之际,又听“砰”一声闷响。 只见几丈外的闽琴身形摇晃,口吐鲜血,显然遭到了暗算。谁料祸不单行,一道剑光突如其来,“噗”的扎入闵琴的胸口,霎时血光迸溅。与此刹那,下方蹿起一道人影,竟是去而复返的焦虞,是他躲在暗处施展偷袭。而姬庄主也不再逃窜,趁机踏着剑光扑了过来。 “小琴——” 闽琴已栽下飞剑,被秦君一把抢在怀里。 而朝夕相伴的道侣已是口吐鲜血,生机渐渐远去。 “啊——” 秦君悲恸失声。 便于此刻,焦虞的飞剑再次袭来。他竟没有躲避,只是慢慢背过身去,以免怀中的道侣再次受到伤害。随着一声大响,护体光芒闪烁。他顿时翻下飞剑,直直往下落去,却“砰”的稳稳站在田野之间,兀自深情的端详着闽琴,好像是不愿惊醒怀中的人儿。 焦虞与姬庄主聚到一处,尚未来得及庆幸,又微微一怔。 秦君就站在下方的田野之间,而他抱在怀里的闽琴忽然冒起一股烈焰,不过眨眼之间已化为灰烬。他竟捧着滚烫的灰烬塞入嘴里,大口吞咽不停。 他竟然吞噬骨灰? 莫非忍受不了失去道侣之痛,人已疯了? 焦虞与姬庄主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却见秦君抬起头来,嘴角带着灰烬,血红的两眼挂着泪痕,带着满脸惨绝悲凉的神情放声笑道:“呵呵,因果历然,天道无欺。尔等造下罪孽,必将偿还……”他笑声未落,突然拔地而起。 半空中的二人早有防备,飞剑呼啸而下。 谁料秦君依然不躲不闪,抬手一指。他身后飞起两道剑光,倏然合为一体,遂即一道丈余长的剑芒“砰”的击退飞剑,又带着余威直奔姬庄主袭去。焦虞急忙催动飞剑阻拦,忽见光芒一闪,秦君已到了面前,竟然一把死死抱住他,并怆然长叹:“君琴双剑合璧,羡煞天上神仙,今日亡魂相随,来世再续情缘……” 焦虞急于挣脱,召回飞剑奋力劈砍。而秦君依旧不撒手,神色愈发疯狂。 “轰——” 半空中炸开一团光芒,两道抱在一起的人影随之消失……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丈余长的剑芒炸得粉碎,凶猛的威势所致,姬庄主惨叫一声栽下飞剑。 草屋门前,于野禁不住站起身来。而怔怔片刻,他又慢慢坐回到台阶上。 一对道侣双剑合璧,着实羡煞旁人。而两人宁可同死,不愿独活。情深如此,足以令天地动容! 而云川仙门,又造下一笔罪孽,却不妨它是名门大派,占据天道正义。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从来都是惟剑至理,惟强至尊,不然又能如何! 田野上,冒出几团火光。 火光熄灭之后,墨筱摇摇晃晃走到路口,她衣衫凌乱,嘴角挂着血迹,显然伤势不轻。而姬庄主更为不堪,已难以行走,即使几位子弟搀扶,最终还是昏死过去。 朴仝、卞继等仙门弟子与姬家子弟从远处聚拢而来,却一个个神情凝重。 此次虽然灭了玄离门,收获也足够丰厚,而焦虞的道陨身亡,姬庄主与墨筱又遭到重创,还有几位姬家子弟惨死在芦山之上,结果只能说是获得了一场惨胜。x33 墨筱无意逗留,摆了摆手。 众人循着来路而去。 或许想起了什么,墨筱与冷尘、白芷、尘起停了下来。 数十丈外的草屋门前,站着一位年轻人。而他身旁守着两位老人,不知所措的打量着一群陌生的仙长。 “小师弟——” 冷尘招呼一声。 却见两位老人紧紧抓着小师弟的手臂,难离难舍的样子。 “天黑之前,务必归来!” 墨筱丢下一句话,径自匆匆远去。 人群中的白芷抿着嘴角,频频回望;尘起面露微笑,神色莫名;冷尘暗暗摇头,狐疑不已。 片刻之后,二十多道人影消失在山林中。 “小哥,你要走了?” “孩子,出了何事……” 于野撤去草屋的禁制之后,老汉与老妇人打开屋门,似乎闻到了远处的血腥,吓得抓着他不撒手。他只能留在原地,又不知如何安慰两位老人。 须臾,街坊邻居纷纷走出家门。 老汉与老妇人终于放下心来。 于野趁机将老汉带到一旁,悄声道明原委。 “啊,仙门没了?” “没了!” “我如何与老婆子交代?” “老伯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中侄儿尚在,却相距遥远,最近的城镇也在两百里之外,我与老婆子无力翻山越岭……” “村里有无车马?” “村西头的老洪家有一架大车……” “与婆婆收拾行囊,明早回家!” “而这修葺的草屋,还有劈柴……” 于野走到村西头,找到赶车的老洪,拿出一锭银子,吩咐他明早带着老汉、老妇人前往两百里外的城镇。作为报答,两位老人的草屋与劈柴归他所有。 老洪倒也痛快,拍着胸脯接下了这趟买卖。 而回来之后,老妇人又犯起糊涂,不愿收拾行囊,哭着要见她的孩子。 于野只得换了道袍,冒充那个修仙的孩子,才使得老人家破涕为笑,连连点头答应返回故里。他又摸出几锭银子与一锭金子交给老汉,以供两位老人家安度晚年。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真的该走了! 而没走多远,身后传来老妇人的呼唤声:“儿啊,早点回家,娘亲等你归来——” “嗯!” 于野脚下一顿,答应了一声,却没敢回头,继续往前。 前方,黄昏降临,暮色渐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因果历然 百里外的山林中,于野追上了同伴们。 此次攻打玄离门,他是唯一的旁观之人。因为自始至终,他没有得到任何动手的消息。墨筱等人显然对他抱有疑心,于是将他排除在外,却也灭了玄离门,并帮着飞羽庄报了仇。 而灭门之灾虽然获胜,却是一场惨胜。 夜色朦胧。 于野独自坐在林间的一株小树下。 十余丈外,则是躺在地上的姬庄主,静坐疗伤的墨筱,各自歇息的同门与飞羽庄的子弟。此时没人说话,也见不到笑脸,只有一道道疲惫的身影。x33 于野摇了摇头,闭上双眼。 他不愿回想那场灭门之战。 而眼前总是浮现出文弘的不屈,闽琴的刚烈,以及秦君殉情的悲壮。 尤其忘不了那两位老人的慈和笑容,与充满怜爱、期待的眼光。 与老汉与老妇人相处了一日,彼此不知姓氏,也不知来历,只知道一方是爱子心切的爹娘,一方是远离家门在外修仙的孩子。失去仙门的庇护,小小的芦村亦将难以生存。于是那个修仙的孩子力所能及的帮着老人安排了归宿,但愿二老能够平安返回故里安享晚年…… 天明时分。 启程赶路。 姬庄主已从昏迷中醒来,却难以动弹,姬家子弟只得用担架抬着他踏上返程。 第三日的午时,一行回到飞羽庄。 飞羽庄的子弟近乎倾巢而出,仅剩下姬冠、姬阳与一群妇孺老幼,遂安排姬庄主与墨筱闭关疗伤,十位仙门弟子依然住在后院休整。 于野回到客房,封上房门。 他拿出几块灵石丢入御兽戒,稍稍收拾心情之后便专心修炼。 善也好、恶也罢,皆与他无关。至于墨筱又是否达成使命,只有她本人知道。接下来应该前往朱雀门,尚不知何时成行…… 不知觉间,多日过去。 这日,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凝神内视,蛟丹静静悬在气海之中。其淡黄色的丹体显得更加晶润,竟然偶尔闪过一丝金泽,所伴随的强大威势充斥着气海,再化作一股滔滔不绝的气机涌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稍稍催动法力,周身瞬即闪烁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色光芒,仿若龙影在游动,显然是天龙盾提升的迹象,从而也见证着修为的提升。 炼气六层! 虽为炼气六层初期的境界,却法力倍增;神识之强,也远达七八十丈之外。 且稍事歇息,加以感悟,再继续修炼,争取境界再上层楼。 于野再次摸出几块灵石丢入御兽戒,拂去榻上的灵石碎屑,然后站起身来,撤去了房门的禁制。 在灵石的喂养下,两头妖螈后背的翅膀又大了几分。至于两头妖物最终变成什么样子,顺其自然便是。 推开房门。 院子里没人。便是喜欢窜门的冷尘也多日未见动静。 或许各位同门都在修炼吧。 于野来到院外,精神微微一振。 已是四月的初夏时节,满山满谷的郁郁葱葱,花圃中更是繁花盛开,一股暖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 于野挥舞双臂舒展腰身,饱览着田园景色,尽情享受着风儿的惬意,然后迈着轻松的脚步来到花圃之间。 却见池塘边坐着一位老者,竟是冷尘,怀抱着一根竹竿,在树荫下打着瞌睡。 于野左右张望,没有见到其他师兄师姐的身影。 “小师弟——” 冷尘在传音呼唤。 “何事?” “过来闲谈一二。” “师兄不用避嫌?” “小师弟多虑了!” 于野慢慢走了过去。 “哗——” “哎呀——” 一声水花翻卷,接着又响起冷尘的惊讶声:“鱼儿跑了……” “师兄倒是悠闲啊!” “今日轮我值守,不妨垂钓取乐!” “值守?” “姬庄主与墨筱在疗伤,便由我等轮番守护庄子。” “我缘何不知此事?” “呵呵!” 冷尘放下竹竿,笑道:“凡俗有句话,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你该明白墨筱的苦衷。如若不然,她又如何服众?” “冷师兄也认为我杀了溟夜?” “是不是你,又有何妨。你与墨筱之间,我只能敬重一位前辈的决断!” “罢了!” 于野懒得争辩,继续在池塘边闲逛。 正如冷尘所言,无论他有没有杀害溟夜,只要一日不能自证清白,便避免不了同门对他的猜忌。而他对此并不介意,无非借机发发牢骚罢了。 冷尘看着他的背影,劝说道:“小师弟,遇事应以仙门为重,如今适逢乱世,你我亦当同舟共济才是啊!” 于野没有吭声。 毋容置疑,冷尘对于仙门忠心耿耿,对他于野也是爱护有加,彼此的情义足够深厚。而双方虽然朝夕相处,看似同舟共济,并走在一条道上,却不是真正的同路人。当他暴露身份的那一日,不仅冷尘与墨筱,便是车菊与卞继等同门亦将与他反目成仇! 而在查明海外宝物的真相之前,他还不能离去,依然要接受猜忌,并且面对各种阴谋与算计! “小师弟!” 冷尘喊了一声。 于野不想理会,自顾低头踱步。 又听道:“哎呀,只怕来者不善——” 于野停下脚步。 冷尘已跳起身来跑向庄子。 便于此时,远处飞来两道剑光。乃是两个踏着飞剑的中年男子,转瞬之间已抵达飞羽庄,在半空中稍作盘旋,突然一个砸出十余张符箓,一个祭出飞剑直奔池塘边的于野而来。 于野尚自抬头张望,忽见一道剑光急袭而至,他顿时愣在原地,似乎吓得不知躲闪。 “轰——” 光芒一闪,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尺余粗细的柳树已被拦腰斩断,泥屑、草屑、木屑满天乱飞。 凌厉的剑光逞凶之后,并未在意对手的死活,转而冲向后院,“轰”的击碎了院墙,继而又摧枯拉朽般的摧毁了一间又一间房屋。 与此瞬间,整个飞羽庄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道道人影冲出院子,有姬家子弟,也有妇孺老幼,却不是东躲西藏,便是倒在飞剑之下,顿时血光迸溅而哭喊声响起一片…… 与池塘一水之隔的山林中,趴在地上的于野已是目瞪口呆。 他虽然借助化身术,躲过致命一击,而今日的飞羽庄,却怕难逃此劫。 突如其来的两位筑基高人究竟是谁,怎会如此凶残,竟斩杀妇孺老幼,这是要将姬家灭门啊! 想起“灭门”二字,于野禁不住心头一跳。 难道是玄离门幸存的高人报仇来了? 而姬庄主伤重未愈,墨筱亦在闭关疗伤,仅凭一群仙门弟子与姬家子弟,根本抵挡不住筑基高人的强攻,最终只能是一场无情的杀戮! 秦君曾经怒叱焦虞:尔等造下罪孽,必将偿还。所谓的偿还,便是血债血偿。正所谓,因果历然,天道无欺。只是这报应来得太快了, “轰——” 烈焰之中,房屋成片倒塌。 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惨叫:“爹——” 几道人影蹿上尚未倒塌的房顶。其中一人正是姬冠,却披头撒发,衣衫破碎,仰天怒吼:“家父卧榻不起,惨遭杀害,老幼无辜,尽遭屠戮。我姬家究竟得罪了何方高人,能否让我姬冠死个明白!” “哼!” 半空中响起一声冷哼。 便听道:“尔等在玄离门大开杀戒之时,便该想到今日。岂不闻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果然是报仇来了! 于野躲在林间的草丛中,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 两位筑基高人飞在天上,能够驱使飞剑肆意攻击,而炼气修士的飞剑或符箓皆难以触及,最终只能任由杀戮而毫无还手之力。 “轰——” 果不其然,姬冠与姬阳祭出飞剑试图还击,反而遭到更为猛烈的攻势,瞬间淹没在倒塌的房屋之中。 正当烈火与烟雾肆虐之时,倒塌的后院又冲出一群人影,竟是墨筱与冷尘、车菊等仙门弟子,还有几位幸存的妇孺老幼。 而天上的两位筑基修士却不依不饶,催动飞剑随后追杀。 “砰、砰——” 两道剑光从天而降,一连串的剑光逆势而上。攻守瞬间对撞,半空中炸开两团光芒。谁想两道剑光稍作盘旋,再次急袭而至,众人忙又催动飞剑全力抵挡。x33 “砰、砰——” 连声的巨响中,混乱的人群冲向花圃。遍地的奇花异草顿遭摧残,缤纷的花儿随之零落成泥。 天上的两人依然紧追不舍,凌厉的剑光疾如闪电般落下。 “啊——” 随着惨叫声响起,又有一位年迈的老人倒在血泊之中。 一众仙门弟子已是自身难保,只想逃离此地,却难以摆脱飞剑的追杀,只能咬着牙苦苦支撑。 相隔数十外的山林中,于野兀自趴在草地上,看着那惨烈的场景,他的眉头已拧成一团。 既然遭到墨筱的猜忌,他乐得躲在一旁观战。而若是任由这般追杀下去,只怕所有的同门与姬家的老幼都要葬身此地。奈何两位高人飞在天上,又该如何对付呢? “师叔——” 忽见墨筱挣脱车菊的搀扶,便要御剑而起。 于野灵机一动,闪身失去踪影……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还一报 墨筱神色焦急。 一群弟子在拼命抵挡,也不过支撑片刻,任由两位筑基修士在天上追杀,最终谁也休想逃脱。此时只有她拖住强敌,方能为弟子争得一线生机。 “车菊,撒手!” “师叔,你伤势未愈,如何以寡敌众,万万不可……” 墨筱召出飞剑,而车菊却紧紧抓着她手臂。她顿时脸色一寒,叱道:“死我一人,活命无数,有何不可,滚开——” 这位墨师叔待人温和,性情内敛。即使她动怒,也难见发火的时候。而此时的她却是面带杀气,话语极其严厉。 车菊的眼圈一红,慢慢散开了手。 “砰、砰——” 众人再次挡住了飞剑的攻击,反噬的法力掀起阵阵狂风卷来。 墨筱趁机抛出飞剑,忽然又一缕清风突如其来。她微微怔了怔,遂踏剑而起,并祭出另一道剑光盘旋左右,出声喝道:“乾坤朗朗,明人不做暗事。两位道友,敢否报上名来——” 天上的两位筑基修士正在肆意攻击,忽见一位女修踏剑逼近,急忙后退了十余丈,彼此换了个眼色。 地上的弟子们暂时免去了乱剑轰顶之灾,总算是缓了口气,趁机救治姬家的妇孺老幼,并奔着山林的方向退去。 “呵呵,有何不敢,本人高夫,兰陵城新晋的供奉!” 出声的中年男子,肤色白皙,面相阴冷,气势嚣张,有着筑基五六层的修为。他道出来历之后,又道:“这位便是云川仙门的墨筱吧,你杀了我天晟门的秦丰子,又联手飞羽庄灭了玄离门。你一女子竟然如此的心狠手辣,就莫怪我变本加厉讨还血债!” “兰陵城供奉?” 墨筱虽为女子,身子矮小,而踏剑当空,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她冲着高夫稍作打量,转而看向另外一人。对方同为中年男子,比起同伴的修为略逊一筹,却脸色僵硬,神情有些呆滞。 “这位道友莫非也是天晟门的高人?” “嗯!” 脸色僵硬的男子支吾一声,便不再言语,却低头看向地面逃窜的人群,眼光微微闪烁。 “事关两家仙门恩怨,改日再说不迟。告辞——” 墨筱丢下一句,突然冲天飞起。 面相阴冷的男子以为她要逃走,急忙带着同伴随后追赶。不料一阵风声扑面,层层禁制闪现。 两人始料不及,皆身形一顿,双双僵在半空之中。 墨筱却踏剑倒转,趁势返回,抬手祭出一道剑符。 面相阴冷的男子首当其冲,难以躲避,脸色大变。 与此刹那,神色僵硬的男子忽被一道无形的人影撞下飞剑,紧接着风声乍起,一道道剑气破空而至。 地上的一群仙门弟子已退到池塘边,不忘抬头观望。 只见天上的两位筑基高人一个僵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坠下飞剑。而墨筱俯冲急下,抬手祭出一道刺目的剑光。“轰”的一声炸响,自称高夫的男子腰腹中剑,惨叫着摔下半空。另外一人的身上光芒爆闪,护体法力崩溃的刹那,胸口、腰腹接连炸开一个个血洞…… “砰、砰——”高夫与同伴一前一后坠落,重重砸在花圃之中。 随之一道人影现出身形,跟着飞坠而下,竟是于野,被踏剑而至的墨筱一把抓住,然后带着他飘然而落。 冷尘与车菊、卞继等人惊讶不已,纷纷转身跑了过去。 满地的残花碎叶与泥泞之间,躺着高夫与他的同伴,皆满身血迹,已然是生机全无。 墨筱与于野站在一旁,她看着地上的两具死尸,又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捂着胸口喘息一下,微微动容道:“你不出手则罢,出手必建奇功!”x33 “不敢当!” 于野拱了拱手,走到一具死尸前,正是神色僵硬的男子,他低头稍作打量,伸手从对方脸上轻轻揭下一张面皮。 “人皮面具!” 弟子们已赶了过来,其中的冷尘惊讶了一声。 于野并未在意什么人皮面具,而是看向地上的死尸,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伸手示意道:“墨师叔,你是否认得此人?” 墨筱凝神辨认,微微颔首道:“在兰陵城见过此人,他是……” “暮天城的供奉,溟夜的师父,玄灵门的弟子,褚元!” “溟夜的师父?” 墨筱愕然道,又问:“他怎会与天晟门的高夫走到一起,并从兰陵城追杀至此?” 于野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冷尘、车菊、卞继等人冲他投来欣赏与赞许的眼光,他却视而未见,径自穿过花圃,然后默默的坐在凉棚之中。 身后的飞羽庄,依然在燃烧。曾经的田园风光,早已荡然无存。拂面的暖风中,也多了呛人的烟雾与浓烈的血腥。 于野禁不住抓出一坛酒,拍开泥封,昂头猛灌了一口,火烧的劲道霎时弥漫心头。 呼—— 酒气长吁,心神归于宁静;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褚元的现身,着实有点意外,倘若将他当成溟夜的师父,一切便也顺理成章。 褚元一直与死去的秦丰子有勾结,与他于野的握手言和,无非是专心对付墨筱一行,最终还是为了溟夜曾经提起的玉珏,也就是能够找到海外燕州的四海图。 而玉珏有两半,其中之一,或许已被墨筱得到;溟夜又意外死去,使得褚元断绝了消息,便勾结天晟门的高夫,依据秦丰子留下的线索找到玄离门。当他发现玄离门被灭之后,打听到姬庄主与墨筱一方伤亡惨重,便以报仇的借口,有恃无恐的杀上门来。 不想于野凭借破甲符隐去身形,由墨筱带着他飞到天上,突然施展《天禁术》困住了两位筑基高人,再接连施展六记剑气,一举击杀了褚元,而墨筱也趁机祭出金丹剑符除掉了高夫。 前后的原委,大抵如此。至于真相如何,与他于野无关…… 猛烈的大火,持续烧到了傍晚。里许方圆的庄院,连同姬庄主与众多的家人尽数化为灰烬。而姬冠与姬阳却活了下来,五六个家族子弟与十多位妇孺老幼也侥幸逃生。众人无处栖身,只能聚在池塘边,或低声哭泣,或唉声叹息,一片悲戚的景象。 墨筱身为唯一的前辈高人,面对着飞羽庄的灭门之灾,她也惶惶然不知所措,只能陪着唏嘘不已。 于野依然坐在凉棚下,陪伴他的不再是酒,而是冷尘与车菊、白芷等人。今日他在危急时刻大显身手,不仅协助墨师叔除掉两位强敌,也揭穿了溟夜师父的真面目,再一次获得了同门的信任。 至于溟夜之死,已无人问津。 夜深之时。 月光黯淡。 飞羽庄的大火虽已熄灭,却依然黑夜中冒着烟雾。遍体鳞伤的姬冠忍着伤痛与姬阳等人在废墟间寻觅…… 长夜短暂。 晨色中,池塘边多了一堆谷物、农具与家居用品。还有四十多具烧焦的尸骸,并排躺在花圃间的空地之上。其中一截木炭般的尸骸,竟然是姬庄主本人。 “唉,一还一报,天道如是!” 冷尘很是感慨不已,他带着师弟、师妹们帮着姬家料理后事。 池塘的东北方向,有片山坡。山坡上的数十个土丘,成了姬庄主与他家人的最后归宿。却没有香烛与祭品,只有满山的野花,以及跪地哭嚎的妇孺老人。 “我等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嗯!” “此乃墨某的信物,有事可去云川峰寻求相助。若有姬家子弟拜入仙门,云川峰必将从宽优待!” “嗯!” “告辞!” “不送!” 忙完了后事,墨筱提出辞行。姬冠收下她的信物,并未挽留。 一群仙门弟子乃是姬庄主请来的高人,虽然帮着飞羽庄报了仇,却也带来了一场灭门的浩劫。倒是印证了冷尘的那句话: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究竟孰是孰非,当冷暖自知、悲喜自渡! 墨筱带着弟子告辞离去。 “于师兄!” 于野停了脚步。 姬阳与姬冠虽然没有挽留墨筱,却来到他的身后。x33 “于师兄帮我姬家报了灭门之仇,当受姬某一礼!” 姬冠依然满身的血迹,脸上也沾满了污垢。他带着疲倦而又憔悴的神色,举起双手深施一礼。 于野无言以对,只得躬身还礼。 姬阳双手递过来一枚玉简,分说道:“于道友虽为炼符高手,却不懂寻常符箓的炼制。这篇《符箓辑要》便送给于道友,也算我姬家的一点心意!” “这……” 姬家的状况已如此凄惨,又岂能趁人之危占人便宜呢! “此外,你得到的面具并非人皮炼制,而是来自于灵狐,倘若加以易容之术,便是仙道高人也真假难辨。易容之术我已附录于玉简之中,请于道友一并收下!” 于野本想拒绝,而稍作迟疑,还是接过了玉简,却顺手递过去十张破甲符,分说道:“此符有隐身破甲穿石之能,以姬道友的本事,只需多加参悟,炼制应该不难!” “哎呀,多谢!” 姬阳郑重接过破甲符。 “一还必有一报,唉——” 于野叹息一声,不再耽搁,他冲着姬家的叔侄俩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追赶同门之时,途经飞羽庄。 偌大的庄院,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废墟之间,依然有余烬未灭。一阵暖风吹来,几缕尘烟远逝…… 第二百一十三章 狐面百变 樊家镇 一座有着两百余户人家的镇子。 此处位于玄慧山正南方向的两千里之外,距最近的仙门也有千里之远,乃是一处民风淳朴,风景秀美,且又偏僻的所在。 镇子里有家三元客栈。客栈内住了十多个外地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行事低调、举止神秘。 不用多想,这便是来自云川仙门的一群弟子。 墨筱带着众人离开飞羽庄,本想在大山之中休整,却因诸多不便,而且消息闭塞,于是选择了这座小镇当作闭关疗伤之地。而闭关之前,她派出梁乔、姜蒲先行前往朱雀门所在的天鸣山,一是打探虚实,接应同门的到来,再一个与仙门传信,禀报焦虞的死讯以及此行的动向。 如此这般,于野跟随同门在三元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没有奢华的酒楼与精美的摆设,处处透着山野村镇的简朴。仅有的十多间客房,被仙门弟子占据了大半。 于野的客房位于院子的西头,一间两丈大小的石屋子。入住之后,他便封了房门,吐纳调息之余,琢磨着面前的两件东西。 人皮面具,或狐皮面具,来自褚元。 此前杀了褚元,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捡取遗物,却将这张面具留了下来。x33 飞羽庄的姬阳应该精通易容之术,据他所说,面具为灵狐之皮炼制的法器,不仅能够遮掩相貌,若是借助易容术,兼有迷惑与幻化之能。而他赠送的玉简之中,便有一段易容术的口诀。此外,还有一篇《符箓辑要》,记载着离火符、降龙符、土遁符、御风符、金甲符以及剑符的炼制之法。 而研修一个破甲符尚且耗时日久,他着实没有工夫研修更多的符箓。 不过,易容术却让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现有一张狐皮面具,再加上一套易容术,足以改头换面,关键时刻或有大用…… 十日后。 于野跳下床榻,走到一旁的木桌前。 桌子上摆放着油灯水罐等物,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镜。 于野低下头,铜镜中映出一张面孔。 他抬手轻轻一挥,年轻的面孔顿时变成中年人的相貌。随着他默念了几句口诀,中年人又变成了一位老者,便是斑白的须发与脸上的皱纹也真假难辨。而不过转眼之间,铜镜之中的他已恢复了真容,并露齿微微一笑,很是得意的样子。 易容术不难修炼,难的是狐面百变。 而来到客栈之后,便没有出过门,也不知外边的状况,且去透口气溜达溜达。 于野撤去禁制,打开了房门。 已是四月的下旬,天上的日头有些刺眼,院子里也略显燥热,门廊与树荫下倒是一片清凉。 于野在门廊下闲逛。 相邻的客房,有的房门大开,可见寻常客人的身影,有的房门关闭,并笼罩着禁制,显然是墨筱与弟子们的住处。 墨筱师叔应该在闭关之中。 于野走过门廊,穿过院子。 院外便是街道,许是午后时分,见不到几个人影,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显得没精打采。于野站在街上,无处可去,恰见街角伸出一面旗幡,上面绣着一个“酒”字。 酒肆?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于野奔着酒肆走去。 而刚刚转过街角,迎面走来两人,一个是朴仝,一个是尘起。 “于师弟?” 朴仝面带笑容。 “朴师兄!” 于野拱了拱手。 “独自外出,有何贵干?” “找个地方,打打牙祭。” “这家铺子酒肉鲜美,你不妨品尝一二!”x33 “一同畅饮几杯?” “哈哈,我与尘起师弟已吃饱喝足,你一人慢慢享用便是!” 朴仝大笑着告辞离去。 尘起也赔着笑脸,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 于野看着朴仝的背影,又看向尘起,转而绕过街角,眼前出现一家酒肆。 酒肆的掌柜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油光,围着围裙,正在收拾着桌上的残羹杯盏。他见到客人登门,忙擦了擦手,道:“仙长,是否来一坛老酒、五斤羊肉?” “咦,掌柜的认得本人?” 于野有点好奇。 掌柜的笑道:“小哥与方才两位仙长的装扮相仿,又是外地口音,我想自然不差,呵呵!” 于野看了看身上的道袍,扯过凳子坐下。 “一眼识出修仙之人,掌柜的好眼力啊!” “若非两位仙长说起仙门之事,在下又如何知晓……” “镇子上常有修仙者来往?” “倒也罕见……” 掌柜的忙碌起来,转瞬端来一盆羊肉、一碗肉汤,又送来一坛酒,并斟了一碗酒。 “仙长,请慢用!” 于野尝了口酒,味道还不错,他挽起袖子,拿起竹筷夹起羊肉。 便于此时,有人说道:“再来一坛酒!” 竟是尘起去而复返,他走进酒肆,与掌柜的颔首示意,然后一撩衣摆坐在于野的面前,脸上露出假惺惺的笑容。 于野皱了皱眉头,默默吞下羊肉。 掌柜的送来一坛酒,又添置了碗筷,便识趣的躲到一旁,唯恐冒犯两位仙长。 尘起端起酒碗,道:“于师弟,为兄敬你一碗酒!” 于野置若罔闻,又夹起一块肉塞入嘴里。 酒水不错,羊肉也够鲜嫩,怎奈眼前之人大煞风景,着实有点扫兴。 “呵呵!” 尘起也不介意,饮下碗中酒,笑道:“为人当有宽阔的胸襟与山海般的度量,方能成就大事!” “啪!” 于野放下筷子,叱道:“你在教我做事?” 尘起却理所当然道:“身为师兄教导师弟,也是同门应有之义!” 于野的两眼一瞪,冷声道:“你杀了溟夜,竟嫁祸于我……” “嘘——” 尘起急忙举手示意,传音道:“我说你心胸狭窄,如何?我好意与你说话,你岂能动怒翻脸呢?” “与我说话?” 于野恨恨点了点头,也改为传音道:“既然如此,你且如实说来,你为何杀害的溟夜,又为何嫁祸于我?” 尘起为自己斟了碗酒,带着无奈的口吻说道:“你让我除掉溟夜,岂能转脸不认账呢?” “放屁!” 于野怒道:“我何时让你除掉溟夜?” 尘起端起酒碗呷了一口酒,好整以暇道:“兰陵城,公子府。” “哦?” “溟夜断定你我来自海外,并以此要挟,你告知白芷,她又转告了我。我曾与你当面确认,并让你不用担心,只管讨好墨筱师叔,难道你已忘了此事?” “我何时让你杀他,并嫁祸于我?” 于野并未忘记兰陵城公子府的往事,当时提醒白芷,只是让她防备溟夜,谁想尘起已暗起杀心,并将他于野也算计在内。 “呵呵,彼此又非三岁小儿,有些话何必说破,有些事你知、我知便可!” 尘起笑了笑,道:“溟夜知晓你我三人的来历,早晚必成祸患。恰逢飞羽庄轮我值守,我便在晨间诱他外出,趁着他伤势未愈,将他轻易杀之。而当时若非嫁祸于你,我难以摆脱嫌疑。你却并未杀人,墨师叔自有分辨,且你深受长辈的青睐,想必不会受到惩处。如今你果然平安无事,也不再有人追究溟夜之死。”他说到此处,带着蛊惑的口吻又道:“于师弟,以后若有不测,你我暗中联手,将无往而不利也!” “哼!” 于野哼了一声,抓起酒坛子。 他知道尘起坑他、害他,却因为抓不到尘起的把柄而不得不隐忍至今。也果不其然,尘起不仅准备了一套没有破绽的说辞,而且将他变成了杀人的同伙而试图加以笼络掌控。 与尘起比拼心智,他依然略逊一筹。 于野倒了碗酒,一饮而尽。 他不再提起溟夜被杀一事,夹起一块羊肉,边吃边说道:“你与朴师兄来往甚密,应该交情不错吧!” “我与你于野的交情也不错!” 溟夜的回答滴水不漏。 于野端起肉汤喝了几口,接着说道:“与你交情不错的孤木子、溟夜均已身亡,下一个又该是谁呢?” 尘起诡秘一笑,道:“总不会是你于野吧?” “即使我难免一死,也会死在你尘起之后!” 于野放下汤盆,打了个嗝。 “承你吉言,拭目以待!” 尘起很是不以为然。 “掌柜的,结账!” 于野不再多说,丢下一块银子,起身出了酒肆。看着冷清的街道,他无心闲逛,奔着来路走去。 与尘起是冤家仇敌,也是故国的同伴,仙门的师兄弟,不得不朝夕相处,而彼此又尔虞我诈、相互提防,若是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想必谁都不会手下留情!x33 转瞬来到客栈。 却见客栈的门廊下站着几位男女,竟是墨筱与冷尘、车菊、卞继。 “小师弟,我四处找你呢,你去了何处呀?” “吃酒去了!” “哼,有了好处便忘了师兄,不仗义!” 冷尘抱怨之际,便听车菊说道:“于师弟,师叔找你有事交代!” 墨筱微微颔首,转身走入客房。 看她的神色如常,想必伤势已经痊愈。莫非要动身启程了,她有何交代? 于野猜测之际,回头一瞥。 尘起已跟了过来,似笑非笑的传音道:“于师弟,你已成了墨师叔的亲信弟子,莫忘了你我生死相关、休戚与共……”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鸣山之行 樊家镇的东南方向,有座重明山。山上有家小仙门,重明门。借道重明门的传送阵,抵达中谷山的灵丘门,再由灵丘门传送至东冀山的灵海门。 四月下旬,墨筱带着弟子离开了樊家镇,当一行抵达东冀山的灵海门,已是五月的仲夏时节。 东冀灵海。 顾名思义,此地位于大海之滨。 这一日,海边来了一群修士。 或者说,是九位修士,分别是三位女子,一位老者,还有五位年纪相貌各异的男子。 其中一人的年纪最小,十八九岁的样子,许是见到大海他心情喜悦,竟赤着双脚在沙滩上奔跑。而年纪最大的老者也是颇为兴奋,学着卷起道袍、脱了靴子,一边追逐着奔涌的海浪,一边如同孩童般的呵呵直乐。 同伴们则是矜持许多,不是驻足远望,便是在海边漫步,或是坐在沙滩上,静静欣赏着海天的壮丽景色。 接连赶路多日,途中奔忙不停,如今来到了海边,自当休闲一番。 三位女子找了块礁石坐下,看着一老一小嬉水的身影,各自微微一笑。 “冷尘已是这把年纪,难得他如此欢愉。” “冷师兄心念通达,不拘自我!” “他是看破了红尘呢,人老也发少年狂。” “于野像个孩子……” “他仅有十九岁啊,岂不就是个大孩子,无非是年少老成罢了,倒是难见他本性显露……” 一个大孩子与一个发了少年狂的老者,在海滩上尽情奔跑,皆本性显露而不拘自我。 “嘿,抓住了!” 一条海鱼被浪头卷上海岸,被于野一把抓住。 “哈,又来了几条大鱼……” 冷尘双手齐挥,一条接着一条海鱼被他抛上岸边。 片刻之后,沙滩上多了一堆海鱼。 两人又忙着宰杀海鱼,捡取树枝。当暮色降临,海边燃起篝火,烤鱼的香味随风飘荡。卞继、卢正等人忍受不了诱惑,纷纷聚拢而来。墨筱也带着车菊、白芷含笑而至。冷尘又拿出几坛藏酒。众人坐在柔软的沙滩上,品尝着美酒与烤鱼,谈论着各种趣闻,火光映红了一张张笑脸。 自从离开云川仙门以来,不是遭遇袭击、面对死亡,便是辗转各地、风餐露宿,难得今日这般吹着海风,品尝烟火美味,不由得使人放下块垒,彼此之间欢乐融融。 而接下来的行程,没人提及。 或者说,没人将即将到来的天鸣山之行放在心上。 据悉,此次前往朱雀门,是为了参与天鸣法筵。 天鸣山,为朱雀门所在。法筵,谈经论道的盛会,为朱雀门所召集,并邀请五国的百家仙门共襄盛举。云川仙门为中山的第一仙门,自然收到了邀请,便委派焦虞参与此次盛会,怎奈他在玄离门受挫,弟子伤亡殆尽,只得寻求墨筱的援助,谁料他又身陨道消,结果这趟差使最终落到墨筱的肩上。x33 所谓的天鸣山法筵,不过是一场修士云集、谈经论道的盛会而已。至少在弟子们看来,这是一趟轻松的行程。于是各自放松了心境,尽情享受着海边的乐趣。 即便是于野,也变得欢快起来。 他从冷尘手中抢了一条烤鱼,赤着脚跑到不远处的礁石之上,然后吹着海风,品尝着鲜美的鱼肉,饮着陈年老酒。 酒是兰陵美酒,来自于兰陵城的公子府。之前搜刮了公子晋库房的藏酒,即使分出一半送给了冷尘,他依然留下数十坛之多。 夜色降临,海面之上升起一轮明月。 月光映照下,粼粼的浪花犹如碎银闪烁而海天共此一景。 于野扔了鱼骨头与空酒坛子,抹了把嘴,盘起双膝,抬头痴痴看着天边的月色。 筑基修士能够御剑飞天,又能否飞到那明月之上? 嘿! 于野自觉有趣,咧嘴一笑。 修为筑基,为时尚远。改日问一问蛟影,她有没有这个本事。若是在月亮上建一座屋子,岂不就是仙境般的存在? 他一旦放下心事,便喜欢胡思乱想,而他之所以心境轻松,与接下来的行程无关。 因为在樊家镇的三元客栈,墨筱将他与冷尘、车菊、卞继召唤到客房内,亲口交代了一桩事情,她已得到兰陵地宫遗失的宝物。倘若途中遭遇意外,便由四位弟子护送宝物返回仙门,交到门主邪罗子的手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件宝物,她当时并未加以说明。 而于野不在乎什么宝物,只在乎墨筱是否打消对他的猜忌,否则被她整日盯着,以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如今总算取得了墨师叔的信任,便可腾出手来对付尘起。孤木子与溟夜已死,那个家伙便是最大的隐患! 一行九人在海边休整了三日,之后赶往玄凤国的都城,天凤城。 天鸣法筵的日期为七月初九,距今尚有两个月。先行抵达天凤城继续休整,届时再前往百里之外的天鸣山参与盛会。 五日后,前方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座城。 那便是天凤城,远远看去,与兰陵城的规模相仿,同样的城墙高耸、气势雄伟,却似乎多了几分躁动与喧嚣的景象。 循着大道抵近天凤城的东门,东风门。 天凤城有四道城门,分别为东风、北雀、西凰、南凤。据传凤有九子,为金凤、彩凤、火凤、雪凰、蓝凰、孔雀、大鹏、雷鸟、大风。城门依此命名,倒是寓意不凡。 进城之后,街道宽阔,店铺林立,楼阁成群,车马行人往来不绝。x33 墨筱手持图简,带着众人寻至一家客栈。 凤鸣客栈。 客栈为一圈木楼环绕而成,当间是个花团锦簇的庭院。院门外便是一条街道,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墨筱带人在客栈的院门前等候了片刻,梁乔与姜蒲迎了出来。 这两人在墨筱的吩咐下,先行一步抵达此处,并已定下了客房,遂与众人安排住处。 于野跟着师兄、师姐们来到客栈东厢,在一排两层小楼的楼下找到了自己的客房。房内窗明几亮,摆设古色古香。他正想着歇息一番,冷尘敲开房门冲他招了招手。 不远处有个木头楼梯,转瞬来到楼上的一间套房之中。 房内摆放着一圈几凳,墨筱居中而坐。两旁则是梁乔、姜蒲、车菊、卞继,以及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冷尘关上房门,打出几道禁制,与于野摆了摆手,然后各自坐下。 中年男子自称苍术,为天凤城大户人家的门客。他同时还有一个身份,云川门神启堂的炼气弟子。由此可见,云川仙门在各国的都城均已安插了人手。神启堂、或门主邪罗子的虑事之远,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苍术与在座的几位同门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而墨筱却在低头端详,神色显得颇为凝重。 她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缓缓出声道:“苍术已在天凤城潜伏多年,各位切勿泄露此事!”她叮嘱了一声,又叹息道:“唉,苍术带来了门主的信物与谕令……” 于野坐在门边的凳子上,禁不住有些好奇。 墨筱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三样东西,分别是一块玉佩,一枚玉简,与一个纳物戒子。 只见她举起玉简,示意道:“门主谕令在此,命我等毁掉天鸣法筵,以报崆峒境弟子被杀之仇。无论成功与否,此事与云川仙门无关。之后,你我前往卫国避难,与郜登相聚一处,再转道返回云川峰。” “啊……”x33 冷尘禁不住惊讶一声,道:“崆峒境之难,竟是朱雀门所为?”他揪着胡须,又为难道:“百家弟子齐聚一处,各方同道足有上千,法筵位于朱雀门的天鸣山之上,稍有不慎亦将招来杀身之祸,你我又如何行事、如何作乱?而此行竟然与仙门无关,岂非白白送死,更何况朱雀门尚有数位金丹高人……” 车菊也是满脸的愕然。 梁乔与姜蒲则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于野同样倒抽了一口寒气,却又两眼闪烁,神色中若有所思。 墨筱又拿起玉佩,道:“门主信物在此,如门主亲临,胆敢以下犯上,抗命不遵者,逐出山门!” 冷尘脸色一僵,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墨筱放下玉佩,慢慢捡起纳物戒子。小小的戒子,好像变得很沉重。她举起戒子,接着分说道:“为了便于行事,门主命人带来十张金丹剑符、二十张筑基剑符,以及其他符箓若干,还有一千块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于野暗暗咋舌。 且不说一千灵石已足够惊人,十张金丹剑符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为了捣毁朱雀门的法筵,云川仙门真可谓下足了血本。 “门主之命不可违!” 墨筱将六位弟子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得不告诫了一声。她缓了一缓,问道:“各位,有无良策?” 不管是冷尘、车菊,还是卞继、梁乔、姜蒲,皆沉默不语。 墨筱摇了摇头,无奈道:“七月初九,为天鸣法筵开筵之日,距今尚有一个半月,你我不妨慢慢计较。”她的脸色忽然一冷,不容置疑道:“各位切记,在行事之前,不得与同门、或他人走漏半点风声,否则视为欺师灭祖,必将严惩不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凤城 客房内。 于野坐在榻上。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金丹剑符,两张筑基剑符,五张金甲符,五张降龙符,五张土遁符,还有两张风遁符,与五十块晶光闪闪的灵石。 门主邪罗子命人带来的大批的符箓与灵石,他与乔梁、姜蒲、冷尘、车菊、卞继皆分到了相同的一份。余下的符箓、灵石,将会在七月初九到来之前再分给其他的同门。 金丹剑符,极为珍贵,筑基剑符,不可多得。其他的符箓,也颇为熟悉。 风遁符? 于野拿起两张符箓凝神端详。 《天地九遁》之中,倒是有风遁之术,已被蛟影融入神龙遁法,怎奈修炼至今,一直进展缓慢。 而风遁符,倒是头一回见到。 记得当归一的奇门遁甲符,能够一遁千里,这风遁符与其相比,威力如何? 于野放下符箓,一时不知究竟。 七月初九,为天鸣法筵开筵之日。所谓的开筵,就是论道开讲的意思。 而一次轻松的行程,突然追加了一项难以达成的使命。 捣毁天鸣法筵! 云川天决之时,崆峒境内的弟子伤亡惨重,据说此事与朱雀门有关,追杀于野的筑基高人便是证据之一。而两家又不敢擅开战端,只能暗中施加报复。于是乎,门主邪罗子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捣毁朱雀门所召集的天鸣法筵。 仙门纷争,历来如此。不是尔虞我诈,便是你死我活。 却正如所说,百家仙门齐聚,上千修士云集,更有金丹高人坐镇,仅凭墨筱与一群炼气弟子,想要毁掉天鸣山上的这次盛会又是何其难也。 “笃、笃——” 有人敲门。 于野撤去禁制,冷尘推门走了进来。他没有理会,兀自冲着榻上的一堆东西默默出神。 “哎呀——” 冷尘急忙关上房门,抱怨道:“若被其他同门撞见,你如何分说?” 这位老师兄是怕走漏风声。 于野却是不以为然,示意道:“谁若喜欢这些符箓、灵石,拿去便是!” “不敢妄言!” 冷尘训斥了一句。 于野依旧置之不理,自顾说道:“这天下没有便宜事,每次得到仙门的赏赐,必有一场恶战,也必将有人死去!” 冷尘怔了怔,转身扯过凳子坐下,劝说道:“修仙便如行舟,难免逆水之险与风波之难。倘若困顿于一时的挫折,你我又如何抵达彼岸呢?” “多谢老师兄的赐教!” 于野伸手挠了挠耳朵,道:“可惜我听不懂大道理,只想知道如何行事,哦……”他又指向符箓,问道:“这个风遁符有何用处?” “如何行事?” 冷尘尴尬道:“我与墨筱也无头绪,这不找你商议么。而风遁符当然是用来逃命,能够瞬息飞遁百里之外。” 飞遁百里之外? 风遁符虽然不比当归一的奇门遁甲符,却也足够逃脱高人的追杀! 又听道:“有关天鸣法筵,不知小师弟有何高见?” 于野挥袖一甩,榻上的符箓与灵石已消失一空。他摇了摇头,说道:“此事难为,何必强行为之呢。不如就此放弃,我想师门也不会怪责!” “哼,又瞎说哩!” 冷尘哼了一声,道:“众所周知,崆峒境内我弟子死伤惨重。适逢天鸣山盛会,各方龙蛇齐至,届时人鬼混杂,我等岂能坐失报仇的良机。何况门主已下了谕令,断然不敢抗命啊!” “我听师兄的吩咐便是!” “我也无计可施,你听我吩咐个屁!” 冷尘见于野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暴起粗口。对于这位性情沉稳的老师兄来说,如此的急躁焦虑倒是不多见。 于野面露苦笑,道:“有关天鸣法筵、朱雀门等等,皆一无所知。与其这般躲在房内空想,不如四处走一走!” “哦?” “逛街去——”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街道之上。 街道的繁华,与兰陵城大同小异,只是熙攘的人群中多了修士的身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服饰相貌各异,修为也不尽相同。 虽然天鸣法筵还有一个多月,而各国各地的仙门弟子已陆续抵达天凤城。 “去往何处?” 冷尘走到街口停下。 于野左右张望片刻,抬手一指。 他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只管奔向人多的地方。 冷尘闲逛之余,不忘传音说话—— “兰陵城与飞羽庄之行,墨筱多有失算,若非你出手挽救,后果不堪想象。为此,墨筱闭关思过。当她悔悟之后,遂将重任托付于你。我与车菊、卞继,与她相识数十载,彼此知根知底,交情不用多说。而你入门不过一年有余,难得她如此信任……” 于野买了几个果子边吃边走。 冷尘抢过一个果子啃了一口,继续传音说道—— “此番行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没人能够活着离开天鸣山。墨筱深知其中利害,不敢擅自决断,又不便与你详谈,只得让我找你商量。依她所言,每逢危急时刻,你屡有惊人之举,并力挽狂澜而逆转危情,她相信你定能再一次延续神奇……” 于野吐出嘴里的果核,回头淡淡一瞥。 “呵呵!” 冷尘牵强一笑,辩解道:“有几句话为我转述,略有差异,而墨筱所言,也大抵如此。你若拿出计策,哪怕仅有五成的胜算,她当全力相助……” 于野径自往前,顺手又买了一盒糕点。 冷尘始终不得回应,无奈道:“你小子即使精明,也难以毁了天鸣法筵,我回头劝说墨筱……” “哼,难得过北齐山么?” 于野没有回头,嘴里却不服气的嘟囔一句。 “哎,小师弟,你方才所言何意……” 冷尘急忙伸手拉扯,却被一把甩开。 “能否毁了天鸣法筵,谁也不敢断定,且打听消息,半月之后再行计较!” 于野丢下一句话,继续往前。 冷尘的眼光一闪,忙追上去问道:“小师弟想要打听哪一方的消息……” “各方参与盛会的门派、人数、修为,天鸣山舆图,天明法筵的具体事项,朱雀门的虚实等等……” “我回头转告墨筱,哎,小师弟你又干什么……” 冷尘跟着于野在街上乱转,已有些眼花缭乱,忽见他跟着几个人拐进街边的巷子,禁不住嚷嚷起来。 于野却招了招手,兴奋道:“珍宝坊!” 珍宝坊? 买卖珍宝的所在。 而小师弟也初来乍到,他怎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冷尘急忙追了过去。 “小师弟……” “嘘!” 冷尘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几个男子身着道袍,应为仙门弟子,一边谈论着珍宝坊,一边兴冲冲的往前走去。他顿时明白过来,于是跟着于野随后而行。 珍宝坊,遍布蕲州各地。天凤城乃是玄凤国的都城,与仙门相距不远,故而城内也少不了一座珍宝坊,以供各方修仙同道买卖交易而互通有无。x33 一个修士模样的汉子拦住去路。 与暮天城的规矩有所不同,此处收取的不是银子,而是灵石。 于野与冷尘缴纳了一块灵石,然后穿过庭院,来到一个禁制笼罩的大屋子里。 屋内已聚集了男女修士数十人,其中有炼气高手,也有筑基前辈,环绕着坐了一圈。 于野与冷尘找了个角落坐下,彼此换了个眼色,传音对话道—— “师兄,你是否熟知珍宝坊?” “当年倒也走遍了各地的珍宝坊,如今已无兴趣!” “为何?” “修为难以筑基,再好的宝物也是枉然啊!” “嗯,权当开开眼界!” 于野不敢多说,唯恐触及冷尘的忌讳。 这位老师兄最大的心事,便是修为筑基。而随着他的年岁渐老,筑基变得愈发渺茫。 便于此时,有人轻声道—— “在下水芹,这位师兄如何称呼,淘换什么宝物呢?” 旁边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炼气五层的修为,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眉目清秀而面带笑容。 于野迟疑道:“这……” 忽听有人叱道:“此处有规矩,不得打听道友的姓名来历!” 自称水芹的女子吓得一吐舌头。 出声之人,是她身旁的男子,二三十岁的光景,炼气八层的高手,举手道:“我家师妹不懂规矩,两位见谅!” 于野与冷尘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水芹悄悄抬眼一瞥,冲着于野报以歉疚一笑。 于野也不禁笑了笑。 这位年轻的女子应该是头一回出门远行,懵懂兴奋的神色与他当初的样子如出一辙。 转眼之间,珍宝坊内已聚集了六七十位来自各方的修士。 主事者打出禁制封住了门户,并扬声说道:“天凤城珍宝坊今日开坊,老规矩,各家呈上宝物,待价而沽,买卖自愿,离席无悔,请吧——” 众人纷纷拿出各自的宝物,屋内顿时光芒闪烁而惊讶声响成一片。 于野拿出一把飞剑摆在面前。 冷尘则是拿出一瓶辟谷丹,纯属凑个热闹。 而旁边的水芹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像是残缺的玉片,又似石头,通体乌黑,并带着泥垢,显然是从地下挖掘而来。她师兄拿出的是一卷兽皮,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冷尘无意间低头一瞥。 咦……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缘人 “小道友,这是什么宝物呀?” 冷尘来到珍宝坊,只为凑个热闹,他并不在意什么宝物,而水芹拿出的东西却让他有些好奇。 巴掌大的石片,在神识中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显然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竟被拿到珍宝坊当成宝物售卖。 “不便多说。” 水芹羞涩一笑。 “呵呵,你的宝物,竟然不加说明,总不会在山里捡块石片来骗人吧?” 冷尘带着捉弄的口吻说道。 水芹的脸色一红,急道:“我绝无欺骗之意,此物不凡,且待有缘人得之!” “哦,白送?” “岂能白送呢,一百块……五十块……道友若是喜欢,五十块灵石拿去!” “呵呵!” 冷尘呵呵一乐,笑道:“老夫没有五十块灵石,想来不是你的有缘人!” “你……” 水芹的脸色又是一红,气得撅起嘴巴。 来到珍宝坊的人数众多,筑基修士便有十多位。此时各方拿出宝物,砍价还价,口音各异,场面很是热闹。 于野的飞剑卖了六十块灵石。 他拿着灵石在四周溜达了一圈,买了几块炼符的兽皮、朱砂,又买了几枚拓印典籍古册的玉简,这才回到了冷尘的身旁坐下。而冷尘的辟谷丹原封未动,水芹与她师兄的宝物也无人问津。 不知不觉,珍宝坊到了闭坊的时辰。 大门打开,众人纷纷起身离去。 于野与冷尘也站起身来。 却见水芹依旧撅着小嘴,满脸失落的收起面前的石片。他的师兄倒是颇为坦然,安慰道:“宝物难寻,有缘者更为罕见,走吧——” 冷尘含笑摇头。 在他看来,水芹与她的师兄应为小门小派的弟子,一时手头拮据,便来到珍宝坊碰碰运气。而在场的均为修仙高手,个个眼力超凡,又精于算计,自然不会拿出五十块灵石买下一块没用的石头。x33 谁想于野竟然停下脚步。 “慢着!” “道友……” “卖给我吧!” “此话当真?” 突然有人要买自己的宝物,水芹的两眼笑成弯月,又不敢相信道:“五十块灵石呢……” 于野将一个纳物戒子递到水芹的手中,顺手捡起地上的石片。他的飞剑卖了六十块灵石,买了兽皮等物之后,尚余五十多块,一并送给对方。也许他深知低阶修士的艰难,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冷尘诧异道:“小师弟,你……” 水芹忙着查看戒子,惊喜道:“五十三、五十四……多出四块灵石……” “你的宝物折价售卖,余下的灵石算作补偿!” 于野收起石片。 而水芹的师兄却冲着他上下打量,正色道:“我兄妹不占他人便宜,请收下这张狼皮!”他将没有卖出的兽皮递了过来,然后拉着水芹告辞离去。 于野看向手上的狼皮。 忽听传音:“有缘人,你叫什么呀……” 于野抬起头来,已不见了水芹的身影。 冷尘在一旁抱怨:“哼,你买几坛美酒不香吗,却耗费大把的灵石,换来一块破石头,与一张不值钱的狼皮!” 于野收起狼皮,苦笑不语。 一时心生恻隐,难免有些冲动。而修仙不易,权当帮着水芹与她的师兄一回。何况相遇便是有缘,又何必计较得失。 走出珍宝坊,回到了街上。 于野找了家酒肆,请冷尘吃喝一顿,又买了几坛酒送他收藏,两人继续在街上闲逛,直至黄昏时分,这才乘兴而归。 回到客房之中,已是夜色降临。 于野打出禁制封了房门,独自坐在黑暗之中,却并未吐纳调息,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有关朱雀门的天鸣法筵,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凶险,本想着事不关己,谁料他竟然成了仅有的几个知情者之一。 这是墨筱的信任,还是那位师叔真的已束手无策? 遑论如何,从她的口中得知,毁掉天鸣法筵已是势在必行。否则视为忤逆之举,必将受到师门的严惩。 也就是说,他于野休想置身事外。 倘若坚持装聋作哑、袖手旁观呢? 最终他只能听命行事,而结果却不容乐观。 便如冷尘所说,此前的兰陵城与飞羽庄之行,墨筱屡次出错,差点将众人带入绝境。如今的天鸣法筵更为错综复杂,她只得求助于几位亲信弟子。而同样无计可施的冷尘又拾掇他于野,指望着他这个小师弟能够献言献策。 而他权衡许久,竟然没有拒绝。 是他年少轻狂,还是无知无畏? 总而言之,如今的天鸣山,让他想到了大泽的北齐山。 朱雀门的天鸣山固然是刀山火海,而曾经的大泽北齐山同样凶险万分。曾几何时,面对四位筑基高人,十多位炼气高手,他带着一群江湖人士,成功斩杀南山、炸塌玄武阁,一举毁掉仙门庆典,如今有了墨筱与同门弟子的相助,未必不能毁掉天鸣山的这场法筵盛会。 既然如此,不妨好好的斟酌一番…… 七日后。 于野走出客房。 客栈的院子里,人来人往。 他没有去找墨筱询问相关事由,也没有去找隔壁的冷尘窜门,而是抱着膀子走到院子里,独自坐在花圃旁的石凳上,看着形形色色的客人,默默享受着午后的时光。 散开神识看去,凤鸣客栈已经住满了人,多半是各方的仙门弟子,或器宇轩昂、或神情倨傲,一个个高深莫测的样子。其中不乏筑基修士,却没有见到一位金丹高人。 不过,即使见到金丹高人他也未必认得出来。 于野挥动双臂舒展腰身,神色透着几分倦意。 七日里,他将珍宝坊买来的兽皮尽数炼制成了破甲符,足有四、五十张之多,着实耗费了一番精力。接着又推测着即将到来的各种危机,却不知朱雀门与天鸣山的状况,也没有各方仙门的讯息,一切只能凭空想象,使他更加的心神疲惫。 嗯,且在院子里透口气。 “于师弟——” 白芷从院外走来。 于野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花圃。一片姹紫嫣红,令人赏心悦目。 白芷走到近前,竟然坐了下来,顿时挡住了日光,也遮住了花草的艳丽。继而一股异样的清香扑鼻而来,接着明眸闪烁而声若吐翠—— “你近日难见人影,莫非有事在身?” 于野歪头打量。 日光下,白芷的肤色如玉,五官精致,着实貌美不凡。只是她闪烁的眼光游离不定,让人难以猜透她的心思。忽见她秀眉微蹙,佯嗔道:“何以这般看我,不认得了?” 于野转而看向院子里来往的客人,淡淡笑道:“有你这么一位师姐,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所言何意……” 白芷若有所思,便想追问,又眼光一闪,拂袖起身离去。 与此同时,院外又走来两人。 “于师弟——” 尘起与朴仝,带着满身酒气走到近前,直接坐在于野的身旁,笑道—— “近日来你不是行迹鬼祟,便是深居简出,想必重任在身,何妨说来听听呢?” “你我同门兄弟,应坦诚相待!” 一行来到天凤城之后,接连多日无所事事,不免让人起了疑心,于是各自忙着打听消息。不管是白芷,还是尘起、朴仝,都是同样的心思。而墨筱有过吩咐,在行事之前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莫非事关重大,于师弟不敢多言?” 尘起继续逼问道,俊秀的脸庞带着惯有的诡笑。 “你我兄弟又非外人,有话但讲无妨!” 朴仝的嘴里喷着酒气,络腮胡子还挂着几滴尚未拭去的残羹。看他的样子倒是为人耿直、性情鲁莽,而一位炼气九层的高手又岂是等闲之辈。 于野忽然站起身来,不满道:“两位师兄何必欺负小弟呢,失陪!” 他一甩袖子,径自奔着院外走去。 朴仝瞪起双眼,愕然道:“你我何时欺负他……” 尘起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于师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愈发的精明世故了!” 呸! 若论精明世故,没人比得上你尘起! 于野走到客栈门外,暗暗啐了一口。 他正想着如何避开尘起与朴仝的纠缠,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佯作与他互不相识,却听传音道:“请到墨师叔房内一会——”x33 于野诧然转身。 苍术! 苍术,便是潜伏在天凤城的云川仙门弟子,却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凤鸣客栈走去。 此人行事倒也谨慎! 于野只得原路返回。 当他走进客栈的院门,苍术已经穿过了庭院。 尘起与朴仝依旧坐在花圃前,竟紧紧盯着苍术的背影,各自露出疑惑的神色。 于野禁不住停下脚步。 只见苍术踏着楼梯抵达二楼,却并未前往墨筱的客房,而是在走廊下稍作徘徊,转身走入北端的另外一间客房。 于野悄悄松了口气,在院子里闲逛片刻,然后在尘起与朴仝的注视下,直接返回自己的住处。 而他尚未关上房门,便听墨筱传音:“于野,来我房内——” 唉,这位墨师叔还是沉不住气啊! 于野悻悻走到门外。 隔壁的冷尘也恰好推门现身,亲热的招呼道:“小师弟,墨师叔有事相商,请楼上说话——” 于野翻着双眼,默然回头。 院子里的花圃前,尘起与朴仝已不知去向…… 第二百一十七章 掣肘 客房内。 车菊与卞继、乔梁、姜蒲已先到了一步,各自坐在两旁的凳子上。 此间的主人,也就是墨筱、墨师叔,盘膝坐在东墙的木榻上,看她的脸色有些不悦。 于野随着冷尘走入房内,而他尚未落座,便遭到训斥:“于野,你为何驱赶苍术?” 冷尘诧异道:“小师弟……”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房门,眼光掠过在场的众人。不仅是冷尘,便是车菊、卞继等人也是一脸的冷峻。 “哗啦——” 墨筱将手中的几枚玉简丢在木几上,道:“苍术奉命搜集消息,本应与我当面禀报,却在你驱赶之下,不得不匆匆离去。”她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怒气,又道:“此番行事非同小可,你岂敢自作主张呢?” 于野看向木几上的玉简,那应该是苍术带来的相关讯息。 他皱了皱眉头,答道:“且不说客栈人员混杂,耳目众多,朴仝与尘起师兄尚且不知此事,已对苍术起了疑心。常言道,行事不密则为其害。为了谨慎起见,我便传音提醒苍术。而事急从权,恕我自作主张,倘若冒犯了墨师叔,我甘愿接受惩处。” 他拱了拱手,转身退到一旁。 “哦……” 墨筱的脸色缓和下来,沉吟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我错怪你了。” “原来如此!” 冷尘也是恍然大悟,赞道:“小师弟临机决断,处事沉稳……”他看向墨筱,又看向于野,眼光一眨,拈须笑道:“不过呢,小师弟年纪尚幼,理应多多敲打,以免他自骄自傲,此乃前辈的提携爱护之情!” “所言甚是!” 墨筱微微颔首。 卞继、车菊、乔梁、姜蒲纷纷点头附和。 于野抱起膀子,一言不发。 墨筱伸手指向木几上的玉简,分说道:“苍术在此处包了一间客房,他在房内留下了天鸣山的图简与相关讯息。各位不妨传阅记下,以便日后行事之用。” 众人上前接过玉简传阅。 片刻之后,冷尘拿着玉简递给于野。 于野却摇头拒绝。 冷尘愕然道:“咦,不是你要搜集的这些讯息?” 于野兀自站在原处,两手抱着膀子,淡淡笑道:“有前辈与师兄、师姐在此,何需我多此一举!” 他虽然脸上带笑,却神色寂寞。 众人循声看来。 “哎呀……”x33 冷尘想要劝说,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 墨筱稍作忖思,道:“于野,我之前有所误会,你莫非因此而记恨于我?” “师叔多虑了。” 于野神色依旧。 “你却不遵吩咐,不看玉简,不记下相关讯息,来日如何行事?” 墨筱的话语中多了责备之意。 “墨师叔,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于野看向房内的众人,问道:“想必墨师叔已是成算在握,敢问来日如何行事?” “这……尚无成算。” “既无成算,这般不分轻重主次,囫囵记下偌多的讯息,究竟有何用处呢?”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既然如此,十位弟子为何亲疏有别,人为隔阂,致使相互猜忌,届时岂不是相互掣肘而事倍功半?” “正如你此前所言,行事不密则为其害……” “而眼下不仅卢正、朴仝、尘起、白芷起了疑心,便是整个客栈都知道你我闭门私会。朱雀门举办法筵,必然严加戒备。此间若有异样,如何瞒得过众多耳目。所谓行事机密,又该如何谈起呢?” “这个……” 墨筱神情尴尬。 “放肆!” 乔梁面露愠色,叱道:“你一个晚辈弟子,岂敢口出狂言、目无尊长?” 姜蒲、车菊、卞继的脸色也不好看。 于野的连番质问,虽然有理有据,思绪缜密,令人难以反驳,却彻底否定了墨筱的决策。尤其他咄咄逼人的话锋,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狂野气势,使得师兄、师姐亦如芒在背而窘迫难安。 “不敢!” 于野冲着乔梁拱了拱手,气势一收,转而低头不语。 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众人看向墨筱。 墨师叔乃是唯一的长辈,倘若她没有主见,等到七月初九,注定一事无成。只见她稍作忖思,道:“于野,听你言下之意,莫非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没有!” 于野回答的干脆利落。 墨筱的神情一窒,更添几分难堪。 “哎呀!” 冷尘终于忍耐不住,急道:“小师弟,我记得你亲口说过,毁掉天鸣法筵不难,却又为何矢口否认呢?” 于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姑且说来听听,自有墨师叔与各位同门为你拾缺补漏。” “我尚未辨别各方讯息,亦未实地勘探,在此空谈计策,与闭门造车何异?而形势倏忽万变,莫非各位有未卜先知之能?” “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 于野抬起头来,苦涩道:“有用么?” 不待冷尘回应,他摊开双手道:“我一个晚辈弟子,但有所为,不是受到质疑,便是遭到师长的训斥,哪怕我与各位协商计策,也难免朝令夕改。”他一甩袖子背起双手,寂寞又道:“总之我人微言轻,不如听命行事,纵然刀山火海,且舍命相随!” 墨筱的脸色微微变幻,她迟疑了片刻,默默点了点头,道:“于野,你若能毁了天鸣法筵,我自当全力相助!” 这位墨师叔终于有了决断,而话语中依然留有余地。 冷尘趁机附和道:“小师弟,尽管放手施为,我这个老师兄甘愿听从你的吩咐!” 车菊、卞继也跟着点了点头。 乔梁与姜蒲换了个眼色,道:“墨师叔有言在先,我等惟命是从。尚不知应该如何捣毁天鸣法筵,请于师弟当面赐教!” 在经过了一番纠结与一番权衡之后,几位同门虽然抱有疑虑,却还是达成一致,便是听从于野的决策。 于野却并未领情,反而问道:“一切尚无着落,我又岂敢妄言?” “哼!” 乔梁哼了一声,忍耐不住怒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有话尽管明说!” 此人与于野没有打过交道,只当于野是个有点本事的同门弟子,竟敢在师长面前故作玄虚,并得寸进尺、讨价还价,着实让他忍无可忍。 于野忽然眉梢一挑,“啪”的一甩袖子,然后昂首挺胸,沉声道:“既然乔师兄让我明说,我不妨斗胆建言。” 他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双目炯炯道:“一,明日起分头行事,我与冷尘师兄走一趟天鸣山,乔师兄与姜师兄可去城中的珍宝坊与货栈,求购各种生火之物,譬如雷石、火油等等;车师姐与卞师兄结伴外出,探听各方消息。二,墨师叔与苍术另找接头之地,并告诫朴仝、卢正、尘起、白芷四位同门,各有重任在肩,不得妄自猜疑,且守在客栈等候差遣。三……” 于野伸出三根手指头,却忘了接下来的计策,只得就此作罢,自圆其说道:“且行且计较……”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且不论最终如何,我当竭尽所能,与各位同心戮力,不负墨师叔的重托!” 墨筱蹙眉忖思。 乔梁、姜蒲、卞继、车菊面面相觑。 冷尘伸手揪着胡须,也是一脸茫然。 于野的斗胆建言,看似慷慨激昂,而且伸手比划,却好像什么都没说。即使安排众人分头行事,也让人云坠云雾。为何寻找生火之物,又为何欺骗另外四位同门?至于如何捣毁天鸣法筵,更是令人摸不到一点头绪。 又听他交代道:“冷师兄,你我明早动身!” “哦……” 冷尘尚未回过神来,于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玉简,径自撤去禁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车菊与卞继知道于师弟的本事,倒是没有怨言。 、 而乔梁与姜蒲极为不满,愤愤道—— “他究竟在干什么?” “墨师叔不该这般放纵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唉!” 墨筱叹息一声,打断道:“两位若有良策,我又何必求助于野呢。难得他勇担重任,我等理应相助,而非背后谗言,否则岂不是伤了手足之情?” 这位墨师叔虽有不足之处,却颇有容人之量,且从善如流、敢于担当,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乔梁依然有些不服气,争辩道:“他吩咐行事,也该道明原委,雷石、火油要来何用……” “呵呵!” 冷尘笑了笑,劝说道:“小师弟行事,素来不遵常规,不循常理,却总能出奇制胜。此番或又独辟蹊径也未可知,且拭目以待!” 于野没有理会众人的争执,而是返回客房,封了房门之后,盘膝坐在榻上。 雷石、火油要来何用? 当然是为了放火烧山! 曾经一把大火烧了北齐山,毁了南山与卜易的仙门庆典,如今不妨故技重施,再烧一次天鸣山。只要漫天的大火熊熊烧起,所谓的天鸣法筵必将随之灰飞烟灭。 而放火烧山说起来简单,却有诸多变数。一旦出了差错,所带来的后果难以想象。 毕竟天鸣山不是北齐山,墨筱与乔梁、姜蒲等人也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江湖人士。 为此,他事先与冷尘达成默契,并阻拦苍术,不惜当面顶撞墨筱,对抗乔梁、姜蒲,一切都是为了摆脱掣肘。他要让众人听他吩咐,为他所用,纵情来一场大火……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鸣山 柳荫道上。 一老一少疾行而来。 两人身着道袍,头顶束着道髻,均为修仙者的装扮,只是年老的昂首挺胸,精神矍铄,年纪小的却面带思索之色,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脚下的大道起始天凤城,直达朱雀仙门的天鸣山,又恰逢天鸣法筵的日期临近,途中不时能够见到路人的身影。其中有凡人,也有修士,或匆匆赶路,或在道边小憩,欣赏着远山的景色,享受着树荫下的凉风。 这一老一少便是来自天凤城。 未到午时,天鸣山已然在望。 “小师弟,前方便是天鸣山了!” “……” “为何不言不语?” “我在查看图简。” “在此歇息片刻!” 冷尘放缓脚步,伸手示意。 于野跟着走到一旁的树荫下,就此驻足远望。 十余里外,山高如屏,白云环绕,气势恢宏。 天鸣山。 玄凤国朱雀仙门的道场所在。 据悉,天鸣山的主峰上,有座巨大的天台,名为朱雀台。七月初九的那一日,将有来自各国各地的仙门弟子齐聚朱雀台,轮番讲经论道,切磋修炼术法,是为天鸣法筵。届时的规模颇为庞大,且人数众多、高手云集,堪称蕲州仙道的一次盛会。 云川仙门也在受邀之列,于是派遣弟子远道而来,却并非为了共襄盛举,而是要毁掉这场盛筵。 于野在权衡多日之后,担下了此次的重任。 与其想来,既然不能袖手旁观,倒不妨接手此事,以免听从他人的摆布。即便凶险莫测,至少小命攥在自己的手里。何况他曾经火烧北齐山,未必不能再次一把火烧了天鸣山。 正如所言,为了让这把火烧起来,他要查看天鸣山的舆图,记下苍术搜集来的相关讯息。 天鸣山的朱雀台,乃是一处著名景观,为了招待各方仙门同道,将于六月初十对外开放。 此外,有五位金丹高人坐镇朱雀门。门主,为令狐北;四位长老,分别是仲瑄、董然、广元与何泉之。各自门下另有二十多位筑基弟子,与四、五百位炼气弟子。如此修士众多的一家仙门,足以傲视整个玄凤国,并与其他四国的仙门分庭抗礼。 说起另外四国的仙门,苍术在玉简中也有记载:齐国的仙门,以天晟门为尊,门主苏丘子;云国,以天云门居首,门主荀原;卫国,玄庭门,门主穆元子;中山国,自然是云川仙门一家独大,门主则为邪罗子。 五大仙门之外,蕲州还有为数众多的小仙门。譬如溟夜所在的玄灵门,以及遭到灭门之灾的玄离门,等等。此次受邀的仙门便有一百多家,将有上千之众齐聚天鸣山。 “小师弟,此处并无外人,且说说你的计策,以便老哥哥帮你参详一二。” 冷尘挥手扇着凉风,很是炎热的样子。而一位炼气九层圆满的高手,早已寒暑不侵。他之所以故作姿态,无非借机问话而已。 于野的思绪回到眼前。 “什么计策?” “说说你如何毁掉天鸣法筵啊!” 没人知道于野的计策,冷尘也是如此,恰逢结伴外出,他自然想要问个明白。 而于野却敷衍道:“改日再说不迟。” 冷尘不甘作罢,抱怨道:“事关重大,你不该有所隐瞒。” 于野摇了摇头。 这位老师兄虽然对他提携关照,并拾掇他接手天鸣山之行,却依然对他抱有疑心,或者说不相信他能够毁掉天鸣法筵。 而行事之前,他不喜欢透漏口风,否则便将迎来更多的质疑,结果就是他什么也干不成。 “尚未抵达天鸣山,你让我从何说起?” “这个……倒也在理,我是怕……” “我答应师兄,绝不莽撞行事。” 于野抬脚往前走去,又就势转了个圈子,伸手指向远处的山野,扬声道:“难得外出一趟,岂能错过这大好景色——” 有了他的承诺,冷尘心下稍安。 “小师弟,你也懂得风景之乐?” “莫为浮云乱,风物放眼量!” “竟然记得我这句话,你倒也有心了!而彼此景色不同,风物各有千秋!” “老人家境界高深,小子获益匪浅!” “阿谀奉承……” “嘿……” 有关景色与风物之说,来自于玄慧山的一段对话。 一老一少并肩而行,一路说说笑笑。 天鸣山,愈来愈近…… 天鸣山。 天鸣山的主峰高达千丈,却像是削去了峰尖,于峰顶形成一个巨大的山坪,并有一圈精美的玉石栏杆环绕四周。便在这百丈方圆的山坪当间,是一座十丈大小、三尺多高的方形石台。石台的正中,则是竖着一根十丈高的白玉石柱,不仅有层层符文禁制所笼罩,还有一只石刻大鸟环绕其上。大鸟应为传说中的神鸟,朱雀。其鸟首、双翅、尾羽,皆栩栩如生。尤其它一飞冲天的姿态,彷如叱咤九霄,又似气吞山河,令人举目仰止而不由得心生敬畏。 此处,便是朱雀台。 这日的正午时分,宽阔的朱雀台上走来三人。其中一人为中年光景,个头粗壮,络腮胡须,不怒自威;另外两位是老者的相貌,一个须发灰白,脸色有些阴沉;一个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样子。 天色正好,但见远山苍茫,云天浩渺,长风龙吟,气象万千。 “嗯,不愧为朱雀台!” “此间灵气汇聚,堪称仙家福地!” “难得苏兄与荀兄来访,令某自当陪同游览一番!” 出声夸赞的阴沉老者,便是齐国天晟门的门主,苏丘子;随声附和的中年男子,乃是云国天云门的门主,荀原。慈眉善目的老者,则为此地的主人,朱雀门的门主,令狐北。 “朱雀门举办天鸣法筵,我苏丘子当然要登门道贺!” “邻家有喜,理当同贺!” “呵呵,多谢两位的深情厚意。蕲州仙道皆如你我这般和睦,五国仙门又哪来的恩怨纷争!” “嗯,卫国的穆元子自命清高,不问俗事,姑且也由他。而云川门的邪罗子却不甘寂寞,他的崆峒境出了乱子之后,竟派出弟子四处寻衅报复,真是岂有此理!” “不仅于此,邪罗子一直在寻找那批宝物的下落,据说他门下弟子的足迹已涉及海外,可见他野心勃勃而所图甚大!” “哼,多年来我忍他让他,他却得寸进尺。改日我定要寻他理论,哪怕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苏兄若是前往云川峰,到时候算我一个,即便邪罗子找到宝物,也不得藏私。我五国仙门同气连枝,岂容他为所欲为……” “呵呵!” 令狐北见两位老友的怒气难消,遂微微一笑,安慰道:“两位道兄稍安勿躁!且待此间事了,我走一趟卫国的玄庭门,与穆元子道明利害,请他与你我三家同往云川峰,向邪罗子讨一个说法!” 苏丘子与荀原点了点头。 令狐北一甩大袖背起双手,转而仰望着高大的石柱。他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而两眼中却闪过一抹冷意,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邪罗子自诩高明,始终动作不断,而你我也没有闲着……” …… 天鸣山下的里外,有个小镇子,雀鸣镇。 镇子为远近的山民聚集而成,仅有数十户人家,而酒肆、店铺、客栈倒是一应俱全,再加上天鸣法筵的临近,各方修士陆续聚集而来,小小的镇子竟然已是人满为患。 于野与冷尘抵达雀鸣镇已是午后时分。 而寻至一家客栈,却被告知客满,遂前往另外一家客栈,结果依然未能找到住处。x33 两人只得四处闲逛,最终在一家酒肆门前抢了一张桌子坐下,没想到酒菜的价格极为昂贵,一坛酒与五斤肉竟然收取两锭银子或折价两块灵石。 “太黑了!” 冷尘气冲冲走出酒肆,一把扔了手中的肉骨头,嚷嚷道:“五斤肉竟有三斤骨头,这掌柜真的黑了良心!” 于野倒是不气也不恼,慢步来到街道上。 冷师兄以为山野小店吃喝便宜,便要做一回东道,谁想竟被讹去两块灵石,着实让他肉疼不已。 所谓的街道,不过是一条碎石路。路旁的一间间房舍,便是酒肆与店铺、客栈。还有成群的修士在来来往往,应该都是找不到住处而不得不在街头游荡。 午后的日光,依然光芒刺目。 随风飘来的几声蝉鸣,使得混乱的小镇更添了几分燥热与不安。 “我修行百年,竟被一个山野鄙夫欺负,实乃奇耻大辱……” 冷尘气愤不过,仍在嚷嚷着。 于野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四周围观者的一张张笑脸,他禁不住有些尴尬,急忙扯了扯冷尘的袖子。 身为修士,随处可以安歇。既然客栈已满,找个凉爽之地露宿便是。 于野奔着镇外走去。 冷尘竟然没有跟来,反倒是纠集几个修士去找酒肆的掌柜讨要说法。 而掌柜的虽为凡俗莽夫,却有仙门的庇护,根本不怕外地修士,操起尖刀便撒泼拼命。 冷尘与几个修士皆始料不及,又不敢动手伤人,只得抱头逃窜…… 第二百一十九章 痴人痴语 小镇的东侧,有片林子。 林边的大道,直通天鸣山的北麓。 就此往南看去,高大的天鸣山遮住了半边天穹。即使相隔里,依然仿若高山崩顶而令人倍感压抑。 山脚之下,应该有道山门,许是相距甚远,一时看不清楚。 于野坐在林边的树荫下,默默的抬眼张望。 小镇已人满为患,如今只能栖身林间。 这片林子倒也不错,有凉风送爽,且来去自如,行动便利。 不过,已有数十位修士已先到了一步,各自在林中抢占了一块地方,使得僻静的所在多了几分喧闹。 嗯,此情此景,像不像曾经的北齐山? 无非是眼前的山变得高了,即将遭遇的对手也更为强大。而他所干的事情却没有两样,依旧是毁坏与杀戮。 而火烧北齐山,是为拯救大泽。毁了天鸣法筵,又是为了什么呢? 若说为了死难的同门报仇,未免有些荒唐。一旦泄露身份来历,说不定冷尘第一个与他翻脸。 一场无谓的仙门纷争罢了,却又不得不参与其中…… “小师弟——” 天近黄昏。 从镇子上走来几位修士。 其中的老者,自然便是冷尘。在酒肆掌柜持刀追赶之下,他甚是狼狈不堪,谁想他逃窜一圈又回来了,并且结识了三位同伴。 “我与你引荐三位道友,卫国灵公门的于天师前辈,与他的两位弟子尚工、尚匠。我合计着于前辈来自卫国,又与你同姓,或有渊源也未可知,便诚心诚意的结交了一番,三位这边请——” 于野慢慢站起身来。 于天师,中年光景,道袍皱皱巴巴,个头有些清瘦,留着三绺短须。看他虽为筑基前辈,却是个老实人模样。 他的两位弟子,皆二三十岁,五大三粗,相貌憨厚,同为炼气八九层的高手。 这不就是跟着冷尘去找酒肆掌柜算账,最终又被追得满街逃窜的三位修士吗? 于野拱了拱手,道:“见过于前辈与两位师兄!” “不必多礼!” 于天师倒也和气。 “见过于道友!” “哎呀,你乃名门弟子,我尚匠仰慕得紧!” 尚工与尚匠,一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一个大大咧咧、性情耿直。 冷尘带着师徒三人走到近前,邀功道:“小师弟,我为你带来三位故国之人,你该如何感谢我呀?” 于野脸上挤出笑容,却腹诽不已。 什么故国之人,这不是添乱吗。而他来自卫国,已为众所周知。此时稍有不慎,必将露出破绽。 “于野,你家乡何在?” “于道友竟是卫国人氏,我或许去过你的家乡哩……” 师徒三人在林边找了地方坐下,却依然盯着于野而神色亲切。 冷尘也是颇为期待的样子。 于野僵在原地,念头急转。 一时片刻,竟然想不起卫国有个灵公门。即使查找舆图,也为时已晚。而倘若说错了话,又如何瞒得过精明的冷尘? 于野试探着说道:“哦,我来自于家村……” “于家村位于何地呀?” “海边的一个小村子。” “未曾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看来你我的于氏难以攀亲了!” “我也没去过海边,可惜了……” 于天师与尚匠,皆摇了摇头。 于野却暗暗松了口气。 海边的地方大了,总能找到一个借口应付过去。 却听冷尘说道:“既然同为于氏,五百年前便是一家。小师弟,你应该与于前辈多多亲近、亲近!” 于天师含笑点头道:“嗯,所言有理!” 于野也敷衍般的笑了笑,独自走到一旁坐下,忍不住看了一眼冷尘,心头泛起了嘀咕。 这位老师兄不是成心添乱,就是故意找麻烦。 又听道:“小师弟,切莫小瞧了于前辈,他可是灵公门的门主,一位炼器的宗师。” 尚工与尚匠顿时挺起胸膛,与有荣焉道—— “家师在卫国大大的有名!” “便是金丹前辈见到我家师父,也要礼让三分呢!” 这两个汉子的名字,应为道号,连起来便是工匠,倒是与炼器门派弟子的身份相得益彰。 于野举手致意:“失敬、失敬!” 于天师摆了摆手,自谦道:“各方求我炼器,自然礼让三分。” 或许是想起曾经的风光,他的两位弟子顿作不平—— “那掌柜的不通礼数,十斤肉作价四块灵石……” “找他理论,竟持刀行凶……” “又不敢还手……” “真是窝囊……” “罢了!” 于天师打断两位弟子,尴尬道:“我灵公门不缺几块灵石,只为帮着冷道友伸张正义!” “呵呵!” 冷尘倒是洒脱,劝慰道:“你我岂能与贩夫走卒一般见识,且让他三分又能如何!” 于野扭头看向远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这位老师兄虽然年迈,却依旧不失性情本色。可见他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游侠般的人物。 不过,来到此地,并非为了结交道友,而是要毁掉天鸣法筵。 天鸣山开放朱雀台的日子为六月初十,距今尚有十多日呢,难道便这么躲在林中等候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不仅要打探虚实,制定计策,筹备相关物品,还要向墨筱禀报等等,余下的日子并不宽裕。 “我请三位道友饮酒——” 冷尘挑唆于天师师徒帮他声讨酒肆掌柜,虽说下场狼狈,而彼此也算是患难与共,于是他拿出三坛藏酒分享。想不到三人也是好酒之徒,皆喜笑颜开。他趁机拿出一把飞剑向于天师讨教,对方借着酒兴滔滔不绝。 从师徒三人口中得知,灵公门虽为一家小仙门,却因擅长炼器而声名远扬,因而收到了朱雀门的邀请。而于天师不愧为炼器高人,熟知各种天材地宝,对于法器、灵器、法宝的鉴别之法也是信手拈来…… 夜色渐渐降临。 于天师依然在分说着飞剑品质的不同,与宝物的鉴别之法。冷尘与他的两个弟子,皆听得有津津有味。 林边、路口与镇外的草地上,晃动着一道道人影,均为远道而来的仙门弟子,或是寻找露宿之地,或是成群闲逛,享受着夏夜的凉爽。 于野久坐无趣,慢慢站起身来。 他不懂炼器之道,也不想陪着于天师耽误工夫,既然天色已黑,应该四处走一走。 而他尚未离开,便听冷尘问道:“小师弟,欲往何处呀?” “且吹吹风……” “小师弟,你若有宝物,何不请高人鉴别一二?” 宝物? 宝物倒有几件,又岂敢轻易示人。 于野摇了摇头。 “于道友,你莫非不相信本人的眼力?” 于天师痴迷于炼器之道,对于自家的本事颇为自负,而于野却对他有些冷漠,不免伤害了他这位高人的自尊。 他的两位弟子也颇感委屈,大声道—— “于道友,你岂敢瞧不起我师父的炼器之术?” “你去卫国打听、打听,我灵公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x33 “不敢!” 师父是位炼器痴人,两位弟子也不遑多让。遇上如此师徒,着实得罪不起。 于野摆了摆手,歉意道:“在下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唯恐贻笑大方……” “无妨!” 于天师不仅是个痴人,还是个直性子,正色道:“哪怕你拿块石头,于某也不敢取笑!” 冷尘劝说道:“小弟弟,机会难得,何妨凑个闲趣!” “既然如此……也罢!” 于野转身走了过去,翻手拿出一物。不就是石头么,倒是真有一块。他将手中的石片放在于天师的面前,示意道:“请前辈一观!”、 “呵呵!” 冷尘认出了石片,禁不住一乐,又伸手拈须,佯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石片来自天凤城的珍宝坊,为一个年轻的女修所有,曾售价五十块灵石而无人问津,最终被小师弟收入囊中。 而小师弟竟然拿出此物鉴别,这不是存心捉弄高人么。 “咦——” 于天师却两眼一亮,伸手抓起石片,难以置信道:“此物来自何方?” 于野未作多想,答道:“天凤城珍宝坊。” “此物怎会来自珍宝坊呢?” “冷师兄作证,为我五十块灵石买来……” “我出五百!” “……” 不仅是于野一怔,便是冷尘也惊讶不已。 于天师却抬起头来,紧紧抓着石片,迫不及待道:“我出五百块灵石,能否将此物转让与我?” 为了四块灵石,师徒三人不惜当街吵闹,如今为了一块没用的石片,竟然愿意拿出五百块灵石? 冷尘摇了摇头,惊羡交加道:“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小师弟,这回你赚大了!” 于野怔怔不语。 谁料于天师急切又道:“再加五百,我出一千块灵石……” 冷尘揪着胡须,瞪着双眼。 即使他修行百年,依然看不出石片有何奇异之处。便是这么一块石头,竟卖出千块灵石的高价? 于野愕然片刻,却并未答应于天师的请求,而是轻声问道:“于前辈眼力非凡,想必已知道了宝物的来历,能否赐教一二呢?” “不能!” “譬如宝物的名字与用处?” “真的不能说,否则必将招来祸端!” “哦——” 于野看着于天师手中紧握的石片,迟疑道:“于前辈,在下还有一件宝物……” “快快拿来——” 一件宝物,已珍贵异常,接下来的宝物,想必更为惊世骇俗! 于天师满怀期待。 忽然光芒一闪,面前“扑通”落下一件血腥之物。正当他低头查看而疏于防备之时,手中突然一空。 而于野已退到了一丈之外,顺手将抢得的石片藏在身后。 于天师察觉上当,愤然起身道:“你拿狼皮欺我,还我宝物——” “此言差矣!” 于野摇了摇头,道:“在下只为鉴宝,并无转让之意!” 冷尘也起身后退几步,不满道:“于前辈,你岂能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呢?” “啊——” 于天师恍然醒悟,已是满脸愧色,急忙举手赔礼道:“一时爱物心切,恕我失言!” 他的两位弟子应该熟知师父的秉性,见怪不怪道—— “我师父遇到罕见的宝物,总是这般失态!” “他老人家痴迷此道,天性难改……” “嘿,一场误会!” 于野咧嘴笑了笑,趁机转身走开。 他虽然不懂鉴宝,却已懂得看人。于天师与他的两个弟子并非奸诈之徒,只是痴迷炼器罢了。 既为痴人,难免痴人痴语。 而正是痴人痴语,为他带来一个意外与一个惊喜。 于野走到林外。 天上无月,繁星点点。 于野抬头仰望,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对师兄妹的身影…… 第二百二十章 帮我杀个人 六月上旬。 天气更加炎热,林子里也没有一丝凉风。 于野与冷尘坐在林子的树荫下,皆是没精打采的样子。虽说修士不畏寒暑,而整日在外游荡,诸事毫无着落,难免令人心绪烦躁。 正午时分,火辣辣的日光炙烤大地,阵阵的热浪随之蒸腾,使得远近的山林也跟着扭曲晃动。 “唉——” 冷尘伸手遮在额前看向远方,禁不住叹息一声,传音道:“小师弟,这般空耗下去,绝非良策啊!” 小师弟便坐在不远处,头顶着树枝编织的斗笠,此时却闭着双眼,一声也不吭。 哼,他是在行功修炼,还是成心装聋作哑? 林子深处,另有一群修士在歇息。 其中便有于天师与他的两个弟子,同样在闭目静坐。那位炼器高人极为刻苦,每日带着弟子修炼不停。 “连日来,你我一事无成。倘若墨筱派人前来询问,又该如何回复?” 冷尘摸出一个酒壶嗅了嗅,又收了起来,继续抱怨道:“此番对付的不是兰陵城的秦丰子,也不是玄离门的三位筑基修士,而是朱雀门的金丹前辈,以及各家仙门的高手。你我仅有十一人,且不说众寡悬殊,以卵击石,简直就是找死啊。只怪我听信了你的大话,拾掇你插手此事……” 每日面对着愈来愈多的仙门弟子,目睹着强大的朱雀门,想象着毁掉天鸣法筵的艰难,这位老师兄禁不住有些气馁。他倒不是胆小怯懦之人,只是担心同门的安危。偏偏小师弟的计策毫无进展,更加让他忧心忡忡! “师兄!” 于野终于睁开双眼,不耐烦道:“你整日这般唠叨,有何益处?” “我年岁大了,唠叨几句怎么了?” 冷尘振振有词。 于野摘下头顶的树枝斗笠,顺势扇了扇风,左右张望片刻,这才传音道:“我连日夜探天鸣山,皆难以靠近山门。且容我今晚再试一次,如何?” “我并非让你孤身犯险,只想弄清楚你的打算。” “上山之后,再行计较。” “明日便是六月初十,你今晚岂不是多此一举?” “冷师兄——” 冷尘便像是于家村的叔伯长辈,唯恐村里的小子们闯下祸端,不仅事事插手、处处过问,而且整日里唠叨个不停。 于野无奈道:“若是墨师叔在此,你有胆量质疑么?” “没有!” 冷尘说了一句实话。 同为炼气弟子的时候,他便有点惧怕那位墨师妹,如今对方已成了墨师叔,他更是敬畏有加。 “为何?” 于野问道。 “人有百口,不能名其一处。唯尊者是从,唯智者是从,非令行禁止,而不能成事也!” “师兄高见,佩服!” “呵呵,我修行百年,虽未勘破仙道玄机,却也懂得几分浅显的道理。” 冷尘拈须微微一笑,便想自谦两句,忽又瞪起双眼,道:“小师弟——” 于野伸手将树枝斗笠罩在头上,道:“我代墨师叔行事,请冷师兄惟命是从!”言罢,他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哼!” 冷尘哼了一声,无奈道:“你这小子看似嘴笨口拙,却懂得拾人牙慧。是所谓,用我老人家的话,来打败我老人家,呵呵……” 红日西落。 一轮弯月爬上了天边。 随着夜色的降临,酷暑的闷热也缓解了几分。 于野与冷尘走出了林子。 不远处的小镇,已是灯火通明。泥土街道上,人来人往嘈杂一片。恍惚之间,小小的村镇竟然有了几分都城的喧闹。 天鸣法筵虽然距今尚有一个月,而朱雀门将于明日开启山门接待各方宾客。于是各地的仙门弟子纷纷聚集而来,只为早日一睹天鸣山的仙家气象。 “这该有多少人啊?” “足有五六百之众!” “到了七月初九,岂不是人数更多?” “百家仙门齐聚于此,可达上千之数。倘若加上朱雀门弟子,一两千人应该有的。” “冷师兄也是初次来到此地?” “嗯!” “于天师……” 于野与冷尘在街上闲逛之际,发现客栈门前围着一群人。 人群中竟然坐着于天师与他的两个徒弟,并在地上铺着一张草席,上面摆放着一堆东西。 那师徒三人在干什么呢? 走到近前,只见人群之中铺着草席,上面摆放着飞剑、阵旗等物。而于天师端坐一旁,双目微阖,神情淡定,不为喧嚣所动的样子。倒是他的两个弟子在忙碌不停,大声叫卖—— “我灵公门的飞剑,品质上等,名闻遐迩,只需百块灵石便可拥有……” “飞剑虽为灵器,威力各有不同。而杀人之器,未必适用飞天。飞天之剑,作价两百块灵石……” “我师父炼制的阵法更为不俗,三才、五行、六合,攻守兼备,应有尽有,起价十块灵石……” “此乃传音信简,为灵公门独有宝物,百里之音犹在耳边,二十块灵石不还价……” “各种符箓,起价五块灵石……” 于野与冷尘换了个意外的眼色。 三位炼器高人竟然成了商贩,不仅当街售卖所炼制的器物,而且价格极为昂贵。x33 而十多日前,这师徒三人还在为了几块灵石斤斤计较,谁想人家非但不缺灵石,反而生财有道! “卫国的灵公门?” “以炼器著称的仙门,蕲州仅此一家。” “这飞剑果然没有瑕疵……” “我买套阵法……” “符箓不错……” 围观者均为仙门弟子,其中不乏筑基高人,自然懂得飞剑的优劣,又听说过灵公门的名声,于是纷纷出价购买。 人群拥挤,冷尘被迫后退几步,又左右寻觅,唤道:“小师弟……” 他的小师弟蹲在地摊前,犹自满脸的好奇之色。 于天师不愧为灵公门的高人,不仅懂得炼器,而且懂得制符。尤其他炼制的各种符箓,皆品质上乘。若是买来几张研修借鉴,应该获益匪浅。还有传音信简,看着更为的稀罕。 正当于野全神贯注之时,忽被一抓拉出了人群。 “哎,师兄……” “你在作甚?” “买几张符箓。” “此时卖方行情见涨,买方必然吃亏啊。于天师与你我相熟,私下里找他更加划算。” “师兄所言在理!” 于野拱了拱手,后悔道:“早知道于天师的手段,应该与他讨教一番!” “哼,我说如何?” 冷尘踱着步子,拈须道:“当时你不听良言,反而闹得差点翻脸!” “师兄与他亲近,想必有所收获!” “哎呀,那位于前辈甚是吝啬,一张符箓也没舍得送我!” “师兄早有所图。” “呵呵,遇到炼器、炼丹的高人,定要巴结讨好,总之没有坏处!” 两人离开镇子,奔着天鸣山的方向走去,像是在月夜下闲逛,一边走着一边说着闲话。 “小师弟,你的那块石头借我开开眼!” “不给!” “小气!” “一千块灵石的宝物,岂敢大意!” “呵呵,一家小门派的弟子,怎会持有如此珍贵的宝物。或许于天师骗你的,那就是一块没用的石头。” 于野在珍宝坊买来的石片,竟是价值千块灵石的宝物,谁想于天师又故作玄虚,一直不肯说出宝物的来历。为此,他很是惊奇不已。而更加让他惊奇的还是宝物的主人,便是叫作水芹的女子。 水芹既然高价出售石片,表明她知道宝物的价值。否则她不会留下那句话:此物不凡,有缘人得之。 她与她的师兄,真的来自一家小仙门? 而倘若石片之中暗藏玄机,自然不便四处宣扬,哪怕是冷尘也要回避,以免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位老师兄。 片刻之后,前方没了去路,只有一座巍峨的高山静静的矗立在月色之下。 于野与冷尘停了下来。 四周也有其他修士在闲逛,同样是徘徊不前。那肃穆的高山仿若天堑雷池,使人不敢逾越半步。 而百丈之外的山脚下,却站着一群人影。另有两根高大的石柱清晰可见,还有一道石梯盘山而上。 “师兄,且看——” 于野抬了抬下巴,传音示意道:“那便是天鸣山的北山门,不仅设有阵法,而且戒备森严,着实难以靠近。” 在此地等候的十多日里,他曾经数次尝试着靠近天鸣山。不料山脚下的阵法禁制竟然延伸数十里,始终难以找到半点破绽。而明日天鸣山便将开门迎客,于是他想着今晚再次尝试一回。x33 “事不可为,切莫用强。” 冷尘劝说一句,又道:“与其这般冒险,不如明日安安稳稳上山,回吧——” “嗯!” 于野虽然嘴里答应,却依然有些不甘心。 天鸣山既然开门迎客,暗中必有隐藏,倘若不知详情,注定要吃大亏。却又不敢贸然强闯,一旦惊动朱雀门,招来金丹高人,后果不堪设想。 便于此时,山脚下忽然走来一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个头精壮,身着道袍,有着炼气八层的修为,竟离开了山门而直奔小镇的方向。 转瞬之间,男子走过于野、冷尘的身旁,却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而去。 嗯,名门大派的弟子,果然有一股子傲气! 于野打量男子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忽然心头一横,传音道:“师兄,帮我杀个人!” 冷尘吓了一跳,失声道:“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必有琼浆 一位男子走出客栈。 此人三十来岁的光景,身着赤色道袍,腰系一块玉牌,俨然便是朱雀门弟子的装扮。他手里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匣子,里面盛放着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他走到客栈的门前,看着来往的人群,带着不屑的神情哼了一声,然后昂首挺胸奔着来路而去。x33 往日的这个时辰,他本该在洞府内修炼。只因天鸣法筵已日渐临近,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他与几个师兄均被委派了值更的差事。而夜晚值更,极为枯燥无趣,不妨买来酒肉,与几位师弟吃喝一番。 谁想一个清静的小镇,竟然变成了闹市。即使夜色渐深,依然吵吵嚷嚷的混乱不堪。 这帮外来的仙门弟子,着实令人厌烦! 男子加快脚步,便要离开小镇。 恰于此时,一道人影迎面撞来。 男子被迫后退躲闪,禁不住面露怒容。 此处乃是朱雀门的地盘,有人竟敢在他面前放肆。只要他出声示警,便是筑基修士也休想全身而退。 “大胆——” 正当他发怒之际,忽然嗅到一股奇特的酒香。浓烈的酒香不仅芬芳扑鼻,而且极为的诱人。 拦路之人竟是一位老者,虽须发斑白,却相貌不俗,颇具仙风道骨。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精玉打造的酒壶,高深莫测般的微微一笑,传音道:“我有仙酿一壶,道友愿否品尝?” 男子怒意顿消,又神色狐疑。 老者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道:“道友若能品尝出仙酿的年份,我不妨白送你一壶酒。若是不能,道友便要拿出两块灵石以惠酒资,如何?” “卖酒的?” 男子恍然大悟。 “呵呵,一壶仙酿觅知音,无缘便是卖酒人!” 老者倒是没有否认。 “拿来我品尝!” 男子本想离去,发现老者也是炼气修士,且酒壶中的酒香着实诱人,一时忍不住动了馋念。 老者却摇了摇头,道:“此间乌烟瘴气,不宜品鉴仙酿,随我来——” 男子的脸上再次露出疑虑之色。 “十步之内,必有琼浆——” 老者转身走向客栈旁边的巷子。 男子听着蛊惑的话语,回味着诱人的酒香,又看向混乱的人群,禁不住自嘲一笑。 那个老儿不会想着骗取灵石吧? 男子暗哼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巷子里有些幽暗,从中冒出两道人影,乃是两个仙门弟子,匆匆走向喧闹的街道。而十余丈外的幽暗尽头,依旧是灯火闪亮,还有一位老者冲着他招手,并拿出了几个酒坛子摆在地上。 男子没了耐心,脚下带风,几步穿过巷子,大声叱道:“休得故弄玄虚,我倒是要看你耍什么名堂……” 而他话音未落,一股更为浓郁、更为诱人的酒香扑面而来。 老者已将地上的酒坛子逐一打开,笑道:“仙酿琼浆在此,请道友品尝——” 男子走到近前。 而他尚未低头查看,四周的景物忽然一变,房舍、客栈、灯火尽皆消失,惟余夜色茫茫而荒野无际,还有瑟瑟的冷风在身边盘旋。 男子蓦然一惊,便要抽身离去,不料禁制束缚,双手双脚已难以动弹。 便于此刻,一道凌厉的剑气突如其来,“砰”的击溃了他的护体法力,又听急声喝道:“冷师兄,动手——” 突然光芒闪烁,一道剑光“噗”的穿透了气海,他的修为法力连同生机命魂,瞬息崩溃涣散而去。 一个朱雀门弟子,炼气八层的高手,在天鸣山脚下,人群聚集的小镇上,竟然如同羔羊落入陷阱而任由宰割! 男子低头看向腰腹间的剑光,带着无尽的恨意慢慢瘫倒下去。有人抢过他手中的匣子,随之火光一闪,他身形已消失无踪,只有一抨灰烬洒落在地…… 与此刹那,空寂的旷野倏忽一变,明亮的火光、晃动的人影与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x33 “走——” 有人传音喝道。 老者稍显忙乱,挥袖收起地上的酒坛子。而他离去之时,又不禁回头一瞥。 一群修士穿过巷子走来,恰好经过他方才站立之地,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味,竟然在左右寻觅,所幸没有发现什么,说说笑笑着结伴离去。 镇外的小树林里,有人在黑暗中更换着服饰。 老者走到此人的身后,抬手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小师弟呀,你胆子太大了,竟敢在闹市杀人,差点便被当场抓住,真的是惊险万分!”他伸手拍了拍胸口,感慨道:“想我这把年纪,竟也跟着你莽撞一回……” 回想着此前的场景,着实莽撞而又吓人。 客栈后边有块空地,虽然不比街道的喧闹,却也行人不断,小师弟竟然见缝插针般的布设了一套鬼修阵法。接着由他诱骗那个朱雀门的弟子钻入陷阱,之后双方联手杀人、毁尸灭迹。当时若是稍有差池,或出现一丝疏漏,必将前功尽弃,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天呐,竟敢在天鸣山脚下杀害朱雀门弟子,一旦惹来滔天大祸,你该如何向墨筱交代……” 老者,或冷尘,依然余悸难消。 更换服饰的人影终于转过身来,道:“杀人的是你冷师兄,为何嫁祸于我?” “小师弟,你……” 冷尘欲辩无言。 小师弟要他帮着杀人,他并未答应。怎奈状况紧急,当时不便拒绝,便帮着设置陷阱,谁想那位朱雀门弟子最终还是死在他的手里。而他后知后觉之时,又惊讶一声—— “啊……” 虽然林子黑暗,却看得清楚,小师弟竟然变成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五官相貌似曾相熟,嘴巴上的胡须也栩栩如生。而且他换了一身赤色道袍,腰间系着玉牌,手里拎着一个匣子,倘若不加留意,俨然便是那个已经化为灰烬的朱雀门弟子又复活了。 冷尘愕然道:“小师弟,你的易容术怎会如此高明?” 小师弟,也就是于野,转动着身子,问道:“此乃狐面百变,如何?” 狐面百变? 岂不是能够变出一百种模样? 冷尘错愕之余,凝神打量道:“与那人的个头相近,相貌仿佛,口音不对呀……” “嗯!” 于野点了点头,交代道:“师兄,等我归来!” 他稍作张望,闪身蹿出林子。 冷尘未敢跟随,默默看着一道拎着匣子的人影穿过小镇,走向月色笼罩的天鸣山…… 须臾,天鸣山的山门已在眼前。 于野放缓脚步,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牌。 莽撞吗? 着实有些莽撞,却又实属无奈。 一连多日,难以如愿。若不冒险一试,休想潜入天鸣山。 而思前想后,潜入天鸣山的唯一途径,便是假冒仙门弟子。既然如此,则免不了杀人夺命。之所以诱使冷尘动手,不过是逼着那位老师兄打消疑虑罢了。不然他总是添乱找麻烦,最终只能坏了大事。 不过,虽有仙门令牌,却并不知道假冒之人的名字以及他的身份与差事。而初次使用狐皮面具与易容术,也同样不知道能否骗过朱雀门的仙门弟子…… 便于此时,山门前传来召唤声—— “葛师兄,各位师弟已恭候多时也!” 自己假冒之人,姓葛! 此人购买酒菜,是与同门弟子分享。他今晚的差事,便是看守山门。 于野念头急转,暗暗催动法诀,周身顿时散发出炼气八层的气势,然后摆出昂扬的姿态大步往前。 《藏龙术》,乃是蛟影所传的法诀,能够隐匿、或变化修为,他往日极少施展,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山峰遮住了月光,使得山门前略显黑暗。石阶上站着五道人影,已迫不及待的连连招手。 “葛师兄辛苦!” “此番买来的鹿肉还是羊肉……?” “各位,切勿声张,若被巡山前辈撞见,免不了一顿臭骂……” 于野大步跃上石阶,抬手食匣扔了过去,接着又抛出几个酒坛子。 几个仙门弟子急着接住食匣,又怕酒坛坠地摔碎,各自哈哈大乐,一阵手忙脚乱。 于野趁机穿过两根石柱拱卫的山门,腰间的玉牌微微闪过一道光芒。 玉牌不仅是弟子的令牌,也是进出山门的禁牌。 “哈哈,这鹿肉冒着热气呢!” “客栈来了新酒?” “快快打开品尝!” “各位,山门不敢有失!” “所言有理,你我轮番吃喝,葛师兄先请——” 于野依旧昂着脑袋,使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他摆了摆手,模拟着葛师兄的嗓音道:“各位请吧,我有事上山一趟!” “咦,葛师兄今日怎么了?” “哈哈,说不定葛师兄已吃饱喝足,不必管他……” 几位仙门弟子察觉葛师兄有些异常,却并未放在心上,忙着分了酒食,各自躲到僻静处吃喝起来。 过了山门,便是一道盘山石梯。 于野不慌不忙的拾阶而上,很是沉稳镇定的样子,却又悄悄握紧了拳头,暗呼了一声侥幸。 虽然能够模仿葛师兄的相貌与口音,却难以模仿他的性情与喜好。与其相熟的同门师兄弟,仅凭一句话便能辨别真假。也由此可见方才的凶险,所幸已堪堪蒙混过关。 片刻之后,绕过一道百丈高的山崖。 于野悄悄停下脚步,默默瞪大双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观雀 山崖过去,是一个山谷。 山谷约莫十余里方圆,有溪水流淌,房舍错落,树木成林,灵气弥漫,仿若远离尘嚣的一处世外田园。四周则为群山环绕,峭壁楼台凌空,几片浮云飘荡,一条飞瀑如练,静谧的景色宛如一副月夜画卷。 啧啧,不愧为比肩云川峰的大仙门,着实气象非凡。 不过,朱雀台又在何处? 于野回想着天鸣山的舆图,继续凝神张望。 据舆图所示,此处的山谷,名为凤翔谷。而举办天鸣法筵的朱雀台,位于凤翔谷的正南方向。 或许夜色遮挡,正南方向看不清楚。 而驻足所在,为山崖南侧的一段石梯。石梯就此左右分开,通往两侧的高山。当间另有几道石梯往下延伸,应该通往下方的凤翔谷。 于野稍作迟疑,奔着左手方向的石梯走去。 石梯开凿在峭壁之上,三尺多宽,仅能容下一人穿行,并循着山势而高低起伏不平。 走不多远,忽然光芒一闪。 于野心头一跳,急忙止步。 此处的石梯,似有不同,挨着峭壁一侧,竖立一根石柱,并上下连为一体,如同一个洞门。神识可见,洞门的四周嵌有一道无形的禁制。 与此瞬间,有人出声道:“这位师兄,何故夜晚出行?” 紧邻着洞门的山壁,竟然凹进去一个洞穴。其中坐着一位男子,有着炼气七八层的修为,正冲着他上下打量,两眼透着戒备之色。 于野强作镇定,道“今晚在山下值更,有事离开片刻。” 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于野抬脚穿过洞门。 忽听又道:“师兄倒是面善,不知如何称呼呀?” 于野被迫再次止步,反问道:“你认得本人?” “哦,莫非是鸿轩堂的葛见师兄?” 坐在洞穴内的男子,应为值更的仙门弟子,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好像遇见熟人的样子。 于野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淡淡道:“于某,来自玄翼堂!”x33 “呵呵,小弟认错人了!” 男子干笑一声,举手道:“于师兄,请自便!” 于野继续往前走去。 数十丈之后,他停了下来,脸色沉静依旧,心头却是怦怦直跳。 此前早已记下天鸣山的舆图,以及朱雀门的相关讯息。所谓的鸿轩堂,为朱雀门的外门;玄翼堂与神启堂相仿,为内门。今晚看守山门的弟子能够饮酒作乐,显然骄纵成性,十之八九来自内门。方才值更的弟子应该认得葛师兄,却发现熟知的“葛师兄”相貌有异,于是出言试探,所幸他没有上当。 被他冒名顶替之人,或许便是葛见。 不过,虽然又一次蒙混过关,却像是在赌博,赌的是运气,博的是性命! 于野想到此处,催动法诀,伸出双手在脸上搓动了几下,他的相貌慢慢从三十多岁的壮汉变成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他所呈现的修为,也提升到了炼气九层。 他不再假冒“葛师兄”,以免弄巧成拙。且找到朱雀台查看一番,速速离去为妙。 于野低头打量,整理衣着,定了定神,接着往前走去。 百余丈后,遇到一处断崖。断崖之上,架着一道木桥。而木桥的尽头,又出现一个洞门。 于野有了前车之鉴,尚未越过木桥,便沉声问道:“何人在此?” 果不其然,有人应声道:“鸿轩堂钱钧……” 于野踏过洞门之时,他腰间的玉牌再次闪过一道淡淡的光芒。 洞门的旁边,盘膝坐着一个年轻弟子,有着炼气五层的修为,冲着他好奇打量。 “守夜值更,不得懈怠!” 于野丢下一句话,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遵命!” 年轻男子拱了拱手,神色疑惑。 那位老气横秋的师兄是谁…… 夜色下,一道人影寻觅往前。 只见他越过木桥,绕过山崖,拾阶而上,又逐阶而下,途中接连穿过五道洞门,遇到五位值更的弟子,均被他一一糊弄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 石梯的尽头出现一座石亭。 石亭的左侧为峭壁,右侧为悬崖,就此回头俯瞰,凤翔谷景色如旧。 而往前看去,则是云雾如海,明月孤悬,茫茫的夜色静谧无边。 却见那云海之间,突起一道孤峰。 之所以称为孤峰,因为它远离群山,与凤翔谷相距十余里,便如一道孤独的剑锋耸立在月光之下。 朱雀台? 于野的心头忽然有点发沉。 借助月光看去,山峰像是削去一截,形成一方高高的石台。而石台之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显然是阵法开启的迹象。不仅于此,石台四周均为峭壁,没有盘山石梯,也未见到能够抵达峰顶的路径。 确凿无疑,那便是朱雀台 咣当—— 于野好像听到心头摔在地上的声响,犹自怔怔看着云海之上的孤峰。 远离群山,独自成峰,四周陡峭如壁,另有阵法的笼罩。敢问,又该如何一把火烧了那朱雀台?x33 烧不了! 朱雀台没有树木,如何纵火?整座山峰为阵法所笼罩,即使能够纵火,也难以动其分毫,更休想毁掉天鸣法筵。 于野慢慢奔着石亭走去,或许想着看得清楚一些。而他的两眼之中,已透着浓浓的沮丧之色。 之前想的倒是简单,如今看来更像是痴人说梦。亲临实地查看之后,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无知与狂妄。 毁掉天鸣法筵,难如登天…… “止步——” 忽然一声叱呵响起。 于野停下脚步。 峭壁一侧,竟然有个隐秘的洞口。 洞口之中,坐着一位男子,二三十岁的模样,炼气八层的修为。他冲着于野打量道:“观雀亭为仙门禁地所在,这位师兄何以不懂规矩而深夜至此?” 大意了! 一时过于沮丧,不免疏于防备。 而一路寻来,接连过了五道关卡,谁想此处依然有人把守,天鸣山的戒备森严可见一斑。 那座石亭,便是观雀亭? 误闯禁地,又该如何应付? 于野突然脸色一沉,不耐烦道:“本人来到此处吹风纳凉,关你何事?” “师兄……” 男子愕然一声,急忙起身道:“小弟也是职责所在,绝无冒犯之意。” 于野脸色稍缓,不置可否道:“如何称呼呀?” “小弟伍柒,敢问师兄……” “于某为何不认得你?” “于师兄,失敬、失敬。小弟来自巡方堂,职责繁重,未曾有缘结识于师兄……” “今日倒是有缘,我请你饮酒——” 自称伍柒的弟子颇为精明世故,见于野的修为高强,且气势蛮横霸道,再也不敢质疑。于野也摆出师兄的派头,抓出一坛酒扔了过去。伍柒顿时露出笑容,邀请道:“于师兄,何不同饮?” 于野没有推辞,趁机走到洞口前。 洞内仅有丈余大小,应为值更弟子的住所。洞口处则是铺着草垫,摆放着一些杂物。 “于师兄,请坐——” 伍柒伸手示意。 于野就势坐在洞口旁,翻手又拿出一坛酒,“砰”的捏碎了酒封,带着豪爽的口吻说道:“伍师弟,你我同饮——” “于师兄,请——” 伍柒举酒致意,两个人开怀畅饮。 于野灌了几口酒之后,学着冷尘的口吻感慨起来,无非是美酒觅知音,十步有琼浆等等。即使他语言颠倒、词不达意,也让伍柒连声附和,于是他借机询问一些相关的讯息。 巡方堂,与云川门的牧道堂相仿。伍柒的职责便是看守观雀亭,直至天鸣法筵的开筵之日。此处虽然偏僻,且少有人来,却因靠近朱雀台,故而成了一方禁地。 转瞬之间,两坛酒见底。 伍柒意犹未尽道:“呵呵,难得的好酒、难得的痛快!” 修仙者不食烟火,口腹之欲尚在,以五谷精华所酿的美酒,自然成了仙门中人的忘忧之物。 于野扭头看向远方,随声道:“若在朱雀台上畅饮美酒,那才是真正的痛快!”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下的朱雀台更为醒目、也更为神秘。 伍柒却愕然道:“岂敢在朱雀台饮酒?” “哦,说笑而已。” 于野察觉失言,掩饰道:“朱雀台孤峰独立,难以登临,更莫说饮酒……” “传道授法之地,不得饮酒!” “嗯……” “登临朱雀台,亦非难事。于师兄,你对此一无所知……” 伍柒分说之余,更为诧异。 于野没有回头,幽幽道:“不然呢,否则我又何必问你?” 他所记下的讯息之中,有关朱雀台的为之甚少。不知是苍术的疏漏,还是朱雀台过于隐秘。 伍柒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僵硬,猛然作势欲起,便要召出飞剑逃离此地。谁想他尚未起身,突然四肢束缚难以动弹。他顿时惊骇万分,失声道:“你是何人……” “想要活命,如实回话。” “欲问何事?” “如何登上朱雀台?” “阵法……” “阵法位于何处?” “凤翔谷……”x33 “喀——” 伍柒回话之际,不忘拼命挣扎,许是禁制的威力稍稍减弱,竟然被他挣脱而出。却不想腰腹之间“噗、噗”炸开两个血洞,鲜活的生机瞬息黯淡远去。他只觉得神魂一轻,身子已重重摔落在地。 那位于师兄终于回过头来,他似乎面带愧色,叹息道:“唉,不想还是出了意外,只怪我一时口误……”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朱雀台 夜色深沉。 峭壁之上的洞口前,静静坐着一道人影。 他依然是朱雀门弟子的装扮,却从中年人变成了二三十岁的样子。远远看去,俨然便是在此值更守夜的伍柒。而倘若走近辨认,他与伍柒并不是同一个人。 于野虽有狐皮面具与易容术,却难以随心所欲地模仿一个人的相貌。也就是说他的狐面百变之术没有修炼娴熟。 不过,他所模仿的伍柒,已经化为灰烬。 不想杀人,却不得不杀人灭口。以为他的一时口误,意外泄露了身份。却毕竟杀了人,还是在戒备森严的仙门之内。于是他再次易容之后,便乔装成伍柒的样子继续值更守夜。一旦惊动朱雀门的高人,他休想活着离开天鸣山。而静静坐了半个时辰,远近并无状况发生。 呼—— 于野舒了口气 而未及侥幸,心头又是一阵焦虑。 他站起身来。 观雀亭。 人在亭中,凭栏临风。一轮明月当空,天地寂静如旧。就此望去,高高的朱雀台近在眼前,却又云海阻隔、孤峰独立,可望而不及。 从伍柒口中得知,登临朱雀台仅有两个途经,一个是御剑飞上去,再一个便是借助阵法传送抵达峰顶。倘若借助传送阵,必然处处受制而身不由己。 怎奈朱雀台没有树木,难以纵火;借助阵法传送,也无机可乘。从前的设想均已落空,莫说毁掉天明法筵,只怕是稍有状况,便将大祸临头。 而师门长辈已有言在先,倘若此次行事败露,任何人不得连累仙门,哪怕是意外身亡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唉,谁让他无知狂妄呢,竟然接手此事,如今进退两难,又该如何是好呢? 于野伸手挠着眉心,一阵长吁短叹。 他在亭中伫立片刻,回到洞前坐下。 倘若真的无计可施,也只得就此作罢,总不能让冷尘等人白白送死。却怕墨筱不肯放弃啊,或者说她不敢抗命,被迫铤而走险,最终谁也休想逃脱厄运…… 于野默然片刻,翻手拿出一枚戒子。 伍柒的遗物。 其中收纳着十余块灵石,以及功法、符箓、丹药等物品。 于野稍作查看,便要将戒子收起来,又神色一动,从中拿出一块玉牌与一枚玉简。x33 玉牌,为伍柒随身携带的仙门令牌,却与“葛师兄”的令牌有所不同,其中嵌有更多的禁制,莫非还有其他的用处? 玉简并非功法口诀,亦非典籍,而是绘制着山山水水,标注着相关的字符,并有一个名称,巡方图。山水绘图看着熟悉,应该便是天鸣山,却与已知的舆图不同,上面多了一些特有的标注,譬如天鸣山的两道山门,还有观雀亭、朱霞亭、丹凤亭,以及落日崖、断风崖,还有素水阁、天心阁、天星阁,等等。 巡方图,应为巡方堂弟子巡山或值更所用。其中的天心阁与观星阁,却另外加了标注,有阵法、禁地等字符。 慢着,阵法? 天心阁与观星阁,莫非便是传送阵所在?一座传送阵法而已,缘何成了禁地呢?而既为传送阵,又为何分作两处? 便于此时,远处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竟是一道踏剑的人影由远而近。 朱雀门巡夜的前辈? 于野急忙收起玉牌、玉简,佯作闭目静坐。x33 踏剑之人冲着他投来一瞥,尚未抵近观雀亭,又剑光盘旋倏然远去…… 夏夜短暂。 而六月初九的这个夜晚,显得极为漫长。 小镇外的林子里,冷尘盘膝而坐,却并未吐纳调息,而是一直睁着双眼盯着天鸣山的方向。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接着又从夜半等到了此时,迟迟未见小师弟的归来。 他不会易容败露,被人当场抓住了吧? 而一旦朱雀门获悉小师弟的身份,又岂肯罢休,不仅是冷尘,墨筱,所有的同门弟子都将遭到朱雀门的疯狂报复。 若真如此,麻烦大了。他冷尘只能即刻返回天凤城,催促墨筱带着同门弟子速速逃命。 而正当他备受煎熬之时,林子传来一声呼唤。 “冷道友——” “啊……” 冷尘微微一愕。 朦胧的晨色中,于天师带着俩徒弟奔着他走来。而在林间歇宿的仙门弟子,也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哎呦,天亮了,依然未见小师弟的身影,难道他真的闯下了大祸? 冷尘急急站起。 “冷道友,不必拘礼!” 于天师走到近前,含笑摆了摆手,看他师徒三人神清气爽的样子,想必昨晚摆摊赚取了不少的灵石。 冷尘不得不拱了拱手,匆匆走出了林子。 谁想于天师随后跟来,道:“今日天鸣山开门纳客,邀请各方游览朱雀台,机会难得呀,何不同去?” “同去——” 冷尘神色挣扎,稍作迟疑,猛一跺脚,跟着师徒三人走向天鸣山。 不管小师弟是生是死,总要弄个明白,不然他良心难安,见到墨筱也无法交代。 谁料便于此时,又有人呼唤—— “冷师兄!” 冷尘回头一瞥,忙与于天师道了声“失陪”,然后转身迎了过去,传音道:“哎呀,又出了何事?” 一位壮汉从远处疾行而来,竟是卞继。他应该是赶路匆忙,气喘吁吁道:“冷师兄,你与于野多日没有消息,墨师叔放心不下,命我前来查看。莫非此处有变,为何不见于野?” “没有、没有!” 冷尘急忙摆了摆手,敷衍道:“于师弟有事在身,稍后再说不迟。今日天鸣山开门迎客,你我趁机探听虚实!” “墨师叔正有此意……” “嗯嗯,天凤城如何?” “一切尚好,只是于师弟交办的事项进展不利……” “边走边说——” 片刻之后,抵达天鸣山脚下。 而山门前早已聚满了人,均为各方的仙门弟子,足有六七百之众,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一群朱雀门弟子严阵以待,并有前辈人物颁布相关的规矩。 所谓的规矩,便是从即日起,直至七月初八,天鸣山的朱雀台将每日开放半天,接待五十名宾客;无论仙门大小,各人仅有一次机会;上山之后,凡事听从吩咐,否则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等等。 各方仙门弟子听到规矩之后,顿时吵闹起来—— “仅有五十人,谁先谁后……” “我等已来了半个月,理当占先……” “四月初我已抵达此地,又该怎讲…… “既然大开山门,便该广纳宾客,且通融一二……” 而即使各方不满,朱雀门也不予理会,当时辰已到,山门禁制打开了一道缝隙。众人蜂拥而上,又是一阵混乱。 卞继始料不及,竟被当场挤出人群。 却见冷尘、冷师兄已趁乱穿过山门,记录在册之后,由朱雀门弟子带领上山…… “冷道友?” “于前辈!” 盘山石梯之上,冷尘与于天师再次相遇。 “你一把年纪,竟然不输青壮。” “哼,您老人家更是神勇!” 便如所说,能够在六七百人的拥挤之下抢入山门,均为机敏矫健之辈。冷尘却懒得多说,只管低头爬山。而他上山的途中又不忘暗中留意,期待着能够发现小师弟的身影。x33 转过山崖,循着石梯逐级而下。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山谷之中,又穿过花草小径,越过一道溪水栈桥,在一座高大的楼阁前停了下来。 楼阁的匾额刻着三个朱漆大字:天星阁。 天星阁为树木所环绕,四周甚是幽静。透过树梢的缝隙,可见两侧的高山,盘山石梯,凌空的亭台,以及漂浮的白云…… “各位道友,请——” 天星阁的大门打开。 在朱雀门弟子的催促下,众人依序走入天星阁。阁内布设着一座阵法,足以容下二十五人。 传送阵法? 冷尘见于天师带头踏入阵法,便紧随其后,脚下尚未站定,阵法光芒闪烁…… 眨眼工夫,光芒消失。随之劲风扑面,天地骤然开阔起来。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 冷尘也是瞪着双眼愕然不已。 之前尚在幽谷之中,转瞬来到天上? 眼前是一巨大的石台,足有百丈之阔,且四周无遮无挡,任由八方风云汇聚而来。 这便是朱雀台! 其高千丈,直插云天。置身此间,可不就是来到半天之上,顿然使人物我两忘,禁不住便想仰天长啸而振翅高飞。 冷尘跟着众人走出阵法。 阵法位于朱雀台的一隅,仅有两名筑基弟子把守。就此回头俯瞰,来时的山谷便在脚下,却为云雾所遮挡,一时难辨端倪。 朱雀台当中的方台之上,矗立着一根石柱,所雕刻的朱雀不仅栩栩如生,而且散发出莫名强大的威势。 随着阵法光芒再次闪烁,另外二十五同伴现身,接着又是一阵惊呼,然后各自陆续散开,或极目远望,抒情感慨;或就地端坐,吸纳着浓郁的灵气;或瞻仰石柱上的朱雀,聆听着同道解说的相关典故;或是结伴高谈阔论,畅想着天鸣法筵的盛况。 冷尘站着人群之中,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悄悄缓了口气。 天鸣山的上上下下,好像没有状况发生。也就是说,小师弟安然无恙。而他又去了哪里,急死人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转机 天鸣山开门迎客的时辰,为卯时至午时。而巳时刚过,朱雀门弟子便下了逐客令。 各方仙门弟子虽然意犹未尽,却还是离开了朱雀台。 冷尘跟随同伴们回到了天星阁所在的凤翔谷,然后顺着来路往回走去。比起来时的谨慎小心,回去的路上轻松了许多。 于天师更是笑声不断,沿途与众人指点着山谷中的景色,当然也不忘吹嘘灵公门,以及他高超的炼器之术。据他所说,他曾不止一次参与过天鸣法筵,对于天鸣山颇为熟悉,而最为喜欢的依然是朱雀台。朱雀台不仅灵气浓郁,四方空灵,而且接近天宇,易于静坐入定,乃是感天悟地的绝佳所在。 冷尘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上了一趟天鸣山,虽然没有找到小师弟,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断定昨晚的天鸣山没有状况发生。而今日过后,在天鸣法筵到来之前,休想再次踏入天鸣山。接下来是返回天凤城,让墨筱另做打算,还是继续等候下去,直至小师弟现身呢…… 众人循着石梯,绕过山崖。片刻之后,一行来到山脚下。 拥挤的人群早已离去,山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守门的弟子见到众人返回,拿出卷册逐一查验。上山与下山的同为五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山门打开,众人往外走去。 冷尘低着头、叹着气,默默穿过山门。 而他刚刚走到山门外,有人连连招手。 唉,是卞继! 卞继在等待消息呢,又该如何与他分说呀。而返回天凤城见到墨筱,依然是没法交代。 冷尘心里烦躁,扭头便要躲避。 忽听有人传音:“冷师兄,老地方见!” 冷尘如同遭到雷击,禁不住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一位朱雀门弟子走过身旁,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有着炼气八层的修为,相貌颇为陌生,头也不回的奔着小镇的方向而去。 冷尘稍稍失神,脸上忽作狂喜之色。而他瞬即已恢复常态,举步往前,抬手一挥,底气十足道:“卞师弟,随我来——” 卞继不明究竟,紧随其后。 须臾,两人来到镇外的一片树林前。 冷尘再也顾不得矜持,竟一头冲入林子深处。 卞继随后而至,微微一怔。 林中已有人先到一步,竟是一位朱雀门弟子。 却见冷尘忙不迭的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忽又吹胡子瞪眼怒道:“臭小子,我恨不得痛揍你一顿!” 而朱雀门弟子也不言语,原地转了圈,伸手在脸上一挥,接着更换道袍,转眼之间变成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于师弟!” 卞继愕然失声。 冷尘依然愤怒的样子,叱道:“从昨晚到今日,我眼巴巴盼着、等着,你却毫无音讯,成心急死我老人家……”而他话音未落,又冲着年轻人上下打量,伸手拍着胸口,庆幸道:“果然无恙,快说说山上的状况——” 卞继似有猜测,示意道:“于师弟,坐下说话!”x33 年轻人正是于野,咧嘴笑了笑,神色有些无奈。 三人就地坐下。 于野并未忙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稍稍梳理思绪,轻声道:“今日午夜之前,我务必返回天鸣山……” “哎呀,你好不易逃了出来,为何又要回去?” “师兄!” “啊,你说、你说——” 于野摇了摇头,待冷尘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我昨晚杀了一位朱雀门弟子,而他所值守的观雀亭为仙门禁地,每日午夜都将有人前来巡视。我唯有代他留守观雀亭,否则势必露出破绽而惊动天鸣山。” “你难道忘了你肩负的重任,竟然去当朱雀门弟子……” “我当然没有忘记墨师叔与冷师兄的重托,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难以离开天鸣山。” “你整日躲在山上,又如何毁了天鸣法筵?” “躲在山上,倒是便于行事!” “哦,你已有了计策?” “冷师兄,卞师兄,听我道来……”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各自离去。 卞继直接返回天凤城。 冷尘去找于天师师徒。 于野独自走在林间的小径上,一边打量着山野的景色,一边关注着小镇的动静,一边仰望着不远处的天鸣山,一边又慢慢踱步想着心事。 便如所说,他要在午夜之前赶回观雀亭。 潜入天鸣山,很不容易,而溜下山来,同样的艰难。他却不得不再次冒险,一是怕冷尘担心,再一个,因为他在绝望之中发现了转机。既然有了转机,便要着手尝试,一旦稍有眉目,他必将全力以赴! 不过,凭借他一己之力,难以干成大事,他需要同门的相助,尤其是冷尘与墨筱的相助。 卞继也带来了天凤城的消息,从他口中得知,墨筱甚为焦虑,不是联络苍术,便是催促弟子依照吩咐行事。而梁乔与姜蒲至今没有买到雷石,却买了数百斤火油与一两百张离火符。于野与他交代了相关事宜之后,他已急着返回天凤城复命。x33 而最终能否毁了天鸣法筵呢? 不知道。 杀了两个朱雀门弟子,所幸没有惹出乱子。而此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长久。一旦朱雀门发现弟子失踪,他这个假冒的伍柒便将败露。但愿能够撑到下个月的初九,否则前功尽弃! 片刻之后,来到另一片林子前。 此处是他与冷尘的露宿之地,也是于天师师徒歇息的场所。 冷尘在林边招手。 走入林子,树荫下坐着三人,正是于天师与他的两个徒弟,尚工与尚匠。 “于道友,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于天师依然惦记着于野的那块石片。 尚工与尚匠佯作劝阻,一唱一和道—— “师父,于道友的宝物不值一千灵石……” “最多五百,不然吃大亏了……” 师徒三人不仅擅长炼器,也擅长讨价还价。 林子里也有其他修士,却相隔甚远。 于野与冷尘递了个眼色,走到师徒三人面前坐下。 冷尘打出禁制封住四周。 “于前辈,在下不卖东西,只想买几张符箓!” “哦?” 于天师有些意外,却欣然答应。 尚工、尚匠颇有眼色,急忙拿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随之于天师抬手一挥,草席上多了数十张符箓,其中有降龙符、离火符,也有土遁符、御风符。 于野摇了摇头,道:“于前辈的符箓尽在此处?” “多了怕你买不起!” “尽管拿来!” “哗啦——” 于天师又是抬手一挥,草席顿时多了一堆符箓,足有数百之多,且各种各样而用处不一。他伸手拈着胡须,笑道:“我说如何,便是你的长辈也买不起这般多的符箓!” 于野没有答话,只管低头查看。 冷尘则是微微咋舌,感叹道:“于前辈炼器制符之高明,实乃平生仅见!” 于天师更为得意,道:“于道友若是购买,我不妨给你打个八折!” 不过转眼之间,于野已将数百张符箓查看了一遍,他稍作忖思,伸手指向几种没有见过的符箓问道:“此符有何用处?”x33 “呵呵,雷火符,兼具天雷之猛与真火之盛,有开山裂石、焚金炼玉的威力,售价三十块灵石;假天符,可加持飞剑,杀气倍增,以弱胜强并非难事,售价二十块灵石;隐身符,昼夜无影,鬼神不辨,踪迹难觅,威力持续数个时辰,售价十五块灵石;风遁符,远胜其他仙门的遁符,一遁可达三百里,售价二十块灵石。” 于天师叙说他所炼制的符箓如数家珍,却又含笑摇头道:“这几种灵符只向筑基同道售卖,你一炼气小辈断然买不起!” 于野继续询问道:“这传音信简如何使用?” “以神识祭炼,可传音百里,于道友若是购买,打个五折,算你十块灵石,另附祭炼之法!” “雷火符、隐身符也打五折?” “嗯……八折!” “五折!” “五折你也买不起,除非你拿宝物相抵!” 于天师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狯之意。 “啪——” 于野拍了拍手,双目炯炯道:“给我来二十张雷火符,二十张隐身符,二十张传音信简,二十张降龙符,十张风遁符,另加十张筑基剑符,如上售价均打五折,算算该你多少灵石?” “啊——” 于天师禁不住惊讶一声,道:“你……你买这么多符箓干什么?” 尚工与尚匠也换了个诧异的眼神,愕然道—— “如此多的符箓,足以大战一场!” “抄家灭门么……?” “哎呦!” 冷尘尚在旁边观看,冷不防揪痛了胡须,忙道:“小师弟,你疯了——” 于野却是淡定如常,道:“愿买愿卖,请于前辈算算账!” 于天师见他不似说笑,如实道:“我仅有五张雷火符,五张风遁符,七张隐身符,十张传音信简,三张筑基剑符,其他的倒是不缺……” 于野拿出一个戒子丢在草席上,示意道:“此乃四百块灵石,请于前辈查收!” 他挥袖一甩,就势站起身来。 于天师的神识强大,眨眼之间便发现面前的符箓少了厚厚一沓,忙道:“你多拿了数十张符箓……” “余下的灵石不用找补,且以符箓相抵,于前辈并不吃亏,告辞!” 于野拱了拱手,撒腿便跑。 “哎……” 于天师出声阻拦之际,不仅于野跑远了,冷尘也讪讪一笑转身离去。 尚工与尚匠不忿道—— “岂有此理,从未见过如此奸滑的买家……” “师父,弟子将他抓回来……” “罢了!” 于天师倒也大度,摆了摆手,道:“昨晚已赚够了灵石,今日权当保本,不过他一小辈哪来的那么多的灵石,所购的符箓又有何用处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心 夜色降临。 成群的修士纷纷走出栖身之地,或是闲逛,或是饮酒,或是赏月,或是相聚高谈阔论,小镇内外又变得热闹起来。 却有两人躲在林子里窃窃私语—— “我的计策是否可行,暂且不敢断定,待我摸清虚实之后,再议不迟!” “嗯,幸亏你昨日夜探天鸣山,否则也难以定下如此惊人的计策。以稳妥起见,你不必每日下山,否则风险太大,我也跟着提心吊胆!” “师兄怕了?” “你岂止是要毁了天鸣法筵,你是要毁掉整个天鸣山啊!” “嘿,倒也未必。便依师兄所言,我每隔七日下山一回。” “七日之后不见你归来,我便当你出事了!” “师兄放心吧,我若出事,山上必有动静。而你也务必记住,七月初九到来之前,切莫走漏了风声,便是同门弟子也不能知道此事,不然就是害了你的小师弟!” “难道也要瞒着墨筱?” “你抽空返回天凤城一趟,与墨师叔当面禀明原委。另外告知墨师叔,让她还我的四百块灵石!” “你小子……” “改日再说,回见——” 人影一闪,于野已出现在大道上,却换了一身赤色道袍,相貌也变成了二三十岁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须,两眼左右一瞥,然后背起双手,不慌不忙的奔着天鸣山的方向走去。 冷尘随后走出林子,暗暗一阵感慨。 仙门纷争的大事,竟然寄托于一位十九岁的年轻人。也唯有小师弟甘冒生死之险潜入天鸣山,去挑战玄凤国第一仙门,真的难为他了…… 真的很难!x33 一位炼气小辈孤身潜入天鸣山,而且潜伏一个月,期间稍有疏漏,势必粉身碎骨。而他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究竟是为了报效仙门,还是为了敬重长辈?都不是。也许只是不愿看着同门弟子的惨死,也许他在挑战一个看不见的对手。 那个对手,或是高山,或是陌路,抑或是他自己。 于野走到山门前。 看守山门的弟子尚未打开禁制,他已横穿山门而过。与之瞬间,他腰间的令牌闪过一道光芒。 伍柒的令牌有别于其他弟子,不仅能够随意进出山门,而且在山上也是畅通无阻。或许与他的身份有关,巡方堂弟子的职责便是巡山、守卫、监管与把守各处禁地。 “伍师兄,巡山呢……” 进了山门,有相熟的弟子打招呼。 于野没敢理会,以免重蹈“葛师兄”的覆辙。而他高傲矜持的派头,反而没有引来朱雀门弟子的猜疑。 踏着石梯,绕过山崖,然后往左而行,数十丈外出现一道洞门。 于野放慢脚步,回头张望。 与道门不同,仙门中不点灯火。月光下的凤翔谷,看上去一片黑暗。左右的山峰峭壁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为这寂静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意。而朦胧之中却暗伏杀机,稍有不慎便将招来灭顶之灾。 于野没有发现异常,闪身消失无踪。 而下一刻,他已置身于山石之间,依循记忆的方向,飞快的往前跑去。不消片刻,身子突然凌空,却未见人影,只有一阵清风消失在十余丈外的峭壁之中。便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横跨着一道木桥,还有一道禁制环绕的洞门,与一个守夜值更的仙门弟子……x33 当他再次现出身影之后,不远处坐落着一座石亭。 今日午时他假冒“葛师兄”离去,算是给了昨晚的值更弟子一个交代。即使有人发现“葛师兄”失踪,也不会前往观雀亭寻找。夜晚返回之时,他选择避开途中的五道关卡。如此一来,便没有人知道“伍柒”擅离职守。 而为了避开五道关卡,竟然耗去五张破甲符,所幸有惊无险。 于野稍稍整理服饰,又伸手摸了摸脸,悄悄松了口气,缓步走到石亭之中。 亭子的下方,便是峭壁深渊,雾气鼓荡,劲风盘旋;十数里外,明月高悬,云海如涛,一柱孤峰耸立。 于野抱起膀子,默然远眺。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要在此守望朱雀台,直至天鸣法筵的到来。这期间将会发生什么,之后又将怎样,依然无从知晓。 于野伫立片刻,转身走出亭子。他在几丈外的洞口前坐下,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今日下山之后,已将初步的想法告知冷尘。想要获得墨筱的信任,离不开那位老师兄的相助。此外,交代了相关的事项,由冷尘与卞继等人分头办理。另外又购买了大批的符箓,以备不时之需。而尚未摸清凤翔谷的虚实之前,依然难以确定最终的计策。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玉简与三张符箓。 这并非寻常的玉简,而是于天师独门炼制的传音信简。其手指粗细、长达一尺,上面刻满了符文,加持神识印记,并稍作祭炼之后,便可传音百里之外。 三张符箓,分别是雷火符与隐身符、风遁符。 雷火符为玉牌炼制,其中加持了筑基真火,兼具天雷之威与焚金炼玉之能;隐身符与风遁符虽为兽皮炼制,却同样的威力不俗。 但愿于天师没有骗人,也但愿他的符箓能够派上用场。四百块灵石呢,回头定要讨还这笔账! 于野收起符箓,双手结印,掌心扣着灵石,默默运转功法。 既然踏上修仙之途,便生命不止、修炼不息,哪怕是置身险境,他也从来不曾懈怠…… 夜色渐深。 月上天心。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已是午夜时分。 便于此时,一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与此瞬间,一道剑光由远而近,在观雀亭前打了个盘旋,转而又倏然远去。 于野坐着没动,继续吐纳调息。 半个时辰之后,他拿出一张土遁符拍在身上。随着光芒一闪,人影已在原地消失。 观雀亭所在的山崖,高达数百丈。 穿过重重山石之后,土遁符的威力渐渐耗尽。估摸着已遁至地下,祭出一张破甲符,就此寻觅而行。不待破甲符的威力耗尽,及时祭出隐身符。土石阻挡的缘故,神识难以及远。忽然发现一道溪水挡在面前,趁势潜出地下…… 这是什么地方? 于野从一片树丛中冒了出来。 眼前是条溪水,几丈外架着石桥,再远处是片林子,还有一楼阁坐落在幽深之处。而楼阁的四周,林间小径两旁,以及溪水岸边,似有禁制隐隐约约。却未见人影走动,远近一片寂静。 于野慢慢走出树丛,踏上一条花草小径。 未见异常。 运气不错。 于野全力散开神识,小心翼翼往前。 越过石桥,无声无息的走向林子,却不敢过于靠近,他在十余丈外停下。凭借目力看去,可见楼阁匾额三个黑漆大字,素水阁。x33 素水阁? 据伍柒的巡方图所示,素水阁位于凤翔谷的北端。此地与天星阁、天心阁相距不远,右手方向的一条小路应该能够抵达彼处。 于野往右而行。 据冷尘所说,天星阁,为传送阵所在。而巡方图中的天心阁,同样标注着阵法、禁地的字样。他今晚夜探凤翔谷的重中之重,便是弄清两座楼阁的不同之处。 脚下的小路,为碎石铺就,弯弯曲曲,倒也平坦。而路旁的草丛中,随处可见散落的禁制,一旦有人触碰,后果可想而知。 于野循着小路继续往前。 于天师的隐身符着实名不虚传,即使走在月光之下,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而且脚步轻盈如风。 绕过几块大石与一片竹林,前方出现一个树木环绕的楼阁。 天星阁? 天星阁门户紧闭,禁制笼罩。此处设有直达朱雀台的传送阵,却未见朱雀门弟子把守? 于野依然不敢靠近,静静在站在十余丈外观望。 他将天星阁的阵法禁制,以及四周的一草一木详细记下,然后顺着小路奔着山谷的南端走去。 约莫走了千丈之远,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的当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楼阁的前后左右,另有四个石龛。石龛各有一人多高,仿若一个小巧的石亭,并有石像盘坐其间,看上去有些古怪。 楼阁的匾额上,刻着三个白漆大字,天心阁。 正是天心阁。 记得素水阁匾额的字迹为黑漆,天星阁为朱漆,天心阁则变成白漆,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于野尚在凝神打量之际,忽听有人叹道—— “唉,着实无趣” 片刻之后,有人安慰道—— “职责所在,稍安勿躁!” “哎呀,往日值更,倒也清闲,如今却如石像枯坐,令人不堪忍耐!” 光芒一闪,一座石龛内的石像竟然动了,继而化作一位中年男子,有着炼气九层的修为。只见他抬腿跳到地上,浑身轻松道:“此时夜深人静,山上又戒备森严,纵有宵小之徒作乱,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他翻手拿出一个酒壶,招呼道:“牟师兄,过来饮一杯——” 于野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恰于此时,天心阁的大门突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老者,竟是一位筑基的高人,怒声叱道:“天心阁乃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一旦有失,不仅危及天鸣山,朱雀台也难以保全,尔等竟敢玩忽职守,视门规戒律何在……”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月末 晨色中,山崖上冒出一道人影。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晨曦,又看了一眼寂静的凤翔谷,匆匆走到洞内坐下,禁不住大口喘着粗气。 此人身着赤色道袍,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乔装易容的于野,他赶在天明之前回到了观雀亭。 却依然余悸难消。 之前夜探凤翔谷,素水阁与天星阁皆无人把守,本以为天心阁也是如此,谁料暗中竟然藏着四位炼气高手。不仅于此,还有一位筑基前辈坐守天心阁。幸亏夜深人静,值更弟子放松戒备。如若不然,他休想发现石龛的隐秘。而当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僵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直至天心阁的大门关闭,四周重归寂静,他这才一步一挪悄然离去。不过他侥幸之余,又后怕不已。 侥幸的是,朱雀门弟子,以及那位筑基老者,均未识破他的隐身术。所谓的后怕,天心阁与石龛的四周竟然遍布阵法禁制。他若是继续往前走一步,必将暴露行踪而惊动整个天鸣山。 真是惊险! 于野暗暗摇头,禁不住又长长舒了口气。 夜探凤翔谷虽然惊险,却也印证了他的一个推测。 从巡方图推测得知,天心阁与天星阁应与阵法有关。他便想着从阵法着手,并预先购买了大批的符箓。而他又不敢断定,于是夜探凤翔谷。果不其然,天心阁竟是天鸣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只要捣毁天星阁与天心阁的阵法,便能毁了朱雀台的天鸣法筵。 嗯,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便是斟酌相关的计策,推敲行事之法,招纳得力人手,干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于野想到此处,不由得激情满怀,翻手拿出一坛酒,抱起来便是一阵酣畅淋漓的痛饮。 待酒气长吁,就此举目远眺。 恰见天边朝霞似火,一轮红日跃上云海,霎时天地生辉,霞光明媚万里…… …… 小镇外。 林边的树荫下。 冷尘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像是在吐纳调息,却时不时的抬眼一瞥,又微微叹息而神色不安。 随着黄昏降临,酷热的暑气渐渐淡去,躲在林中的各方修士纷纷现身,以便迎接夏夜凉爽的到来。 “冷道友,何不去镇上饮杯水酒?” 于天师与尚工、尚匠也走出林子。 许是这段日子大赚灵石的缘故,师徒三人皆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冷尘摇了摇头。 于天师倒是善解人意,道:“此地酒水价格昂贵,等闲之辈消费不起啊!”他左右张望,又好奇问道:“于道友呢,缘何多日不见人影?” “哦,他已返回天凤城。” “上回他占我便宜,还想找他算账呢!” 于天师带着俩徒弟大摇大摆奔着镇子走去。 “冷师兄,于师弟会否如约而来?” 又有人走出林子,是卞继。 冷尘没有答话,只管盯着天鸣山的方向。而未过片刻,他霍然起身,如释重负道:“小师弟来了,且去老地方——” 卞继不便多问,点头会意。 所谓的老地方,便是镇西的一片林子。 当两人抵达林子深处,已有人先到一步,却并未更换服饰,依旧是朱雀门弟子的装扮。 “冷师兄、卞师兄——” 冷尘急忙打出禁制封住四周,这才缓了口气,道:“小师弟,你让我等得很是心焦啊!” 卞继拱了拱手,道:“于师弟辛苦!” 于野如约而至。 在潜入天鸣山的七日之后,他再次溜下山来,见到两位师兄之后,也顾不得客套,直截了当道:“先说说天凤城吧!” 三人围坐一起。 “……我前日返回天凤城一趟,听说这边有了眉目,墨筱甚是欣慰,之后若有进展,再与她禀报不迟!” 冷尘的回复简明扼要。x33 卞继拿出一个戒子递给于野,分说道:“两百张离火符与五百斤火油,为梁乔、姜蒲与苍术费尽手段购买而来,却并未买到于师弟所需的雷石,墨师叔正在托人寻找此物。” 戒子收纳着厚厚一沓符箓,与一百多个装满火油的陶罐。 于野将戒子收了起来,道:“我已找到雷石的替代之物,请转告墨师叔不必为此费心!” 卞继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道:“于师弟,你要来这些生火之物有何用处?” “卞师兄,容我改日再说此事。” 于野看了眼冷尘,道:“今日我打算午时下山,谁想遇到仙门前辈巡山。我只得赶在傍晚溜出山门,却不敢在此久留。” “不是午夜巡山吗?” “天鸣法筵日渐临近,山上的戒备更为森严。” “你若不能下山,如何是好?” “这个月的月末,与七月初八,不管发生何事,我都要下山一趟。而在此期间,两位师兄务必按照小弟说的去办。” “嗯、嗯,尽管吩咐!” “于师弟,但说无妨!” 从于野的话语中,不难想象他此时所遭遇的困境与凶险。冷尘与卞继深知其中的利害,皆不敢掉以轻心。 “月末之前,请梁乔、姜蒲两位师兄赶来相会。而下个月的初八,我要见到墨师叔。” “我连夜返回天凤城。” “有劳卞师兄!” “小师弟,我听不明白……” “差点忘了,墨师叔欠我的四百块灵石呢?” “这个……你当面与她讨要,更为稳妥!” “也罢!” 于野站起身来,却不再多说,他闪身避开禁制,穿过林子悄然远去。 冷尘与卞继面面相觑。 “小师弟召唤乔梁、姜蒲又是何意?” “冷师兄应该知道他的计策。” “哎呦,方才你也听了,他说话留三分,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于野二次下山,来去匆匆。 随着天鸣法筵的临近,天鸣山加强了戒备,若不想前功尽弃,他只能更加的小心。 当夜,卞继返回天凤城传递消息。 冷尘继续守在镇外的树林里,等候于野的再次归来。 有关天鸣法筵的计策,便是卞继也不知情,这是小师弟的告诫,为免走漏风声……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末。 清晨。 观雀亭的景色如旧。 于野坐在洞口前,左手托腮,右手拿着一枚图简,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像是沉浸在晨色的宁静之中。 而片刻之后,他又蓦然睁眼,低头端详,伸手指指点点。 他面前摆放着一把草茎,与几块小石子,依稀仿若凤翔谷的情形,其中不仅有素水阁,也有天心阁与天星阁,以及山上的各处关卡。 自从夜探凤翔谷之后,他便在设想各种凶险与应对之法,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力求制定一条稳妥的计策。谁想推衍、盘算了多日之后,他依然没有一点把握。而今日已是六月三十,若是不能拿出最后的决断,非但所有的辛苦都将化作泡影,只怕随之而来的变数亦将更加难以面对。x33 于野拨弄着石子、草茎,眼光微微闪烁。 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又何必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呢。 从来都是向死而战,绝境求生。既然如此,何妨轰轰烈烈的再走一回。总之事在人为,胜负且看风雨后。 于野想到此处,挥袖一甩。 石子滚落山崖,草茎随风飞上半空。 于野抬眼一瞥,神色中闪过一抹张扬之意,遂又举起手中的图简,默默的凝神查看。 连日来,虽然思绪烦乱,却也修炼不辍,并尝试神识拓印之法…… 天近正午,日头火辣。山崖的岩石,也被晒得火烫生烟。 便于此时,一道踏剑人影由远而近。 于野佯作未见,只管低头琢磨他的图简。 踏剑之人是位老者,见值更弟子勤勉用功,便也不做打扰,继续巡山而去。 于野却抬起头来,悄悄松了口气。 每日都是这般凶险,仿若行走刀尖,脚踏生死,步步惊魂! 他冲着老者离去的方向眺望片刻,闪身失去了踪影…… 片刻之后,他出现在山崖之上。 为了避开五道关卡,每次耗去五张破甲符。一来一回便要耗去十张破甲符,这也是他不愿轻易下山的缘故之一。 左右无人,循梯而下。 山门前守着六位朱雀门的弟子,与往日的情形没有什么不同。 于野背着双手,大步奔着山门走去。 忽听有人喝道:“止步!” 是个炼气九层的男子,在山门前伸手阻拦。 于野昂起脑袋,蛮横道:“何故挡路?” 男子拱了拱手,道:“师门有令,天鸣法筵在即,朱雀门弟子不得擅自外出,难道师弟不知此事?” “哼!” 于野心头一跳,却冷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怎奈职责在身,不得不外出一趟,闪开——” 说话之间,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筑基高人才有的强大威势。 男子微微一愕。 于野趁势往前,随着腰间玉牌的光芒一闪,他已穿过山门禁制,却又老气横秋道:“嗯,这位小辈恪尽职守,倒也不错,我记下了——” 男子只得举手相送。 另外几位把守山门的弟子顿作恍然状,彼此窃窃私语—— “巡方堂的前辈巡山来了……” “那位前辈竟然隐匿修为,看着面生……” “既然隐匿修为,为何不能乔装易容……” “呵呵,这回蒲师兄立功了……” “恭喜蒲师兄……” 第二百二十七章 捅破天 大道上,走来一位朱雀门弟子。 正午的日光之下,他一身赤红道袍甚为醒目。 只见他背着双手,昂着脑袋,神态傲慢,气势强大,俨然一位仙门的高人。而当他远离了山门之后,忽然气势一收,加快了脚步,神色略显匆忙。 天鸣山严禁弟子私自下山,他只得假冒筑基前辈强闯山门。而倘若遇到真正的前辈,当场便会戳穿他的底细。蛟影所传的《藏龙术》能够隐匿修为,亦能模仿高人的境界与气势。却已毋容置疑,进出山门变得愈发艰难。 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前方的小镇很是安静,四周的林子里却聚集着大批的修士,远远看去到处都是人影。 随着天鸣法筵的日渐临近,各地的仙门弟子亦愈来愈多。 于野没有前往小镇,而是循着荒野小径奔向远处。 二三十里之外,有处河湾。 一条小河流淌,四周树木环绕。风儿掠过河面而来,难得几分酷夏的凉爽。 于野来到河湾之中,左右张望之余,就手更换了道袍,揭下脸上的狐皮,又走到小河边,撩水擦了把脸,然后站在树荫下,享受着凉风的惬意。 尚未轻松片刻,几道人影疾行而至。 “小师弟——” 一位老者与三位壮汉,正是冷尘与卞继、乔梁、姜蒲。 “四位师兄!” 于野举手致意。 冷尘冲着他上下打量,见他安然无恙,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的三位师兄已如期而至,墨筱与其他同门亦将随后赶来。”他又伸手指向河谷,与三位同伴分说道:“各方同道齐聚一处,难免人多混杂。为了便于行事,我与小师弟约定在此相会。” 卞继与乔梁、姜蒲相继出声道—— “于师弟走出山门的那一刻,我四人便在远处盯着呢!” “临行之前,墨师叔已有交代,来到此地之后,凡事听从于师弟的吩咐。” “于师弟孤身潜入天鸣山,着实胆量不小……” 于野无意寒暄,招呼四人坐下。 待各自坐定,他抬手抛出四面小旗,顺势打出法诀,四周顿时景色一变而阴气弥漫。 冷尘与卞继见识过鬼修阵法,倒是不以为然;乔梁与姜蒲却神色各异,一时弄不清楚于师弟的用意。 而于野看向四位师兄,忽然心生几分感慨。 在大泽的北齐山,他与一群江湖汉子称兄道弟。如今来到蕲州的天鸣山,他的同伴变成了四位炼气九层的高手。彼时彼刻,仿若眼下此时;而所肩负的使命,却是天差地别。彼时只为拯救无辜,伸张正义,眼下则是身不由己,甚至有些荒唐,竟然去挑战一家真正的仙门,面对为数众多的仙道高人。 “各位师兄!” 于野收敛心绪,郑重说道:“此番行事,仅有你我五人。” “啊……” 冷尘惊讶了一声。 也许他 知道小师弟的计策,却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 卞继与乔梁、姜蒲更是吓了一跳。 谁想于野接下来的话语更为惊人,便听他说道:“七月初八,四位师兄随我潜入天鸣山。七月初九,天鸣法筵开筵之时,你我暗中抵达凤翔谷,一举捣毁天心阁与天星阁,从而毁掉朱雀台的传送阵与天鸣山的护山大阵……” “小师弟,且慢——” 冷尘连连摆手,急声道:“你潜入天鸣山已是凶险万分,何况你我五人呢,山门也休想靠半步……” 卞继与乔梁、姜蒲也忍不住道—— “即使潜入天鸣山,如何躲藏一宿?” “凤翔谷遍布禁制,步步杀机,光天化日之下,岂敢轻涉险地?” “天心阁、与天星阁既为阵法所在,必有高人把守,仅凭你我五人,不是找死么……” 于野闭上嘴巴,默默翻着双眼。 果然不出所料,关键时刻没人听他的吩咐。之前的许诺,不过是顾及墨筱的权威罢了。 “小师弟啊,我以为是里应外合的计策。由你在山上杀几个弟子,我等在山下接应,如此羞辱朱雀门一番,已足够惊世骇俗,谁想你要捅破天!” “莫说潜入天鸣山,只怕前脚踏入山门,后脚便将陷入重围,谁也活不成!” “捣毁天鸣山的护山大阵?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异想天开!” “这不是疯了么……” 于野依然不言不语,任由四位师兄吵吵嚷嚷。 片刻之后,他的耳边终于清净下来。 四人看着他,谁也不说话,而脸上的神情已明明白白,于师弟的计策行不通。 “罢了!” 于野耸耸肩头,轻松道:“小弟这便返回天凤城,如实禀报墨师叔,不怪各位师兄胆怯畏战,只怪我多此一举。”他淡淡一笑,又道:“却怕墨师叔不敢言弃,她必然铤而走险,届时是死是活,各位自求多福吧!” 冷尘低头沉吟。 卞继与梁乔、姜蒲面面相觑。 于野挥袖一甩,四面小旗飞到手中。周围的景色瞬即一变,树梢随风摆动,潺潺的河水流淌依然。他站起身来,拱手道:“各位师兄,告辞——” 冷尘慌忙伸手阻拦,道:“小师弟,我记得你话未说完,何必急着走呢?” 卞继附和道:“最终的计策又如何呢?” 乔梁与姜蒲摇了摇头,也相继出声道—— “于师弟,何妨说来听听。” “不知又有几分胜算……” “嘿!” 于野咧嘴一笑,道:“事已至此,我该说些什么呢?”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我的计策关乎生死,一旦泄露出去,便将有人丧命,四位师兄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冷尘摊开双手,道:“我等已然知晓此事……” 于野的话语声变得严厉起来,道:“既然知晓此事,却胆怯畏战,倘若大祸临头,各位难辞其咎!” 冷尘若有所思。 卞继尴尬无语。 梁乔与姜蒲则是有些恼怒,叱道—— “于师弟,你不自量力,成事不足,岂能归咎于他人?” “你制定的计策,你自己尚无胜算,竟让几位师兄陪你送死,岂 有此理!” “哼!” 于野禁不住冷哼一声。 而话已至此,也不用顾及情面。 他“啪”的背起双手,道:“此事我有九成胜算,如今一成的胜算也没有。”不待梁乔与姜蒲讥笑,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又道:“各位贪生怕死,无视墨师叔的交代,对我言不听、计不从,我纵有良策又徒呼奈何!” 乔梁与姜蒲的脸色难看,一时又无从反驳。 卞继默默点头。 冷尘霍然起身,拍着胸脯道:“小师弟,莫说九成胜算,即使六成,我敢舍命陪你!” 卞继斟酌片刻,迟疑道:“若有六成胜算,大可一试!”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人手不足,难以成事。请墨师叔另派两位有胆有识之士过来相助,至于乔师兄与姜师兄……”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冷冷道:“若是走漏风声,只怕……” 梁乔与姜蒲换了个眼色,愤然起身道—— “梁某并非胆小怕死之辈!” “姜某亦非背信弃义的小人!” 忽然四面小旗飞出,随之光芒一闪,周围景物倏忽一变,再次阴气弥漫、冷风阵阵。 梁乔与姜蒲只觉得后脊背一寒,禁不住面露悔意。 于野却是眉梢一挑,沉声道:“此事仅有你我五人知晓,谁敢走漏风声,必为仙门内奸,请冷师兄、卞师兄与我联手除之!” 冷尘与他眼光一碰,正色凛然道:“理当如此!” 卞继跟着点了点头。 梁乔与姜蒲虽然不服不忿,却也只得就此作罢。事关仙门内奸,干系非小。何况冷师兄与卞继已没有异议,大不了一起吃亏便是。 于野转身返回,撩起衣摆坐下,然后手掌一翻,拿出四枚纳物戒子与一枚图简。 五人再次围坐一处。 于野将枚图简交给冷尘,分说道:“此乃朱雀门巡方堂的巡方图,请各位传阅记下。其中天心阁的四尊石龛均为机关所在,务必多加留意。”他又将四枚戒子分别交给四人,继续说道:“每人一张雷火符、一张风遁符,一张隐身符与一张传音信简,另有四十张离火符与一百罐火油。若有不明之处,请教冷师兄。相关事宜,待我见到墨师叔之后再行计较!” 四人接过戒子,传阅图简。 梁乔与姜蒲已收起狂态,老老实实的向冷尘请教传音信简的使用之法。 于野施施然起身,独自走到一旁。 阵法笼罩之下,旷野一片荒寂。阵阵阴风袭来,又添几分彻骨的寒意。不时几声鬼哭狼嚎响起,使得这眼前的幻象更为扑朔迷离。 于野轻轻缓了口气,好像如释重负,遂又面露苦笑,两眼闪过一抹自嘲的神色。 谁让他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呢。 为了避免关键时刻出乱子,不得不与冷尘合谋打压梁乔与姜蒲。倘若五人不能齐心协力,最终什么也干不成。 成事难,捉摸人性、降服人心更难。 朱雀门的天鸣法筵,已是近在眼前。x33 到时候,能否捅破天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过林梢 青天。 白日。 云海,石亭。 峭壁山崖,人影孤单。 于野依然坐在洞口前,静静守望着远处的朱雀台。 上个月的月末,他下了一趟山,见到了四位师兄,和盘托出了他的计策,并与冷尘合谋打压梁乔与姜蒲,最终逼迫他二人听命行事。 合谋也好、打压也罢,无非是怕节外生枝,重蹈兰陵城与落雁城的覆辙。 此前屡次招来祸端,致使同门陷入困境,甚至闹出人命,均为弟子不听管教擅作主张所致。而他于野不是墨筱,关键的时刻他绝不容许有人添乱。往日里吃点小亏倒也没什么,一旦涉及生死安危,他从来不肯退让半步,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如此这般,实属无奈。 梁乔与姜蒲不仅骄横成性,同为炼气九层的高手,也是飞羽庄一行仅有的幸存者。可见两人极为精明,且擅长保命之术。若是不能加以管束,着实难以托付重任。 之后他未敢久留,匆匆回到山上。既然朱雀门的戒备日趋森严,他唯有倍加小心。 转天便是七月。 不知觉间,已是七月初八。 又到了下山的日子。 于野默默抬起头来。 午时未至,炽灼的日光已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却盯着日光不躲不避,直至两眼模糊,这才被迫低头,又自觉有趣般的傻傻一乐。 嘿,竟然有点兴奋。 在观雀亭守候了一个月,每日胆战心惊备受煎熬。如今天鸣法筵已然在即,生死时刻随时降临,本该更为焦虑的他,竟然兴奋起来。便好像上山狩猎,没有恐惧,只待猛兽现身,便全力搏杀…… 正当他思绪散漫凭空遐想之时,有人呼唤—— “伍师兄!” 于野循声看去,而眼前却是白晃晃的一片。 他心头一跳,顿时从莫名的兴奋中惊醒过来,遂运转功法、散开神识。 当他目力恢复如初,一位年轻男子走到近前,带着疑惑的口吻说道:“伍师兄,师叔命你巡山,此处由小弟看守,你这是……” 于野伸手揉搓面颊,佯作疲惫道:“风吹日晒,难免困乏。” 男子禁不住后退一步。 正当他狐疑之际,忽然身形一顿,竟难以挣扎,顿时僵在原地。随之两道凌厉的杀气突如其来,“砰”的击溃护体法力、“噗”的穿透了气海,却难以出声大喊,他惊愕的双眼慢慢失去神彩。 与之瞬间,他僵立的人影消失不见。 于野兀自端坐原地,双手结印,低头闭目,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在观雀亭前稍作盘旋,又倏然远去…… 呼—— 于野暗暗舒了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差点败露! 生死一线啊! 观雀亭位于天鸣山的南端,悬崖峭壁很是偏僻,又是仙门禁地所在,平时罕有人至。谁想今日弟子轮值,来的竟是伍柒的师弟,幸亏他出手果断,否则什么都完了。 于野缓了缓神。 半个时辰之后,他站起身来,左右张望片刻,抬手轻轻一挥。 “砰——” 狭小的山洞内跌落一人,正是 伍柒的师弟。将其杀了之后,收入纳物戒子。总不能随身带着死尸,且一把火烧了。 而于野正要祭出离火符,又停了下来。 他动手将死尸身上的血迹稍作清理,从对方的纳物戒子中找出道袍更换,然后将其置放于洞口前,摆出盘膝静坐的样子,并打出一道道禁制加以封锢支撑。 忙碌过罢,后退几步打量。 洞口前,一位朱雀门弟子低头静坐,两眼微闭,像是在吐纳调息。重重禁制阻隔之下,不管是目力所见,或神识所及,一时难以发现破绽。 于野又将洞内、洞外的血迹擦拭干净,并烧了血衣,这才轻声的拍了拍手,却又心虚般的暗暗摇头。 杀人放火,已稀松平常;焚尸灭迹,也驾轻就熟。如今又学会了乔装易容,与弄虚作假的手段。 踏入仙道以来,没干过几件好事! 于野摸了摸脸颊,稍稍整理服饰,又查看着腰间的令牌,转身离开了观雀亭。 弟子轮值,有人替换伍柒。他这个假冒的“伍柒”已不用藏形匿迹,倒是省了几张破甲符。且速速下山,以免再次遭遇意外。 正午的日光下,一道人影匆匆穿行在峭壁之间。他一身赤红的道袍,像是一团火焰在跳动闪烁。 沿途穿过五道关卡,值更弟子应该知道了“伍柒”的身份,并未出声阻拦,或询问他的去向。 五位值更弟子,依然是一个月前所见到的五人。 须臾,转过山崖。 行至下山的石梯前,忽然遇到两位上山的朱雀门弟子。 于野没有躲避,强行走下石梯。x33 石梯陡峭狭窄,逼得两个炼气弟子侧目怒视。 于野抵达山脚。 看守山门的弟子多了几人,山门外也站着一群修士。各方仙门弟子远道而来,免不了围着山门游览一番。 于野大摇大摆走向山门,大声呵斥道:“山门重地,外人不得靠近!” 不待守门弟子查明他的来历,他已穿过山门禁制。而他到了门外,又挥手驱赶:“闪开、闪开,退后十丈——” 外地修士不知真假,纷纷后退躲避。 于野“啪”的一甩大袖背起双手,趾高气扬的穿过人群而去。 每次进出山门,都是在撞运气。而每侥幸一次,距倒霉也近了一步。当运气耗尽,最终唯有直面生死。 数百丈后,转向山野小径。 没有发现异常状况,于野飞身而起…… 三十里外。 河湾之地。 一位身着道袍的女子坐在树荫下。 她三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清秀,双目微闭,神态宁静。只是她鬓角的一片霜白,为她平添了几分沧桑的倦容。 不远处另有一群修士,有男有女,有年迈者,也有青壮者,或是轻声交谈,或是独坐沉思,或是聚在林下纳凉。 忽然风过林稍,一道人影飘然落下。 “小师弟——” 来人身着道袍,头束道髻,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略显单薄,却不失矫健挺拔,已呈现棱角的脸颊透着暖玉之色,如刀的浓眉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于野落在河边的草地上。 他在途中更换了服饰,然后赶到约定的相会之地。 不想同门弟子尽在此处。 出声的是冷尘,卞继与车菊、白芷也跟着迎了过来。聚在林下纳凉的尘起、朴仝、卢正与他举手致意,各自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梁乔与姜蒲躲在林子里,并未理会他的到来。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看向树荫下的女子。 墨筱。 墨师叔端坐如旧。 于野与冷尘等人举手还礼,转身走了过去。 “墨师叔!” 墨筱没有回应。 于野也不介意,走到近前盘膝坐下。 突然一道禁制笼罩而来,身后的冷尘等同门弟子均被屏蔽在外。 “于野!” 墨筱终于睁开双眼,却神色不明。 于野拱了拱手。 “我听冷尘说,此事你有九成的胜算?” “没有。” “哦?” “我从未想过胜算,只想如何活下来。” “你想好了?” “嗯!” 墨筱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弟子,轻声叹道:“唉,真的难为你了!”她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朱雀门为保天鸣法筵万无一失,必然全力戒备朱雀台。届时凤翔谷难免空虚,倒也有机可乘。而仅凭你与四位师兄攻打天心阁,只怕是九死一生。我不知道你如何活下来,也不便多问,门主之命难违……” 她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愧疚与无奈。 一位筑基修为的前辈人物,同样身不由己。唯有金丹高人,才是蕲州仙道的至尊存在。 于野低头不语。 他知道这位墨师叔的难处,却无话可说。他担下天鸣山之行的重任,已是仁至义尽。而明日不管是死是活,他都没有了退路。 墨筱拿出两张符箓。 “这两张金丹剑符,或有用处!” 于野抬眼一瞥,接过剑符,稍作迟疑,又伸出了手。 墨筱错愕道:“我仅有四张剑符,已分你一半……” 于野急忙摇头,道:“我购买灵符耗去四百灵石,有冷师兄见证。此事应该公私分明,请师叔还我灵石。” “你一炼气弟子,怎会持有那么多的灵石?” “杀人所得。” “杀了多少人,方能积攒四百灵石?” “记不清了!” “……” 墨筱本来心绪沉重,神情郁郁,忽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想你难逃此劫,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她拿出一个纳物戒子抛向于野。 “还你四百灵石,再加一百,算是补偿你多日来的辛苦!” “多谢师叔!” 于野欣喜过望。 “这一个月来,你所承担的凶险,他人难以想象,再多的灵石也难以补偿啊。倘若明日大功告成,你若有意拜我为师,我墨筱也不妨收一个嫡传弟子!” 墨筱的话语声随和起来,眼光中也多了几分暖意。 于野微微一怔。 这位墨师叔不会真的要收徒吧,而他于野并无拜师之意。 光芒微微一闪,禁制外走来四人,竟是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 却听墨师叔的话语声突然转冷,不容置疑道:“于野,你与四位师兄交出仙门令牌,明日不管生死,均与云川峰无关!” 第二百二十九章 难免一失 河边的树荫下,白芷与车菊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作为此次外出的同辈弟子之中仅有的两位女修,一个性情乖巧,一个为人正直,彼此的相处倒也融洽,如今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而两人此时所说的话题,自然是于野、于师弟。 远处的草地上罩着一层禁制,隐约能够看到晃动的人影。那是墨师叔召集几位弟子的在训话,刚刚返回的于野便在其中。 “于师弟他从何处而来?” “他在雀鸣镇打探消息。” “看他行迹诡秘,莫非另有重任?” “天鸣山与我云川峰曾有过节,墨师叔唯恐不测,便未雨绸缪,想来应是如此。” “天鸣法筵之后,你我是否回山?” “且听墨师叔主张。” “嗯,车师姐,近日有所感悟,且帮我指点一二……” 十余丈远处的另外一片树荫下,朴仝与卢正、尘起也在谈论着于师弟的归来。 “一个月未见人影,他竟然跑到雀鸣镇来了。” “说是打探消息。” “为何避开你我?” “尘起师弟所言何意?” “呵呵!” 尘起笑而不语。 朴仝与卢正扭头看去。 墨师叔召集于野与冷尘等人训话,却罩着一层禁制,显然事关隐秘而不容他人知晓。 恰于此时,禁制消失。 便听墨筱吩咐道:“冷尘,你与四位师弟前往雀鸣镇候命。白芷,明日随我参加天鸣法筵。车菊,带着传音信简,与朴仝、卢正、尘起即刻赶凤灵镇候命。明日午时你我在凤灵镇相会,倘若彼此失散,不必等待消息,径行前往云国的茯苓山。各位,有无异议?” 众人并无异议,却神情不同。 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皆沉默不语,似乎心事重重。于野则是抱着膀子,眉梢斜挑,眼光闪烁,一脸轻松的样子。 车菊走向墨筱,伸出双手接过一枚玉简。 白芷应该是有些意外,禁不住抿着唇角而微微一笑。 十位仙门弟子,仅有她一人陪同墨师叔参加天鸣法筵。这不仅是长辈的信赖与宠爱,也是特有的殊荣。 不过,天鸣法筵乃是一场难得的盛会,其他同门为何放弃此行?墨师叔的言外之意,似有大事发生? 朴仝与卢正、尘起换了个眼色,各自若有所思。 舆图所示,凤灵镇位于天鸣山以南的三百里外。不过是参加一场法筵而已,同门之间为何舍近求远,另找地方相会呢? 墨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分头行事吧!” 冷尘带着四位师弟与众人举手作别,车菊与朴仝、卢正、尘起也随后远去。 片刻之后,幽静的河湾中仅剩下墨筱与白芷。 “多谢师叔!” “哦,此乃于野的交代。同辈弟子中,你的修为并不出众,唯有跟着我,方能保你周全。” “于野……” …… 林子深处。 五道人影坐在树荫下。 冷尘带着四位师弟并未前往雀鸣镇,而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当然,这也是于野的交代。 他已将所有的计策告知墨筱与四位师兄,并预设各种意外与补救的手段,再由墨筱吩咐分头行事,以免惹来同门的猜疑而走漏风声。如今天色尚早,暂且就地等待。而行事之前,相关事项依然有待推敲斟酌。 “小师弟,此番如何上山?” “这四套服饰,请四位师兄更换。” “乔装朱雀门弟子?” “此法倒也可行,却少了两块令牌,只怕难以混入山门……” “天黑之后,再行计较。”x33 于野先后杀了三位朱雀门弟子,凑齐五套道袍并非难事,却少了两块令牌,只能天黑之后再想法子。 五人换了道袍之后,继续交谈—— “五道关卡,为五位朱雀门弟子把守。你我唯有取而代之,方有藏身之地。午夜时分有人巡山,切勿恐慌。天明之前,借助土遁符潜入凤翔谷,之后祭出隐身符,随我寻至天星阁与天心阁。据我亲测得知,隐身符的威力可达三个时辰,用来行事绰绰有余……” “你我联手攻打天心阁、天星阁?” “不,由冷师兄与卞师兄攻打天星阁。天星阁的传送阵或有数名炼气弟子把守,只管以筑基剑符杀之,再以雷火符、火油毁掉阵法。而天星阁却戒备森严,由我与梁师兄、姜师兄暗中偷袭。任他炼气弟子、或筑基高人,也休想挡住金丹剑符与筑基剑符的狂攻。得手之后,你我原路返回,沿途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一把火烧了……” “我说的没错吧,天鸣山的凤翔谷,等同于云川峰的风云谷,倘若任人这般肆意烧杀,无异于捅破天了!” “若是遇见金丹高人,只怕比起天塌了更为可怕!” “天心阁与天星阁遇袭,凤翔谷必然大乱。你我借助隐身符,趁乱逃命不难。何况还有风遁符,足以摆脱金丹高人的追杀。逃至霍林山之后,发出传音信简……” “为何不是凤灵镇?” “于师弟,你是信不过信墨师叔,还是信不过其他几位同门?” “我没有啊,我没这么说。我只记得村里有句老话,狡兔三窟。而世上没有万全之策,智者千虑也难免一失。但愿有个好运气,我请各位师兄饮酒——” 于野拿出几坛酒与四位师兄分享。 冷尘依然不饮酒,却也抱着酒坛子深嗅了几口。 正如所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筹划精细、计算缜密,最终成功与否,依然少不了几分运气。 饮罢了酒,彼此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反复叮嘱了几遍,渐渐的日头西落、黄昏降临…… 当夜色笼罩四野,五人出现在林间的小径上。 于野走在前头,梁乔、姜蒲、卞继、冷尘紧随其后,各自身着赤色道袍,俨然便是一群朱雀门的巡山弟子。 一轮明月升起。 月光下,五人鱼贯而行。 十余里外的高山,便是天鸣山,却晦暗重重,一时难辨峥嵘。就此往北看去,雀鸣镇的方向倒是灯火闪烁。随着各方仙门弟子齐聚而来,此时的小镇想必更为热闹。 片刻之后,天鸣山的山门就在里远处。 可见山门处多了几根火把,还有外地仙门弟子的身影在四周闲逛。 于野放慢了脚步,传音道:“梁师兄与姜师兄随我上山,冷师兄与卞师兄在此等候。” 他仅有三块令牌,与梁乔、姜蒲各占其一。而冷尘与卞继没有令牌,便休想混入山门。他只能先行上山,设法再找两块令牌。 “嗯,多加小心!” 冷尘点头会意,与卞继转身躲入不远处的林子里。 于野与梁乔、姜蒲摆了摆手。 之所以带着梁乔、姜蒲,也是无奈。 这两位师兄性情放纵,不喜管束,便是冷尘也没办法,只能由他带在身边。他没有同门手足的顾忌,一旦两人给他添乱,他会当场翻脸,后果很严重。他虽然年纪最小、修为最弱,而飞羽庄一战,已显露出他的强悍凶残,便是梁乔与姜蒲也不敢小觑。 而三人正要往前,忽听身后传来叫嚷声—— “尔等何人,给我站住……” 于野的心头一跳,急忙转身返回。x33 冷尘与卞继所躲藏的是片竹林,位于几块山石之间,且有古木遮挡,虽与天鸣山相距不远,而所在之地极为僻静。却见两人从林中跑了出来,随后有人追赶。追赶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身着赤色道袍,炼气九层的修为,气势颇为嚣张。 “冷师兄?” “真不凑巧,林中撞见朱雀门弟子……” “不必惊慌!” 于野与冷尘传音对话,瞬间明白了原委。 冷尘初次乔装朱雀门弟子,再加上他相貌年迈,卞继也弄不清天鸣山的规矩,仓猝之间遇到真正的朱雀门弟子,两人难免漏出破绽。 于野避开冷尘、卞继,迎头拦住追赶的壮汉,沉声道:“山下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壮汉被迫止步,冲他上下打量,并看向他腰间的令牌。 于野已乔装易容,所呈现的修为也是炼气九层。此时他昂着下巴,眼光睥睨,神情傲慢,气势逼人。 壮汉狐疑道:“巡方堂的师兄?” 于野的眉梢一挑,便要答话,忽又神色一动,冷声道:“林中出了何事?” “哈哈!” 壮汉干笑一声,忙道:“无事、无事!” “哼,且去林中查看——” 于野冷哼一声,抬手一挥。 冷尘、卞继趁机返回,与梁乔、姜蒲跟着他走向林子。 壮汉始料不及,搓了搓手,两眼一眨,随后而行,诡笑道:“呵呵,这四位师兄也来自巡方堂,缘何缺少令牌,相貌也瞧着面生呢?” 冷尘四人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佯作强横不予理睬。 此前所设想的各种意外,均为上山之后的突发状况,谁料尚未上山,便在途中遇到了麻烦。 于野大步不停,直奔林子冲去。 转瞬之间,冲入林中。 忽然光芒闪烁,他与冷尘四人已置身于阵法之中。 诡笑声再次响起—— “呵呵,竟敢冒充我巡方堂弟子,真是好大胆子……” 与此同时,黑暗中冒出五道人影,均为朱雀门弟子,皆手持飞剑、杀气腾腾。 当间的空地上,躺着几具死尸…… 第二百三十章 屠虎 于野猛然收住脚步。 他身后的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也是惊愕不已。 地上躺着三具死尸,均为年轻男子,服饰各异,像是外地的仙门弟子。 阵法所在,乃是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仅有丈方圆,四周环绕着茂盛的林木与高大的山石。在此处布设阵法,倒也因地制宜,不仅掩人耳目,也挡住了来往修士的神识。 便在这座隐秘的阵法之中,竟躲着六位朱雀门的弟子,却一个个面带杀气,显然都是骄横跋扈的凶狠之辈。而诡笑的壮汉应是为首之人,他仍在大声叫嚷:“拿出令牌查验,否则以贼人论处,格杀勿论……” 冷尘后悔不迭,传音道:“小师弟,敌众我寡,又有阵法,只怕……” 他是怕坏了大事。 卞继与梁乔、姜蒲同样担心不已,悄声示意道—— “此处应为困阵,你我难以脱身。” “哎呀,此番前功尽弃!” “此事作罢,活命要紧……” “住口!” 于野忽然断喝一声。 四位同伴吓了一跳。 而叫嚷的壮汉也是脸色一变,作势动手的五位朱雀门弟子跟着停了下来。 于野的修为猛然提升,周身散发出筑基高人才有的气势,且横眉立目而神态威严,一时令人不敢睥睨。 只见他转身走向壮汉,盛气凌人道:“天鸣法筵在即,本该严加戒备,尔等却擅离职守、滥杀无辜,并以阵法囚禁师长,这是要谋反不成?” “不、不!” 谋反乃是欺师灭祖的大罪,所遭到的惩处极为严厉。 壮汉连连后退,举起手中的一块玉牌分辨道:“我等奉命巡山,有宵小之徒作乱,被迫设下阵法应对,方才纯属误会。”他眼光闪烁,嗫嚅道:“弟子拜入巡方堂多年,熟知各位前辈……” “砰——” “噗——” 壮汉话语未落,突然脚下一顿,护体法力崩溃,脑门炸开一个血洞,“扑通”摔倒在地。 闪念之间,一个炼气九层的高手惨死当场。x33 虽然知道于野的神通诡异,而亲眼看他杀人,且如此的血腥凶残,还是令人大吃一惊。 而他并未作罢,身形一闪,双手齐出,一道道禁制飞向四面八方。 五位朱雀门弟子尚自错愕,忽然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动手!” 冷尘、卞继、梁乔、姜蒲猛然惊醒,急忙召出飞剑扑了过去。 “砰、砰——” “噗、噗——” “扑通、扑通……” 血光闪现,一个接着一个人影倒下。 转眼之间,阵法之中仅剩五个活人。 而面对着满地的血腥,冷尘等人依然凝神戒备,各自手中的剑光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却见于野在地上寻觅,捡起一个戒子与两块玉牌。他稍作查看,将其中一块玉牌扔向冷尘,出声催促道:“不宜耽搁,速速善后!” 冷尘抓住玉牌。 是块仙门令牌。 他将令牌系在腰间,抬手示意。 卞继、梁乔、姜蒲急忙捡取飞剑、戒子、令牌等物,然后祭出离火符。 熊熊的火光之下,五人聚到一处。 “小师弟,多亏你当机立断。而你的修为变化莫测,我也差点当真了。” “若非于师弟出手,后果着实难料,却也省了一桩麻烦,你我有了令牌,便可假冒巡山弟子。” “朱雀门弟子胆大妄为,竟敢劫掠外地同道。” “实属凑巧,竟被冷师兄撞见,便杀人灭口……” 火光熄灭,九具死尸化为灰烬。 正如所说,这几位朱雀门的巡山弟子胆大妄为,竟然在山脚下设置阵法,专门坑害外地修士。若非于野杀伐果断,冷尘四人难免吃亏。 于野举起玉牌轻轻挥动,笼罩四周的阵法消失。他“砰”的捏碎玉牌,转身往外走去。 林外。 月光如旧。 夜风徐徐。 于野举步往前。 他已收起筑基修为的气势,继续假冒炼气九层的高手。 一场意外之后,几位师兄变得默契许多,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而行。 不消片刻,山门近在眼前。 山门的石阶上架着几根火把,守着十多位朱雀门弟子。随着夜色渐深,围观闲逛的外地修士已经陆续散去。 于野直接跳上石阶,不待有人阻拦,他与身后的冷尘招了招手,吩咐道:“今晚奉命巡山,不得大意!” 在一群朱雀门弟子的注视下,五人匆匆穿过山门禁制。 过了山门,循着石梯拾级而上。 渐渐抵达半山腰,又绕过了山崖。 于野放缓脚步。 冷尘等人低头俯瞰。 下方是片山谷,却晦暗幽深,一时看不清楚。 继续循着石梯往左而行。 数百丈之后,前方的峭壁间出现一个门洞。 尚未抵达近前,便听有人喝道—— “来者止步……” “巡山!” 于野的脚下不停。 门洞一侧,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此人尚自狐疑,面前多五位同门弟子,却突然禁制闪烁,几道剑光急袭而至。他尚未来得及惨叫,已从原地消失。 五道人影继续往前,穿过第二道关卡、第三道关卡…… 小半时辰之后,抵达第五道关卡。看守关卡的弟子尚未弄清楚状况,已步同门的后尘而去。x33 此处位于绝壁之上,扼守山间要道,右手方向通往来路,左手的石梯直达观雀亭。 “四位师兄已熟知路径,即刻替代各处的值更弟子。午夜时分将有筑基前辈巡山,各自多加小心。明早卯时,你我联手行事。” “小师弟,尚有一处观雀亭,倘若无人看守,岂不是露出破绽?” “料也无妨!” 相互叮嘱几句,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顺着原路返回。他四人要假冒朱雀门弟子看守各处关卡。 于野则是奔着观雀亭的方向走去。 嘴上虽说无妨,而心头却不踏实。 片刻之后,他悄悄走上一处山崖。 山崖一侧的洞口前,盘膝坐着一人,仍然低头闭目,像是在吐纳调息。这正是被他杀死的朱雀门巡方堂弟子,为禁制束缚支撑,假冒活人的样子,继续在此看守观雀亭。 “这位兄弟,委屈你了!” 于野拱了拱手,举目远眺。 月光高悬,云海连天,孤峰耸立,夜色无边。 那便是朱雀台,整整守望了一个月,始终无缘一窥真容,不知明日将是怎样一番盛况,明晚它是否寂寞依然…… 于野转身返回。 第五道关卡的绝壁所在,为山峰所阻挡,已看不见朱雀台,却能俯瞰整个凤翔谷。而山谷笼罩在黑暗之中,非但难辨端倪,反而像是无底深渊,令人禁不住望而生畏。 于野坐在小小的洞穴内,像是石龛中的石像,静静的动也不动,两眼却在默默闪烁。 明日成功与否,他没有一点把握。 九成胜算? 骗人的。 若非如此,岂能说服冷尘,墨筱也不敢答应让他接手此事,梁乔与姜蒲更不会甘愿听从他的吩咐。 却骗不了自己。 这并非狩猎野狼,而是捕杀猛虎。稍有不慎,便将葬身虎口…… “唉,何必自讨苦吃?” 神识中传来一声抱怨。 听着熟悉的话语声,于野的心头一暖。许久不曾与蛟影对话,她却始终在暗中惦记着自己。而他却不愿多说,明知故问道——x33 “何事呀?” “哼,你这段日子举止反常,岂能瞒得过我。” “也没什么。” “怕我担忧?” “你安心修炼便是。” “你如此尽心尽力,云川峰未必信得过你。” “不为云川峰。” “既然如此,何必深入龙潭虎穴呢?哦,莫非你有屠虎擒龙之志?” “嘿,我若有屠虎擒龙的本事,云川峰又何所惧哉!” “哼,姑且由你。” 不过短短的三年,蛟影已猜不透于野的心思。既然难以说服他改变主意,只能时时加以提醒告诫。 “你且记着,今日不比以往,你小子若死了,我也难以独活!” 于野的心头一哆嗦。 许是修为提升的缘故,渐渐有了蛟丹与他融为一体的迹象。便如所言,他若是死了,蛟影的残魂无从寄托,势必难以独活。 一个人,两条命! “好自为之,我闭关了!” “嗯!” “哦,差点忘了,你之前得到的宝物似曾眼熟,像是龙甲,切莫转让他人,来日或有大用!” “龙甲?你见过龙甲,而那女子……” “我还见过蛟龙呢,却看不穿她的修为。来日相遇,你务必多加小心!” “你莫非看错了?” “……” “蛟影——” 不知是忙于闭关修炼,还是故意回避,蛟影不再出声,识海之中也没有了动静。 于野翻手拿出一物。 一块巴掌大的石片,上面残存着泥垢,并无稀奇之处,而它竟是龙甲? 难怪于天师愿意拿出一千块灵石换取此物,那位炼器高人显然认出了龙甲,之所以闪烁其词,显然不愿他人知道宝物的来历。 而蛟影竟然见过蛟龙?却看不穿那女子的修为? 蛟影所说的女子,便是在珍宝坊遇见的水芹,一家小仙门的弟子,仅有十七八岁,炼气五层的修为。而蛟影竟然看不穿她的修为,难道她的修为远在蛟影之上?蛟影已是金丹高人,蕲州仙道的巅峰存在。而金丹之上,为元婴、化神、炼虚…… 于野尚自心绪翻涌,错愕难耐,忽然暗暗一惊,急忙收起龙甲。 夜色下,一道流星般的剑光闪烁而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进无退 明月西落。 夜色黯淡。 峭壁之上的洞穴中,于野寂然独坐。 他并未吐纳调息,而是一边看着天色,一边在焦急等待。 午夜时,朱雀门的筑基前辈前来巡山,竟然踏着剑光在山谷中来回盘旋了好几圈。他倒是沉得住气,却怕冷尘等人露出破绽。所幸没有发生意外,而当时依然令他虚惊了一场。 嗯,心惊肉跳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足足煎熬了一个月呢,着实受够了,接下来无论吉凶祸福,也不论能否捅破天,只管尽情的折腾一番,然后远远的逃离此地。 看天色,估摸着寅时将尽。再有一刻,便到了动身的时辰。 于野暗暗舒了口气,拿出一个戒子套在手指上。 纳物铁环收纳的物品颇为繁杂,为了便于行事,他将所需之物单独收入一个戒子,以免到时候忙中出错。 于野的手掌一翻,又拿出一枚图简。 蕲州的舆图。 从中找到霍林山,再次熟记一遍。这是与墨筱约定的相会之地,与车菊等人所去的凤灵镇相距百里。为何有两个相会之地?并非信不过墨筱,而是怕同门弟子走漏风声。总不能这边逃出险境,那边又一头钻入陷阱之中。而有关白芷,不愿她与尘起走得太近罢了。如若不然,以后谁也救不了她。 总而言之,小心无大错。 于野收起舆图,手上又多了两张符箓。 土遁符与隐身符。 此次能否顺利抵近天星阁与天星阁,全凭隐身符的相助。当然,雷火符与风遁符等其他的符箓也不可或缺。 那位灵公门的于天师倒是帮了大忙! 于野再次看了看天色,舒展双腿,跳起身来,轻轻走出洞穴。 晨曦初现,天边渐渐露出一抹霞红。 那是日出之兆,沉睡的天地即将醒来。而脚下的凤翔谷,依然笼罩在残夜的黑暗之中。 便于此时,几道人影循着盘山石梯疾行而至。 正是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皆身形敏捷,又举止谨慎,神色匆忙,显然也是在焦虑中等候了一宿。 “小师弟,时辰已到。” “嗯,随我来——” 于野抬手一挥,闪身消失。 冷尘四人不敢怠慢,各自祭出土遁符。 下一刻,山石之中出现五道裹着光芒的人影,相继穿透黑暗往下遁去。 数百丈之后,于野停了下来,左右寻觅片刻,带着四位同伴改道前行。又去百余丈,他遁出地下。x33 已然抵达凤翔谷,并未发现异常。 于野转身返回,继续在地下寻觅往前。再去百十丈,他招了招手,五人悄悄出现在一堆山石之间。 透过山石的缝隙,可见三十丈外矗立着一座楼阁,许是天色尚早,远近见不到一个人影。 “那便是天星阁,设有朱雀台的传送阵法。冷师兄、卞师兄隐身在此,一个时辰之后,但闻雷火大作,便是你二人动手之时。得手之后,前往霍林山碰头。若遇不测,务必设法逃出凤翔谷。且记住了,此地暗处遍布禁制,来往路径反而无碍……” 于野交代了几句,留下冷尘与卞继,带着梁乔、姜蒲遁入地下。 片刻之后,三人出现在一片草丛中,土遁符威力已然耗尽,各自凭借隐身符隐匿身形。 神识可见,草丛四周布满禁制。距藏身之地的不远处,摆放着石桌石凳。就此往南看去,则是一片开阔的所在,正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却门户紧闭而难辨虚实。楼阁的前后左右则是竖着四尊石龛,隐隐可见石像端坐其中。 “两位师兄,在此安心等候。” “天心阁?果然是禁制重重。” “你我躲在此处,会否被人发现?” “据我亲测得知,于天师的隐身符能够躲避神识,只要待着不动,便不会泄露行踪,两位且看——” “石龛?” “石像?” “石龛之中躲着四位炼气弟子,石像不过是障眼幻术。除掉四人不难,势必触动阵法禁制。却也无需顾忌,关键在于天心阁内的筑基弟子。” “筑基高人?若是强攻不得,姑且作罢”x33 “所言极是,仙门已不管你我死活,总不能白白送命……” “哼,一旦攻击受挫,只怕谁也休想活着逃离此地!” “于师弟,依你之见呢?” “此战,向死求生,有进无退。临阵怯敌者,后果自负!” 潜伏之余,三人躲在草丛里窃窃私语,彼此交代着相关事项,当然还有同门之间猜忌与告诫 正如于野的担心,尚未动手呢,梁乔与姜蒲已萌生退意,不免为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蒙上了一层阴影…… …… 清晨。 日头刚刚升起,天鸣山的山脚下已聚满了人。 七月初九,乃是天鸣法筵的开筵之日。各方修士汇集而来,只为参与这场仙门盛会。 人群中,走来两位女修。 个头瘦弱的是墨筱,气机内敛,举止沉稳,气度不凡。 身姿纤秀的是白芷,虽也佯作从容,却脚尖雀跃,抑制不住兴奋的模样。 回想曾经的玄黄山与大泽道门,炼气修士寥寥可数。而此时此地,到处都是同道中人,且相貌各异,神采迥然,无一不是仙道高手,便是筑基前辈也随处可见。如此上千之众齐聚一处,实乃平生仅见的大场面。 而云川仙门的十位弟子,仅有她参与盛会,且不管是否与于野有关,至少这份机缘为她白芷所独有。 不过,于野与四位师兄在雀鸣镇候命,为何没有见到他呢? 正当她前后张望之时,耳边传来一声训斥—— “白芷!” “师叔……” “身为女修,当处事不惊,藏拙于巧,内秀于心。你这般喜形于色,成何体统!” “嗯!” 才有的兴奋与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白芷低头答应一声,很是乖巧顺从,却又抿着唇角,眼光微微闪烁。 便于此时,四道剑光从天而降。 竟是四位踏剑的修士,悬停在半空之中。与此同时,话语声响彻四方—— “朱雀门,恭迎蕲州仙门同道。请各位出示邀帖,否则面阻勿怪,途中不得大声喧哗,不得擅自走动……” 时辰到了,山门大开,却不能随意进出,而是出示邀帖,也就是请柬,方能上山。 众人涌向山门。 白芷也想往前,却见墨筱站着没动,她只得默默守在一旁。 而任由四周的人群踊跃,墨筱依然淡定自若,只是她两眼深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之色。 岁首正旦的那一日,她与两位师兄分别带着弟子出行。她所担负的重任,便是前往兰陵城,插手国主之争,寻找兰陵地宫的宝物。虽然接连遇挫,且惊险不断,却也不负师门重托。谁想接下来的飞羽庄之行,伤亡极其惨重,之后的天鸣山之行,更是令她愁眉不展而心力交瘁。 朱雀门的天鸣法筵,为天下同道齐聚之地,并有金丹高人坐镇,且位于戒备森严的仙门之中。毁掉如此一场盛会,与其说是报仇,一雪崆峒境之辱,倒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让她带着弟子送死。 奈何师命难违,哪怕死路一条,最终粉身碎骨,她也只能闭着双眼走下去。而冷尘看出她的难处,拾掇于野接手此事。她迟疑了许久,还是答应了下来。或许,她想借机挽救几个弟子的性命。而于野毕竟仅有十九岁,修为不过炼气六层,即使他神通诡异,机智多变,也难以挑战一家仙门。x33 唉,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片刻之后,拥挤的人群变得稀疏起来。半空中的四位筑基修士也落下剑光,各自在山门前巡视戒备。 墨筱带着白芷走向山门。 她拿出一枚玉简,并报上道号与来历。 守门弟子接过玉简登记在册,大声唱礼—— “云川门青霞阁墨筱,携弟子白芷,代门主邪罗子,前来共襄盛会!” 在场的各方同道纷纷侧目。 云川门,中山国第一仙门,仅派了两位女子参与盛会,难免有失礼之嫌。也由此可见,两家不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墨筱带着白芷穿过山门。 上山之时,白芷忍不住回首张望。 始终没有见到于野的身影,想必他与四位师兄已远离此地。 抵达凤翔谷。 人群再次聚集,接着又排成一串,在朱雀门弟子的带领下奔着山谷的深处走去。 山谷幽静,别有洞天。 须臾,一座楼阁出现在众人眼前。 天星阁。 白芷心生好奇。 楼阁内应该设有传送阵法,不知传送何处。 却见墨筱脚下迟疑,并不住打量着四周的山石树木。她心神不定的样子,与往日判若两人。 白芷为表关切,悄声问道:“师叔,何事忧虑?” 不想墨筱瞬即恢复常态,传音叱道:“闭嘴!” 白芷的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叔侄俩稍作等候,跟着人群走入天星阁。阁内果然布设一座阵法,足以传送二十五人。随着阵法启动,光芒闪烁…… 转瞬之间,景物大变。 白芷的两眼一亮,禁不住惊讶一声。 置身所在,为山峰之巅。 恰逢红日灼灼,霞光普照四方。而便在那耀眼夺目的霞光之中,一根石柱直插云霄,还有一只神鸟遍体生辉,并昂首长啸、展翅欲飞……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翔 云海蒸腾,飞崖突起。 崖石之上,刻着两个朱红大字,朱雀。 便在这云天之巅,一位老者踏剑而立。 此时,两道剑光划过云海飞来。 慈眉善目的老者拈须一笑,舒展大袖,举手施礼,扬声道:“令狐北,在朱雀门南山门,恭迎两位老友仙驾!” “天鸣法筵开筵之日,我苏丘子前来捧个人场!” “荀原也凑个热闹!” “呵呵,前日两位登门道贺,今日又莅临盛会,我天鸣山上下是倍感荣耀啊!” 朱雀门有两道山门,一南一北。所谓的南山门,也是朱雀门的正门,位于山巅云间,不对外人开放。在此恭迎贵客的老者,便是朱雀门的门主,令狐北。他的两位老友分别是齐国天晟门的苏丘子,与云国天云门的荀原。 “哎呀,可惜穆元子与邪罗子未能前来共襄盛会!” “倘若五家齐聚朱雀台,也算是蕲州仙道的一桩美谈!” “呵呵,那两位贵人不屑与你我为伍,又岂敢强求呢。苏兄、荀兄,请——” 三人寒暄了几句,踏剑而行。 须臾,朱雀台便在前方。却见云海孤峰之上聚满了人群,足有上千之众,无不翘首期待,等待着三位高人的到来。 令狐北举手示意,与苏丘子、荀原从天而降。 “我蕲州五国同道,恭迎令狐北门主、苏丘子门主、荀原门主仙驾莅临!” 随着主事弟子的一声大喊,朱雀台上的一千多位修士起身相迎。 三位高人飘然落在当间的石台之上,又有几人上前见礼,乃是朱雀门的金丹长老,然后一同面向四方举手致意。令狐北身为主人,不免来几句开场白—— “哈哈,首秋时节,朱雀相会,八方齐至,天鸣生辉啊。今日举办法筵,你我谈经论道,参悟玄妙,仙门盛事也……” 各方修士环绕石台而坐,争相一睹高人风采。 人群中的白芷,同样是屏息凝神而两眼生辉。 参加天鸣法筵,见到这么多的修士,已经让她兴奋不已。谁想三大仙门的门主竟然同时现身说法,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三位门主,均为蕲州仙道的巅峰存在。有生之年,她白芷能否成为那样的高人呢? 正当心潮澎湃,她忽有察觉,遂收敛神态,摆出恬静乖巧的模样。 墨筱回头一瞥,并未作声。 身为前辈,又同为女修,她懂得白芷的心思,她也有过年轻人的盲目与无知。而她已顾不得管教弟子,因为她早已陷入深深的焦虑与不安之中。 三位门主竟然齐齐现身,再加上朱雀门的四位金丹长老,为数众多的筑基修士,以及各方的一千多位仙门弟子,这该是多么庞大而又可怕的阵势,此时若是有人出来捣乱,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遭致雷霆之怒而化为齑粉…… 于天师带着尚工与尚匠也坐在人群中。x33 无论师父、或弟子,皆面带笑容,精神焕发。 天鸣山之行,狠赚了一大笔灵石。而有了灵石,便能购买天材地宝,炼制更多的器物与符箓,还能购买灵丹妙药,使得修炼事半功倍。 于天师得意之余,环顾四周,忽然想起心事,他不由得有点失落。 于野呢? 那个云川门的炼气弟子,去了哪里?本想事后找他讨价还价,力争买下宝物,竟然找不见人,白白错过了一场机缘! 唉,他啥也不懂,留着宝物也是无用啊,却又不敢告知真相,否则三千块灵石也买不来他的龙甲。并非龙甲值得那么多的灵石,而是物以稀为贵…… 正当他郁闷之时,便听两个弟子惊呼道—— “哎呀——” “师父,快看——” “哼,为师什么没见过?大惊小怪!” 于天师训斥一声,却还是抬头看去。 只见石台竖立的石柱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上面的石刻朱雀宛如活了,通体流光溢彩,继而展翅飞向半空。随之“砰”的一声微微震响,七彩朱雀化作层层光芒飞向四方,瞬间已将巨大的朱雀台笼罩其中。而朱雀的幻影仍在漫天飞舞,散发着森严的气势,显然为阵法所在,却又景象奇异而令人叹为观止。 “嗯,朱雀台的阵法与护山大阵相辅相成,倒也不差,却利弊参半。” 于天师摇了摇头,与两位弟子示意道:“法筵开始了,机缘来之不易,都给我留神听着!” 果不其然,便听朱雀门的金丹长老出声道:“辰时已至,各方肃静。请苏丘子前辈讲述道法……” …… 凤翔谷。 幽深的山谷,寂静依然。 天心阁四周的花草树木也是枝叶不晃,片尘不起,彷如远离风云,岁月沉寂。 不过,便是这寂静的所在,一片乱石草丛之中,有传音声悄悄响起—— “时辰到了没有?” “天色大亮,辰时应该已至。” “我问的是于师弟……” “再等片刻!” “你我等了一个时辰,未见半点动静,只怕夜长梦多,计策是否有变?” “计策不变。” “且罢……” 于野带着梁乔、姜蒲抵达此处之后,便潜伏在草丛之中。谁想一个时辰过去,天心阁依旧是大门紧闭,远近也没有半点动静,更不知道朱雀台的情形,以及天鸣法筵的状况。当两位师兄失去耐性的时候,他倒是显得颇为镇定。或者说,他也心急如焚,无非是擅长忍耐罢了。当年诱捕野狼,他曾在雪堆里趴了三日三宿。如今不过一个时辰,自然不在话下。而便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远比三日三宿更为漫长,也更为难以忍耐,却又不得不咬牙强撑。x33 事已至此,犹如开弓之箭,已经没有了退路,或是捅破天,斩断朱雀的双翅,或是遭到金丹高人的追杀,死无葬身之地。 便于此时,天星阁的四周突然闪过几道光芒,像是闪电在跳跃、扭曲,忽又“刺啦啦”冲向天穹,青天白云瞬即消失不见,霎时一片茫茫的雾气笼罩四方。 梁乔与姜蒲惊愕道—— “大事不妙……” “护山大阵开启,你我休想逃出此地……” 一缕轻风掠过草丛而起,便听于野不容置疑道—— “动手!” 梁乔与姜蒲猛一激灵,急忙飞身而起。 于野已带头跃出草丛,无声无息的落在小径之上,然后飞快穿过空地,直奔一尊石龛扑去。忽然触动阵法禁制,眼前一阵光芒闪烁。他不作迟疑,抬手祭出一道筑基剑符。 “轰——” 剑符击穿禁制,猛然击中石龛,随着一声大响,石龛已崩得粉碎,从中跌出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而他尚自惊慌失措,脑门炸开一个血洞,“砰”的变成一具死尸横飞出去。 “轰、轰——” 喘息之间,又是两尊石龛碎裂,从中跌出的仙门弟子口吐鲜血、遍体鳞伤,遂又“噗、噗”相继倒在剑光之下。 梁乔与姜蒲固然精明圆滑,而拼起命来也是凶悍异常。 第四尊石龛冲出一人,急声大喊:“敌袭……” 于野与其距离尚远,一时阻拦不及,他忙抬手一挥,再次祭出一道筑基剑符。 他的剑气难以及远,飞剑又威力不足,筑基剑符无疑便成了致命的手段,克敌制胜一击必杀。 “砰——” 看守第四尊石龛的弟子喊声尚未出口,便被剑光洞穿腰腹而一命呜呼。 于野得手之后,转身返回,传音喝道:“攻打天心阁,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梁乔与姜蒲出声响应—— “务必攻下天心阁……” “不然谁也活不成……” 而三人刚刚冲到天心阁前,“咣当”门户大开,从中冲出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皆手持飞剑而怒气冲冲。 “啊,不是说仅有一个筑基前辈吗?” “哎呀、坏了,两个都是筑基七八层的高人,快走——” …… 与此同时,数百丈之外的乱石之间,冷尘与卞继在翘首张望。 两人潜伏了一个时辰,同样着急上火。暗中目睹着成群的朱雀门弟子与一千多位修士从几丈远外经过,所带来的惊吓与恐惧难以言述。而当四周安静下来,却又让人更加的焦急难耐。不知道何时动手,也不知道于野与梁乔、姜蒲的进展状况,只能这般等待生死的降临,使人又添几分惶惶无措。 而让人更为绝望的是,护山大阵已然开启,整个凤翔谷成了绝地,即使想要逃出山门也成了痴心妄想! “咦?” 便在冷尘与卞继绝望之际,远处传来接连几声震响。 “小师弟动手了?” “不像是雷火大作呀,且等候片刻……” “机不可失,听我的,动手——” 冷尘当机立断,闪身冲了出去。 天星阁便在前方,此时门户紧闭,寂静无人。 冷尘冲到几丈之外,抬手祭出一道筑基剑符,接着一道雷火符,又是十多张离火符,最后扔出两个装满火油的陶罐。 “砰——” 阵法禁制崩溃。 “轰——” 雷火轰鸣,天星阁的大门连同门柱炸得粉碎。离火符借势爆燃,再有两罐火油助威,冲天的烈焰“腾”的吞没了整个楼阁。 几道人影冲出火海,乃是看守天星阁的弟子,疯狂怒声叫骂,气急败坏的左右张望。 卞继随后而至,他出手更狠,同时祭出筑基剑符与雷火符,继而又凌空飞起,恶狠狠的祭出了金丹剑符。 “轰、轰、轰——” 几位幸存的弟子尚自忙乱,便被金丹剑符强大的威力卷入火海。连声的轰鸣与冲天的火光之中,高大坚固的楼阁已如同朽木般轰然倒塌。 冷尘被反噬的法力与烈焰逼得连连后退。 “呸!” 卞继却啐了一口,恶狠狠道:“真是痛快,再来两罐火油……” 冷尘一把将他拉住,传音道:“走——” “传送阵已毁,护山大阵尚在,往何处去……” “哎呀,护山大阵交给小师弟,你我趁机纵火助他行事!” “嗯,纵火烧了凤翔谷!” 第二百三十三章 由命 天心阁前,梁乔与姜蒲突然萌生退意。 遇到顺风的便宜,不惜拼命,一旦风向有变,即刻逃跑,这也是两人的保命绝招。 而生死时刻,岂容迟疑。 “隐身术?” “可恶——” 不过是稍作耽搁,两位筑基修士的神识之已发现梁乔、姜蒲的存在。 谁料便在此时,几道诡异的禁制突如其来,紧接着剑符炸开,一道闪电般的剑光急袭而至。 老者模样的筑基修士蓦然一惊。 此人应变极快,转身躲避,不想禁制阻挡,去势一顿。而剑光近在咫尺,威力异常强大。他尚未挣脱禁制的束缚,“砰”的护体法力崩溃,“轰”的半截身子已被强横的杀机撕裂扯碎,顿时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金丹剑符——” 其同伴大吃一惊,闪身后退。 今日举办天鸣法筵,正当凤翔谷空虚之时,竟然遭遇强敌来袭。他要退守天心阁,以便向朱雀台的金丹长老示警。 于野偷袭得手,却急声吼道:“岂敢临阵怯敌,等死不成……” 他吼声未落,剑符炸开、剑芒闪烁。 “轰、轰——” 中年男子刚刚穿过楼阁的大门,正要催动阵法封死天心阁,两道剑芒一前一后急袭而至。一道金丹剑符便足以斩杀筑基修士,两道金丹剑符更是威力倍增。他急忙挥剑抵挡,并祭出护身符箓,奈何为时已晚,震耳的轰鸣声中,血光迸溅、肉身崩溃。而剑符余威不断,“砰、砰”震碎门窗,忽又光芒大作,整座楼阁岿然不动。 于野趁机冲向天心阁。 透过破碎的门户看去,只见楼阁之内,光芒闪烁之中,满地环绕着上百根石柱,内外浑然一体,并爆发出异乎强大的气机。 “快快毁了阵法!” “阵法自带防御,难动分毫啊!” “金丹剑符……” “你我仅有一张金丹剑符……” “哎呀,这般大的动静必然惊动金丹高人……” “事不可为,走为上策……” 斩杀了筑基修士之后,梁乔与姜蒲的胆气大涨,并肩返身冲了回来,却见阵法森严,又禁不住心生怯意。 于野恼怒道:“雷火符——” 梁乔与姜蒲恍然大悟,各自拿出一块玉符砸向阵法。x33 于野更是双手齐挥,十余道符箓急如骤雨般飞出,同时脚尖一点凌空往后退去,不忘传音提醒:“退——” 三人后退不过数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平地炸开。 “轰——” 光芒爆闪,三层高的楼阁瞬间炸得粉碎,随之卷起一阵狂风,木屑、石屑满天横飞。反噬的威力更是凭空激起一层气浪,以迅雷怒涛之势横扫八方。 三人躲避不及,踉踉跄跄,直至十余丈外,堪堪站稳身形。 而天心阁已荡然无存,只有熊熊大火在废墟之上燃烧。 与此瞬间,一道道扭曲的光芒划过天穹,发出“轰隆隆”的雷鸣,继而雾气变幻,青天白云时隐时现…… “护山大阵毁了?” “应已毁去大半……” “雷火符威力如此惊人?” “仅凭雷火符休想毁掉阵法,此乃金丹剑符之功!” “于师弟,你怎会持有两张金丹剑符,墨师叔她岂能厚此薄彼……” “哎呀……” 天心阁为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失去阵眼的支撑,护山大阵随之崩塌,梁乔与姜蒲终于松了口气。而不过转眼之间,两人又是惊呼一声。 山谷四周冒出一道道人影,半空之中更有剑光盘旋,一时之间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朱雀门弟子。 “快走——” “祭出风遁符——” “风遁符暂且无用……” “哎呀,如何是好……” 阵法虽然崩塌,天穹之上却布满破碎的禁制,从远处飞来的筑基修士催动剑光,趁势封住了整个凤翔谷。此时祭出风遁符,显然无路可遁、无处可逃。 却听于野厉声喝道:“随我来——” 远处突然冒出几团火光,紧接着浓烟滚滚。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朱雀门弟子纷纷停下,紧接着大呼小叫着乱成一片。 “必是冷师兄所为,你我再添一把火!” 于野吩咐一声,转身奔着来路冲去。恰见几个仙门弟子迎面跑来,梁乔与姜蒲忍不住便要挥剑劈砍。他急忙出声阻拦,带着两人就势躲到一旁。 “为何阻拦?” “哼,两位若是找死,大可一试!” “而方才……” “此一时,彼一时。” 天上的剑光愈来愈多,盘旋交织的杀气令人胆寒。山谷中更是火光四起,一道道人影乱窜。朱雀门正在寻找毁坏阵法的贼人,此时若敢动手,难免泄露行踪而死路一条。 几位仙门弟子擦肩而过,并未发现异常。 三人继续往前,就近钻入一片茂密的林子。 忽然触动禁制,四周光芒闪烁。 梁乔与姜蒲吓得连连后退。 于野却去势不停,抬手祭出十余张离火符,趁势又砸出一罐火油。 “轰——” 烈焰滚滚,整片林子燃烧起来。 而刚刚冲出林子,迎面遇到几座楼阁,还有成群的仙门弟子在来回奔跑,显然是在搜寻三人的下落。 梁乔与姜蒲正想绕道而行,便听于野出声告诫—— “切勿失散!” 两人急忙听声辨位,亦步亦趋。 一旦失散,祸福难料。唯有跟着于师弟,或能逃出生死绝地。x33 却见于野左躲右闪,竟然趁乱穿过人群,几步冲到楼阁近前,抬手祭出一道道离火符。 梁乔与姜蒲不甘示弱,争相祭出离火符、砸出火油。 正当朱雀门弟子有所察觉之时,三人已消失在肆虐的大火之中。而不消片刻,山谷中的林木、楼阁再次燃起猛烈的火光。 …… 朱雀台。 笼罩天穹的阵法与流光溢彩的朱雀幻影都没了。 炽烈的日光之下,是一道道无措的身影与一张张惊愕的面孔。此前苏丘子前辈正在讲述道法,朱雀台的阵法突然崩溃,紧接着凤翔谷的方向传来阵阵的轰鸣声。令狐北门主身为前辈高人,颇为镇定从容,吩咐弟子查明原委,谁料转瞬接到禀报,竟是强敌侵入凤翔谷杀人放火,天心阁与天星阁已被夷为平地。令狐北门主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高人的气度,带着几位金丹长老直扑凤翔谷。苏丘子与荀原不便袖手旁观,也跟着飞了过去。朱雀门的天鸣法筵被迫中止,却将各方仙门弟子扔在朱雀台上。 究竟是何人入侵天鸣山,火烧凤翔谷,摧毁护山大阵,并最终毁掉了天鸣法筵? 却不仅仅是火烧凤翔谷,或毁掉天鸣法筵这么简单,而是当众挑战朱雀门,并狠狠的羞辱了令狐北与苏丘子、荀原。倘若今日的朱雀台之变传了出去,三大仙门必将是颜面扫地。而三位金丹高人又岂肯善罢甘休,随之带来的仙门动荡势必殃及五国各地。 此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他是谁啊? 他是谁,自然有人知晓。 人群中,墨筱寂然而立,神态沉静如常。而她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扣在一处,两眼闪过一丝悸动之色。x33 于野得手了! 那个年轻人不负所望,终于毁了天鸣法筵! 而七位金丹高人已赶往凤翔谷,再有朱雀门数百弟子的重重围困,他与冷尘等五人能否逃出生天? 唉,听天由命吧。 依照约定,此时应该前往凤灵镇与霍林山,却怕招致各方猜疑,一时不敢率先离去。 墨筱看向身旁的白芷,又不动声色的看向远方…… 此时此刻,同样有人惶惶不安。 于天师搓着双手,原地踱步,一脸的后悔与担忧的模样。 他的两个徒弟自顾翘首张望,交头接耳—— “咦,那雷声听着熟悉啊!” “没错,正是咱家的雷火符……” “住口!” 忽听一声怒叱,吓得尚工与尚匠猛一哆嗦。 于天师冲着两个弟子瞪了一眼,气急败坏传音道:“切记,雷火符与灵公门无关,为师也不认得于野,胆敢向外人吐露半句口风,我打断你两个小东西的狗腿!” 尚工与尚匠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吭声。 于天师悄悄缓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怪没有见到他人影,胆子也太大了,却怕活不过今日,可惜了那片龙甲……” 他又伸手拈须,念头转动。 朱雀台的阵法已毁,如此众多的炼气弟子如何离去?想必朱雀门已无暇他顾,不如趁机远离是非之地。 于天师想到此处,扬声道:“天鸣山遭遇意外,于某不敢相扰,就此先行一步,告辞——” 他不敢怠慢,一把抓着两个弟子踏剑而起。 师徒三人尚未远去,各家仙门弟子纷纷相仿,朱雀台上顿时剑光闪烁,一道道人影飞天而去。 墨筱正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她等待的便是这一刻,伸手抓住身旁的白芷,不容置疑道:“走——” 转瞬之间,两人飞到半空之中。 墨筱回头一瞥,神色迟疑。 只见凤翔谷之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巨响轰鸣,剑光闪烁。即使相隔十余里,也能感受到雷霆炼狱般的生死煎熬。 白芷紧紧抓着她的臂弯,虽然不明究竟,却已有所猜测,惶惶道:“师叔——” 墨筱猛然催动剑光,就此远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惊天 凤翔谷,已成了火海。 林木、花草、楼阁在燃烧,石头与溪水也在燃烧。 火油抛洒之处,“轰”的蹿起一道火光,再有离火符的助威,肆虐的火势顿时蔓延开来,瞬间与四周的大火连接成片,凶猛的吞噬着整个山谷。朱雀门的弟子无处躲避,一个个惊慌逃窜。x33 半空之中,二三十位筑基修士踏剑盘旋,本想找到强敌予以围歼,却被冲天的浓烟与火光遮住了神识。而火海之中又是人影乱窜,一时之间辨不清敌我。 一群高人踏剑而至。 “贼人何在?” “贼人藏身于山谷之中,却难寻踪影……” “哼!” 怒气冲冲的老者正是令狐北,他低头看向脚下,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千年的凤翔谷,无处不在燃烧。楼阁亭台与珍稀的古木,尽皆付之一炬。惨烈的场景犹如浩劫降临,令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令狐北默然片刻,沉声道:“筑基弟子,封住山谷。四位长老,灭火!” “令狐兄,我二人愿助一臂之力!” 苏丘子与荀原到了近前。 “苏兄、荀兄,见笑了!” 令狐北也不多说,抬手一挥。 七位金丹高人一字排开,并肩往下冲去。尚未抵达山谷,各自掐动法诀双手齐挥,竟然凭空扯起一道狂风,猛的冲散了浓烟与热浪的遮挡。而狂风更趋迅猛,并夹杂雨水,瞬间直冲谷底,“轰”的将肆虐的火海撕裂了一个豁口。七人继续催动法力大显神通,就此往北推进。狂风骤雨所到之处,飞沙走石,烈焰倒卷…… 与此同时,山谷的北端依旧是火海一片。 而火海之中突然闪过三道扭曲虚幻的人影直奔盘山石梯冲去,转瞬之间又消失无踪。 有传音响起—— “小师弟?” “冷师兄、卞师兄?你二人为何滞留不去……” “哎呀,我二人只顾忙着纵火呢,谁想赶到此处,退路断绝,不巧遇见三位师弟……” 三道人影,正是于野与梁乔、姜蒲。所施展的隐身符固然高明,而穿越火海之时难免留下破绽,恰被躲在此处的冷尘发现,五个人再次聚到一处。 “退路断绝?” 于野抬头张望。 果不其然,盘山石梯的高处与山崖之上守着成群的朱雀门弟子,不仅能够躲避山谷中的大火,也断绝了五人的退路。 又听冷尘喊道:“金丹高人……” 于野急忙转身。 一道道剑光在天上盘旋交错,已然封死了整个山谷。紧接着七道人影俯冲而下,以狂风骤雨之势灭掉了一处大火。 啧啧,神通惊人! 又岂止是在灭火,而是在搜寻他五人的下落。倘若此时不走,再也休想走脱! 于野不敢迟疑,道:“走——” 冷尘道:“去路何在……” 却见于野的身形一闪,已遁入石壁之中。 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急忙祭出土遁符紧随其后。 不消片刻,黑暗消失。 五人穿山而过,凌空往下坠去。而土遁符余威未尽,各自裹着一层闪烁的光芒,顿时显出了身影。 忽听一声大喊:“贼人在此——” 下方正是山门所在,十多个朱雀门弟子早已是严阵以待。却祸不单行,天上又闪过几道剑光。封山的筑基弟子发现动静,及时从远处赶了过来。 “杀出去——” 于野尚未落地,抬手祭出一张筑基剑符。 “砰——” 剑光闪烁,血肉横飞,杀机所向,山门大开。 混乱之中,于野夺门而出,急声催促道:“风遁符……” “小心——” 尚未祭出风遁符,便听冷尘喊了一声。两位筑基修士出现在他头顶之上,两道剑光急袭而至。另有几位筑基修士已到了百丈之外,顷刻间便将形成合围之势。 “呸!” 于野暗啐一口,抬手祭出两张筑基剑符。 “轰、轰——” 剑符炸开,两道剑光逆袭而上。震耳的轰鸣声中,两位筑基修士的攻势受挫,被迫后退躲避。 于野趁机抓出符箓拍在身上,倏然失去踪影。 冷尘四人也忙不迭的祭出风遁符,各自化作一缕轻风飞遁而去…… 片刻之后,令狐北与苏丘子、荀原出现在半空之中。 山门前躺着几具死尸,血腥狼藉惨不忍睹。另有几位筑基弟子守在四周,同样的狼狈不堪。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扬声道:“贼人共有五位,像是我朱雀门弟子……” 令狐北踏剑而立,神色如常,却突然瞪起双眼。 他虽然慈眉善目,而动起怒来更为吓人。 一旁的苏丘子与荀原换了个眼色。 今日的朱雀台之变与天鸣山之祸若是朱雀门弟子所为,势必成为一桩天大的丑闻与笑料。 禀报的弟子应该知道利害,急忙改口道:“贼人施展了隐身术,未曾看清相貌与来历,且遁法高强,凶悍异常,一时阻拦不及,故而……” 一位中年修士踏剑飞来,禀报道:“四位长老已扑灭了大火,正带人搜山。弟子发现此物,请师伯过目——” 此人手上拿着两样东西,一个是酒坛子,一个是纳物戒子。 他举起陶制的酒坛,可见上面的泥胎印记,分别是“兰陵”与“晋”的字样。 令狐北凝神打量,看不明白。 却听一旁的苏丘子出声道:“凡俗间的大户人家定制藏酒,喜欢留下印记彰显尊贵。若所料不差,这应为齐国兰陵城公子晋所定制的藏酒。” 荀原不解道:“齐国的兰陵城距此遥远,公子府的藏酒怎会出现在仙门之中?” 苏丘子拈须一笑,道:“呵呵,云川仙门曾经插手兰陵城国主之争,所派出的弟子便住在公子晋的府中。今日的贼人来自何处,我想不用多说了吧?” 中年修士又举起戒子,从中飞出五具死尸,“砰、砰”落在山门前,溅起满地的灰尘。 竟是五位朱雀门弟子,均已死亡多时。 “不出所料!” 苏丘子脸上的笑意更甚,道:“五位贼人远道而来,假冒朱雀门弟子混入天鸣山,最终毁了天鸣法筵,又一把火烧了凤翔谷。这该是多么的狂妄啊,竟敢当众挑战朱雀门。”他忽然收起笑容,愤慨道:“羞辱令狐兄,便是羞辱我苏丘子。你我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断难罢休!”x33 荀原附和道:“嗯,此事断难罢休!” 令狐北却是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 霍林山。 山高不过百丈,四周荒无人迹。 这是一处远离城镇的偏僻所在。 便在此时,山脚下突然光芒闪烁,凭空冒出一道人影,依然穿着赤色道袍,一身朱雀门弟子的装扮。而他落地之后,又匆匆忙忙的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林子里。 有了藏身之处,也未见有人追来。 于野扯去道袍,换回原有的服饰,这才坐在地上,恍然失神的样子。 毁了天鸣法筵? 应该是毁了! 火烧凤翔谷? 烧了,一把火烧得干净、痛快。 而且火烧凤翔谷之后,在七位金丹高人与众多的筑基、炼气弟子的重围之下全身而退。 嗯,有点不敢相信。 古人说的有道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得亏提前谋划,精心筹备,又有墨筱与冷尘等人的相助,终于干成了一桩大事! 事在人为吧,不拼一回,怎会知道胜负输赢呢。 不过,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只怕难以善了,却与他于野无关,一切后果自有云川仙门去承担。 而冷尘四人也随后逃了出来,约定在此相会,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于野尚自疑惑,忽听有人召唤—— “小师弟……” “冷师兄!” 于野答应一声,起身走出林子。 “于师弟……” 又有人呼喊。 于野循声看去。 山顶上、荒野间与草丛中,相继冒出四道人影,正是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四人冲着他连连招手,各自施展身形奔了过来。 五人飞遁三百里,落地之处竟然偏差不远。于天师的风遁符着实高明。 转眼的工夫,于野与四位师兄再次相会,却不再是惊慌失措,而是神态轻松、笑声不断。 “呵呵,我说如何,小师弟的本事大着哩,听他的没有错!” “于师弟有勇有谋,卞某佩服!” “哈哈,你我五人杀入朱雀门,火烧凤翔谷,捣毁天鸣法筵,挑战金丹高人,如此惊天壮举,足以名扬四方而载入史册!” “不仅于此,你我毫发无损……” 对于炼气修士来说,凤翔谷一战堪称惊天壮举,当然值得喜悦,也值得夸耀一番! 于野倒是颇为沉静,示意四位师兄更换服饰。 四人更换道袍之时,依然兴奋不已。 冷尘更是神采飞扬,感慨道:“想我年轻之时,亦曾骄狂不羁,却从未这般疯狂、这般的快意,今生没有白活一场!” 卞继提醒道:“冷师兄今生长远,岂能轻下断言?” 冷尘不以为然道:“我老头子不修长生,且求活得通透!” 人性各有不同,对于仙道的感悟也迥然相异。 梁乔与姜蒲更为在意胜负得失,憧憬道——x33 “云川峰从未有人立下如此大功,不知门主有何重赏。” “飞剑、灵石、功法必不可少,或将你我收入嫡传弟子也未可知……” “拜门主为师?妄想!” “哈哈……” 于野抱着膀子走到一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冲出重围之后,他也一度的狂喜不已。而他的喜悦仅仅持续片刻,便已渐渐消散。与其看来,捅破天也好,惊天壮举也罢,天鸣山之行已经成了过去。他所着眼的是前方的路,却依然晦暗不明、吉凶莫测。 忽听冷尘喊道:“咦,各位请看——” 一道细弱的光芒划空而来,在于野的面前三尺远处“砰”的炸开,随之响起熟悉而又急促的话语声:“凤灵镇有变,速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诛杀令 荒野间。 五道人影疾行如飞。 墨筱发来传音信简,什么都没说,仅有一句话,凤灵镇有变。 于天师的传音信简颇为神奇,当墨筱寻找于野之时,在百里方圆之内祭出玉简,便可依循神识印记找到他本人,并发出事先封存的传音。这是弥补修士的神识不足的一道法术,也是两地联络的一个便利手段。却不知道为什么,墨筱仅仅留下一句话,使得事态突然紧急起来。 于野与四位师兄即刻动身。 而凤灵镇远在百里之外,若有不测,鞭长莫及,又不敢心存侥幸,唯有祭出御风符全力赶路。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的山脚下出现一座小镇。 舆图所示,那便是凤灵镇 于野放慢脚步。 冷尘却是不由分说,带着卞继直奔镇子而去。 于野索性停了下来。 梁乔与姜蒲跟在他的身后,均是心领神会的样子。 “由冷师兄先行探路,此计甚是稳妥!” “若遇不测,便于你我脱身……” 于野冲着远处张望片刻,继续抬脚往前。 梁乔与姜蒲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急忙阻拦道—— “于师弟,为何轻涉险地?” “凤灵镇距天鸣山仅有三百里,乃是仙门同道的聚散之地,朱雀门或已设下关卡,这般贸然前往,绝非明智之举啊!” “冷师兄与墨师叔交情深厚,他行事急切在所难免,你我岂能莽撞呢,留在此地接应便可!” “于师弟三思……” 于野加快了脚步。 霍林山重逢之后,梁乔、姜蒲便与他形影不离。或许这两位师兄已打定主意,跟着于师弟不吃亏,却依然秉性难改,稍有凶险,便想着逃命, 片刻之后,三人已走在一条街道之上。 街道上行人稀少,临街店铺的凉棚下倒是坐着成群的修士。 那应该都是参加天鸣法筵的仙门弟子,如今已踏上返程,恰好途经凤灵镇,便在此停脚歇息。 却没有见到冷尘与卞继。 炽烈的日光下,于野与梁乔、姜蒲穿过街道往前走去。 街道两旁,一道道神识横扫而来。 于野左右张望,神色坦然。 梁乔与姜蒲却是面带杀气,摆出随时与人拼命的架势。 一家酒肆门前坐着几位修士,也在打量着街上走过的三人。其中一位壮实的男子看向于野,惊讶道:“师父,他……” “啪——” 男子的脑袋挨了一巴掌。 他的师父拉着师弟背对街道而坐,传音骂道:“再敢多嘴,打断你的狗腿!” 男子吓得一缩脑袋,急忙背过身去。 街道上,于野的脚下一缓。 他身旁的梁乔察觉有异,如临大敌道:“啊,有状况……?” 于野冲着酒肆投去一瞥,传音道:“走——” 他拂袖一甩,不紧不慢的抬脚往前。转眼走到街道的尽头,他突然蹿起来疾行而去。 梁乔错愕不已,与姜蒲随后追赶…… 与此同时,酒肆中有人自言自语道:“于某已仁至义尽,切莫连累我师徒啊……” 镇子往西十余里,有个山谷。 谷口处,一位老者与一位壮汉尚自徘徊不定。 便于此时,三道人影从镇子的方向疾驰而来。 老者与壮汉举手示意。 正是冷尘与卞继。 于野与梁乔、姜蒲到了近前。 谷口的草丛中躺着一具死尸,看服饰与相貌,竟是卢正。他腰腹的血迹未干,显然是刚死不久。 “哎呀……” “这是……” 梁乔、姜蒲均是大吃一惊。 于野似乎早有所料,皱着眉头不吭声。 冷尘抬手一指,分说道:“我与卞师弟寻至此处,发现卢正师弟的遗骸,却并未见到墨筱与其他同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卞继跟着说道:“卢正与朴仝、尘起、车菊昨日便已抵达凤灵镇,不想他今日遇难,只怕墨师叔与其他同门的处境堪忧,各位……” 梁乔与姜蒲打量着死尸,禁不住后退几步。 “不用多想,定是朱雀门所为。” “哎呀,你我已经暴露了身份,快快逃离此地……” 于野忽然出声道:“朱雀门已颁发诛杀令,诛杀玄凤国境内所有的云川仙门弟子。卢正师兄与车菊师姐或不知情,故而今日遭到追杀,据说已逃往凤灵谷。追杀之人,应为朱雀门的两位筑基前辈与六位炼气弟子。” 不仅是冷尘、卞继的脸色大变,梁乔与姜蒲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 “小师弟所言当真?” “这前因后果……你怎会知晓?” “诛杀所有的云川仙门弟子?你我没有泄露身份啊……” “诛杀令?天呐,死定了……” 于野看着地上的死尸,以及惊慌失措的四位师兄,也不由得心力交瘁,顿时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 昨日设下两个相会之地,便是有所顾虑。果不其然,今日还是出现了意外。他倒是不怕泄露身份,只是没想到泄露的如此之快。前脚刚刚逃出凤翔谷啊,转眼之间再次踏入困境。一旦朱雀门高人赶来,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活命。 倘若就此离去,或能逃出玄凤国。而墨筱等人,必死无疑! 于野无暇多想,咬了咬牙,道:“各位师兄,你我唯有在朱雀门的金丹前辈赶来之前找到墨师叔,否则她与几位同门休想逃脱此劫!” 梁乔与姜蒲的眼光飘忽,皆沉默不语。 关键时刻,冷尘倒是不含糊,他胡须一甩,举手道:“便依小师弟所言!” 卞继稍作迟疑,也豁出去般的挺了挺胸膛,沉声道:“同门有难,岂能袖手盘管。如何行事,我听于师弟的吩咐!” 于野翻手拿出八张符箓。 “此乃破甲符,兼具隐身、土遁之能,对付筑基高人,或有用处!” 他将破甲符分给冷尘与卞继,却也没有忘了梁乔与姜蒲。接着又询问了相关事宜,得知冷尘尚存两张剑符,便分出一张交给卞继。稍作交代之后,焚烧了卢正的遗骸。随着他抬手一挥,三人穿过谷口而去。 梁乔与姜蒲看着各自手上的两张破甲符,神色迟疑不定。 …… “砰、砰——” 山谷深处,不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倘若循着响声看去,还有阵法光芒在闪烁。 此时,山谷深处的一片山洼里,躺着两具死尸。死尸的不远处,站着六位修士,分别是两位中年男子与四位壮汉,皆身着赤色道袍,应为朱雀门弟子无疑。而便在六人的环绕之间,罩着一团阵法光芒。仅有五六丈方圆的阵法之中,隐约可见一群人影,显然已无路可逃,正凭借阵法苦苦挣扎。x33 “砰、砰——” 沉闷的响声再次响起,阵法已是摇摇欲倾。 六位朱雀门弟子并未急着攻破阵法,反而停了下来,待响声消失,这才催动飞剑继续又一轮的攻势。 阵法之外是有条不紊,阵法之内却是乱作一团。 “阵法撑不了许久……” “师叔,你速速离去,否则晚矣……” “朱雀门弟子欲擒故纵,必有强援到来,不若撤去阵法,各自逃生……” “尘起所言有理,此处的阵法不足以抵挡强攻,倘若朱雀门金丹高人到来,唯有束手待毙……” “住口!” 阵法之中,众人意见不一 朴仝与尘起急着冲出阵法,各自逃命。车菊惦记墨筱的安危,催促她丢下弟子独自离去。墨筱虽然急声呵斥,却也无计可施。 唯有白芷脸色苍白,抿着唇角低头不语。 她总算知道了天鸣山之行的真相。 于野带着四位师兄挑战朱雀仙门,最终不仅毁了天鸣法筵,毁了护山大阵,而且一把火烧了凤翔谷。难怪他鬼鬼祟祟忙碌了一个多月,竟然干了这么一桩大事。而他自始至终都在隐瞒实情,他并未将她白芷视为同乡知己。 如今倒好,他闯下的大祸竟然由同门顶罪。今日跟着师叔抵达凤灵镇,获悉朱雀门弟子追杀车菊与几位师兄。于是便随墨师叔前去解救,怎奈敌强我弱,墨师叔被迫祭出阵法,虽然救下众人,却也困在此地难以脱身。 而与其这般等死,不如各自逃生。x33 白芷想到此处,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尘起。 不管这位师兄的为人如何,至少他懂得怎样活下来。 却听墨师叔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已发出传音信简,且待于野赶来,便可除掉强敌逃离此地!” “呵呵!” 朴仝苦笑一声,道:“且不说于野他人在何处,即使赶来又能如何,难道朱雀门高人怕他一个炼气六层的小辈不成?” 尘起深以为然,附和道:“于师弟火烧凤翔谷,闯下好大的祸端,朱雀门高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若赶来或能救了你我,冤有头、债有主……” 墨筱脸色一沉,叱道:“于野乃奉命行事,尔等休得多言!” 尘起不敢出声。 朴仝依然焦躁不安,提醒道:“此地与天鸣山相距不过三百里,朱雀门的金丹高人随时将至。而这般耽搁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墨筱沉吟不语。 她又何尝不知道情形危急,她也想着突围而去,却难以救出四位弟子,如今只能凭借阵法拖延一时。她期待于野能够赶来,与她联手摆脱困境。而一旦期待落空,代价便是五个人的性命。 朴仝接着抱怨道:“师叔莫要期望过高,倘若于野有事耽搁,或途中受阻,你我唯有等死……” “轰、轰——” 朱雀门弟子再次发动攻势,阵法剧烈摇晃起来,震荡的气机令人难以忍受,只能加持法诀勉强支撑。而支撑的愈发持久,愈像是在作茧自缚。随着时机的渐渐消失,生死已是迫在眉睫。 墨筱暗吁了口气,便要撤去阵法。 身为长辈,她已尽心尽力。既然朴仝与尘起急于突围,姑且一试吧。最终谁能活下来,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 恰于此时,阵外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紧接着血肉横飞,并响起一声惨叫。 金丹剑符? 墨筱精神一振,扬声喝道:“御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听我的 凤灵谷占地百里。 此处与凤灵镇相距不远,却古木参天,巨石嶙峋,沟壑纵横,并有溪水阻隔,故而人迹罕至。 倘若有人藏在这样的一个山谷中,寻找起来并不容易。 而今日却是简单。 山谷深处传来的响声,便是指路的方向。只需循声而去,便能找到墨筱与其他几位同门。 “轰隆隆——” 响声再次传来,且愈发的清晰。 于野抬手一挥,飞身越过一道溪水,又如大鸟般腾空而起,高高越过一道数丈宽的山涧。 冷尘与卞继的去势更快,转瞬将他抛在身后。 而他身后还有两人,梁乔与姜蒲。他没有强迫,甚至没说一句话,两位师兄自己跟来了。 片刻之后,前方出现一片林子。 透过林子的缝隙,能够看到阵法光芒在闪烁。 于野抓出破甲符拍在身上。 四位师兄倒也默契,同时隐去了身形。 五缕轻风穿行林间,无声无息,却又迅疾异常。 转眼之间,便见数十丈外的空地上笼罩着一座阵法,六位朱雀门弟子环绕四周,正在驱使飞剑发动攻势。 于野直奔一个中年男子扑去,而尚未逼近,对方突然回头观望,他不敢迟疑,左手催动天禁困术,右手祭出一道金丹剑符。x33 那是一位筑基修士,忽然察觉杀机逼近,便要抽身躲避,却禁不住僵在原地。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剑光呼啸而至,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已是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冷尘与卞扑向另外一位筑基修士。 而那位朱雀门的筑基前辈极为警觉,便在同门遇袭的刹那,已离地蹿起,并催动剑光挡在身前。两道剑符急袭而至,随之光芒爆闪而杀气凌厉。他一时抵挡不住,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血迹,急忙踏剑高飞。 于野岂容他逃到天上,随后飞身追赶,双手屈指连弹,一道道剑气破风而去。不料对方发现他的行踪,反手祭出一道剑光,“轰、轰”击溃剑气,继而带着惊人的威势迎面袭来。他顿时笼罩在杀气之下,只觉得窒息难耐,又无力躲避,禁不住心生绝望。 剑符! 且威力之强,应为金丹剑符。 对阵筑基修士,从来都是偷袭,一旦正面交手,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更何况对方将他当成强敌,竟然祭出金丹剑符。 唉,总是占便宜,难免吃大亏。 “轰——” 一声巨响,于野被迫现形,遂又光芒一闪,整个人已溃散在狂风之中。 “小师弟……” 便在冷尘惊呼之时,又是一声巨响。 筑基修士尚未远去,便已肉身崩溃而一头栽下半空。 林间阵法消失,墨筱吩咐车菊等人就地防御,而她却独自踏剑而起,不失时机的祭出了一道金丹剑符。 “噗、噗——” 异变突起,早已吓坏了四位朱雀门的炼气弟子。而其中两人倒在冷尘与卞继的剑光之下,另外两人尚未来得及逃窜,便遭到梁乔与姜蒲的截杀。 墨筱踏剑而回,吩咐道:“离开此地——” 冷尘忙道:“小师弟……” 今日突围而出,某位师弟立了大功,而众人只顾着逃命,竟然将他给忘了。而金丹剑符之下,他焉有命在? 却见十余丈外的草丛中爬起一人,脚下踉跄,神情有些恍惚。 “哎呦,我便知道你死不了!” 冷尘冲过去一把抓住于野离地而起。 朱雀门的金丹高人随时将至,想要活命,唯有尽快远去。 墨筱带着弟子们奔向来路。 “不可!” 有人出声阻拦。 “为何?” 墨筱诧异道。 冷尘停了下来,只见他身旁的于野依然萎靡不振,却连连摇头道:“不可原路返回,速速逃往大山之中。” “山路难以远行。” “且去地下躲藏。” “倘若金丹高人追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哎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于野忍不住叫嚷起来。 墨筱不敢侥幸,急忙吩咐道:“且去山里暂避一二——” 众人掉头返回,直奔大山深处而去,不过喘息的工夫,一个个失去了踪影。 片刻之后,一行十人相聚在地下的洞穴之中。 于野挣脱冷尘的搀扶,独自走到一旁“扑通”坐下,疲倦的闭上双眼,长长缓了一口气。 比起精明,人人胜他一筹,而比起逃命的本事,他应该更为娴熟三分。自从误入仙途的那日起,不是遭遇阴谋算计,便是奔忙在逃亡的路上,他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追杀。不过,他永远不知道明日的吉凶祸福。 正如今日,差点死了。 若非化身术救了他,他早已惨死在金丹剑符之下,便是收尸的人也没有,只能弃尸于荒野之中。 嗯,总算又躲过一劫。 而为了摆脱金丹剑符,他强行施展化身术,致使气息逆行,一时修为难继。幸亏冷师兄关照,此时已经没有大碍。 且歇息片刻。 于野摸出灵石,忽又一阵心绪烦乱。 怎会泄露了身份呢? 潜入天鸣山,极为小心,没有留下破绽啊……不,初次上山,为了骗过守门弟子,拿出了几坛兰陵美酒。倘若有人知道兰陵城国主之争,不难借此联想到公子晋与云川仙门。 即便如此,也证据不足啊,朱雀门竟然颁下诛杀令,便不怕撕破脸皮而引发两家仙门大战? 而车菊等人昨晚抵达凤灵镇,今日便招来大祸,虽说事出有因,却也未免过于巧合。 不管怎样,都要感谢于天师,若非他暗中传递消息,休想找到墨筱救出几位同门,来日应当登门道谢…… 洞穴位于地下深处,有大小洞口四通八达,倒是便于藏匿,或躲避追杀。而头顶之上的凤灵谷,与天鸣山相距仅有三百里,朱雀门的高人随时都会寻来,唯有逃出玄凤国方能远离凶险。 三日后。 墨筱召集弟子训话。 黑暗中,众人围坐在一起。 便听墨师叔出声道:“在此暂避三日,或已避开了风头。我决计离开凤灵谷,即刻前往卫国的茯苓山。由我带着车菊、白芷、朴仝、尘起先行一步,于野与冷尘、卞继、梁乔、姜蒲随后赶来。此去路途遥远,多有凶险,又不便借道传送阵,各位务必谨慎从事。” 她手中飞出几块玉牌,分别落在于野与冷尘等人的手中。之前收缴的仙门令牌,此时物归原主。 而分头行事已是惯例,如今更是为了谨慎起见。 “有关天鸣山之行的功过是非,自有师门理论。却不得向外人提起此事,切记!” 墨筱交代了几句,又道:“于野,有无话说?” 关键时刻虽然没人顾及于野的死活,却毋庸置疑,他已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至少墨师叔对他信任有加。 于野本不想多嘴多舌,却心思一动,忍不住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卢正师兄死于何人之手?” “我与白芷赶到凤灵谷,卢正已死。” 墨筱分说一句,示意道:“车菊,你将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冷尘看向于野,又看向车菊、朴仝、尘起,然后与身旁的卞继、梁乔、姜蒲默默换了个眼神。 他知道小师弟不善言辞,而但有所说,必有所指。 车菊拱了拱手,道:“昨日傍晚时分,我四人抵达凤灵镇,入住镇上的客栈。当晚无事,今日如约外出等候师叔到来,却在街上遭到朱雀门弟子拦截,朴仝师兄与卢正师兄留下断后,我趁机发出传音信简求救。不料朱雀门弟子随后追杀不舍,并召唤筑基前辈相助。我与尘起被迫逃往凤灵谷避难,而朴仝师兄却与卢正师兄失散。如今想来,他必为朱雀门弟子所杀。” 墨筱点了点头,道:“朴仝,车菊所言是否属实?” 朴仝道:“句句属实。” “于野,你还有何事不明?” “没了。” “既然如此,启程吧!” 墨筱站起身来,叮嘱道:“抵达茯苓山之后,传音信简联络。”她与于野招了招手,转而走向僻静处。待于野到了面前,她冲着他上下打量,却什么也没说,默默递过来一张符箓,然后飞身遁入山壁之中。 朴仝与尘起、白芷、车菊也祭出土遁符,而各自离去之际,不忘出声道别。 “于师弟,改日再会!” “各位师兄,告辞!” “冷师兄,于野……保重!” “四位师兄,于师弟,途中多加小心!” 转瞬之间,黑暗中仅剩下五人。 于野抬头张望,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符箓。 符箓为精玉所炼,形似玉佩,上面刻满符文,并有剑形的铭记,从中隐隐散发出强大的气机。 他炼制破甲符已是勉为其难,故而从未用心琢磨过其他的符箓。而此时端详着手中的符箓,禁不住暗暗感慨。 金丹剑符! 他此前已用光了所有的剑符,正愁着没有防身的利器,谁想墨师叔在临行前又送给他一枚金丹剑符。 “小师弟,你我何时动身?” 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走了过来。 “哦……” 于野回过神来,收起剑符,道:“更换服饰,再动身不迟!” “所言有理!” 冷尘四人脱下云川门的道袍,换了一身凡俗的衣着。 于野同样更换了服饰,然后拿出一枚图简查看,示意道:“千里之外,有家仙门……” 四位师兄深以为然道—— “动身之前,理当查明路径。” “玄凤国各地应已收到诛杀令,小心为上。” “途中仙门众多,一一避开便是。” “此去足有十万里之遥,免不了一番辛苦!”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不用辛苦,你我借道传送阵!” “墨筱特意交代,你岂敢抗命?” 不仅是冷尘,卞继、梁乔、姜蒲也吃了一惊。 玄凤国的大小仙门均以朱雀门为尊,倘若借道传送阵,势必泄露行踪,这也是墨筱的担忧所在,谁想她刚刚离去,便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于野淡淡一笑,道:“四位师兄是想尽早逃出玄凤国呢,还是忍受长途跋涉之苦,整日里担惊受怕呢?” “尽早逃出玄凤国。” “嘿,既然如此,听我的。” 于野不再多说,闪身遁入石壁之中, 四位师兄急忙祭出土遁符追了过去。 许是疑惑难消,冷尘趁着追赶之际,传音问道—— “小师弟,你之前问话何意?” “哦?” “卢正之死。” “冷师兄,你是否觉着卢师兄死的蹊跷呢?每当祸事降临,仅有朴仝师兄活下来……”x33 “无凭无据,不得乱说!”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相交恨晚 月光下,五道人影穿山越岭而去。 天鸣山之行过后,来自云川仙门的弟子仅剩下十人。倘若算上焦虞师叔,两批弟子已折去十六位之多。而死的便已死了,没人缅怀、或惦记,就像是夜里的山风,来也匆匆,去也无踪。x33 天鸣法筵被毁,凤翔谷化为灰烬,更有多名弟子遇害,使得朱雀门在天下同道的面前受尽了耻辱。于是门主令狐北发出了诛杀令,追杀云川仙门的弟子。而值得玩味的是,诛杀令仅限于玄凤国。 即便如此,生性谨慎的墨筱依然不敢大意,她将十人分作两批,以便能够顺利逃出玄凤国。且不管泄露身份的真正缘由,一旦有人落在朱雀门的手里,必然铁证如山,后果难以想象。至于墨筱五人选择的路径,于野没有询问,因为他带着四位师兄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天明时分,终于将凤灵谷抛在了身后。 五人没有继续往前,找了片林子躲了起来。 林荫下,于野背倚着树干抱膝而坐,嘴里啃着野果,两眼东张西望, 果子为他途中所摘,略显青涩,甜里带酸,倒也生津止渴。 一旁的冷尘与卞继在吐纳调息、 梁乔与姜蒲则是在查看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凤灵谷的突袭之战甚为匆忙,众人皆自顾不暇,这两位师兄趁机捡取了朱雀门弟子的遗物,也算是发了笔横财。之前当着墨筱有所不便,如今终于能够享受一番收获的乐趣。 “如何?” “劳有所得吧!” “看来收获匪浅啊!” “我想梁师兄也不虚此行!” “哈哈,足够闭关所用。回山之后,梁某当全力筑基。” “不妨一同闭关,一同筑基……” 凤灵谷的意外缴获,再加上凤翔谷杀人所得,使得梁乔与姜蒲心满意足,不由得盘算着以后的日子。两人均为炼气九层的高手,只要修为筑基,便意味着仙道有成,前途更为的光明远大。 于野扔了果核,也看向双手的戒子。 右手的御兽戒中,两头妖螈在呼呼大睡。各自的个头又大了一圈,后背的肉翅也变成两尺大小,且周身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势,显得更为丑陋、也更为狰狞可怖。 查阅了相关典籍,两头妖螈应为幼兽,若想成长为六翅金螈,只怕要数百上千年之久。而六翅金螈性情凶残,喜欢杀戮,故而难以存活,也难以豢养,不想落在自己的手里,竟然整日里酣睡不止。归根究底,还是灵石的缘故,否则便要放出妖螈捕食猎物,势必招来诸多的祸端。而如今每年耗去数十块灵石才能养活两个大家伙,以后的消耗或许更多,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所幸他于野的身上不缺灵石,姑且养着吧,至于能否养出两头六翅金螈,倒是未作多想。他都未必能够活上百岁呢,又哪里顾得上千年之后的风风雨雨。 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分别套着铁环与白玉戒子。一个收纳着他所有的家当,一个存放着搏命所用的必需之物。 从于天师手中购买的符箓,仅剩下一枚隐身符与两枚传音信简。另有离火符、降龙符、金甲符、土遁符、破甲符若干,云川仙门炼制的两张风遁符,以及墨筱临行前赠送的金丹剑符。再加上他的剑气、化身术,与天禁困术。如上,便是他现有对付强敌的手段。 而他如今对付的不是强敌,而是如何逃出玄凤国。 于野摘下白玉戒子收了起来。 舆图所示,凤灵镇与云国的茯苓山相距十万里。此去若是步行,耽搁时日不说,途中凶险莫测,难免又添许多未知的变数。 而朱雀门虽然颁下诛杀令,却难以封死所有的去路,各地仙门也一时弄不清真相,无疑留下了可趁之机。 既然如此,何不选择一条捷径呢。 只可惜未能提醒墨师叔,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三日后。 清晨时分。 与往日的昼伏夜行不同,五人迎着晨风踏上了大道,且各自身着赤色道袍,竟然再次恢复了朱雀门弟子的装扮。 于野回头一瞥。 他身后的冷尘、卞继、梁乔、姜蒲顿时挺了挺胸膛,一个个蛮横而又彪悍的样子。 于野咧嘴一笑,加快脚步。 数里之外,有座普华山。山上有家仙门,普道门。 片刻之后,一座大山出现在前方。山脚下便为山门所在,有两名仙门弟子把守。 一行五人直奔山门而去。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令牌,举手致意,扬声道:“我等奉命远行,借贵门传送阵一用!” 两个仙门弟子起身相迎。 “朱雀门的师兄,失敬、失敬!” “师门早有吩咐,朱雀门但有差遣,务必施加援手,五位师兄随我来——” 穿过山门,循着山道抵达一处楼阁前,与值更弟子道明原委,遂即打开大门,并启动了设于阁内的传送阵。 “五位师兄欲往何地?” “毋名山的冠元门。” “此去三万里之遥呢,请各位拿好传送符以防不虞!” 于野与四位师兄接过传送符,相继走入阵法,随着普道门弟子打出法诀,顿时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不过转眼的工夫,五人已出现在冠元门的传送阵法之中。询问得知,此地的阵法能够继续传送,遂又光芒闪烁、风声大作…… 午时。 于野与四位师兄出现在另一家仙门之中,却被几位弟子礼送出了山门。五人装模作样的举手道谢,然后施展身法疾行而去。 傍晚时分。 一片寂静的山谷中响起说笑声—— “呵呵,小师弟果然是机智多谋,跟着他竟然不用一块灵石,借道四家仙门,一日行程八万里……” “若非朱雀门有令,各家仙门的传送阵不得传送他国,你我数日之内便可抵达茯苓山……” “此地距云国仅有千里之远,已然无忧也……” “想必墨师叔与几位同门尚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哈哈……” 山谷的草地上,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在大声说笑。 本以为路途艰险,不料如此的轻松顺利。一日之内便已远离了天鸣山,再也不必担心追 杀,自然令人狂喜不已。 坐在一旁的于野也是面带笑容,而他却昂着脑袋,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眼光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今日能够逃到此地,并非他机智多谋,亦非运气所致,反倒像是朱雀门的故意为之。 一路之上,并未见到朱雀门弟子的踪影。倘若朱雀门追杀不舍,应该派出弟子看守各地的传送阵。倘若真的如此,今日休想蒙混过关,结果竟然畅通无阻,是不是有悖常理呢? 嗯,事关仙门纷争,太多的阴谋诡计,着实叫人想不明白。 “我请各位饮酒——” 冷尘拿出了他的藏酒,又单独拿出一坛放在于野的面前,带着欣赏与喜爱的神情说道:“小师弟乃是我云川峰百年一遇的仙道奇才啊,你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机智百变,什么是忠肝义胆,什么叫有情有义,这坛三十年的美酒算是我略表敬意” “哎呦,不敢当!” 于野的脸皮一热,急忙伸手拒绝。 “哈哈!” 许是见他神情羞涩,与以往的凶狠果断判若两人,梁乔也禁不住大笑起来,乐道:“今日方知,与于师弟相交!” 姜蒲应该是感同身受,附和道:“相交恨晚,错过多少机缘呐!” 卞继抱起酒坛,大声道:“听于师弟的没错,饮酒——” 听于师弟的,没错;跟着于师弟,有着占不尽的便宜。 “各位师兄,同饮——” 于野只得举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酒水下肚,彷如三十年的岁月直透神魂深处,有浓烈,有醇香,有秋的沉淀,也有春的飞扬。而他却品尝到了一丝苦涩,还有一丝尴尬的味道。 他生性驽钝,不懂忠肝义胆,也谈不上有情有义,倒是云川仙门曾经四处追杀的贼人,如今却帮着云川仙门杀人放火,成为了长辈喜欢的仙道奇才,与同门信赖的小师弟! 像不像个荒诞的笑话? 或许天道之下,人人都是笑料,却又蒙昧无知,而乐此不疲。 “明日赶往茯苓山,找到约定的客栈住下。” “正旦之日离开的云川峰,如今已是七月下旬,转眼过去了大半年,这一路的辛苦甚是不易。” “谁说不是呢,途中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生生死死,令人身心俱疲,且安心休整一段日子,静候墨师叔的到来。” “哈哈,只怕要休整个一年半载。” “姜师弟,切莫幸灾乐祸。墨筱虽然行事谨慎,却也善于变通,眼下此时,说不定她已加快赶来。” “据说当年的冷师兄与墨师叔交情深厚,果然不假啊。” “哎呀,年轻多少荒唐事,杯酒未尽人已老!” “哈哈,冷师兄,说说你当年的趣事!” “仙者不论俗事,弟子勿议长辈。各位,早点歇着吧!” 卞继与梁乔、姜蒲饮着美酒,尽情说笑。 冷尘不饮酒,也不愿提起当年的往事。他索性转过身去,一个人吐纳调息。月光下,他的身影孤寂无声,唯有长须在轻轻摆动,像是风儿不甘岁月的无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尚无归期 八月。 仲秋时节。 天高气爽。 这一日,色彩斑斓的山野间走来五人。 五人均为凡俗的装扮,像是长途跋涉的旅者,却又空着双手,步履轻盈,气度不凡。 就此往南看去,群山之间环绕着一圈低矮的城墙。 “茯苓山占地五百里,山下的便是茯苓城。城中的万灵客栈,为墨筱约定的落脚之地。” 五人中唯一的老者,便是冷尘。他举手示意,笑着又道:“云国位于蕲州之南,山川秀美,风物宜人,有彩云之南的美誉。如今恰逢秋日,景色更胜三分啊!” 同行的卞继、梁乔、姜蒲附和道—— “嗯,名不虚传!” “我多年前来过云国,便如冷师兄所说,此间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 “哈哈,且去城中吃喝一番,享受几日的安逸……” 一行五人逃出了凤灵谷之后,借道四家仙门的传送阵,当日抵达玄凤国的边界,之后翻山越岭抵达云国,继续一路南下,终于在八月上旬赶到茯苓山。 举目所望,草木萋萋,山灵水秀,天高云淡,着实另有一番景象。 众人加快脚步。 冷尘回头一瞥,召唤道—— “小师弟?” 小师弟落在后头,本来有说有笑,忽然沉默不语,心不在焉的样子。 “啊……来了!” 于野像是猛然惊醒,急忙答应了一声。 如今已远离了天鸣山,远离了玄凤国,他同样的精神舒畅,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个人默默失神。 片刻之后,茯苓城已在眼前。 破旧的城门,低矮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藤蔓与青苔,无不见证着茯苓城的古老。再有大车缓缓驶过,挑柴的汉子迎面走来,老人在日光下打着瞌睡,撒欢的狗儿来回奔跑,使得这古老的小城又添了几分远离风雨的宁静。 冷尘拈须一笑,带着四位师弟穿门而过。 许是小城过于偏僻,竟然罕见修士的踪影。便是破旧的城门,也无人把守。 城内约莫千丈方圆,仅有一纵两横三条街道与七八条小巷。街道两旁的房舍同样古老陈旧,店铺门前的招牌与旗幡也带着岁月的痕迹。 城北有个木楼环绕的院子,三间临街的酒肆,几株老树遮天蔽日,此处便是万灵客栈。 冷尘询问了客栈掌柜,确认墨筱等人尚未到来,遂订下了十间客房,并预付了半年的房钱,又带着四位师弟在酒肆中吃喝了一番,各自就此住了下来。 五人的客房位于二楼东侧,彼此相邻,便于照应。 于野走入自己的客房。 他无意理会房内的摆设,径自关闭了房门,打出几道禁制,之后坐在榻上,翻手拿出一物摆在面前。 一块发黄的白布,上面用木炭涂抹了两行歪歪斜斜的字迹: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这是裘伯的遗物,或一段遗言。 他始终弄不清楚遗言的含义,久而久之,便也渐渐淡忘。而今日冷尘的一句话,突然让他灵光乍现,不由得想起了往事,也想起了裘伯的遗言。彩云之南,竟是云国的别称? 而裘伯的遗言之中,头一句便是彩云之南。再联想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岂不是说,云国藏有天机?照此推测,所谓的天机或许与海外宝物有关。只需找到朱雀北飞与金蟾出水之地,或许便能找到裘伯留下的海外宝物? 于野禁不住两眼发亮。 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蕲州,所为哪般?不仅是为了活命,寻找出路,而是要查清裘伯的来历,以及海外宝物的真相。曾一度困惑不解、两眼迷茫,根本无从着手查找,如今突然在黑暗中发现一线曙光,又怎能不让人兴奋呢。 于野搓了搓手,挥袖轻拂。 他面前又多了几样物品,乃是另外一块破布,与一块玉牌、一把断剑、还有一块紫色的玉石。 破布上是两段话,上段为: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下段为: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x33 两段话为归元子所留,一段是偈语,来自海上孤岛,一段像是他讨价还价的戏言,最终成了遗言。 刻有“天机”与“和”的玉牌,来自大泽江湖的冯老七,已确认为仙门令牌。而目前得知,蕲州并无天机门;断剑来自裘伯,剑柄同样刻着“天机”二字;巴掌大的紫色玉石,同为裘伯的遗物。 于野又拿出两枚玉简放在榻上。 两枚玉简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一个是燕州的舆图,一个仅有一行字符: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他面前摆放的物品,均为这几年搜集或意外所得,彼此之间似有关联,有待他慢慢的琢磨。 倘若“彩云之南”使得难解之谜显现了一丝端倪,不妨就此推理,既然宝物藏在云国,具体又位于何处呢? 而朱雀北飞,乃是齐国的方向啊,金蟾出水,所指何意? …… 茯苓城外,五人匆匆而来。 为首的女子,身着道袍,个头瘦小,鬓角霜白,眼光中透着倦意。随行的两男两女,也是风尘仆仆。 看着四周的群山与古老的小城,一行五人皆庆幸不已。 “茯苓山到了。” 墨筱带着四位弟子,终于赶到茯苓山下的茯苓城。 这位墨师叔虽然为人谨慎,却也善于变通,昼伏夜行多日之后,发现玄凤国各地的戒备松懈,遂即尝试借道传送阵,因而大大缩短了行程。 “不知冷师兄是否已抵达此地?” “半年之内,几位师兄能够逃出玄凤国已属幸事。” “于师弟的手段高强,说不定已提前赶到茯苓城!” “我等追随墨师叔,尚且耗时四个多月,于师弟纵有通天的手段,他也飞不出玄凤国啊!” “哈哈……” 四位弟子虽然赶路辛苦,却心情愉悦,毕竟逃出了玄凤国,摆脱了朱雀门的追杀,如今又顺利抵达茯苓城,或许休整一段时日便可返回山门。 “墨师叔,你我何时返回山门?” “尚无归期。” 五人穿过城门,途中询问了去路,直奔城北的万灵客栈。 ……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他面前依然摆放着裘伯留下的白布,每当修炼之余,便冲着上面的那段话琢磨片刻,谁想几个月里没有任何进展。 不过,他的修为倒是提升飞快,如今已修至炼气六层的后期,再有一段时日的苦修,或能修至圆满境界而再进一步。 修为的提升,意味着法力的提升,随之水涨船高,使得七杀剑气更为自如,天禁困术与化身术、天龙盾日趋娴熟,轻身术与神识亦略有长进。却也仅此而已,神龙遁法依然止步不前,所幸蛟影无暇过问,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通教训。 想来还是修为境界太低的缘故,尚不足以支撑过于强大的神通法术。 一时也急不得! 于野拿起白布端详片刻,无奈的收了起来。 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又是南、又是北,着实想不明白。金蟾倒是在《万兽经》中有记载,并非寻常的蟾蜍,而是一种通灵之物,寿元可达数千岁。而如此灵物,仅存在于传说之中,正如所谓的天机,可遇而不可求。 撤去禁制,推开房门。 多日未曾出门,且去城中闲逛一二。 于野走到门外,又不禁看向右手的御兽戒。 两头妖螈后背的肉翅已有三尺大小,好大的两块,割下来论斤称,该多少灵石一斤呢? “嘶嘶——” 神识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嘶吼声,分明是妖螈暴躁发怒的动静。 咦,只是心疼灵石而已,竟然惹怒了两个灵智未开的妖物,倘若以后变得强大了,岂不是要反叛噬主? 改日再祭炼一番,不信收拾不了这两个丑东西! 隔壁的房门紧闭。 “砰、砰——” 于野挥拳砸门,然后闪身躲开。 便听房内有人怒道:“何人扰我清净?” 于野已躲到楼梯处,暗暗一乐,奔着楼下走去。 曾被那位老师兄骚扰了数回,令人烦不胜烦,今日回敬他一次,也算是礼尚往来。 来到院里,满地的落叶随风盘旋。 算起来,又是一个正月。 二十岁了! 日子过得飞快,尤其在这偏远的古城,忘却了烦忧,远离了生死拼杀,不知不觉之间时光已如水逝去。 于野摸了摸脸,原地踱着步子。 模样大致没变,面颊略显清瘦,且多了棱角。个头也没有长高,应该与冷尘相仿,远不及梁乔与姜蒲的高大威猛。而四肢倒是健壮许多,稍稍握紧双拳,便能感到磅礴的力道在体内奔涌。若是与尘起赤手肉搏,能不能将他打个半死?x33 于野抱起膀子,奔着院外走去。 两个伙计在打扫院子,刚刚堆积的落叶又被旋风吹散一地,气得两人咒骂不已,继续挥动扫帚凌空乱舞。 茯苓城的正月并不寒冷,便是风儿也带着暖意。 春日,已然来临。 于野走到院外,打量着街景。 有人从身后追来。 于野咧嘴一笑,又微微一怔。 冷尘从身后追来,竟匆匆擦肩而过。与此同时,街道远处走来五道熟悉的人影……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计生死 墨筱带着车菊、白芷、朴仝、尘起赶到了茯苓城。 为了躲避追杀,十位仙门弟子分作两批逃出玄凤国,在相隔四五个月之后,终于在茯苓城再次相聚。 值得庆幸。 也颇为意外。 于野没想到墨筱来得如此之快。 墨筱等人也未想到推迟动身的五位同门竟然提前四个月抵达茯苓山,尤其日行八万里,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随着墨筱的到来,安逸与清闲顿然远去。三日之后,众人聚到墨师叔的客房听她训话。 “门主谕令,你我捣毁天鸣法筵之后,前往云国避难,倘若行程顺利,则尽快前往南屿城与郜登相会。而此前胜负难料,不便道明详情。如今安然抵达此地,当奉命行事……” 墨筱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枚玉简。 众人或是站立,或坐在桌前,皆默然不语,神情凝重。 于野倚着房门站着,一手抱着膀子,一手托着下巴,两眼半睁半闭,也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一道谕令接着一道谕令,一件重任接着一件重任,如今出行的弟子已死去大半,而接下来的行程依然无休无止。 这不折腾人吗。 “哼!” 梁乔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当初十二位师兄师弟跟随焦虞师叔出门远行,不过短短的一年,仅剩下我与姜蒲二人,谁想又要前往南屿城,只怕休想活着返回山门。” 姜蒲也是满肚子怨气,道:“你我立下多少功劳,吃过多少苦头,师门却不知体恤,反而肆意差遣,与其说奉命行事,不如说是奉命送死。” 朴仝拍着双手,附和道:“唉,送死倒也罢了,却怕死的不明不白!” 尘起跟着说道:“天鸣山之行,你我蒙在鼓里,南屿城之行,又是如此,难得师门信任,着实令人寒心……” 墨筱低头沉默片刻,将手中的玉简递给了车菊。 车菊接过玉简,轻声道:“墨师叔接到门主两道谕令,一是协助焦虞师叔找到兰陵地宫遗失的珍宝,之后捣毁天鸣法筵,为崆峒境死难弟子报仇;二是前往南屿城,与郜登师兄联手追查海外修士的下落。此乃师门重托,关乎久远,当不计生死,务必求成!”x33 为了安抚弟子,也是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墨筱终于借车菊之口揭晓了此次远行的真相,以及门主邪罗子的生死谕令。 众人面面相觑。 房内安静下来。 于野却好像来了精神,慢慢瞪大了双眼。 为免走漏风声,墨筱始终没有讲明实情。兰陵地宫的珍宝,果然便是玉珏。而不管是玉珏,或海外修士的下落,均与海外宝物有关。 卜易、南山的大泽之行,应该也是奉了门主之命。 那位邪罗子前辈真是疯了,为了所谓的宝物,已害死了多少人啊! 而不管怎样,南屿城之行已是在所难免。 “各位辛苦,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唉——” 众人沉默之时,便听墨筱叹息道:“尊师重道,乃弟子本分。纵使磨难重重,亦无非仙途历练。究竟谁人沉沦、谁人成仙,自有天决。”她的话语中透着无奈,却又摆了摆手,不容置疑道:“明日启程……” 次日清晨。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他跳下床榻,整理衣着,撤去禁制,推开房门。 一阵凉风袭来,使人精神一振。而门外晨色未明,相邻的客房也没有启程的动静。 于野返回榻前坐下,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舆图所示,南屿城位于云国的最南端,与茯苓城相距七八万里。虽然路途遥远,倘若借道传送阵,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 一年多来,竟然先后走过齐、中山、玄凤、云四国。改日走一趟卫国,也算是走遍了蕲州。 “咦?” 门外有人伸手敲门,而房门已开,他惊咦一声,抬脚走了进来。 “冷师兄!” 于野打了声招呼。 冷尘却冲着他上下打量,好奇道:“小师弟,出了何事?” 于野道:“没有啊?” “既然无事,你为何印堂发暗,神色郁结,哦……” 冷尘像是恍然大悟,道:“想必是南屿城之行令你郁结难消,哎呀,墨筱尚且不敢抗命,何况你我晚辈弟子呢。且放宽心怀,来日返回山门,我为你邀功请赏!” 于野怔了怔,伸手摸向眉心。 蛟丹之毒已许久未曾发作,难道是痼疾复发? 而气海、经脉并无异常,身子也无任何状况。冷师兄或许是随口一说,倒也不必在意。 “时辰已到,该动身了!” “师兄请——”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院子里。 墨筱与车菊、白芷已先到一步,卞继、朴仝等人也相继现身,待彼此齐聚一处,即刻离开了万灵客栈。 又是一年的正月,云川仙门的十位弟子再次远行。 出了茯苓城,循着大道往南而去。 没有强敌追杀,也不用东躲西藏,饱览着沿途的风光,一路畅通无阻…… 五日后。 墨筱吩咐弟子们在一片林子里等候,她本人则是带着车菊前往一家仙门打探消息。 十余里外有家小仙门,泰一门。 从玄凤国逃到云国之后,尚不知各地仙门的动向,故而探听虚实,以免遭遇不测。 林子位于道旁,众人就此歇息。 于野背倚着树干而坐。 这是他狩猎养成的习惯,背倚着大树,能够阻挡猛兽、毒虫的偷袭。 “于野……” 于野抬眼一瞥。 白芷走到他的旁边坐下。 不远之外,冷尘、卞继在吐纳调息。尘起与朴仝、梁乔、姜蒲在说笑,他与三位师兄倒是性情相投。 “凤灵谷一别数月,真怕见不着你了。” 白芷传音说道,低头抿唇一笑,像是在自嘲,神态中多了些许羞涩之意。只见她撩起耳边的鬓角,又道:“如今整日忙着赶路,无暇问候……” 于野茫然不解。 “你此前身负重任,已是自顾不暇,却牵挂我的安危,请求墨师叔予以关照。若非墨师叔与我说起,我尚不知情呢。” 白芷轻声细语道:“我以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幸有你!” “不!” 于野明白过来,忙道:“你尚有家人啊……” “我家人远在大泽,你却近在眼前!” 白芷的用意简单明了,她在寻找依靠,并一改往日的矜持自傲,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子。 于野伸手揉着眉心,很是头疼的样子。 “接下来的行程,或将更为凶险。唯有依附强者,方能求活。你有墨师叔的庇护,我只有你!” 白芷的话语委婉,且透着难得的坦诚。x33 不管是所幸有你,还是只有你,皆让一个男人无从拒绝。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 他默然片刻,正色道:“无论是今日,还是以后,我不会依附任何一人。有本事,我便活着,没本事,死了又有何妨呢。不过师姐放心便是,念及同乡与同门的情义,力所能及之下,我当有求必应!” 坦荡的言辞,淡定的神色,深沉的眼光,再无山野小子的懵懂幼稚,反倒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只是他的相貌依然那么年轻,一双浓眉透着逼人的英气。 白芷怔怔看着他…… “墨师叔——” 便于此时,墨筱带着车菊原路返回。 众人起身相迎。 “去年七月的天鸣山之难,已传遍蕲州五国,而各方多为观望之意,并不妨碍你我的行程。只需拿出灵石便可借用泰一门的传送阵,此去不得张扬……” 墨筱交代了几句,吩咐众人继续赶路。 据她所说,朱雀门的祸事与令狐北的诛杀令并未波及云国仙门。若真如此,云国之行便也少了几分凶险。 …… 云川峰。 山峰脚下,潭水旁边,一位须发灰白的黑衣老者盘膝而坐。 他面前的洞口,依然雾气弥漫。 却有笑声穿过雾气而来—— “哈哈,亲眼目睹天鸣法筵被毁,凤翔谷化为灰烬,七位金丹高人与数百弟子竟然束手无策,想必令狐北那个老儿已气得半死!” 老者拱了拱手,道:“令狐北恼羞成怒之下,发出诛杀令,却一无所获,徒添笑料罢了!” “哈哈,令狐北的诛杀令无非是个借口,想要坐实我云川峰的罪名,趁机占据道义之名。而我邪罗子既然出手,怕他何来!” 邪罗子,云川仙门的门主。 黑衣老者,神启堂的铁杉长老。 便听邪罗子接着出声道:“铁杉,你总是抱怨人手不足,而墨筱一介女修,便立下如此大功,可见神启堂人才济济啊!” 铁杉面皮抽搐,道:“据天凤城弟子禀报,着手策划实施火烧凤翔谷的是位炼气弟子。” “炼气弟子?” “于野,一位炼气六层的弟子!” “哈哈,我云川峰能人辈出啊!” “据说这位弟子神通诡异,擅长剑气之术,曾亲手斩杀筑基修士,墨筱能够屡建奇功,与此人不无关系!” “炼气弟子竟然擅长剑气之术?倒也有趣……” 邪罗子沉吟片刻,道:“我已记下此人,务必查明他的来历!”他缓了一缓,又道:“墨筱现在何处?” 铁杉答道:“已奉命前往南屿城。” “嗯,令狐北吃了大亏,必然不会罢休,或联手荀原、苏丘子与我为敌,吩咐各地多加留意!” “一旦撕破脸皮,于我不利……” “即使仙门大战又有何妨,却怕三个老儿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师兄所言极是!” “哦,墨筱身上的宝物不容有失,派人前去接应。” “遵命!” 第二百四十章 朱雀北飞 启灵镇。 寻常的一座小镇。 百十来户人家,两条街道,与其他的山野小镇没有什么不同。 而它又极不寻常。 不仅是因为镇上有座传送阵,而且三十里外便是启灵山,天云仙门所在。 天云门,云国第一仙门。门主荀原,与朱雀门的令狐北交情很不一般。倘若云川门弟子从此经过,必然要冒点风险。针对云川门的诛杀令早已传遍蕲州,难说荀原会不会卖给令狐北一个顺水人情。 而此处的传送阵乃是前往南屿城的必经之地,否则只能步行穿越万里之远的重重大山,至少要耽搁一个月行程。 这日的午后时分,墨筱带着弟子来到了启灵镇。 镇子南端有处院子,天云别院。天云门的传送阵设在院内,能够传送至三万里外的广元山。再借道广元山所在仙门的传送阵,便能直达南屿城。 启灵镇虽然不大,却占据仙门的地利之便,街道上很是热闹,各色人等往来不绝。 百丈之外,便是天云别院。 墨筱暗中传音示意,一行就此停了下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要派人前去查看一番。朴仝主动接下差事,并拉着尘起与他结伴同行。众人不便聚集等候,遂各自散开,或立于道旁,或在酒肆门前坐下,彼此佯作互不相识。 于野则是走进一家杂货铺子。 因为邻近启灵山,杂货铺子售卖的物品也多与仙门有关。 于野买了两罐朱砂、一沓符纸,与几本兽皮卷册,又买了一套凡俗的灶具与日常用品。改日返回云川峰,能够烧煮饭食。虽说对于烟火之食没了兴趣,而口舌之欲尚在,倘若嘴巴馋了,不妨烧一锅肉汤打打牙祭。 等候之际,尘起在远处招手。 墨筱与车菊、白芷带头走向天云别院,卞继、梁乔、姜蒲随后而行,又过了片刻,于野与冷尘也走了过去。 为天云门弟子把守的传送阵没有任何异常,亦未遭到盘问,拿出灵石换取传送符,便可传送远去。 一行十人相继抵达三万里之外的广元山,之后继续传送…… 黄昏时分。 于野跟着冷尘再次走出传送阵。 所在的阵法位于山洞之中,洞外是个院子。 先行抵达的墨筱等人站在院外的山坡上。 山坡下,房舍错落,街道纵横,城墙环绕。城外遍布水泊,山林俊秀。数十里外,则是海水茫茫。远见红日西落,海天壮阔而蔚然一色。 南屿城。 一座临海的山城,占地四五里,房舍数百间,街道高低错落,且树木郁郁葱葱,暖风拂面,全无正月的寒峭,反倒是一派春日的景象。 “此地与他处不同,常年只有春夏两季,且山水秀美,风物宜人,不愧有彩云之南的美誉!” 冷尘当年外出游历的时候,曾经来过南屿城,如今算是故地重游,自然兴致勃勃。 众人也为山城的景色所打动,纷纷点头称赞,然后循着盘山街道往下走去。 掌灯时分,一行抵达城中的云岭客栈。 云岭客栈依山而建,别具风格,推开客房的花窗,便能俯瞰山城远眺大海。此处让于野想到一个地方,大泽的化州古镇。两地虽然天各一方,却同样临近大海而令人遐想无限。 入住客栈之后,当夜无事。 次日清晨。 冷尘敲门,墨筱召集弟子议事。 于野尚在吐纳调息,只得收功起身。而打开房门的刹那,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他愣怔片刻,这才慢慢走出客房。 门外,晨色清新。 冷尘与卞继等人在花圃间说笑,并冲着他招手示意。 五颜六色的花圃四周,便是一间间客房。远处树木摇曳随风,层层房舍、街道错落有致。 于野伸手揉搓着眉心,跟着几位师兄走入墨筱的客房。而房内不仅有墨筱、车菊、白芷,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此人三四十的模样,个头高大,留着短须,神态倨傲。 “郜师叔!” 众人行礼。 郜登,带着弟子出行的三位筑基前辈之一。墨筱与焦虞分别前往兰陵城、飞羽庄,他则是来到了南屿城。 “免礼!” 郜登打量着在场的众人,漠然道:“墨师妹已向我禀报了兰陵城与飞羽庄之行,想不到伤亡如此惨重。各位老的老、小的小,也着实不堪重任啊。奈何门主谕令不容违背,且罢……”他很是无奈的样子,又道:“我虽然打听到了海外修士的下落,却不便多说,今晚戌时,朱鸟石前再议此事。”他与墨筱点了点头,径自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冷尘关上房门,不满道:“什么叫老的老、小的小,不堪重任?这位郜师叔瞧不起人啊!” 卞继跟着抱怨道:“我等所干的大事,哪一桩不是惊天之举?” 梁乔与姜蒲倒是见怪不怪,带着世故的口吻说道—— “郜师叔是怕墨师叔抢夺他的功劳。” “听说他与十二位弟子来到此地一年多,整日里游山玩水,很是逍遥自在,你我贸然前来,难免惹他猜忌……” 墨筱忍不住打断道:“住口!” 不得在背后妄议前辈,乃是云川峰的门规戒条。 冷尘等人只得闭上嘴巴。 墨筱沉默了片刻,道:“你我初来乍到,诸多不明,而郜登师兄熟知各方状况,届时听他的吩咐便是。”她不愿得罪郜登,也不愿同门内讧,于是选择了忍让,接着吩咐道:“各自回房收拾一二,午后动身赶往朱鸟石。” 朴仝好像没听明白,问道:“朱鸟石位于何处?” “据说在六十里外的大海边。” “郜师叔为何不与你我同行?” “他带着弟子住在另一家客栈,或有不便之处。” “此事古怪,依我之见……” “不必多说,去吧——”x33 墨筱呵斥一声。 朴仝悻悻摇了摇头,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众人纷纷告退。 于野也跟着走向门外。 墨筱忽然问道:“于野,缘何气色不佳?” “没有啊……” “你若有不适,便留在客栈歇息!” “无妨的!” 于野大步走出门外,身形矫健如常。 关心备至的不仅有墨师叔,还有另外一位师姐,随后紧跟了两步,悄声传音道:“莫非……你体内蛟丹有恙?” 于野猛然止步。 日光刺目,一时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便是花圃中的花草也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面前的一双眸子异常清晰,像是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与所有的隐秘。 白芷禁不住后退两步,然后低下头默默走开。 于野抱起膀子,不慌不忙回到客房之中,却“砰”的关上了房门,急忙拿起桌上的铜镜。x33 铜镜之中的他,眉心涌现出一抹淡淡的黑气。不仅于此,还有一丝诡异的气机牵动着识海、金阙、气海,便彷如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他的气息、经脉、命魂。 糟了,即使不愿承认,却已确凿无疑,这正是蛟毒发作的征兆! 也不怪白芷能够看出端倪,她知道蛟丹的隐秘,亦曾目睹他体内蛟毒发作时的凄惨,此时的状况又如何瞒得过她的双眼。 蛟毒已有两年多未曾发作,却赶在这个时候。从郜登口中得知,他已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究竟是真是假,今晚便将水落石出。 于野禁不住在房内踱着步子,满脸的焦虑之色。 他今日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指的便是今晚。倘若就此错过,只怕追悔莫及。而倘若蛟毒发作,后果更加不堪想象。 今晚是去,还是不去呢? …… 午后。 一行十人走出了客栈。 于野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前往海边走一趟。蛟毒虽有发作的征兆,却并未发作。只要撑过今晚,明日返回客栈躲起来便是。 而走出客栈之时,他不由得回头一瞥。 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云岭村。那是大泽灵蛟谷地界的一个小村子,竟然与此处的客栈同名。 真是难得的巧合! 所谓的山城,依山为城,树木茂盛,房舍别致,且街道盘山,石阶小径四通八达,使人上一刻尚在游山看景,满眼春色,下一刻已置身于闹市之中,喧嚣之声扑面而来。 墨筱带着众人循着街道走下山去,沿途不免游览一番。途中有农妇兜售五颜六色的鲜花,也有本地商贩在叫卖山货与各种特产。车菊与白芷选了几束花,冷尘途经酒肆门前用力嗅着鼻子,卞继等人则是在杂货铺子门前驻足观望,一行走走逛逛、说说笑笑很是轻松愉快。 郜登不愿他人争抢功劳,墨筱自然懒得多事,便想在这气候宜人的南屿城休整几日,也不枉弟子们万里迢迢奔波一场。 于野随众而行。 师兄、师姐们已换了轻薄的道袍,一个个身形飘逸、神采不凡。唯有他还是粗布短衣打扮,全无半分仙门弟子的样子。而他却是习以为常,只管抱着膀子随后而行。 前方便是城门,有炼气修为的年轻壮汉把守。 据说南屿城滨临大海,地势险要,为修仙家族管辖,倒也井然有序而又不失繁华。 便于此时,只见卞继拿着从杂货铺子购买的卷册说道:“朱鸟石,乃是南屿城一处著名景观,寓意朱雀北飞……”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惊人 傍晚时分。 一行十人来到海边。 青天、碧海,白色的沙滩,珍稀的树木,奇形怪状的礁石,还有翻卷的海浪,无不透着南国的情调与海天壮阔之美。 尤其是矗立在海边的一块巨石,十余丈高,通体赤色,形似大鸟展翅,很是引人注目。 朱鸟石。 这便是朱鸟石,南屿城地界一处有名的景观。 时辰尚早,未见郜登的踪影。等候之余,众人或是在海边漫步,或是欣赏着落日美景,趁机饱览着难得一见的海天风光。 于野坐在海滩上,神情有些萎靡不振,却又打量着十余丈外的朱鸟石,眼光中透着思索之色。 今日出门之后,他便暗中收敛气机,不敢轻易动用法力,一路上倒是安然无恙。也果然不虚此行,否则又怎会知晓朱雀北飞的典故呢。 裘伯的遗言,为两段话。 其一,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其二,有缘于野,无缘天意。所谓的有缘无缘,全凭天意。关键在于第一段话,其中的彩云之南与朱雀北飞,应该暗指南屿城与朱鸟石。只要找到金蟾出水之地,所有的推测便能得到最终印证,或将就此找到天机,找到海外修士留下的宝物。 而金蟾出水之地,又位于何处呢? “小师弟!” 冷尘走了过来,撩起衣摆坐下,关切道:“近日你脸色不佳,究竟出了何事呀?” 不仅是墨筱有所察觉,这位老师兄发现了小师弟的异常。 “哦……” 于野伸手揉搓的眉心,敷衍道:“旧伤未愈,并无大碍!” “无碍便好!” 冷尘点了点头,他看向海边的景色,感慨道:“我三十年前来过此地,如今山水依旧,我却不比往昔,老啦!” “改日回山闭关,师兄定能一举筑基!” “呵呵,顺其自然吧!” “故地重游,师兄是否记得各处景观?”x33 “当然记得,譬如朱鸟石,潜龙池,断天崖,银沙湾、金蟾矶……” “金蟾矶?” “哦,就此往北十里有个海湾,名为银沙湾。湾中有块暗礁,每月十五海潮退去,暗礁浮出海面而状如金蟾,故而得名。” “原来如此。” “咦,我记得小师弟不喜风景,今日为何有了兴致?” “好奇而已……” 几丈之外的礁石上,坐着三位女子。 墨筱在闭目养神。 她已打定主意,凡事听从郜登的吩咐。虽为权宜之计,却省心省力,也能避免同门纷争,又何乐不为呢。 车菊与白芷谈论着大海的辽阔,对比着各地景色的不同,而让她最为喜欢的依然是云川仙门的三峰九岭。 这是一位品行端正,忠于仙门的女弟子。 白芷随声敷衍,有些心不在焉。 一路之上,她始终在暗中留意于野的一举一动。她曾在摩崖洞内查看过他体内的蛟丹,也知道他蛟毒发作时的惨状,却未想到他体内的蛟毒依然存在,并有了再次发作的征兆。而他依然不知死活的来到此地,他为何这般冒险? 而他便坐在几丈之外,看上去安然无恙。他与冷师兄的对话,竟然与她当年安慰师父的情形如出一辙。 对于炼气弟子来说,修为筑基,意味着仙途的延续,否则耗尽寿元,只能身陨道消而化为一抨黄土。而想要筑基,极为艰难,多少人苦修上百年,最终换来一场梦碎。 “白师妹——” 便于此时,尘起在呼唤。他与朴仝、卞继等人站在一片海滩上,招手道:“此间日落甚美,不可错过呀!” “嗯!” 白芷答应一声,又不禁眼光一瞥,伸手挽起车菊的手臂,劝说道:“师姐,同去——” 恰是日落时分,海天一片通红,便是起伏的波涛也闪烁着浓浓的血色,使得壮观的景象绚丽惊心,诡异迷人…… 夜色降临。 众人陆续聚向朱鸟石,等待郜登的到来。 于野依然坐在沙滩上,却咬着牙关,神情苦涩,身子微微颤抖。即使行功压制,他最为担心的蛟毒还是发作了。面对冷尘与墨筱的关切,他只能谎称旧疾复发。 墨师叔倒是颇为关照,吩咐他留在原地歇息。 而对他来说,所谓的歇息,也无非是苦苦强撑,奈何小腹阵痛加剧,身子忽冷忽热,且心神慢慢变得恍惚,好像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于野摸出一瓶丹药塞入嘴里,又拿出两枚风遁符扣入掌心。 这是云川仙门炼制的风遁符,一遁仅有两百里,一直留着未用,只为关键时刻保命。一旦他支撑不住,即刻逃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他不敢让墨筱查看他的症状,更不敢在昏死之后任由他人摆布。 “啊——” 于野暗暗呻吟一声,强打精神。 天上无月,四方一片黑暗。唯有海浪声滔滔不息,还有人影在朱鸟石前晃动。 便听墨筱在出声询问—— “车菊、朴仝、尘起、白芷何在?” “他四人走远了,或许忘了时辰。” 车菊四人竟然循着海滩走远了,至今尚未归来。 “戌时将至,却少了四人,冷尘……” 墨筱似有不快,便要吩咐冷尘前去寻找。而她话音未落,十余道人影穿过夜色而来。 “墨师妹!” 来的正是郜登,还有十二位神启堂的内门弟子。 墨筱顾不得寻找车菊等人的下落,带着余下的弟子举手相迎。 “郜师兄!” 说话的工夫,双方聚到一处。而一方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的样子;一方仅有六人,还有一位病恹恹的坐在十余丈外的沙滩上。 “呵呵!” 郜登傲然一笑,却又左右张望,警觉道:“墨师妹,你的弟子尽在此处?” “四人游玩未归。” 墨筱只得如实答道。 “岂有此理!” 郜登顿作不满,教训道:“墨师妹约束弟子不力,若是走漏风声,使我功亏一篑,只怕你难辞其咎啊!” “有关南屿城之行,小妹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也万万不可大意!” “师兄所言极是!” “罢了!” 郜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随行的弟子皆心领神会,转而四处散开,并飞剑在手,严阵以待。便是于野的身旁也站着一人,颇为不屑的冲他冷哼了一声。 郜登见远近没有异常,这才继续说道:“由各方消息得知,当年的海外修士或从此处登陆蕲州。而海外修士不止一人,遭到追杀之下,又远渡大海,早已疲惫不堪,必然就地躲藏疗伤。据此研判,海外修士的躲藏之地,便在朱鸟石至南屿城的六十里方圆之内。而白天此地游客甚多,你我唯有夜间行事。每晚戌时至寅时,从海边往北寻找,不妨掘地三尺……” 终于等来郜登,于野却已渐渐支撑不住,他蜷缩着躺在沙滩上,气海与四肢百骸间的撕裂般的疼痛使他手脚抽搐、眼前阵阵发黑。而他依然咬紧牙关,强行记下郜登所说的每一句话。 朱鸟石与金蟾矶,已印证了裘伯的遗言。十之八九,藏在海水中的金蟾矶便是海外修士的藏身之地。 而海外修士竟然不止一人,并且遭到追杀…… “噗——” 迷迷糊糊之中,一道杀气突如其来,根本来不及躲避,随之一股热血当头浇下。 于野急忙挣扎着伸手抹了把脸。 “扑通——” 有人摔倒在地,竟是之前嘲笑他的同门弟子,此时趴在他的面前,腰腹间炸开一个血洞,显然已被飞剑洞穿了气海而一命呜呼。 与此瞬间,又是剑光闪烁,惨叫声四起,一道又一道人影摔倒在地,并听郜登怒声大吼—— “墨筱,你害我……” 于野强行支起身子,恍惚的心神“怦怦”大跳。 只见朱鸟石所在的数十丈方圆之内突然蹿出几道陌生的人影,随之剑光横飞,一个接着一个同门弟子惨死当场。而郜登的怒吼声尚在狂风中回荡,便被一道凌厉的剑光穿胸而过…… 此地有埋伏? 不仅有几位筑基前辈,还有金丹高人? 于野惊骇难耐,抬手便要祭出他扣在掌心的风遁符。 忽见卞继惨叫着飞了出去,梁乔与姜蒲随后中剑倒地,紧接着冷尘遭到飞剑袭击,眼看他性命难保,却被人伸手抓住踏剑而起。不料一道剑光迎面袭来,“砰”的一声光芒大作,两人一头栽下半空,遂即又是几道剑光呼啸而至…… 那是墨筱,她欲救弟子,却寡不敌众,最后救下冷尘,又被高人拦住去路,双双遭致重创,此时身陷重围,已然是在劫难逃! 于野顾不得多想,拼尽全身的力气猛的冲了过去,并一手祭出风遁符,一手祭出金丹剑符。 金丹剑符为墨筱所赠,却不想用在此处,不为杀敌,只为逃命! 眨眼之间,于野冲入横飞的剑光之中。他一把抓起墨筱与冷尘,借助风遁符拔地蹿起。金丹剑符骤然显威,“砰、砰”击退袭来的飞剑,又带着凌厉的杀气冲向半空中的人影。对方被迫抽身躲闪之际,他趁势化作一道风影遁向远方。 与此同时,五道踏剑的人影随后急追而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无人幸免 云川仙门炼制的风遁符,一遁两百里。 两百里,瞬息及至。 而夜空之下,大海茫茫。一时慌不择路,竟然跑错了方向? 随着风遁符的法力耗尽,于野渐渐现出身形,只觉得头晕目眩,直奔大海坠去。而他双手抓着的墨筱与冷尘,皆满身血迹、昏迷不醒。他急忙将冷尘扔在肩上,趁机祭出最后一张风遁符。光芒闪烁之中,他肩抗一人、手抓一人,继续遁向大海深处。 他想找到海岛,哪怕是块礁石,只求一处落脚之地。 须臾之间,风遁符的法力再次耗尽。 而举目所见,黑暗无际,低头俯瞰,依旧是海水茫茫。 于野却已无计可施,只能往下坠去。 他蛟毒发作已久,此时已是苦苦支撑,一旦坠入大海,必将葬身海底。而风声灌耳,海面愈来愈近…… “我尚有风遁符——” 墨筱及时苏醒过来,并拿出四张风遁符。 于野抢过风遁符拍在身上,便在他即将坠海之际,又一次化作风影划破夜空而去。而当他祭出所有的风遁符,终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两眼什么也看不见,昏昏沉沉的一头栽向大海。 危急关头,海面之上多了一道剑光。 墨筱一把抓起于野与冷尘,踏着飞剑继续往前。 闪烁的剑光辉映之下,她的身影倍加瘦小。她凌乱的发梢与满身的血迹,使得她更加显得柔弱不堪。此时的她已身受重伤,也知道强敌正在追来,所幸于野为她挣来喘息之机,接下来将由她飞向那黑暗的尽头…… …… 夜色渐深。 涛声如旧。 四道人影穿过山林,各自左右张望。 海浪翻卷,一片银白色的沙滩延伸而去。 “呵呵,总算寻到来路!” “糟了,想必戌时已至,墨师叔定然发怒!” “意外迷路,情有可原。” “哎呀,速回……” 傍晚时分,众人欣赏落日美景之际,朴仝声称几里外另有景观,便带着尘起、白芷、车菊前去观看,谁料愈走愈远,结果困入山林之中。如今虽然找到来路,却耽搁了太多的时辰,朴仝与尘起倒是不以为然,白芷与车菊却是担心不已。 四人疾行而去。 朦胧的夜色下,前方出现一块巨石。 朱鸟石。 却见朱鸟石的四周躺满了死尸,足有十多具之多,郜登师叔也在其中,唯独少了墨筱、冷尘、于野。 朴仝惊愕道:“墨师叔去了何处?” 尘起难以置信道:“天呐,何人所为?” 白芷惊吓不已,道:“若非迷路,后果难料……” 车菊在四周稍作寻觅,道:“墨师叔与冷师兄、于师弟或已逃生,此地不可久留。”她捡取几个纳物戒子,催促道:“快走——” 浅而易见,两位师叔与众多同门弟子遭遇了强敌的伏击。若是不想重蹈覆辙,唯有尽快逃离此地。x33 四人不敢耽搁,也来不及收殓同门的遗骸,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离去之时,朴仝带着诡秘的神情回头一瞥。 …… 日光耀眼。 海风拂面。 阵阵的浪涛声响彻不绝,像是人的喘息,沉重、悠长。 于野挣扎着支起身子。 竟然躺在一片山坡上。 山坡连着沙滩,远处碧波连天…… 于野闭上双眼。 曾经发生了什么? 之前蛟毒发作,接着遭遇伏击,拼死救出了墨筱与冷尘,又凭借金丹剑符与风遁符冲出重围,却慌不择路的逃到了海上,先后祭出了六张风遁符,最终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如今终于醒来,蛟毒发作的痛苦与难以忍受的煎熬也随之消失,虽然气息有些虚弱,而整个人已经没有大碍。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而昏死之时,本该坠入大海。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于野再次睁开双眼。 置身所在,应为海中的孤岛,岛上矗立着一座小山,覆盖着一层低矮的树木…… “墨师叔?” 十余丈外的树丛下,坐着一位女子。 于野急忙站起身来,禁不住微微摇晃,他稍稍缓了缓神,抬脚走了过去。 正是墨筱、墨师叔。 只见墨筱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她肩头渗出的血迹染透了半个身子,使她看上去更加显得虚弱不堪。 于野尚未走到近前,又是一怔。 不远出的草丛中,躺着一位老者,同样双目紧闭,满身的血迹。 “冷师兄!” 于野惊讶一声,紧走了几步,“扑通”跪在地上,伸手将冷尘扶着坐起。 冷尘没有半点动静,依然耷拉着脑袋昏死不醒。 而他的胸前竟然裂开一道血口,不像是飞剑所伤,应为强大的力道重击所致,血迹虽已凝固,却依然触目惊心。 于野翻出两瓶疗伤的丹药塞入冷尘的口中,又忙抓住他的脉门,所幸气息尚存,只是过于虚弱…… “咳咳——” 墨筱突然咳嗽两声,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于野慌忙扶着冷尘躺下,转身跑到墨筱的面前,却又后退几步,一时手足无措。毕竟男女有别,他不敢过于随意。 墨筱缓缓睁开双眼,欣慰道:“你沉睡四日,所幸无恙!” 此次蛟毒发作的症状似乎有所减轻,却依然昏迷了四日。 于野就近坐下,关切道:“墨师叔,你伤势如何,此地位于何处,是否有强敌追来……?” 墨筱胸口起伏,喘息加重,待她缓了口气,这才出声道:“你祭出六张风遁符,我又从冷尘身上找到四张风遁符,之后御剑飞了三昼夜……”x33 一位筑基修士,能够在三日之内御剑飞出上万里,再加上十张风遁符,足以逃到一万余里之外。 而墨师叔身子有伤,竟然御剑飞了三日三宿? “当我修为耗尽之时,于昨晚发现了这座孤岛。至于它位于何处,无从知晓,所幸未见强敌追来,咳咳……” 墨筱竟然耗尽了修为,可见她的伤势之重。 于野劝说道:“师叔,疗伤要紧……” 墨筱却摇了摇头,道:“你能否答应我一桩事?” 她拿出两样东西,竟是两块半圆的玉片。 “此乃兰陵地宫的宝物,来之不易。你答应我,来日返回山门,务必将它当面转呈门主!” 于野微微愕然,道:“墨师叔,你何不亲自面呈门主,何况还有冷师兄……” “于野——” 墨筱话语声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逼问道:“你答不答应?” “这……” 于野迟疑道:“师叔你先收起宝物,我答应便是……” 墨筱急促道:“许下诺言!” “我……” 于野被逼无奈,道:“我答应师叔,不敢有违!” “咳、咳——” 墨筱又是一阵猛咳,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收起两块玉佩,如释重负般的喘了口粗气,道:“身为仙门弟子,当有始有终,切莫忘了你的诺言……” 于野只能默默点头。 毋庸置疑,所谓兰陵地宫的宝物,便是溟夜所说的玉珏,能够呈现四海图,并从中找到燕州与海外仙域的一件稀世珍宝。 而宝物既然来之不易,为何让他一个晚辈弟子转呈门主呢? “唉,是我害了郜登师兄啊!” 墨筱叹息一声,虚弱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愧疚之色,听她又道:“他约我在朱鸟石相会,谁想竟成永诀,他与十二位弟子遇难,卞继、梁乔、姜蒲惨死当场……” 于野回想起四日前的那个夜晚,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谁也想不到朱鸟石早已设下埋伏,只能云川仙门弟子齐聚之时,藏在暗处的五位修仙高人便联手发动强攻。当时若非他蛟毒发作,病恹恹的躺在沙滩上,又身着凡俗服饰,必然难逃一死。 而十六条人命说没了就没了,着实令人难以释怀。便是最为擅长逃命的梁乔与姜蒲,也未能逃脱此劫。 尤其郜登临死之前的一声怒吼,竟是那么的震惊与绝望。 “只怪我没有听从你的提醒,一时心存侥幸,致使内奸未除,最终酿下大祸!” “墨师叔?” “你曾暗示卢正之死与朴仝有关,我却无暇追究。如今想来,井福与薛讳之死,孤木子与溟夜之死,以及晃陌之死,他皆脱不了干系。此前途经启灵镇,应该是他传递消息,之后又在南屿城通风报信,抵达海边借故离去,协助强敌设伏偷袭。若非是你拼死施救,只怕无人幸免……” “唉!” 听到墨筱的叙说,于野也不禁暗叹一声。 他对于朴仝早已起了疑心,也曾先后提醒墨师叔与冷师兄,奈何没有真凭实据,最终只能作罢。如今墨师叔虽然后知后觉,却已大错铸成而悔之晚矣。只是溟夜死于尘起之手,却不便向她道出真相。 “朴仝应为天云门弟子,他潜伏云川峰长达十数年之久,或将重返云川峰,切莫让他得逞……” “他岂敢如此?” “此人行事,多以同门掩饰意图。倘若车菊、尘起、白芷不死,他自然无所顾忌。” 之所谓痛定思痛,此时的墨筱终于幡然醒悟。 正如所说,朴仝每次杀人,不是死无对证,便是拉着同门一起动手,即使对他有所猜疑,结果只能不了了之。而如今认定朴仝为仙门内奸,曾经的困惑便也真相大白。 一位天云门弟子,竟然潜伏云川峰十数年,并且深受同门的信任,他所带来的祸害难以想象。 而云川仙门的内奸,又岂止他一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来世不修仙 深海孤岛。 小岛方圆里许,有座二三十丈高的小山,覆盖着一层低矮的树木,四周环绕着一圈沙滩。x33 仅此而已。 没有人烟,未见鸟兽,只有日升日落,与无休无止的涛声,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大海。 却总算有了一块落脚之地。 墨筱与于野交谈了半个时辰,逼着他立下诺言,回想了南屿城之行的得失,并确认了内奸,交代了相关事项,便再也支撑不住,遂吞服丹药闭目歇息。 于野却也不敢远离半步。 他守在冷尘的身旁。 他担忧冷师兄的伤势,同时也怕强敌追来。 而即使强敌追来,又能如何呢? 墨师叔耗尽了修为,冷尘师兄伤势惨重。而且三人用尽了所有的风遁符,哪怕是遁入地下,依然逃不过强敌的追杀。 无处可逃。 只能听天由命。 于野冲着远方眺望片刻,低头看向面前的冷尘。 躺在地上的冷师兄,仍未醒来。所幸他气息尚存,一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的须发竟然变成了银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道。前后不过短短的几日,他竟然显得异常的苍老。 于野伸手试探着冷尘的脉门。 他对于医术所知甚少,只能以体内的真气帮着冷师兄封住创伤、调理气机,再帮着他化解丹药之力,期待着他的伤势有所好转…… 长夜过去。 又一个清晨来临。 于野松开手指,神情中透着倦意。 冷尘依旧没有苏醒,而他体内的气息已渐趋平稳,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一丝红润。 接连两日帮着冷师兄渡入真气,应该略有成效。只是蛟毒发作不久,身子尚未恢复,如此持续的行功,难免让他感到疲惫。 几丈之外,墨筱端坐如旧。许是疗伤的缘故,此时的她气机内敛,双目微阖,整个人沉寂无声。 于野站起身来,慢慢走下山坡。 看着茫茫的大海,他不免心生感慨。 亦曾在海上漂泊,受尽了风浪之苦,谁想两年多之后,再一次沦落孤岛。虽然没有了渡船与众多的伙伴,所幸墨筱师叔尚在。待她伤势痊愈,便可借助她的御剑返回蕲州。 而返回蕲州的首要之事,便是前往南屿城的朱鸟石与金蟾矶。既然打听到了海外修士的下落,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只可惜当晚遭遇了意外,使得他的愿望落空。 唉,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 于野想到此处,一阵心绪烦乱。他在海滩上坐了下来,伸出双手抱起脑袋。 此次外出游历,他参与了所有的大事,目睹了各自阴谋诡计,多少能够推测出云川仙门,或门主邪罗子的真正意图。 邪罗子派出三批弟子担负着两项使命,一个是寻找玉珏,另外一个便是寻找海外修士的下落,却因朴仝等人通风报信而走漏了风声,于是齐国的天晟门、玄凤国的朱雀门、云国的天云门,以及卫国的天玄门先后参与其中。即使溟夜所在的玄灵门,也想浑水摸鱼捞取好处。 由此可见,邪罗子派出弟子潜伏各地的同时,也有各国弟子潜伏在云川峰,可谓是相互渗透,虽说不见得谁更高明一筹,却同样的尔虞我诈诡计百出。 邪罗子应该早有所料,便派出弟子分头行事,并借机报复朱雀门,或为掩护随后的南屿城之行。不想溟夜、孤木子虽然露出破绽,朴仝却一直隐藏不漏,最终招来强敌设下埋伏,差点将云川仙门的弟子一网打尽。 之所以说朴仝来自天云门,因为南屿城乃是天云门的地盘。如若不然,他难以及时招来四位筑基前辈与一位金丹高人。 而天云门的企图更像是不劳而获,只要杀了云川门弟子,便能抢到玉珏,寻到海外修士的下落。 论起阴险毒辣,五大仙门的金丹高人倒是不相上下。 幸亏当晚逃了出来。 蛟毒发作,竟然救了自己一命。典籍中的祸兮福所倚,便是这个道理吧。 此时此刻,不知车菊、白芷的状况如何。与尘起的旧账未清呢,但愿他还活着…… 于野抬起头来,翻手拿出一坛酒。 在墨筱与冷尘的伤势痊愈之前,他不敢静坐入定,而陪伴守护又颇为枯燥,索性饮酒解闷。 于野摸出一粒辟谷丹扔入嘴里,顺手拍开酒坛的泥封。而他刚刚抱起坛子饮了口酒,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赞叹—— “好酒……” 一位老者摇摇晃晃走下山坡,虽然神情虚弱,却面色红润,尤其他银须银发,更添几分脱俗出尘的气度。 “冷师兄——” 于野丢下酒坛跳了起来。x33 冷尘师兄竟然醒了? “你的伤势……” 他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推开。 “闻到酒香啊,我的伤便好了大半!” 冷尘虽然走路摇晃,却精神焕发的样子,他走到海滩上坐下,迫不及待道:“拿酒来——” “师兄戒酒多年……” “开戒了!” “嗯嗯……” 只要冷师兄的伤势好转,于野情愿拿出所有的藏酒为他庆贺。他连连点头答应,伸手将酒坛子递了过去,自己也拿出一坛酒坐在旁边,喜悦道:“师兄,请——” “呵呵,请——” 冷尘抱起酒坛子猛灌了几口,然后吐着酒气,伸手抚须,眉飞色舞道:“我已数十年未曾饮酒,这浓烈甘醇的味道还是一如从前啊!” “嘿!” 于野咧嘴一乐,举酒同饮。 接连几日,所面对的只有大海,令人孤单之余倍感沮丧。如今冷师兄醒来,孤岛上终于有了笑声,曾经逃命的恐慌与失去同门的悲伤也瞬间减淡了几分。 “而我戒的不是酒。” 半坛酒下肚,冷尘愈发显得神采飞扬,话语声也滔滔不绝—— “我戒的是孟浪无知,戒的是莽撞意气,谁想我痛改前非,却换不来曾经的岁月,辜负了青春年华,如今依然悔不当初,痛哉、悲哉……” 难得冷师兄的兴致如此高昂,于野没作多想,趁机问道:“师兄,听说你当年扬名一时,究竟发生何事,令你至今放不下,也忘不了呢?” “呼——” 转眼之间,一坛酒见底,冷尘吐着酒气,道:“再来一坛兰陵美酒!” 于野再次拿出几坛酒放在沙滩上。 冷尘又是“汩汩”灌了几口酒,脸上的红润又浓了几分。他一手抓着酒坛,一手扶着银丝般的长须,闪闪生辉的两眼中透着追忆之色,摇头笑道:“且罢,与其将往事埋在心里、带入土里,不如说与你听,说与风听,说与这海听——” 他为人豁达,喜爱说笑,此时借助酒兴,言语更为随性洒脱。 “当年有位师妹,名作妍月,她钟情于我,几度示好。我年轻气盛,未曾放在心上。而某日我与墨筱说笑之时,恰被妍月撞见。她恼怒之下,前往崆峒境参与云川天决,结果意外身亡,并留下一段遗言:孤月伴红尘,尘冷月也寒,负我今生情,来世不修仙……” 当年的往事,竟然与墨筱师叔有关。 于野回头看去。 墨筱依然在忙着疗伤,好像并未察觉这边的动静。 而所谓的遗言倒是简单易懂,一个叫作妍月的女子喜欢冷尘,却一个情意绵绵,一个放浪不羁,于是她一怒之下走上绝路,并留下遗言谴责冷尘的无情无义。事后的冷尘应该是愧疚难当,便狠心戒了酒,谁料情债难偿,数十年来一直让他良心难安,并让他为此耽搁了修炼,也使得修为境界止步不前。 “所谓的情缘,无非一场孽缘。只怪我一时疏忽,致使妍月道陨,是我害了她,是我辜负了她啊!” 冷尘抱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迸溅的酒水打湿了胡须,打湿了胸前的血迹,他却浑然不顾而只管纵情痛饮。接着他猛的扔了酒坛子,放怀笑道:“呵呵,仙道无情亦有情,一轮孤月照夜明,来世且为蓑笠翁,笑看风雨笑平生……” 修仙者,讲究的是天道无情。 冷师兄乃是性情中人,并为此吃尽苦头,如今终于放下往事,却依旧是本色不改。修仙者也好,农家的蓑笠翁也罢,且求个自由自在,且求一个无怨无悔的人生。 于野又打开一坛酒,却微微一怔。 冷尘兀自盘膝端坐,目视远方,银须随风摆动,仍然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他的眼光已黯淡无神,红润的脸色变成了青灰…… “冷师兄——” 于野慌忙扔了酒坛,一把抓住冷尘的手腕。而神识所及,冷师兄竟已气息全无。他顿时脸色大变,猛然跳起喊道—— “墨师叔……” 他呼唤墨筱前来救人。 冷尘气机断绝,或许只有筑基高人能够挽回他的性命。 而他喊声未落,又是目瞪口呆。 一二十丈外,之前尚在静坐疗伤的墨筱,依然寂静无声,却同样的满头银发? 于野不敢多想,转身跑了过去。 而他没跑几步,脚下踉跄,“扑通”跪在地上。 男女有别,又是前辈,他不敢动用神识查看墨筱的伤势。 却见此时的墨筱不仅满头银发,而且面如青灰。她瘦小的身形像是一截枯木,早已耗尽了最后的生机。而她的面前,摆放着一枚纳物戒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师徒之缘 山坡的树丛下,多了两个小小的坟丘。 坟丘前,有人黯然独坐。 于野曾经亲手埋葬了冯老七、归元子、梦青青,如今又亲手送走了墨筱与冷尘。 墨筱遭到金丹高人的致命一击,伤势极为惨重,接着又不惜余力御剑飞行,最终拼尽修为、耗尽了生机。她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终之前匆匆交代了后事。 冷尘同样如此,本以为他脸色红润,伤势有所好转,谁想竟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所幸他最后时刻彻然顿悟洒脱远去…… 于野抓起酒坛灌了口酒,两眼微微发红。 在云川仙门之中,墨筱、冷尘虽然对他有过猜疑,却对他最为关照,让他感受到了人性的善良,以及生死相托的信任。谁想两人却双双道陨,让他倍感突然、失落,也倍感彷徨无措。 本以为墨师叔伤愈之后,便能跟着她返回南屿城,去专心揭晓裘伯的遗言,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谁想墨师叔身陨道消,如今没有渡船,不懂御剑飞行,他只能困在孤岛之上。而即便如此,他依然背负着承诺,并已陷入风雨漩涡之中。因为墨师叔留下的遗物,事关五国仙门的纷争。 此外,已确认朴仝为内奸。尘起、白芷、车菊是与其勾结,为其利用,还是已经遇害,皆无从知晓。 倘若他于野困在这孤岛之上,是不是永远没人知道那日夜晚的真相? 于野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头一阵沮丧伴随着愤怒,哀伤交织着绝望在不断翻涌奔腾,令他欲疯欲狂、欲哭欲嚎,偏偏又无从宣泄,他只能大口、大口的饮着酒。而本想着借酒浇愁,谁料酒意渐醺,愁绪更浓…… 两日后。 于野站起身来。 坟丘前,堆了二十多个空酒坛子。 他脸色酡红,满身酒气,眼光迷离,身形摇晃。 天光有点暗,海风有点大,浪头有点猛。x33 他顺着海滩走去,任凭海浪打湿了衣衫,海风扯乱了发髻,只管踉踉跄跄往前。 海面上的风浪愈来愈大,紧接着一片雨雾飘来。 “哗——” 狂风如吼,暴雨如注。 于野的身子瞬间湿透,他却浑然不觉。小岛不过百余丈方圆,即使走得再慢,半个时辰也能转个来回。而他依然是脚步不停,围着小岛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孤单的身影便像是一头困兽,在暴雨中徘徊,在风浪中踟蹰独行…… 狂风暴雨持续了三个昼夜,他便围绕着小岛走了三日三宿。 云销雨霁,又是黄昏。 于野终于停下了脚步。 置身所在,位于小岛的南端。此处有片沙滩,还有一堵石壁与几块礁石。 于野坐在一块礁石上,怔怔看着天边的落日。 风雨过后,海天的景色如昨。只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依然活着。死难者,应该一身轻松,无非踏入轮回,寻找不再修仙的来世。而活着的人,反倒多了悲伤与惆怅,往事不堪回首,前途仍旧一片渺茫。 所幸未见强敌追来,却也休想离去。 或许,这辈子都将困守在孤岛之上。 不过,若是修为筑基,能够御剑飞行,便可返回蕲州…… 于野翻手拿出两个戒子。 墨筱与冷尘的遗物。 墨筱的戒子,已被她撤去了禁制。其中收纳着她的私人物品,衣裙、水粉、铜镜等等应有尽有,表明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爱美的女子。另有上千块灵石,以及为数众多的仙门之物。当然,还有她临终所托的两块玉珏。 冷尘的戒子依然封有禁制,却极其微弱。抹去禁制之后,可见他的凡俗物品寥寥无几,倒是各种珍藏的美酒竟有上百坛之多。 于野的神识一动,面前多了一块玉牌。 尺余长、三寸宽的玉牌上刻着一行小字,先严冷如山、先慈苗氏之灵位,应该是冷尘爹娘的灵牌! 他于野的身上,也有一块相仿的灵牌。 正如冷尘临终前的感叹,仙道无情亦有情,一轮孤月照夜明,来世且为蓑笠翁,笑看风雨笑平生。 于野将戒子与灵牌收了起来,又拿出一把短剑。 当夜色降临,明月升起。剑光闪烁,石屑纷飞…… 约莫午夜时分,小岛南端的石壁下多了一个山洞。 于野走入洞内坐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摸出几块灵石扔入御兽戒,然后闭上双眼吐纳调息。 修炼,是他脱困的唯一途径。 …… 云川峰。 青霞阁。 青霞阁的台阶上,铁杉、洪烈负手而立,神态凝重。台阶下,站着车菊、朴仝、尘起、白芷,皆风尘仆仆,满脸的倦色。 去年正月,云川仙门的三位筑基弟子与三十六位炼气弟子外出游历。今年的二月,铁杉长老派人前往南屿城接应,结果扑了个空。谁想到了六月,突然有四位弟子返回山门。 “……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约定于海边相会,我四人迟到片刻躲过一劫……海边遇袭之后,我四人未敢返回南屿城,途中辗转多地,耗时四月有余,今日回到了山门……郜登师叔与众多同门已先后道陨,墨筱师叔与冷尘师兄、于野师弟下落不明。郜登师叔的遗物丢失,现场捡到几位师兄的纳物戒……” “至于何人设伏偷袭,不得而知。而弟子以为,或许有人里应外合酿下此祸……” 车菊与朴仝分别讲述了南屿城的大致遭遇,并且得到了尘起与白芷的亲口证实。 而四位弟子禀报之后,铁杉长老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剑离去。 洪烈沉默片刻,吩咐道:“各位回去歇着吧,随时听候召唤。车菊,你随我来——” 他带走了车菊。 也许事关重大,免不了一番单独问话。确切的说,应该是单独的审查。 朴仝倒是满不在乎,与尘起说道:“在外奔波了一年半,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白芷也是感慨不已。 熟悉的楼阁,幽静的山崖,翻涌的云海,一切仿如昨日的情景,却更为的孤寂冷清。 据悉,墨筱师叔与冷尘、于野依然生死不明。如今不仅是神启堂派出多批弟子外出寻找,便是五国仙门也在追查三人的下落。或许是墨师叔的身上藏有海外宝物,使得各方趋之若鹜。 循着盘山石梯,来到洞府门前。 白芷与尘起、朴仝拱了拱手,便要返回洞府歇息,却听两位师兄说道—— “哼,你我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山门,非但没有赏赐,反而遭致猜忌!” “走的时候三十九人,如今仅有你我活了下来,并丢失了兰陵城的宝物,若想洗脱奸人的嫌疑,只怕不易啊!” “事发当晚你我不在现场,何来嫌疑之说?依我之见,于野才是奸人!” “无凭无据……” “当日于野声称身子不适,痼疾复发,是也不是?既然如此,他如何幸免于难?可见他蓄谋已久,只为夺取海外宝物,并勾结外人杀害墨师叔与冷师兄,之后又焚尸灭迹掩盖真相!” “照此说来,铁证如山啊!” “哼,待洪烈师叔询问,你我如实禀报。白师妹……?” 两人对话之时,发现白师妹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异常,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芷却转过身去,默默走入自己的洞府。 在外一年半,如今又回来了。小小的山洞情形如旧,只是地上多了一层灰尘,便如她此时的心境,一时难以打理,只能任由尘烟四起、阴霾横生。 唉! 白芷叹息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她知道朴仝与尘起在嫁祸于野,本想帮着辩解两句,而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忍住。 他的蛟丹之毒不仅关系重大,也关系着她与尘起的来历。何况他从不领情,何必为他招惹是非呢。 而南屿城之行已过去了五个多月,他与墨师叔、冷师兄凶多吉少。 …… 云川峰的山脚下,潭水旁的洞府前。 铁杉长老垂手肃立,恭恭敬敬道:“据我神启堂打探得知,有人向天云门通风报信,致使墨筱与郜登遭到伏击,十六位弟子惨遭屠戮。” 雾气弥漫的洞府中传来一声冷哼—— “哼,果然是天云门的荀原所为!荀原看似为人鲁莽,没有主见,而若论心狠手辣,苏丘子、令狐北也略逊一筹。” “门主师兄所言极是!” “又是何人通风报信?” “于野!” “那个擅长剑气的于野?” “不错,四位幸存弟子有两人指证他为内奸。而他与墨筱生死不明,兰陵城的宝物也没了下落。” “他是卫国人氏?” “卫国查无此人。” “且罢,多加留意四大仙门,倘若那几个老儿得到宝物,必有消息传来。此外,再次派人前往南屿城。若是找不见于野与墨筱,不妨放出风声,如此这般、这般……” …… 三日后。 白芷没有等来单独的审查,却等来了前辈的训话。她与朴仝、尘起、车菊再次来到青霞阁前,便听洪烈师叔说道—— “我云川峰神启堂有功必赏,有过必惩。车菊、朴仝,每人赏赐一粒筑基丹与百块灵石,即日闭关修炼去吧,预祝两位筑基有成!” “多谢师叔!” 车菊与朴仝大喜,急忙行礼拜谢。 洪烈微微颔首,又道:“尘起、白芷入门虽晚,却尊师重道、勤勉有为,不知愿否拜在我的门下,结一场师徒之缘?” 他话音未落,尘起已“扑通”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白芷有些意外,却也面露喜色,遂整理衣着,郑重跪地叩拜。 “尘起、白芷,拜见师父——” 第二百四十五章 孤岛困兽 山洞中。 于野吐了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眼。 洞口没有禁制,洞外的日光映照之下,洞内一片明亮。 山洞有着两丈大小,四周摆放着坛坛罐罐。洞顶嵌着几颗夜明珠,与洞外的日光交相辉映。当间地上铺着一张草席,散落着两枚玉简,几册兽皮典籍,以及铜镜、酒杯、陶碗等物。草席的旁边,扔着一双许久不曾穿用的靴子。 嗯,洞府简陋,且有些杂乱。 于野抬手一招。 铜镜飞起,悠悠悬在三尺之外。 只见镜中出现一个年轻人,脸颊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五官倒也精神,却披头撒发,赤裸上身,模样狼狈不堪。 “啪——” 于野打了个响指,铜镜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抓起一个空酒坛子,抬脚走向洞外。 岛上没有他人,且天气炎热,倒也不用在意穿着,此时他仅着一条亵裤遮羞。 走到洞外,他伸出手指隔空划去。 剑气所至,洞旁的石壁上“哧”的多了一道痕迹。加上之前所刻,共有六道剑痕。每月的月圆之日留个记号,算起来已过去了六个月。 嗯,半年了。 在岛上已困了半年。 而半年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如今已修至炼气七层的后期。修炼的进境倒也不慢,而想要筑基依然为时尚远。 洞外的山坡上摆放着一张石几,看上去颇为粗糙,却是他用礁石雕刻而成,足足耗去一个时辰呢。 孤岛之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辰。 于野在洞前伫立片刻,赤着双脚凌空蹿起。片刻之后,他已来到山顶之上。小山虽然仅有二三十丈高,而山顶却有一个丈余大小的石坑,坑内汇集着清澈的雨水。他用空酒坛子装满了清水,然后顺着原路返回。 海天依然空旷无际,没有船只,没有人影,便是鸟儿也见不到一只。 于野回到山洞前,喝了几口水。他将坛子放在石几上,转身奔着海边走去。 海浪迎面卷来,他飞身扎入海水之中。不过转眼的工夫,人已到了二三十丈外。只见他挥动双臂尽情畅游,矫健的身影在海面上时而蹿起,时而又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海边炸开一团浪花,从中飞出一道人影,手上抓着一条海鱼。 去而复返的于野凌空虚踏几步,双脚已轻飘飘的落在海滩之上。他伸手将两尺多长的海鱼撕成两半,扔了鱼皮与内脏,仅留下两块数斤重的鱼肉。石几旁边摆放着铁釜灶具,还有残存的灰烬。他却直接将鱼肉放在石几上,顺手拿出短剑切成小块,又撒了几粒盐巴,之后抓起一块鱼肉塞入嘴里。 嗯,味道不错。 这般赤着身子,披头撒发,生吃鱼肉,像不像个茹毛饮血的孤岛困兽? 也是迫不得已。 困守孤岛之初,他以辟谷丹充饥。随后又下海捕鱼,以烤鱼、鱼羹充饥。而辟谷丹仅有百余粒,使用离火符生火又过于奢侈。尚不知要在岛上待到何年何月,唯有精打细算。于是他每月服用一粒辟谷丹,每七日抓条海鱼,且求不饿肚子,且求能够安心修炼下去。 吃罢了鱼肉,喝了几口水。 于野将余下的清水倒在头上、身上,稍稍冲刷一二,然后放下坛子,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眼前光芒一闪,顿时腥风大作,“砰、砰”震响,海滩上多了两个三丈长的丑陋怪物。 那正是他豢养的两头妖螈,皆尖吻利齿,遍体鳞甲,四肢粗壮,拖着一条尾巴。各自后背的肉翅已有尺大小,上下扇动着不停,一前一后摇头摆尾离地而起,竟然蹿出去七八丈远,“扑通、扑通”扎入海水之中,相继疯狂的捕杀海鱼,随其卷起一道道血红的浪花。 两头妖螈随着个头见长,消耗的灵石愈来愈多,一年下来便有数十上百,与他修炼所需也相差仿佛。如今让两头妖物去海中觅食,同样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于野扯出一件破旧的道袍披在身上,翻手拿出两枚玉简。看了会儿《万兽经》与仙门的御剑口诀,他又拿出几卷兽皮古册研读。 不知不觉,黄昏已至。 两头妖螈在海中折腾了大半日,均已吃饱喝足,双双爬到岸边,犹自摇头摆尾意犹未尽。 于野收起玉简、卷册,倚着石几闭目冥思。 他主修的功法是《天罡经》,神通法术为《七杀剑诀》、《化身术》、《天禁术》。如今虽然修至炼气七层的境界,而神通法术并无变化。至于神龙遁法,依然进展缓慢。 夜色降临。 海上升起一轮圆月。 于野站起身来,顺着海边往北走去。 两头妖螈随后跟来,搅得一路飞沙走石。 小岛北端的山坡上,隆起两个小小的坟丘,覆盖着青苔与野草,已见不到掩埋的痕迹。倒是四周散落的空酒坛子,见证着曾经的悲伤别离。 于野放缓脚步,抬起一只手。 两头妖螈虽然灵智未开,却怕他的神识禁锢,急忙停了下来,远远躲在十余丈之外。 于野慢慢走到坟丘前。 此处,乃是墨筱与冷尘的葬身所在。每隔一段日子,他便过来探望一次。 月光下,涛声如泣。 …… 云川仙门。 济水峰。 又是一年大开山门的收徒之日。 济水峰的博海阁前,人群涌动。其中不仅有一百多位新人,百川堂的长老、传功师父与执事也悉数现身,还有一群外门弟子在围观说笑。 “哎呀,看到这些师弟、师妹,便想起你我当年入门的情景。” “当年招纳弟子不过十数人,如今竟有上百之多。” “哼,人多又如何,谁敢与我于野兄弟相提并论?想当初我二人纵横四方,斩妖除魔,所向无敌……” “当归一,你已吹嘘了数百回,现如今你的于野兄弟又在何方?” “于野便不该拜入内门,只怪他争强好胜,命丧南屿城……” “玉杏不敢乱说啊!” “我并未乱说啊,他与墨师叔、冷师兄若是无恙,早该返回山门,如今五年过去杳无音讯……” 交谈的几位弟子分别是当归一、木沙、厉沄、玉杏、尚鑫与弘巧儿。六人同年入门,交往密切,如今五年过去,均已成为炼气六层以上的高手。 便于此时,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 “当归一!” “哎呦,玉师兄,不知有何吩咐,小弟定当效命!” 来的是玉榧,常明执事的徒弟,百川堂的管事弟子,炼气八层的高手。 “且去后山,有位前辈找你问话!” “前辈?” “去了便知。” 新晋弟子入门之日,玉榧很是忙碌,他与几位同门打了声招呼,转身又走向人群之中。 当归一不敢怠慢,扭头奔着后山跑去。 五年来,他一直待在济水峰,不是巡山,便是值更,日子虽然平淡无趣,却也过得安安稳稳。谁想今日竟有前辈找他,莫非上次盗采灵药被发现了? 后山。 济水湖畔。 一位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此人四十多岁的光景,个头精瘦,胡须稀疏,眼光深邃。 当归一跑到近前,躬身行礼,胆怯道:“前辈……” 男子转过身来。 当归一吓得不敢抬头,急忙后退两步。x33 男子冲着他上下打量,漠然道:“七年前,是你持我令牌拜入仙门?” 当归一慢慢抬起头来,喜出望外道:“卜易师叔——” “你是……?” “家师黄一道长,五雷正法传人,他老人家临终之前,吩咐弟子前来投靠卜师叔!” “哦……” 卜易沉吟不语。 二十年前倒是结识过一位散修,当时相处甚欢,曾向他讨要仙门令牌,没想到对方的后人竟然寻上门来。 “师叔——” 当归一突然两眼通红,“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这些年弟子孤苦伶仃,四处漂泊,如今总算找到亲人,我给您老人家磕头——” 他以头抢地,“咣、咣”直响。 也许是一句“亲人”触动心怀,卜易稍作迟疑,微微颔首,道:“门主命我招纳内门弟子,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遵命!” 当归一又磕了几个头,这才一跃而起。 有了靠山,大不一样,眨眼之间,已是内门弟子。 卜易转而看向济水湖,又道:“十年归来,仙门已不复往昔,这期间又发生了几多变故,死去了多少弟子啊!” 当归一好奇道:“师叔外出如此之久,莫非是从南屿城归来?” “你一外门弟子,怎会知晓南屿城?” “于野跟随同门外出游历,至今生死不明,我四处打听得知,他去了南屿城……” “于野?” “哦,师叔刚刚归来,有所不知,于野在济水峰大大有名,他与晚辈同年拜入仙门,值得性命相托的好兄弟!” “他多大年纪,有何过人之处?” “七年前,他仅有十八岁,擅长剑气,神通强大……” 卜易猛然转身,脸色吓人。 当归一急忙闭上嘴巴。 却见卜师叔沉默了片刻,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他返回云川峰仅有短短数日,不是拜见门主,交卸差使,便是应付几位长老的盘问,接着又因神启堂人手不足,奉命招纳内门弟子。正是因为过于忙碌,他没有见到尘起与白芷,对于南屿城之行也所知甚少,却不想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不过,那个擅长剑气的年轻人竟然外出五年未归。难道他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有女巧兮 小岛没有四季之分,常年为烈日所炙烤,而隔三差五的来场风雨,倒也不觉得酷热难耐。 何况修仙之人不畏寒暑。 却最怕寂寞。 一个人孤守荒岛数年之久,稍有空暇,便会陷入无边的寂寞之中,彷如已被尘世遗忘,被天地所抛弃。 故而,每日忙着修炼,参悟功法,调教妖螈,下海捕鱼,不敢有一点儿空闲。哪怕是夜晚降临,也不妨面对星空去感悟莫测的天道与生命的轮回。 不过,今晚星光寥寥。 又是一轮孤月独明。 于野坐在山坡上,默默的抬眼张望。 他身旁的石几摆放着玉简、卷册,一坛清水,一把短剑,还有吃剩下的半块鱼肉。 十余丈外的海滩上,趴着两头妖螈。许是得益于灵石的滋补,大海的放纵,以及每日的捕食,两头妖物又粗壮了一圈,连头带尾足有五丈多长,便是后背的肉翅也有三丈大小,稍稍扇动便是飞沙走石的大动静。却不仅于此,曾经青灰色的鳞甲变成了灰白,在月光下看去便是两块巨石,散发着骇人的气势。x33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 他身后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竟有六十余道之多,算起来已在岛上整整困守了五年。 记得十八岁拜入云川仙门,十九岁外出游历,二十岁抵达南屿城,如今已有二十五岁。七年之间,修为也从炼气三层,提升至炼气九层的圆满境界。 随着修为的提升,七杀剑气已游刃自如,且威力倍增;神识亦达百丈有余,能够一眼看遍整个海岛。天禁术、化身术、天龙盾的施展更为娴熟;神龙遁法渐渐摸到门道,或许再有两年便能有所成就。 此外,研修符箓之术、易容术之余,对于丹药、阵法与各种典籍也多有涉猎。 这便是安心修炼的好处! 有所失,必有所得,只要付出,便有收获!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又能否筑基呢? 不能筑基,便不能御剑飞行。不能返回蕲州,便也无从寻找海外修士的下落。已五年过去,不知蕲州仙门有何变化…… “记下这篇口诀!” 神识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识海中随之多了数百字的口诀。 “归炁诀?” “炁者,气也。炼精化炁,去芜存菁,归炁筑基,天地根本……” 与蛟影时常拌嘴,而谈论修炼的时候,于野向来都是虚心领教。蛟影或许年纪不大,而她曾经的修为境界令他难以企及。 “你何时闭关?” “三日后。” “是否记得你的诺言?” “嗯!” “据约定期限,尚有四年,你若筑基有成,能否再答应我一桩事?” “哦……?” 于野不喜欢说狠话、大话,也从不轻许诺言。而眼下却背负两个承诺,一个是十年之内筑基,再一个便是返回云川峰,转交墨筱留下的宝物。谁想蛟影再次提出请求,他一时之间不敢答应。 便听蛟影幽幽说道:“我想回家!” 她对于自己的来历始终避而不谈,谁想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于野禁不住问道:“你家在何方?” “燕州。” “燕州何处?” 蛟影果然亲口承认她来自燕州,却道:“待你寻至燕州,再说不迟呀。” “你言外之意,莫非燕州难以找寻?” “有志者,事竟成。” “哼!” 于野见她故态萌生,仍不住哼了一声。 “嘻嘻!” 蛟影嘻嘻一笑,转而说道:“我的魂体已略有小成,想看看我的样子吗?” “想啊!” 于野精神一振,急忙闭上双眼。 识海深处,多了一道小巧的人影,应为魂体所凝,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衣衫、身姿、眉目清晰可见。 只见一位妙龄女子,身着青衣,秀发披肩,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竟在翩翩起舞、吟唱歌谣—— “有女巧兮,织云为裳,青兮衣兮,翩翩婀娜;有女美兮,青丝如萝,魂兮梦兮,风影旎旎!” …… 云川峰。 青霞阁。 楼阁所在的山坪上,聚集着一群弟子。 为首的前辈人物乃是卜易,他背着双手,低头踱步,脸色阴沉。在他面前站着数十位弟子,当归一、玉杏、木沙、尚鑫、厉沄等人均在其中。 他返回山门已有两年,虽然奉命招纳内门弟子,却仅限于巡山值更,显然是受到了冷遇。只怪他的大泽之行一无所获,并且折去了南山等多名弟子,若非念他奔波辛苦,难免受到门规的惩处。于是他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南山与另外两位师弟的身上,这才得以继续担任他的内门执事。 而巡山值更倒也无妨,权当是游山看景。除非能顾找到那个年轻人,却怕他早已不在人世。 “师叔!” 一位矮小精干的弟子越众而出,昂首挺胸道:“我巡山弟子悉数到齐,请您老人家示下。” 当归一,他不仅跟着卜易来到云川峰,也将木沙、尚鑫、玉杏、厉沄、弘巧儿等人举荐到了卜易的门下。如今有了一群好友的助威,他俨然成了新晋弟子中的风云人物。x33 卜易却懒得多说,径自扬长而去。 当归一急忙抬手一挥,带着众人随后而行…… 与此同时,山崖之上有人低头俯瞰,复又回到石桌前坐下,不忘与旁边的女子微微一笑。 尘起,依旧是相貌堂堂的好人模样,且已修至炼气九层的圆满境界,颇具几分仙门高手的派头。 白芷,青衣道袍,秀发轻挽,容颜俏丽如昔。她同样修至炼气九层,距圆满境界仅有一步之遥。 自从拜入洪烈门下,两人的修为突飞猛进。 洪烈身为神启堂的大师兄,又是铁杉长老的嫡传弟子,各种法宝丹药应有尽有,他的弟子也自然受惠而高人一等。即使卜易见到尘起,也回避大泽的往事。他也许是出于忌惮,也许是出于双方的一种默契。 “师妹,这是师父赏赐的筑基丹!” 尘起拿出一个丹瓶放在石桌上。 筑基丹,筑基之时,能够提升一成的胜算。便是这一成的机缘,扼杀了多少人的梦想。 白芷两眼闪亮,颔首致谢。 “师父命我闭关修炼,着手尝试筑基。七年了,但愿修为有成,来日返回大泽,你我携手重建道门!” 尘起踌躇满志,话语激昂。 白芷却是神色一黯,她看向不远处的洞府,怅然自语道:“是啊,七年了……” 她所居住的洞府旁边,另有两间洞府,却已荒弃至今,算起来竟达七年之久。 “哼,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子啊!” 尘起顿作不快,道:“且不说他早已死了,即使侥幸存活,也难逃惩戒,师父与师祖定然不肯饶他!” 墨筱与于野、冷尘失踪之后,仙门曾经派人前往南屿城寻找。而持续数年,始终寻找不到三人的下落。于是各种传言四起,最终于野成了罪魁祸首,说他里应外合、通风报信,并杀害同门,抢夺宝物,犯下了欺师灭祖的大罪。既然人已死了,又何妨背下所有的罪责呢。 而有关传言的前因后果,白芷倒是一清二楚。 “师妹,切莫自误!” 尘起站起身来,道:“车菊与朴仝已成了筑基前辈,你我岂能甘居人后!” 他以师兄的口气丢下一句告诫,转身拂袖而去。 白芷则是看向桌上的丹瓶,一把将其抓在手里。 便如所说,车菊与朴仝在闭关两年之后已双双筑基,成了“车师叔”与“朴师叔”,想她白芷天资聪颖、根骨不凡,岂能甘居人后…… …… 云川峰。 峭壁之上。 一座三面凌空的石亭之中。 铁杉长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面沉似水。 洪烈站在一旁,出声道:“据我潜伏各地的弟子禀报,令狐北一直忙于联络五国仙门企图对我不利。卫国的穆元子起初不肯参与此事,如今已听从了令狐北的劝说,一旦他率先发难,我云川峰再无宁日。师父——” 铁杉长老的眉梢耸动,道:“无妨!” 洪烈拱了拱手,焦虑道:“仅凭穆元子一人,当然无妨,却怕令狐北、荀原、苏丘子与他联手,届时众寡悬殊,我云川峰危矣!” “唉——” 铁杉长老叹息一声,缓缓睁开双眼,道:“门主恼怒之下一意孤行,你我又能如何?” “门主为何恼怒?” “大泽之行死伤惨重,结果一无所获;南屿城之行已胜券在握,又横生枝节,徒添伤亡,致使宝物遗失。他将其归咎于四大仙门,于是不惜挑起争端而予以报复!” “大泽之行与四大仙门无关啊!” “若真如此,我众多弟子又是死于何人之手?” “哼,卜易他必有隐瞒……” 云川仙门先后派出两批弟子前往大泽,却仅有卜易与两位弟子返回山门。卜易声称在大泽遭到高人的暗算,致使三位筑基同门与十多位炼气弟子丧命。洪烈断定卜易隐瞒了实情,一直对他颇有微词。而卜易是奉门主之命行事,他与师父也不便过问。 铁杉伸手拈须,打断道:“既然门主信任于他,此事不必再提。若是大战难免,且未雨绸缪!” 洪烈拱手道:“遵命!”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常 孤岛。 山洞。 洞口封了数层禁制,风雨不透,寒暑不侵,昼夜远离。 洞顶的珠光下,于野盘膝而坐。 此时的他赤着上身,双目微阖,双手结印,周身笼罩在一团青色的雾气之中。x33 “啪——” 手中灵石碎裂。 他抛去灵石碎屑,掌心再次扣入两块灵石。 随着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经脉,涌入四肢百骸,最终又如滔滔溪流奔向气海,浓郁的气机渐趋充盈,最终凝如实质,缓缓涌向当间的蛟丹。白色的蛟丹从静静悬浮,最终被凝稠入水的气机催动旋转,并发出莹白的光芒。光芒闪烁之中,气机更为凝稠汹涌。当气机稍稍减弱,他又一次拿出灵石…… 如此循环不止、往复不休,一日又是一日,一个月接着一个月。 灵石碎屑散落了一地,所剩的灵石愈来愈少。而即使灵气源源不绝,体内气机更为疯狂,充盈的气海已膨胀难耐,却依然不知道何时筑基,更不敢就此停下来。此时他的便好像卡在一道激流之中,进退不得、左右两难。他忍不住拼命吸纳灵气、运转功法,而愈是焦虑恐慌,愈是茫然无措,他忍不住急道:“《归炁诀》有云,天地圆满,炼炁归一,万涓成水,水化万物,筑基有成,我何时方能筑基……” “是哦,为什么呢——” 识海中,蛟影也是疑惑不已。 “如你这般,我当年已炼炁归一,玉液有成……哦,不急、不急,容我想来……” 于野闭关之始,蛟影便在陪伴守护。 当他全力以赴,她在全神贯注,当他遇到难关,她更为焦虑不安。 蛟影忖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倒是忘了,你的修为源自于蛟丹啊,故而筑基之法有所不同……” “你……要命啊,我该如何是好?” “这个……蛟丹与金丹相仿,威力却远胜一筹。你的修为虽然源自于蛟丹,却并未将其收为己用。唯有炼化蛟丹,彼此互融一体……” “炼化蛟丹?” “彻底炼化蛟丹,并非易事,而若是炼化一成,足以筑基。不过,眼下你操之过急,心绪浮躁、境界欠缺,不妨从此入手……” “境界?”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怎讲?” “为道者,修炼也。存天理,灭人欲,出红尘,破生死。之所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人欲岂能灭绝?” “道心常在,无为而无不为……” 蛟影虽也任性淘气,却懂得筑基、结丹之法,她在关键时刻的指点,可谓是至关重要。 于野收敛心神,行功不懈。 不知不觉中,众多的恩怨情仇缓缓远去,便是星原谷、于家村也消失在黑暗之中。当他忘却了红尘往事,忘却了生死得失,忘却了正在闭关的自我,心头渐趋一片空灵…… 便在他物我两忘之时,天边响起一阵春雷。雷声滚滚而来,愈来愈响,继而神魂一颤,疯狂的气机瞬间化作春潮涌向气海与旋转的蛟丹。蛟丹随之光芒大作,像是莹白的火焰在燃烧,却又透着丝丝金色,并散发出更为精纯的气机涌出丹田、奔向金阙、识海,继而涌入四肢百骸与周身的经脉。神魂为之倏然一轻,隆隆雷鸣犹在,彷如龙吟不绝,天地焕然一新…… 过了许久。 于野终于睁开双眼。 身上多了一层污垢,看上去油腻不堪。 当年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之时,也是这般情形,表明他的修为境界又上了一层台阶。 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层灵石碎屑,见证他迈上台阶的艰苦卓绝。 “嘶嘶——” 便于此时,几声尖啸声穿透禁制而来,虽隐隐约约,却带着暴戾之气,异常的刺耳难听。 于野抬手撤去禁制,起身走向洞外。 明媚的日光下,两头怪物掠过海面,巨大的翅膀稍稍扇动,瞬息已去百丈之远。 于野走到洞外,禁不住怔怔而立。看着熟悉的大海,一时之间恍如隔世。他默然片刻,回头看向身后。 洞口旁边的石壁上,已刻了近百道剑痕。 于野抬手一指,又在石壁上“哧哧”添了十余道剑痕。 记得来到岛上的五年后,修至炼气九层圆满,接着参悟《归炁诀》,于第七年尝试闭关,并苦苦修炼了一年半。前后算起来已在此处困了九年,并耗去一千六百多块灵石。 终有收获! 筑基了! 嘿! 于野咧嘴一笑,飞身凌空蹿起,瞬间横掠七八丈,“扑通”扎入大海。一道海浪翻卷而来,瞬间将他推到了岸边,他趁势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尽情搓洗着身上的污垢。 随着污垢褪去,肌肤呈现出暖玉的色泽,且双拳稍稍用力,便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道在体内奔涌。且神识也提升了一大截,只需念头一动,千丈海域尽收眼底。 而筑基带来的好处不止于此,有待他慢慢的体悟琢磨。 “哗——” 突然水花四溅,狂风大作,两道黑影掠过海面疾驰而来。 于野不敢大意,急忙破水而出。而他刚刚蹿出海面,一头妖螈到了脚下。他趁势落下双脚,恰好站在妖螈的后背之上,霎时风声灌耳,妖物竟然带着他凌空往前飞去。他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忍不住昂首长啸:“嗷——” 记得闭关之前,两头妖螈已长成了翅膀,却只会在海里扑腾,谁想一年半之后,两个大家伙竟然双双飞了起来。 又能不能飞回蕲州呢? “砰——” 妖螈飞了数百丈远便难以为继,相继扎入海中,而稍作扑腾之后,又一次飞跃而起。 “嗷——” 只见两头庞然大物掠过海面展翅飞翔。 还有一位年轻人站在妖物的后背上,赤着上身,乱发飞舞,放声长啸…… …… 云川门。 济水峰。 三道剑光从天而降。 转眼之间,山门前落下三道人影。 为首之人是位老者,身着浅色道袍,须发斑白,相貌清瘦,神态威严。 随行的两位中年男子,同样脸色不善。 看守山门的是四位炼气弟子,应该认出来者,忙道:“我家门主闭关,不便会客……” “哼!” 老者冷哼一声,叱道:“我穆元子已三次登门拜访,邪罗子他岂有拒客之理。速速转告你家门主,我要当面与他说话!” “弟子恕难从命,请穆前辈改日登门……” 云川门的弟子竟然在逐客,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穆元子的脸色一沉。 随行的两个中年男子却二话不说,抬手祭出两道光芒。 “轰、轰——” 光芒闪烁,紧接着便是两声巨响。山门所在的两根石柱炸得粉碎,四位仙门弟子顿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山峰四周又是一阵光芒闪烁,显然触动了护山大阵,紧接着数道剑光由远而近。 “何人毁我山门?” 一位老者带着三位中年男子踏剑而来,本该是怒气冲冲,忽又面面相觑,各自放慢了来势。 穆元子却是不依不饶,冷声道:“方巽子,邪罗子何在?” 来的正是百川堂的金丹长老方巽子,与他门下的辛鉴、常明,以及巡山至此的卜易。 四人落下身形。 方巽子见受伤的弟子并无性命之忧,知道对方手下留情,却依然神色不悦,举手道:“穆门主,你毁我山门,伤我弟子,是何道理?” 穆元子背起双手,哼道:“你让邪罗子见我,我自然与他当面道歉!” “门主师兄闭关,概不会客!” “既然邪罗子无礼,便莫怪我穆元子不讲道理!” “穆门主,你待怎样?” “请你转告邪罗子,请他一年之内交出兰陵城宝物,与他寻找多年的海外修士的下落。如若不然,我将召集蕲州仙门同道找他理论,即使来一场仙门大战也在所不惜,勿谓言之不预也!” “穆门主,五国仙门同气连枝,这又何苦呢……” “哼!” 穆元子却不再多说,拂袖一甩,与两个同伴踏剑而起,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方巽子很是郁闷,道:“天玄门也敢欺我,岂有此理!” “天玄门的穆元子倒也无妨,却怕他联手其他的仙门。方长老,此事应当及时禀报门主。”x33 神启堂的卜易在说话。 常明与辛鉴在照看受伤的弟子,另有十多个巡山弟子匆匆赶来。 方巽子摇了摇头,道:“大战将至,只怕我云川峰难逃此劫啊!” 卜易愕然道:“方长老,何出此言?” “呵呵!” 方巽子苦笑一声。 他知道卜易在外多年,又是神启堂的执事,故而无心隐瞒,或许也想抱怨几句,遂带着无奈的口吻道:“各方均已证实,我云川门弟子找到了兰陵城的宝物,并查获海外修士的下落。而偏偏三位知情的弟子生死不明,便也无从答应穆元子的请求。门主对此早有所料,或有应对之法也未可知!” “于野?” “你认得于野?” “哦,听说过此人。” “于野与墨筱、冷尘已失踪十年之久,却不想一场仙门大战却因三人而起!” 方巽子与辛鉴、常明交代几句,径自踏剑离去。 一群巡山弟子赶到近前,忙着四处戒备、修葺山门。 其中一位瘦小精干的弟子凑到卜易的身旁,悄声道:“师叔,为何提起于野,莫非有他的消息?” 卜易回头一瞥,转身走下山门的石阶。他踱步来到一片空地上,这才伸手拈须,轻声道:“当归一,你与于野交情非同一般啊!” 当归一亦步亦趋,连连点头道:“生死兄弟,过命的交情。如今我依靠师叔,本想关照他一二,他却身陨道消,唉——” 吹嘘之余,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今他也是内门弟子,且深受师叔的器重,只可惜无人分享他的荣耀,令他倍感失落。 卜易问道:“你也断定他死了?” “嗯!” 当归一点了点头,道:“当年他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筑基高人也奈何不了他,之后听说他又屡建奇功,挑战强敌也难逢一败。谁想他如此命薄,生死无常啊!” “哦!” 卜易微微颔首,眼光闪烁。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妖二妖 穆元子是谁? 卫国天玄门的门主。 如此一位金丹高人,竟然砸了云川仙门的山门,打伤晚辈弟子,并且逼迫门主邪罗子交出海外的宝物。他为云川峰所带来的羞辱,远胜于当年天鸣山凤翔谷的那场大火。因为后来证据不足,两家并未彻底撕破脸皮。穆元子却亲自带人侵门踏户,赤裸裸的当面打脸啊。 短短数日,此事不仅传遍了云川仙门的三峰九岭,也传遍了蕲州五国的大小仙门。紧接着朱雀门的令狐北、天云门的荀原,与天晟门的苏丘子联名声讨,指责邪罗子欺凌弱小,插手凡俗事物,毁坏天鸣法筵,祸乱各地仙门。邪罗子务必为此谢罪天下,并交出海外宝物,否则百家仙门将齐聚云川峰,为蕲州仙道伸张正义。x33 风雨欲来。 而风雨未至,云川峰已是人心惶惶。 青霞阁前,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几位筑基前辈站在台阶上,谈论着各地仙门的动向。晚辈弟子则是窃窃私语,打听着相关的讯息。 自从数年之前的大开山门广纳门徒,以及外派弟子的纷纷归来,如今的神启堂已有两三百之众,再加上百川堂、牧道堂、天工堂与云水堂,整个仙门足有一两千人。 可见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云川仙门早已是未雨绸缪。而随后又将带来的怎样的动荡与灾难,则是无人知晓。 “各位——” 便于此时,山下走来四人。 为首的乃是洪烈,他踏上石阶,举手示意道:“这是我神启堂新晋的三位筑基执事,车菊、朴仝、尘起。” 车菊,容颜如旧,神态更为端庄稳重,如今她已是筑基二层的前辈;朴仝,个头粗壮,神情彪悍,筑基三层的修为;尘起,据说出关没有多久,却也有着筑基一层的修为,成为了神启堂的执事之一。 众人纷纷见礼。 “啧啧!” 人群的当归一悄声赞叹道:“尘起师叔早我一年入门,如今已是筑基前辈……” 他身旁有人道:“当师兄切莫气馁,你已是炼气八层高手,又深受师门器重,筑基指日可待啊!” “嘿!” 当归一禁不住咧嘴一乐,却又嫌弃道:“我何时筑基,不劳詹师弟费心!” “嗯嗯!” 詹坤,炼气七层的修为,因为神启堂缺少人手,便被招入内门。而他依然是当年的德行,看似憨厚老实,却举止怪异,不讨同门的喜欢。 玉杏、厉沄、弘巧儿、木沙、尚鑫等人也今非昔比,均为炼气八层、九层的高手。 又听洪烈说道:“车菊留守青霞阁,朴仝参与阵法布设,尘起协助巡山,倘若另有差遣,再行指派……” “尘起,随我来。巡山弟子,下山——” 卜易出现在人群中,随着他一声令下,巡山弟子相继离去。 与此同时,山崖上的洞府门前,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寂然独立。看着下方聚集的人群与熟悉的同门,她脸上的落寞之色又浓重了几分。 白芷。 她在尘起闭关之后,便尝试闭关筑基,而苦修了十个月,最终功亏一篑。师父洪烈倒是体恤弟子,指出她境界欠缺,命她潜心感悟,来日再行尝试。 且不说车菊与朴仝,两人修至炼气九层多年,在筑基丹的相助之下,筑基也在常理之中。 而尘起师兄,竟也顺利筑基? 比起根骨资质,与修为境界的感悟,她自信不输于尘起,偏偏是她功败垂成,她着实很不甘心、也很不服气。 境界欠缺? 究竟欠缺的是境界,还是机缘与运气? 而他曾是劫数,也是机缘。如今他已死去多年,难道机缘亦随他而去?劫数倒是不曾远离,一场仙门大战或将随时到来…… …… “轰——” 海面上浪花飞溅,一条大鱼破水而出。 大鱼足有十余丈长,血盆大口,摇头摆尾,声势惊人。忽然两头大鸟般的怪物急袭而至,“砰、砰”咬住大鱼,瞬间将它拖离海水,接着“咯喇”将其撕成两半,然后各自吞噬着猎物,并在海面上扯起风浪呼啸而去。 半空之中,一位男子踏剑盘旋。 踏剑之人,算起来应该三十多岁,如今依然相貌年轻,像是二十出头,赤着上身、光着双脚,披头撒发,嘴角挂着微笑。 来到岛上的第九年,修为筑基,接着听从依蛟影的劝说,继续闭关三年,一来稳固他的筑基境界,再一个便是修炼相关的神通法术。 三年过去,境界又略有寸进,已修至筑基二层。 不仅于此,神通法术有所提升。并且祭炼了墨筱留下的三把飞剑,一个用来飞行,两个用来御敌。 而他最为喜欢的还是御剑飞行。 虽然初始生疏,也吃了几次苦头,如今却已足够娴熟,并且已游刃自如。 于野看着两头妖螈飞向远处,他也不理会,突然剑光倒转,斜刺刺往上飞去。凭借御剑之法,他双脚稳稳踏着飞剑,身子往后倒仰,一头黑发飞扬,彷如踏天之势,拖着一道数丈长的剑虹冲天而起。 他愈飞愈高,瞬间百丈、千丈,转而已至数千丈高空。渐渐的法力难以为继,剑光也闪烁不定。 蛟影说过,这是遇到了天地禁制,便是化神炼虚的高人也难以穿越,更遑论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 却已足矣。 就此远望,天宇浩瀚无边,低头俯瞰,茫茫大海尽收眼底。而栖身的小岛已然消失在碧波之中,隐约能够看到远方的陆地…… 于野在天上稍作停留,踏着剑光俯冲直下。 每日御剑的时候,总是喜欢飞到天上。历尽苦难之后,终于能够飞起来。也唯有高飞,方能一览天地之阔与尘世之渺小。 只可惜不能穿越天地禁制,否则他真的想去畅游那浩瀚的星宇。 片刻之后,回到岛上。 两头妖螈在海中折腾够了,趴在海滩上,轻轻拍打着翅膀,满是利齿的大嘴里发出欢快的嘶鸣声。 其翅膀各有四五丈,没有鸟儿般的羽毛,却覆盖着细细的鳞片,左右舒展开来近乎十丈之长。再加上五丈的身躯、灰白色的鳞甲,粗壮的四肢、尾巴与丑陋的相貌,以及周身所散发的骇人杀气,俨然两头天地怪物而令人望而生畏! 于野摇了摇头,走到洞口前。 洞口旁的石壁上,刻满了一百四十多道剑痕。 十二年了。 曾经的许诺,应当有个交代。 未知的真相,也该寻找下去。 于野抓起石几上的坛子,闪身失去踪影。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山顶之上。 修炼多年的神龙遁法,总算有所小成。其源自于《天地九遁》,只因残缺不全,且难以修炼,于是蛟影将它融入五行遁术,改成了如今的神龙遁法,兼具隐身、土遁、水遁、风遁与火遁之能,并且能够瞬息飞遁百里。 嗯,以后即使不用风遁符与破甲符,同样也能飞遁如风、化身于无形之中。 山顶的水潭,水清如旧。 于野用坛子打水喝了几口,之后便洗漱起来。亵裤早已破烂,随手扔了。在纳物铁环中找一块皂角涂抹在身上、头上,接着又用清水冲洗。如此赤条条的站在山顶,甚是凉爽惬意。洗漱干净之后,拿出一套青色的道袍与软靴换上;又稍稍梳理乱发,撕了块布条束成道髻。待他收拾妥当,就地盘膝坐下,伸手摸了摸脸颊,无奈的摇了摇头。x33 论年纪,已有三十二岁,竟然不长胡须,相貌也与数年前相差无几。 男人没有胡须,未免有失稳重。 曾经问过蛟影,说是蛟丹的缘故,除非他刻意变化,否则他以后永远都是年轻人的样子。 长生不老? 那是妖怪。 十二年来又先后遭遇三次蛟毒发作,每一回都是生不如死,他于野能够活到今日,并得以筑基,已是颇为满足。至于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戒子,从中找出两块玉片。 兰陵城地宫的宝物,玉珏。 墨筱师叔在临终之前逼他许下诺言,便是将玉珏当面呈交门主邪罗子。 有诺必践。 他不能违背诺言。 不过,为了得到玉珏,死了多少人啊,便是他于野也吃尽了苦头。在将它交出之前,不妨查看一二。 于野双手各持一半玉珏,分别浸入神识,并未发现端倪,遂将左右缓缓放在一起。当两半玉珏合为圆月的形状,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光芒,随之浮现出海域、陆地的景象,与一个个古体字符。 即使在白日里,光芒中所浮现的景象与字符也清晰可辨,其中有望夷、平荻、百济、幽冥、燕州、蕲州、大泽等等,竟然与溟夜所提到的四海图大致仿佛。 果然是传说中的四海图! 而左右玉珏分开,光芒瞬息消失,复又拼在一处,图影幻象再次闪烁呈现。 于野索性举着玉珏,凝神端详辨认,并用心记下所有海域、海岛、陆地的方位与名称。半个时辰之后,他找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将所记下的四海图拓入其中。而他的神识拓印之法尚欠娴熟,竟然足足忙碌了两个时辰。 天近黄昏 于野收起玉珏与玉简,手中又多了一块仙门令牌。 再也熟悉不过,乃是朱雀门的令牌,却来自墨筱师叔的遗物,或者说是在崆峒境追杀他的筑基修士的遗物。不过那人早已死去,无从知道他的姓名与过往。 于野站起身来,原地失去踪影。 当他再次现身,已来到小岛北端的山坡上。 两个低矮的坟丘覆盖着一层荒草,已看不出有人埋在此处。 于野抬手拿出一坛酒,他看了看酒坛上的“兰陵”二字,抓碎泥封,“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酒,然后将酒水洒在在坟前,轻声道:“墨师叔,冷师兄,今生得以结识两位,乃是小子的荣幸,我要返回蕲州了——” 他扬手将空酒坛子扔入海中,又拿出两个纳物戒子与一块灵牌。 两枚纳物戒子为墨筱与冷尘所有,其中收纳着两人的随身物品。灵牌,乃是冷尘为他爹娘所立的灵位。 挥袖一甩,戒子与灵牌分别飞入坟丘深处。 于野躬身拜了几拜,黯然离去。 回到小岛南端,走入他待了十二年的山洞。在洞内徘徊了片刻,他来到洞外。随着他抬手一指,一道龙影凭空闪现,随之“轰”的一声,山洞已崩塌殆尽。 修为筑基之后,七杀剑气也从第一式殉杀,修至第二式的妖杀。 所谓的妖杀,寓意邪狂与暴戾。而自从他体内有了蛟丹,他的神通法术总是伴随着蛟龙的幻影。不想第二式剑气同样如此,使得妖杀之威更加狂野而势不可挡。 “嘶嘶——” 山洞崩塌的响声惊动了海边的两头妖螈,双双凶相毕露、尖啸不止。 “两位是留下来呢,还是跟我走呢?” 于野话音未落,不禁暗暗摇头。 两头妖螈没名没姓,又不会说话。而荒岛无人,海上自由自在,两头妖物若是留在此处,倒是免去了御兽戒的囚禁之苦。何况他的灵石也所剩无几,着实难以养活两个庞然大物。 “罢了!” 一把短剑悬在面前,倏然化作三尺剑光。 于野踏剑而起,道:“诸事随缘,走啦——”x33 而他尚未飞上半空,两头妖螈已扇动翅膀追来。他只得收起剑光,落在一头妖螈的后背之上,笑道:“既然跟着我,又该如何称呼呢?嗯,你处处领先,称为大妖,它更为丑陋,便叫二妖!” 妖螈虽然灵智未开,却为他祭炼而心神相通,忽然意会有了名字,各自兴奋的扇动翅膀,海面上顿时风浪大作……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故人来访 海边。 泊着两条小船。 一位老汉在晾晒渔网。 数十丈外的树荫下,坐落着几排草屋。远处林木茂盛,群山延绵。 一位年轻男子循着海滩走来,他看着二十多岁,身着青色道袍,面颊棱角分明,一双浓眉如刀。 老汉停下手头的活计,道:“小哥……” “老伯!” 男子拱手致意。 “在下途经此地,问个路!” 老汉扯下布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此乃卫国培水城地界,往北十里为沐海镇,再去百里,便是培水城。” “眼下什么时节?” “什么时节?瞧这大热的天,已入仲夏时节。” 仲夏,乃是五月。 “叨扰!” 男子道了声谢,告辞离去。 老汉却摇了摇头。 近年来,海边常有修仙者出没。那位小哥看着也像同道中人,竟然不知路途,也不知时令季节。 离开了渔村,数里外有片无人的海滩。 于野找了块礁石坐下,掩不住满脸的倦色。 离开孤岛之后,便一路往北飞行。不料途中遭遇风暴,差点迷失了方向。两头妖螈虽然长着翅膀,却仅能掠海飞出数里远。他独自踏着飞剑在海上寻觅了七八日,当他累得筋疲力尽之时,终于寻至海岸,谁想又意外抵达卫国的地界。 倒也无妨。 回到蕲州便成。 嗯,喜欢御剑飞行的快意,更喜欢脚踏实地的安稳。 于野咧嘴一笑,面露自嘲之色。 便如蛟影所说,筑基固然可喜,也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等待他的依旧是征途漫漫而前程未卜。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仙道之艰难,姑且不提。当务之急,先行前往南屿城,之后返回云川仙门,践行他曾经许下的诺言。 不过,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郜登与众多同门弟子均已死去。时至今日,尚不知有没有人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而不管如何,他都要重返南屿城查明真相。 舆图所示,南屿城竟然远在万里之外? 常言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想海上寻觅几日,竟偏差万里之远。 是就地歇息两日,继续赶路,还是找个传送阵,省些力气? 沐海镇……培水城…… 于野查看着图简,不由得两眼一亮。 培水城往北千里,有座广济山,为灵公门所在。 记得灵公门有位故人,何不顺道拜访一二。 于野收起图简,手上多了一把短剑。 短剑尺余长,通体银白,没有剑锋,刻满了符文、符阵。这是墨筱的遗物,如今成了他于野的专用飞剑。再加上御敌所用,他如今持有三把飞剑。倒也并非缺少飞剑,而是他更喜欢剑气的一击必杀。 短剑出手,光芒倏然暴涨。一道三尺剑光,静静的离地空悬。x33 好奇之下,请教蛟影得知,飞剑之所以能够飞行,离不开符阵与法力的加持。一旦他耗尽了法力,飞剑便成了废物。 而蛟影曾经短暂的展现了她的魂体,之后便一直在忙着修炼。据她所说,她的魂力已恢复三成。待她重塑魂体之时,她将为他再次舞蹈、歌唱。 嗯,她曼妙无双的舞姿与动听的歌谣,至今令人难忘! 一个古怪精灵,且又神秘的女子! 于野踏剑而起。 须臾,前方的群山之间出现一座城。 培水城。 小城仅有两三里方圆,一道城门,住户百余,神识所及未见异常。 于野尚在半空之中,闪身失去了踪影。 片刻之后,他已走在城内的街道之上。 神龙遁法,着实厉害,只需念头一动,便能来去如风、神出鬼没。 不过这套遁法也着实难以修炼,竟然苦苦参悟了十多年,而想要真正的飞天遁地,尚需一番苦功。 小城古老,且破旧。街道之上,行人寥寥。虽然发现几个修士,却未见筑基高人的踪影。 嗯,积习难改,依然忌惮筑基修士的存在。而从今往后,筑基修士不再是难以翻越的高山。 “掌柜的——” 街角有家酒肆,门前的凉棚下摆放着两张桌子。应该过了饭时,酒肆没有客人,只有一位中年汉子坐在灶台前打着瞌睡,听到呼唤声他急忙起身施礼。 “小店有酒有肉,尊客请——” 于野走到桌前坐下,要了一坛酒与五斤卤肉。 转瞬之间,酒肉齐备。 “仙长,请慢用——” 掌柜的伸手示意,转身坐在邻桌的凳子上,又张嘴打了个哈欠。 从尊客,变成了仙长。 于野看了看身上的道袍,一手端起酒碗,一手抓起卤肉,便尽情吃喝起来。 十二年了,仅以辟谷丹与海鱼充饥,早已忘了烟火之食的味道,此时此刻当真是酒香、肉美。 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掌柜的忍不住笑道:“呵呵,想必仙长已多年不识肉味!” “哦,掌柜的眼力不俗!” 于野没有否认,继续吃喝。 掌柜的又得意一笑,道:“小店也曾接待过几位仙长,虽也饮酒吃肉,却浅尝辄止,如您这般吃相倒是罕见!” “培水城常有修士来往?” “也不常有,几位高人急着赶往中山国,恰巧途经此地罢了,据说蕲州仙门出了大事。” “愿闻其详!” “呵呵,仙长闲谈之时,我无意听到了几句,仅此而已。” 一坛酒与五斤卤肉下肚。 于野惬意的打了个饱隔,又要了几坛酒与十斤卤肉,然后丢下一锭银子,匆匆奔着城外走去。 蕲州仙门出了大事? 时过多年,蕲州仙门依然纷争不断。 于野出城之后,踏剑北飞。 天色尚早,且去拜访故人, 傍晚时分,黯淡的霞光之下,前方的山峰上建有亭台房舍,在崇山峻岭之间甚为醒目。 那应该便是灵公门所在的广济山。 于野在数里之外落下剑光,盘膝坐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之上。 成为筑基修士之后,不仅寿元增加了,看得远了,神通手段变强了,而且能够高来高往而尽情飞翔。这何尝不是曾经的梦想,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而仙门的纷争依然存在,混乱的世道没有任何变化。 已多年过去,也不知蕲州仙门又发生了什么。 且歇宿一晚,明日再作计较。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 而他吐纳调息之余,又暗暗无奈。曾经的两千多块灵石,如今已所剩无几。他本人暂且无妨,而两头妖螈却离不开灵石…… 清晨。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一夜的吐纳调息,使他连日的疲倦略有缓解。 他未作耽搁,闪身消失在旭日的朝霞之中。 广济山。 广济山坐落在群山之间,主峰不过数百丈,却远离人烟,地处僻静。x33 古木掩映之下,野草覆盖的石阶旁边,矗立着一块布满苔藓的石碑,上有“灵公”二字。 此处应为灵公门的山门,却未见弟子把守。 于野穿过林间小径而来。 他如今的神识可达两千丈,即使山林阻挡,也能看出数里之远,却依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x33 不会寻错地方吧? 且去山上看一看。 既为登门拜访,不便御剑强闯,步行拾阶而上,也是应有的礼数。 于野撩起衣摆,缓步踏上石梯。 便在他越过石碑之时,突然光芒一闪。 与此瞬间,茂密的山林间传来一声叱呵—— “仙门禁地,凡人莫入!” 于野反而松了口气,后退两步,举手道:“云川门于野,前来拜访于门主!”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山上忽然冲下四道人影,转瞬来到山门前,竟是一位筑基修为的老者与三位炼气弟子。其中两人并不陌生,记得叫作尚工与尚匠,却双双绷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于野拱了拱手。 而他尚未出声,老者竟然亮出飞剑,扬声道:“于野与我家门主素无交情,也无瓜葛,恕不接待,这位道友请回!” 于野忙道:“本人并无恶意,只因欠下于门主一个人情,特来登门拜访,而以示谢意,他……” “住口!” 老者打断道:“你一小辈,休得信口雌黄,再不离去,莫怪老夫翻脸!” “尚工、尚匠两位道友——” 于野只得冲着尚工、尚匠拱了拱手,道:“请转告令师,故人来访……” “哼!” 尚工哼了一声。 尚匠干脆扭头看向别处,根本不予理睬。 咦,曾在天鸣山的雀鸣镇相处多日,又买了数百块灵石的符箓,而仅仅过去了十多年,便真的不认识了? 于野愕然道:“两位道友……” 老者已失去耐性,叱道:“老夫礼数已尽,休得扰我山门,滚开——” 一道凌厉的剑光直奔数丈外的于野袭去。 这是动手逐客了。 于野更是错愕不已。 灵公门,一家擅长炼器、炼丹的仙门而已,竟也如此的蛮横无理? 欺负人呢! 于野顿时怒了,索性不躲不避,待剑光到了近前,他抬手屈指一弹。霎时龙影闪烁,一道无形的剑气破风而去,“锵”的击飞了袭来的剑光,却依然力道不减而杀气呼啸。 而他祭出剑气的刹那,身上隐匿的气势也沛然而出。 老者大吃一惊。 “轰”的一声巨响,刻有“灵公”二字的石碑已炸得粉碎。 老者躲闪之际,失声喊道:“强敌来袭,开启护山大阵——” 三位炼气弟子吓得转身便跑,其中的尚工、尚匠更是骇然失色。 难怪师父不愿见他,他已成了筑基修士,比起当年火烧凤翔谷的时候,更加的招惹不起。 于野也禁不住闷哼一声。 老者已是筑基五层的高手,竟然抵挡不住他的七杀剑气? 而好心好意前来拜访,却遭遇如此欺辱。 谁是强敌? 哼,活了三十多岁,竟然活成强敌,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而事已至此,不妨强闯山门。 “于天师——” 于野大喊一声,便要强行上山。 恰于此时,山上冲下来一道人影,远远招手道:“哎呦,我当你死了,果然冤魂不散……” 第二百五十章 且待机缘 云雾山崖。 老树掩映。 幽静的石亭中,两人席地而坐。 十余丈外,一排山洞上下错落,几栋楼阁依山而建,栈桥与藤蔓花草相连,潺潺溪水飞流而去。 这是灵公门门主的洞府所在,不仅景色优美,灵气浓郁,而且远离尘嚣,独有一片宁静与安逸。x33 好地方。 而此间的主人,却是惊诧、愤怒而又沮丧的样子。 “哼,那石碑为我祖师所立,竟被你砸得粉碎,却又强闯山门,真当我护山大阵不存在?若非我及时现身,你早已身陷阵法,死在我师兄的雷火符之下。我并非危言耸听,你该知道雷火符的威力……” 于天师瞪着双眼,犹自愤愤难平,道:“你若死了倒也罢了,谁想十多年过去,你又冒了出来,成了筑基修士……” 于野则是抱着膀子,伸手托着下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当他强闯山门之时,于天师终于现身,并将他请到山上。 而在山门前与他动手的乃是于天师的师兄,虽然精通符箓阵法,却并不擅长拼杀打斗。不过,倘若他催动阵法、祭出雷火符,还真的胜负难料。 “你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端?如今的仙门之乱因你而起,你竟敢跑到我广济山大发淫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想害死我不成?” 于天师说到此处,连连摆手道:“哎呀,我权当没见过你,且速速离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从此隐姓埋名。如若不然,蕲州仙门饶不了你!” “哦?” 于野的脸色渐渐凝重,疑惑道:“我不过是火烧了天鸣山的凤翔谷,并未留下把柄,尚不至于得罪五国仙门吧?” “你装什么糊涂?” 于天师再次瞪起双眼。 于野却是一脸的无辜。 于天师愕然道:“这些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你毫不知情?” 于野拱了拱手,如实说道:“我在海外多年,近日返回蕲州,诚心前来拜访,只为当面答谢凤灵镇的相助之情……” “打住、打住!” 于天师急忙打断道:“我从未帮过你,仅有买卖来往。且记住了,你我之间仅限于此!” 当年的凤灵镇,于天师曾经暗中传递消息,帮着于野及时赶到凤灵谷,最终救出墨筱等人并摆脱了朱雀门的追杀。如今他却矢口否认,竭力撇清与于野的所有关系。 于野点了点头,道:“请于道友告知实情,我绝不连累他人!” 于天师见他话语诚恳,无奈道:“唉,听我道来——” 从他口中得知,当年天鸣法筵被毁,以及凤翔谷的那场大火,使得朱雀门的令狐北暴怒不已,于是归咎于云川仙门,并发出了诛杀令。据说证据是个酒坛子,云川门自然不会认账。而两家仙门就此公开反目,仇怨愈结愈深。之后的数年间,齐国的苏丘子指责云川门插手凡俗事务、滥杀无辜,云国的荀原则是坚信云川门弟子抢走了海外宝物,接着卫国的穆元子前往云川峰讨要说法,结果遭到无礼对待,等等。各地仙门也义愤填膺,相继声讨云川门的罪恶行径。或许是不胜其扰,云川门放出话来,海外宝物的传说属实,而知情弟子遭遇伏击,已悉数命丧南屿城。荀原声称此事与他无关,却一口咬定三位知情弟子并未死去。继而又流言四起,说是一位叫作于野的弟子抢走了宝物。于是四大仙门召集上千同道齐聚云川峰,逼迫邪罗子交出于野、交还海外宝物…… “十多年间的纷纷扰扰,大抵如此,谁想你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于天师说到此处,担忧道:“你我的交往若被他人知晓,我灵公门大祸临头也!” 害怕受到连累,这才是他真正的焦虑所在! 于野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他知道仙门纷争的由来,也知道各方的错综复杂,却没想到他竟然牵扯其中,并且成为了众矢之的。x33 他于野抢走了宝物? 分明是荀原的天云门抢夺宝物不成,便栽赃嫁祸于他。而他却百口莫辩,因为宝物就在他的身上。 正如所说,这回的麻烦大了。 竟然认为他死了? 却也难怪,毕竟十多年杳无音讯。 而一旦获悉他活着,并已返回蕲州,各方岂肯罢休,必将蜂拥而来。到时候难以收场,只怕云川仙门也救不了他。 眼下如何是好? 且前往南屿城,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然后悄悄返回云川峰,交出兰陵城宝物,如实道明原委,余下的一切交由仙门去应付。 于野斟酌片刻,站起身来。 于天师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起身道:“于兄弟难得来到我广济山,盘桓两日再走不迟。” “多谢!” 于野舒展双袖,复又坐下。 “哎……” 于野脸色一僵。 送客之际,挽留两句,不外乎礼数而已,岂能当真呢? 而他后悔之时,又两眼一亮。 只见于野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石片,道:“于兄……” 于天师脸色转喜,跟着坐下,伸出双手,道:“于兄弟,你终于答应售卖此物,我再加五百块灵石以表诚意!” 却听于野说道:“小弟无意售卖龙甲,只想炼成法宝,不知于兄能否帮忙,所需的灵石我改日如数奉上!” “啊——” 于天师惊讶一声,错愕道:“你……你知晓此物来历?” 他慌忙接过龙甲,依旧是爱不释手。 于野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此乃蛟龙鳞甲,虽也罕见,海外倒是寻常之物,当初只为考校于兄的眼力罢了!” “你在海外待了十多年,莫非与其有关?” “不便多说……” “你身上不止一片龙甲?” “没有啦……” 他愈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于天师愈是坚信他的猜测。 “你竟然将如此珍贵的龙甲交我炼制,我岂有推辞之理。不过丑话讲在前头,法宝的炼制难以尽全尽美,你不得借口刁难、或索赔,并答应在事成之后卖我一片龙甲,如何?” “我仅有一片龙甲!” “哎呀,事已至此,何必隐瞒,我当你答应了。请收下——”于天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 于野不解道:“这是……” “龙甲过于珍贵,我依照灵公门的规矩拿出五百块灵石当作押金。倘若龙甲炼制毁坏,或丢失,以此冲抵赔偿。三年之后,你还我一千块灵石交换法宝。余下的五百块灵石,乃是炼制的费用。” “毁坏、丢失?你若成心坑我……” “人无信不立,事无信不成!” “既然如此,我相信于兄。不过,我不要灵石。” “你待怎样?” 于天师唯恐于野反悔,急忙收起龙甲。 而于野虽然急需灵石,却另有盘算,道:“冒昧讨几张雷火符,请于兄成全!” 灵公门的雷火符威力强大,即使有灵石也未必能够买到。而灵公门的门主便在眼前,他岂能错失良机。 于天师释然一笑,道:“小事一桩!”他冲着远处传音交代了一句,又道:“班灵师兄炼制的雷火符远胜于我,且稍候片刻!” “嗯,有劳!” 于野道了声谢,安心等待。 而于天师本想送客,却收取了对方的龙甲,再也难以撇清利害关系,不免又患得患失起来。他拈须沉吟片刻,忍不住道:“于兄弟,能否说说你的海外之行?不过短短的十多年,你已修至筑基二层,想必海外机缘无数,我也想跟着你开开眼界,呵呵……” 这位炼器高人的笑容有些腼腆、尴尬,而他的眼光却真诚、而又炽烈! 于野迟疑片刻,道:“这个……且待机缘!” “嗯,且待机缘!”x33 于天师连连点头,心领神会的样子。 于野咧嘴苦笑。 倘若于天师知道他所说的海外仅为一座孤岛,会不会当场翻脸? 正如大泽道门对于蕲州的向往,蕲州仙门对于海外的燕州也是神往不已。而蛟影曾经有过告诫,没有金丹的修为,难以飞越大海寻至燕州,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天师!” 一位老者从远处走来。 班灵,于天师的师兄,一位远胜于天师的炼器高人。 于野不敢失礼,起身举手致意,并称呼了一声“班师兄”。 而班灵记恨他毁了山门,没有正眼瞧他,径自走到近前,示意道:“我数年来炼制的器物尽在此处!”他丢下一个纳物戒子,转身扬长而去。 “呵呵!” 于天师拈须一笑,道:“我师兄性情耿直,切莫介意,哎……” 灵公门弟子的性情有异于常人,于野是早有领教,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一把抢过戒子,道:“于兄,我该走了,借贵门的传送阵一用!” 于天师怕他借故留下,只得举手道:“既然于兄弟执意要走,为兄不便挽留,请吧——” 而他在前头带路之际,又忍不住道:“你留下几张雷火符,且将戒子还我……” “于兄,何必与我见外!” “不……我师兄炼制的器物应该为数不少,你岂能一并拿走,也该让我过目……” “我舍得留下龙甲,于兄却不舍几张符箓?既然如此,我改日登门奉还便是。” “哼,三年之内,你休想登门,随我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宁杀错 勿放过 南屿城。 于野走在街道上。 远处的大海与山城的景色一如从前,便是街角的树木与花草也彷如初次见到的样子,唯独没有了曾经的同伴,只剩下他一个人寂寞独行。 于野伸手抚摸着唇上的短须,深邃的眼光中闪过一抹怅然之色。 他的脸上罩着易容的狐面,模样化作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人。不仅如此,他的筑基修为也变成了炼气九层。 重返南屿城,竟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借用灵公门的传送阵之时,他并未隐瞒去向。于天师虽然胆小怕事,却非见利忘义之辈。而结交一位炼器高人,终归是占了便宜。 于野想到此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班灵,便是于天师的师兄,他的戒子竟然收纳着三十多张雷火符,二十多张风遁符,十余枚传音信简,还有一套阵旗与三把品相不俗的飞剑。依照行情估价,足以价值一两千块灵石。x33 此时此刻,想必于天师正在肉疼不已。 于野闲逛了片刻,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油漆斑驳的酒楼,树木掩映的院门,花草点缀的小院,依山错落的客房,正是当年居住的云岭客栈。 于野步入酒楼,找掌柜的要了间客房。恰逢午时,他又点了酒菜,一个人坐在厅堂的角落里自斟自饮。而饮了两杯酒之后,他已没了吃喝的兴致。 灵公门之行虽有收获,却也让他愤愤难平。 从于天师口中得知,他竟然成了仙门纷争的罪魁祸首。据说五国仙门高手齐聚云川峰,也是因他而起。 而十多年来,他一直困在孤岛之上,又远离蕲州,如何挑起仙门纷争? 这不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吗! 究竟是谁在害他? 厅堂摆放着七八张桌子,十多位食客中有凡人也有修士。邻桌坐着三位男子,在推杯换盏大声说笑。其中一人打量着于野,忽然向他举手致意—— “道友,幸会!” 是个壮实的陌生男子,炼气九层的修为,留着络腮胡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于野愕然道:“有何指教?” “哈哈!” 男子爽朗一笑,道:“与其独饮,不如共乐!” 他的两位同伴也在招手示意,看样子同为散修,有着炼气七八层的修为。 这是邀他过去饮酒。 于野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过去。 一番谦让过后,他与三位男子重新坐定。 为首之人叫严西,他的两个同伴分别叫索超与晋元,均为云国的散修。于野自称于宝山,来自卫国的散修。 几杯酒下肚,彼此渐渐熟络。从交谈得知,三位散修并非老友,也是初次相识,约定前往海边游览风景。 “于道友,何不同行?” 先是邀请饮酒,如今又邀结伴同行,不待于野回应,严旬又神秘笑道:“无需多说,你我午后出城!” 索超与晋元则是暧昧一笑,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野暗暗好奇,便也没有拒绝。 吃饱喝足之后,严旬丢下一锭银子,然后四人离开了酒楼,说说笑笑奔着城外走去。 严旬为人大方,性情豪爽,又熟知城中的各处景观,一路之上便听他侃侃而谈—— “那是城主与供奉的府邸,位于山城之巅,气势非凡,俯瞰四方;山间的观海古亭,已矗立千年之久。山下的饭庄擅长烹制海鲜,城门酒肆很是有名……” 于野虽然是旧地重游,却对南屿城所知甚少。不想结识了严旬之后,竟然从他口中获知了一些讯息。譬如城中不仅有筑基供奉,而且常年驻守着天云门弟子,等等。x33 出了城之后,循着大道往南而行。 南屿城的风景远近闻名,即使天气炎热,途中也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或是驾车、或是纵马,或是结伴步行,皆短衣轻纱而神态悠闲。 二三十里之后,四人来到一座茅草搭建的凉亭之中。 草亭位于山岗之上,远近四方尽收眼底。但见山水辉映,海天壮丽,飞鸟盘旋,渔舟荡漾,优美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 歇息之际,严旬举手示意道:“数里之外的海湾,名为金蟾矶。再去二三十里,便为朱鸟石所在!” 索超与晋元换了个眼色,彼此会心一笑—— “幸亏严兄带路!” “却不知传说真假,还请严兄多多指教啊!” 于野独自走到草亭旁边的山岗上,一边留意着着三位同伴的对话,一边抱着膀子默然远眺。 当年前往海边的朱鸟石,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所以他并不知道金蟾矶的具体所在,不想前方的海湾便是他此行要找的地方。 不过,严旬与索超、晋元似乎言有所指—— “呵呵,传说不假。当年天云门在此地找到海外宝物的下落,却遭到云川门弟子的横行抢夺。天云门的高人奋起还击,最终大获全胜,却遗失了宝物。据悉,宝物不是就地掩埋,便是落在云川门弟子的手中,于是各方寻找至今……” “各方已前往云川门追讨宝物……” “你我身为散修,岂敢得罪云川门,不妨在宝物遗失之地寻找,或有机缘也未可知!” “哈哈,正是此理!” 于野终于明白了三位同伴的用意。 有关海外宝物的传说,早已世人皆知。当年海边的那场伏击之战,同样传遍了五国仙门。于是有人前往云川门,也有人来到南屿城,都是为了找寻宝物的下落,归根究底离不开一个“利”字。 不过,找到海外修士下落的乃是云川门的郜登。反倒是云川门设伏偷袭,致使郜登与众多弟子遇难。即便墨筱与冷尘逃出重围,最终也伤重不治而双双死在孤岛之上。 这才短短的十多年啊,真相便消失了? “据各方推测,宝物或许埋在海边的三十里方圆之内。我已在此地寻觅数年之久,怎奈人单力薄,如今有了三位相助,必将事半功倍!” 严旬兴致勃勃道,又悄声叮嘱:“来到此地的游客甚多,其中不乏寻宝者与乔装易容的仙门弟子,各位多加小心!” 片刻之后,四人接着赶路。 穿过山林,越过小溪,又是里过去,前方出现一片海湾。 海湾足有十余里,像是一张巨大的弯弓嵌入海岸之中。抬眼所见,碧浪白沙、树木成荫、海鸟盘旋,另有一番优美的海天风光。 四人循着海岸继续往南。 于野好像是游性大发,也不免向严旬讨教几句—— “严兄,此地为何叫作金蟾矶?” “呵呵,各位有所不知,那海湾看似碧波如镜,水下却是礁石林立,随潮涨而没、潮落而出,形同金蟾出水,故而得名!” “何时涨潮落潮?” “每日朝升夕落,场面甚为壮观。” “朱鸟石位于何处?” “东南二十里外,便是……” 绕过了海湾,又去里,途中游客渐多。不仅如此,海滩上、丛林间竟然出现一个个土坑,还有凡俗的壮汉拿着锄头在四处寻觅。 “呵呵,听说此间藏有宝物,凡俗山民也闻风而来,指望找到金银珠宝,发一笔横财!” “粗鄙之徒,焉敢有非分之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碌碌之辈,命数使然!” “你我何尝不是如此?” “于道友,此言差矣!” “是啊,你我修仙之人,岂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远离海湾之后,转向东南而行。 黄昏降临时分,终于抵达海边。 却见海边也是坑坑洼洼,碎石遍地。许是天色已晚,远近无人,惟见海浪翻卷,涛声阵阵。 严旬走到一个土坑前停了下来,感慨道:“十二年前,此地曾血流成河、伤亡无算!” 索超与晋元微微瞠目,又错愕不解。 “朱鸟石何在?” “听说此地有块大石,通体赤红,形同朱雀,乃是一处景观……” “呵呵,朱鸟石如何抵挡法宝之威,早已化作齑粉而不复存在!” 不仅那块赤红色的巨石没了,便是近处的礁石也荡然无存,而四周的景象没有变化,这正是当年的遇险之地。x33 于野静静的站在海滩上,面对着熟悉的所在,暗暗叹息一声,转向看向天边的晚霞。 索超与晋元已是摩拳擦掌,道:“严兄,你我如何找寻宝物?” “呵呵!” 严旬没有答话,诡秘一笑。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由远而近,皆脚踏剑光掠地疾行,显然两位筑基的高人。 索超与晋元脸色大变,失声道:“严兄……” 而两人话音未落,已“砰、砰”倒飞出去,接着又是两道剑光穿过腰腹,瞬间变成一对死尸摔在地上。 “严师兄!” 两位筑基修士杀了索超、晋元之后,与严旬打了声招呼。 严旬却是左右张望,惊讶道:“咦,逃了一个?” 叫作于宝山的中年修士明明站在海边看落日,此时却已无影无踪。 “逃走何人,莫非有诈?” “严师兄是否查明他的来历……” “呸,管他是谁,宁杀错,勿放过!” 严旬悻悻啐道。 他与两位同伴捡取了遗物,又一把火将索超与晋元烧成灰烬。 三人未作耽搁,转身消失在暮色之中。 一阵海风吹来,海滩上的灰烬飘散而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潮起潮落 暮色四合。 夜晚降临。 便在此时,树丛中冒出一道人影。他冲着前方的海湾稍作张望,转身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人影悄悄出现在海边的礁石上,依旧留着短须,中年人的模样,正是乔装易容的于野,却又再次隐去了身形。 严旬召集同伴之时,他溜掉了。 而在此之前,于野已经起了疑心。 一个散修,竟然对于南屿城的了如指掌。不仅如此,严旬的言谈举止也多有可疑之处。何况江湖有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所以与他周旋,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罢了。 如今已知金蟾矶的具体所在,还是忙于正事要紧。 而金蟾矶,便在这片海湾之中。 漫天的繁星之下,眼前的海湾一片朦胧。而翻卷的海浪不再汹涌,反而在缓缓的消退。曾被淹没的海滩渐渐呈现出来,随之海面上浮现出一块块礁石。 海水退潮了。 接下来,便该金蟾出水? 于野凝神期待。 不想半个时辰之后,浮出海面的礁石愈来愈多,足有数百上千,且大小不一,形状千奇百怪。 于野瞪大双眼。 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 而上千块礁石浮出海面,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金蟾与天机? 于野愕然片刻,闪身化作一道清风而去。他飞快越过海滩,无声无息的落入海水之中。遁行数里之后,落在一块礁石之上。他冲着脚下稍作打量,转而跃向另外一块礁石。 而他寻觅了半个时辰,不得不停了下来。 礁石为数众多,且形状各异。照此下去,只怕天明时分也未必能够查看一遍。 既然这片海湾以金蟾矶命名,应该自有它的道理。 于野站在一块礁石上,就此散开神识。 数百丈之外,有块礁石显得与众不同,像是一座小山包,为众多礁石所环绕。 于野凌空蹿起,风影般的到了近前,回头稍作张望,闪身遁入“山包”之中。 他的神龙遁法不仅能够隐身,而且兼具风、土、水、火遁术,一旦他施展开来,来无影去无踪。 遁入礁石之中,未见异常。继续潜行百丈,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想必是找错了地方。 而于野尚未返回,忽然脚下踏空。不过眨眼之间,他已置身于一个封闭的洞穴之中。 这是一个位于海底的地下洞穴,约莫十余丈方圆,却没有出口,也没有光亮。而几丈之外,静静坐着两道人影…… 于野惊奇不已。 几丈外的石壁前,盘膝坐着两人。一个是须发银白的老者,一个是中年模样的男子,而无论彼此,皆身着道袍,形容枯槁,脸颊、双目凹陷,显然已死去多年,成了两具没有生机的干尸。 于野庆幸之际,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灵蛟谷山洞内的尸骸,与此处的僵尸极为相仿。 已毋容置疑,这是两位海外修士的遗骸。 记得郜登说过:当年登陆蕲州的海外修士不止一人,遭到追杀之下,早已疲惫不堪,就地躲藏疗伤…… 于野慢慢挪动脚步,左手举起一颗夜明珠。 两具遗骸相距丈余远。 他先是走到老者的面前俯身打量,转而又冲着中年男子凝神端详。 神识之下,尸骸内外一览无余。能够看到死者胸前与腰间的剑伤,以及腹内干瘪的气海。而老者的气海之中多了一个鸡卵状的东西,同样已干瘪破烂不堪。 此外,中年男子的左手中指套着一枚玉石戒子。 于野轻轻取下戒子。 即使他极为小心,而触动之下,中年男子的手掌断裂,随之半边身子“哗啦”垮塌。看似完好的道袍与肌肤也顿作粉碎,仅有尚未腐烂的尸骨发出森白的荧光。 于野后退两步,看向手中的戒子。 他一直在找寻海外修士的下落,不仅是为了宝物,而是他遭遇的苦难与这伙人有关。更何况涉及大泽道门之殇,以及蕲州仙门的动乱。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知道最终的真相。 于野转身走到一旁,又神色一凝。 地上竟然有行字迹? 却覆盖着一层灰尘。 拂去地上的灰尘,字迹呈现出来: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咦,当年渡海之时,曾在荒岛洞穴石壁发现一行古体字迹,由归元道长破译之后,好像正是地上的这段话。 于野抬手将明珠嵌入石壁,拿出归元子留给他的那张白布。 两者对照之下,竟然一字不差,唯独白布上多了一段遗言: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 于野慢慢坐下,眼光中若有所思。 金蟾出水,天机可寻。 什么是天机? 这段偈语,便是天机! 从前不敢断定,如今已确凿无疑。所谓的海外宝物,乃是三件丢失的神器,分别是紫星,星矢,与星海。 而三件神器,究竟是什么样子,有何用处,又遗落何方? 于野收起白布,再次看向戒子。 许是年代久远,戒子的禁制已然消失。随手轻轻挥动,一把短剑、一枚玉简与几件破旧的衣物落在他面前。 于野很是意外。 本以为戒子收纳着大批的宝物,谁想根本没有几样东西。 这伙海外修士,不该如此寒酸! 于野捡起短剑。 短剑仅有七寸,无锋无刃,通体乌黑,入手沉重。而稍稍浸入法力,顿时觉着一股强大的气机从剑体之中喷薄欲出。 嗯,这把飞剑很是不差! 于野又拿起玉简。 是枚图简,其中绘制着山水地理,有九重山,千机峰与天机门的字样。而图中单独标注了一个地名,百草堂。 天机门? 于野急忙放下图简,拿出一块玉佩与一把断剑。 两寸大小的玉佩,一面刻着“天机”,一面刻着“和”字。而断剑的剑柄之上,同样刻着“天机”的铭文。 于野陷入沉思之中。 依然不知来龙去脉,却不妨从手头之物与各种讯息之中推测一二。x33 据郜登所说,海外修士不止一人。 且假设海外修士为六人,因得到神器而遭到追杀,便从燕州逃到了蕲州。谁想抵达蕲州之后,强敌依然紧追不舍。其中两人伤势惨重,只能躲在金蟾矶的洞穴中。另外四人则是分头逃命。一人流亡海岛,在临终前留下石壁偈语,却不甘泄露天机,便刻下一段难懂的古体字迹。余下三人逃向大泽,一人死在灵蛟谷,一人葬身荒野,最后一人便是裘伯,他独自隐居在星原谷的于家村。 如上六人,或许来自同一仙门,天机门。 为了躲避追杀,三件神器被六位修士分别藏匿起来。随着六人相继道陨身亡,神器也随之消失,而相关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使得各方为此争斗了数十年之久。 有的人是想找到宝物,从而找到燕州,有的人或已知道神器的存在,于是不择手段。 如今已知六位修士的下落,却不知神器的去向。 而灵蛟谷中,尘起曾经抢走了一枚纳物戒子。莫非,神器在他的身上?自己在燕家庄外丢失的小剑,又是否与神器有关? 于野摇了摇头。 宝物天成,有德者居之。管它什么神器呢,多想无益。 于野收起面前的物品,唯独留下短剑。 总觉着墨筱师叔的飞剑威力欠缺,不如趁此时机重新祭炼一把飞剑。 他收敛心神,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黑色的短剑悠悠离地三尺,静静悬在五尺之外。 于野挥动双手,一道道法诀、符阵飞出。短剑缓缓旋转,并散发出诡异的黑色光芒。他伸出食指祭出两滴精血,顺势掐动手印。红色的精血“扑”的炸开,倏然化作跳动的符文飞入短剑之中。随之“嗡”的一声剑鸣,七寸短剑暴涨三尺,霎时光芒大作,风声“呜呜”作响,杀机呼啸盘旋…… “哗啦——” 于野慌忙抬手一招,剑光消失。他一把抓住短剑,暗暗尴尬不已。 飞剑过于霸道,一时掌控不住,凌厉的杀气所至,使得原本端坐的两位修士变成了两堆枯骨。 于野愧疚之余,又面露喜色。 这把意外得到的飞剑,不仅霸道,而且强悍,威力堪比他七杀剑气的一式殉杀。 有此收获,也算是不虚此行! 于野站起身来。 已耽搁了不少时辰,该走了。 他挥剑铲去地上的字迹,又冲着两堆枯骨拱了拱手。之后在原地转了一圈,不忘拿走石壁中的夜明珠,闪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当他遁出礁石,四周已淹没在海水之下。不知不觉过去一夜,恰逢清晨的涨潮时分。 继续遁行而去。 转瞬之间,到了岸边。 于野破水而出,飘然落下身形。 晨色朦胧,浪花奔涌。飞涨的海潮,已渐渐填满了整个海湾。曾经浮出海面的礁石,早已无影无踪。 于野一边欣赏着涨潮的奇观,一边顺着海湾往北走去。x33 趁着天色尚早,先行返回南屿城。之后借道传送阵,返回云川仙门。 忽听一声冷笑传来—— “呵呵,于道友,幸会呀……”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以暴制暴 一位男子出现在十余丈外。 严旬? 于野有点难以置信。 他回到岸上之后,便收去遁法,谁想刚刚显出身形,便再次遇到严旬。 “你找了我一宿?” “我找你一宿?哈哈——” 面对于野的质疑,严旬大笑了一声,道:“不过,你昨晚逃得挺快。” 与此同时,两道剑光划破晨色而来,转瞬到了近前,却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盘旋,肆无忌惮道—— “三十里方圆之内,共有四十二人滞留不去,无论修士或山民,均已化为灰烬!” “严师兄抓住一条漏网之鱼!” 于野看着半空的两位筑基修士,又看向严旬,惊愕道:“为何滥杀无辜?” 严旬与他的两位师弟竟然在彻夜杀人。但凡来到此地的寻宝者,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均已遭到毒手。而金蟾矶所在的海湾,恰好位于海边的三十里方圆之内,只要他于野现身,注定劫数难逃。 “哈哈!” 严旬的笑声更加猖狂,道:“也罢,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在他看来,于野已是一个死人。与死人啰嗦几句,或能为昨夜的收获增添几分快意。 “众所周知,当年的朱鸟石海滩发生一场混战。天云门一方虽然大获全胜,却被云川门逃走三位弟子。据天云门长辈的推断,逃走的三人必将返回南屿城寻找宝物,吩咐我等就结网以待。却怕那三人藏形匿迹、暗中作祟,故而宁杀错、勿放过。” “宁杀错、勿放过?难道来到海边的寻宝者、或观光者,一个也不放过?” “嗯!” “十二年间,该有多少人丧命?” “记不清了!” “死者无辜……” “不死,怎知无辜?” “哼!” 于野闷哼一声,气结无语。 十二年前海边的那场伏击,仅有他于野侥幸活了下来。谁想天云门并未罢休,一直在等待他的再次归来。又怕他暗中行事,便四处诱骗寻各地的寻宝者,最终不管真假、也无论仙凡,一律格杀勿论。 好一个天云门,好一个荀原,为了抢夺海外的宝物,竟然如此阴险歹毒,如此的不择手段! 而他于野成了各国仙门的仇敌,想必也是天云门的栽赃嫁祸! 而这个严旬,竟然参与了海边的伏击? 于野强忍怒气,道:“据说十二年的那个夜晚,还有一位金丹高人参与了伏击,此时他人在何处?” 严旬狐疑道:“你一介散修,怎会知晓此事?” 于野看着半空中的两位筑基修士,他两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淡淡笑道:“嘿,我当晚在场!” 严旬诧异道:“你是何人?” “我乃……” 于野的话未出口,突然狂风大作。 两位筑基修士尚自踏剑盘旋,忽见两道黑影闪电般的扑到近前,竟是生有双翅的丑陋怪物,并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嘴狠狠咬来。两人尚未来得及躲避,“砰、砰”撞在巨翅之上。 与此刹那,晨色中闪过一道青色龙影。 “我乃……于野!” 于野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叱呵:“禁——” 严旬根本未将“于道友”放在眼里,只当对方是位散修,生死任由宰割,不料异变突起。 于野? 岂不就是当年逃脱追杀,如今正被各方找寻的云川门弟子?在此守候了十二年,终于得偿所愿。而他只是炼气小辈,怎会成了筑基高手,并召唤出两头凶狠的怪物? 严旬震惊不已,慌忙抽身暴退。而他刚刚离地,忽然身形一顿僵在半空,紧接着凌厉的剑气呼啸而至,腰腹间“轰”的炸开一个血洞。他茫然的看着半截身子落在地上,以及那虚幻而又疯狂的龙影,丢开手中的飞剑,带着无尽的困惑缓缓闭上双眼。 临死的最后一刻他也没弄明白,为何毫无还手之力呢…… “哧溜——” “哎呀——” 两位筑基修士摔下半空之际,催动飞剑、祭出符箓拼命抵抗。一头怪物被剑光击中,身上划过一串火星;一头怪物扇动双翅拦截,并一口将企图逃遁的猎物狠狠咬住。 “禁、禁——” 与此瞬间,又听两声叱呵,随之剑气呼啸,血肉横飞。 在怪物的疯狂攻势之下,两位筑基修士已是手忙脚乱,忽然诡异的禁制伴随着凌厉的剑气急袭而来,各自身形一僵、法力难继,“轰、轰”腰腹炸开血洞。两头妖物趁势一口一个,竟然将两人扯碎了吞入腹中…… 龙影散去,于野飘然落地。 却见两头妖螈仍在扑腾、撕咬,海滩上飞沙走石、血腥弥漫。其中一头妖螈前足的鳞甲脱落,显然为飞剑所伤,它吞噬了残肢断臂之后,又气汹汹的扑向严旬的尸骸。另外一头妖螈则是挥动双翅、昂首嘶鸣,刺耳的尖啸声回荡不绝。 “住手——” 于野出声阻拦。 妖螈嗜血成性,一旦吃了亏,变得更加暴虐疯狂,根本不容阻拦,转眼之间已将严旬的尸骸撕扯得粉碎。 于野不忍目睹,转过身去。 养了十多年,头一回召唤妖物助阵。而两个家伙凶狠有余,机智狡诈不足。尤其对付筑基修士,略显吃力。 却恶习难改,岂能吃人呢。 此时,天边出现一抹朝霞。而风景优美的海湾却是污血横流,还有两头丑陋的怪物尽其疯狂。 “走了——” 于野呵斥一声。 两头妖螈扇着翅膀、带着腥风扑了过来,又是一阵飞沙走石,各自张开大嘴,吐出三把飞剑与三个纳物戒子。 “哼,贪吃的东西!” 于野催动御兽戒收起两头妖物,顺手捡起飞剑与戒子,接着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淡淡的光芒飞驰远去。 南屿城外,有座五里亭。 石亭建在道旁的树荫下,供往来的行人歇脚之用。 而天色尚早,四下里宁静无人。 忽有光芒一闪即逝,接着人影跌落,匆匆走入亭中,略显尴尬的样子。 施展神龙遁法的风遁之术,本该飞遁百里。而尚未抵达南屿城,竟在途中跌落下来。这是遁法不够娴熟的缘故。正如此前施展的《天禁术》之禁术,一直难有施展的机会,所幸今日没有失手,毕竟已多年未曾遇到强敌。 于野见亭子里摆放着石桌、石凳,遂坐下来稍事歇息,趁机看向他刚刚缴获的三个纳物戒子。 严旬与他的两位同伴竟是天云门的弟子。 三人的戒子已被他抹去了禁制,收纳的物品一览无余。其中另有两百多个纳物戒子,一千多块灵石,两百多把质地不同的短剑,以及为数众多的丹药、符箓、功法、杂物等等, 于野忍不住闭上双眼,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为了等待他于野,或墨筱、冷尘返回南屿城,也是为了避免他三人再次逃脱,严旬与同伴竟然布设陷阱滥杀无辜,十二年间至少杀害了两百多位修仙同道。 哼,本想仙门纷争与他无关,如今却已深陷其中,并牵累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墨筱师叔、冷尘师兄,还有卞继、梁乔、姜蒲,又何尝不是死得憋屈、死得冤枉! 于野吐了闷气,两眼闪过一抹冷意。 既然天云门如此卑鄙下作,便莫怪他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于野拂袖起身,大步走出亭子。 此时,旭日东升,晨色润朗。 大道上,相继出现行人的身影。 于野踏剑而起。 片刻之后,南屿城已在脚下。 山城之巅坐落着一片独立的宅院,树木掩映,楼台耸立,气象森严。 于野踏剑盘旋,抬手往下一指。 一道黑色剑光呼啸而去,“轰”的发出一声巨响,随之光芒闪烁,而宅院的门楼竟然安然无恙。 于野召回剑光,便欲再次发动攻势。 忽见一位中年男子踏着剑光冲天而起,怒道:“何人在此放肆!” 紧接着宅院中冒出十多位炼气修士,各自挥动飞剑,大呼小叫,气势汹汹。与此同时,山下的城门处、街道上也蹿出修士的身影。 于野踏剑而立,扬声喝道:“天云门的弟子何在,都给我滚出来——” 中年男子与他隔空对峙,见他修为寻常,却盛气凌人,更添几分怒气,叱道:“本人便是南屿城的供奉,我弟子尽在此处,你究竟来自何方,岂敢犯我府邸、扰我山城?”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未见金丹前辈现身。整座南屿城仅有一位筑基修士,余下的仙门弟子也不过二三十人。 于野伸手抹着唇上的短须,有恃无恐道:“天云门嫁祸无辜,滥造杀孽,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哼!” 中年男子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既然有人上门挑衅,今日难免有场恶战,不想他尚未动手,十余丈外对峙的人影突然消失。他急忙凝神寻觅,忽听一声叱呵传来—— “禁!” 似有青色龙影闪烁,霎时禁制笼罩,剑气呼啸,无边的死意降临。 中年男子只觉得四肢束缚,法力修为难以施展,正当他惊骇之际,腰腹“砰”的炸开一个血洞…… 于野趁势现出身形,伸手抢过纳物戒子,一脚将他踢下半空,挥袖祭出两块精玉炼制的玉符。 “轰、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之中,宅院的阵法崩溃,顿时墙倒屋塌,烈焰滚滚。 众多炼气弟子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于野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抓出数十张离火符往下砸去。不过转眼之间,山城之巅已笼罩在熊熊的火光之中。 踏上仙途至今,他最为擅长的依然是杀人放火! 山上火起之时,城中已然大乱,无数人影涌上街道,或是驻足观望,或是大呼小叫,或是慌慌张张逃向城外。 与此同时,带着愤怒与悲怆的话语声再次响彻山城—— “天云门嫁祸无辜,滥造杀孽,人神共愤,天理难容!”x33 冲天的浓烟与烈焰之中,一道人影踏剑远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千剑万符齐发 云国往北,便是中山。 而从南屿城至云川峰,足有十余万里之遥。 灵溪,乃是云国北端的一座小镇。因三十里外的灵溪山有家仙门,五行门,于是小镇成了南来北往者的落脚之地。 小镇占地两三里,房舍百余间,客栈商铺俱全,一条平坦的街道横贯东西。 镇子东头有家聚仙客栈,门旁为客栈的酒肆。 正当晌午时分,酒肆的凉棚下坐着几位食客。一位男子自斟自饮,很是悠闲自在的样子。 不过,他的相貌又有变化。前往南屿城的时候,他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今来到灵溪镇,已变成四十多岁、脸色焦黄、胡须稀疏的中年人。 狐面百变。 百变的是相貌,不变的是本性。他依然是于野,大泽于家村的一介凡徒。 此前杀了云川门的筑基供奉,冲天的大火惊动了整座山城,不愿殃及无辜,于野及时离开了南屿城。随后他一路御剑北飞,于六月中旬抵达灵溪镇,打听到此地有家仙门,便在镇上的聚仙客栈住了下来。 自从返回蕲州之后,各种遭遇不断,接着又长途奔波,很是疲惫不堪。且就地休整几日,再借道仙门的传送阵前往云川峰。 小镇的烧酒为谷物酿制,劲道够猛、味道够辣! 于野饮了口酒,夹起一块卤肉扔进嘴里。 六月的骄阳依然炽烈如火,热浪氤氲的街道上见不到几个行人。客栈看门的狗儿也忍耐不住酷热,躲在树荫下伸着舌头、喘着粗气。酒肆的食客更是袒胸露臂、满头大汗,却不妨吃喝痛快、大声说笑。 便于此刻,酒肆门前忽然落下两道人影。 “掌柜的,十坛烧酒,三十斤卤肉,打包带走!” 踏剑而来的两个男子身着道袍,像是同门的师兄弟。其中一人购买酒肉,一人摇头抱怨—— “南屿城遇袭一事,自有天云门应对,我五行门远在数万里之外,如何知晓贼人的下落?” “据说贼人来自云川门,叫作于野。” “是他又能怎样,早已逃匿无踪……” “两位仙长,请稍候片刻!” 酒肆的掌柜招呼一声,自去忙碌。 “各家仙门均已派人前往南屿城,你我岂能置身事外!” “几位师兄已出门多日,仅有你我留在家中,天云门全然不顾他人死活……” “师弟慎言!” “咦?” 两人对话之际,不由得换了个诧异的眼色。 袒胸露臂的食客之中,竟然有人衣衫整齐,显然是位修士,却又看不出他的修为。 “这位道友,幸会!” 于野尚在低头吃喝,却知道躲避不过,他只得站起身来,举手道:“见过两位前辈,在下途经此地……” “掌柜的——” “来啦,十坛烧酒,三十斤卤肉打包带走——” 两位男子买了酒肉,转身踏起剑光扬长而去。 于野依然在举着手,身上显露出炼气八层的修为,却已没人理会他的存在,唯有邻桌的食客冲着他上下打量。 他只得默默坐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仙道崇尚强者,尊卑分明。说白了,就是江湖中的拼拳头讲道理。筑基修士当然瞧不起一个炼气晚辈,而两人的对话中倒是透露了几点讯息。 南屿城的那场大火,终于在半个月后烧到了各地。天云门不肯罢休,四处召集人手追查他的下落。 再一个,五国仙门前往云川峰追讨宝物的传言属实。 不过,他大闹南屿城的时候,已乔装易容,怎会有人知道他的姓名? 于野重重放下酒碗,长长吐了一口酒气。 不管是谁杀了天云门弟子,都将归咎到他于野的头上,不管他是否藏形匿迹、乔装易容,都将由他背下所有的罪名。当然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他无非就是一个仙门纷争的借口罢了。而倘若他被迫现身,又将陷入圈套而后果难料。 哼,早已见识了人性之恶,不想他还是低估了仙门高人的卑鄙下作! 于野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开了酒肆。 他回到客房,封了房门,撩起衣摆坐在榻上,依然是郁郁难消。 若不是墨筱师叔的临终所托,他早已找个地方躲了起来。于天师的灵公门倒是不错,广济山风景秀美、灵气浓郁。再不济逃离蕲州返回大泽,避世隐居也是一条出路。如今却不得不返回云川峰,继续面对那纷纷扰扰、尔虞我诈。 于野摇了摇头,翻手拿出五面阵旗。 这是于天师的师兄所炼制的阵法,名为天罡聚煞阵。天罡寓意防御坚固,聚煞则为重重杀机。 他又拿出十余套阵旗。 其中有鬼修阵法,也有仙门所用的阵法。 于野查看着阵旗的不同,研修布设之法,又琢磨《天禁术》,以及相关的禁制法门。接着查看他所有的符箓,推测即将到来的凶险与应对的手段。 此时返回云川峰,无异于自找麻烦。 既然挑战已无可避免,唯有全力以赴。而回想踏上仙途的十六年,何尝不是在挑战中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 两日后。 于野走出客栈,踏剑而去。 寻至灵溪山,他亮出令牌,冒充天云门的前辈,谎称外出公干途经此地。五行门是家小仙门,看守山门的弟子倒也恭恭敬敬,却告知前往中山国的传送阵已经停用,他悻悻离去…… 又过去十余日。 于野出现在一片树林中。 走出林子,前方出现一座小镇,天野镇。 穿过熟悉的街道,来到镇子的东头。 于野站在一堆废墟前。 天野镇与云川峰相距不过百里,而曾经热闹的集镇竟然见不到几个修士。传送阵所在的云起别院,则是变成了一片废墟。 于野在原地徘徊片刻,离开小镇往北而行。 谨慎起见,他依然乔装成一位炼气八层的中年修士。 中山国各地仙门的传送阵均已停用,他只得御剑飞行。而持续飞了十余日,很是辛苦,如今已抵达天野镇,便改为步行而趁机缓口气。 黄昏时分。 济水峰便在前方,却见山门倒塌,树木折断,四周一片狼藉。 云川峰 x33的方向则是光芒闪烁,巨响轰鸣,人影乱飞,却又一时状况不明。 于野径自穿过山门,循着盘山石梯抵达济水峰。 半山腰的楼阁已变成废墟,山坪上的石亭也倒塌半边,同样见不到仙门弟子的身影反而到处都是烟熏火燎与飞剑劈砍的痕迹。x33 离开济水峰里,途中遇见几位陌生的炼气修士,见他拿出天云门的令牌,便也不再过问。又去二十余里,云川峰前的山坳上聚集着成群的修士。 而云川峰笼罩在阵法的光芒之中,遭到飞剑的不断轰击…… 于野来到山坳上。 没人阻拦,也没人盘问他的来历。 于野站在人群中。 不仅山坳之上,下方的山谷与半空之中也到处都是人影,怕不有一两千之众,筑基修士便有四五百,还有十多位金丹前辈在发号施令。 于野暗暗惊愕不已。 只说追讨宝物,却变成了一场仙门大战。 济水峰已经遭殃,如今各方正在攻打云川峰。而任何一家仙门也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攻势,只怕云川峰凶多吉少。 “邪罗子——” 便于此时,话语声震彻四方。 于野抬头看去。 百丈高空站着四道人影,他曾在天鸣山见过其中三人,分别是苏丘子、令狐北与荀原。而出声者乃是一位陌生的老者,听他扬声喝道—— “兰陵城宝物为我蕲州仙道所共有,却被你门下弟子抢走。如今劫宝之人现身,并在南屿城杀人放火。任你如何装聋作哑,此事已不容抵赖。我劝你交还宝物,否则便交出于野——” 话语声加持了法力,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众多炼气弟子不堪忍受,纷纷两手抱头而神情痛苦。 阵法笼罩之下,巨大的云川峰闪闪生辉,恰逢落日的余晖映照而来,使得壮丽的奇观更为雄浑肃穆。 却无人回应。 老者厉声又道:“我穆元子言尽于此,各方听令——” 竟是天玄门的穆元子? 四大仙门的门主到齐了,看来不攻下云川峰是不会罢休! 与此同时,数百筑基修士已踏剑而起。 上千个炼气修士也不甘示弱,争相往前涌去。 于野唯恐露出破绽,拿出一把短剑装模作样。 “千剑、万符齐发——” 随着穆元子的一声令下,令狐北与苏丘子、令狐北,以及现场的修士齐齐出手。霎时一道道剑光闪烁,随之又是一道道符箓炸开。当真是千剑万符齐发,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呼啸而去。 “轰、轰、轰——” 于野正想趁机开开眼界,忽而光芒刺目,一阵狂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扑面而来,紧接着几道人影砸在他的身上,他急忙趁势踉跄后退,顿时与众多炼气修士摔成一团。忙乱之中他不忘回头看去,护山大阵犹在急剧闪烁,似乎已摇摇欲倾,而高大巍峨的云川峰却屹立如旧。 从未见过这般疯狂的攻势,而阵法反噬的威力同样惊人。 “哼!” 便听穆元子冷哼一声,道:“天色已晚,明日再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上当了 夜色降临。 云川峰依然笼罩在阵法之中。 阵法四周的山谷间、山梁上、溪水边,点燃了一堆堆篝火。 火光环绕十余里,众多仙门弟子散落各处,偶尔几道剑光盘旋,围困的阵势森然如旧。 山坳上,四位金丹高人在轻声交谈。 “此番攻打云川仙门,穆兄居功至伟!” “穆兄振臂一呼,各方云集响应!” “我天云门,任凭穆兄驱策!” “哼,各位假意吹捧,无非让我穆元子出头罢了。而事已至此,谁也休想摆脱干系!” 不管是心机深沉的令狐北,老谋深算的苏丘子,还是心狠手辣的荀原,均在恭维穆元子。而穆元子却不领情,他拆穿了三位老友的用意,沉着脸又道:“你我来到此地一月有余,攻下济水峰与天秀峰又耗时十多日,四国仙门同道已是疲惫不堪,倘若明日不能攻下云川峰,只怕是夜长梦多……” 山坳下,一群仙门弟子围着篝火而坐。 修仙者不畏寒暑,又逢盛夏时节,当然不是为了点火取暖,而是借助火光驱赶蛇虫,防备云川仙门的偷袭。 于野坐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佯作吐纳调息。此地仙门弟子众多,又来自各方,谁也不认识谁,倒不怕露出破绽。而他关注的并非仙门弟子,而是几位金丹高人。起初尚能听到山坳上的对话,渐渐的什么听不见,却有几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顿时吓得他胆战心惊。 任何一位金丹高人都能将他置于死地,更何况还有难以面对的数百筑基修士与一千多个炼气弟子。 他敢有半点大意,纯属作死! 而云川峰便在百丈之外,却被阵法阻隔,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靠近半步。倘若穆元子等人攻破了护山大阵,云川仙门或将覆灭。他曾经的诺言,亦将随之落空。接下来又将何去何从,且待明日…… 夏夜短暂。 天光破晓。 朦胧的晨色中,人影奔忙、喊声四起。各方弟子忙着扑灭篝火,并在师门长辈的带领下摆开阵势。四大仙门的门主与十多位金丹高人也聚集在山坳之上,一场更为猛烈的大战即将到来。 于野凑近一群仙门弟子,却遭到对方长辈的询问,他不敢冒名顶替,只得找个借口转身离开。而各方都在忙碌,倘若有人独自闲逛,难免招来猜疑,他便奔着另外一群仙门弟子走去。x33 数十个炼气修为的仙门弟子站在一片山坡上,听一位筑基前辈训话—— “大战即起,我玄春门清点人数……” 仙门在清点人数,外人应当回避。 于野在十余丈外停下脚步,却又神色一凝而眼光闪烁。他迟疑了片刻,传音道:“天罗入凡尘,淘尽三千恨;龙吟动天地,安坐看云生……” 人群中的两位仙门弟子猛然回头。 于野却不再出声,默默转过身去。 两位仙门弟子换了个诧异的眼色,与长辈打了声招呼,声称遇到了好友,便并肩走了过来。 “道友……” “你是……” 两位仙门弟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相貌,炼气八层的修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景,已是炼气九层的高手。两人走到于野的面前,却又不敢相认,只管冲他上下打量,仍然错愕不已。 “罗兄,安兄,别来无恙” “天呐……” “于兄弟,果然是你……” “于野不便显露真容,两位兄长见谅!” “嗯嗯,这边说话——” 罗尘与安云生。 意外遇到两位故人,于野本想躲避,最终还是忍不住暗中召唤了一声。而方才的两段话正是来自罗尘与安云生,其中嵌有各自的姓名,唯有彼此知道其中的典故,只是再次重逢来的如此突然。 三人走到一旁传音对话—— “易容术?传说你死了……” “你如今名声远扬,与大泽有得一比,如今又从何处而来,岂敢现身……” “一言难尽,改日再说不迟。十多年未见,两位兄长近况如何?” “我与安兄尚算安稳,奉天晟门所召来到此地……” “唉,只可惜何清念死于同门仇杀,羽新至今生死不明,当年同船来到蕲州的仅有你我三人……” “羽新他……” “你知道羽新的下落?” “不……” 故人重逢,本该是欢喜的场面,却各有顾忌,只能传音问候。罗尘与安云生不敢询问于野的来历,于野也不敢提起羽新的下落。 便于此时,一位筑基修士踏着剑光匆匆而来,紧接着山坳上传来怒骂声,各家仙门的长辈也在召唤弟子。 “于兄弟,保重!” “来日若有难处,可去卫国投奔灵公门。两位兄长,有缘再会!” 罗尘与安云生面露不舍之色,却不得不告辞离去。于野摸出两个戒子塞入对方的手里,不忘暗中叮嘱了一句。 十多年未见的三位好友,在意外的短暂重逢之后,又一次分道扬镳,而再会之日或已遥遥无期。只怪彼此的修为弱小,既然难以自保,且命不由己,唯有各奔前程。 众多的仙门弟子奔着山坳涌去。 于野趁机混入人群,并悄悄散开神识。 山坳上的穆元子正在叫骂—— “邪罗子,你竟敢毁我玄庭山,杀我弟子,卑鄙无耻……” 玄庭山,乃是邪罗子的仙门道场所在。 其言下之意,邪罗子趁他山门空虚,派人洗劫了玄庭山,杀了他门下的弟子。如今幸存的弟子赶来报信,顿时令他勃然大怒,谁料又听禀报道—— “师伯,我玄庭山遭劫之后,卫国的二十余家仙门相继遇袭……” “啊——” 穆元子更加愤怒。 而在场的仙门弟子却躁动起来。 不用多想,遇袭的均为参与攻打云川峰的仙门。而云川峰岿然不动,各家仙门已经遭殃。 与此同时,又有三位筑基修士踏剑而来,急声禀报道—— “我天晟门与多家仙门遇袭,强敌犹如无人之境,弟子死伤无算……” “卫国境内数十家仙门遇袭,房舍焚毁,灵脉被抢……” “玄凤国大小仙门尽遭洗劫,请灵狐师叔速速返回……” “所言当真?” “事发多日,何不及时禀报?” “云川峰陷入重重围困,便是鸟儿也飞不出来,究竟是何人所为,岂能同时祸乱各地?” 穆元子怒骂之时,苏丘子与荀原、令狐北尚且沉稳镇定,而短短片刻之后,各自或是震惊,或是存疑,或是暴躁,无不神情大变。 “中山境内停用了所有的传送阵,弟子只得昼夜兼程赶来……” “路途遥远,又要躲避追杀……” “强敌均为金丹、筑基修士,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任其下去,只怕各国仙门无一幸免……” “嗡——” 现场顿时大乱,惊讶声、鼓噪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人群中的于野同样难以置信。 云川峰陷入重重围困,又有阵法笼罩,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一时难以攻破护山大阵。谁想双方对峙之时,各国仙门突然遭遇了灭门之灾。 谁干的? 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倒像是他于野的行事之风,而他却没有那么强横的手段。 而关闭中山境内所有的传送阵,只能是云川仙门所为,却又如何在抵御各方强攻之时,洗劫了上百家仙门…… “哎呀,上当了,苏某先行一步——” “苏兄……且罢,荀某着实放不下南屿城,告辞——” “难怪邪罗子不肯露面,你我中了他的圈套。我天鸣山元气未复,再也禁不起半点风浪啊!” “三位道兄……” 惊悉各地仙门遭遇重大变故之后,苏丘子与荀原、令狐北再也无心攻打云川峰,各自找了个借口,便踏起剑光匆匆离去。x33 各家仙门弟子更加慌乱不安。 何为上当,什么又是圈套? 离去的三位高人,已经给了解答。 云川门先是舍弃济水峰与天秀峰,接着又引诱各方攻打云川峰,致使各家仙门空虚,遂趁机大肆报复。而邪罗子之所以不肯露面,也许他正在四处烧杀劫掠呢。 此时此刻,犹如后院失火。 情形危急,撤吧! 不待吩咐,各家仙门弟子争先恐后般的四散而去。 “岂敢临阵脱逃——” 山坳上仅剩下穆元子与他的三位金丹长老,本想今日攻下云川峰,不料转眼之间形势逆转,他急忙出声阻拦。 却已没人听从号令,三位老友也不见了踪影。 “唉——” 穆元子仰天长叹一声,道:“今日功亏一篑,非我天玄门之过!” 他摆了摆手,吩咐三位金丹长老撤离。 而他尚未动身,忽然一阵光芒大作。 坚守多日的护山大阵竟然消失了,巍峨耸立的云川峰显露峥嵘。与此春节,无数人影俯冲而下,紧接着剑光闪烁、符箓轰鸣,凌厉的杀气犹如狂风怒浪般的呼啸而来。 穆元子脸色大变,失声道:“又上当了,快走——” 什么叫又上当了? 起初以为云川峰仅有少数弟子留守,继续攻打已徒劳无益。谁想突然冒出来的上千之众,竟个个凶悍、人人争先,更有金丹修士与数十筑基弟子,分明是蓄势已久而精锐尽出。 而上当倒也罢了,关键是四国仙门弟子已撤退了大半,仅凭他的天玄门,根本抵挡不住云川门的疯狂攻势! 穆元子踏剑而起。 一道杀气直奔他呼啸而来。 竟是三道剑光在半空中变幻,瞬间合为一道丈余长的剑虹。杀气更为凌厉,威力随之倍增。紧随其后的乃是三位金丹修士,彼此联手发出了强悍的一击。 穆元子被迫御剑抵挡。 剑虹急遽闪烁,倏然化作数百道剑影,犹如树花绽放,又似骤雨突降,猛地将他笼罩其中。他急忙催动法诀,身形霍然暴涨数丈。便听“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身形崩溃殆尽,又是光芒一闪,他竟从剑影的缝隙之中逃了出去,却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股热血,遂回头张望而恨恨不已。 漫山遍野都是逃窜的人影与闪烁的剑光,血肉横飞…… 第二百五十六章 跟我斗 云川仙门的反击,突然、凶猛,且势不可挡。 如潮的攻势,凌厉的杀气,呼啸的剑光,吓得各方仙门弟子惊慌逃窜。 于野的身旁已没有了人影,而他依然愣在原地,像是惊慌失措,一时之间忘了逃命。 着实突然! 状况的连番变化,形势的不断逆转,不仅使得穆元子连呼上当,便是他于野也是始料不及而眼花缭乱。 穆元子败了! 在三位金丹长老的围攻之下,穆元子惨遭重创,若非他神通强大,断难逃脱此劫! 而众多仙门弟子却是运气不佳,尚未远去,或稍慢一步,便已相继倒在剑光之下。云川门的筑基弟子、炼气弟子则是气势如虹,随后拼命追赶、疯狂的追杀。只见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知罗尘与安云生是否脱险…… 于野担忧之际,一道剑光呼啸而至。他正要转身躲避,不料又是十余道剑光袭来。 竟是一群炼气弟子逼到近前,还有三位筑基弟子踏着飞剑俯冲急下。 这是将他当成外来的仙门弟子,欲杀之而后快。 于野急忙祭出几张符箓,身前顿时金光闪烁。而金甲符尚未显威,“轰”的崩溃殆尽。他踉踉跄跄往后退去,被迫喊道:“车师姐……” 见他毫发无损,更多的云川门弟子扑了过来。 三位筑基弟子同样意外不已,便要再次出手。而其中的女修突然神色一凝,惊讶道:“于野?” “是我——” 于野堪堪站稳,伸手抹去脸上的狐面,呈现出一张年轻的脸颊,却是神情苦涩而又无奈的样子。 冒着生死凶险回到了云川峰,竟然遭到同门的围攻。而且攻势之猛,他根本抵挡不住,却又不敢还手,也不能逃走。所幸遇到一位熟人,便是与他交情不错的车菊师姐。 而她已成了筑基修士? “住手——” 筑基女修正是车菊,她急忙大喊一声,与左右点头示意,遂收起剑光落下身形。 “于野,果真是你!” 车菊落在于野的面前,冲着他上下打量,难以置信道:“想不到你活着,墨师叔与冷师兄为何没有一同归来……?” 她的两位同伴换了个眼色,带着炼气弟子继续追杀而去。 于野的脸色变幻,欲言又止。 一别十二年,车菊已是筑基二层的高手。她的相貌没有什么变化,言谈举止中也透着关切之情。 而有关墨筱、冷尘的生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车师姐……” 于野稍作迟疑,便想简短道明来意。 忽然有人叱道—— “放肆!车菊乃是筑基师叔,你一炼气小辈,岂敢竟敢冒犯尊长!” 十余道剑光从远处飞来。 为首的乃是三位金丹长老,分别是神启堂的铁杉,牧道堂的严丘,百川堂的方巽子。簇拥左右的乃是一群筑基弟子。朴仝与尘起竟然也在其中?而出声之人正是朴仝,他与尘起均已修为筑基,却一个脸色不善,一个神情古怪。还有一位中年男子看着面熟,他已从大泽返回蕲州? 与此同时,大批的炼气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 “于野……” “于师弟,他没死……” “哎呦,我便知道他活着,于兄弟……” 已有多名弟子认出了于野,均是惊奇不已,却又不敢靠近,与他远远招手致意。 转瞬之间,三位金丹长老、十多位筑基弟子落下剑光。数百个炼气弟子也停了下来,山坡上到处都是人影。 人群环绕之中,站着一位年轻男子。 其身材挺拔,双眉如刀,眸似朗星,神色内敛,气度从容。 他就是失踪多年,却已名扬四方,如今突然现身,并返回仙门的神启堂弟子,于野。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微微点了点头,转而举手执礼,道:“弟子于野,见过三位长老与各位同门!” 三位长老却面面相觑。 铁杉长老往前一步,沉声道:“于野,你从何处而来?” 于野避而不答,请求道:“弟子拜见门主,以便当面禀明实情!” 铁杉继续问道:“墨筱与冷尘何在?” 于野竟然颇为固执,重复道:“弟子请求拜见门主!” 铁杉伸手拈须,脸色似有不快,耐着性子道:“有什么话,禀告老夫便可!” 方巽子与严丘附和道—— “有铁长老在此,足矣!” “门主尚在闭关,即使穆元子也休想见他一面,更何况你一个小辈,全无半点规矩!” “哼!” 朴仝怒哼一声,叱道:“你杀害同门、窃取宝物,致使我云川峰遭此劫难,如今你竟敢返回山门,好大的胆子!” 尘起跟着微微冷笑,道:“于野,还不认罪伏法,更待何时!” 二三十丈外的人群中,当归一伸手捂着嘴巴、瞪着双眼。难道有关于兄弟的传说都是真的?而他怎会杀害墨师叔与冷师兄,并抢走宝物呢?如若不然,他为何遭到前辈的训斥? 山坡上虽然人数众多,却忽然寂静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于野沉默不语,像是理屈词穷,一时无从辩驳。他身旁的车菊也悄悄后退了几步,清秀的脸上露出猜疑与戒备之色。 “唉——” 于野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 “墨筱师叔临终嘱托,命我务必要将海外宝物当面转呈门主,却不想遭此诘难,看来窥觊宝物者不乏其人啊,且罢——”他冲着云川峰的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倘若宝物有失,非弟子之过,请门主明鉴……” “慢着!” 铁杉长老不等他拿出宝物,急忙出声制止。 严丘与方巽子也是脸色微变。 于野竟然带着海外宝物归来,若有闪失,必将归咎于三位长老,却怕谁也承担不起门主的问责!x33 铁杉长老不敢耽搁,吩咐道:“卜易,你带人前往三峰九岭,修复护山大阵。” “遵命!” 一位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正是卜易,而他离去之前,冲着于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铁杉长老又道:“于野,随我拜见门主!” 而于野虽然如愿以偿,却并未罢休,他眼光掠过卜易的背影与四周的人群,又道:“铁长老,请允许车菊师姐、朴仝师兄、尘起师兄同去拜见门主。” “为何?” “事关重大,稍后便见分晓。” “哼,姑且由你!” 铁杉长老抬手一挥,与严丘、方巽子踏剑而起。 “于野,我带你一程!” 车菊走到于野的身旁,或想弥补愧疚,竟不容拒绝,抓着他飞上半空。 尘起与朴仝紧随其后,各自心绪莫名。 山坡上的弟子们相继散去。 当归一仍在抬头张望,自言自语道:“于兄弟虽然心黑手辣,却非无情无义之辈,我信他!” “只怕门主不敢信他!” “詹坤?” 一位相貌憨厚的男子也在张望,乃是詹坤,却阴阳怪气。x33 当归一顿时怒了,叱道:“你敢诋毁同门,我定当禀报卜师叔!” “不敢、不敢!” 詹坤脸上赔笑,转身离去…… …… 云川峰下。 依然雾气弥漫。 铁杉长老走到雾气遮掩的洞口前。 “师兄——” “哈哈,如何?” 洞内传来一阵笑声,雾气随之轻轻扰动。 “不出师兄所料,各方忙于攻打云川峰,致使山门空虚,根本挡不住我犁庭扫穴之势。仅仅半月有余,便扫荡近百家仙门,摧毁数十条灵脉,之后暗中返回云川峰。而四位老儿讯息不畅,以至于屡屡上当而顾此失彼。穆元子更是惨遭重创,大败而逃!” “哈哈,跟我斗,便是如此下场!” “师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 “有话直说。” “我带来几位晚辈弟子。” “铁杉,你该知道规矩!” “于野执意拜见门主,我不敢擅作主张。” “于野?便是南屿城失踪的弟子,他竟然活着?哼,各方拿他要挟云川峰,不想他竟有生还之日。” “他不仅活着,还带来墨筱让他转交的宝物。” “哦,让那几位小辈过来吧!” 铁杉松了口气,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门主邪罗子不见外人,乃是多年的规矩,今日难得破例,却是因为一位晚辈弟子。 于野站在一片竹林前。 左右是车菊、朴仝、尘起,以及严丘与方巽子两位长老。 十丈之外,矗立一座花藤覆盖的草亭。再去二十丈,是块平坦的空地,有山溪汇集成潭,还有一个云雾遮掩的洞口。 那便是门主邪罗子的洞府! 此时,铁杉正在洞口前与人对话。他身为神启堂的金丹长老,却一改往日的威严,变得言辞谨慎、神态恭敬! 而神秘莫测的话语声,便来自邪罗子。 他一直都在此地闭关,从未离开云川峰,却一手策划了仙门之战,并最终大获全胜。却至今猜不透其中的玄机,也弄不清他真正的用意。 或如所说,高人难以揣度!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默默想着心事,忽然没来由的心头一跳,似有莫名的恐惧袭来。 便于此时,忽见铁杉招手示意。 于野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过去。 三位同门跟在他的身后,其中的车菊倒也镇定如常,朴仝与尘起却是眼光闪烁、神色不安。 转瞬之间,邪罗子的洞府便在眼前。 于野停下脚步,他与铁杉举手致意,又冲着山洞深施一礼,道:“弟子于野……” 而他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怒喝响起—— “于野,你竟敢欺骗老夫?”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可怕 怒喝声响起刹那,彷如惊雷炸裂。 于野顿时懵了。 只觉得神魂震颤,两腿发软,眼前恍惚,天旋地转,一时难以支持。 欺骗? 谁敢欺骗一位金丹高人啊! 他心头猛一激灵,隐匿的修为瞬间显露出来,道:“弟子返回山门,被迫藏形匿迹,绝非存心欺瞒,请前辈恕罪!” 之前状况频发,遂又遭到围攻,来不及显露修为,他便被带到此处。 而他的《藏龙术》极为高明,便是铁杉也看不穿他的修为,邪罗子怎会一眼识破他的底细? 不过,门主的突然发怒,却让尘起暗暗窃喜,他与朴仝换了个眼神,各怀鬼胎的样子。谁想转眼之间,两人又脸色微变。 车菊也是神情愕然。 “哼!” 山洞中传来一声冷哼,道:“小小的年纪便已修至筑基二层,进境倒也不差。而你应该知道,老夫所说的并非此事!” 于野像是早有所料,不假思索道:“弟子来自卫国与齐国交界之处的偏远山村,自幼身家清白,可与师门长辈前去查证……” 而他话未说完,便被邪罗子打断—— “老夫不管你是否隐瞒修为,也不管你来自何方!老夫只想知道你在南屿城所干的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啊……?” 于野暗暗惊讶一声,念头急转,却不敢多想,忙道:“弟子返回南屿城,只为查明当年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未竟之事。” “结果如何?” “不想再次落入天云门的圈套,遂一怒之下杀了四位筑基弟子,并烧毁了半座南屿城,却未敢殃及无辜。之后返回山门,奈何各地传送阵停用,云川峰又陷入重围,弟子只得见机行事。” “嗯,你是懂得放火的!” 洞口响起的话语声终于缓和下来—— “之前接到禀报,说是有人在南屿城杀人放火,差点坏了我云川峰的大事,不想果然是你所为。此事暂且作罢,奉上你的宝物!” 邪罗子不仅高深莫测,难以揣度,而且话语飘忽,且暗藏机锋,令人胆战心惊、无所适从。 所幸他就此作罢,也或许他所关切的只有宝物。 于野躬身称是,却道:“奉上宝物之前,请容弟子道明原委!” 他拿出两块仙门令牌,分说道:“当年南屿城海边遇袭,墨筱师叔带着冷尘师兄与弟子杀出重围。而墨师叔与冷师兄伤重不治,相继道陨,此处有令牌为凭,深海中有孤岛坟冢为证!” 铁杉接过他手中的令牌,点了点头道:“这正是墨筱的遗物,她身为筑基弟子,又为青霞阁执事,令牌嵌有铭文标记。” “墨筱师叔临终之前,交代两项重托,倘若弟子生还,务必要将宝物当面转呈门主。” 于野又拿出两块半圆的玉牌,道:“弟子不敢辜负重托,苦修十二载,得以侥幸筑基,于月前返回蕲州。据墨筱师叔所说,这件海外宝物名为玉珏,请前辈过目!” 玉牌脱手而去,瞬间消失在洞口之中。 片刻之后,话语声再次响起—— “另外一项重托呢?” “铲除仙门内奸,为我死难同门报仇!” “谁是内奸!” “朴仝……” “你血口喷人——” 于野话语未落,朴仝已是暴跳如雷。 铁杉脸色一沉,叱道:“放肆!” 严丘与方巽子闪身到了十丈之外,一左一右摆出围困的阵势。浅而易见,不管是于野,还是朴仝,只要有人胆大妄为,两位长老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邪罗子倒是云淡风轻,随声问道:“有何凭据呀?” 于野拱了拱手,道:“当年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相约于海边的朱鸟石相会,却被天云门提前设下埋伏。墨师叔拼死救出弟子与冷尘师兄,而郜师叔等十六位同门尽遭毒手。墨师叔临终之前告知弟子,通风报信之人便在当晚幸存者之中。”x33 他说到此处,忽然回头问道:“车菊师姐,我等遇袭的当晚,你与朴仝、尘起、白芷为何离去,能否如实讲来?” 车菊的脸色有点苍白,轻声道:“白芷邀我观看落日,途中与朴仝、尘起结伴同行,返程耽搁时辰,故而……” “白芷何在。” “白师妹尚在闭关。” “尘起,你当晚为何离去?” 尘起与朴仝并肩站在一起,此时他不再幸灾乐祸,而是看向于野,又看向三位长老与雾气遮掩的洞口,禁不住抽动着眼角,慢慢往后退去,出声道:“当晚朴仝师兄邀我游览海景……” 朴仝顿时瞪起双眼,怒道:“尘起,你这个小人……” 于野猛然转身,举手道:“朴仝屡次触犯门规,致使多名弟子伤亡,途经天云门又举止反常,墨筱师叔已断定他是天云门的内奸!” 朴仝急道:“放屁……” 却见三位长老面露杀气,尘起与车菊也退到几丈之外,他忙冲着洞口愤愤不平道:“门主,弟子拜入神启堂二十余载,素来尊师重道,亦曾立功无数,岂能任由于野害我,何况墨筱已死,他空口无凭……” “于野!” 邪罗子悠悠出声道。 “弟子在!” 于野躬身致意。 “此事便由你处置!” 朴仝尚在辩解,不由得脸色大变。 于野却没有吭声,眉梢微微挑动。而他只是稍作迟疑,突然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朴仝便在三丈之外,凭借《天禁术》偷袭,足以将他困在原地。不想他看似慌张无措,却早有防备,身前“砰”的炸开一团光芒,挡住天禁困术的瞬间,他人已腾空蹿起。 于野岂肯让他逃脱,双手齐挥、屈指连弹,四道剑气“呲、呲”破空呼啸而去。 又是“砰、砰”几团光芒,凌厉的剑气尽数落空。 于野怔了怔。 自从他修成《天禁术》与七杀剑气以来,无往而不利。而今日此时,竟然接连失手! 朴仝趁势蹿起十余丈,闪身遁向半空。就此越过陡峭的山峰,便可逃离险地。他禁不住得意大笑—— “哈哈,是我杀了井福、薛讳、晃陌与卢正,也是我传递消息设伏南屿城,又奈我何……” 铁杉与严丘、方巽子急忙飞身追赶,却晚了一步。 便于此时,幽深的洞口突然狂风大作,一只雾气所化的大手冲天而起,竟猛若蛟龙、快似闪电。 朴仝的笑声未落,便被大手一把抓住,根本不容挣扎,他肉身“砰”的崩溃而炸开一团血雾…… 于野惊愕难耐,连连后退几步。 车菊与尘起同样吓得目瞪口呆。 “哗啦——” 破碎的血肉洒落在山壁上、花草间,色彩鲜艳,却又血腥异常,惨不忍睹。 虚幻的大手缓缓消失。 悠悠的话语声又一次响起—— “一位筑基弟子,竟在我云川峰潜伏了二十多年,若非他施展的神通露出了破绽,老夫尚且不敢断定他来自天云门。” 三位长老从天而降。 铁杉的神色略显不安,道:“此乃铁某失察之过,请师兄责罚!” “罢了!” 此时的邪罗子倒是宽宏大度,道:“各家争斗已久,相互渗透也是寻常,以后多加提防也就是了,哈哈——” 他忽然大笑起来,夸赞道:“于野,你干得不错,老夫甚是喜欢,去吧!” 于野犹自惊魂未定,惶惶道:“弟子告退!” 车菊与尘起不敢出声,跟着他告辞离去。 三位长老依然恭恭敬敬杵在原地,而四周却多了一层森严的禁制。 只见洞口的雾气缓缓翻涌,低沉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面对连番质问,竟对答如流,若非机智过人,便是心里有鬼啊。不过他为仙门立下大功,如今又铲除了内奸,带回海外重宝,我该如何待他呢……” …… 三人踏剑而来。 云海、古树,楼阁、石梯,一如当年离开的样子。 便是幽静的山坪,也没有任何变化。 于野收起剑光,飘然落在山坪之上。 仙门弟子都在忙于收复失地,此时的青霞阁前见不到一个人影。 车菊与冷尘随后而至。 拜见门主之后,三人结伴来到此处。而一路之上,谁也没有说话。如今再次聚到一处,不免有人感慨,有人尴尬,也有人沮丧不安。 “于师弟……” 于野转过身来。 车菊欲言又止,低头匆匆离去。 “于师弟!” 尘起也想离开,却左右张望,传音道:“我被朴仝害苦了,多亏你帮我开脱……” 于野脸色冷峻,一言不发。 尘起不由得眼光躲闪,忙道:“改日请教,告辞!” 他后退两步,转身跑远了。 于野抱起膀子,踱步往前。 越过了青霞阁,便是峭壁石梯。 循着石梯,来到一处山崖之上。 石桌、石凳,依然如昨,却落了层灰尘,想必已闲置许久。 一旁的三间洞府,左侧的封有阵法禁制,据说白芷在闭关筑基。另外两间洞府,则是空寂无人。 于野抬脚走入自己的洞府,顺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禁不住两眼痴呆、身子颤抖,艰难喘了口粗气。 直至此时,他眼前依然浮现着那只诡异的大手,以及朴仝肉身崩溃的惨烈场面。 本以为他的《天禁术》凌厉无双,七杀剑气所向披靡,只要他的修为足够强大,便能对付任何一位修仙高人。 谁想却是坐井观天,全然不知高人的可怕。 如何可怕? 任你诡计多端、神通百变,只管一把捏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往事不可及 杀人的手段,可怕。 邪罗子本人,更加深不可测。他声称闭关修炼,常年深居不出,却搅动风云四起,并将蕲州仙门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可怕的不仅于此。 卜易回来了。 那个老对手曾经让他于野吃尽苦头,最终走投无路,被迫逃离大泽。而今日与他异地重逢,虽在意料之中,却着实过于突然。一旦他向邪罗子告发,那只大手定会一把捏死自己…… 洞府中。 于野寂然独坐,伸手托腮,两眼发呆,满面愁容。 如今已转交了宝物,道明了缘由,并除掉朴仝,践行了诺言。此次返回山门,说起来倒也顺利,而卜易的现身,却为他带来莫测的凶险与未知的变数。 如何是好? 但凡无计可施,唯有走为上策! 逃吧! 趁着这几日仙门忙乱,悄悄逃离云川峰。不管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返回大泽,总好过这般惶惶度日,等待着大祸临头。 于野在洞府中坐了一日一宿,权衡许久之后,终于打定主意。 他拂袖起身,撤去洞门的禁制。 而尚未走出洞府,便听笑声响起—— “哈哈,于兄弟,当某携几位老友前来拜访!” 门外站着一位矮小精瘦的男子,乃是当归一,虽然唇上留着短须,而神态举止还是老样子。另外两位男子与三位女子,分别是木沙、尚鑫、弘巧儿、厉沄,以及玉杏。 于野面露笑容,拱手道:“各位安好!” 眼前的六人与他同年拜入仙门,曾经朝夕相处,如今再次相聚,正是老友重逢。 “哎呀,昨日无暇分身,今日特来相见。听说你已洗脱了嫌疑,并立下了大功……?” “十多年了,我等甚为想念……” “于师弟,以后结伴巡山,岂不快哉……” “咦,个头高了,相貌未变……” “似气色不佳……” “于野……” 当归一性情如旧,木沙与尚鑫话语亲切,弘巧儿与厉沄说笑逗趣,只是玉杏略显腼腆。 看着一张张熟悉而又真诚的笑脸,回想起济水峰的日子,于野心头的恐慌与忧虑顿时减轻了几分。十多年过去,曾经的小伙伴都已经成了内门的炼气高手。他感慨与欣慰之余,拿出六枚戒子,道:“难得各位惦念,我总不能空手而回,些许心意,请笑纳!” “哈哈!” 当归一大喜,伸手抢过戒子,道:“我说如何,只要于兄弟回来,便能占他便宜。哎呦,飞剑、符箓、丹药,还有十块灵石……” 木沙与尚鑫、弘巧儿、厉沄也不见外,各自接过戒子,并欣喜道谢。 玉杏却摇头谢绝。 她如今已是炼气八层的修为,容貌更加的秀美,而神态举止也更为的腼腆矜持。 当归一分说道:“呵呵,于兄弟也该知道,玉杏的兄长玉榧乃是百川堂管事,又是常明师叔的弟子,如今正在闭关筑基呢。有玉榧的关照,她自然不缺飞剑、灵石!” 于野含笑会意。 一道踏剑的人影突然落在山崖之上,竟是铁杉长老!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举手见礼。 于野也是颇感意外。 只见铁杉长老站在两丈之外,左右打量,沉声道:“于野,念你功劳卓著,即日晋升为火云阁执事,另有赏赐若干,愿你砥砺奋发,再立新功!” 他扬手抛出一块玉牌与一个戒子,转身踏剑远去。 于野接过玉牌与戒子。 玉牌似曾相熟,与南山的那块令牌相仿,一面刻着蕲州中山云川的字样,一面刻着“火云”二字,却多了一个“于”字,并嵌有层层禁制,应该是为他特制的令牌,并兼具禁牌的功用。 戒子收纳着灵石、道袍等物。 于野皱起眉头,脸色变得冷峻起来。 本想趁乱离开云川峰,谁想大祸未至,反而受到重赏,并且成为了神启堂的执事弟子。而死在自己手里的南山,岂不正是火云阁的执事? “于兄弟,不,于师叔……” 于野看向当归一。 不仅是当归一,木沙、尚鑫、厉沄、弘巧儿均是满脸的惊讶,玉杏更是神色赧然,局促不安的样子。 “只说你立下大功,谁想你修为筑基,不应该的呀,呸呸,恕我口笨眼拙……” 因为蛟丹的缘故,只要于野不存心显露,常人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修为,却唯独瞒不过邪罗子。 “神启堂的三十多位筑基前辈均为执事,而有头衔的仅有九位,厉害了……” 当归一依然难以置信,其他几位同伴也是窘迫不已。 当年于野的岁数最小,修为寻常,如今再次相见,依然当他是过去的于师弟。何况他拜见门主的有关详细为仙门隐秘,所知者寥寥无几,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误会与尴尬。 于野倒是不以为然,苦笑道:“倘若各位不弃,你我还是兄弟姐妹!”x33 众人愕然相视,皆面露喜色。 虽然门规森严,尊卑分明,而好友成为筑基前辈,依然可喜可贺! 便于此时,有人循着石梯走到山崖之上。 “卜师叔?” 当归一急忙迎过去,引荐道:“这便是我当年的好兄弟,过命的交情,如今他……” 卜易! 他却神情冷漠,不容置疑道:“尔等退下!” “师叔……遵命!” 当归一不敢多说,忙与几位同伴告辞。 转瞬之间,山崖上仅剩下两个人,彼此默默相对,谁也不说话。 曾经的冤家对手再次相逢,虽然不言不语,却眼光交锋,似有风雷响彻在无声之中。而沉默了片刻,卜易慢慢走到石桌前坐下,轻声传音道:“是否记得甘行与裘远?” 于野转身坐在另一张石凳上。 “甘行与裘远乃是我招募的散修,为免过多的纠葛,便让他二人离开大泽,按照当年的行程算来,应该与你同船返回蕲州。” 卜易伸手拈着稀疏的胡须,两眼眯缝,自顾说道:“甘行与裘远离开之后,我更加势单力薄,只能任由两位师弟胡作非为,虽然大泽道门尽遭毁灭,却依然徒劳无功。两位师弟竟将过错归咎于我,为此反目成仇……” 他所提到的两位师弟,乃是南山带到大泽的筑基弟子。言外之意,彼此应该到了水火不容、生死相见的地步。卜易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五六年前,我离开大泽返回云川峰,仅有两位炼气弟子随行,故而遭到师门的斥责与冷遇。随后我见到了尘起、白芷,与当归一。我虽非好人,却讲究善始善终。我曾有求于尘起,便为他安排了后路;当归一的师父与我有旧,我也理当照顾他的后人。当我获悉你的存在,倒是并不意外。若非我手下留情,你逃不出北齐山,更休想乘船出海。不过,我从未对他人提起此事。谁想你归来已是筑基高手,并为门主找到了海外宝物。”x33 他像是在表达善意,或是一种宽慰。 他看向于野手中的玉牌,又道:“火云阁执事?我代南山,恭喜你!” 南山,便是上一任火云阁执事,而杀死他的人,也继任了他的执事之位。 “正当仙门用人之际,于师弟大有可为啊!” 卜易轻拂袍袖,缓缓起身。 于野出声道:“渡海途中,甘行与裘远遭遇不测!” “嗯,海上风大浪大!” 卜易点了点头,道:“往事不可及,来日犹可期!” 他丢下一句话,背起双手飘然而去。 于野独自坐着,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又举起纳物戒子。 戒子是铁杉长老给他的赏赐,收纳着一千块灵石,几套衣物,一把品相上等的飞剑,还有两瓶筑基修士所用的丹药。 于野将令牌与戒子扔在石桌上,然后抱起膀子,伸手抵着额头,犹自心烦意乱。 本想趁乱逃走,没想到那么多人在盯着他。 卜易究竟是何用意? 他是假意安抚,还是欲擒故纵?抑或是如他所说,往事就此罢了? 有一点倒是没错,北齐山大战之时,是他故意放走了自己。此外,他所说的关照尘起、白芷与当归一也是实情。 能够与他相安无事,倒是少了一个大麻烦。 而此时逃离仙门,无异于背叛之举,倘若贸然行事,或将弄巧成拙。。 不过,总觉得背后有只大手…… “于师弟!” 一道欣长的身影踏着石梯来到山崖上。 “车师姐?” 于野起身施礼。 车菊走到近前,看了眼桌上的令牌与戒子,道:“你立功晋升一事,已传遍了三峰五堂,铁长老吩咐我明日带你前往风云谷赴任,今日特来知会一声。” “哦,有劳师姐!” 于野举手致谢。 车菊转身欲走,迟疑又道:“于师弟,你能否说说墨师叔遇难的详情,以及她的魂归之地?” “当然!” 于野示意道:“师姐请坐——” 一张石桌,两人左右坐下。 于野对于这位车师姐颇为敬重,他没有隐瞒,便将南屿城海边遇袭,拼死逃出重围,墨筱与冷尘伤重不治,困在岛上的十二年,以及他如何返回蕲州的前前后后如实道来。 “……幸亏我修为筑基,离开了深海孤岛,之后重返南屿城,杀了几位天云门的筑基弟子,又协助门主除掉了朴仝,也算是为墨师叔、冷师兄等同门报了仇。” 车菊获悉了原委之后,已是两眼噙泪。她起身深施一礼,低头默默走开…… 第二百五十九章 风云谷 “为何心悸不止?” “没有!” “这么多年来,你数次遇到险情,从无昨日那般恐慌,而今日依然心悸不止。你若不说个明白,让我如何安心修炼?” “唉!” “怕了?” “嗯!” “你死都不怕,又怕甚么?” “这个……我曾斩杀数位筑基修士,亦曾逃脱金丹前辈的追杀。于我看来,所谓的高人也不外如此。而邪罗子的强大,远远出乎想象。他神通所至,施展于无形,快若迅雷闪电,根本不容抵挡,也不容逃脱,便将人一把捏死!”x33 “你也有胆怯的时候,难得哦!” “此话怎讲?” “心有所惧,行有所止;规矩方圆,天地之和。你我虽为逆天行命,却要知敬畏、善进退,识法度、守规则。夕惕若厉,慎终如始,行稳致远!” “蛟影的境界如此高深,我不及也!” “我哪有什么高深的境界啊,不过是典籍中的道理。你若常念常省,应该懂得这些浅显的道理。” “即使懂得道理,也逃不脱那只大手!” “于是你昨日胆怯之下,未敢施展《天禁术》的禁字诀与《七杀剑诀》的妖杀剑气?” “并非如此……” “哦,你是怕招来猜忌,便故意示弱。看来你没有吓成傻子,嘿嘿!” “哼!”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禁术》极为强大,待你修至神字诀、鬼字诀,威力远胜邪罗子的御气化煞之术!” “御气化煞?” “一种拟形化物的神通,可御气杀人。而你的《七杀剑诀》更为厉害哦,一旦七杀修至大成,可灭万物、斩万灵,更莫说一个小小的邪罗子!” “小小的邪罗子?好大的口气。而依你所说,我不用惧怕那位高人?” “存敬畏,莫气馁!” “哦……” 洞府中,于野盘膝静坐。 一度浅锁的眉头,渐渐舒展。郁郁的心结,也似乎豁然开朗。 相关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却难以释怀,毕竟他没有师父,修仙之途全凭摸索。一旦遇到未知的困境,难免彷徨无措,也幸亏有了蛟影的点拨,使他在迷茫之中再次清醒过来。 却不敢耽搁蛟影的修炼! “呜呜——” 便于此时,洞外忽然风声阵阵。 与蛟影交谈了半宿,一夜安安静静。如今天色未明,怎会突然刮起大风? 于野撤去禁制,走出洞府。 几丈之外,一道窈窕的身影临崖而立,许是松开了束发的布帕,一蓬青丝随风而舞。 却见远处天光闪烁,雾气翻涌,并伴随阵阵大风,情形极为的诡异。 凤云谷的方向。 神识可见,四方的气机在风云扯动之下涌向山谷,并在山谷的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俨如天象变化、风雨欲来,而十余里之外却是天光如旧,使得那诡异的景象更添几分神秘莫测。 与此同时,峭壁上的各处洞府纷纷冒出一道道人影,显然为凤云谷的异象所惊动,却未见有人惊慌,反倒是神色振奋而很是向往的样子。 “回来了?” “那是……” “我师父闭关结丹所引发的天象!” “你师父?” “我与尘起已拜洪烈前辈为师!” 有人款款走来,而他无暇理会,兀自凝神远眺,满脸的惊讶之色。 结丹的天象? 修成金丹,竟然这般大的声势! 看来结丹也并非遥不可期,只要苦修不怠,便可惊天动地,终成风云之势, 而不消片刻,风声渐隐,乌云散去,一片雨雾飘过。 与之瞬间,一丝清凉的湿润拂面,犹如甘霖洒落,带来浓郁的灵气,又彷如天威降临,造就勃勃生机。 “别来无恙?” “哦……” 于野终于回过神来。 白芷站在一旁,满头的青丝带着雾气,衬托她白皙精致的容颜更显娇美,却又秀眉含怨双眸如水。 “回来两日有余,听说你在闭关,故而不便打扰,不知……” “唉——” 白芷轻叹一声,挥袖轻拂石凳,然后慢慢坐下,失落道:“我两次闭关,皆功亏一篑!” “存敬畏,莫气馁!” “多谢前辈指点!” “不……” 于野急忙摆手,很是尴尬。 他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便借用了蛟影的一句话,显然适得其反。 “我虽在闭关,却并未入定。” 白芷垂下了头,幽怨道:“我知道你回来了,也知道你铲除内奸,立下大功,并晋升为火云阁的执事。”她说到此处,改为传音道:“当初你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而我已是道门的炼气弟子、人人仰慕的仙子。谁想时过境迁,你成了筑基前辈,我却仍在炼气期苦修……” 于野走到石桌前坐下。 他索性不再出声,任凭白芷抱怨。 他也曾经有过失落与沮丧,常常陷入茫然与无措之中,而他从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不够强大,只想着怎样摆脱困境! “我是否令人厌恶?” 白芷抬起头来,秀发滑落,玉颊如雪,眼角竟然带着泪痕。 于野禁不住拿出一坛酒,顺手捏碎泥封,举起灌了一口。随着火辣入怀,纷乱的心绪精神一振。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几分道理。 江湖人之所以好酒,是喜欢酒的火烧,与血的激情;归元道长好酒,是嬉戏人生,流连于红尘的味道;冷尘好酒,是沉湎于往事,追寻已失去的岁月。 而他于野又为何饮酒呢? “我知道我心胸狭隘,自私自利;我也知道你嫌弃我的鼠目寸光,憎恨我的薄情寡义。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又能怎样呢。即使我拜了洪烈为师,也从不敢忘了玄黄道门。” 白芷的手中多了一块玉佩。 她轻轻抚摸着玉佩,道:“此乃我玄黄道门门主的信物,师父将它传给了我。她老人家临终遗言,天道不徇私情。她还说,你是我的劫数,也是我的机缘,若想摆脱宿命,唯有杀了你。” 于野默默饮着酒。 “唉——” 白芷又叹息一声,道:“直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师父的用意!” “哦?” 于野扭头看去。 却见白芷慢慢起身,伸手撩起发梢,隐去泪痕,道:“天下之大,推心置腹者又有几人!”她走到自己的洞府门前,又道:“来日你返回大泽,能否同行?” 于野想了想,道:“倘若有那一日,当如你所愿!” “一言为定!” “嗯!” 白芷回眸一瞥,转身踏入洞口,随着光芒闪烁,洞门已笼罩在层层禁制之中。 于野看了看手中的空酒坛子,轻轻放在石桌之上。 此时,一缕霞光照亮了山崖。 就此看去,红日升起,云海蒸腾,晨光明媚。 “于师弟!” 有人呼唤。 车菊出现在下方的山坪上。 昨日车师姐与他约定,今日带他前往火云阁赴任。也就是说,他将搬到凤云谷居住。 于野动身之际,又不由得神色一黯。 不远之外,便是冷尘的洞府,却再也见不到他仙风道骨般的身姿与爽朗的笑声。 片刻之后,于野跟着车菊踏剑飞起。 当年初到云川峰,于野曾独自前往凤云谷,意外遭到筑基前辈的阻拦,被迫打消了潜入火云阁的念头。之后又逢兰陵城之行,接着在外漂泊了十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此事,因为他持有火云阁的禁牌,便想从中找到相关的隐秘,而如今他却成了火云阁的执事。 这也是他没有逃离云川峰的缘由之一。 离开了青霞阁,奔着山下走去,循着石梯右行数百丈,穿过了一道山涧,绕过了飞石瀑布,抵达云川峰的前山。此处为山峰环绕,形成一个数里方圆的山谷。山谷中树木郁郁、楼阁掩映,积水成潭,灵气浓郁,幽静的所在一如当年的景象。 “于师弟,随我来——” 经过昨日的交谈,车菊已恢复了常态,言谈举止之间,也多了几分亲切随和。 山谷南侧的山峰下,矗立着几座楼阁。四周的峭壁之上,错落着一间间洞府。 两人循着林间小径往前走去。 于野抬眼张望,放慢了脚步。 “师姐,那是……” 越过一片竹林,前方的空地上多了五座巨大的石亭。每座石亭均有十丈见方,亭中竖着一圈石柱,四周散发出隐隐的气机,并各有炼气弟子看守。 而当年好像没有见到这些亭子。 “我云川仙门打造了一批传送阵法,可暗中抵达五国各地。此前的云川峰之战,这批阵法派上了大用!” “原来如此!” 于野恍然大悟。 原来各方仙门忙于围困云川峰的时候,竟被云川门借助传送阵抄了后路,接着又暗中返回趁乱反攻,致使穆元子、令狐北等人大败而归。如此声东击西、虚虚实实的计策,着实高明! “火云阁!” 车菊举手示意。 依山而建的三层楼阁,占地十余丈,挑角飞檐,阵法笼罩。正门匾额上,刻着三个朱漆大字:火云阁。x33 “火云阁专职海外事务,平日里倒也清闲。在此地居住、或修炼,远胜于青霞阁。依照门规,可招纳弟子供你差遣!” 车菊交代着相关事项,又道:“此前由朴仝打理凤云谷,如今由我接替他的职责。若有吩咐,随时找我!” 她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据她所说,她也住在风云谷中,而且相距不远,倒是方便照应。 于野打量着眼前的楼阁。 他稍作徘徊,抬脚迈上台阶。 整座楼阁笼罩在阵法之中,双扇木门更是禁制森严。 于野拿出仙门令牌。 而他正要尝试打开楼阁的禁制,忽然有人一溜小跑到了近前。 “于师叔!” “是你……?” 于野诧然转身。 一位相貌憨厚的男子举手施礼,小心翼翼道:“正是弟子,担负火云阁看守之责,前来听从师叔差遣!” “咦……” 第二百六十章 该下山了 火云阁。 楼阁的一层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顺着楼梯来到二层,多了几排木架,摆放着石鼎、石瓮、木雕等凡俗器物。三层的一侧摆放着木榻、木槅、木几等物,还有一排花窗,能够俯瞰整个风云谷;另一侧紧挨着石壁,开凿了一个两丈大小的山洞,地上铺着草席,石壁嵌有明珠,应该是用来闭关修炼的静室。x33 整个楼阁没有见到南山收藏的宝物,也未发现任何隐秘,倒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在他到来之前已被清理打扫了一遍。 于野大为失望。 而比起之前洞府的寒酸简陋,火云阁倒是宽敞。毕竟独自占据三层楼阁,也算是在风云谷中有了栖身之地。 却依然不尽如人意。 于野转了一圈,回到楼阁的一层。 门外恭候一人,察觉动静,躬身施礼道:“于师叔!” 于野翻着双眼,缓缓站定,然后抱起膀子,沉声道:“詹坤,屋内说话!” 詹坤,曾同为外门弟子,一起在济水湖边砸过石头。 而此人性情执拗,又精明市侩,没人与他交往。如今他已修至炼气七层,并且拜入了神启堂,在风云谷担任看守之职。谁想他看守的竟是火云阁,于是成了于野手下的弟子。 不过他现身之时,于野未加理会,而他倒是变得极为乖巧,竟一直在门外等候。 “遵命!” 詹坤点头赔笑,抬脚走入屋内。 楼阁的木门“砰”的关闭,叱呵声响起—— “困!” 詹坤身子一僵,顿时目瞪口呆。 于野又随手打出几道禁制,这才不慌不忙的走到他的面前,双指剑诀抵着他的眉心,冷冷道:“我有一事不明,请你如实招来。如若不然,我取你狗命!” 詹坤吓得连连点头。 “你当初贿赂百川堂的管事弟子穆虎,得以混入仙门,之后又将穆虎灭口,并趁乱杀害了传功师父向虚。你虽然骗得了他人,却骗不了我。” 于野面带杀气,道:“你究竟来自哪家仙门,受何人所托,如今潜伏到我的身边,有何企图?” “冤枉!” 詹坤的相貌憨厚,身躯壮实,此时竟带着哭腔道:“弟子曾被师门讯问数次,均是清清白白。而当归一与弟子有仇,不许弟子参与巡山,去年被他赶到风云谷,谁想师叔成为火云阁执事,弟子着实冤枉啊……” 于野以双指戳着他的额头,作势催动剑诀,恶狠狠道:“你敢胡言乱语,找死——” 詹坤惊慌失措,闭着双眼嚎叫道:“纵然冤死,徒呼奈何!” 于野无计可施,伸手抓向他的脉门。而本想探查他的修为,禁不住有所迟疑,便顺手将他的纳物戒子强行取下,遂又悻悻扔在地上。 戒子仅仅收纳着十余块灵石与两把飞剑,以及为数不多的功法、丹药、符箓等物。 禁制消散,詹坤的四肢恢复自如,他忙捡起戒子,感激涕零道:“多谢师叔明辨是非、多谢师叔不杀之恩!” “谁是你师叔?听着恼火!” “前辈、于前辈!” 于野拂袖一甩,关闭的木门“咣当”打开。 他大步走向门外,不容置疑道:“我初来乍到,带我四处看看!” “遵命!” 詹坤匆匆跑到前头,伸手示意:“于前辈,请——” 于野走到门外,抱起膀子,却又放下双手抄在身后,仰天吐了一口闷气。 当年他发现詹坤的举止可疑,曾向墨筱举报,却因证据不足,结果不了了之。而如今詹坤落在他的手里,依然找不到任何破绽。 难道他看走了眼? 而既然能够招纳弟子,何不将当初的几个小伙伴招到火云阁? “于前辈,看这潭水清澈,游鱼灵动,小憩、赏景两相宜……” 正当旭日高升,风清云朗。 天光透过树冠的缝隙而来,满地的斑驳影动。再有古柏虬展,池水泛波,游鱼欢快,花草清新,石径通幽,楼阁掩映,以及无处不在的灵气,使人不由得心境松弛而怡然自得。 詹坤也收起了他令人厌恶的嘴脸,变得殷勤、活泛。他跑到树下的水潭边,讲述着风云谷的景色之美。于野却没有理睬,径自奔着山谷中的石亭走去。他又一溜小跑抢在前头,分说道—— “此乃传送阵,依五行方位布设,传送五国三十六地,遍布蕲州东南西北……” “你倒是无所不知。” “弟子初到风云谷,便在此处看守阵法,故而听说一二,呵呵!” 于野走到巨大的石亭前。 每座石亭坐守着一位炼气弟子,四周设有阵法禁制。 詹坤与看守弟子打着招呼,同样没人理他。他讪讪笑道:“呵呵,此乃仙门禁地,若无长老许可,莫说弟子,于前辈也不得擅自靠近阵法!” 以五行的方位布设的五座石亭,应该对照蕲州的五国,却又另设三十六处阵法,以便各地传送往来。 不用多想,为了应付这场仙门纷争,云川峰一直在暗中谋划筹备,邪罗子的深谋远虑与手段高明也由此可见一斑。 于野在原地徘徊片刻,转身往回走去。 “于……于前辈——” 一道瘦小的人影穿过山谷而来。 当归一。 他一边招手示意,一边左右张望,道:“哎呀,风云谷果然名不虚传,犹如仙境一般!” “何事?” “听说你搬家了,我岂能错过你的乔迁之喜!” 于野面露笑容,就近走向火云阁。 他到了屋内,从纳物铁环中找出两张草席铺在地上,招呼道:“坐——” 当归一与詹坤随后进屋,却一个四处溜达,一个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啧啧,真是宽敞,回头请求卜师叔,我也搬来此处居住,以免我家兄弟孤单!” “放肆!” “什么放肆,你是前辈,也是兄弟,岂能食言,咦……” 当归一发现训斥他的不是于野,而是另有其人。他转身走到詹坤的面前,惊讶道:“你在此处作甚?” “我乃火云阁弟子……” “哎呦——” 当归一看向于野,跳脚道:“于前辈,你不关照兄弟,却将这厮招入门下?” 于野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与他无关。 当归一顿时有了底气,一手卡腰,一手指向门外,冲着詹坤道:“出去——” 詹坤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此处不是青霞阁,你休想欺负人!” 当归一瞪起双眼,嚣张道:“我在青霞阁欺负你,在火云阁照样欺负你,信不信我将你赶出风云谷,于前辈……” “于前辈……” 争执的两人都在看向于野。 于野摆了摆手,道:“我与兄弟说话,请回避一二!” “听见没有?哈哈!” “遵命!” 大笑声中,詹坤满脸委屈的走了出去。 当归一却是神清气爽,就地坐下,提议道:“于前辈,你该招纳几个知己弟子,方能如臂使指。兄弟我当仁不让,木沙、尚鑫也相识多年,弘巧儿、厉沄、玉杏又心细体贴,哎呀呀,以后的小日子大有盼头啊!” 他在憧憬着以后的日子。 于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道:“木沙、尚鑫呢?” “神启堂有规矩,炼气弟子不得擅自踏入风云谷禁地。若非车菊师叔特许,我也难以来到此地。你速将我等招入门下,朝夕相处岂不快哉!” 当归一伸手指向楼上,兴奋道:“三层楼阁,住得下十多人呢。” 于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x33 当归一诧异道:“为何?” …… 于野在风云谷中住了下来。 他没有答应当归一的请求。 这世上没有什么岁月静好。 自从返回仙门之后,他便陷入一种莫名的不安之中。虽然不知道接下来又将发生什么,却不愿连累他仅有的几位好友。 于野每日躲在静室中修炼。 他不参与神启堂的事务,平日里也没人相扰。便是当归一也因为詹坤的缘故,渐渐的不再登门探望, 火云阁的旁边有个山洞,乃是詹坤的住处,他却整日守在楼阁门前,恪尽职守的样子。 不知不觉,数月过去。 静室中,于野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身边落了一层灵石碎屑。 如今不缺灵石,安心修炼了几个月之后,他筑基二层的修为已渐趋圆满,或许再有一两年,便可提升至筑基的三层。 如此进境已足够神速,却远比炼气期缓慢。修为不同,境界的感悟与所需的灵气也天差地别。便如蛟影所说,十年筑基,百岁筑基,修仙之途任重道远。 凝神内视,充沛的气机在体内奔涌不息。经脉为之更加坚韧畅通,骨骼也变得更为健壮有力。气海之中,蛟丹在静静旋转,并闪烁着淡淡的黄色光泽。而淡黄的光泽之中透着青色,青色之外又环绕着一层流动的莹白光芒。 随着心念一动,体内气机变化。 于野伸出右手,指尖倏然冒出一点莹白的火光。火光虽然微弱如豆,却焕发出焚天灭地般的森然威势。 真火。 这是修为筑基之后,所生成的真火。 典籍记载,真火来自天地,生于三元,可炼阴阳、化五行、破生死、度轮回。总之很厉害,炼器炼丹皆离不开真火。与其相关的功法典籍众多,有待以后慢慢的研修参悟。 于野收敛气机,指尖的火光消失。 他正要查看御兽戒中的两头妖物,忽听楼外有人说道:“于野,你已休整半年,该下山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认了 楼阁的门前,站着两人。 竟是铁杉长老,与许久未曾露面的洪烈。 詹坤则是低头守在门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于野举手施礼,道:“不知铁长老与洪前辈有何吩咐?” 洪烈如今已是金丹一层的修为,自然也成了他这个筑基弟子的前辈。 “哦!” 铁杉伸手拈须,沉吟道:“你已休整半年,尚无事务在身,如今云川天决在即,你不妨前往崆峒境帮着外门甄选弟子!” 休整半年,便是六个月。 眼下应为正月的下旬,随着又一年的到来,人也长了一岁。 于野愕然道:“云川天决……?” 云川天决,乃是仙门弟子前往三百里外的崆峒境采摘灵药、猎杀野兽,因参与者多有伤亡,暗合物竞天择之意,故而称之为天决。 于野入门之初,便参与过一次云川天决,所遭遇的种种凶险,他至今难以忘怀。 不过,据他所知,云川天决已停了数年之久。 铁杉却不容置疑,吩咐道:“你稍作收拾,与洪烈先行前往崆峒境,待外门弟子到齐之后,依循旧例行事便可!” 于野只得举手称是。 忽听詹坤出声道:“于前辈,弟子从未参与云川天决,如今机缘难得,恳请同行……” 此人看似胆小怯懦,不想他今日如此莽撞。 于野暗暗恼怒,叱道:“闭嘴!” 铁杉道:“这位弟子是……?” 詹坤躬身施礼,惶恐道:“晚辈詹坤,与于前辈同年入门,如今是火云阁弟子,与他朝夕相处、难舍难离……” 铁杉与洪烈点了点头,道:“既然他有心上进,便带着长长见识吧!” “谨遵师命!” 洪烈躬身答道。 铁杉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洪烈与他师父的性情相仿,直截了当道:“于野,何时动身?” 于野看向貌似老实,却给他突然添乱的詹坤,恨不得一脚踢过去,却又不便当场发作。他“砰”的关闭了火云阁大门,举手道:“随时听候吩咐!” “嗯,走吧——” 洪烈一把抓住詹坤踏剑而起。 于野祭出一把飞剑紧随其后。 三人离开了风云谷,环绕山间飞行,出了山门之后,没有阵法的遮挡,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人在天上飞,脚下则是群峰嵯峨,古木苍郁,飞瀑如烟,云雾袅袅,俨如画卷横陈而美不胜收。 于野却无暇顾及脚下的山山水水,而是在回想着他知晓的崆峒境。 崆峒境,乃是古时遗留下来的莽荒之地,因野兽众多、毒瘴横生,又为阵法所笼罩,故而成了一方秘境。当年他仅有炼气四层的修为,在崆峒境中遭到了溟夜的坑害,与筑基修士的追杀,并且肩头中剑而差点丢掉性命。 而云川天决已停了数年之久,如今再次开启崆峒境,虽然说起来也没什么,却又似乎不同寻常。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落在山谷之中。 崆峒谷。 与云川峰的郁郁葱葱不同,此处寒风瑟瑟,草木枯黄,依然还是冬日的景象。 崆峒谷的南侧,矗立着巍峨的群山。数百丈高的峭壁之间,裂开一道雾气封锁的峡谷,那便是崆峒境的入口。 却未见他人的身影。 云川门的弟子尚未到达,只能就地等候。 三人寻至峡谷一侧的背风处。 洪烈舒展大袖、撩起衣摆,径自坐了下来,然后闭上双眼,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位神启堂的大弟子便是尘起与白芷的师父,虽然认识他多年,却没打过交道,如今看起来很难相处。 不远处有片平坦的空地。 于野尚未坐定,旁边多了一人,依然是相貌憨厚,且又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禁不住皱起眉头,叱道:“滚开——” “嗯、嗯!” 詹坤倒是识趣,挪动屁股躲到两丈之外。 “哼!” 于野闷哼一声。 许是境界所致,他极少失态。哪怕是面对尘起,他也能隐忍不发。而这个詹坤竟然让他忍无可忍。 说他憨厚,他处处透着精明;说他老实听话,却常有惊人之举。今日更是被他装疯卖傻耍弄了一回,偏偏又抓不到他任何的把柄。 也不怪他招人厌恶,他着实有可恨之处。姑且作罢,回头再收拾他不迟。 于野闭上双眼。 今年的云川天决没有外地修士作乱,应该不会发生意外。记得崆峒境方圆千里,有月石峡、羽仙峰…… 午时。 十余道人影从天而降。 来的是铁杉、严丘、方巽子三位长老,以及卜易、尘起等十位筑基弟子。而百川堂的外门弟子依然迟迟未至。 洪烈举手相迎。 于野与詹坤也忙着起身施礼。 “开启崆峒境!” 随着铁杉的一声令下,他与两位长老、五位筑基弟子走到峡谷的十丈之外,同时挥动双手打出一串法诀。 “轰隆隆——” 一阵轰鸣作响,大地震动,狂风裹着烟尘横卷而来,笼罩峡谷的雾气瞬间闪开一个洞口。 铁杉挥袖拂去扑面的烟尘,吩咐道:“洪烈,你带人入境查看一番。严长老、方长老,你我在此等候。” “遵命!” 洪烈带头走向峡谷,扬声喝道—— “于野!” 于野尚在一旁观望,禁不住有些意外。 外门弟子尚未抵达,便已开启崆峒境。今年的规矩变了? 步入峡谷之中,十位筑基弟子随后而来。詹坤更是兴奋异常,飞快的往前跑去 十余里长的峡谷,转瞬之间到了尽头。 一片开阔的山坡上,洪烈背着双手默然伫立。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愕然张望。 此时已置身于崆峒境之中。x33 詹坤呢? 那个家伙再次自作主张,一个人跑远了。 洪烈知道崆峒境凶险,不可贸然深入,他为何不加阻拦? 非但如此,随后到来的十位筑基修士左右散开,竟然将他与洪烈围在了当间。其中的尘起已半年多未见,此时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诡笑;卜易则是眼光深沉,看上去熟悉而又陌生。其他的筑基弟子皆神情冷漠,一个个面带杀气。 于野的心头一跳,看向来路。 不用多想,三位长老已封住了峡谷,堵死了崆峒境唯一的出口。 于野的眼角抽搐,又猛然看向洪烈。 几丈之外,洪烈也在打量着他,却像是打量着一个猎物,琢磨着各种宰杀的手段。 于野怔怔片刻,苦涩道:“今年没有云川天决,” “有!” 洪烈回答肯定,却话语一转:“因弟子叛乱,临时取消了。” “叛乱弟子是谁?” “正月二十八,火云阁执事于野离开云川峰,前往崆峒境甄选弟子。不想他窃取仙门重宝,杀害同门手足,逃入崆峒境藏匿,此事已传遍云川仙门。” “我已将宝物当面呈交门主,为三位长老亲眼所见,有车菊、尘起作证……” “正是因为你立下大功,门主他老人家有所顾虑。” “既然门主知道我出生入死,为云川峰立下大功,却又为何假意安抚,并在半年之后,趁我毫无防备,将我诓骗至此,设下圈套害我?”x33 于野已是脸色苍白,话语颤抖。 曾经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担忧许久的灾难,突然降临。而他却不敢相信,正如他不敢相信人心险恶总是超出善良的认知。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一个打造了十多年的陷阱? “也不尽然!” 洪烈倒是云淡风轻,出声道:“四大仙门落败之后,一直不甘罢休,如今获知你返回仙门,再次联手发难,威逼云川峰交出你于野。如若不然,又一场仙门大战在所难免。门主当然不会将你交出去,否则他老人家颜面何存。而你窃取宝物叛逃仙门,势必状况逆转。双方虽不能化解恩怨,却可止戈罢战!” “呵呵!” 于野惨然一笑,道:“这算是鸟尽弓藏,还是兔死狗烹?” 便听洪烈说道:“你火烧凤翔谷与南屿城,已被令狐北与荀原视为生死仇敌。而你个人所为,与云川仙门无关。更何况你潜伏至今,你才是我云川峰最大的内贼!” “哦……” 于野转身看向卜易,道:“果然是你!” 洪烈摇了摇头,道:“念你带回宝物有功,大泽旧事既往不咎,只要交出你的纳物戒子,门主已答应饶你一命,如何?” 于野依然死死盯着卜易,脸色变幻、神情挣扎。 洪烈颇有耐心,继续劝说道:“事关仙门隐秘,不宜过于宣扬。如今将你请到崆峒秘境,只为私下了断。此地禁制重重,任你神通诡异,手段多变,插翅难逃……” “呼——” 于野重重喘了口粗气,痛苦道:“卜易,我以为你良心发现,痛改前非,谁想你人性泯灭,已是无可救药。而吃亏上当,我也认了,说说吧——” 说什么? 当然是他吃亏上当的前因后果。 哪怕他插翅难逃,哪怕他已是必死无疑,他也要在临死之前弄清楚他是如何钻入圈套,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踏入陷阱之中。 卜易却沉默不语。 尘起忍不住得意一笑,道:“卜兄,既然那小子认栽,便让他死个明白。” 卜易看了尘起一眼,又看向洪烈,最后看向于野,道:“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哦,请赐教!” 于野的话语声不再颤抖,脸色也渐趋平静。 卜易伸手拈须,道:“当年……”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绝望 “当年你逃离北齐山,在大泽已无处安身。据我推测,你或将逃往海外,便吩咐甘行与裘远前往化州古镇。之后他二人传出消息,与你同船出海,谁想多年过去,再无半点音讯。我从海外归来之后,方知你混入了云川峰,成为神启堂的内门弟子。我向门主禀报了你的来历,却因你下落不明而暂且作罢。你多年之后重返山门,竟然带回海外的宝物,并铲除内奸立下大功,一时不便拿你问罪,遂以重赏安抚,以便在关键的时候将你派上用处!不过,我断定你另外藏有宝物,何不交出纳物戒子,以解我多年来的困惑呢!” 山坡上,于野寂然而立、神情绝望。 洪烈与十位筑基高手环绕在他的四周,像是一头头嗜血的猛兽。崆峒境固然凶险莫测,而人性的贪婪与凶狠,更加丑陋、也更加可怕。 而绝望之后,便是沉静。 沉静的尽头,不是死亡、即为爆发。 “唉——” 于野叹息一声,道:“半年前,若不是带回玉珏,揪出了仙门内奸,一把捏死的那人便是于野。而想不到半年之后,我依然成了个笑话。” 他的轻声自语,像是自嘲,或调侃,又道:“我的用处,便是无用之后,再敲骨吸髓,弃之门外!”他抬眼看向四方,继续说道:“云川仙门害我大泽生灵涂炭,我却妄想着找到缘由,而人之欲念难消,这天下何来太平。” 此时的他,不再恐慌愤怒,唯有苍白的脸色透着冷峻,眼光异常的深沉而又镇定。 他再次看向卜易,问道:“北齐山之战,你为何放过我?” “追杀难以奏效,不妨欲擒故纵。若非放你一条生路,你又怎会自投罗网。” “不,你之所以放过我,是南山与你不合,欲借我之手除掉他罢了!” 卜易摇了摇头,漠然道:“往事多说无益!” 洪烈失去了耐心,叱道:“于野,我有言在先,交出你手上的铁环,今日便可活命!” 于野却眉梢一挑,道:“我若不答应呢……” “哼!” 洪烈似乎早有所料,他冷哼一声,拂袖一甩。 山坡上风声大作,禁制闪现。于野尚未来得及躲避,已被重重杀机困在原地。 洪烈趁势往前,伸手抓去。 便在他活捉于野之时,人影“砰”的涣散。 与之瞬间,数丈之外又是“砰”的光芒闪烁,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影。 四周的十位筑基弟子已齐齐催动法诀,便是尘起也争先恐后的出手了,整个山坡顿时笼罩在森严的禁制之下。 “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洪烈厉声大喝,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于野施展化身术躲过一劫,便要借助神龙遁法离去,而前后左右、天上地下,均被禁制笼罩,不仅让他无路可逃,也逼得他现出了身形。正当他忙乱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带着强大的杀机呼啸而至。他急忙转身躲避,而所困之地仅有十丈方圆,四周的十位筑基弟子打出禁制之后也纷纷催动杀机,一时之间到处都是闪烁的剑光。只听 “轰”的一声,护体龙影涣散殆尽,他不由得倒飞出去,张嘴喷出一口热血,却又撞在盘旋的剑光之上,霎时衣衫破碎、血光迸溅。他尚未摔落在地,已是披头撒发、两眼通红。 这一刻,忽然陷入禁制重围,又遭金丹前辈与筑基弟子的联手强攻,他已是在劫难逃而必死无疑。而一路走来他都是向死求生,既然求生艰难,何妨立志拼死,拼一个死去活来! 于野落地的瞬间,突然双手齐挥。 “轰、轰、轰——” 十枚雷火符炸响,犹如平地落下十道闪电霹雳,霎时光芒刺目、巨响轰鸣,猛如狂飙的威势横扫四面八方。山坡上的阵法禁制“咯喇”崩溃,一个个筑基弟子狼狈后退,便是洪烈也被迫躲避,围攻的阵势瞬息土崩瓦解。 而雷火符显威之际,于野首当其冲,他口吐鲜血飞了出去,却又身影一闪消失无踪。 “啊……” 雷鸣声未落,惨叫声响起。 一个筑基弟子眉心炸开血洞,“砰”的摔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剑气呼啸,惊呼声四起,一道道人影或是倒下、或是逃窜,山坡上一片混乱。 “切莫慌乱,结阵自守……” 洪烈急忙出声提醒,又大喝一声—— “于野!” 只见火光与烟尘之中,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扑向卜易。卜易尚自左右寻觅,忽然察觉杀气逼近,他忙催动飞剑护体,却被两道剑气击中胸口,顿时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人影得手之后,便要乘势追击,而一道剑光到了背后,他身形一闪出现在十余丈外,再次祭出两道剑气。 尘起躲避不及,“砰”的离地飞起…… “可恶!” 洪烈怒不可遏,死死盯着隐身的人影,并飞身扑了过去。而若有若无的人影忽然蹿上半空,隐约能够辨出于野的相貌,只见他满身血迹、神色狰狞,恨恨吐声—— “转告邪罗子,我必报此仇!” 话语声犹在回响,一道风影飞遁远去。 洪烈追赶不及,怔怔远望,当他回过头来,又不禁满目愕然。 硝烟未散,四周一片狼藉。 四位筑基弟子躺在血泊之中,已经身陨道消。卜易坐在地上,肩头炸开一个血洞;尘起捂着小腹,犹在挣扎呻吟。另外四位筑基弟子虽然无恙,却惶惶然不知所措。 正当此时,一位老者穿过峡谷而来。 洪烈收起飞剑,愧疚道:“师父……” 来的是他师父铁杉长老。x33 这位金丹高人看着眼前的惨状,即使他见多识广,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抬手打断道:“先救治弟子,再说不迟!” …… 一道风影掠过山林而去。 而片刻之后,风影愈来愈慢,遂又凌空蹿起,再次飞快的遁向远方。如此反复数次,风影渐趋沉重,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下半空。 “砰——” 随着一声闷响,卷起满地的落叶。 于野翻滚了几圈,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禁不住又张嘴喷出一口热血,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而他却咬紧牙关、强敛心神,挣扎着爬了起来,恰见不远处有个山洞,急忙连滚带爬的钻了进去。 山洞幽暗、狭长,并散发着呛人的腥臭。 于野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奔着山洞深处爬去,忽然迎面遇到一堆毒蛇冲着他“呲呲”吐着毒雾。他顾不得害怕、也无暇理会,直接穿过翻转缠绕的蛇堆。片刻之后,山洞到了尽头。他翻身倚着石壁坐下,大口喘着粗气,并拿出几瓶丹药塞入嘴里,又禁不住“哎呀”呻吟了一声。 衣衫破碎,仅剩一双靴子套在脚上。后背、前胸的血肉绽开,四肢布满剑伤,满身涂满了污血,可谓是体无完肤。而且脏腑遭到重创,即便喘口气也阵阵作疼。所幸没有伤及气海,尚能勉强运转功法,却也苟延残喘,一时叫他难以支撑。 唉,十八岁拜入云川仙门,今年多大了,三十三?十五年间,结识了几位同门,交情也不错,一度以仙门弟子自居,而所有的一切就此终结。或者说,今日的生死拼杀,不过是十五年前那场仇怨的延续罢了。 不过,当年尚有大泽的万里疆域任凭驰骋,如今仅有崆峒境的千里之地艰难求生。而眼前的洞穴更为狭小,又能否躲过洪烈的追杀。 “啊——” 于野又呻吟了一声,禁不住心绪混乱、神魂恍惚。 这是失血所致的虚脱之兆。 伤势虽不致命,却也足够惨重。应当炼化丹药,及时稳住伤势。否则再生意外,难有应对之力。 于野闭上双眼,便要行功疗伤,忽又心头一跳,抓出两张雷火符便要扔出去。 “住手——” 黑暗中有人悄悄靠近,没想到他的应变如此之快,急忙后退躲避,并出声阻拦:“快快住手——” 于野瞪大双眼。 两丈之外冒出一道人影,本想远遁躲避,却又松了口气,道:“如此逼仄之地,不敢祭出雷火符,你死了倒也无妨,切莫毁坏你身上的宝物。” “詹坤?” 于野难以置信。 “呵呵!” 正是詹坤,他唯恐于野祭出雷火符,小心翼翼就地坐下,狡狯笑道:“看来你与灵公门的于天师交情不错,他家的雷火符很是厉害!” 于野震惊之余,暗暗叫苦,却只能强作镇定,道:“于天师只认灵石,不认交情!” “呵呵,说的也是!” “你……” 詹坤摆了摆手,道:“你已这般模样,我也不用隐瞒。穆元子乃是我师兄,穆虎与孤木子均为天玄门弟子。而穆虎却被向虚抓住破绽,于是我将他二人杀了灭口。我只为海外宝物而来,你帮我遂了心愿,我帮你除掉洪烈、逃出崆峒境,如何?”x33 于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失声道:“金丹前辈……” “我若无金丹修为,岂能骗过云川门的几位长老。” “我已将宝物转交邪罗子。” “哈哈!” 一直以憨厚示人的詹坤,再无唯唯诺诺的样子,而是两眼透着精光,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笑道:“你小子又非善人,在转交宝物之前,我想你必然留了一手,何况云川门如此待你,足以表明你的身上藏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第二百六十三章 悲惨 黑暗中。 于野抵着石壁而坐,两手紧紧扣着雷火符。 他身上已被血迹浸透,却只能强作轻松,默默运转功法压制伤势,又忍不住暗暗咬牙,忍受着剑伤带来的阵阵疼痛。 真的绝望! 若说此前的绝望,来自于人性的险恶。而他此时的绝望,则是来自于詹坤,来自于一位金丹前辈,一位修为远胜于洪烈的强敌! 他的猜测从未出错,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此时,那个令人厌恶、遭人轻视的詹坤,终于露出了可怕的面目,而且就在两丈之外。他于野却被困在狭小的洞穴之中,且伤势惨重,即使施展土遁,也难逃一位金丹高人的追杀。而一旦对方强行动手,只怕拼死的机会也没有。陷入绝望的他或许仅有一个选择,便是同归于尽。 詹坤并未动手。 便听他继续说道:“如今你与邪罗子已势同水火,他断然不会饶了你。接下来他将封住崆峒境,派出金丹长老搜寻你的下落,同时向外宣称你已叛出仙门,让你背下所有的罪名。到时候你将成为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哪怕你死在崆峒境中,也不过是认罪伏法,怎一个悲惨了得,哈哈!” 笑声得意,且肆无忌惮。 于野依旧瞪着双眼沉默不语。 也许潜伏十多年压抑得太久,如今终于大功告成,詹坤显得极为振奋,又道:“你尚且年轻,前途远大,何必自寻绝路呢。只要你交出宝物,说出你的隐秘,我不仅帮你除掉洪烈,逃出崆峒境,而且帮你对付邪罗子。此外,我知道你得罪了令狐北与荀原,我请师兄说服两位门主既往不咎,这笔买卖划算吧,哈哈!” “你……” 于野咬着牙关,出声问道:“你知道此次的云川天决有诈?” “你回山之后,献上宝物,杀了朴仝,晋升为火云阁执事,我便猜测你的下场不妙。因为洪烈提前带人清理了火云阁,显然已对你有所提防。而我请求前往崆峒境,故意透露与你交情深厚,铁杉长老明知我触犯门规,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是怕走漏风声,意欲杀我灭口罢了。” 詹坤说到此处,禁不住摇了摇头—— “只可惜了朴仝,他潜伏了二十余年,骗过了所有人,却未能骗过你小子。所幸他将我安插在风云谷,不然我今日难以如愿!” 在他看来,于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个筑基二层的小辈,不仅伤势惨重,又被堵到洞穴中,他着实想不出对方还有逃脱的运气。 于野又何尝不知道处境的艰难,而他无计可施,只能盯着詹坤,却忍不住身形摇晃,眼光渐渐迷离,抓着离火符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正当他苦苦挣扎之际,身上忽然多了层层禁制。他大惊失色,便要强行捏碎雷火符。而双手难以抬起,所持的雷火符更是被一把抢走。 与之瞬间,笑声响起—— “哈哈!” 只见詹坤站在于野的面前,拿着两块玉符晃了晃,得意笑道:“听说你小子喜欢纵火,待我取了你的纳物戒子,再将你炸得粉碎、烧个痛快!” 他蹲下身子,将玉符放在一旁,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为了寻找海外宝物,五大仙门明争暗斗了数十年。而梦寐以求的宝物便在眼前,并将由他亲手揭晓所有的隐秘。 于野四肢僵硬瘫坐在地,任人宰割的样子,而他的眼中却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反而异常的沉静。 詹坤迫不及待的伸出双手。 而尚未触及于野左手的铁环,忽然光芒一闪,禁制“咯喇”崩碎,一股雄浑的力道迎面撞来。 异变突起! 雄浑威猛、且又疯狂的力道,几近贴着脸撞来,没人能够躲得过去。 “砰——” 詹坤只觉得眼前好像炸开一道惊雷,顿时将他撞得离地倒飞出去,“砰、砰”撞碎了岩石,护体法力差点崩溃。他尚自晕头转向,又被一张满是利齿的大嘴“吭哧”咬住,他不由得惊慌失措、拼命的挣扎。 不料一道人影扑了过来,两道剑气呼啸而至。 “噗、噗——” 詹坤无从躲避,护体法力瞬间崩溃殆尽,紧接着大腿炸开血洞,如刀般的利齿又狠狠扎入他的身子。 “啊——” 詹坤惨叫了一声,张口吐出一道剑光。而他尚未来得及还手,人已凌空飞了出去,“砰”的摔在林间的空地上。 与此同时,“轰隆隆”地动山摇、山石崩塌、烟尘四起…… 詹坤抬手抓住剑光,翻身爬起。 三十丈外的小山坍塌了半边,曾经的蛇窟已荡然无存。而突袭的怪兽,与他的囊中猎物也随之消失无踪。 詹坤岂肯作罢。 而他正要施展遁法追赶,又“哎呀”惨叫,“扑通”摔倒在地,张嘴喷出一口淤血。当他挣扎着支起身子,禁不住眼前发黑。 他的左腿炸开两个血洞,致使大腿的腿骨断裂;前胸后背则是多了数十个细小的血洞,仍在汩汩冒着腥臭的黑血。 惨了,血中有毒! 一时没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猛兽啊,不仅牙齿带毒,而且差点将他咬断两截。若非他金丹修为加持,后果难以想象。 于野,看来你真的藏着宝呢! 来日方长,詹某便陪你在这秘境中慢慢周旋! 詹坤暗暗发狠,又痛苦不堪。若说于野悲惨,此时的他更甚三分。匆匆打出法诀封住伤势,找了根树枝当成拐杖,他一瘸一拐的蹿向密林深处。 …… “砰——” 黑暗中,一道人影坠落。 置身所在,应为地下洞穴,看着四通八达,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人追来。 于野抬手掷出几面阵旗,咬着牙催动阵法,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云川峰下。 雾气笼罩的山洞前,铁杉长老躬身行礼。 “如何?” 洞内响起邪罗子的话语声。 铁杉摇了摇头,无奈道:“崆峒境足有千里方圆,找人如同大海捞针。我与严丘、方巽子、洪烈已带人搜寻三月有余,至今没有发现于野的下落。” “他不会逃出了崆峒境吧?” “秘境的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均为上古禁制笼罩,我又封死了崆峒谷,他插翅难逃!” “那小子交出宝物之后,暂且饶他一回,而卜易疑他有诈,便加以试探,谁料他如此的善于折腾。且罢……” 邪罗子稍作沉吟,道:“告知五国仙门,于野携带宝物藏匿于崆峒境中。各家若有诚意,不妨联手找寻那个小子。而不管他是生是死,应当由我云川峰定夺,呵呵!” 铁杉拱了拱手,道:“此计高明,一来堵住悠悠众口,迫使穆元子等人的诡计落空,二来弥补我人手不足,以便尽快找到于野。正如师兄所言,抓到于野由我发落。如若不然,谁也休想走出崆峒境。” “嗯,两位弟子的伤势如何?” “卜易已无大碍,尘起不容乐观。他虽然捡了条性命,却怕仙途已毁!” “一个欺师灭祖之人,随他去吧!” “他已被洪烈收为弟子,尚需顾及仙门的名声。” “铁师弟处事稳重,深得我心。待我出关之后,云川峰便交给你了!” “师兄……” 这年的四月,云川仙门通告天下:神启堂弟子、火云阁执事,于野,胆大妄为,屡有犯上之举,擅自插手兰陵城的国主之争,烧毁朱雀门的风峡谷、捣毁天鸣法筵,大闹天云门的南屿城,一手挑起了蕲州的仙门大战,并且窃取海外宝物逃入崆峒境。为了化解恩怨、平息纷争,云川仙门愿与各方联手惩恶,抓住罪魁祸首于野,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 五月,各国仙门弟子相继赶到崆峒谷。云川仙门已在山谷中布设阵法,制定了详细周全的规矩,并为这次联手行事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天决。 无论是谁,只要抓到于野,便是天决胜者,成为最终的赢家,不仅能够得到重赏,还能得到五大门主的功法传授! 休仙,难。 踏上仙道之巅,更难。 而抓到于野,无异于一步踏上机缘的巅峰。 于是成群结队的仙门弟子源源不断赶来,更有四大门主莅临,曾经荒凉的崆峒谷一时盛况空前…… 阵法中。 于野盘膝而坐。 他吐了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眼。 他的身旁散落着一层灵石碎屑,扔着一套破烂的道袍。虽然过去四五个月,道袍上的黑色血迹仍旧触目惊心。 此时,他披了一件灰色道袍,乱发也重新裹成道髻。他双腿与手臂的剑伤已经痊愈,而前胸、后背依然布满厚厚的血痂。 疗伤至今,伤势恢复了六七成。而吐纳调息之时,脏腑之间还是隐隐作痛。若想真正的痊愈如初,尚需一段时日的静养。 嗯,侥幸! 再次向死求生,总算又拼回一条性命! 于野看向右手的御兽戒,拿出一把灵石丢了进去。转瞬之间,神识中传来一阵欢快的尖啸声。 两个大家伙似乎也不再那么狰狞可怖! 而回想起来,正是这丑陋的大家伙救了他。彼时他四肢禁锢、束手待毙,一头妖螈在他的召唤之下突然冲破禁制扑向詹坤,他又趁机拼尽全力祭出两道剑气,终于重创强敌而逃脱了必死之劫! 只可惜当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未能杀了詹坤。而如今过去了几个月,崆峒境状况如何? 于野侥幸之余,又不禁回想起惊心动魄的遭遇以及他目前的处境。 便于此时,寂静的黑暗中突然传来话语声——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我 便是于野 “咦,此处有个洞穴。” “哈哈,抓到于野便赚大了。” “云川门立下规矩,深入崆峒境者,应对多人结伴,而此处仅有你我,还是小心为妙……” “料也无妨……阵法?” 十余丈外,有几个相连的洞口。随着话语声愈来愈近,其中一个洞口冒出两个中年男子。忽见不远处笼罩着一团微弱的光芒,显然为阵法所在。两人蓦然一惊,转而又面露喜色。 “想必有人躲在此处……” “看不清楚……” 虽然发现了阵法,却难辨端倪。 两人抓出飞剑在手,又面面相觑、迟疑不定。 “据说于野凶残成性,心狠手辣……” “师兄,你在此处盯着,我去召集人手……” 一人裹足不前,举止谨慎。 另外一人后退几步,竟转身往回跑去。而他没跑几步,忽然身形一僵,“砰”的护体法力崩溃,“噗、噗”的腰腹炸开两个血洞,“扑通”一头栽倒在地。其同伴脸色大变,急忙抬手一拍、身形一闪,便欲逃遁而去,却“砰”的撞在禁制之上。 与之瞬间,光芒闪烁,洞穴、石壁尽皆消失,置身所在已变成了一片空旷的荒野。 被称为师兄的男子踉跄后退,挥动飞剑挡在身前,惊慌失措道:“何人在此……” 不用多想,他与师弟误闯险地,如今师弟已死,他也陷入阵法之中,却依然未见对手的模样,不免使他更添几分恐惧。 “哼!” 随着一声冷哼,三丈外缓缓现出一道人影。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着灰色道袍,脸色有些虚弱,却双眉如刀而神情冷峻。 “你……” “我,便是于野!” “啊……” 中年男子目瞪口呆。 他早已听说过于野的恶名,却从未见到真人。 于野冲着他上下打量,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抓我呀?” 中年男子迟疑不语。 于野抬手一挥,空旷的荒野倏然消失,四周的洞穴、石壁呈现出来,还有一具死尸趴在几丈外的空地上。 他抱起膀子,道:“我从无害人之意,奈何人心险恶!” 中年男子回头看向来路,悄悄后退一步,未见于野阻拦,他稍稍松了口气,道:“于道友,并非我齐暄存心与你为敌,而是云川仙门急于将你置于死地,并联手四大仙门颁下赏格、许下重奖,引得各方同道蜂拥而来,怕不有一两千之众,均为筑基之上的仙门高手,急于拿你赚取赏赐、换取机缘。我兄弟不敢与他人相争,专寻偏僻无人处,谁想……” “慢着!” 于野微微一怔,忍不住打断道:“五大仙门联手?只为对付我一人?” “嗯!”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道:“邪罗子门主已通告天下,发布诛逆檄文,宣称你背叛师门、胆大妄为,先后酿下兰陵城之祸、凤翔谷之祸、南屿城之祸,一手挑起仙门动乱与云川峰大战,并窃取至宝、残害同门,累累罪行天怒人怨,于是联手各方追杀……” “哦?” 于野禁不住惊愕一声。 倒是让詹坤猜个正着! 邪罗子果然将所有的罪名强加在他于野的头上。 如今他于野不仅成了仙门逆徒,挑起仙门动乱的罪人,并且困在崆峒境内,遭到各方的追杀。 于野愣在原地,浓眉倒竖,双眸生寒,脸色变幻不停。 一时说不清是惊吓,还是愤怒,只觉得郁结难消,一股强烈的杀机在他心头奔涌。 中年男子见他神态失常,岂肯错失良机,又悄悄后退两步,跳起来飞遁而去。 “砰——” 光芒一闪,来时的洞口再次出现一座阵法。 中年男子顾不得惊慌,急忙另寻去路,而不过转身之间,所有的洞口均已被阵法封堵。他顿时犹如困兽四处乱窜,怒声吼道:“你言而无信,果然卑鄙……” 于野依然站在原地,漠然道:“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 “你一仙门逆徒,焉敢自称猛虎!” 走投无路之下,中年男子狂态毕露,遂大吼了一声,催动剑光劈了过来。 此人的修为不弱,乃是筑基六层的高手,一旦他搏命相拼,倒也气势汹汹而勇猛异常。 于野却不躲不避,左手掐动一指,沉声叱道:“禁——”同时他右手凌空挥舞,一道黑色闪电呼啸而去。 中年男子已扑到三丈之外,劈出的剑光更是威力十足。 而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龙影,随之禁制重重、天地断绝。他顿时身形僵硬、法力迟滞,凶猛的剑光骤然停下,整个人已是动弹不得。 与此刹那,一道闪电急袭而至,“砰”的击溃了中年男子的护体法力,却不容他有所挣扎,仅有七寸的黑色剑光猛然暴涨一丈,“噗”的穿过他的腰腹而去。他惨叫了一声,挣扎着踉跄后退,不想剑光盘旋而回,再次贯穿了后背前胸。他再也无力支撑,“扑通”摔倒在血泊之中。 丈余长的剑光稍作盘旋,一闪即逝。与之瞬间,一把小巧的黑色短剑缓缓落下。 于野伸手抓住短剑。x33 他伤势未愈,又有阵法的相助,便没有拼尽全力,于是尝试施展飞剑,结果竟然出乎所料。 本想着飞剑的威力比不上七杀剑气,而这把黑色的短剑却为他带来一个惊喜。 嗯,剑气之外,又多了一个杀人的手段! 于野围着两具死尸转了一圈,找到两个纳物戒子与两块仙门令牌,又捡取了两把飞剑,然后屈指弹出两点火光。 火光犹如豆粒大小,极其微弱,而落地刹那,“腾、腾”蹿起两股骇人的烈焰,地上的尸骸瞬即烧成灰烬。 修出筑基真火,焚尸灭迹也简单了许多。 黄道门? 令牌刻着字迹,可以断定两位筑基修士来自于卫国的一家小仙门,黄道门。 于野稍作忖思,从戒子中找出一套黄道门的服饰换上,又将令牌系在腰间,并顺手找出几包卤肉与两坛酒。 已许久未尝肉味。 往日里倒也无妨,有辟谷丹充饥。如今重伤初愈、身子虚弱,着实禁不住肉香的诱惑。 于野抓起一块卤肉狼吞虎咽,又灌了几口酒,算是解了嘴馋,然后匆匆收拾妥当。 既然已有人寻来,此地不便久留。 于野掐动法诀抬手一招。 光芒闪动,一面面小旗从四面八方飞来。四周的大小洞穴均已布设了阵法,他本想对付詹坤,却闯入两个筑基修士,只能怪那兄弟俩倒霉! 于野收起厚厚一沓阵旗,拿出他的易容狐面罩在脸上,遂即化作中年人的模样,并且留着黑色的短须。他筑基二层的修为,也借助《藏龙术》变成筑基六层。他又稍稍整理服饰,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洞穴虽然四通八达,却难辨虚实。循着水声,百余丈外见到一条溪水。追随溪水顺流而去,洞口渐趋开阔。又过了片刻,洞口到了尽头。 于野就此收住脚步。 置身所在,为悬崖峭壁。溪水飞流而下,随之雾气蒸腾。数里外是片古木丛林,再远处则是起伏的群山。 于野凝神眺望了片刻,并未发现异常。 一两千个筑基修士看似众多,却散落在千里方圆之地。两个黄道门弟子能够找到此处,应该是场意外。 于野挥袖甩出一道剑光,他一边踏着剑光悠悠飞起,一边回想着他所知晓的崆峒境。 崆峒境虽有昼夜之分,却无日升月落与满天的星光,极易迷失方向。唯有找到羽仙峰、或月石峡,方能辨别东南西北。而散开神识看去,见不到一处熟悉的所在。 于野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光,猛然踏剑往上飞去。而百丈之后,雾气阻挡,法力难继,不由得坠了下来。他急忙稳住身形,被迫悻悻而回。 便于此时,十余道剑光由远而近。 “这位道友,缘何独自在此?” 十二位筑基修士,相貌服饰各异,为首之人是位老者,满脸的狐疑之色。 “齐某与师弟有约,等他前来相会。” 于野敷衍一句,又道:“各位来自何处,有无收获?”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等来自月石峡,欲往羽仙峰,而寻觅至此,尚未发现于野的踪迹。” “这般盲目找寻,徒劳无益,唯有认得于野,方能事半功倍。” “据说他相貌年轻,筑基二层修为,擅长剑气、禁法、纵火,以及逃遁之术。” “呵呵!祝各位好运!” 于野笑了笑,举手告辞。 老者一行不疑有诈,继续赶路。 于野探明了方向,踏着剑光直奔月石峡飞去。途中再次遇到几批仙门弟子,他大模大样的打着招呼,一路之上畅通无阻。 须臾,前方出现大片灰白的山石,一道十余里长的峡谷从中横穿而过。 那便是月石峡。 于野没有停歇,直接越过峡谷往前飞去。 他记得清楚,月石峡往北两百里,便是崆峒境的出口。 趁着天色尚早,逃出崆峒境。 他如今算是名声远扬,各方也好像对他了如指掌。而他所擅长的不仅有剑气、禁法与遁术,还有狐面百变…… 第二百六十五章 麻烦 前方,山石嶙峋,古木交错,奇花异草遍地,还有高大的山峰遮住了半边天穹。 便在那峭壁之间,裂开一道峡谷。 峡谷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一时难辨虚实而又吉凶莫测。 与峡谷相距不远,有块山坡,却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 灰蒙蒙的天光渐趋黯淡。 估摸着,已是黄昏时分。 一道剑光掠过丛林而来。 一中年男子落在山坡上。其四十多岁的光景,相貌寻常,留着短须,身着土色道袍,腰间系着仙门令牌,并且显示出筑基六层的修为。 此人在山坡上徘徊片刻,奔着峡谷走去。 当他踏入峡谷之中,弥漫的雾气随风倒卷。而幽深的尽头透着一片光亮。那便是崆峒境的出口, 转瞬之间,到了峡谷的尽头。 叱呵声响起—— “止步!” 男子停下脚步,微微眯缝双眼。 置身所在,便是崆峒境的出口,也是峡谷的入口,此时笼罩在一片阵法的光芒之中。透过阵法看去,四周守着一群修士,可见铁杉与洪烈的身影,还有众多陌生的金丹前辈。而出声之人倒是面熟,竟是云川门的传功师父,辛鉴。 男子拱了拱手,嗓音嘶哑道:“在下有事在身,欲返回山门一趟。” “这位道友不会忘了规矩吧?” “哦?” “崆峒境许进不许出,半年之后方能离去。” “事发紧急,实属无奈。” “玉简记载,十日前,卫国的黄道门来了两位弟子,何故仅剩下你一人?而你虽然服饰整齐,头上又为何带着血迹?” “啊……” 男子微微一怔,禁不住伸手摸向头顶的发髻。 束扎发髻的布条来自他破烂的道袍,不免沾染着血迹,而正是忽略的细枝末节,让他露出了破绽。 不料辛鉴话语一转,善解人意道:“道友若是执意离去,倒也无妨,这边请——”x33 男子却原地徘徊,神色迟疑。 只要往前一步,便将陷入阵法之中,也唯有穿越这最后一道关卡,他方能离开崆峒境。 忽见有人走向阵法,扬声道:“黄道门的道友,洪某有事请教……” 男子突然改变了主意,道:“天色已晚,改日回山也不迟。” 话音未落,他转身退回峡谷。 “休走——” 一群人影猛然冲入阵法,直奔峡谷扑去。 而男子已消失不见。 “果然有诈,追——” 七八位金丹修士施展遁法,瞬间穿过峡谷而去,遂又各自散开,扑向崆峒境的茫茫深处。 崆峒境内已是夜色降临。 朦胧的天光下,闪过一道淡淡的风影,去势之快犹如蛟龙夜游,却匆匆忙忙的很是狼狈。瞬息百里之远,似有人影闪现,眨眼又消失无踪,惟见一缕轻风继续遁向远方。 与此同时,丛林、山谷中冲出一道道剑光。 风影虽然无声无息,却还是惊动了各方的修士,于是一个个踏剑而起,“活捉于野”的叫喊声在夜空中回荡不绝。 数百里之后,风影俯冲急下。 下一刻,风影已置身于山石之间,并显现出中年修士的身形,他全力遁向地下深处。而土遁不过百余丈,遇到层层禁制阻挡。他急忙调转方向,在黑暗中寻觅往前。 片刻之后,身子豁然轻松。 只见晶光闪烁,滴水声响,洞口相连,竟意外闯入一处地下的洞穴之中。 他就势收起遁法,左右张望,一把抹去脸上的狐面,带着无奈的神情喘了口粗气。 逃不出去! 崆峒境的出口不仅布设了阵法,还有一群金丹修士把守,尤其是辛鉴、洪烈等人对他颇为熟悉,让他根本无机可乘。 于野摇了摇头,就地坐了下来。 此次虽然未能逃出去,却也探明了虚实、摸清了各方的动向。如今确信无疑,千里崆峒境已变成了一方牢笼。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面对至少两千个修仙高手的搜捕与追杀。而他于野便是困在牢笼中的唯一猎物。 仅仅是为了对付他于野一个人,值得邪罗子这般大动干戈? 那位金丹高人绝不简单! 而与其揣度邪罗子的阴谋诡计,不如想想眼前的处境。 既然追杀的时限为半年,以后躲着不露头便是,趁机疗伤、修炼,待伤势痊愈之后再行计较。 于野想到此处,心神稍稍安定。 他伸手扯下头顶的布条。 他束扎发髻从来都是撕块破布一裹了之,难免留下破绽。而狐面百变固然神奇,却也并非无所不能。 查看纳物铁环,从中找出一个木簪子。 于野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他稍作歇息,然后闭上双眼,慢慢隐去了身形。 阵法虽然好用,却也容易泄露行踪,而神龙遁法兼具隐身之能,便于在修炼的时候应对突发状况…… 五六个时辰过去。 寂静的洞穴中忽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詹师叔,晚辈循着暗记而来……” “我不便抛头露面,只得留下暗记……” “师叔的伤势……” “无妨!我天玄门来了多少弟子……” “三十五位筑基弟子分散各处,门主与两位金丹长老守在境外,一旦发现于野的踪迹,随时接应……” “转告门主,我要见他……” “云川门立下几条规矩,半年之内许进不许出,不得滥杀野物,金丹前辈也不得擅自入内,以免强弱有别惹起纷争,只怕詹师叔难以见到门主……” “且罢,尔等听我吩咐……”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詹坤? 听嗓音,那位詹师叔与詹坤很是相似。 原来他怕撞见云川门弟子而泄露身份,一直躲在地下疗伤,却又暗中召唤他天玄门的同伴。 他想干什么? 于野缓缓站起。 借助遁法隐去身形,他循着话语声走去。 穿过两个洞口,大块的白色玉石挡住去路。 于野就此停下,他不敢动用神识,悄悄探头张望。 十余丈外,又是一个洞穴。却见居中坐着一位男子,正是詹坤。陪伴左右的乃是服饰相同的五位筑基修士,看样子应为天玄门的弟子。 便听詹坤说道:“……崆峒境内虽然人数众多,却各行其是。且放出风声,我天玄门已找到于野的下落,各方听我号令联手行事……” “放出风声倒也简单,却不知如何找到于野……” “只需从南到北、由东往西,搜遍地下所有洞穴,便可逼迫于野现身,天上再有百人踏剑巡弋,一呼百应四方围困,他必将无路可逃、无处可藏,呵呵……” 于野急忙缩回脑袋。 他已隐身,若非触及禁制或神识,没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而他虽然不怕泄露行踪,却被詹坤吓了一跳。x33 詹坤的计策不仅歹毒,而且行之有效。一旦各家仙门联手,便能搜遍整个崆峒境,到时候他势必陷入重围之中,后果真的不敢想象。而詹坤只管躲在暗处操纵,坐收渔人之利! 哼,那个家伙是个大的麻烦! 而既然识破他的诡计,又岂能让他得逞! 于野禁不住念头急转,设想着即将到来的危机,盘算着各种应对之策。 便于此时,一位天玄门弟子出声道:“我等依计行事,请师叔在此静候佳音……” 于野不敢怠慢,扬手祭出两枚雷火符。 “轰、轰——” 偷袭如此突然,雷火符的威力又是极为猛烈,詹坤与几位弟子根本来不及躲避,便吞没在电闪雷鸣之中,紧接着烈焰滚滚、地动山摇、碎石迸溅、洞穴崩塌。 于野稍稍后退,以躲避雷火符的反噬之力,复又逆势往前,直奔詹坤的方向扑去。 趁此时机,他要除掉那个心腹大患! 凭借神龙遁法护体,直接穿过坠落的山石。 几道人影已逃离原地。 于野飞遁追赶,双手屈指连弹。“呲、呲”剑气呼啸、“噗、噗”血光闪现,两道人影顿时困入山石而没有了动静。他随后收起两具尸骸继续追赶,不料转瞬之间来到又一处洞穴之中。 与此刹那,三道剑光突袭而至。 于野去势正急,一时无暇躲避,身上“嗡”的光芒闪烁、龙影盘旋,霎时又“轰”的炸开一声巨响。他抵挡不住强大的攻势,顿时倒飞出去,“砰”的撞上石壁,然后极为狼狈的落在地上,而周身的龙影依然若隐若现。 联手强攻的三人则是面面相觑,急忙召回飞剑严阵以待。 另有一人住着木棍,一瘸一拐后退,气急败坏道:“于野,你总是偷袭暗算,如此卑鄙下作……” 詹坤。 凭借三位弟子的守护,竟被他逃过一劫,却拄着拐杖,想必是腿伤未愈。 “哼!” 于野冷哼一声,讥讽道:“我拜入仙门之后,懂得了一个道理。杀人不择手段,只论生死输赢;仙道不分善恶,强者即为正义。”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道:“而若论卑鄙下作,谁又比得过你詹坤呢?” “呵呵!” 詹坤忽然面露微笑,道:“你欺我伤势未愈,暂不计较。”他与左右点了点,像是在示弱,吩咐道:“看清了,他便是于野,记着他的样子……”而他话音未落,突然张口吐出一道剑光。 与此同时,三位筑基修士再次发动强攻。 于野不敢硬拼,闪身失去踪影。 便听詹坤在怒声大吼—— “于野,你逃不掉,十年、百年,我陪着你斗下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死性不改 昨晚的崆峒境,动荡了大半宿。 闪烁的剑光,肆虐的杀气,惊得夜宿的猛兽也不得安宁。而一两千个仙门弟子忙碌了几个时辰,并未找到于野的下落。 今晨,崆峒境终于回归宁静。 晨雾中,一群修士坐在山坡上歇息。四周草木萋萋,远处青山隽秀,再有山风送爽,倒也景色怡人。 而一位中年男子却是怨气难消,道:“哼,传言于野如何狡诈、如何的厉害,也不过一鼠辈罢了!” 鼠辈,寓意胆小怯懦之人。 也不怪他满腹的牢骚,他与同门弟子已在崆峒境寻觅多日,始终难见于野的踪影,昨晚忙碌了半宿,依然徒劳无功。在他看来,那位仙门逆徒躲着不敢露头,显然胆小如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此人与同伴抱怨之际,忽然脸色呆滞、身形僵硬,护体法力“砰”的崩溃,腰腹“噗”的炸开一个血洞,然后“扑通”一头栽倒在地。 异变突起,他的同伴们大吃一惊。 有人偷袭? 而眨眼之间,中年男子的尸骸已消失不见。神识所及,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正在悄然离去。 隐身术! 众人飞身而起,一道道剑光出手。 “轰——” 光芒闪烁,一声巨响轰鸣。十余位筑基修士的联手一击,威力强大、声势惊人 “砰——” 飞溅的碎石与草屑中落下一道人影。 众人趋近查看。 是具尸骸,已在乱剑的轰击之下破烂不堪,而仙门令牌尚且完好。 令牌刻着卫国、天玄的字样。 这群仙门弟子面面相觑,转而已是怒不可遏。 证据确凿啊,偷袭者竟然来自卫国的天玄门,而各家仙门来到此地,本该同仇敌忾对付于野,天玄门却在暗中作祟、坑害同道,此事断然不能罢休…… 半个时辰之后。 数十里外的一片山林中,再次响起飞剑的轰鸣声与怒骂声。 一伙仙门弟子尚在歇息,突然遭到偷袭,幸亏应变及时,将偷袭者碎尸万段。而偷袭者竟是天玄门的弟子,人证物证俱全…… 接下来的时辰里,山谷中、水溪边、荒野上、丛林间,各方仙门弟子先后遇袭。偷袭者分别来自朱雀门、天云门、天晟门、云川门。随后的数日,偷袭者扩大至更多的仙门。而借机报复者有之,泄愤火拼者有之。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动辄大打出手,继而战火四起,腥风血雨不断…… 这场混战很是惨烈,短短的一个月,已致使数百名筑基修士丧命。倘若持续下去,只怕半年之后没有几个人能够活着走出崆峒境。 崆峒境外的各家长辈接到消息之后,大为震惊,遂彼此猜疑、相互攻讦,接着便要强闯秘境,为自家弟子主持公道。而金丹前辈若是下场参战,势必难以收场,于是几位门主达成一致,各方暂且退出崆峒境,待查明原委之后,再联手对付于野。反正他又逃不掉…… 于野知道他逃不掉。 此时的他,正在想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地下洞穴中。 于野盘膝而坐,面前摆放着三十多个纳物戒子。 所在的洞穴仅有丈余大小,为他挖掘而成,与四方隔绝,不易被人发现。 纳物戒子,当然是杀人所得。 为了毁掉詹坤的阴谋,他选择主动出击。而每次偷袭之后,他便留下事先准备的遗骸栽赃嫁祸。他的手段果然奏效,不仅引起仙门混战,化解了詹坤的诡计,也帮他暂时摆脱了凶险的处境。 栽赃嫁祸么,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正当崆峒境的混战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却跑到地下躲藏起来。 他此时的对手并非五大仙门,而是对他知根知底的詹坤。 那个家伙不仅是金丹前辈,而且诡计多端,更是向他发出挑战,说什么十年、百年的斗下去。 哼,吓唬谁呢,便较量一回又能如何。 而在此之前,且盘点家底,力争有备无患,再让他见识一个猎户的手段。 三十多个纳物戒子,收纳的各种物品不计其数。而其中的一千多块灵石,才是底气所在。再加上此前的缴获与仙门的赏赐,他已积攒了三千多块灵石。 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如此众多的灵石,足够支撑数十年的修炼。再有丹药、符箓、阵法的加持,詹坤你尽管放马过来…… …… 云川仙门召集的这次“天决”,没有抓到于野,却死伤了两三百人,只得在三个月后草草收场,接着各家相互指责、争吵不休。而几位门主不愧为高人,最终还是找到了疑点,并断定于野的又一桩罪行,正是他暗中挑起了崆峒境内的这场仙门混战。 而各方伤亡惨重亟待安抚休整,于是达成一致:来年由五位金丹前辈各率百名筑基高手深入崆峒境,彼此划定区域、相互携手,定要一举抓获于野,为死难者报仇,还蕲州仙道一个朗朗乾坤。 …… 八月的云川峰,满眼的春色。 远处的云海,一如往日般的舒卷悠然。 青霞阁所在的峭壁之上,有人坐在洞府门前的石桌旁。她的容颜还是那么的秀丽,而她的眸子却透着莫名的失落与倦意。 此次闭关半年,修为进境还是毫无起色。筑基的境界分明已近在眼前,却又咫尺天涯,让她难以触及、也无从逾越。 而她虽然还是从前的白芷,云川峰却已变得陌生起来。 三番两次闭关失败,师父洪烈不再过问她这个弟子的修炼。同门弟子见到她也是敬而远之,只因她来自海外的大泽,来自于野的故乡。 于野,欺师灭祖,窃取宝物,仙门大战的罪魁祸首,如今躲在崆峒境,成为各方追杀的仙门逆徒。x33 他,终于暴露了身份。 自从他拜入云川仙门,便已注定了今日的下场。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当初。或许他并非机缘,而是所有人的劫数。 唉! 白芷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离开洞府,走向另外一段峭壁。寻至一处洞府门前,她又徘徊不定。 “师妹,不必见外!”山洞的洞门大开,从中传来熟悉的话语声。 白芷稍作迟疑,慢慢走入山洞。 洞内坐着一人,正是她的师兄尘起,却再也没了神采飞扬,而是满脸的颓废之色。他筑基一层的修为,也变成了炼气九层。 “坐吧!” 尘起出声示意。 白芷撩起长裙,静静坐在一旁。 “呵呵,我气海受损,境界跌落,年之后,或将失去修为!” 尘起故作轻松,却笑声落寞。 他被于野所伤,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损及气海,使得他的修为跌落至炼气的境界。而为了筑基,他曾不惜代价,不料一切化作泡影,可想他是如何的失落沮丧。 白芷默然片刻,道:“何不求助师父,他或有补救之法。” 尘起摇了摇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如今这般模样,所谓的师徒也仅剩下一个名分罢了。” “未必如此。” “呵呵,若非如此,为何将我逐出风云谷?” “……” “而我已成了无用之人,师父不再追究大泽往事,已是法外开恩,我又岂敢有非分之想!” “师兄,你是否想过返回大泽?” “于野与你我纠葛甚深,如今各方杀他不得,必将关注你我的动向,此时如何返回大泽?再者说了,师门也不会放任你我离去啊!” “……” “唉,那小子真的害人不浅!” “据说两千仙门弟子对付他一人,最终折损数百、大败而回。” “他在大泽便穷于折腾,如今更是死性不改。” “师兄,你说他能否逃出崆峒境?”x33 “哼,我宁愿他碎尸万段,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 山岗之上。 一缕轻风悠悠盘旋。 灰蒙蒙的天光下,空旷的荒野一片寂静。 而无论是放眼看去、或神识所及,皆见不到一个人影。 人呢? 记得闭关之前,硝烟四起、战况不断,如今大半年过去,崆峒境竟然如此的寂静。 轻风打着盘旋扶摇直上。 居高望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轻风“噗”的消失,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影。只见他大袖飘飘,像只鸟儿般的落在山岗之上。 在地下躲藏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在苦修不辍。如今他后背的剑伤与脏腑的内伤已经痊愈,修为也提升至筑基二层的圆满境界。而许久不知道地上的状况,便悄悄现身查看,结果让他大为意外,远近四方见不到一个人。 难道各家仙门弟子已离开了崆峒境? 莫非有诈? 遑论如何,且去出口所在的峡谷打探一番。 于野尚未踏剑飞起,忽听笑声传来—— “哈哈,我等你多时也!” 与此瞬间,一道光芒由远而近。 果然有诈! 于野脸色微变,闪身后退。 又听急声呼唤—— “哎呀,不必惊慌,崆峒境内仅有你我二人,何不趁此时机亲近、亲近?” 崆峒境内再无他人? 转念之间,十余丈外落下一人,正是相貌憨厚的詹坤,却笑声诡谲、目露杀机…… 第二百六十七章 坚信 所在的山岗位于一座石山之间,四周则是大片的荒野,罕见鸟兽的出没,异常空旷寂静。 而此时的山岗之上,却站着两个人。 双方相距十丈。 詹坤像是老友重逢,不胜欢喜,又彷如饥饿的野狼遇到了猎物,两眼放光、垂涎三尺的样子。 于野在惊吓之后,他没有逃走。 也许是老友挽留的盛情难却,或野狼的猖狂激怒了一个猎户的血性,他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抱起膀子,借机打量着那位老对手。 “呵呵!” 詹坤似乎是诡计得逞,笑道:“各家仙门弟子已撤出崆峒境,千里方圆之地仅有你我二人。你却总是躲着不露头,我每日等啊、盼啊,当真是望眼欲穿,所幸今日终得相见。” “哦,五大仙门已然罢手?” 于野有些意外。 “罢手?你想得倒美!”x33 詹坤摇了摇头,道:“是你在暗中捣鬼,致使崆峒境大乱,各家伤亡惨重之下,被迫撤出弟子。而五大仙门觉悟之后,必将卷土重来。” “你为何没有借机离去?” “我离去不难,却怕你一人孤单,便留下作伴,你该如何感谢我呀?” 詹坤依然身着云川门弟子的服饰,他离开崆峒境应该并非难事。 “你的拐杖呢?” 于野忽然问了一句。 “什么拐杖……” 詹坤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怒气,道:“我的腿伤已恢复如初,不劳挂念!” 于野的眉梢一挑,道:“上回打断你的狗腿,下回便要你的狗命!” “你……呵呵!” 詹坤怒极生笑,道:“我已猜到你豢养猛兽,便该有所提防,只怪一时疏忽,被你捡了一个便宜。”他挥袖一甩,佯作大度道:“你交出海外宝物,我便既往不咎。何况你我并无深仇大恨,不如握手言和,一同对付邪罗子那个老儿!” 于野却不为所动,讥讽道:“你若有本事对付邪罗子,又何必忍气吞声十多年。”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詹坤倒是颇有耐心,循循善诱道:“倘若你我联手,再有四大门主与百家仙门的相助,何愁对付不了邪罗子,我劝你切莫错失良机!” “我已将玉珏交给邪罗子,你不敢向他讨要,反而在此苦苦相逼,你与四大门主均为欺软怕硬之辈!” “哦,玉珏有何用处,能否请教一二?” “你该知晓……” 于野正要答话,心头一凛。 詹坤谎称请教之际,突然张口吐出一道剑光。 于野急忙后退,而瞬间已被杀机笼罩。他不敢怠慢,抬手祭出一沓符箓。十余道金色护甲尚未显威,便已“砰、砰”相继崩溃。而闪烁的剑光来势凶猛,眨眼之间到了面前。 这便是金丹前辈的强大之处,一旦正面交手,不仅难以招架,而且来不及躲避。 “轰——” 剑光击中于野,凌厉的杀气撕碎了他的身影。 “咦?” 詹坤却惊咦一声。 与此刹那,几道无形的禁制突如其来,紧接着一道道杀气破风而至。 詹坤凌空蹿起,却身形一顿,他双手掐诀,“咯喇”冲破束缚的禁制,同时祭出又一道剑光挡在身前。 “锵、锵、锵——” 连声金戈交鸣,袭来的剑气均被剑光阻挡。 詹坤趁势蹿上半空,忽然光芒爆闪炸开一道惊雷,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他已被吞没在雷火之中。转瞬硝烟散去,他摇摇晃晃踏剑而立,虽然稍显狼狈,却毫发无损。随其抬手一指,剑光盘旋环绕,神识中忽有发现,他猛的扑了过去。x33 “小子,你的神通不过如此,快快召唤猛兽相助!” 他吃过妖螈的大亏,一直想着报仇雪恨。 于野施展化身术躲过一劫,趁机发动反攻,不料偷袭失手、剑气受阻,雷火符也难以奏效。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詹坤已催动飞剑扑了过来。 没有法子,真的打不过那个家伙。再纠缠下去,只怕后果难料。至于召唤妖螈相助,无非是徒添伤亡罢了。 “哼,你又奈我何!” 于野虚张声势,抓出几张离火符、降龙符砸了出去,转身化作一道风影疾遁而去。 瞬息百里之外。 神龙遁法的风遁术异常迅疾,足以摆脱詹坤的追赶! 而他尚未缓口气,一道剑光到了身后。 詹坤竟也擅长遁法? 于野急忙俯冲直下,闪身消失在一片丛林之间。而遁入地下不过十余丈,剑光已随后追来。他拼命催动法力狂奔,谁想剑光愈来愈近。他被迫遁出地下,抓出一张风遁符拍在身上,“嗖”的化作一道光芒飞向远方。 瞬息两百里之外。 于野在半空中现出身形。 凭借云川仙门炼制的风遁符,能否甩掉詹坤的追赶? 于野回头张望,暗暗叫苦。 一道剑光快如流星般的由远而近,随之响起詹坤充满调侃、得意的话语声—— “詹某来也,你倒是接着逃啊……” 前方高山阻挡,已然到了崆峒境的边界。而即便接着逃下去,一旦耗尽风遁符,耗尽了修为法力,最终还是逃不脱詹坤的追杀。 于野不敢多想,翻手拍出一张风遁符。 身形一闪,转掉方向,再次飞遁远去。 此次他祭出了于天师的风遁符,瞬息抵达三百里之外。当他风驰电掣般的穿过丛林,却突然落在一片山谷之中。 不过几个喘息的工夫,一道剑光划过半空急追而来。 见他不再逃跑,剑光凌空盘旋。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大笑道:“哈哈,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跪地求饶呢……” 正是詹坤。 与其想来,崆峒境方圆不过千里,四方为阵法禁制笼罩,又无他人打扰,只要于野现身,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果不其然,于野终于放弃逃生。 此时他站在山谷间的草地上,微微气喘,满脸沮丧,走投无路的样子。而便在詹坤落地的瞬间,他忽然掐动法诀。 “嗡——” 光芒一闪。 “呼——” 寒风骤来。 詹坤察觉异常,急忙拔地而起,却“砰”的撞上禁制,翻身坠落。不仅于此,盘旋的剑光也因气机阻隔而威力大减。他顺手抓起飞剑,又禁不住微微一愕。 于野与山谷均已消失不见,眼前呈现出一片朦胧的旷野,还有阵阵寒风袭来,竟阴寒彻骨而令人神魂战栗。 鬼修阵法? 詹坤勃然大怒道:“于野,你以为这套阵法挡得住詹某?” 有人回应道:“试试呗!” 詹坤循声而动,挥剑扑了过去。 一道丈余长的剑芒狠狠劈落,“噗”的阴气弥漫,随之鬼哭狼嚎,一群张牙舞爪的黑影呼啸而来。 詹坤始料不及,手忙脚乱。 与他相隔数丈之远,静静站着一人。 于野被追得着急上火,又着实无路可逃,便借助风遁符抢占先机,暗中祭出一套五鬼阵法,终于将詹坤困入陷阱之中。 哼,即使金丹修士的修为强大,而阴魂厉鬼也是杀不死的存在。两者究竟孰强孰弱,不妨较量一番! “砰——” 于野尚在幸灾乐祸,禁不住微微一怔。 他与詹坤虽然没有深仇大恨,却已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而此前接连落败,使他很是狼狈不堪,如今总算占据一回上风,他自然大大出了一口闷气。 谁料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火光,阴气、鬼魂触之即溃。詹坤趁机冲出重围,挥袖祭出一片烈焰,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霎时将阴气、鬼影扫荡一空。 便听他得意笑道:“哈哈,丹火至纯至阳,专克魑魅魍魉,小小的阵法何所惧哉,与我破——” 丹火? 比筑基真火更为强大的丹火,竟然能够克制鬼修的法术?而至阴至阳,相生相克,多么简单的道理,偏偏又弄巧成拙! “咯喇——” 四周幻象消失,阵法摇摇欲坠。 于野转身离开原地。 “轰——” 阵法崩溃,从中蹿出一道人影。 “哈哈,我看你往哪里逃!” 于野头也不回,撒腿便跑。 詹坤飞身追赶,张口吐出一道剑光,而尚未催动杀机,他“砰”的撞上禁制,随之光芒闪烁、雾气环绕,所在的山谷与追杀之人再次消失无踪。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气急败坏道:“怎么又是阵法,你能否换个招数?”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这才回过头来,挑衅道:“小小的阵法又何所惧哉,你再破一个呗!” “哼,你且等着!” 詹坤手持飞剑,凝神查看着阵法。 “不急哈,我等得起!” 于野随声回敬了一句,却闪身化作一道风影遁向远方。 他身上收藏着一二十套阵法,虽然等得起、也耗得起,却不敢周旋下去。终究是敌强我弱,不妨溜之大吉。 百里之后,一头扎向地下深处。 匆匆挖掘洞穴,又布下几道禁制。 一番忙碌过罢,于野盘膝而坐,恨恨喘了口粗气。 詹坤暂时难以寻至此处,且继续躲着,权当闭关修炼。待来年各家仙门弟子涌入崆峒境,再见机行事。 于野拿出几块灵石扔入御兽戒。 两头妖螈的情形如旧,吞噬了灵石便呼呼大睡。只是各自的鳞甲呈现出灰白色,显得更为厚实、坚硬。还有一双巨大的翅膀,也变得愈发的宽大坚韧。 记得蛟影说过,这两头妖物名为六翅金螈,生出双翅者,堪比筑基圆满,四翅堪比修士结丹,六翅堪比元婴高人。 唉,总不能指望两头妖物来对付詹坤吧! 他坚信凭借他于野的本事,定有战胜强敌、杀出崆峒境的那一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安住当下 又一年正月。 崆峒谷聚集了数百修士。其中有铁杉等云川门的金丹长老,也有穆元子、荀原、苏丘子、令狐北四位门主,以及来自各家仙门的筑基弟子。随着峡谷的禁制开启,由五位金丹前辈带着众人相继走入崆峒境。余下的金丹前辈则是守着峡谷的出口,以便及时接应,或处置突发状况,等等。 又是一轮“天决”。 而如今的天决,已不再是向天而行、夺天之命的机缘历练,而是追捕于野,找到他窃取的海外宝物。据四大门主所说,海外宝物不仅关乎着蕲州仙门的恩怨纠葛,也关乎着蕲州仙道的传承存续与长远的安宁。 总而言之,一定要找到海外宝物。 参与此次的“天决”乃是五大仙门的金丹前辈与五百名筑基弟子,并各自划分区域分头行事。 洪烈带着本门与中山国的筑基弟子前往羽仙峰,彼处的五百里方圆之地便为云川仙门所搜寻的区域。x33 一个时辰之后,成群的人影穿过荒野抵达孤峰之下。 “此处便是羽仙峰,我云川门弟子居中策应,四方各派二十位弟子前出百里,务必多加小心……” 在洪烈的吩咐下,弟子们成群结队踏剑离去。 车菊与同门弟子留守羽仙峰。 去年有四位师兄道陨,两位师兄惨遭重创。为了弥补神启堂的人手不足,今年她奉命深入崆峒境寻找于师弟的下落。 不,他已不再是于师弟,而是一位仙门逆徒。 据传,他来自海外一个灵气匮乏的贫瘠之地。他之所以隐瞒身份,便是有所企图。而自从他逃入崆峒境之后,谁也不敢提起他的来历。卜易与尘起、白芷或许知情,却也讳莫如深。如今的云川峰,人人都在竭力与他撇清干系。 而他在兰陵城、天鸣山、南屿城屡次临危出手,力挽狂澜,即使逃亡海外十余年,也不忘返回山门奉上宝物。他所立下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有目共睹。 而他又为何杀害同门手足,犯下欺师灭祖的大罪呢? 唉! 车菊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谨守弟子本分,从不过问仙门的是是非非,而如今乱象纷呈,使得她不由迷茫起来。 倘若于野成为仙门逆徒,与他交往甚密的墨师叔与冷师兄岂不也成了罪人? 车菊暗暗摇了摇头,抬眼远望。 云川仙门来了二十位筑基弟子,她与九位同门守在羽仙峰四周的山坡上,另外十人踏着剑光在远处巡弋。 听说于野去年挑起崆峒境的混战,致使数百人伤亡,并试图逃出崆峒境,最终功亏一篑。而崆峒谷不仅有金丹前辈把守,并且布设了阵法,所谓的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此,他又如何逃得出去啊! “师姐……” 车菊尚自心绪烦乱,一声呼唤声传来。她正要答应,忽然脸色一变。 唤她师姐的并非十余丈外的同门弟子。 果然又听道:“车师姐,恕我不便现身……” 车菊禁不住便要踏剑而起,并出声示警,而她最终还是强作镇定,遂两眼低垂,带着颤抖的话语声传音道:“于野……于师弟,此地戒备森严,你岂敢……” 于野、于师弟,竟然躲在她身下的山石中。而四周戒备森严,即使他遁法高明,也难免出现意外。 “我有事转告。” “何事?” “詹坤,乃是穆元子的师弟。” “他……他跟随你逃入崆峒境,已为你所杀……” “我倒是想杀了他呢,可惜没那个本事。他是金丹前辈,修为与严丘、方巽子长老相仿。或许极少抛头露面,蕲州仙道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便在穆元子的授意之下潜入云川门,穆虎与向虚先后死在他的手里。当他猜测我身上藏有海外宝物,借机追到崆峒境……” “你如何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为他亲口所说。” “我如何信你?” “信与不信,全凭师姐决断。” “你甘冒凶险告知此事,有何居心?” “倘若詹坤返回云川门,后果将会怎样?” “这个……我禀报洪烈师叔,绝不容他逃出崆峒境。” “你不肯信我,洪烈又岂肯信你?” “是啊……” “有此物为凭。” 车菊挥袖轻拂,手中多了一块仙门令牌,上有卫国、天玄的字样,还有詹坤的名字。她稍作端详,道:“这令牌与制式不符……” 便听传音道:“此乃天玄门筑基弟子令牌,詹坤的名字为我所刻。” 车菊愕然道:“假的……” “即使令牌有假,詹坤他也不敢自证真伪。师姐只管声称意外捡到此物,是非曲直自有师门长辈定夺。” “依你所言,倒也可行。” 车菊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而她秀眉微蹙,又忍不住叱道:“你为何杀害同门,置手足之情而不顾?” “车师姐,你知道卜易、南山在大泽残害了多少人命?我于家村三十二位族亲惨遭屠戮,八家道门尽遭毁灭,死难者不计其数,我本人更是被迫远渡大海逃到蕲州。我只想查明灾难的真相,却并未祸害仙门,反而帮着门主找到海外宝物,而最终又如何呢?我被骗入崆峒境,要我背下所有的罪名,拿我的性命来平息仙门纷争,敢问天理何在?” “……” “师姐,告辞!” “你……有无所求?” “詹坤必将联络天玄门弟子,切莫让他诡计得逞!” “此次天决为期半年,崆峒境划分五块区域,由五大仙门的金丹前辈率五百筑基弟子搜寻你的下落。你的处境将愈发艰难,我……我不知如何相助……” “多谢师姐告知,有缘再会!” “于师弟——” 神识中没有了回应。 车菊默默看着手中的玉牌,神色有所挣扎。而她迟疑片刻,拂袖起身。 …… 地下深处。 一道淡淡的人影疾驰远去。 须臾,人影消失。 转眼之间,一处黑暗的洞穴之中慢慢呈现出一位年轻男子的身影。 正是于野,他撩起衣摆盘膝坐下。 在地下闭关已久,他不敢忘了时辰。估算着又是一年到来,于是潜到羽仙峰查看动静。既然各家仙门不肯罢休,他自然要加以应对。也幸亏遇到了车菊,得以揭穿詹坤的底细。只要那个家伙不在暗中捣乱,他或许便能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嗯,三十四岁了! 于野伸手摸了摸脸,心头一阵感慨。 他的模样没变,好像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而这些年来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足以让人苍老几多回。 而如今的状况更为不堪。 整日躲在地下,已是暗无天日,还要提防詹坤寻来,隔三差五变换着藏身之地。而崆峒境再次涌入五位金丹前辈与五百筑基高手,委实令人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而再苦再难,唯有忍耐。 便于此时,有人出声道:“物来则应,物去不留;安住当下,无弃无求。” “哼!” 于野不由得哼了一声,带着怨气驳斥道:“说得轻巧,这般东躲西藏如何安生,咦——”他猛然回过神来,意外道:“蛟影,修为进境如何?” 困入崆峒境之后,不是闭关修炼,便是对付詹坤,已许久没人陪他说话。而蛟影又忙于修炼,他也不忍打扰。谁想今日苦闷之时,蛟影忽然出声,如闻天籁之音,顿时让他困顿的心境轻松了几分。 “嘿,我的魂力已恢复三成!” “恭喜!” “也该恭喜你呦!” “我何喜之有?” “你已修至筑基三层,距结丹又近一步呢!” 蛟影虽然鬼怪精灵,却也善解人意。 、 于野却摇了摇头,苦涩道:“即使再过百年,我也抵挡不住詹坤的飞剑!” 上个月,他便已修至筑基三层。而詹坤的修为之强,依然让他望尘莫及。尤其对方的飞剑,一直令他忌惮不已。 蛟影分说道:“那并非寻常的飞剑,而是金丹修士的法宝,祭炼于气海或金阙,可借天地之力而威势奇穷!” “岂非是说,那个家伙的法宝远胜我的剑气?” 于野最大的倚仗,便是七杀剑气,如今却对付不了詹坤,难免让他有些沮丧。 “哼,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蛟影娇哼一声,道:“你败在修为不济,而非七杀剑诀,一旦你修至金丹境界,蕲州仙门难寻对手!” “如你所言,我唯有结成金丹,方能战胜詹坤,杀出崆峒境?” “嗯嗯,届时你大显神威,横扫蕲州仙门,将欺负你的几位门主打翻在地,想一想都让人痛快哦!” “嘿!”x33 “嘿嘿!” “蛟影,你不会干过类似的勾当吧?” 蛟影的口吻与她疯狂的念头,让于野想起了江湖岁月,以及率性而为、激情四溢的江湖汉子。谁想她避而不答,只管发笑—— “嘿、嘿、嘿!” 笑声古怪,而且透着心虚? “一女儿家,不敢烧杀劫掠。” 于野忍不住劝说一句,遂即遭到训斥—— “迂腐!” “你乃金丹高人,貌美的女儿家,与我一个山里的猎户不同。” “有何不同?” “总之,切莫如我这般,干尽坏事,误入邪途!” “我出身魔门,便是你所说的邪途哦!” “魔门……?” 第二百六十九章 猎物 草木遮掩的山洞内,有人在悄声私语—— “云川门已告知各方,神启堂走失一位詹姓的内门弟子。此人为于野的同伙,或以他人姓名现身,或假冒天玄门金丹长老……” “各家严加防范,务必将其擒获,若反抗拒捕,格杀勿论……” “几位门主就此质问我天玄门,穆师叔无奈之下,声称他没有这么一位师弟……” “非但如此,云川门派人盯梢……” “够了!” 山洞内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是詹坤。 一旁站着两位中年人,看服饰修为,应为天玄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书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好书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好书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pp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好书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好书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章 天意弄人 云川峰。 青霞阁。 峭壁洞府。 白芷慢慢走出洞口。 她依然是个美女子,只是眼光少了温润,神情有些淡漠,鬓角也多了几根白发。她伸手拈着发梢,默默叹息一声,然后走到石桌旁坐下,静静看向远处的云海。 此番闭关筑基,再次功亏一篑。 已失败了多少回,竟然记不清了。只知道一次又一次尝试,渐渐忘却了岁月更替,直至鬓发染上霜痕,方才发觉光阴已如水逝去。 见她现身,有人走了过来。 是位年长的男子,须发灰白,眼角带着皱纹,并且显示出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书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好书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好书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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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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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pp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好书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好书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二章 年华 洞穴中。 黑暗、寂静。 于野闭目而坐。 他周身环绕着浓郁的气机,并有一道青色的龙影时隐时现。当手中的灵石“啪”的碎裂,他又抓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 神识可见,流水般的灵气涌入经脉、脏腑,再由识海、金阙流向气海,最终汇聚成一团旋涡。而旋涡之中,一枚圆润的珠子在缓缓旋转,随之勾动天地内外呼应,又水乳交融而浑然一体。 那枚珠子,便是让他误入仙途的蛟丹,也曾让他倍受蛟毒发作之苦。即使困入崆峒境之后,蛟毒仍旧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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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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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pp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好书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好书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275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 星海 海波浩渺,云天无际。 便在这海天之间,有座小小的孤岛。 说是孤岛,不过是突出海面的礁石,仅有五十余丈大小,且乱石交错而寸草不生,乃是一处生机断绝的荒芜之地。 这一日,岛上多了几位不速之客,分别是两位老者,一位年轻人,还有两头生有四翅的庞大怪物。 两位老者坐在一块石头上。 尘起,须发凌乱,身子瑟瑟发抖,没有修为的他显然承受不住寒风的寒冷,以及万里逃亡的颠簸之苦。 白芷,虽也满头银发,却依然相貌端庄,并且抿着嘴角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奇幻,玄幻逆天土豆,一剑武侠,青鸾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书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好书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好书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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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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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pp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好书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好书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七章 赎罪 摩崖洞。 此处乃是道门弟子的禁足之地,也曾为于野的囚牢,如今成了谷雨的住所。 洞内摆放着锅灶、木柴、褥子,以及简单的家当器物。 据谷雨所说,当年他回家陪伴爹娘,不忘抽空回山查看。而道门再次遭到洗劫,让他又是惊恐又是无奈。双亲去世之后,他索性带着家当回到山上,等待着白芷的归来,谁想一等便是数十年。而苍天不负苦心人,他的师姐终于回来了。 时隔六十年的重逢,喜悦难以言表,笑声伴着泪水,哭罢了又是大笑。谷雨要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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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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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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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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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pp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好书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好书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八十章 青丝如萝 金色的珠子,正是蛟丹。 于野的肉身腐朽之后,蛟丹无声无息穿过木棺,直接遁入地下深处,即使紧紧盯着他的白芷也未能发现任何破绽。 而它已经不能称为蛟丹。 它融入了于野的修为、精血与神魂命魄,彼此已浑然一体,犹如混沌之根绽放生机,阴阳之源流转不息,就此踏破生死禁锢,步入一片新的天地。 曾经的蛟丹,已渐渐炼化为金丹。只是肉身崩溃之苦,如此的难以忍受,整整挣扎了七日,方才摆脱躯体的束缚。而再次重塑肉身,又是一番痛苦【感谢各位投票订阅支持!】 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同人盖世,仙侠剑道第一仙武侠,升级玄幻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书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好书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好书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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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仇人死了,便用他的头颅,祭奠族亲,告慰亡灵! 二狗兄,于野没有食言! “砰——” 剑气所至,地上炸开一个土坑。 于野将头颅扔进土坑,掩上泥土,用脚踩实,又拿出一坛酒“啪”的摔在地上。然后他缓缓举起双手,带着低沉的嗓音出声道:“这笔债,欠得太久了,今日得以偿还,请各位长辈、族兄在天之灵见证!”他又看向大土堆旁边的坟头,道:“二狗兄,我已托人照看于家村,我……” 他欲言又止,拱了拱手,后退几步,转身慢慢离去。 山坡之上,依然污血横流而满地狼藉。 卜易的尸骸缺了头颅,更加惨不忍睹,凌厉的剑气不仅洞穿了他的腰腹,也将他的金丹绞成粉碎。另外四位仙门弟子,其中两人的尸骸倒也完整,而另外两个仅剩下残肢断臂。 熊熊的火光燃起,瞬间将残骸、污血化为灰烬。 于野又走到坟前,为塌陷的坟堆添了几把湿土,将两个坟头合并为一个。 “我也算死过一回,有幸与爹娘合葬一处,来世若是有缘,再做一家人!” 于野低头沉默片刻,转而看向身后的老树,与青草覆盖的废墟,又凝眸远望北边的山峰。 裘伯所在的山洞完好无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依然无从知晓。 于野拂袖一甩,踏剑而起。 此时,又是一阵风雨飘来。 朦胧的晨色中,于野慢慢飞过星原谷。他没有回头、也未停留,脚下剑光一闪,犹如流星飞驰远去…… …… 残月如钩。 山谷静谧。 于野坐在一块青石上。 离开了于家村之后,他急于找个地方歇息一二。 先后经历了相貌衰老,与修为耗尽的无奈,七日炼化肉身的痛苦,以及四十二日的重塑肉身的煎熬,他最终度过魔解而成就了金丹之体。谁想尚未缓口气,又被卜易追来。他虽然除掉了心腹大患,为死难的族人报了仇,却强行动用修为,难免殃及他尚未稳固的境界。 且就此休整几日,以稳固修为。 结丹了! 着实不易! 神识内视,可见气海之中,一枚圆润的丹体缓缓旋转,并散发出强大的气机。倘若生命之始为十月怀胎,此时的金丹便如珠胎初成,一旦他孕育化作人形,便如婴儿般的元婴;之后婴儿脱壳于外,不为形骸束缚,畅游于天地之间,是为元神大成;接着化神炼虚,虚实合体,顺应天道,直至成就大乘的不死不灭的永恒存在。 九层境界的说法,来自青萝,本想仙途漫漫,难以企及,而如今结成金丹,突然发现那高不可攀的巅峰似乎已遥遥可期。 步入金丹境界,俨然踏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气海与经脉之中的法力,充沛十足;神识之强,足以看出百里之外;淬炼的筋骨呈现淡淡金泽,四肢力气随之倍增;且《七杀剑诀》的二式妖杀已臻圆满,三式义杀初现峥嵘;天禁术的惑字诀渐趋娴熟;化身术、天龙盾、易容术、藏龙术与御剑之术,也相应得到提升;神龙遁法亦更加随心所欲,如今一遁可达二百里。 此外,蛟丹之毒也终于消除殆尽 结丹的好处,着实数不胜数。 不过,他整个肉身虽为淬炼再造,却实实在在,他没有青萝的神通,变化不出虚拟的相貌与服饰。 “嘻嘻——” 笑声响起,一道淡淡的人影掠过山谷而来。 转眼之间,一位妙龄女子到了近前,犹自脚不沾地,秀发飘飘,长裙摇曳,彷如夜空下的精灵,貌美绝俗而又带着几分顽皮的野性。 “难得这般自在,痛快!” 青萝旋转身姿,喜不自禁的样子。 于野微微一笑。 来到此地之后,青萝便如风儿一般撒野而去。她在山谷中尽情游荡了半个时辰,依然意犹未尽。 “你为何只在夜间出没?” “你傻啊!我乃极阴之体,现身已有损魂力,倘若日间现身,处境更加不堪,唯有夜深人静,方能外出玩耍哦!” “我记得闭关之时,你的歌声甜美。” “嘿嘿,一时兴起,随意歌之蹈之,你想骗我出糗,我才不呢!” 青萝狡黠一笑,轻盈落在于野的身旁,却抱着双膝、翘着下巴,孩子般的看着天上的弯月,饶有兴趣道:“你该何时返回蕲州呢?” 于野如实说道:“在此歇息两日,便返回蕲州。” “哦?” 青萝回过头来,歪着脑袋,两眼忽闪,含笑道:“你不会想着去找邪罗子报仇吧?” 她虽为魂体,却与真人没有分别。她柔顺的长发,冷玉般的脸颊,精致的五官,小巧纤秀的身姿,以及轻若薄纱的长裙,像是夜间的精灵,又似人间的仙子。 “我打不过邪罗子!” 于野倒是想找人报仇,却另有其人。 “嘿,你倒有自知之明,只怕邪罗子已不在蕲州。” “此话怎讲?” “是否记得卜易说过的一句话,仙门遇难,你休想置身事外?邪罗子数十年未曾现身,便将各家仙门玩弄于股掌之间,并确保云川峰无恙,如今却出现意外,又是何故呢?而卜易万里路迢迢追杀而来,为何洪烈等金丹长老没有同行,他是奉邪罗子之命行事,还是出于一己之私的个人所?而若无师门授命,他又岂敢擅作主张?” “依你之见?” “以邪罗子的修为之强,他竟然闭关如此之久,唯有一个缘由,便是结婴。一旦他修成元婴,又持有你献上的四海图,必将前往燕州。而没有他的坐镇,后果可想而知。” “蕲州从无元婴修士。” “倒也未必哦!” “嗯!” “卜易结丹之后,获悉你带走白芷与尘起,不难推测你的去向,于是他趁乱追到大泽。他知道你身上的隐秘,急于夺取你的机缘,而他精心算计数十年,最终反而误了自家性命!” 卜易善于隐忍、精于算计,且心智过人。也幸亏将他除掉,不然随着他的修为提升,必将成为一个更为可怕的强敌。x33 “哎,我与白芷,谁的容貌好看呀?” 青萝忽然话语一转,两只眼睛忽闪忽闪。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噗——” 青萝伸手掩唇噗嗤一乐,又舒展腰身,懒洋洋道:“我魂体初成,难以持久,今日玩耍了大半个时辰,倦了……” 话音未落,她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一道小巧的人影出现在气海之中,却不再躲入金丹,而是远远独守一隅,又听她出声道—— “我借蛟丹之力修成极阴之体,所谓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便是这个道理。却终究是阴阳相克,如今蛟丹已化为金丹,再也不能栖身其中,唯有另寻住处了。嗯,此间倒也不错呦……” 只见她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双目微阖,渐渐没了动静。 于野久久内视着青萝的身影,转而收敛心神,看向天边的弯月,一时之间心绪莫名。 无论是蛟影,还是青萝,也不管她来自何方,又隐瞒了什么,数十年的生死相伴之后,她已成了他生命历程的一部分…… 于野默然片刻,翻手拿出一物。 一把小剑,三寸长短,通体紫黑,入手沉重,形状怪异。 这正是他六十年前丢失的小剑。 当年他从冯老七手中得到此剑,之后逃出宿燕川,却被白芷抓到玄黄山,小剑随之下落不明。所谓形势比人强,他猜测是白芷所为,奈何对方不肯承认,只得不了了之。谁想六十年过去,小剑再次回到他手里。 白芷,算她人性尚存、良心未泯! 之所以托她照看于家村,又何尝不是一次机缘、一次成全! 于野暗暗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小剑。而神识刚刚浸入其中,一股强大的威势逆袭而来。他不由得心神一凛,却又好胜心起,遂抬手抛出小剑,顺势打出几道法诀。 搁在以往,他或将知难而退、就此作罢。 而如今已结成金丹,他要尝试祭炼此剑。 小剑离地三尺,静静悬在五尺之外。而随着法诀的驱使,小剑缓缓盘旋起来,却发出“嗡嗡”的风声,像是抗拒,又似示威。 于野张嘴喷出一口精血,双手掐诀挥舞。 鲜红的精血“砰”的炸开,化作一道道闪光的符阵,倏然没入小剑之中,霎时“嗡嗡”声大作,渐渐如雷鸣震响,继而有光芒闪现,像是凭空冒出一道紫色的电弧,“刺啦啦”闪耀夺目、威势惊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江湖之远 山谷中。 于野从青石上缓缓站起。 一晃眼的工夫,竟然过去了十多日。 正月,回到了阔别六十余年的星原谷;三月初一,魔解;四月下旬,结丹;两日后,杀了卜易与四位筑基弟子;之后来到此地,祭炼飞剑耗去七日,接着又调理气机,稳固修为境界。 而稳固修为境界,绝非日之功。 他却不敢耽搁下去。 青萝的推测,也正是他的担心所在。此时的蕲州仙门,或已陷入动乱之中。而云川峰尚有几位好友,与詹坤的恩怨也尚未清算,他还想走一趟灵公门,等等。 于野想到此处,凝神内视。 气海中,似乎情形如旧。 金丹在缓缓旋转,犹如灯火照亮了混沌黑夜,又似生命的源泉,牵动天地气机而往复不息。 青萝,犹自躲在角落里吐纳调息。她如今的修为,堪比金丹三层,却受制于魂体,有着诸多禁忌,依然要持续修炼下去。 而便在环绕金丹的气机之间,多了一道紫色光芒,虽然细小暗弱,却如晨星在闪烁,并散发出森然的威势,好像随时都将划破长空而惊天动地! 于野稍作凝视,念头一动。 气海中的紫色晨星一闪即逝,与之刹那,一道紫色的光芒从他的口中激射而出,霎时雷声隐隐、狂风激荡,紧接着一道流星急袭而去,凌厉的杀气所至,草木披靡、烟尘暴起,不过眨眼之间,数百丈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随之树木折断,山石崩塌…… 于野暗暗惊诧,急忙抬手一招。 光芒闪烁,一道小巧的紫色飞剑瞬息回到近前,却依然拖曳着长长的剑虹,恰如星芒流转而神异非凡! 这便是他耗时七日祭炼的小剑!也是他结丹之后,所拥有的唯一法宝! 今日初次尝试,威力如此惊人,猛如霹雳,快似星矢…… 难道小剑便是神器之一,星矢? 于野翻手拿出两样东西,一个是裘伯留下的紫色玉石,一个是尘起留下的星海玉片。他端详着两件宝物,又看向面前的小剑,禁不住嘴角一咧,面露一丝苦笑。 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 毋容置疑,三件神器便是邪罗子与卜易苦苦找寻的海外宝物,如今却意外落在他的手里。而星矢倒也罢了,尚不知另外两件宝物有何用处,竟然惹得各方为此生死相夺了上百年。 记得还有一段话: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又作何解? 世上哪有什么圣人,至少他于野没有见过。 而三星齐归,南斗倒转,与幽冥界开,倒是似有所指,却又难明究竟。 于野收起宝物,又是抬手一点。x33 光芒倏忽一闪,紫色小剑已回归气海之中。 他挥袖甩出一道黑色剑光,飞身踏剑而起。 星矢,不仅是他唯一的法宝,也是御敌的利器,剑气之外的又一杀招,不便轻易示人。而来自海外的黑色飞剑同样不俗,却更为擅长飞遁赶路…… …… 北齐镇。 于野慢步走在街道上。 一路往南,恰好途经此地,便稍作歇息,也算是故地重游。 六十余年过去,小镇的房舍、店铺多了几成,街上也更为热闹。但见各色铺子挂着旗牌,门前伙计摆摊叫卖,老翁拄着拐杖讨价还价,婆婆掰着指头锱铢计较,孩童扯着娘亲哭闹撒娇,还有汉子挑着柴担、赶着马车匆匆而过,一派凡俗市井的景象恍如从前,便是烟火的味道也没有任何变化。 嗯,还有一丝酒香飘来。 前方有家卖酒的铺子,燕家仙酿。 于野在酒铺门前停下脚步。 酒铺伙计跑下台阶,与他点头赔笑,嘴里称呼道长,声称藏酒众多,请他尽管吩咐。 于野看了看身上的道袍,笑道:“铺子里的酒,我全要了!” 他存心逗趣说笑,谁想伙计连连点头,遂与掌柜的禀报了一声,便要安排车马帮他搬运酒水。 “慢着!” 于野拦住了伙计,挥袖一甩。 眨眼之间,酒铺内的百余个酒坛子已被他席卷一空。 本想伙计与掌柜的应该大吃一惊,谁想对方却是满脸笑容,见怪不怪的样子。 “掌柜的,酒钱几何?” “呵呵,且记在账上,回头一并结算!” 于野一时愕然,有点摸不着头绪。 大泽的规矩变了,买酒不要钱了? 而回头结算? 他此去十余万里之遥,掌柜的回头找谁结账? 于野转动手上的纳物铁环,便要取出金银付账,却又脸色一窘。他已将所有的凡俗财物留在于家村,如今身上拿不出一块银子。 “道长,请慢走!” 掌柜的带着伙计在送客,恭恭敬敬道:“有事您吩咐一声,咱家随时上山听候差遣!” 上山? 于野散开神识,可见三十里外矗立着一座高山。 “北齐山?” “可不是么,今日正一门的仲老道长百岁寿诞,燕门主大宴宾客,铺子里已送去一批美酒,不想又让道长多跑了一趟,罪过、罪过!” “哦……” 于野愕然片刻,闪身失去踪影。 掌柜的点了点头,赞道:“北齐山高人众多,神出鬼没,啧啧……” 伙计附和道:“北齐山如此兴盛,家祖居功至伟,便是咱家酒铺,也跟着沾光哩……” 须臾。 于野落下身形。 一条大道往前,高山巍峨耸立。道旁停满了车马,还有各种装扮的汉子成群结队聚集在山脚之下。 于野左右张望,好奇的神色中透着一丝期待。 北齐山。 再也熟悉不过的一处所在。 而仲老道长百岁寿诞?莫非是仲坚,算起来,他应有百岁的年纪。燕门主,不会是燕赤吧? 本以为大泽的道门已尽数灭亡,不想北齐山已重建道门,并且如此的兴盛。 既然赶上了,理当凑个热闹! 于野拂袖一甩,兴冲冲的往前走去,遂又伸手在脸上一抹,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黄脸汉子。x33 山门为白玉砌就,像个牌坊,高大气派,上有“正一道境”四个大字,并有身着道袍的弟子把守,逐一查验来客,并登记在册。各方宾客也是相互寒暄,热闹而又秩序井然。 “莫残!” 轮到于野,他报上莫残的名字。 莫残,应该早已不在人世。而他曾经的教诲,令于野受益终身。今日留下他的姓名,追忆江湖之远。 各方宾客形形色色,足有数百之众,却仅仅见到几位炼气修士,余下的均为江湖人物。 于野跟随众人上山。 他踏着熟悉的石梯,看着两旁茂盛的树木,当年的情景不由得浮现眼前。 曾经一把火烧了北齐山,如今一切恢复如旧。六十年的光阴虽也短暂,不过回眸一瞬,却也足够漫长,已历经了几多春秋。 长长的石梯尽头,多了一座石亭,望野亭。亭前站着几个知客弟子,迎接着八方宾朋。 东侧的山崖、山坪,连接着北齐山主峰。 却见玄武阁的旧址矗立着一座楼阁,却更为高大雄伟,而匾额之上的三个金漆大字依然是玄武阁。 重建的玄武阁前的山坪上,铺着大片的草席,所摆放的木几之上堆满酒水、果子、糕点等吃食。先到者奉上贺礼,再由知客唱礼,主宾双方致意,之后各自入席安坐。 玄武阁的白玉台阶之上,另外设置了坐席。一位老者居中而坐,只见他身着锦袍,银须银发,面色红润,笑意盈盈,不时与客人打着招呼。他旁边陪着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据说便是大名鼎鼎的燕门主,四、五十岁的光景,头上挽着道髻,留着三绺青髯,得道高人的模样。 “西云山古氏兄弟,奉上明珠一对,古参十斤,贺仲老道长期颐之寿!” “北齐镇况掌柜,代全镇乡亲敬献金银五十锭、美酒百坛、卤肉五百斤,为仲老道长贺寿!” “鹊灵山莫氏,道袍五件……” 送上贺礼之后,来客便可当面拜见仲老道长与燕门主。 于野没有金银财物,便从纳物铁环中找出五件道袍应付了事。知客弟子见他出手寒酸,遂将他赶到一旁。他也无意上前道贺,遂独自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抓过酒壶、果子,他吃喝之余,暗暗欣慰不已。 那位仲老道长,便是仲坚、仲兄。想不到他尚在人世,且身子骨如此硬朗。 燕门主,竟是燕赤。他已修至炼气九层,并且成为了一门之主。 从各方宾客的口中得知,大泽动乱平息之后,仲坚与燕赤带着一帮兄弟来到北齐山,开创了一个以武修道的门派,便是如今的正一道门。江湖人士也能修炼仙道,北齐山一时人气鼎盛。在他二人的苦心经营之下,正一道门日趋壮大,仲坚也修至后天境界,燕赤更是成为炼气高人。之后又有几家道门重建,大泽各地渐渐也恢复了当年的繁荣景象…… 天近午时,各方宾客就位。 便于此刻,成群的道门弟子簇拥着一位银发女子与两位中年男子从主峰的方向走来。 燕赤与仲坚起身相迎,显得颇为恭敬。在场的客人也纷纷站起,一个个带着兴奋的神情翘首张望。 于野却是微微一怔。 与此同时,便听知客弟子唱礼—— 第二百八十三章 缘了 “紫霞山罗真人,赤乌峰安真人,玄黄山白真人,仙驾莅临北齐山,为仲道长庆寿!” 唱礼声响彻四方。 仲坚与燕赤举手相迎,皆容光焕发。在场的众人也执礼拜见,一个个与有荣焉。 转瞬之间,三位真人与十余位炼气修士走上台阶,彼此又谦让一番,然后各自坐下,相继出声道—— “数年前,安某与罗师弟返回大泽,近日,欣闻仲坚道长百岁寿诞,理当前来道贺!” “又闻蕲州有变,我与安师兄前往玄黄山,有幸遇到白师妹,便结伴来到北齐山,借此机缘一览各位同道的风采!” “嗯,本人回到大泽已有数月,遇见两位师兄颇感荣幸。听说仲坚道长、燕门主与于野的渊源颇深,我三人也与他交情匪浅,今日有缘相聚一处,但愿从此守望相助!” “哈哈!三位真人大驾光临,老朽倍感荣光,不知我家兄弟何在?没有我于兄弟,便没有今日的正一门。且看,那望野亭便是为他而立——” “呵呵,有三位高人归来,我大泽道门何愁不兴。正如我师兄所说,于兄弟他人在何方?” “唉,于野已身陨道消!” “啊……” “怎么会呢,他亡于何时何地?” “于野为我亲手安葬,有关牵扯甚广,恕我不便多言,请两位见谅!” “哎呀……” “师兄,难得大喜之日,各位宾朋齐聚北齐山,正当举杯痛饮——” “嗯,各位举杯,为我于兄弟,为我正一门,为我大泽道门的传承永续,同饮此酒——” 数百人同时举起酒杯,齐声高诵酒辞,场面甚为壮观,令人血脉贲张而激奋不已。 于野跟着举杯饮酒,却依然躲在人群中,默默打量着台上的一众故人,默默的看向远处的望野亭。 一直牵挂着罗尘与安云生的下落,没想到两人均已成为筑基修士,并于数年前回到了大泽。或已知道蕲州的变故,寻找白芷打探消息。三人相聚之后,为了重建道门,也想招纳各方的有识之士,便携手来到了北齐山。 道门有不漏真身之说,尊称筑基修士为真人。 而白芷的口风甚紧,并未透露他于野的死因与详情。却难得仲坚与燕赤的兄弟情深,竟然为他建了一座亭子,望野亭。 既然他死了,便死了吧。道未消,尘缘已灭…… 三位真人与仲坚、燕赤叙谈片刻,约定改日再聚,便踏着飞剑各自离去。玄武阁前的酒宴继续,一片欢声笑语。众人纷纷上前敬酒,仲坚虽已百岁高龄,却来者不拒,豪迈的气概一如当年。于野也是拎着酒坛,拿着酒杯,与仲坚、燕赤共饮了一杯,转而又四处找人拼酒…… 酒宴持续到了黄昏,各方宾客尽兴而归。 仲坚终于不胜酒力,在小辈的搀扶之下回到住处歇息。燕赤颇为体恤师兄,为他送来解酒的参汤。老哥俩坐在厅堂中说起北齐山的盛况与大泽道门的前景,各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可惜了我家兄弟,当年他驰骋四方,勇猛无敌……” “据说他在蕲州也是威名赫赫,曾被上百家仙门追杀数十年而安然无恙……” “他怎会无缘无故死了呢……” “唉……” 灯光下,老哥俩追忆从前,感慨当今,更加唏嘘不已。 便于此时,两位炼气修为的弟子走了进来,一个手上捧着几件道袍,一个手上拿着一块铁牌与一个玉石戒子。 “此乃来客的贺礼,当时未曾发现异常,今晚查验入库之时,方才发现道袍之中藏有异物!” “哦,客人姓字名谁?” “鹊灵山,莫残。” 仲坚接过铁牌,微微一怔。 铁牌双面铸有铭记,一面是巨弓,一面是仲坚。 仲坚的胡须颤抖,失声道:“这……这是我当年的信物!” 燕赤接过玉石戒子,同样大吃一惊。 戒子之中,收纳着上百把飞剑、上百个纳物戒子、数十枚功法玉简,还有为数众多的丹药、符箓、阵法,以及数百块灵石。 燕赤急忙吩咐弟子退下,挥手关闭了房门。 却见仲坚犹自盯着铁牌,强作镇定道:“当年,他代我护送况掌柜一家前往鹊灵镇。这便是我的信物……” 燕赤上前一把抓住仲坚的双手,四目相视,神色变幻,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随又慢慢松开彼此,转而伸手抚须而畅怀大笑—— “哈哈!” “呵呵!” “哎呀,我想念得紧,他也不肯现身!” “他岂敢错过师兄的百岁华诞,故而来了,送上大礼,还曾与你我举杯共饮!” “哈哈,谁说不是呢!” “他或有苦衷,却尘缘难舍!” “嗯,兄弟情义,一生一世,天地已鉴,不为外人道哉!此间尘缘已了,便让他放手闯荡去吧……” 此时。 石亭中。 有人在默然伫立。 当一轮明月缓缓升起,他闪身化作一缕轻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 明月高悬。 海波起伏。 便在这海天之间,两头庞大的怪物在追逐嬉戏,时而破浪出水,振翅飞向半空,时而又俯冲急下,一头扎入翻涌的波涛之中。 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上,两道人影并肩而坐。 于野,双手结印,两眼微闭,吐纳调息。青萝,与他并肩而坐,欣赏着海上的明月,冲着两头金螈举手欢呼,遂又窃窃一笑,腮边绽开两朵浅浅的梨涡。 “哗、哗——” 两头金螈再次破水而出,卷起的浪花与月光辉映,霎时斑斑点点闪烁夺目,犹如星河坠落而波光粼粼。 “嘻嘻!” 青萝看得赏心悦目,再次笑出了声。 于野微微皱眉,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青萝察觉动静,急忙伸手捂嘴,遂又心虚般依偎着他的肩头,摆出撒娇任性的小模样。 于野暗自无奈。 在青萝的眼里,他没有任何隐私,也没有男女之别,更没有世俗间的礼数。而对于他来说,青萝与他相守数十年,生死与共、互为依存,便如同家人,早已不分彼此。 不过,她淘气的时候也着实令人头疼。 而即将返回蕲州,或将麻烦不断,趁此空暇时光,不妨让她轻松片刻。 此次离开北齐山之后,便一路急行,抵达海上之后,召出金螈全力飞驰。没有白芷与尘起的拖累,仅用了七八日便已赶了六七万里,再有三两日或将抵达蕲州。至于接下来又将怎样,倒是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于野睁开双眼,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图简中,拓印着他所记载的四海图。神识浸入其中,广袤的陆地、大片的海域,以及无数岛屿一一呈现眼前,他却一时看不明白。 于野将图简递向身旁。 青萝伸手接过图简,很是默契,她稍作查看,分说道:“四海图……分别所指燕州的四片海域。燕州往西的数百万里海域,为百济海。蕲州与大泽,仅为百济海偏远一隅。燕州之南,为望夷海;燕州之北,为平荻海;燕州之东,为幽冥海。而由此前往燕州,尚有百万里之遥,海上状况多变,极易迷失方向。若是依此寻至图中标注的九座海岛,便可最终抵达燕州。” 于野点了点头。 数十年来,他仅在蕲州与大泽来回折腾,对于外边的广袤天地所知甚少,难免看不懂图简中的玄机。而经过青萝的点拨之后,他顿时恍然大悟。 “能否从中找到你的家乡与门派?” 于野见青萝仍在查看图简,便有意无意的询问了一声。而青萝却将图简塞入他的手里,然后轻轻摇了摇头。x33 “找不到,还是不愿说?” “找到怎样,说了如何?” “哦?” “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不愿你惹祸上身。当你的修为足够强大,你自然便会知晓一切,” “我不怕……” “哎呦,你胆子够大,为何在崆峒境躲藏四十余年,又为何见到邪罗子吓得胆战心惊?” “此一时彼一时也……” “你依然不是四大门主的对手,更莫说元婴、化神、炼虚的高人!” “哼!” 于野闷哼一声,无言以对。 而青萝却倚着他的肩头,含笑道:“小子,切莫气馁哦。我坚信终有一日,你将踏上巅峰而纵横天下!” “谁是小子,我已年近八旬……” “我年岁更大呢,也未见你敬重过我老人家,反而顶撞斗嘴,着实欠打!” “你这丫头……” “咦,愈发没大没小,我揍你——” 青萝的话音未落,竟然挥拳便打。 于野不敢招架,急忙躲避。 青萝紧追不舍,煞有其事道:“小子,有胆休走——” 恰逢两头金螈追逐着掠过海面而来。 于野飞身跃上一头金螈的后背,而他尚未远去,已被青萝随后一把抱住,遂又变本加厉的骑上脖子,得意洋洋道:“小子,你跑不掉,我打屁股、我揪耳朵——” 魂体之身轻若无物,而她四肢的力道与话语声却是真真切切。 于野急道:“撒手——” “嘿,我偏不!” 青萝放声大笑,又扯起嗓门撒野般的喊道:“嗷——嗷——飞啦——”而金螈不听驱使,她只管揪着于野的耳朵催促道:“大妖、二妖飞起来——” 于野摆脱不得,默念口诀。 巨大的翅膀“啪啪”拍打着海面,卷起串串的浪花,继而狂风呼啸,两头金螈冲天而起…… 第二百八十四章 逃难 北离镇。 卫国的一个滨海小镇。 于野坐在一家酒肆门前,饮着烧酒,吃着鱼羹,默默打量着小镇的街景。 这年的五月下旬,他终于重返蕲州。而为了避免麻烦,他选择在卫国登陆。途经这座滨海小镇,顺道稍事歇息,之后继续赶路,前往广济山的灵公门。 他有一片龙甲留在灵公门,交由于天师炼制法宝,当时约定的期限为三年,谁想一直拖到今日。 酒水味道不错,鱼羹足够鲜美。 修成金丹之后,仅需几粒辟谷丹便可常年不吃不喝,却依然戒除不了口腹之欲,尤其在烦闷的时候,喜欢饮上两口老酒。x33 之前说过,饮酒是为寂寞。而仙途本是寂寞路,且以杯酒慰平生。 片刻之后,吃饱喝足。 于野招呼掌柜的结账,又摇了摇头。 他已将多年来的积蓄留在大泽,如今身上不仅没有金银,便是灵石也所剩不多。而此前曾经尴尬一回,不想再次陷入窘境。 一位老汉模样的掌柜走到近前,赔笑道:“多谢仙长关照,请承惠五钱银子。” “我没有金银,能否以其他物品抵账?” “呵呵,仙长随意!” 掌柜的倒是好说话。 于野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 掌柜的接过丹药,喜不自禁道:“前几日有幸得到一粒丹药,为我家婆娘服用,使她多年沉疴大有缓解,不想今日得到一瓶……” “哦,掌柜所说的丹药从何而来?” “也是途经此地的仙长所赠,说是逃难,小老儿不敢多问……” 仙长,便是散修,或仙门弟子,何来逃难之说? 于野无暇理会,起身离去。 离开了小镇,踏剑飞上半空,他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拿出一枚图简查看。 灵公门所在的广济山位于卫国的南端,尚有七八万里之远,且就近找家仙门的传送阵寻求一条捷径。 就此往南的千里之外,有座三上峰,应为仙门所在。 于野收起图简,踏着剑光掠过山林而去。 黄昏时分。 估摸着三上峰便在数十里外。 于野正要加快去势,前方的山林中突然传来飞剑对撞的轰鸣声。他甚是奇怪,便收起剑光,闪身落在一片山坡上。 转眼之间,一群人影冲了过来。 两个中年女子跑在前头,鬓发凌乱、神色慌张;一个中年女子与两个中年男子紧随其后,却被五位筑基修士死死缠住。三人被迫御剑抵挡,却又寡不敌众,情形极为狼狈。 “轰、轰——” 剑光闪烁,巨响轰鸣。 其中一个精瘦男子尚未踏剑飞起,便被急袭而至的剑光扫落在地。他跌跌撞撞跳起身来,大喊道:“两位师妹快走——” “轰——” 两位女子回头张望,惊骇万状。 又是一声巨响,一道人影横飞出去,“砰”的摔在地上,张嘴喷出一股鲜血。不想三道剑光急袭而至,眼看着他性命难保,突然两张金甲符炸开,“砰砰”光芒爆闪而帮他挡住一劫。出手的女子催动飞剑环绕四周,急声喝道:“当归一带着玉榧与两位妹妹快走,我来断后——” 精瘦男子趁机一把抢过地上的同伴转身便跑,不忘喊道:“厉师妹,且支撑片刻,我回头便来助你……” 而他没跑几步,忽见前方的山坡上站着一人。只见对方身着道袍,相貌年轻,背着双手,嘴角微微含笑。他不由得瞪大双眼,失声道:“咦,此人倒是面熟……” 两位中年女子也发现于野,惊愕道:“于野……” “他不是!” “是他……” “哼,若是于野在此,他见我落难,绝不肯袖手旁观!” 话虽如此,精瘦男子还是带着玉榧与两位女子跑到于野的面前。而独自断后的女子察觉状况有变,也趁机冲出重围。而不过转眼之间,五位筑基修士再次追到十余丈外,并摆出围攻的阵势,却又面面相觑,很是忌惮的样子。随即有人扬手祭出一道光芒,显然是发出传音信简召集援手。 “于野!” 厉师妹一边御剑戒备,一边回头看向于野,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 精瘦男子扶着玉榧坐在地上,依然佯作愤怒,却又抑制不住狂喜之色,得意道:“哼,你今日晚来一步,我便不认得你这个兄弟!” 玉榧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怔怔道:“于野,你岂敢现身……” 两个中年女子也是又惊又喜,却又心绪各异—— “难得重逢,是否安好……” “你……你模样一点未变……” “哎呀,强敌当前,闲话少叙……” 于野突然遇到五位昔日的同伴,也是诧异不已。 厉沄,筑基四层修为,为人颇有担当,竟敢独自留下断后;当归一,筑基三层,虽然相貌老成,却秉性如旧;玉榧,筑基二层的修为,满身血迹,形状凄惨;玉杏与弘巧儿,均已修至炼气九层圆满的境界,各自鬓角带着霜色,而清秀的相貌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而五位云川门的内门弟子,怎会出现在卫国的偏远之地? 于野顾不得多想,与众人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当归一的肩膀,然后走到厉沄的身旁,看向四周的五位筑基修士,出声问道:“出了何事?” 当归一挺起胸脯,飞剑在手,恨恨道:“我五人本想逃向海外,谁想途经三上门,意外泄露身份,随后遭到了追杀,我呸——”他啐了一口,怒道:“小小的三上门欺人太甚,今日断难咽下这口窝囊气。于兄弟,你我联手天下无敌,今日干他一回!” “当归一,休得胡闹。” 厉沄叱呵一声,提醒道:“三上门已召集强援,或有金丹高人赶来,再不设法脱身,你我危矣!” “金丹高人……” 当归一的气势顿消,忙道:“哎呀不妙,快走——” 忽听有人喝道:“哪里走——” 以此同时,一道踏剑的人影疾驰而来,是个中年男子,金丹三层的修为,转瞬到了二三十丈外,又道:“于野何在?” 当归一与厉沄均是脸色大变。 玉榧惶然叹息。 弘巧儿与玉杏面面相觑,更是绝望不已。 想要摆脱五位筑基弟子已是艰难,如今又来一位金丹高人,即使于野助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x33 “于野在此!” 于野倒是神色如常,往前两步,眉梢一挑,道:“我与道友素昧平生,不知有何指教?” 刚刚返回蕲州,便意外遇见几位好友,尚未弄清状况,便被人点名道姓。虽然已有所猜测,却还是让他杀心渐起。 踏剑男子悬空而立,他看着蓄势待发的五位弟子,以及身陷重围的于野等人,冷笑道:“呵呵,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于野如此年轻。蕲州仙门为了抓你,耗时数十年而一无所获,又因你战火四起,伤亡无算。今日你闯入我三上门的地界,只怕再难走脱!” “三上门?没听说过!” “呵呵,三上门固然微不足道,却连通各方,只需放出风声,几大门主一日即至!” 说话之间,男子的手上多了几面阵旗。 此人极为谨慎,尚未发动攻势,便想布设阵法,将于野困在此地。 于野岂容他诡计得逞,身形一闪失去踪影, 与此刹那,平地狂风大作、尖啸刺耳,两头妖螈霍然现身,快如闪电般的冲了出去,“喀哧、喀哧”咬住两个筑基修士。 踏剑男子蓦然一惊,便要祭出阵旗,忽听一声叱呵:“困——” 他顿时僵在半空,紧接着龙影闪现,两道剑气呼啸而至,“喀”的击破护体法力,“砰”的搅碎了气海金丹。他大声惨叫,奋力挣脱一丝元神,化作一道暗弱的光芒飞向远方。 另外三位筑基弟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各自踏起剑光亡命而逃。不料一道紫色的闪电破风而来,“噗、噗”接连洞穿两人的腰腹,遂又霹雳闪烁、杀气盘旋,猛然将最后一人拦腰斩成两截…… 不过眨眼的工夫,一位金丹高人,五位筑基高手,几乎同时丧命。两头丑陋的怪物更是趴在草地上吞噬着血淋淋的尸骸,并兴奋的扇动巨大的翅膀,搅得飞沙走石、杀气鼓荡,令人望而生畏胆战心惊。 却见诡异的紫色光芒闪烁即逝,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的半空之中。 正是于野。 他收起缴获的飞剑与纳物戒子,大袖一甩,背起双手,飘然落地。 几位同伴神情各异。 厉沄怔怔而立。 尚未来得及出手呢,一场血腥的杀戮便已终结? 早已知道于野的厉害,只是没想到他这般厉害! 当归一吓得面如土色,双股战战,又目露喜色,竭力挺起胸膛。他已认出两头妖螈,谁想变得如此凶狠残暴。早知如此,他当初也该养上两头,结果却让于兄弟占了便宜。而于兄弟竟然一招杀了金丹高人? 天呐,不用多想,于兄弟已结成金丹,他的修为境界再次遥遥领先! 玉榧神态虚弱,眼光消沉。 他倒是见识过于野的手段,而今日所见远胜数月之前。 弘巧儿伸手掩唇,暗暗惊叹不已。玉杏则是挽着她的臂弯,紧紧咬着嘴唇,一时心绪莫名,两眼微微泛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心随风动 夜色降临。 月光朦胧。 林间的空地上,于野与几位好友围坐一处。 说是好友,也是曾经的同门,却在异国重逢,并共同遭遇了一场生死拼杀,这其中必有诸多缘由。于是众人换了地方再次相见。于野道出他来自大泽,日前刚刚返回蕲州,恰好途经此地,等等。而当归一、厉沄等人羡慕他结丹有成,遂也道出仙门巨变,逃亡的凶险,以及目前的处境。 之所以称为巨变,因为云川仙门在三个月前再次遭到围攻,济水峰、天秀峰、云川峰先后陷落,门主邪罗子生死不明,众多弟子也是伤亡惨重。 当归一为人机警,察觉不妙,在云川峰陷落之时,暗中联络几位好友逃出重围。谁想各家仙门追杀不舍,尚鑫、木沙等人死在途中,当归一与厉沄、玉榧、玉杏、弘巧儿只得东躲西藏,最终逃入卫国,却依然处境凶险,便欲逃向海外暂避一时。不料泄露行踪,遭到三上门的追杀。幸亏于野出手解救,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于野趁机提出他的疑问。 云川门乃是中山第一仙门,竟然灭亡了? 据说几位长老带着少数弟子据守风云谷,暂且状况不明。而风云谷一日没有失守,云川门便一息尚存。 邪罗子修为高强,他怎会生死不明呢? 金丹高人闭关,生死莫测,而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或许,铁杉等几位长老知道内情。 是否见到卜易,他去了何处? 据当归一所说,卜师叔带人防御济水峰。济水峰陷落之后,他与几位筑基弟子消失无踪。至于他是死是活,又去了何方,无人知晓,也无人过问。 四大仙门与云川峰已相安无事数十年,为何卷土重来? 据称,云川门放走于野,欺骗蕲州仙道,致使四大门主恼羞成怒,遂纠集上千之众兴师问罪。史丹子、袁公长老相继受创,铁杉、方巽子、洪烈寡不敌众,最终一败涂地,云川门也因此遭遇浩劫。 车菊的现状如何? 混战之中,皆自顾不暇,故而没人知道车菊的现状。她或许困守风云谷,眼下吉凶未卜。 五位好友有何打算? 云川门弟子已成过街之鼠人人喊打,蕲州再无立足之地,唯有逃往海上孤岛,或能躲过这场灾难。 重逢的喜悦仅仅维系片刻,众人便陷入沉默之中。 玉榧的伤势虽然没有大碍,却在唉声叹气。玉杏与弘巧儿依偎而坐,脸上带着忧色。厉沄也是愁眉不展,只觉得前途渺茫。 当归一倒是胆气大涨,与于野说道:“你虽为金丹前辈,依然是我兄弟。以后我跟着你混日子,哎——”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不如创立一家仙门,你当门主,有我的鼎力相助,必将超越云川门,届时与四大门主一争高下,哈……” “哼,痴人说梦!” 玉榧摇了摇头,道:“此次仙门之劫,便因于野而起,他若敢现身,焉有命在。依我之见,远离蕲州方为上策!” “何不前往大泽?” 一计不成,当归一又提建议,道:“大泽乃是于兄弟的地盘,据说修仙者寥寥可数,凭借你我的修为,纵横无敌啊,以后便是神仙日子,啧啧!”大泽虽然偏远贫瘠,却无疑是个避难的去处。 厉沄与玉榧有点儿心动,玉杏、弘巧儿也看向于野。 于野却没有答话,默默起身走开。 古木高耸,树冠遮天,月光闪烁。 于野拔地而起,飞身落在树冠之上,就势盘膝而坐,翻手拿出一坛酒。 “兄弟,岂可独饮?” 树下传来当归一的抱怨声。 于野抓出两坛酒丢了下去。 月光皎洁。 清风扰人。 于野灌了口酒,抬头望月,酒气长吁,心随风动。 再次离开大泽,便没有想过回去。重返蕲州,当然也不是为了混日子。 意外得到三件神器,始终难明究竟。他想找到邪罗子,开诚布公的讨教一番。此外,他也想走一趟燕州,见识外边的天地,查明青萝的身世,去揭晓更多的未知之谜。 而邪罗子竟然生死不明。 难道便如青萝的猜测,那位高人已暗中前往燕州? 如此倒也罢了,云川仙门竟然遭遇覆灭之劫。不出所料,他于野再次成为罪魁祸首。而究竟是他造下的孽,还是人性固有的贪?倘若一味逃避,或可明哲保身,而若非知难而上,又如何攀得更高、走得更远…… 一夜过去。 晨风中,六人聚在一处。 究竟何去何从,尚无定论。 “于兄弟,是否前往大泽,我已等不及了……” “此地不宜久留,速做决断……” “于……于前辈,此前有所得罪,实属无奈,车师姐已暗中告诫我多回,不可与你为敌……” “我信得过于野,且听他主张!” “嗯,我也信他!”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众人一扫疲倦与颓废之色。 蕲州已无栖身之地,前途一片渺茫。跟着于野前往大泽,或将是目唯一的出路。 于野却摇了摇头,肯定道:“我要前往云川峰!” “天呐……” 当归一吓了一跳,道:“你回去找死不成?” 厉沄等人也是错愕不已。 “我意已决!” 于野摆了摆手,不容置疑道:“既然仙门之祸因我而起,不妨由我亲手了结!” “哎呀,你真是糊涂了!” 当归一急得跳脚,道:“你以为你结成金丹,便会有人听你相劝?不将你置于死地,四大门岂肯罢休!” 厉沄、玉榧、弘巧儿相继劝说道—— “之前仙门嫁祸于你,我等不敢置喙,而眼下此时,劝你三思……” “我等逃出云川峰,已是不易……” “就此返回,凶多吉少……” 玉杏虽为出声,也是深以为然。 她再次见到于野,许是想起旧事,一度有些纠结,也有些失落。而修仙者心智坚韧,她已慢慢恢复了常态。 “罢了!” 于野无意争执,道:“各位若是前往大泽,可去北齐山落脚,燕赤与仲坚乃是我多年的兄弟,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家人。切莫泄露我的行踪,以免连累无辜,也不得恃强凌弱、反客为主,否则我绝不答应!”他拱了拱手,又道:“天高水长,告辞!” 既然志不同、道不合,只能分道扬镳。 而他尚未踏剑离去,已被当归一伸手拦住,便听嚷嚷道:“你为仙门不惜舍身,当某又岂是胆小之辈!”只见对方一拍胸膛,豁出去般道:“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岂容你独占便宜,是生是死算我一个——” 厉沄与玉榧、弘巧儿、玉杏面面相觑,各自迟疑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 便于此时,天上出现一道剑光。 是一位踏着飞剑的中年男子,突然发现林中的众人。他稍作盘旋,惊怒交加道:“云川门余孽在此,杀我门主、屠我弟子……”他话音未落,抬手拿出一枚玉简, “坏了!” 当归一惊叫一声,道:“昨日所杀的竟是一门之主,人家寻仇来了,传信召集援手,快走……” 厉沄、玉榧同样是脸色微变。 那位仙门弟子乃是筑基七八层的高手,倘若由他发出传音信简,必将招来强敌,奈何双方相隔百丈,一时阻拦不及。 正当此时,突然光芒刺目。一道紫色的剑光激射而去,竟快如闪电而瞬息直达百丈之外。 与此瞬间,于野闪身失去踪影。 半空中的男子已察觉凶险降临,踏剑转身躲避,并扬手抛出玉简。而剑光之快出乎想象,杀气之凌厉更是不容抵挡。正当他躲避之际,已被紫色的闪电透体而过,“砰”的腰腹炸开,一头摔下飞剑。紧接着又是光芒一闪,尚未远遁的玉简像是冰封,或陷入禁制,猛的停在空中。随之显出于野的身影,伸手将玉简“砰”一把捏碎。 玉杏、弘巧儿看得目瞪口呆,又禁不住伸手拍着胸口,暗暗庆幸不已。 当归一松了口气,却眼珠一转,怒道:“小小的三上门,竟敢屡次相欺,若不将它灭了,天理难容——” 玉榧也是恨恨不已,道:“三上门先后折去一位金丹门主与五位筑基弟子,仙门已名存实亡。今日不妨杀向三上峰,一来震慑宵小,二为死难同门报仇,再一个,仙门的传送阵亦可为我所用!” 厉沄微微颔首,附和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正所谓,兔子急了咬人。无论是当归一、玉榧,还是厉沄,均非凶残之辈,而一旦陷入绝境,又被逼无奈,纷纷起了杀心。 于野已飘然落地,他收了剑光,捡取纳物戒子,不忘焚尸灭迹。 几位好友围了过来。 当归一依然目露凶光,满脸凶狠的模样。 于野抬手一挥,道:“便依各位所言,杀向三上峰!” 他从不滥杀无辜,也无意四处树敌,而谁敢向他挥剑,必将还以颜色。今日便拿三上门开刀,借此宣告他的归来! 众人达成一致,厉沄带着弘巧儿,玉榧带着玉杏,各自踏剑而起。 当归一摩拳擦掌,杀气腾腾道—— “于兄弟,有上好的飞剑借我几把,今日我要大杀四方!” “嗯,回头再说!” “你的紫色飞剑倒也不差,威力奇穷,甚是稀罕,我喜欢!” “金丹法宝,与你无用!” “无妨……” “休想!”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退路 三上峰。 一座占地十余里的灵山,有神霄、青霄、碧霄三道山峰,寓意三重上天,故而又名三上峰。所谓的三上门,也由此而来。 神霄峰,为主峰所在。山脚处有个洞口,洞内设有一座传送阵。 于野独自坐在洞口前的山坡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本以为攻打仙门,哪怕是家小仙门,也免不了一番血腥的拼杀。谁想山上仅剩数十个炼气弟子,忽见强敌入侵,吓得顿作鸟兽散去。没死一个人,未见一滴血,便抢占了整个三上峰。 当归一不甘作罢,带着厉沄、玉榧、弘巧儿、玉杏搜山去了。而搜山是假,趁机发笔横财方是他的本意。 那位老兄弟固然品行不佳,喜欢吹嘘,胆小怕事,而关键时刻颇具担当。若非他的机敏与果断,玉榧、厉沄等人逃不出云川峰,若非他的仗义,他于野也休想带着白芷与尘起逃出风云谷。 凡俗间有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江湖、或仙道,亦是如此。所谓,豪杰出于草莽,真知来自磨难。不懂这个道理,白活了。 等待之余,于野翻手拿出几个戒子。 杀了一个金丹门主与五位筑基弟子,得到一千八百多块灵石,以及符箓、丹药、阵法、金银等物,使他拮据的窘境顿然缓解。 查看着收获,摸出一把灵石丢入御兽戒。 大泽之行过后,两头金螈的四翅已经大成,倘若硬打硬拼,不畏任何一位金丹高手。却终究是两头妖物,且灵智未开,一旦遭遇陷阱诡计,必然要吃大亏。若论凶残与丑陋,人更远胜一筹。 “于兄弟——” “于前辈……” “于野……” 几道人影兴冲冲而来,却称呼不一。 当归一喜欢与于野称兄道弟。 厉沄与玉榧略有顾忌,依然守着仙门的规矩。而依照门规,弘巧儿与玉杏应该称呼于野为师祖,却难免尴尬,也显得生分,索性直呼其名。 而于野虽然谨小慎微,却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他与几位好友点了点头,道:“如何?” “哎呀,搜遍了三座山峰,也未见一人,不过……” 当归一走到近前,神秘兮兮的样子。 厉沄、玉榧等人也是面露笑意。 “哗啦——” 于野的面前多了一堆灵石,足有两百多块,晶光闪闪,灵气四溢。 “这是……” “嘿!” 当归一贼贼一笑,道:“山上空空如也,难寻宝物,我等便去地下找了几块灵石,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地下哪有什么灵石,几个人合伙采掘灵脉去了。 于野也不矫情,挥袖收起灵石。 当归一依然意犹未尽,道:“我尚未大显神威,三上门已不战自溃!” 厉沄与玉榧等人却是触景生情,心绪各有不同—— “一家仙门,便这么没了。” “此处远离尘嚣,风光秀美。” “嗯,隐居、修炼两相宜……” “可惜了……” 于野站起身来,原地徘徊。他忖思片刻,道:“此处阵法完好,而传送之地仅限于卫国境内。你我返回云川峰,免不了一番周折。” 他稍作斟酌,又道:“依我之见,玉榧与弘巧儿、玉杏留在此地,厉沄与当归一随我同行,来日再联络不迟。” 玉榧与弘巧儿、玉杏未作多想,皆点头答应。既然有了落脚之地,谁又甘愿冒险呢。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 当归一与厉沄同样没有异议。 将弘巧儿与玉杏留在此地,不仅少了拖累,也多了一条后路。何况有玉榧照看二人,一时安危无虞。 于野与几位好友达成一致,便要动身启程。而临行之前,又每人送出传音信简、风遁符以备不时之需。 当归一抬手一挥,带头奔着洞内的传送阵走去。 “杀回云川峰——” …… 两日后。 正午时分。 三道踏剑的人影从远处飞来,就近落在一片山林之中。 看模样乃是三位筑基修士,其中的汉子,脸色枯黄,相貌寻常;精瘦男子,胡须稀疏,短小精悍;还有一位中年女子,眉目清秀,举止沉稳。 】 而落地之后,中年汉子伸手在脸上一抹,已变成于野的相貌,使得当归一与厉沄羡慕不已。 “啧啧,你改头换面的法门不错,也该与兄弟分享一二。” “如此易容之术,变化随意,真假难辨,委实高明!” 三人在林间歇息。 于野没有藏私,拿出一枚玉简。 当年的飞羽庄之行,姬家的姬阳擅长符箓与易容之术,念及他有恩于姬家,临别送给他一张狐面与一篇易容术。玉简之中,便是易容术的口诀。 当归一与厉沄欣喜不已,急忙传阅玉简,熟记口诀。 “在此等我归来!” 于野叮嘱一声,转身走出了林子。 离开三上峰之后,他并未杀向云川峰,而是借道传送阵,一路往南而来。为免遭遇不测,他变幻了相貌,当归一与厉沄也乔装成三上门弟子,接连辗转数家仙门,于两日后顺利抵达此地。 广济山。 他要拜会一位故人,拿回他的龙甲。不仅如此,他还想购买符箓防身。 既然返回云川峰,势必要面对四大门主,与为数众多的强敌,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除非他的拳头足够强硬,不然便是死路一条。 而云川门坑他、害他,将他视作逆徒、弃徒,并联手各家仙门追杀他数十年。他却想着平息动乱,化解这场已持续百年的恩怨纷争。 他傻么? 还是疯了? 他知道不自量力,也知道前途艰难,却又难得过兰陵城、飞羽庄与天鸣山? 试过,方知成败。 拼过,才知输赢! 片刻之后,前方的山脚下出现两根石柱。古木掩映之中竖着一块石头,刻有“灵公”二字。 那便是灵公门的山门。 于野刚刚踏上山门的石阶,眼前光芒一闪,山门的石柱旁冒出两个炼气修为的年轻人,出声阻拦道—— “仙门禁地,外人莫入!” “请禀报于天师,便说故人来访!” 于野拱了拱手,礼数周到。 两个看守山门的弟子起身见礼,谁想却语出惊人—— “于师叔已道陨多年,这位前辈请回吧!” “于天师死了?” 于野愕然失声。 “已道陨多年。” “死于何时何地?” “三十年前,于师叔于洞府之中身陨道消。” “已死了三十多年?” 于野以为两个弟子说谎,叱道:“他葬于何处,带我前去吊唁!” “门主有令,但凡于师叔故旧来访,灵公门恕不接待,请前辈见谅!” “何人继任门主,班灵?” 两个弟子换了个眼色,默默点了点头。 班灵,乃是于天师的师兄,一位精通炼器、炼符的高人。 于野摆了摆手,催促道:“班灵何在,请他现身见我!”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于野!” “啊……莫非云川门……” “正是!” 两位弟子忽然脸色一变,闪身挡住山门,并掐动法诀,如临大敌道:“我灵公门与于前辈素无瓜葛,请回——” “咦?” 于野禁不住恼怒起来。 莫名其妙的人死了,他的龙甲也没了。尤为甚者,还要将他拒之门外。岂有此理! “闪开——” 于野挥袖一甩。 “砰、砰——” 两个弟子正要开启阵法,忽然狂风拂面,一股强悍的力道横扫而来,顿时抵挡不住倒飞出去。 于野强闯山门,依然怒气难消,又是飞起一脚,刻有“灵公”的石头“轰”的四分五裂。 忽听有人大喊:“住手——” 山上冲下来三道人影,为首之人是位老者,须发皆白,相貌清瘦,很是惊诧而又愤怒的模样。随行的两位中年男子,同为筑基修士,虽然留着胡须,而眉目五官一如从前。 转瞬之间,三人落下身形。 老者看着趴在草丛的两个弟子与破碎的石头,又急又怒道:“怎会是你……缘何再次毁我山门……” 两个中年男子也是难以置信,道:“若非是他,谁敢如此放肆!” 于野吐了一口闷气,举了举手,道:“见过班道友,见过两位兄长!”他“啪”的一卷袖子背起双手,咄咄逼人道:“于天师何在,我托他炼制的龙甲呢?当年有过约定,他岂能不认账?” 老者,便是班灵,依然是筑基修为,却已修至圆满的境界。 两位中年男子,乃是于天师的弟子,尚工与尚匠,曾为一对炼器的痴人,如今已双双筑基,倒也难能可贵。 “唉!” 班灵摇头叹息,无奈道:“三言两语讲不明白,随我来吧——” 尚工与尚匠留下照看弟子,唯恐再次有人强闯山门。 于野也是郁闷不已。 先后两次登门拜访于天师,皆逼得他出手动粗。 如今倒好,人死了。 骗谁呢? 休想私吞他的龙甲! 须臾,来到一处山崖之上。 楼阁、石亭、山溪,以及花草树木并不陌生,正是于天师的洞府所在。 班灵带着于野直接走向一处封闭的洞府,伸手示意道:“请看——” 洞府封有层层禁制,门前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灵公门下于天师之墓。 于野目瞪口呆。 “于道友……他真的死了?” “眼见为实,你总该信了吧!” “我不信!” “你若不信,可打破墓穴一探真伪。凭你的手段,没人拦得住你。你已恶名远扬,也不多一个毁尸的骂名。只可惜我师弟识人不明,竟然落此下场,唉……” “我的龙甲呢?” “未见此物。” “尚工、尚匠曾亲眼目睹……” “于天师的遗物为我亲自查看,其中未见一片龙甲。” “这……” 第二百八十七章 惊变 于野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身后便是灵公门的山门,重新竖立了一块石头,几个弟子拿着朱漆涂抹上面的字迹,“灵公”二字醒目如初。 而不管是班灵,还是尚工与尚匠,唯恐与他扯上关系,均未现身相送。 于野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一瞥,遂又翻着双眼,悻悻闷哼一声。 于天师死了。 墓穴、墓碑俱全,且已存在数十年,又有多人亲口认定,可谓证据确凿,没有半点虚假。 而龙甲也没了。 或者说,谁也不肯承认龙甲的存在,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随着于天师一死了之。 不然呢? 砸开墓穴,去找死人问话?或大开杀戒,彻查真相? 只怕闹出人命,也未必能够找到龙甲,反而坐实了他凶残成性的恶名。 班灵与尚工、尚匠虽然胆小怕事,却并非阴险狡诈之辈。何况于天师有恩于他,他又如何下得去手。 难道任凭龙甲丢了不成? 哼,暂且没工夫纠缠。十之八九,改日要再砸一次山门。 于野摇了摇头,奔着来路走去,低头看向手中的戒子,满腹的怒气略有缓解。 班灵为了打发他下山,送了三十块雷火符、十枚传音信简、十张风遁符,还有十张金甲符。 林间,当归一与厉沄尚在等候。两人起身相迎,又诧异不解。 “咦,脸色如此难看!” “于前辈,出了何事?” “被人欺负了!” “何人如此大胆?” “几个老实人。” “啊……” 于野无意多说,摆了摆手。 当归一倒是熟知他的秉性,取笑道:“天下哪有什么老实人,无非装傻卖呆,使你迫于情面,打不得、也骂不得。”他又一拍胸脯,道:“你该带着我啊,我专门欺负老实人,哈!” 三人踏剑而起。 广济山与中山国相距万里,以御剑之快,也不过三两日的路程,接着转而往北疾行。 七日后。 黄昏时分。 三人落在一片山谷之中。 恰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一群鸟儿归巢,阵阵凉风送爽。 于野与厉沄走到一块青石上坐下,当归一则是在左近的林间寻觅。 因为乔装易容的缘故,途中倒也顺利。而昼夜兼程,难免令人疲惫。云川峰便在三百里外,不妨就地歇宿一晚,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凶险。 而一路之上虽然匆匆忙忙,却也没有忘了打探风声。 据悉,四大门主仍在围攻风云谷。由此推测,风云谷尚未失守。而围攻的借口不外乎有两个,一是云川门放走于野,致使各方忙碌数十年而功亏一篑;二是邪罗子抢占海外宝物,欺骗天下同道。此次百家仙门卷土重来,务必要邪罗子现身谢罪,并交出于野与海外宝物,否则便是拼斗到底而不死不休。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而修仙者,亦然。一个个为了得道成仙,不惜以死相拼。所谓的超凡境界,终归抵不过一个利字。 “砰——” 当归一回到近前,放下一截树枝。枝头上挂满了果子,鲜红欲滴而煞是喜人。 于野伸手摘了一粒果子扔进嘴里,又翻手拿出两坛酒。 厉沄也是面露笑容。 三人吃着果子、饮着酒,倒也轻松自在。而毕竟云川峰相去不远,莫测的凶险已是迫在眉睫。 “于兄弟,明日如何行事?” “我二人听你吩咐……” 于野放下酒坛,又摘了果子边吃边说道:“明日抵达云川峰之后,我先行找到詹坤,他乃穆元子的师弟,我借他之力与四大门主当面讲和。厉沄借机潜入风云谷,向铁杉长老转告你我的用意;当归一暗中策应,但有不测,便借雷火符与风遁符逃命,之后前往三上峰碰头……” “你若找不到詹坤,又将如何?” “料也无妨,我另有迫使四大门主求和的手段!” “却怕四大门主当场翻脸,铁杉长老不肯容你……” “哼,即使当场翻脸,又奈我何。至于铁杉长老,他若想保住云川仙门,便应及时醒悟,不然后悔莫迟!” 于野道出他的计策,拿出灵公门的符箓分给当归一、厉沄,并交代了相关事项以及各种应对之法。 两位同伴见他谋划细致,且行事留有后手,便也少了几分担心。 是夜。 繁星闪烁。 山谷中一片寂静。 当归一与厉沄在吐纳调息。 于野却是仰望星空,脸上露出一丝倦意。 他返回云川峰的用意很简单,便是平息纷争,化解恩怨,还各方安宁。蕲州仙门坑他也好,害他也罢,总要有个了断。待他无所羁绊,便可前往燕州。而离开灵公门之后,他突然有些灰心丧气。丢了龙甲,尚且无可奈何,他又凭什么去对付四大门主,纯属多管闲事而自讨苦吃。 而他总是将自己一次次逼入绝境,再由绝境逼着一步步往前…… …… 清晨。 两道剑光飞出山谷。 为了便于行事,当归一与厉沄先行一步。 片刻之后,于野踏着一把寻常的飞剑蹿上半空。他依然乔装成脸色焦黄的中年人,并且显示出筑基九层的修为。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群峰耸立,有剑光盘旋,还有几个筑基修士飞向远处。 于野没有贸然前往云川峰,而是绕了个弯子飞向济水峰。 济水峰的山门前竟然聚集着数百个仙门弟子,或是围坐歇息,神色低落,或是三三两两离去,匆匆忙忙的样子。 于野收起剑光落在地上。 没有见到当归一与厉沄的身影。 倒是云川峰的方向,不断有人奔着这边而来。而就此凝神远望,风云谷的阵法似乎完好无损。 于野尚自疑惑,恰见几位炼气弟子迎面走来,他伸手拦住一人,问道:“这是去往何处?”对方冲他打量一眼,意外道:“前辈不知情?” “今日初到此地,有所不知。” “两日前,邪罗子前辈出手重创了穆元子前辈与苏丘子前辈,并勒令各家在三日内退出云川峰,否则格杀勿论!” “邪罗子……?” 于野微微一怔,忙又问道:“穆元子、苏丘子何在?” “据说在疗伤……” 唯恐招惹麻烦,炼气弟子与几个同伴跑远了。 于野愣在原地。 青萝曾经猜测,便是邪罗子已前往燕州。之前当归一、厉沄也说邪罗子生死不明,更加确定他已离开蕲州。 而他怎会又突然现身呢,并且出手重创两大门主? 简直无从想象。 而他既然尚未离去,为何坐视弟子被屠、仙门陷落? 于野尚自惊愕,忽见济水峰冲出来数十人,皆踏着剑光,转瞬抵达山脚的空地上。各家仙门弟子纷纷驻足观望,或是迎上前去,一时人声嘈杂、场面混乱。 便听有人怒道:“我等绝不离去,定要讨个说法……” 出声之人是位中年壮汉,荀原? 不仅有他,还有苏丘子、穆元子、令狐北等一群金丹修士。苏丘子与穆元子被几位弟子搀扶着坐在地上,皆神色虚弱。 两位门主的伤势果然不轻。 邪罗子也着实高深莫测,数十年闭关不出,哪怕仙门遇难,也不见其人。而他一旦现身,便大显神威而震慑四方。 而四大门主已经落败,为何迟迟不肯离去? 风云谷之围已解,他于野是就此离去,还是继续观望? 正当于野迟疑之际,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 詹坤? 正是詹坤,再无半点隐瞒,而是呈现金丹八层的修为,直接落在穆元子等人的面前,急声道:“邪罗子已离开蕲州……” “所言当真?” “我等竟然毫不知情,他何时离开的云川峰?” 令狐北与荀原均是大吃一惊。 穆元子与苏丘子则是喘着粗气,怒道—— “哼,我便知道此事有诈!” “详细说来——” 各家仙门弟子同样是面面相觑。 只见詹坤拱了拱手,道:“云川峰的五百里之外,有我预先安排的弟子日夜巡弋,据报,前日晚间,有两人从地下离开云川峰……” “或为土遁潜逃的寻常弟子,岂敢断定便是邪罗子本人?” “两人御风而行,绝非等闲之辈。” “御风而行,元婴高人……” “正是!” 詹坤肯定的点了点头,眼光掠过四周,道:“前日邪罗子出手打伤穆门主与苏门主,所呈现的修为便是我蕲州罕见的元婴境界。既然有元婴高人离开云川峰,必是邪罗子本人无疑!” 令狐北与荀原等人依然难以置信。 “另外一人是谁?” “云川峰竟然还有一位元婴高人?” “眼下无从知晓,不过,两人直奔东南方向而去,或为出海远行……” “哈哈!” 令狐北忽然大笑了一声,却又面无笑意,恨恨道:“邪罗子闭关至今,并非为了修炼,而是庇护另外一人,其中必有隐情。他之所以现身,或是迫不得已!” 荀原同样恍然大悟,道:“他前日出手打伤穆兄、苏兄,又勒令我等三日内退出云川峰,不过是虚张声势,只为暗中前往海外。” 詹坤点了点头,冷笑道:“云川峰已是山穷水尽,风云谷一攻即克。既然邪罗子欺骗我蕲州仙门百年之久,我等不妨灭了他的仙门而还天下一个公道!” 令狐北心领神会,抬手一挥—— “各家弟子听令,再次攻打云川峰!” 在场的弟子尚有六七百人,顿时群起响应。 詹坤留下几人照看两位门主,然后与令狐北、荀原等一群金丹修士带着众人往前冲去。 于野依然愣在原地。 连番的状况逆转,令他始料不及,只觉得眼花缭乱,脑袋“嗡嗡”直响。 恰于此时,济水峰上“呼啦”冒出一群修士,竟是铁杉、洪烈、方巽子、严丘、史丹子等金丹修士,以及车菊、当归一、厉沄等七八位筑基弟子,皆飞剑在手而神情悲壮,俨然便是拼死一战的阵势! 令狐北、荀原、詹坤等人接连吃亏上当,终于能够一雪前耻,各自祭出法宝、飞剑,无不杀气腾腾。 双方众寡悬殊,胜负毫无悬念。决战便在眼前,云川门灭亡在即。 危急关头,忽然有人舌绽春雷而声震四方—— “住手!”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言为定 山上、山下,双方迎头对撞,只怕邪罗子再次现身,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之战。 却有人大喊住手。众人循声看去,均是大吃一惊,只见穆元子与苏丘子坐在地上,已被禁制笼罩,皆动弹不得。 一位年轻男子站在两位门主身后,双手剑气吞吐而蓄势待发。几位筑基弟子急于解救自家门主,不顾一切扑了过去,顿时剑气 “呲呲”作响,一个个四肢炸开血光而倒飞出去。 “于野……”詹坤怒喝一声。正是于野,趁乱制住两位伤势惨重的门主。 而他没有理会詹坤,又是挥袖一甩。六位筑基弟子尚未落地,忽被凭空闪现的一道道龙影束缚着而猛的飞了回来, “砰、砰”摔落在他的面前。他这才眉梢一挑,道:“谁敢找死,试试看——”穆元子与苏丘子为禁制所困,神情窘迫,却又身不由己,只能带着屈辱闷哼一声。 詹坤顾不得对付云川门的高手,与令狐北、荀原使了个眼色,转身扑了过来。 突然尖啸刺耳,平地多了一头丑陋狰狞的怪物,猛然将穆元子与苏丘子以及六位筑基弟子笼罩在它庞大的身躯之下。 许是嗅到血腥而忍耐不住,怪物张口将一人咬成两截 “喀哧、喀哧”吞噬起来,并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卷起阵阵狂风。紧接着飞沙走石之中一道人影踏剑而起,加持法力的话语声响彻山野:“各位听我一言,仙途长远,不然神骸俱灭,人鬼升天!”令狐北与荀原始料不及,来势一顿。 四周的数百个仙门弟子瞪着双眼,皆不知所措。百丈之外的半空之中,铁杉、洪烈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而当归一倒是颇为振奋,不断伸手比划,似乎在劝说什么。而詹坤却催动剑光直奔于野扑去。 于野离地十余丈踏剑而立,周身的威势猛然大涨,竟从筑基修为提升至金丹境界,一层、二层……眨眼之间已是金丹九层。 詹坤不屑一顾,厉声喝道:“他在虚张声势,各方联手攻之——”不出所料,他凌厉的剑光所至,于野的身影忽然消失。 詹坤抬手一指,剑光倒转直下。他要击杀妖物,救出两位门主。与此同时,几道无形的剑气突如其来。 “哼!”詹坤早有防备,张口吐出一道剑光挡在身前,霎时 “锵、锵”金戈交鸣,袭来的剑气崩溃殆尽。他趁势又是抬手一指,两道剑光相继呼啸而去。 妖物固然凶狠,却未必能够挡住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 “轰、轰——”忽见光芒爆闪,巨响轰鸣,半空中炸开两道雷火符,强悍的力道生生将剑光震得凌空倒卷。 詹坤正要打出法诀,又是两道剑气袭来。他一边催动杀机,一边横移躲避,不料青色光芒闪现,整个人已陷入龙影的禁锢之下。 他急忙召回飞剑抵挡剑气,并竭力挣脱束缚,却不想晴空之下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带着异常迅猛的威力倏然而至。 “锵——”犹如遭到万钧重击,又似霹雳骤来而势不可挡。一声金戈炸鸣,剑光崩碎。 “砰——”又似一声炸响,血光迸溅。 “啊——”詹坤惨叫一声,翻身栽下半空。尚在观望的令狐北不敢怠慢,急声喝道:“动手——”在场的十多位金丹修士齐齐出手,一道道剑光、禁制瞬间笼罩百丈方圆。 狂风骤雨般的杀气之下,金螈收拢巨翅昂首嘶鸣。随之一道虚幻的人影慢慢凝实,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形,而他本人与驱使的剑光顿时迟缓,显然已深陷杀机而情形危急。 “铁长老……” “于野拯救仙门而来,各位长老岂能袖手旁观……”当归一与厉沄急声大叫。 车菊同样咬着嘴唇的神色焦虑。铁杉与洪烈却不为所动,方巽子、严丘等金丹长老也无一人出手相助。 眼看着于野便要在围攻之下粉身碎骨,百余丈外的山坡 “轰”的炸开洞口,一头四翅怪物咆哮而出,几个金丹修士毫无防备,直接被巨翅狠狠拍下飞剑。 四方顿作一片大乱,围攻之势瞬息瓦解。于野趁势冲出重围,遂又身形一闪,掉头扑向的混乱的人群,冷冷叱道:“既然不听良言相劝,大妖、二妖,杀——”在场的金丹修士虽然为数众多,修为也足够强大,而混战之中却难以施展神通,遂即被他紫色的剑光与无形的杀气冲得七零八落而人人自危。 两头金螈更是狂性大发,一个随他追杀对手,一个 “喀哧、喀哧”撕咬着身下的筑基弟子,并用锋利的爪子转向穆元子与苏丘子。 两位门主早已痛苦不堪,又遭蹂躏摧残,再也忍耐不住,拼尽力气喊道—— “令狐兄,便听他一言,又如何……” “哎呀,不该如此……”令狐北与荀原尚在忙着对付于野,却见四周人影混乱,众多晚辈弟子不断伤亡,而云川门的一群修士仍在远处旁观。 两人换了个无奈的眼色,转身踏剑蹿上半空,齐声喊道:“各方住手——”一声令下,十多位金丹修士带着众多弟子纷纷散去。 便是詹坤也被人带走,一时生死不明。于野发现转机,适时出声:“大妖,住手——”大妖,便是地上的那头金螈,正要撕咬穆元子,不得不停了下来,却又赌气般的一脚将穆元子踩在利爪之下。 可怜一位金丹高人根本挣脱不得,只能咬着牙苦苦强撑。便在双方罢战之时,铁杉突然抬手一挥——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御敌!”只要他带人冲下来,必然大战再起。这是趁着四大仙门势弱,捡便宜来了。 令狐北与荀原的脸色微变。各家仙门弟子唯恐吃亏,再次摆开拼杀的阵势。 而铁杉、洪烈等人尚未动手,却被车菊拦住去路,举手道:“各位长老三思……”铁杉怒道:“闪开——”忽然风声大作,一头金螈出现在车菊的身后。 与此同时,于野落在金螈的后背之上,带着极为强横的气势冷冷出声道:“若想动手,先过了我这一关!”铁杉瞪眼叱道:“逆徒——” “哼!”于野哼了一声,道:“我拜入云川门,只为查明仙门祸乱之源。而邪罗子与卜易,便是百年动乱的始作俑者。我今日抛弃个人恩怨化解纷争,铁长老你岂敢怀有私心与我添乱?”他最后一句话加持法力,顿时衣袍鼓荡而杀气横溢。 车菊躬身一礼,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于野若有化解之法,为我蕲州仙道长远着想,为何不能听他一言呢?”当归一与厉沄趁机到了她的身旁,跟着恳求道:“请各位长老三思!”看着狰狞丑陋的金螈,以及那扇动的巨翅,挥舞的爪牙,刺耳的尖啸声,以及面带杀机而又正色凛然的于野,还有四周蓄势以待的各家仙门高手,铁杉长老禁不住眉梢耸动,神情挣扎,遂重重叹了口气,与左右摆了摆手。 光芒一闪,两头金螈消失无踪。与此瞬间,于野已落在地上。他扶起穆元子与苏丘子,却又打出几道禁术,不无歉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冲着数十丈外的令狐北、荀原等人说道:“各位生死相杀上百年,不过是为了寻获仙缘罢了。而燕州与海外的仙缘,尽在四海图之中。”令狐北道:“多说无益,四海图已被邪罗子拿走。” “既为四海图,它终究只是一张图!”于野的手中举起一枚玉简,示意道:“我将四海图转交邪罗子之前,已将其记下……” “呸!”有人啐道:“我早知如此,你却隐瞒至今……”詹坤没死,前胸裂开一道血口,此时躲在人群中,很是狼狈而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而在场的众人却是两眼一亮。令狐北收起飞剑走了过来,迫不及待道:“你交出四海图,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令狐门主,请止步!”于野的话语声不容置疑。令狐北只得停下,摊手道:“你待怎样?”于野看向身旁的苏丘子、穆元子,两位门主也在盯着他,虽被禁制束缚手脚,且神情虚弱,却也连连点头、相继出声—— “过往恩怨,皆因邪罗子而起……” “你交出四海图,凡事好商量……” “答应我两个请求,我即刻交出四海图!”于野晃动着手中的图简,道:“其一,邪罗子已离开蕲州,牵扯各家仙门,以及我于野的天大仇怨,从此一笔勾销;其二,十万块灵石,以补偿我在崆峒境内四十余年所遭受的苦难!”令狐北正要点头答应,忍不住怒道:“你敢勒索敲诈,毫无诚意……”于野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蕲州位于百济海偏远一隅,另有望夷、幽冥、平荻三处海域,皆浩渺无际,而燕州便位于四海之间……”令狐北与荀原,以及困在原地的苏丘子、穆元子换了个眼色,忙道:“五万块灵石,如何?” “这……”于野斟酌片刻,道:“我也不愿强人所难,便五万块灵石!” “五万块灵石并非小数目,能否缓些日子?” “延缓几日?” “我想……最迟一个月。” “三十日之内,我在卫国的三上峰恭候令狐门主的到来!” “三上峰?” “届时一手灵石,一手四海图。为表诚意,我将如实告知海外修士的下落。” “海外修士的下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必人懂 烟尘散尽。 血腥犹存。 济水峰的山脚下,站着一群修士,乃是铁杉、洪烈等金丹长老,以及车菊、辛鉴、当归一、厉沄、车菊等八九位筑基弟子。 十余丈外,另有一人负手而立。 那是于野。 抬眼所见,四周依然是血迹斑斑而满地的狼藉,却再也见不到他人的身影,四大门主与各家弟子已悉数离去。 一场持续数月的仙门大战,突然烟消云散。 竟然是于野亲手化解了纷争,平息了这场持续百年的仙门恩怨。 不敢想象。 却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 此时此刻,他便站在那里,看似云淡风轻,又眉头浅锁而气势沉凝。他已收起藏龙术,呈现出真实的修为。而他仅凭金丹一层的修为,便重创了一位金丹八层的高手。他的手段虽有投机取巧之嫌,却依然震慑了在场的所有同道。而他威力奇穷的飞剑,两头凶残的妖物,变幻莫测的神通,即使令狐北、荀原也忌惮不已。关键是他拿出了四海图,????????????????并答应告知海外修士的下落,彻底打消了四大门主的心结,从而迫使各方握手言和。 “于野!” 铁杉沉默片刻,出声道:“你为仙门立下大功,既往不咎……” “不!” 于野出声打断道,很是干脆决绝。 他抬眼看向那群熟悉,而又苦苦相斗数十年的同门,幽幽吐了一口闷气,淡然道:“本想不记前仇的应该是我,奈何云川峰嫁祸于我,并屡屡相欺,彼此缘分已尽。”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又道:“我只想奉劝各位,莫再挑起事端害人害己。此外,我能否知道邪罗子带走的那人是谁?” “哦……” 铁杉伸手拈须,沉吟道:“门主师兄闭关百年,或许与他带走之人有关。至于他的谁,我等也不知晓。” 于野举起双手,道:“告辞!” 铁杉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洪烈似乎有些惋惜,挽留道:“于野,你困入崆峒境之后,我与师父并未对你赶尽杀绝,便是念及旧情而网开一面。如今你与令狐北、苏丘子等人尚能握手言和,为何不能留下来重建云川仙门呢?” “嘿!” 于野咧嘴一笑,迈开脚步,边走边说道:“各位困我四十余年,只为邪罗子拖延时机罢了。否则他休想安心闭关,他与那人亦将露出破绽!” 洪烈尴尬无语。 当归一忽然猛一跺脚,出声道:“弟子想要出门历练一番,还望各位前辈成全!” 厉沄跟着说道:“铁长老,厉沄也想外出游历……” 于野的脚下一顿。 铁杉与洪烈等人虽然脸色难看,却并未出声训斥、或是制止。云川门已不复往昔,晚辈弟子也逃散殆尽,即使强行挽留一人、两人,只怕也难以留住人心。 当归一与厉沄换了眼色,冲着几位长老深施一礼。不想身旁又多了一人,竟是车菊师姐。 只见她摘下仙门令牌放在地上,然后跪下来拜了几拜,并伸手擦拭着眼角,轻声说道:“弟子曾以云川峰为家,不敢有忘本心,却见不得尔虞我诈,容不得黑白颠倒,更痛心师门长辈挑起百年纷争,致使墨筱师叔、冷尘师兄等众多同门无辜惨死。如今弟子道心蒙尘而难以自度,请容辞别远游。来日云川峰若有召唤,车菊义不容辞!” 车菊秉性正直,品行操守有口皆碑。而便是这么一位弟子也要离开云川峰,可见师门的所作所为已让她寒透了心。尤其她发自肺腑的一席话,令人动容不已,却又无从安抚,或是劝慰。 “唉——” 铁杉重重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从此一别两宽,天长地远——” 于野回头一瞥,扬声道:“铁长老与各位若想得到四海图,也不妨来一趟三上峰,念及同门之情,我不要灵石!” 他丢下一句话,踏剑而起…… …… 大海茫茫。 两道人影落在海中的一座小岛之上。 两人均为老者,一个身着青袍,须发灰白,神光内敛,面带微笑;一个身着灰袍,须发皆白,神情委顿,脸上透着一????????????????丝怨气。 “伯兄,有无大碍?” “哼,你邪罗子得到四海图,独自前往燕州便是,何必折腾我这个将死之人!” “呵呵,即使四海图在手,也不及有人亲自带路。而若想在燕州立足,同样离不开伯兄的相助!” “唉,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起大风大浪了。” “伯兄稍安勿躁,只要途中遇见海岛,便停下歇息两日,绝不敢让你遭受长途奔波之苦!” “且罢,难得你守护百年,帮我捡回半条性命,此去便遂了你的心愿!” “呵呵,若有伯兄举荐,本人拜入天机门不难!” “唉,也不知天机门是否无恙……” 青袍老者,正是云川门的门主,邪罗子。灰袍老者,称为伯兄,或伯奇,曾被他救治,并守护百年。他虽然为此费尽心机,不惜挑起仙门动乱,致使无数弟子送命,却也获得无上机缘。 不过,伯奇被强行带离云川峰之后,身子渐渐呈现疲态,再加上心头的怨气,他说了几句话之后,索性闭上双眼而不再出声。 邪罗子独自走到一旁坐下。 他吹着海风,远眺天际,想象着遥远而又神秘的燕州,一时心绪激荡而踌躇满志,却又仍不住回头看向来路,看向蕲州与云川峰的方向。 对于一个修仙者来说,踏上仙道的巅峰才是唯一所求。至于仙门、门主、弟子,或恩怨情仇,只是一场过眼云烟…… …… 山峰之上。 于野落下剑光。 他想就近寻一家仙门的传送阵,借道返回三上峰。却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也不会有人追杀而来。因为他亲手化解了仙门纷争,并与各家握手言和。 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已是心神俱疲。且歇息片刻,检讨得失,再想一想接下来要走的路。 】 于野撩起衣摆坐下。 而他尚未坐定,三道踏剑的人影随后而至,分别是车菊、当归一与厉沄。 于野摇了摇头,道:“三位外出游历,本该走遍天下,却一路尾随而来,又是为何呢?” “哈哈!” 当归一走到近旁坐下,笑道:“于兄弟明知故问,我等的外出游历,无非借口罢了,以免伤了颜面,也让铁长老不便阻拦。”他伸手指向身后的车菊与厉沄,道:“我三人已暗中约定,随你前往三上峰落脚!” 车菊微微颔首,道:“听说三上峰景色秀美,远离尘嚣,又有几位同门相伴,倒是一处隐居修行的所在。” 于野举手致意,道:“车师姐,何不重建三上峰仙门,也让如你这般的诚心向道者有个去处?” 车菊神色迟疑。 当归一与厉沄拍手赞同,道—— “如此甚好,于兄弟当门主,我等均为筑基长老,哈——” “嗯,附议!” 车菊迟疑片刻,道:“于野,你是否早有此意?” 于野含笑不语。 车菊与厉沄挽着手并肩坐在峰顶的一块山石上,她接着说道:“我从当师弟的口中得知,三上峰为你抢夺而来。????????????????你与四大门主约定于三上峰会面,便是借此告知蕲州仙道,三上峰已经易主,从而迫使各方不敢有非分之想。” 厉沄恍然大道:“原来如此!” “哎呀!” 当归一也禁不住惊叹一声,道:“我说于兄弟行事古怪,看不懂呢……” “倘若人人懂他,他早已泯然于众也!” 车菊虽然为人耿直,往日里少言寡语,却有一双慧眼,能够看破纷扰、辨别是非,这也是她离开云川峰的一个缘故。只听她轻声又道:“于野唯恐铁长老为难你我,答应分享他售价五万块灵石的四海图……” “车师姐若是不说,我真未想到呢。他从前小气得很,处处与我计较。而五万块灵石,天呐……” 于野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缓缓闭上双眼。 他尚未缓口气,识海中又响起熟悉的话语声—— “莫说他人不懂,我也不懂哦。你岂敢敲诈五万块灵石,便不怕功亏一篑?” 于野眉梢耸动,传音道:“那几位门主,早已人老成精,不敲诈一笔灵石,谁肯信我?” 平息仙门之乱,说起来轻松,而其中的凶险却是难以想象,稍有不慎便将前功尽弃。谁料抵达济水峰时,预想的手段全然无用,恰见穆元子、苏丘子伤重,于是他临机应变。而他最终的后手,自然便是四海图,却不敢提前拿出来,否则各方必然动手抢夺。这便是人微言轻的无奈,所以他只能以拳头说话,并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一步步扭转颓势而得偿所愿。 “哼,若是依我魔门的行事之风,趁乱扫荡各家仙门,然后前往燕州,何必多管闲事。” 青萝的话语声中透着刁蛮的杀气,俨然一位无法无天的魔门之女。 于野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魔门之女,午夜精灵,蛟影如幻,青丝如萝,竟然是同一个人。 却听她的话语声变得婉转起来,善解人意道:“不过呢,大道万千,各有不同。你是于野,行事不必人懂!”【当归一的疑惑,也是某些书友的疑惑……】 第二百九十章 本心 神霄峰。 三上峰主峰。 神霄峰坐落在山林之中,仅有两三百丈高,可谓不显山不露水,很是平常的一处所在。 而置身其间,却树木参天,花草繁盛,溪水潺潺,别有洞天。 半山腰上,建有木头楼阁,名为神霄阁。楼阁门前有片山坡,种植着药草,摆放着几块石头,还有人坐在石头上闭目冥思。 已是六月上旬。 酷暑渐消,阵阵山风送爽,淡淡花香伴随灵气弥漫而来,使人心神宁静而又悠悠忘我。 这般避世隐居,与青山为伴,看斗转星移,任风来雨去,倒也快意人生。 不过,月底有个约定。 之后,他或将再次远行。 “于兄弟——” 当归一从山下匆匆走来,忙又自责道:“没规矩,应当称呼门主才是!”他到了近前,一本正经的举手施礼,道:“先前逃散的三上门弟子陆续返回,或已听到风声,恳求重新拜入山门,请门主示下!”说着他挺起胸脯,佯作抱怨道:“哎呀,只怪我家门主的名声太大,另有各地散修慕名前来,这两日忙得我????????????????是脚不沾地!” 于野伸手挠了挠耳朵,被迫睁开双眼,道:“三上峰若是招纳弟子,当以品行为重,修为次之,宁缺毋滥。至于如何定夺,你与车师姐、厉沄、玉榧等人酌情处置!” “遵命!” 当归一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于野暗暗摇了摇头。 对于门主的称呼,他并未应承,也未否认。或许在当归一等人看来,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建仙门。 于野摸出几块灵石扔入御兽戒,又翻手拿出一坛酒。他饮了口酒,看着神霄峰的景色,自语自语道:“邪罗子带走的那人,究竟是谁呢?” “不知道呀!” 识海之中,有人答话。 青萝修成魂体之后,更加关注外界的状况。每当空暇时分,便陪着于野说话,为他排解寂寞,帮他分忧解愁。 于野饮着酒,任由思绪飞远。 记得初入云川门,在济水湖边的山崖之上,曾经见到一位老者在远处御风而行。当时以为看花了眼,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一切并非幻觉。那位御风的高人不是邪罗子,便是他的同伴。 不! 邪罗子没有露面,便轻松斩杀了朴仝,他所呈现的强大修为,已远远高于金丹境界。由此推测,他在数十年前或已结成元婴,之所以闭关百年,只是庇护他的同伴。 当年见到的御风高人,必是邪罗子无疑。 再一个,詹坤亲口透露,邪罗子在百年前见过海外修士。再联想裘伯等海外修士早已伤亡殆尽,邪罗子同伴的来历已是呼之欲出。 不妨试想一二,百年之前,邪罗子遇见一位伤势惨重的海外修士,因而获悉神器的存在,于是派出弟子四处寻找,同时他出手救了对方,并将其藏在身边而悉心救治照料。又怕走漏风声,故而借口闭关,谁也不得靠近他的洞府。而持续寻找百年,始终没有找到神器的下落,邪罗子决定不再等待,也或许另有缘由,便带着那位海外修士离开蕲州。有四海图在手,他所去的方向当然是燕州。 大抵如此。 也许在邪罗子看来,神器可遇而不可求,他唯有前往燕州,方能寻觅更多的仙缘。 而他一走了之,却留下一个烂摊子。 “你在担心仙门之乱?” 见于野沉默不语,青萝忍不住问道。 于野吐着酒气,随声道:“且求四大门主信守约定,自然不会风波再起。” “是哦,仙门之乱虽然始于邪罗子,却也离不开四大门主的推波助澜,咦……” 青萝惊咦一声,恍然大悟道:“你拿出四海图,为了取信令狐北等人,便敲诈五万灵石,并答应告知海外修士的下落。一旦各方信守约定,必然急于前往燕州。而少了几位善于生事的门主,至少能够换来蕲州的百年安宁。啧啧,环环相扣、算无遗策,且着眼长远,真的小瞧你了!” “你言外之意,我老奸巨猾?” “嘿,你说呢?” “哼,我乃猎户出身,只将尘世作猎场,强敌为虎狼,仅此而已!” “而你是猎人,还是修士?” “驱虎逐狼,顺道修个仙!” “嘻嘻……” “于门主——” 便于此时,一位女子走了过来。 是车菊,相貌清秀,身材颀长,????????????????还是淡定自若的模样,而脸上却多了一丝明朗的笑意。 “师姐!” 于野起身相迎,道:“你我姐弟,何必见外!” 车菊含笑点头,道:“山下有人求见你这位门主,我据实禀报罢了!” “何人?” “自称尚匠,来自卫国的灵公门。” “哦……请他上山便是。” “他说你喜怒无常、粗暴无礼,令人惧怕,此番前来捎个口信,即刻便将返回山门!” 于野愕然之余,尴尬不已。 车菊忙于仙门事务,道明原委,遂告辞离去。 于野忍不住问道:“师姐,你修炼百年,何为本心?” “修身,济世!” 车菊走远了,步履轻松、身形飘逸。 于野杵在原地,若有所思,他默然片刻,踏起剑光奔着山下飞去。 山下的山门前,聚集着数十个修士,玉榧与玉杏、弘巧儿被围在人群中,讲解着三上峰的规矩。 另有一位中年男子独自站在一旁,神色惴惴不安。 尚匠,于天师的徒弟。 他来干什么? 于野落下剑光,道:“尚道友,你岂敢上门败坏我的名声?” “啊——” 尚匠急忙后退两步,委屈道:“我实话实说而已,你名声不佳,与我何干!”他话音未落,匆匆忙忙踏剑而起。 “咦,你怎么走了,找我何事?” “随我来——” …… 数十里外。 一处偏僻的山谷之中。 于野落在林间的草地上,狐疑的眼光中带着一丝戒备之色。 山谷颇为幽静,远近未见他人,只有先到一步的尚匠躲在十余丈外,左右张望而很是心虚的模样。 于野的脸色一沉,叱道:“尚匠,你在搞什么名堂?” “我……” 尚匠支支吾吾。 忽听有人出声抱怨:“哎呀,他性情忠厚,奈何说了谎,怕你翻脸不认人!” 光芒一闪,地下冒出一位中年男子。 “于天师?” 于野微微皱眉。 正是死了数十年之久的于天师,还曾在他墓前祭奠,并且上过香,而此时此刻他却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嗯、嗯!” 于天师连连点头,道:“于道友,久违了,而你……”他伸手拈须,好奇道:“数十年后再次相逢,你一点也不意外?” 依照常理,于野应该大吃一惊,而他只是微微皱眉,脸色却极为沉静,冷冷道:“幸亏你及时现身,不然……” “不然你再去砸一回山门?” 于天师瞪起双眼,又摆了摆手走过了过来,道:“哎呀,我真的怕了你。如今整个灵公门上下,无不提心吊胆。据说你生擒两大门主,重创金丹高人,震慑数百同道,我小小的广济山又如何经得起你三番两次的折腾。不过,我也有苦衷啊……” “你昧了我的龙甲,有何苦衷可言?” “坐下说话——” 于天师径自坐在草地上,分说道:“当年你困入崆峒境之后,便不断有人登门讨要雷火符与各种法宝,并咬定你我狼狈为奸,企图借口灭了我的灵公门。我是不胜其扰,却又无可奈何,唯有诈死一途,方能洗脱干系!” 】 ????????????????尚匠趁机抱怨道:“这些年来,我师父与灵公门被你害苦了!” 于天师继续说道:“哪怕你逃出崆峒境,我也不敢现身,唯恐再次惹祸,难啊……” 师徒俩叙说着往事,话语中透着不堪回首的心酸与无奈。 于野的脸色缓和下来,讪讪一笑,翻手拿出两坛酒摆在地上,又举起双手躬身一礼,诚心实意道:“恕我莽撞无知,赔礼了!” 有错必改,也是一种担当。 于天师的脸上露出笑容,感慨道:“我知道你起了疑心,虽然砸了山门,却顾念旧情,并未为难我的师兄与两个弟子。近日听说你竟然平息了仙门恩怨,与各家握手言和,我想也该下山了,只是诈死多年,一时不便露面……” 于野撩起衣摆坐下,迫不及待道:“我的龙甲呢?” 于天师翻起双眼,嫌弃道:“数十年未见,你倒是一点未变啊,还是那么斤斤计较,喜欢讨我便宜!” 尚匠走过来抓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提醒道:“师父,他如今变得厉害了,已是金丹修士,三上峰门主,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呢……” “门主?” 于天师愕然道:“你持有传说中的四海图,应当前往燕州,岂能贪图虚名与安逸,而甘愿困在蕲州呢?” “龙甲——” 于野只记得他的龙甲。 于天师闷哼一声,手上多了一物。而于野尚未伸手,他又将手中之物藏在背后。 “哦,总不能让于道友白白辛苦,不知炼制所需几多灵石?” “五万块。” “啊,你敢敲诈……” “带我前往燕州,我不要一块灵石!” “你尚未结丹,难渡大海之远。” “我修至筑基圆满已有多年,但遇一线机缘,或能结成金丹,否则余日无多。而我的炼器、制符之术也难以提升,唯有前往海外寻仙求道,方能勘破自我而再进一步!” “与我无关吧……” “我为你死过一回,也救过你的性命,你若不答应,良心何安?” “你是赖上我了……” “于道友,你便答应我师父吧。有他帮你炼制法宝、符箓,多大的便宜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赐教 草地上,扔着两个空酒坛子。 饮酒之人已经离去,留下了一句话,后会有期。 幽静的山谷中,仅剩下于野一人。他抬脚将酒坛踏碎,然后原地踱步,默默打量着手上之物。 像是块圆形玉佩,巴掌大小,青碧如玉,并刻满了符文。拿在手中稍加触摸,一股清凉的寒意令人神魂战栗。 】 龙甲! 这便是于天师炼制的龙甲! 据他所说,他是初次炼制龙甲,难免有所缺陷,便反复揣摩,不断的加以改进,足足耗时二十余年,总算是差强人意。 而龙甲是否堪用,威力如何,尚需主人的祭炼方见分晓。 为此,于天师传下一套祭炼的法门与驱使的口诀。 而龙甲的主人,便是他于野。 于野回想着祭炼的法门与口诀,走到一旁坐下,然后收敛心神,缓缓闭上双眼。 片刻之后,抬手一抛。 龙甲悠悠离地三尺,静静悬在一丈之外。 法诀加持之下,龙甲闪过一道青色光芒。 于野张嘴喷出一口精血,就势双手挥舞,鲜红的精血“砰”的炸开,一道道符????????????????文没入龙甲之中。 与之瞬间,光芒大作,一声低沉、悠长的雷鸣响起,一道隐隐约约的龙影蹿上半空。龙影足有十余丈之巨,骄横盘旋、威势惊人,遂又涣散于无形,化作点点青光倏然而落…… 于野猛然睁开双眼。 龙甲没了,龙影也消失了。而他的手背、四肢,以及前胸后背,莫名多了一层细密的青色鳞甲。尤为甚者,他的脸颊与头顶的肌肤也变成了诡异的青色…… 妖物? 于野被自己的怪异相貌吓着了,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而随着心念转动,周身的肌肤瞬即恢复原状。他急忙低头查看,伸手上下抚摸,犹自惊诧而又好奇不已。 他的前胸多了一块青色的甲片,仅有指甲大小,像是嵌入肌肤,与神魂气机连为一体。随着心念一动,周身青光闪烁,彷如天龙盾显威,却为龙甲浮现而相辅相成,更加显得神威不凡。 嗯,曾经一块不起眼的龙甲,竟然变得如此神奇…… …… 六月中旬。 神霄阁前的山坡上,几位好友席地而坐。 于野,嘴角含笑;车菊,脸色沉静;厉沄、玉杏、弘巧儿,皆神态轻松。当归一与玉榧,则是在争论不休—— “半个月来,我三上门已招纳一百多人,便是筑基同道便有四位,据我逐一甄别审查,品行不在我之下。” “当归一,你的品行操守堪忧啊!” “玉榧,你我均为开山长老,又是多年的同门,不得相互攻讦,有违门规哦!” “既然同为长老,你凭什么占据神霄峰?” “我家于兄弟乃是门主,神霄峰为他洞府所在,我当然是神霄峰长老的不二人选;青霄峰为车师姐所有,厉沄、玉杏、弘巧儿与她作伴;你便屈居碧霄峰的外门长老,与你的百川堂外门执事倒也般配,哈!” “哼,此事姑且不论。而仙门初创,没有金银财物,如何修葺房舍,安顿弟子?” “几个家族子弟想要拜入仙门,且让各家送些财物略表心意。” “也无灵石啊!” “这个……” 无论是重建,或初创,想要维持一家仙门并不容易,修葺房舍、开凿洞府之外,还要教导子弟,灵石、丹药、符箓、飞剑、功法等等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哎呀,千头万绪,真是艰难!” 当归一有些后悔,道:“于门主,你倒是说句话啊!” 于野却笑了笑,站起身来。 “大事不决,找车师姐请教;小事难定,与厉沄、玉榧、弘巧儿、玉杏商量。无论大事小事,我一概不管不问!” 他丢下一句话,背着双手踱步而去。 “咦,你是门主,并非撒手掌柜……” 当归一大声抱怨。 车菊与厉沄、玉榧等人也猜不透于野的用意,彼此面面相觑。 …… 六月下旬。 神霄阁的洞府中,于野盘膝而坐。 他手里拿着一枚玉简,默默的闭着双眼而凝神忖思。 来到此地之后,几位好友整日忙碌不停,唯有他无所事事,索性躲在洞府中修炼。 他虽然修成金丹,却仅有一层的修为,而仙途依然遥远漫长,又岂敢贪图一时的安逸。惟有勤勉不怠、犯其至难,方能图其志远,最终抵达彼岸。 嗯,彼岸便好。 仙道巅峰,暂且没有想过。 “门主——” ????????????????洞府门外,便是楼阁的厅堂。 当归一大步冲了进来,慌慌张张道:“大事不好……” 于野抬眼看去,意外道:“何事惊慌?” “铁杉长老不守规矩,也不经禀报,直奔神霄峰,我等不敢阻拦……” 铁杉来了? 于野收起玉简。 当归一并非胆小之人,却毕竟出自于云川门,对于曾经的师门长辈依然心存敬畏。而他尚且如此,想必车菊、玉榧等人更为不堪。 “车师姐与玉榧何在?” “哎呀,车师姐存心回避,玉榧怕他师父常明问罪,皆不敢露头……” 于野起身走出洞府,他见当归一躲躲闪闪的样子,禁不住脚下一顿,忽然说道:“卜易死了!” “嗯!” “他死在我的手里!” “嗯!” 当归一并未有所惊诧,而是牵强一笑。 于野向外走去。 却听身后的当归一说道:“我已听说了你与卜师叔的恩怨,你却瞒了我六十年,你这个兄弟,不厚道啊!” 便于此时,一位踏剑的老者落在楼阁前方的山坡上。 正是铁杉。 只见他须发斑白,面色红润,神态睥睨,抬手举止之间依然带着威严的气势。 于野走下楼阁的台阶,举手道:“铁长老——” 铁杉却转身看向远处,伸手拈须道:“此地的景色倒也不差!” “铁长老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于野举步往前,依旧心平气和。 当归一躲在一旁,很是小心翼翼。 他与车菊不同,如今依然是云川门弟子,谎称外出游历,却跑到此地另立门户,无异于背叛之举。 “老夫只为四海图而来!” 铁杉倒也坦荡,直接道明来意。 “哼!” 于野却哼了一声,不满道:“既然有求于人,铁长老便该懂得规矩!” 铁杉转过身来,意外道:“你敢出尔反尔?” 于野一甩袖子背起双手,冷冷道:“我答应送出四海图,不外乎人情,铁长老却强闯神霄峰,全无半点情面。既然如此,我也不妨收回这份人情!” 铁杉的老脸一僵,道:“你……”于野昂首而立,双眉斜挑,气势沉凝,周身散发着隐隐的杀机,犹如一头猛兽而随时暴怒而起。 “哦——” 铁杉沉吟片刻,道:“我见三上峰没有护山大阵,尚无仙门气象,便不告而入……”说着他举起双手,道:“是铁某唐突了!” 曾经的神启堂长老,如今金丹九层的高手,云川门的第一人,倒是能屈能伸。 于野脸色缓和下来,抬手抛出一枚玉简。 只要铁杉低头认错,他也懒得计较。 “四海图?” “正是!” “而你答应令狐北、荀原……” “这段日子我又炼制了两枚图简!” “如此倒也稳妥……” 铁杉查看着手中的图简,两眼闪过一抹欣喜之色。 “铁长老已得偿所愿,请回吧——” 于野在送客。 而铁杉收起图简,竟然摇了摇头,尴尬道:“这个……铁某也想知道海外修士的下落……” 世俗中人,喜欢得寸进尺。 修仙者,也不能免俗。欲念不灭,俗念不灭。 于野没????????????????有急着答话,他走到山坡的石头前盘膝坐下,伸手掸了掸衣摆,不慌不忙道:“且待四大门主到来,你我一同前往海外修士的栖身之地!” “呵呵——” 铁杉素来不苟言笑,此时竟然露出笑容,只是笑得有些难为情,道:“想不到铁某也有低声下气的这一日……” “求人么,不丢人!” 于野伸手示意,道:“请坐——” 铁杉在一旁坐下,斟酌词句,想着说些什么,以打消他的窘迫尴尬。 却听于野说道:“令狐北与荀原等人到来之前,铁长老不妨四处走一走,看看有何不足之处,也为三上门的重建助上一臂之力!”不待回应,又听他说道:“车菊、玉榧等开山弟子,均来自于铁长老门下,三上门若有壮大一日,你的脸上也有光彩啊!” “车菊与玉榧在此?” “不错!” 铁杉的脸色变幻许久,重重缓了口气,道:“且罢,我便依你所言!” 躲在远处的当归一也松了口气,又暗暗敬佩不已。 铁杉长老只需在山下走上一遭,便坐实了云川峰与三上峰的渊源。以后谁敢欺负三上门,便是与云川门为敌。 而竟敢拿捏一位金丹长老,也只有于兄弟! “铁长老,你暂且住在云霄峰!” “客随主便!” “当归一,打扫洞府,请车菊、厉沄、玉榧、弘巧儿、玉杏前来拜见铁长老!” “遵命!” 当归一如释重负,转身离去。 “铁长老乃是成名的前辈,以后多多指教!” “啊,言重了!” 铁杉打量着于野的言谈举止,不免感慨良多。 师兄邪罗子一走了之,却将一个破破烂烂的云川门丢给了他。而他已修至金丹九层的境界,也想前往海外寻觅机缘。否则他又何必这般忍气吞声,去恳求一个曾经的晚辈弟子。 正是这个晚辈弟子、仙门逆徒,竟然成了左右蕲州仙门的关键人物,当真是因果循环而报应不爽。 “邪罗子早已结成元婴,铁长老应该知情吧?还有那位海外修士,竟在云川峰闭关百年之久,不知他眼下的修为如何,姓字名谁,又来自燕州的哪一家仙门,还望铁长老不吝赐教!”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手足 铁杉来到了三上峰。 他赶在几大门主之前抢先一步来到三上峰,想必有他的用意。 于野果然信守约定,没要一块灵石便交出了四海图,还请他帮着规划仙门,车菊、厉沄等人也是礼待有加,使得这位金丹高人找回了他该有的威严与脸面。 而令狐北与荀原等人迟迟没有现身。 于野在等待之余,与铁杉渐渐熟络起来。他曾为对方门下的弟子,而彼此并无过多交集,如今算是重新结识,双方各有收获。 铁杉的收获,便是于野。 他虽然敬重他的师兄邪罗子,而最终却是大失所望。那位师兄得到四海图之后,并未与他分享好处,反而舍弃仙门,突然离开了蕲州。而他已修至金丹九层,想要结婴极为艰难,唯有前往海外,方能找到一条出路。 而于野却送给他一枚四海图的图简,使得他的仙途顿然明朗起来。 于野的收获,当然也是铁杉。 他与铁杉摈弃前嫌之后,曾经的强敌变成了帮手。此外,他从铁杉的????????????????口中获悉,邪罗子在百年前救过一位海外修士,得益于对方的相助,于八十年前结成元婴。那位海外修士名叫伯奇,应该是位元婴高人,许是伤重所致而失去修为,差点死在海上。而那人来自燕州的哪家仙门,伤势是否痊愈,邪罗子为何带他急着离开蕲州等等,皆不得而知。 转眼的工夫,已是六月末。 在铁杉的相助之下,三上峰渐渐有了仙门的样子,招纳的弟子也多达两百余人,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筑基散修前来共襄盛事。 这一日。 正午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掐指算来,距约定的期限仅剩下最后一日。倘若天黑之前仍未见到四大门主的到来,蕲州仙门必将又添变数。 难道令狐北、荀原等人改变了主意? 于野舒展双袖,慢慢站起身来。 洞府门外,便是神霄阁一层的厅堂,如同门廊、或是亭子,一面依山、三面无遮无拦,远近的景色尽收眼底。厅堂左右竖着几根木柱,摆放着木几、桌凳、花草等物,虽然看上去有些简陋,却也不失雅致。 三上门曾经的门主,应该是个有情趣的人,奈何动了贪念,最终误人误己。 走出神霄阁,便是一片平坦的山坡。 一位老者坐在山坡的石头上,灰白的胡须随风摆动。 那是铁杉,他面向远处的山谷林海,出声道:“不会有人来了!” 于野看了眼天色,道:“不急!” “令狐北等人不可信!” “哦,我该信谁呢?” “信人不如信己。” “有道理!” “明日一早,你带我前往海外修士的栖身之地!” “明日再说!” “你敢反悔……” 铁杉禁不住转过身来,威严的神情中透着一丝怒意。 于野踱着步子走到近前,耸耸肩头,道:“山里的猎户都知道说话算数,我又岂能反悔。不过……”他背着双手看向远方,接着说道:“倘若令狐北与荀原不守信用,我该找谁讨要五万块灵石呢?” “你……” 铁杉脸色一僵,难以置信道:“你与令狐北等人达成约定,应该谋划周全才是。而如今你被几个老儿骗了,却犹不醒悟,只知道惦记灵石,这点出息与凡夫俗子何异……” 他以为一个平息纷争、化解仙门恩怨的人,必然是胸有丘壑、心怀锦绣、眼光高远之辈,谁想与于野渐渐相熟之后,发觉他虽然难以捉摸,而他的所思所想又总是那么轻浮浅薄。 “嗯,我本是凡徒!” 于野倒是不以为然,道:“铁长老乃是得道高人,要不……你拿五万块灵石?” “我没有!” 铁杉还想以长辈的身份说教几句,却急忙转过身去。 于野只得绕到他的面前,道:“我这人俗念太重,唯有灵石方能洗涤尘垢、回归道心。铁长老……” 铁杉索性闭上双眼,来了一个置若罔闻。 于野也不强求,撩起衣摆坐在一旁,翻手拿出一坛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然后吹吐着酒气道:“当年,邪罗子派人前往大泽寻找海外宝物,致使八家道门被灭,无数生灵涂炭;即使偏远而与世无争的于家村,也有三十二位猎户惨遭屠戮。而蕲州同样是纷争不断、杀戮四起,墨筱、冷尘等众多弟子丧命。嗯,这便是云川门的大出息,得道高人的卓越功绩!” 铁杉的面皮微微抽搐,依然沉默不语。 于野饮着酒,继续说道:“我走投无路之下,便拜入云川门,也想尊师重道,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而师门长辈竟然联手四大门主嫁祸于我,屡次将我置于死地,并将我困在崆峒境四十余年,将我于野当成了天决的猎物。也幸亏我命大,不然我找谁说理去……” 他话语平缓,像是在聊家常,却使得铁杉如芒在背,脸色变幻不停。 “想我不计前嫌,交出四海图,只为平息纷争,使各家握手言和,也让云川门摆脱了灭门之灾。我不求云川门向我道谢,却应该道个歉吧?” 于野饮了口酒,自顾说道:“而你铁杉长老没有道谢,没有道歉,提到灵石更是吓得不敢吭声……” “且打住!” 铁杉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郑重一礼,带着难堪的脸色说道:“我云川门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礼道歉,而五万块灵石……真的没有……” 于野摆了摆手,拿出一坛酒,又咧嘴一笑,示意道:“我请铁长老饮酒!” 铁杉闷闷坐下,道:“我滴酒不沾,你请便!” 于野也不介意,自顾举起了酒坛子。 他虽然无意计较往事,却不容是非混淆、黑白颠倒。而铁杉本身理亏,又有求于他,只能任由拿捏摆布,竟没有一点办法。不过铁杉也记住了一个教训,于野已不是他门下的晚辈弟子,若能不能互敬互重,彼此难以相处融洽。 于野饮着酒,话锋一转,问起云川峰的现状。铁杉不再藏着端着,与他一一道来。 据悉,云川门逃散的弟子已相继返回,仍有一千数百人之多。而铁杉离开云川峰之前,已推举洪烈为门主,有方巽子、严丘等金丹长老的扶持,云川门依然是中山国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 而铁杉另有一个请求,为云川门留下一份四海图,也是为后人留下一条出路。他倒是提醒了于野,车菊、厉沄等人亦该有条出路…… 黄昏时分。 于野与铁杉尚在闲聊,当归一匆匆跑到近前。 “令狐北、荀原等几位高人已齐聚山下——” 铁杉很是意外。 天黑之前,四大门主果然来了。 于野丢下空酒坛子,挥手道:“贵客远道而来,以礼相迎——” 他踏剑而起,当归一紧随其后。 铁杉稍作迟疑,也跟了过去。 转瞬之间,来到山下。 车菊、厉沄、玉榧带着一群弟子守在山门前。 而山门之外,站着四位老者与一位中年人,分别是令狐北、荀原、苏丘子、穆元子,以及詹坤。其中苏丘子与穆元子像是大病初愈,各自的神情有些虚弱;而詹坤则是脸色苍白,肩头裹着绷带,却面带笑容,故作轻松的样子。 于野大步走出山门,拱了拱手。 车菊等人闪开去路,只等他来一段客套话。众弟子则是纷纷注目,一个个振奋不已。 那位年轻男子,便是三山峰的主人。如今四大门主齐齐登门拜访,可见他威名远扬。 “各位——” 而于野拱了拱手,却一甩袖子,不满道:“各位姗姗来迟,诚意何在?” 几位门主见他现身相迎,又见铁杉跟随,不由得脸色变幻,谁想他当场发怒,各自更是心绪莫名。 “哼!” 灵狐北闷哼一声,道:“筹集灵石颇耗时日,苏兄与穆兄疗伤亦非日之功。我等赶在最后一日抵达此处已殊为不易,难道你敢借口反悔不成?” “哦,原来如此!” 于野再次拱了拱手,道:“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是我错怪了几位道友,山上请——” 几位门主换了个眼色,奔着山门走来。 令狐北看向铁杉,道:“铁长老,你倒是捷足先登啊!” “呵呵!” 铁杉敷衍一笑,道:“不比各位人多势众,我轻装简从,故而先到了两日,还请以后多多关照!” “铁长老应当追随邪罗子才是,何必与我等落魄之人为伍!” “难道铁长老没有四海图,不应该啊?” “邪罗子欺骗我等就罢了,岂能欺骗他师弟呢……” 不管是令狐北、荀原,还是伤势初愈的苏丘子、穆元子,均非善与之辈,话语枪带棒尽其嘲讽之词,使得铁杉难以辩驳,又不便争吵,只得黑着脸转身躲开。 几位门主趁机出了一口闷气,昂首挺胸穿过山门。 于野在一旁举手邀请,忽然出声阻拦道—— “你来干什么?” 詹坤被迫停了下来,脸上挤出笑容,道:“我来拜访于兄弟!” “谁是你兄弟?” “于兄弟,你我患难与共四十余载,手足之情也不外如此,何况你重伤我两回,生死之义永生难忘……”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离去 在约定期限的最后一日,四大门主与詹坤赶到了三上峰。 于野在神霄阁前摆开酒宴款待贵客,无非是几坛老酒与山里的干果。他本想略尽地主之谊,谁想令狐北、荀原与铁杉又争吵起来。双方虽然化解了仙门的纷争,却难以化解各自心头的怨恨。酒宴最终草草收场,由当归一与众人安排住处。至于四海图与灵石一事,双方约定天亮了再说。 一夜过去。 清晨时分,于野尚在吐纳调息,有人在洞外呼唤。他打开洞府禁制,詹坤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两个纳物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脑洞穿越,热血玄幻,同人斗罗,一剑青鸾火星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 《凡徒》第二百九十三章 离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其羽可用 海滩上。 七人驻足观望,神色各异。 眼前是个十余里长的海湾,碧波翻涌,涛声阵阵。 “这金蟾矶,便是海外修士的藏身之地?而我派人寻觅多年,一无所获。于野,你怎会找到此处?” “海外修士竟然藏身海底?” “那段偈语中的金蟾出水,莫非另有所指?” “于野,你若敢谎言欺诈,后果自负!” “我相信于兄弟的为人,他尚不至于……” “是啊……” 于野带着四位门主与詹坤、铁杉来到金蟾矶所在的海湾,并且如实告知了那段偈语。而不管是荀原、令狐北,还是穆元子、苏丘子,皆难以置信。倒是詹坤与铁杉相信他不会说谎。而他也没有必要隐瞒下去。 “金蟾出水,应为金蟾矶露出海面,距晚间海水退潮,尚有两三个时辰。” “何必这般等待?” “不如入海找寻。” “水遁而已,你我各显神通……” “各位道兄听我一言,海下礁石众多,一时????????????????不易找寻,何不让于野带路呢?” “于野,带路——” 四位门主的心思忽然有了变化。 一个小辈,仅凭炼气修为,便搅乱兰陵城,火烧天鸣山,毁了天鸣法筵;他筑基之后,又大闹南屿城,接着杀出围困他数十年的崆峒境。本想他已远走高飞,谁想竟然结丹归来,逼迫各家握手言和,真是逞尽了威风。人人都吃过他的亏,之所以听从他的摆布,不过是形势所迫。而此一时彼一时,他于野的存在已无足轻重。 于野似乎早有所料,道:“我来到此处,只为人情;转身离去,是为本分。既然各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告辞——” “于兄弟,且慢!” 詹坤急忙挽留,又与几位门主使了个眼色,赔笑道:“呵呵,凡事讲究个善始善终,且求你带个路。之后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为兄先行谢过——”他郑重其事躬身一礼,荀原、穆元子等人也被迫拱了拱手。 “哼,还是詹兄明晓事理!” 于野点了点头,勉为其难的样子。 言外之意,四位门主不懂礼数、不讲道理。 一旁的铁杉虽然不露声色,而心头却多了一丝快意。 于野摆足了姿态,不再啰嗦,飞身而起,一头扎入海水之中。几位门主不敢怠慢,各自施展遁法紧随其后。 却见幽深的海水之下,一块块礁石耸立,千奇百怪、为数众多,竟然难辨虚实。 数百丈外,有道人影一闪即逝。 令狐北与荀原等人急忙追了过去。 众多的礁石间,矗立着一块巨石。遁入巨石之中,转而往下。片刻之后,四周豁然宽敞起来。 是个地下洞穴,当间站着一人,正是先到一步的于野,举手示意道:“便是此处,各位请看——” 神识所及,洞穴未见异常。 却有人影坐在地上? 令狐北与荀原拿出明珠照亮,另外几位同伴也禁不住瞪大了双眼。 只见洞穴中有两具尸骸,一个倒在地上,成了一堆枯骨,一个犹自端坐,服饰相貌依然清晰可辨。 铁杉跟着众人趋近查看,忽又回头一瞥。 洞内少了一人? 于野呢? 四位门主与詹坤却是无暇他顾,只为眼前所见惊奇不已—— “这两具尸骸已足有百年之久,衣着与蕲州略有差异,嗯,应为海外修士无疑!” “看情形,像是伤重而亡?” “咦,未见遗物?” “地上似有字迹,若非珠光照亮,神识难以察觉……” “哎呀,可惜已被抹去……” 此处的洞穴果然是海外修士的藏身之地,却仅剩下两具残破的尸骸。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发现,便是地上的字迹,也被人施展法力强行抹去。 “有人拿走了遗物……” “字迹或为遗言,关系重大……” 灵狐北失望之余,看向身旁的荀原,彼此眼光一碰,竟闪过一丝杀气。而两人又脸色微变,猛然转身。 “于野——” 哪有人影啊! 转念的工夫,于野竟然消失了。 不仅如此,随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铁杉。 令????????????????狐北急忙抬手一挥,闪身往上遁去。 转瞬之间,四位门主与詹坤踏着飞剑出现在海面之上。 散开神识看去,倒是能够见到捕鱼的凡人与小船,却唯独不见于野与铁杉,两人已双双消失无踪 “哼,他擅长遁法,想必是逃远了!” “莫非他与铁杉已逃往海外?” “各位,你我本想就此前往燕州,何不趁机追赶,以免那小子捣鬼!” “事不宜迟,追——” 谁也不知道四海图的真假,倘若于野使诈,势必前功尽弃,如今唯有尽快追上他,方能确认前往燕州的路径。 令狐北、荀原与三位同伴达成一致,拿出图简稍加查看,然后急急掠过海湾飞向远方…… …… 夜色深沉。 繁星闪烁。 海浪翻卷的沙滩上,忽然冒出一道人影。是个年轻男子,小心翼翼的前后张望。而他尚未缓口气,又一甩袍袖,怒道:“大半夜的,闹鬼呢!” 无人回应,只有涛声响彻不息。 “哎呀,铁长老,你从晌午追到此时,究竟想要怎样?” 于野索性停下不走了,赌气般的嚷嚷起来。 他带着四位门主寻至金蟾矶的地下洞穴之后,遂即无声无息的悄然远去。苏丘子与穆元子、詹坤带有伤势倒也不怕,却怕令狐北与荀原出尔反尔。他早已领教过人性之恶,不得不多加小心。谁想有人暗中尾随,便全力施展遁法尝试摆脱。直至午夜降临,本以为甩掉了尾巴,忽又再次发现对方的踪迹,顿时让他无可奈何而又恼怒不已。 不过,他的叫嚷声未落,百余丈外的山林中飘出一道人影。 果然是铁杉。 “呵呵!” 铁杉落下身形,尴尬一笑。 他在仙门之中身份尊贵,如今却干着鬼鬼祟祟的勾当,尤其是被当场抓住,着实有些难为情。 “那几个老儿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必然逼你交出遗物,我有心提醒一声,你已及时离去。而我独自一人,众寡悬殊,故而……” 只见他拱了拱手,继续分说道:“令狐北、荀原前往燕州,断然不会容我同行。而你却独自一人,与我又有同门之情,彼此结伴再好不过……” “谁说我独自一人?” 于野突然打断道。 “哦?” 铁杉微微一怔。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沙滩上再次冒出一道人影。是位筑基九层的中年男子,留着三绺胡须,相貌倒也和善,却面带杀气道:“于兄弟,是否动手?” 铁杉暗暗一惊,禁不住后退一步。 于野摆了摆手,道:“罢了,铁杉长老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嗯,听我兄弟的!” 中年男子抬手一招,一道道光芒从四面八方飞起,竟是十二面阵旗,被他挥袖一甩收入囊中。他转而露出笑脸,道:“原来是云川门的铁杉长老,灵公门的于天师有礼了!” “灵公门的门主?久仰!” 铁杉拱了拱手,依然心有余悸。 幸亏他没有恶意,从而摆脱一劫。若是令狐北与荀原追到此处,必然落入陷阱之中。而那位于天师应该是位有名的炼器高人,他所布设????????????????阵法的威力可想而知。 “呵呵!” 于天师走到于野面前,苦笑道:“我已在此处等候了半个月,等得我心急如焚啊!” “嘿!” 于野咧嘴笑了笑,撩起衣摆坐在沙滩上,又冲着铁杉招了招手,道:“承蒙铁长老不弃,以后多多赐教!”他摸出一盆卤肉与三个酒坛子,示意道:“请——” 既然未能摆脱铁杉,只能顺其自然。 而于天师提出前往燕州,他本想拒绝,却架不住师徒俩的恳求,于是双方约定了相会的地点,便是南屿城东南方向的这片海滩。 “呵呵,你我兄弟喜好酒肉,性情相近也!” 于天师抓过酒肉,乐呵呵道:“铁长老,既然结伴前往燕州,便不是外人,请同饮此酒——” 铁杉跟着坐在一旁,疑惑道:“据说此去百万里之遥,于道友仅有筑基修为,只怕……” “有于兄弟护我周全,料也无妨!” 于天师对于他于兄弟的手段倒是笃信不疑。 铁杉暗暗摇头,伸手抚须道:“于野,你我何时启程前往燕州?” 于野的嘴里吃着肉,含混不清道:“嗯……且选个良辰吉日……再启程不迟!” “良辰吉日?” 铁杉很是意外,急道:“修仙之人,何必在意凡俗的规矩。而令狐北、荀原等人或已启程,你我岂敢落后?” “咕嘟、咕嘟——” 于野灌了几酒,舒坦的打了个嗝,抬头看向漫天的繁星,含笑道:“唯有落后几日,方能避开四位门主,不然途中相遇,难免再起争端啊!” 铁杉默然不语。 于天师伸手掐指,道:“我略通占卜之术,嗯,七月初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利远足……” 五日后。 七月初九的清晨。 于野与铁杉、于天师走出藏身的山林,再次出现在海滩之上。 恰逢朝阳初升,霞光万里; 海天壮阔无际,猎猎长风浩荡不息。 三人在海边伫立片刻,踏着剑光迎风而起…… ————本卷终———— 第二百九十五章 百济海 海面上,飞来两头怪物。 像是飞天的流云,来势极快,却又扇动巨大的翅膀,扯动罡风雷鸣,威势煞是惊人。 而怪物的后背之上,竟然分别坐着两位男子。另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御剑之人是位老者,似乎神色疲倦,却犹在苦苦支撑。 便于此时,前方的海面上忽然闪过一片金光。 “岛——” 有人大喊一声。 是座小岛,竟然闪烁着落日的光泽,在大海之上是那么醒目,那么的令人惊喜振奋。 两头怪物收敛巨翅呼啸而下。 “砰、砰——” 接连两声闷响,小岛之上溅起大片的黄沙。两头怪物翻滚着扑打翅膀,张嘴发出刺耳的尖啸,又“扑通、扑通”趴在海水之中,已是筋疲力尽而懒得动弹的样子。 两位男子也被甩了出去,双双摔在沙滩上,相继翻身爬起,犹自庆幸不已。 老者随后落下身形,脚下踉跄几步,却依然不失从容。他撩起衣摆慢慢坐下,又忍不住暗暗喘了口粗气。 离开蕲州之后,在????????????????海上飞了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啊,不仅未见海岛,礁石也未见几块,找不到落脚歇息的地方,三人只能踏着飞剑在天上飞。而途中不眠不休,又不断消耗法力。于天师渐渐支撑不住,于野同样疲惫不堪,便召唤出两头金螈。而几日之后,金螈也飞不动了,于野与于天师只得再次御剑飞行。如此交替赶路,金螈尚能歇息,人却难以缓口气,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终于遇见一座小岛。 一座方圆里许的小岛,却无草无木,也没有一块石头,尽为黄沙覆盖,如同一个沙丘浮在碧青色的海面之上,在晚霞的映照之下透着闪闪金泽。 “哎呀,此去燕州之难,出乎所料——” 于天师伸开四肢瘫倒在沙滩上,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这位炼器高人已经没有了启程时的喜悦与期待,反倒有些后悔、或是畏惧。而一个月下来,至少飞了十万里,即使想要回头,也未必能够顺利回到蕲州。如今只能硬撑着继续往前,却前途莫测而吉凶未卜。 他的占卜之术,看来未必灵验。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他歇息之余,看向于天师与两头金螈,又看向铁杉,无奈的摇了摇头。 之所以带着于天师,无非倚仗两头金螈。谁想途中难以落脚歇息,使得两头凶猛的妖物也累得威风尽失。 倒是铁杉飞了一个月,依然能够支撑下去,他高深的修为令人叹服! “这是到了何处?” 铁杉拿出一枚图简。 “谁知道呢!” 白天看日头,夜晚辨星辰,直奔东南方向而来。而方向有无偏差,又到了何处,于野是一概不知。 “据四海图所示,此为百济海,从蕲州至燕州,先后途经九座海岛。” 铁杉一边查看图简,一边说道:“这九座海岛均有名称,为古沙、得安、久知、刀先、熊津、义兹、肖古、千屿与扶余。倘若途中错失一岛,便难以抵达燕州。却不知每座海岛的具体所在,也无从确认,即使四海图在手,也唯有凭借运气一路寻去!” 于天师翻身坐了起来,四顾茫然,喃喃自语道:“能否抵达燕州,全凭运气……” 于野则是心存侥幸,道:“此岛为海沙堆积而成,古沙岛?” “但愿如此!” 铁杉放下图简。 他打量着小岛,伸手整理着衣袍,眼光掠过两头妖物,意有所指道:“六翅金螈已生出四翅,堪比金丹修士,还有你的剑气之术,与那把紫色飞剑,想必都是来自海外吧?” 于野没有吭声。 “哦——” 铁杉摆了摆手,道:“我是说,你莫怪令狐北等人企图对你不利,便是我也眼馋你的海外宝物。幸亏摆脱了那几个老儿……” 他欲言又止,带着疲倦的神色慢慢闭上了双眼。 于野的眉梢一挑,默默看向远方。 铁杉的话,倒也坦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曾经的他仅有炼气修为,便被怀疑持有海外宝物。犹如一个孩童拿着金子行走于闹市,必然招来各方的窥觊。哪怕他拜入仙门,成为高手,并为蕲州仙道立下大功,却依然抵挡不住人性的贪婪。 既然铁杉有此一说,表明????????????????他已渐渐打消了贪念?四大门主倒是贼心不改,也均为成名的人物,却像是成精的老狼,动辄翻脸伤人而凶相毕露。 此时,那几个老儿到了何处呢…… …… 狂风怒吼,雷雨大作。 一块海中的礁石之上,禁制笼罩之下,躲着两位老者,却一个瘫坐在地,神情虚弱,一个满脸怒容,呵斥不断—— “我有四海图在手,又有你伯奇带路,而如今奔波月余,竟然找不到图中的海岛,你是不是存心骗我?” 发怒之人,便是邪罗子。他在海上飞了一个多月,仅仅遇到几座小小的孤岛,而四海图中标注的海岛,竟然没有发现一个。照此下去他休想抵达燕州,最终只能迷失在大海之中。而唯一的缘由,只能是伯奇欺骗了他。 “伯奇,你对我有恩不假,而我救治你百年足以抵偿。你若敢存心欺骗,我便将你丢入海里喂鱼!” 许是不堪忍受邪罗子的咆哮与羞辱,伯奇摇了摇头,道:“我元婴受损,早该死去,你之所以强行为我续命百年,不过是贪图神器罢了。而我有言在先,神器并非祥物,有缘者得之,否则必受其祸……” “我已舍弃神器,只求前往燕州,拜入天机门,而你为何还要骗我?” “此去,足有百万里之遥,海上无所依循,寻错方向也是在所难免。” “为何找不到四海图中的九座海岛?” “或已途经,只是你无缘错过罢了。” “如何辨别?” “这……” “快快如实说来,莫要逼我翻脸!” “你……” 伯奇看着眼前的邪罗子,无奈道:“你且记着,据我当年所见,九岛各有不同,古沙多沙,得安四方,久知风大,刀先石利,熊津有兽,义慈生蛇,肖古人居,千屿岛众,扶余近燕。”他缓了一缓,又道:“我已如实相告,劝你莫再欺我!” 邪罗子坐在一旁,默念道:“古沙多沙、得安四方……” “唉——” 伯奇缓缓闭上双眼,暗暗自语道:“若非我的相助,你如何结婴,却忘恩负义,必遭报应!”前往燕州,有三批人。 邪罗子与伯奇,先行一步。四位门主与詹坤,于一个月后启程。于野与铁杉、于天师,则是故意落在后头。 启程或有先后,途中遭遇各异。 这一日。 天光明媚。 海浪平缓。 海面之上,飘来一条古怪的船。 之所以古怪,因为它是个羊皮筏子,且颇为简陋,仅有两丈长短,却能在风浪舒缓的海面上漂浮不沉。 而羊皮筏子上坐着五人,正是令狐北与荀原一行。 令狐北与荀原的情形尚可,苏丘子与穆元子却是满脸的憔悴之色。尤其是詹坤,发髻凌乱,衣襟敞开,伸手握着肩头,显得极为虚弱不堪。 为了追赶于野,六人匆匆远行。 谁想五日、十日过去,一直追了一个月,依然没有见到于野与铁杉的踪迹。苏丘子与穆元子、詹坤相继支撑不住,却难寻落脚之地,也不能掉头返回,接着又遭遇风暴,一路上苦不堪言。幸亏詹坤有先见之明,他提前在南屿城买了一个皮筏子,这才让他免于????????????????葬身海底,也让众人有了一个歇脚的地方。 御剑飞在天上,便于查看去向。一旦飘在海上,四周碧波连天,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 却又实属无奈。 唯有趁着海浪舒缓找补体力,倘若风大浪急,小小的皮筏子难免有倾覆之险。 “呸,又被那小子耍了!” 令狐北似乎后知后觉,恨恨啐了一口。 “嗯,倘若四海图有假,后果不堪设想!” 荀原面露忧色。 另外三人挤在一起,随着海浪左右摇晃不停。 其中的穆元子应该忍受不住颠簸,呻吟道:“哎呦,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喽!”苏丘子与他同样的处境,附和道:“快快找个地方歇息两日,这般着实承受不来!” 詹坤无力出声,只管闭着双眼而满脸的苦涩。 他的剑伤已痊愈了七八成,如今一个月过去,伤势非但未能痊愈,反而有加重的迹象。倘若不能及时调理,他的处境远比两位道兄更加艰难。 “哼,那小子狡诈成性,如今又有铁杉的挑唆,更加难以对付!” “只可惜被他逃远了,不然……” 人们遇到难处,难免怨天怨地。而令狐北与荀原怨恨的只有一个,便是于野。 “不然如何?” 詹坤忍不住睁开双眼,道:“我追杀那个小子数十年,尚且无可奈何,如今他已修至金丹,更有两头四翅金螈相助,倘若单打独斗,谁敢一战胜之?” 穆元子道:“师弟,依你之见……?” 既然离开蕲州,便也不用隐瞒,詹坤,正是他的同门师弟。 “唉——” 詹坤再次闭上双眼,叹息道:“于野固然狡诈,却吃软不吃硬,四海图也未必有假。你我唯有与他联手,方能抵达燕州。而各位操之过急,反倒自乱了手脚!” 令狐北却是不以为然,道:“事已至此,奈何?” 荀原突然踏剑而起,示意道:“各位,且看——” 詹坤急忙挣扎起身。 远远可见,波涛起伏的海面上忽然浮现出一座小岛,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生辉……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古沙 小岛愈来愈近。 而令狐北与荀原早已踏剑飞上了半空。 詹坤与穆元子、苏丘子依然坐在羊皮筏子上,却支起身子,瞪着双眼,神情莫名。 百丈外的小岛之上,一字排开站着三人,竟然是于野、铁杉与一位相貌陌生的筑基修士。另有两头四翅金螈守在左右,那满是利齿的大嘴与刺耳的尖啸声极为骇人。 总算追上于野。 十余里外,便已发现岛上的于野。众人顾不得多想,急忙划动皮筏子飘了过来。当小岛近在眼前,却见岛上的形势不妙。令狐北踏剑而起,与荀原摆开攻势。詹坤与穆元子、苏丘子则是面面相觑,一时迟疑不定。 一个多月后的意外重逢,本该是欢天喜地,至少确认四海图无误,此去的方向没有出错,谁想双方突然失去了曾经的和睦,反倒是相互对峙、剑拔弩张。 缘由不言自明,便是各自心里有鬼。 “于野,你为何不告而别?” 令狐北在大声叱呵。 黄沙覆盖的小岛上,于野与铁杉、于天师并肩而立。刚刚歇息了一宿,便发现了海上的皮筏子。此时此刻,他很是郁闷不已。 故意落后了几日,便是想要甩掉麻烦。而麻烦却不请自来,竟然再次遇见了四位门主与詹坤。 大海茫茫,不期而遇。 这该是怎样的缘分啊! 而好不容易寻到一处落脚之地,又岂能轻易放弃。33 “退后——” 令狐北再次叱呵一声。 他与四位同伴要上岛,却怕遭遇陷阱,或是偷袭。 于野依旧不予理会。 铁杉举了举手,沉声道:“此岛为我三人所有,为免误判,请各位离去——” 飘来的皮筏子突然消失,詹坤、穆元子、苏丘子已踏剑而起,与令狐北、荀原直奔小岛逼来。 “哼!” 铁杉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令狐北,你未必是我对手;荀原,你与另外三位道友也未必能够讨得便宜。于野——”他像是在故意提醒,沉声又道:“出手不留情,否则后患无穷!” “铁长老,切莫误会!” 忽听詹坤喊了一声,道:“我等遭遇风暴,已在海上飘了数日,难免着急上火,且求落脚暂歇片刻,还请通融一二——” 铁杉看向身旁的于野。 詹坤趁机拱了拱手,不无诚恳道:“你我同气连枝,又出门在外,理当相互照应,岂能为了一座小岛而伤了和气呢!” “詹兄,我便信你一回!” 于野迟疑片刻,终于出声道:“此岛我让出一半,彼此互不相扰,倘若各位存心不良,必将有人葬身此地!” 他与铁杉、于天师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同时拂袖一甩,两头金螈消失无踪,接着又屈指弹出剑气,小岛顿时从中炸开一道沙雾。 詹坤松了口气,趁机与几位门主落在小岛之上。他看着剑气在沙堆上所划的界限,苦笑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令狐北应该认出了于天师,道:“灵公门的门主,一位炼器高手,据说已死了数十年,哼……” “呵呵!” 于天师讪讪一笑,道:“各位前辈,久仰!” 他不敢多说,跟着于野、铁杉走向小岛的另一端。 令狐北无暇计较,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他也怕遭到偷袭,不得不多加小心。而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又确认了此去的方向,众人颇感侥幸,纷纷坐下歇息。 忽然一阵酒肉的香味随风飘来。 只见于野与铁杉、于天师围坐一起,拿出酒肉大快朵颐。 “哼!” 令狐北与荀原等人闭上双眼。 詹坤看着几位固执的同伴,禁不住念头转动。 较量了数十年,他是深有体会。于野并无太深的心机,有时候就是个凡夫俗子。而一旦遇到对手,他便成了一个可怕的猎人,兼具豺狼的狡诈、野狐的机敏、毒蛇的隐忍与虎豹的凶猛。如今他有金螈与铁杉的相助,更加的难以对付。 詹坤打量着小岛的情形,摸出几粒丹药扔入嘴里。 来自蕲州的八个人,意外重逢于孤岛之上,而双方虽然互有提防,却早已筋疲力尽,各自忙于调理伤势、养精蓄锐…… 三日后。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天上多了乌云,海面上风起浪涌。 要变天了? 法力修为已恢复如初,应当及时赶路。 而百丈之外,令狐北、荀原等人尚在吐纳调息,一个个看上去倒也安分。 铁杉与于天师已从静坐中醒来,两人凑在一起查看着图简。 于野摸出一把灵石扔入御兽戒,识海中响起熟悉的话语声—— “你走了月余,如今抵达何处?” “一座小岛,不知位于何处。” 青萝知道他前往燕州,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 “此去路途遥远,稳妥至上。” “嗯……” 于野答应一声,忽然心头一动。 “青萝,你是否清楚三件神器的来由与用途?” “哦,不清楚呢!” “说谎!” “我……” “你栖身的蛟丹,与三件神器,以及《天禁术》,均为海外修士的遗物,你岂能一无所知?” “……” “你始终不肯吐露实情,究竟有何顾忌?” “哎呀,说了也是无用,徒添烦恼罢了。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当如实告知!” 青萝突然恼怒起来,嚷嚷了几句之后,再无半点动静。神识内视,可见她躲在气海一隅,撅着小嘴,很是悲伤委屈,而又无助的模样。 于野的心头一软,只得就此作罢。 他早便想到青萝与神器有关,却一直不敢多问。果不其然,一旦涉及神器、或身世,她顿时像是换了个人。 嗯,诸多困惑,唯有抵达燕州,方能慢慢揭晓。 “于兄弟——” 于天师在招手。 于野起身走了过去。 “图简所示,此去燕州先后途经九座海岛。姑且将眼前的小岛当作古沙岛,距下一个得安岛尚有十万里之远。我以日月星辰标记方位,且看——” 于天师翻手拿出一物,是个金玉打造的圆盘,上面刻满了符文。他打出一道法诀,示意道“此乃罗盘——” 巴掌大的罗盘闪过一道光芒,遂即浮现出八方的标记,并有一点星芒指向遥遥的东南方向。 “依循星芒而行,或将抵达得安岛。倘若此去无误,之后便可如法效仿而直至燕州。” 于野的两眼一亮,道:“想不到于兄有此手段,不怕迷路了!” 于天师擅长炼器、制符,对于炼丹、占卜与奇门之术也多涉猎,带着他前往燕州虽然辛苦,而途中也多了一位有力的帮手。 他却谦虚一笑,道:“呵呵,究竟如何,尚且两说!” 铁杉对他欣赏有加,道:“姑且一试!” 说话之间,一阵狂风吹来,顿时黄沙漫天、海浪呼啸,紧接着雨水狂泻而下。 铁杉与于野、于天师点了点头。 于野心领神会,道:“走——” 三人踏剑而起。 于天师离去之前不忘抬手一招,小岛四周飞起十二面阵旗。 令狐北、荀原等人尚在静坐,猛然惊醒过来。 狂风暴雨之中,三道剑光飞驰而去。 “苏兄、穆兄,状况如何?” “已无大碍!” “詹坤?” “快追——” 令狐北与荀原不敢怠慢,与苏丘子、穆元子、詹坤踏起剑光奋力追赶。 即使四海图在手,也未必能够顺利抵达燕州。如今唯有跟着于野,方能避免迷失方向。 翻滚的乌云与惊涛骇浪之间,八道踏剑的人影追逐风雨而去。 片刻之后,于野与铁杉、于天师穿透雨雾,霎时如同来到另外一片天地,顿然晴日高照而四方明朗。 于天师举着罗盘往前一指,三人风驰电掣飞向远方。 与此同时,令狐北等人蹿出云端随后紧追…… 一日后。 风消雨霁。 三日后。 天上多了两头怪物。 铁杉不再顾及颜面,与于天师坐在一头金螈的后背上。于野则是驱使另外一头金螈,继续在海面上飞驰不停。 四位门主与詹坤仍在追赶,却已落后数百丈之远…… 十日后。 于野与铁杉、于天师再次御剑而行。 令狐北与荀原没有金螈换脚歇息,已落后至数里之外。穆元子与苏丘子尚能跟随,詹坤则是已难以支撑。 令狐北与荀原追赶之际,禁不住换了一个担忧的眼色。 长途跋涉、比拼修为,他二人倒是不惧,却被三位同伴拖累了行程。此时又是黄昏降临,进入黑夜之后,追赶更加的艰难,也许明日便将被远远甩开再也追赶不上。 “荀兄——” 灵狐北忽然抬手一指。 “嗯!” 荀原的神色一凝,点头会意。 前方的海面上出现几块礁石,对于赶路的双方都是难得一遇的落脚之地。 令狐北猛然身形一闪飞遁而去。 他遁法极快,瞬间追到于野三人的身后,大喊道:“各位,容我先行一步——” 于野与铁杉、于天师也早已发现前方的岛礁,便想着就此歇息。铁杉唯恐吃亏,急忙加快去势。于天师不甘落后,抓出符箓拍在身上。 荀原也到了身后,出声道:“各位不必争抢,以和为贵——” 这两人一唱一和,似有古怪。 于野正想施展遁法往前,禁不住起了疑心。而他尚未回头,一股强大的禁制突如其来,他急忙闪身躲避,却身形一僵。与此刹那,一道异常凌厉凶狠的剑光呼啸而至。 “于野,我忍你多日了,去死——” 招数阴损,且狠毒! 由令狐北引开铁杉,再由荀原从背后偷袭,正当抢占岛礁之际,使人难以防备。 于野躲避不及,急忙催动化身术。谁料杀气禁锢之下,依然动弹不得。 铁杉与于天师察觉上当,皆大惊失色。 只见于野僵在半空之中,而荀原祭出的剑光已到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詹坤与穆元子、苏丘子追到了数百丈外。其中的詹坤急声大喊:“荀兄,不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二百九十七章 永不为敌 “轰——” 一声巨响,于野凌空飞了出去。 荀原偷袭得手,并未作罢,而是飞身往前,去势更加凶勐。 他竭尽修为的全力一击,足以开山裂石而神鬼难敌。而他今日不仅要杀人,还要夺取纳物戒子,将五万块灵石与海外宝物尽数抢回来。 而于野就在十余丈外,却并未四分五裂,或口吐鲜血,反倒趁机摆脱了禁锢,竟为青色光芒所环绕,恰似龙影盘旋。其双手、脖子、脸颊更是布满青色鳞甲,俨如蛟龙降世而神异非常,并带着莫测的杀机冲着他微微冷笑。 荀原微微一怔,急忙催动法宝。 而他正要再下杀手,青色的蛟龙忽然迎面飞来,摇头摆尾之间便已倏然缠住他的四肢与身躯,莫名的禁制随之断绝天地,身形、修为法力顿时如陷泥淖而难以自如。 荀原蓦然一惊,急忙强催法力,“喀察”挣脱了禁制,却见崩溃的龙影之中一道紫色的闪电呼啸而至。他已躲避不及,张口吐出一道剑光挡在身前。 “轰——” 与此同时,于天师已落在礁石之上。铁杉与令狐北犹在????????????????隔空对峙。苏丘子、穆元子、詹坤已赶到百丈之外。而无论彼此,皆是瞠目不已。 于野已然落败,荀原势头正勐。 却不想眨眼之间,攻守逆转。半空之中霍然冒出一道人形蛟龙,随之风雷大作而霹雳闪现。 便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荀原已是口吐鲜血倒飞出去。他的飞剑法宝更是发出一声悲鸣,“扑通”坠入大海之中。 于野却得势不饶人,直奔着荀原扑去。 荀原躲过致命一击,却震动脏腑、法力难继,又丢了法宝,一时不敢抵挡,慌忙狼狈逃窜。 “荀原老儿,休走——” 于野抬手一指,盘旋的星失再次化作一道紫色闪电急袭而去。 荀原毕竟是金丹九层的高人,修为高强、遁法不俗,转瞬逃出去数百丈之远,谁想紫色闪电倏忽及至。他只觉得后背一寒,吓得翻身栽下飞剑,“扑通”扎入海水之中。而他正想借助水遁躲避,一道龙影竟然随后而至。 “老儿,哪里逃——” “那小子懂得水遁!” 荀原急忙破水而出,直奔天上遁去。 不想又听道:“老儿,给我站住——” “灵狐兄!” 荀原急声大喊。 只要让他稍稍调理气机,便可摆脱窘境,却被追得来不及缓口气,便想呼唤令狐北帮他抵挡片刻。 而令狐北身形未动,便被铁杉死死拦住去路。苏丘子与穆元子、詹坤更是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他疲于奔逃。 荀原被逼无奈,抬手砸出几张符箓。 “轰、轰、轰——” 几头烈焰大鸟凭空闪现,勐然扑向于野。于野却不躲不避,凭借护体鳞甲“砰、砰”撞碎漫天的火光,随着他抬手一指,紫色的闪电又一次尖啸作响。 荀原的身形一闪,索性遁向远方。 他不信甩不掉那个小子。 而瞬息飞遁百余里,尚未缓口气,青色的龙影与紫色的闪电已如影随形而至。 “哼,忘了他擅长遁法!” 荀原急忙转个圈子掉头返回。 大海茫茫,不敢跑得太远,以免迷失方向,丢失同伴。 而刚刚返回岛礁所在的海域,龙影催动着闪电复又追来,扬声大喊—— “任你上天入地,断难逃脱!” 荀原的气机郁结,法力修为迟迟难以自如,只得咬着呀继续狂奔。而在海上跑了几圈之后,他愈发心慌。这般下去,难免耗尽修为,而一旦被那个小子追上,后果不堪想象。 于野只管大喊不停、追赶不止。 日日防贼,想不到还是被两个老贼咬了一口。若非龙甲护体,今日麻烦大了。他定要还以颜色,彻底断绝后患。 此时,詹坤与穆元子、苏丘子已落在岛礁上,与于天师一同抬头观望。铁杉与灵狐北踏剑盘旋,依旧是寸步不让。 波涛翻涌的海面之上,两人你追我赶正忙。 荀原逃得极为狼狈,且始终摆脱不了身后的紫色闪电。数十丈远外,于野遍体鳞甲、相貌怪异,时而踏剑尾随,时而化作龙影飞遁,俨如一头可怕的蛟龙在追杀猎物。 荀原的身形一闪,再次掉头返回。 于野催动星失拦截。 荀原不敢抵挡,“轰、轰”砸出几道符箓,趁机便要继续逃遁,却又胸口一闷而身形摇晃,急忙直奔岛礁而来。 “各位,帮我——” 苏丘子与穆元子脸色犯难,詹坤更是暗暗叫苦。 在天上了飞了多日,各自早已精疲力竭,又如何抵挡于野,何况还有两头金螈尚未现身呢。 真的帮不了。 令狐北倒是有心想帮,却被铁杉死死缠住而无暇分身。 转眼之间,荀原直扑而下。 詹坤察觉不妙,飞身蹿了出去。 不出所料,一声叱呵响起—— “动手!” 便在荀原落地的刹那,突然光芒闪烁,他本人连同苏丘子、穆元子,以及十余丈方圆的礁石已尽在阵法的笼罩之中。 于天师已踏剑飞上半空,兴奋道:“于兄弟,没人逃得出我的天罗阵法!” 与此同时,于野到了近前。他脸上的鳞甲已经消失,紫色的小剑也无影无踪,却依然杀气腾腾,道—— “与我催动杀阵,灭了三个老儿!” 于天师打出法诀。 “哎呀,住手——” 詹坤尚未逃远,又忙着急急返回。 “于天师,手下留情!” 于野踏着一道黑色的剑光紧紧守在于天师的身旁,根本不容他人靠近。 詹坤只得冲着于野连连拱手,道:“于兄弟,我师兄与苏兄着实无辜,你若催动杀阵,他二人岂能幸免……”他唯恐意外,又气急败坏的喊道:“灵狐兄啊,你为何不听我良言相劝。燕州远在天边,你我却在自相残杀。此时悔悟未为晚矣,快快赔礼道歉,我求求你了——” 百余丈外,令狐北的脸色变幻,似乎迟疑不定。 于野催促道:“于兄,动手啊——” 于天师虽然打出法诀,却并未催动阵法。斩杀三大门主啊,他一时不敢下手。 詹坤踏着剑光到了三丈之外,全然不顾个人安危,冲着于野躬身一礼,恳求道:“于兄弟,念在蕲州仙道同气连枝,请宽恕几位道兄的一时湖涂,倘若你心头之气难消,不妨杀我泄愤——” “哎呀——” 詹坤竟然如此有情有义。 于天师惊讶一声。 于野却冷着脸,根本不为所动。 于天师眨巴双眼,道:“詹前辈,赔礼道歉也是没用,倘若几位门主反悔,我于兄弟岂不成了妇人之仁?” 詹坤急忙许诺道:“几位门主断然不会反悔!” 于天师摇了摇头,道:“除非立下誓言,否则谁敢相信呀!” “哦……” 詹坤恍然大悟。 岛礁却笼罩在雾气之下。 而转眼之间,雾气消散殆尽。只见荀原与穆元子、苏丘子困在原地,犹自惶惶无措的样子。 詹坤扬声喊道:“荀兄,小弟已是无能为力,还请你与两位兄长立誓悔改,否则今日难以活命!” “哼!” 荀原已经缓过气来,恨恨道:“荀某没有过错,何来悔改之说?” “荀兄!” 詹坤见于野的脸色更加阴沉,忙道:“你不该出手暗算于野,伤了彼此和气。何况他化解仙门纷争,有恩于你我……” “什么化解纷争,他不过是偏袒云川峰罢了,却敲诈五万块灵石,害得我四处采掘灵脉,哼!” ????????????????荀原愈说愈怒,吼道:“而我等既然买下四海图,他便该确保无误。结果如何?我等困在海上难寻去向,他倒是后发先至。不期相遇之后,他再次不告而别,分明有所隐瞒,此人坏透了!” “唉,荀兄……” 詹坤出声劝阻。 而荀原却不理不睬,继续吼道:“那小子的修为不值一提,无非凭借法宝之利。莫看他方才威风,且撤去阵法,再较量一回,我定要好好的收拾他!” “荀兄,你这又何苦!” 詹坤劝说不得,只能回头恳求于野:“于兄弟,我师兄与苏兄无辜……” 于野摆了摆手,低头看向阵法中的荀原,眉梢微微一挑,冷声质问道:“且不管四海图售价几何,买卖自愿,我逼迫各位了不成?而海上风云多变,各位不识天象、不辨四方,纯属庸人自误,岂能归咎于我?” 他“啪”的卷起袖子背起双手,道:“荀原老儿,我劝你切莫自恃甚高,即使再次较量,我依然让你落荒而逃!”他下巴一抬,带着强横的气势又道:“没错,我修为不高,力气也不大,而只要我的刀够快、剑锋利,我便能斩杀豺狼虎豹!” 他不仅话语强横,眉宇之间更是透出几分罕见的狂野之色。 于天师有些意外。 詹坤也微微动容。 听他接着说道:“于兄,我知道你没有杀过人。且罢,你能否将三个老儿困在此处?” “困上半年,料也不难!” “嗯,便困上半年。令狐老儿——” 于野转过身来,昂然道:“莫怪我与铁长老联手欺负你,便拼个输赢、来个了断吧!” “于兄弟……” 詹坤还想出声,却被打断。 “詹兄,念你用心良苦,即使有诈,我也认了,请你好自为之!” 詹坤摇头无语。 远处的令狐北脸色一僵。 他知道于野不会放过他,却并未放在心上,而于野若是与铁杉联手,他的下场远比荀原等人更为凄惨。 便于此时,阵法中忽然传来穆元子与苏丘子的话语声—— “于野,你我永不为敌……” “若违此誓,必遭天谴……” 第二百九十八章 老东西 夜色降临。 海上升起一轮明月。 月色下,海浪舒缓。偶尔一个浪头撞在礁石上,“砰”的炸开一团水花,使得静坐中的几道人影蓦然一惊,遂又羊作镇定继续吐纳调息。 便在这小小的岛礁之上,大海深处的荒凉所在,聚集着八位修士。曾经的生死对手,再次对决分出输赢,并许下誓言之后,终于真正的坐在一起。只是各方疑窦难消,难免一惊一乍。 修仙者,讲究天人一体、心口如一。只要立下誓言,便不可违背,否则损及道心,无异于自毁前程。 在于野的逼迫之下,再有詹坤的劝说,以及于天师的诱导,穆元子、苏丘子先行承诺永不为敌,令狐北与荀原只得随后赔礼道歉,并许下相同的誓言。 于野权衡再三,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四位门主的诚意。 他没有本事除掉荀原,也打不过令狐北。龙甲与星失固然神奇,却弥补不了修为的差距。何况他也从未将四位门主视为对手,他最为忌惮的还是邪罗子。 “哗啦——” 又一个浪头打来。 浪头撞上禁制,数尺外炸开一团水花。 于野抬眼一瞥。 ????????????????所在的礁石看似巨大,而稍稍平坦的地方也不过四五丈。八个人坐下来歇息,不免有些拥挤,却又无处可去,也只能因陋就简而相互忍让。 铁杉与于天师坐在他的身旁,两三丈外便是詹坤与四位门主,均是满脸的倦色,各自忙着吐纳调息。 于野收敛心神,闭上双眼。 他也早已疲惫不堪,无非硬撑罢了。 “一举降服四位门主,殊为不易!” 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声,竟是铁杉与他说话,颇有赞许之意。 “降服?” 于野摇了摇头,道:“谁肯诚心服我啊!” “誓言岂能有假?” “倘若拳头不够硬,誓言便如同放屁!” 铁杉禁不住睁开双眼。 只见于野安然端坐,而周身上下却多了一股莫名的邪狂之气。 “哗——” 再又一个浪头“哗”的卷来。 随着碎银般的浪花散去,天上的明月更加闪耀夺目。 …… 海浪之间,飘来一头大鱼。 大鱼足有四五丈,却随波漂浮,显然已死去多时。而宽大的鱼腹之上,坐着两位老者。其中的伯奇耷拉着脑袋,很是虚弱不堪。而邪罗子则是查看着手中的两块玉片,很是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已经两个月过去,不仅没有找到四海图标注的海岛,便是荒岛也多日未见一个。 如此倒也罢了,却带着一人赶路,即使邪罗子修为高强,也渐渐支撑不住,便斩杀海中的大鱼充当落脚之地。而海鱼终将沉入海底,他务必要尽快找到去向。 “时至今日竟然不知身在何处,岂有此理!” 邪罗子晃动着手中的玉片嚷嚷着,又带着威胁的口吻道:“伯奇,你熟知这片海域,请你为我指点一二,不然我唯有将你丢在此处喂鱼了!” 伯奇慢慢抬起头来,道:“色厉内荏,贪鄙多变,见利忘义,穿窬之徒也!” “哼!” 邪罗子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伯奇的须发凌乱,形容憔悴,却眼光深邃,幽幽说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或已错出数十万里,不妨转向东北,回归正途……” “呵呵!” 邪罗子终于展颜一笑,道:“多谢兄长!”伯奇闭上双眼,喃喃自语道:“前有因,后有果,人作孽,不可活……” …… 海浪怒卷,狂风呼啸。 三道踏着剑光的人影穿过狂风巨浪而来,匆匆落在一座孤岛之上。 “久知岛?” “暂歇三日!” 光芒一闪,禁制笼罩,风声远去,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三人尚未坐定,又是五道人影从天而降。 “呵呵,幸亏于兄弟带路!” “哼,他必有隐瞒……” “荀兄错怪了于野,此乃于天师的功劳。有他罗盘指路,方能寻星辨位查明去向。” “哦……” 于野、铁杉与于天师先到一步,令狐北、荀原等人随后而至。 于野懒得与荀原计较,摸出灵石扣入掌心,一边吐纳调息,一边打量着所在的小岛。 四位门主与他立下誓言之后,便结伴同行。月前寻至一座小岛,据于天师的推测应为得安岛。如今已是九月下旬,再次找到一处落脚之地。此处若为久知岛,表明一路的方向无误。 算起来,离开蕲州已有两个多月,即使途中耽搁数日,也足以飞出二三十万里。倘若行程顺利,再有四五个月便可抵达燕州。 太远了。 若非熟悉这片海域,或有罗盘指路,难以抵达彼岸! “于兄弟,来坛酒解解乏!” 一旁的于天师伸手示意。 于野拿出一坛酒。 “再来两斤卤肉!” “没了!” 于天师痴迷炼器制符之术,别无嗜好,唯独喜欢饮酒吃肉,于野在南屿城购买的百余斤卤肉早已被他分食一空。 “没了?” “你当我是酒肆的掌柜呢?” “嗯,有酒足矣!” 于天师倒是知足常乐,抱起酒坛灌了一口酒。 有人凑了过来。 是詹坤。 他已除去肩头的绷带,看来伤势恢复的不错。他就近坐下,憨厚一笑,也伸出手,道:“与其独乐乐,何如众乐乐!” 于野再次拿出两坛酒。 而詹坤伸手抢过一个酒坛子,又摸出几个陶碗,“汩汩”尽皆斟满,招呼道:“于野请几位兄长饮酒,赏个薄面!” 他挥袖一甩,酒碗飞了出去。 四位门主伸手接过酒碗,各自有些意外。 穆元子、苏丘子换了个眼色,道:“于道友,请——” 令狐北与荀原稍作迟疑,道:“请——” 虽然赶路辛苦,却总能找到落脚之地歇息,更不用担心迷失方向,使得四位门主的处境大为改观。化敌为友的好处浅而易见,曾经的疑虑与成见便也渐渐抛在一边。 于野看向詹坤,又看向四位门主,举起手中的酒坛,道:“各位,请——” 酒水下肚,众人的脸上露出笑容。 “哈哈!” 詹坤放声大笑,道:“你我同气连枝,本是一家人。如今出门远行,当和睦相处、共赴前程!” “既为一家人,便该不分彼此……” 荀原应该是心结难消,忍不住滴咕了一声。 “荀兄,各人缘法不同,往事不必再提。此去机缘无数,何不放眼长远呢!” “嗯,所言有理。与我斟满酒,再饮一碗——” “哈哈,各位同饮——” …… 这是海边的一处集镇。 镇子古朴,青石板的街道凹凸不平,而里许远外的码头上却是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小镇位于燕州的最西端,乃是出海、或远行归来者的集散之地。 便在通往码头的街口老树下,坐着一位女子。她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甜美,粗布衣裙,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而她的衣裙、靴子均为红色,尤其手中也拿着一把红伞,使得她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韵致。 而小镇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这位女子每日都会在树下静坐几个时辰,无论风吹雨打从不间断,并且已持续了数年之久。谁也不知道她来自何方,之后又去往何处。且当是古镇码头的一处风景,靓丽而又神秘动人。 天色渐晚。 黄昏降临。 女子默默远眺着海上的落日美景,腮边浮现出一抹微笑,遂又秀眉微蹙,神色略有忧郁,转而款款起身离去。 执伞穿过街道的喧嚣,却落脚无声、片尘不惊。 离开了小镇之后,女子的脚步愈发轻盈,恰逢一阵清风吹来,她竟踏风而起瞬即消失无踪。而盘旋的清风之中,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唉,老东西,你究竟躲到何年何月……” …… 海面上,两位老者御风而来。 前方的波涛之间,冒出一块块礁石,虽然为数众多,却犬牙交错、陡峭锋利。 “伯兄,是否认得此处?” “应为刀先岛无疑!” “哈哈!” 邪罗子抓着伯奇往下飞去,庆幸道:“已回归正途,便不难寻至燕州!” 在海上折腾了三个多月,终于找到四海图中所标记的海岛。如今去向已明,抵达彼岸已是指日可待。 两人落在一块稍稍平坦的礁石之上。 邪罗子盘膝而坐,双眼微微闪烁。 伯奇跌落一旁的石洼中,依然狼狈而又憔悴不堪。 邪罗子歇息之余,伸手抚须,道:“伯兄,你当年为何人追杀?” 伯奇倚着礁石,伸手裹紧湿漉漉的道袍,闭着双眼,微微气喘道:“有天府门、天梁门的高手,也有天机门的前辈……” “我听你说过多次,无非便是天府、天梁、天机,看来燕州知名的仙门为数寥寥,远不比我蕲州仙门众多。” 】 “哼,我所说的仅为六大仙门……” “愿闻其详。” “燕州方圆百万里,道修、魔修、鬼修、妖修的门派不计其数。而其中的六家各为一方至尊,分别是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不过,七杀门曾遭覆顶之灾,现今或许仅剩五家……” “七杀门?” “一家魔修门派……” “为何遭致灭门之灾?” “与神器有关……” “而神器来自天机门,怎会与七杀门有关呢?” “神器为天机门抢夺而来,意外落入我门下弟子之手,随后遭到各方追杀,迫不得已逃往海外……” “你何不交出神器,以换取师门的宽恕?” “我得到三件神器,而丢失的神奇却有九件,我难以取信各方,百口莫辩……” “而你的三件神器又在何处?” “且罢,我不妨最后再说一遍。神器为我弟子随身收藏,早已下落不明。” “而你尚未告知神器的名称与用途,伯奇……” 伯奇蜷缩在石洼中,耷拉着脑袋,身子瑟瑟发抖,却再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哼,老东西!” 邪罗子闷哼一声,无奈作罢。 第二百九十九章 潮起潮去 海面上,几道剑光飞驰而来。 片刻之后,一行八人相继落下身形。 又是一处海岛。 海岛有着五六里方圆,石山高达百丈,且草木茂盛、溪水流淌,还有野兽出没。 “熊津岛?” “若为熊津岛,此去行程过半。” “途中歇息疗伤,耽搁不少时日,如今已是十一月上旬,四个月走上一半的行程倒也不慢。” “各位,就此歇息——” 小岛南端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又有沙滩环绕,宜于歇脚露宿。 詹坤与穆元子、苏丘子的伤势已经痊愈,他招呼众人就地歇息。于野则是踏剑飞起,查看岛上的虚实。铁杉借口照应,也随后跟了过来。 飞到半空之中,小岛尽收眼底。 没有发现异常,仅有几群山鹿形状的野兽出没在丛林之间。 于野踏剑而立,衣摆随风飘动。 此时的他身着青色道袍,头顶插着木簪子,依旧是仙门弟子的模样,年轻的相貌也没有变化,只是略有倦态的脸上透着一丝狐疑之色。 ????????????????铁杉稍作张望,忽然奔着一处海滩飞去。 于野尾随其后。 许是金丹来自于蛟丹的缘故,寻常人依旧看不透他的修为。唯有他脚下的飞剑,表明他是一位仙道高手。 小岛的另一端,为山坡连着海滩。海浪翻涌而来,又带着涛声缓缓退去。 铁杉站在山坡上,似乎面露喜色。 于野落在他的身旁,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海滩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虽然在海浪的冲刷之下已模湖不清,却还是未能瞒过铁杉的强大神识。 而小岛没有人烟,脚印为何人所留? “邪罗子?” 于野传音问道。 “不!” 铁杉摇了摇头,道:“脚印力道沉浊,像是凡人所留。” “伯奇?” 于野又问。 铁杉伸手拈须,忖思道:“十之八九,便是伯奇。而那位海外高人,竟然没有修为?” 于野脸上的狐疑之色已然消失,却又多了几分焦虑不安。 一路之上,他与铁杉都在关注邪罗子的动向。他是心有畏惧,只想躲开那位元婴高人。铁杉或是顾念同门情义,想着早日追上他的师兄。 不出所料,邪罗子走的乃是同一条路。本想他提前启程,已远在数十万里之外,谁想今日突然发现他的踪迹,可见三日之内他曾经在此歇息。而与他同行的伯奇竟然没有修为,着实让人意外。 “铁长老,看来你我要分道扬镳了!” “哦?” “若是遇见邪罗子,他又岂肯罢休。” “有我在此,料也无妨!” 于野摇了摇头,踏起剑光往回飞去。 小岛南端的海滩上,于天师竟然在忙着宰杀野兽、剥皮割肉,詹坤帮着搜集干枯的树枝,苏丘子、穆元子点燃火堆,令狐北、荀原拎着一只丹炉接取溪水,无不忙碌而又欢快的样子。 在海上奔波已久,可谓异常艰苦,难得来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岛之上,自然要尽情的放松一番。哪怕曾为一门至尊,或金丹高人,此时也放下了矜持,恢复了原有的本色。 于野到了近前,拿出他之前购买的盐巴、干果、谷米、糕点,又拿出十坛老酒。 当夜色降临,火光闪亮,酒肉飘香,笑语声不断…… 三日后。 旭日升起。 众人养足了精神,继续赶路。 于野却突然不走了。 詹坤等人询问缘由,他没有隐瞒,道出了邪罗子的存在,为了避免那位高人找他麻烦,故而要在岛上躲避一段时日。至于各位道友何去何从,不妨自行决断。 “于野,你要躲到何时?” “短则一月,长则数月、或数年,看情形再说吧。” 于野坐在火堆的灰尽前,扒拉着一块烤焦的米饼。 众人诧异不已。 “你乃云川门弟子,为仙门立下大功,如今又有铁杉的相助,怎会惧怕邪罗子呢?” “你与邪罗子并无深仇大恨,他尚不至于如此待你。” “我等与他争斗百年,尚且不惧……” “于野,你多虑了……” “不该耽搁行程……” “噗——” 于野吹去饼子上的草灰,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道:“我意已决,各位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穆元子、苏丘子踌躇不定。 令狐北与荀原看向铁杉,问道:“铁道友,你意下如何?” 铁杉应该早已打定了主意,道:“我去追赶师兄,与他道明原委。我想他以他的器量,不会计较过往的是是非非!” “你我可否同行?” “当然!” “却怕邪罗子他……” “我确信师兄不会为难各位!” “既然如此,你我先行一步,等待于野随后赶来,如何?” “各位前辈,我也不走了。” “于天师,你为何留在此地?” “于野带我出海,生生死死我跟定他了!” “谁来带路?” “我炼制了一枚图简,依照其中的标记,便可抵达燕州。” 铁杉与令狐北等人达成一致,便是接着赶路。而于天师认定于野,倒也无可厚非。唯有詹坤心有疑惑,蹲在于野的身旁问道—— “我知道你胆大包天,怎会惧怕邪罗子呢,莫非……?” “真的怕!” “怕什么?” “怕他一巴掌拍死我!” 詹坤悻悻起身,与众人摆了摆手。 片刻之后,一道道剑光掠过海面而去。 于天师看着远去的剑光与人影,不解道:“四位门主与邪罗子结怨多年,为何甘愿冒险呢?”他伸手拈着胡须,自问自答道:“一是铁杉的担保,让人心存侥幸;再一个,那位海外高人或为机缘所在……”却见于野仍在吃着米饼,他转过身来,惋惜道:“于兄弟,你错过了一场机缘!” “人死了,万事皆空!” “嗯,话虽难听,却有道理!” 于天师抬脚踢开空酒坛子,走到一旁坐下,忍不住道:“一个米饼子吃得这般香甜,过于粗俗不堪。此时应当把酒临风,方为雅趣也!”他又咂巴着嘴,乐道:“我今日陪你放怀畅饮一番,呵呵!” “我一凡徒,免不了粗俗。岂不闻,五谷为养,补精益气。” 于野吃罢了饼子,拍了拍手,道:“趁着岛上没人,修炼要紧;若是日日酗酒,有失本分!” “你真的要在此地等候下去?” “嗯!” “且罢,小心为上……” 于天师无奈的站起身来,翻手拿出一沓阵旗。 他跟着于野出海之后,彼此已达成默契,便是每到一地,皆布设阵法以防不测。 于野收敛心神,吐纳调息。 发现邪罗子的踪迹之后,他不敢继续赶路。一旦双方相遇,邪罗子必将追查神器的下落。他虽然能够逼迫四位门主立下誓言,却难以打消一位元婴高人的贪念。只因对方的拳头比他更为强硬,他唯有敬而远之。 日升日落。 潮起潮去。 于野依然在修炼。 自从结丹之后,便难以安心静修。如今忙里偷闲,终于将修为稳固在金丹一层中期的境界。而比起詹坤、或四位门主,他的修为不值一提。却也急不得,且勤勉不怠而持之以恒。 而于天师倒是不用修炼,他缺少的只是结丹的机缘,于是他每日不是烧烤野味,便是坐在海????????????????滩上研修功法典籍。 这一日,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他拂去身上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于天师从海边走了过来,举着手中的两条海鱼笑道:“于兄弟已修炼二十余日,且稍事歇息,品尝海鲜,再来一坛老酒,美哉!” 两条海鱼已开膛破肚,被他收拾妥当。 他将海鱼架在柴堆上,又道:“哎呀,若是尚工、尚匠在此,何须为师亲自动手!” 身为师父,他在想念两位弟子。 而于天师生火之际,见于野的身边散落一层灵石碎屑,说道:“这般修炼,很是耽误工夫,我传你一套小法门,如何?” 于野没有拒绝。 于天师随口念出几句法诀,据他所说,名为裂石诀。 “姑且尝试一二。” 如何尝试? 于野记下口诀,伸手拍了拍海滩上的石头。他手上没有用力,而坚硬的石头已四分五裂。 】 “你拿出灵石,再试一回。” 于天师故作神秘道。 于野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默念了一遍口诀。便听“啪”的一声脆响,灵石已变成碎屑,浓郁的灵气喷涌而出,他急忙运转功法吸纳。不过转念之间,灵气已循着他的经脉、肌肤涌入体内,许是用力过勐,禁不住有些头晕目眩。 “呵呵,如何?” 于天师含笑问道,又说:“我无意中发现这道小法门的趣处,却也仅仅适用于修为高深者。不然换作尚工、尚匠,只能糟蹋灵石而暴殄天物!” “小法门,大用处!” 于野拱了拱手,道:“于兄,多谢了!” 亲身尝试之后,他已深知《裂石诀》的妙用。从前吸纳灵石,唯有循序渐进。而借助《裂石诀》,便可瞬间释放灵石所蕴含的灵气。只要他有本事吸纳灵气加以淬炼,修炼的进境可想而知。 却听于天师道:“于兄弟,你何以为谢呀?” 于野微微一笑,拿出两坛藏酒“砰、砰”放在地上,道:“今日痛饮一番,明早启程赶路——” “不怕遇见邪罗子?” “已过了多日,想必他已远去!” 第三百章 人在仙途 又是一座海岛。海岛有着十余里方圆,山林茂盛。树木掩映之间,搭建着一处处草屋。 不远处的海滩上,停放着几条木船,有妇人与汉子修补渔网,还有几个孩童在奔跑玩耍。 便是如此一方宁静的所在,多了一群修士。令狐北、荀原、穆元子、苏丘子与詹坤聚在一株老树下,各自神情忐忑。 十余丈外,是间草屋。草屋的门前站着一位老者,正是铁杉。看他垂手肃立的模样,众人更添了几分惴惴不安。 “哼!”草屋中响起一声闷哼。令狐北等人心头一紧。有人走出草屋,是位青袍老者,须发斑白,面相威严,头顶束着道髻,抬手举止之间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势 “师兄!”铁杉躬身行礼。他的师兄,自然便是邪罗子。邪罗子微微颔首,神态睥睨。 令狐北与荀原急忙走了过去,道:“多年未见老友,今日幸会……”苏丘子、穆元子与詹坤也不敢怠慢,跟着举手行礼。 邪罗子却伸手抚须,漠然道:“多年未见,便忘了蕲州仙门的规矩?”众人脸色一僵,只得再次行礼。 “见过前辈——” “哈哈!”邪罗子突然笑了一声,道:“各位老友不必拘礼。既然四大仙门与云川峰已握手言和,你我便不是外人。不过……”众人尚未松口气,心头再次绷紧。 “不过,听说于野促成了各家和解,却怕我找他麻烦,而躲着不敢露头,真是荒唐透顶!”邪罗子似有怒气,道:“按理说,我该等他到来,当面予以管教。奈何行程有变,只得提前启程。而你——”他伸手指向詹坤,道:“你便是穆元子的师弟吧,竟潜伏我门下多年。且容你将功折罪,在此等候于野,带他前往扶余岛,便说有人要见他!” “遵命!”詹坤不敢推辞,举手称是。邪罗子拂袖一甩,转身返回草屋,遂即光芒一闪,整个草屋已笼罩在禁制之下。 众人如释重负般的散去。虽然曾为老友,并争斗百年,而如今的邪罗子已今非昔比,乃是高深莫测的元婴前辈。 所幸他宽宏大度、不计前嫌,否则谁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从邪罗子口中得知,此处便是肖古岛。 小岛住着数十户人家,以狩猎打渔为生,虽然日子贫苦,却与世无争、宁静逍遥。 与于野分手之后,于十一月下旬抵达义兹岛,十二月中旬抵达抵达肖古岛,并意外追上了邪罗子。 据他所说,他的同伴禁不起风浪,便在岛上歇息了几日。那位同伴叫作伯奇,应为海外修士,却不容他人打听来历,或是接近半步。 铁杉倒是颇为欣慰。与师兄邪罗子相见之后,他便告知了来因去果。师兄不仅听从了他的劝说,与四位门主化解了恩怨,答应结伴前往燕州,并且不再追究于野的过错。 至于为何急着前往扶余岛,应该是伯奇的缘故……草屋内。伯奇躺在床榻上,像是病入膏肓,脸色蜡黄,气息虚弱。 ъ邪罗子坐在一旁,面带怨气道—— “我为你疗伤百年,分明已大有起色,谁想又出状况,哼!” “咳咳……”伯奇喘息艰难,吃力道:“你为我强行续命,实则毁我生机,我早该死了……” “帮我拜入天机门,你再死也不迟!” “你为何执意拜入天机门……” “你说天机门抢得九件神器,即便丢失其三,仍有六件,我无非仰慕仙缘罢了!” “天失神器,有三……” “哦?” “咳咳……若想我多活几日……前往扶余岛寻求丹药……此外,我想见见那个于野……” “我当如你所愿,你且说说丢失的神器。” “咳……咳……”邪罗子满怀期待,伯奇已是咳不成声。他悻悻作罢,扭头看向门外的令狐北、荀原等人。 围攻云川峰的时候,那几个老儿很是嚣张,如今竟然一路追了过来,并且忍气吞声主动求和。 哼,一帮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东西!而于野已结成金丹,并一手促成了仙门和解,真是好大的本事。 却为何躲着自己,莫非他身上真的藏有神器?且待来日,自见分晓…………海面上,浮云片片。 两道剑光疾行而来。御剑飞行的是两位男子,一个是中年人,留着三绺胡须,一个相貌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 赶路正忙,年轻人忽然放慢了去势。其同伴传音道:“于兄弟……?” “数十里外有一小岛。” “不会又是遍地的蛇虫吧,此前途经的海岛着实吓人。” “未见蛇虫,却有人烟。” “果真如此,也是运气。彼处或为肖古岛,再寻至千屿、扶余,便可抵达燕州。五个月来风雨兼程,委实不易……” “嗯,又老了一岁。” “适逢正月人添寿,于兄弟贵庚几何呀?” “已虚度七十九个春秋,老啦!” “呵呵,你若老了,我这个两百岁的岂不是要入土为安?莫忘了你人在仙途,年岁小着呢!” “詹坤?” “啊……”便于此时,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一座小岛。于野与于天师换了一个狐疑的眼色,继续往前飞去。 虽然途中耽搁了许久,并且略有波折,而这年的正月上旬,两人还是赶到了一处有人居住的海岛。 不过,岛上竟然有人已恭候多时,并在海滩上举手相迎。正是詹坤。却未见四位门主与铁杉,也未见到邪罗子。 于野带着于天师落在海滩上。 “不枉我恭候多日,两位总算是现身了!”詹坤打着招呼,很是亲热而又庆幸的样子。 于天师举手致意。于野却抬眼张望,疑惑道:“为何不见四位门主与铁杉长老?”神识所及,小岛的山山水水、草屋树木与衣着简朴的男女妇孺尽收眼底。 而细细查看了无数遍,始终没有发现他人的踪迹。 “呵呵,听我道来……”三人坐在海滩上叙话。从詹坤的口中得知,近一个月前,他与四位门主、铁杉追上了邪罗子。 那位元婴高人果然器量非凡,非但没有计较往事,反而与众人结伴前往燕州,并留下詹坤等候于野,期待扶余岛的相见,等等。 而邪罗子之所以急着离去,是顾及同伴的安危。那位海外修士已年老体衰,亟待前往扶余岛救治…… “两位甚是辛苦,且在此歇息两日,之后再前往扶余岛,与几位门主相会!”詹坤道出原委,又指向不远处的两间草屋示意道:“岛上民风淳朴,专门借了屋子与你我歇宿。”于野虽然疑惑未消,却无暇多问。 他与詹坤、于天师点了点头,径自起身走入一间草屋,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带着疲惫的神色闭上双眼……三日后。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所在的草屋,甚为简陋,像个草棚子,而遮风挡雨足矣。 于野举起右手的御兽戒,转而又凝神内视。一路之上多亏了两头金螈,不然凭借他与于天师的修为难以顺利赶到此地。 经过三日的吐纳调息,气海渐趋充盈,所消耗的力气也已恢复如初。而青萝依然躲在气海的角落里,变得异常的安静。 嗯,她看似古怪精灵,刁蛮任性,其实也有心事呢。却不敢多问,她发怒的样子凶凶的! 于野撤去禁制,散开神识看向远处。邪罗子已带着众人前往扶余岛,并让詹坤留下来等候自己。 他俨然便是一位宽宏大度,且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前辈高人。接下来,与他相会于扶余岛,然后携手闯荡燕州,未知的仙途忽然变得那么的美好而又令人期待。 于野摇了摇头,面露自嘲之色。隔壁的草屋空无一人,詹坤与于天师去了哪里? 于野拂袖起身,抬脚走出门外。穿过树荫,奔着左手方向而去。天色晴朗,迎面的海风透着一丝凉意。 阵阵的涛声像是人在喘息,沉闷且又舒缓悠长。数十丈外,坐落着几间草屋,同样未见人影,倒是门前扔着缝补的破旧衣衫。 再去百余丈,绕过一道山崖。一处草屋门前聚集着成群的男女老幼,无不探头张望而神色焦急。 “哇、哇——”草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聚集的人们随之欢呼庆幸,一个个露出笑脸,还有人跪地叩拜,似乎在感谢神明的庇佑。 便于此时,草屋中走出两人,正是詹坤与于天师,却一个挽着袖子,满手鲜血,一个拿出丹药,叮嘱着有关事项。 于野很是意外,禁不住停下脚步。不消片刻,詹坤清洗了双手,与于天师走了过来。 “哎呀,我在岛上叨扰多日,恰逢妇人分娩艰难,总不能袖手旁观……” “所幸詹前辈懂得医术,母子平安,却也可怜,缺吃少穿……” “一群海船落难之人,已在此繁衍生息数百年,你我若有适用的物品,不妨周济一二……” “于兄弟,今日是否启程?”两人走到于野的面前,同时拿出道袍、靴子、铁器、丹药等物放在地上。 “嗯!”于野冲着詹坤上下打量,点了点头。而他转身正要离去,又挥袖一甩,地上 “轰”的多了一大堆东西,竟是衣物、锅灶、盐巴、谷米,以及铁器、刀剑等物,还有十余坛烧酒。 “天呐,你原来是位杂货铺子的掌柜!” “嘿!” “于兄弟,何以那般眼神看我,是否有话要说?” “你今日干了件人事!” “呵呵,谬赞了……且慢,你所言何意?”三人边走边说,转瞬越过海滩,恰是风起浪涌,剑光闪烁而起…… 第三百零一章 扶余岛 由肖古岛往东,持续飞行二十余日,海面上冒出一块块礁石,大大小小、数百上千,看上去颇为的壮观。 于天师确认,此处便是千屿岛。三人在岛上歇息三日,继续往东而行。 途中借助金螈赶路,詹坤也不避嫌,趁机占了两回便宜。如此昼夜兼程,一路飞驰不停……转眼到了二月。 这日的午后时分,前方的海面上再次出现一座岛屿。海岛足有数十里方圆,群山耸立,树木茂盛。 海边建有房舍、街道、码头,并停泊着一条大船。于野举手示意。于天师、詹坤随着他缓缓收住剑光的去势。 海岛便在十余里外,神识之下一览无余。海边的街道仅有百丈长,房舍也不过二十余处,却有成群的修仙者与一百多个凡俗中人出没在街道与码头之上。 其中的修仙者多为炼气、筑基的高手,而凡人尽为精壮彪悍之辈。并未发现邪罗子,或令狐北、铁杉等人的踪影。 于野疑惑不解。詹坤耸耸肩头,也是一脸的茫然。于天师早已疲惫不堪,提议道:“那必是扶余岛无疑,且去岛上歇息两日,再行计较不迟!”扶余岛,乃四海图标注的最后一座海岛。 就此继续往东,便是燕州的地界。去年七月初九启程,算起来已走了七个月。 百万里的行程,终于彼岸在望。而当年天鸣山法筵好像也是七月初九。 片刻之后,三人已落在海边的码头上。停泊的大船恰好驶离岸边,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厚重的船体微微一顿,顿时劈波斩浪驶向远方。 “啧啧,以阵法驱使海船,真乃奇思妙想!”于天师大开眼界。于野与詹坤虽也好奇,却另有关注。 码头上竖着一块石碑,刻有两个大字,扶余。七八个修士模样的男子在催促一群壮汉搬运货物,并带着古怪的神色打量着三位不速之客。 离开海边的码头,便是一条简陋的街道。街道上仅有家店铺,行人寥寥可数。 三人走在街道上,很想感慨一番,而忽然置身异域,面对陌生的所在,心头不免有些忐忑。 “罢了!”于天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且找个僻静处歇息!”于野与詹坤深以为然,便要原路返回。 恰于此时,前方的铺子里走出一中年男子,出声道:“三位道友莫非来自海外?”于野与詹坤、于天师均是微微一怔。 中年男子看着其貌不扬,却是一位筑基五层的高手。詹坤与于野换了个眼色,举手道:“这位道友,有何指教?” “一位自称邪罗子的前辈带着几人去了山里,他请我在此等候,为三位捎句话、带个路!”中年男子简短道明原委,不耐烦道:“随我来吧——”此人摆了摆手,径自踏剑而起。 三人稍作迟疑,随后跟了过去。詹坤趁机套着近乎,笑道:“呵呵,多谢道友带路。而邪罗子前辈一行几人,为何前往山里,他是否另有交代呀?” “有话去问邪罗子,不必与我饶舌!”男子虽然只有筑基修为,却神态冷漠、话语强横。 离开海边往北,是片丘陵,草木枯黄,满眼荒凉。再去十余里,则是高山耸立。 飞过高山,又去十余里。前方出现一个山谷,同样是一片萧杀的景象。 而便在这荒无人烟的所在,竟建有一座石屋子。男子抬手一指,道:“便是此处,去吧!”于天师正要飞向山谷,却被于野伸手拦住。 而詹坤也停了下来,笑道:“呵呵,道友不会是带错了地方吧?”男子脸色一沉,道:“我收取百块灵石,只管带路,告辞!”言罢,此人竟然踏着剑光扬长而去。 “咦?”詹坤惊讶一声。于野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转而俯瞰着整个山谷。 山谷荒凉、且寂静,倒也未见异常。而那间孤零零的石屋子却笼罩着禁制,一时难辨其中的端倪。 于天师进退不得,道:“两位,如何是好?”詹坤皱着眉头,迟疑道:“邪罗子前辈请人带路,为他不见他与几位门主现身?莫非人在屋内……”于野却不作多想,当机立断道:“此地没人,走——” “嗯,险地莫入!”只要于野吩咐,于天师言听计从。而两位尚未离去,忽听詹坤道:“请看——”便于此时,光芒闪动,山谷的石屋中慢慢走出几道人影,乃是一位相貌威严的老者,以及铁杉与令狐北、荀原等四位门主。 “呵呵,我师兄安然无恙!”詹坤在担心他师兄穆元子的安危,他松了口气,奔着山谷飞去,传音道:“于兄弟,难道你不认得邪罗子?” “邪罗子,元婴高人……”于天师吓了一跳,却听于野突然出声喊道:“詹兄,且慢——”詹坤不由得去势一顿,诧异道:“于兄弟……”于野与于天师依然踏着剑光悬在半空之中,他居高临下道:“少了一人。”biqμgètν “几位门主均已现身……” “伯奇!” “果然……詹坤恍然大悟,顿起疑心。于天师见于野如此谨慎,暗暗赞叹一声。而正当他敬佩之际,他与他的于兄弟,以及詹坤,无不瞪大了双眼。山谷的石屋中,再次走出一位老者,一边抬头张望,一边气喘吁吁道:“咳咳……何人唤我……他便是于野……” “哼!”与此同时,便听邪罗子哼了一声,道:“于野,伯兄想要见你,不敢无礼!” “于兄弟——”詹坤招了招手。 “于兄弟,不必多虑!”于天师也在出声催促。于野已无话可说,只得踏着剑光往下飞去。 虽然不认得邪罗子,却记得邪罗子的嗓音,已确定是他本人无疑。而伯奇的现身让他有些意外,或者有些期待。 一位幸存至今的海外修士,百年恩怨的见证者,三件神器的当事人,他的身上必然藏着诸多隐秘。 转瞬之间,三人已落在石屋门前的空地上。于野的眼光掠过四位门主与铁杉,禁不住心头一跳。 与此刹那, “嗡”的一声光芒大作。他尚未来得及躲避,已消失在光芒之中。片刻之后,光芒散去。 石屋背后突然冒出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竟然踏风而起,彼此相视冷冷一笑………… “扑通、扑通——”一连串重物摔落的动静。 “哎呀——” “可恶——” “呸!”混乱中,有人呻吟,有人咒骂,还有人恨恨啐了一口。而尚未安静下来,又是惊呼声四起—— “修为没了……” “你我无人幸免……” “此地设有阵法,禁锢修为……” “岂不是任人宰割,性命危矣……” “既为同道中人,岂能出尔反尔……” “邪罗子,你害了我等,今日断难罢休……” “我也被人害了,都是那个老东西设下的圈套……” “伯奇,他在何处……”正当混乱之际,黑暗中突然亮起几根火把。紧接着有人走来,抡起铁棒便打,并出声叱骂:“休得吵闹,滚回去——” “砰、砰——” “哎呦——”没有修为,便成了凡夫俗子,令狐北、苏丘子、穆元子等人顿时被铁棒打得惨叫不止,急忙连滚带爬的往后躲避。 “咣当、哗啦——”众人翻身爬起,惊魂未定。虽然没有修为,所幸神识尚在,又有火把照亮,四周的情形尽收眼底。 是个地下洞穴,足有数十丈大小,当间是块空地,刻着符文,应为阵法所在。 两边则是黑铁浇筑的栅栏,围成六个单独的所在,像是专门打造的囚笼,并且已有十数人囚在其中。 “当啷——”两个壮汉敲打着手中的铁棒子,恶狠狠道:“再敢鼓噪叫嚷,老子管杀不管埋!”竟是两个凡俗中人,皆身强力壮,满脸横肉,暴戾凶残的模样。 却没人吵闹,或质疑。便是性情暴躁的荀原也不敢吭声。施展不出修为,金丹修士形同废人。 且铁棒子极为沉重,真的能将人活活打死。两个壮汉转了一圈,拖着铁棒消失在远处的洞口之中。 “邪罗子——”令狐北转身扑向一人,低声道:“此处是何所在……”荀原跟着卷起袖子,气汹汹道:“快快如实道来,不然便尝尝我的拳头……”没有修为,并非意味着没有冲突。 施展拳脚,照样能够来一场生死搏杀。邪罗子坐在地上,须发凌乱、神态狼狈,却冲着另外一人冷冷道:“我也想知道原委,伯奇、伯兄你能否教我?”令狐北与荀原微微错愕。 栅栏的外边坐着一位老者,竟然是伯奇。他并未关在囚笼之中,浅而易见,两个莽汉是他的同伙。 “咳咳——”只见伯奇微微气喘,缓缓出声道:“此乃扶余岛的陷空山,因孤悬海外,且禁制诡异,常年聚集着一群无法无天的散修。无论是谁,一旦陷入此地,凡人或可无恙,修士必死无疑。” “你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我说过,你必遭报应。奈何我年老体衰,余日无多,只能假借他人之手,偿还你困我百年的恩情!” “哼,这帮散修又将怎样?” “金丹修士,乃是炼制结婴丹的上佳之选!” “老儿,枉我当年救你,没想你算计我百年之久……”邪罗子又急又怒,又不敢大声叫嚷,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牙齿咬得 “咯咯”作响。令狐北与荀原已是大惊失色,死了倒也罢了,竟然要被人炼成丹药? 而早知今日之祸,便不该追赶邪罗子,怎奈身陷囹圄,已是命不由己 “咳咳——”伯奇又咳了两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想见见那个年轻人,于野……” 第三百零二章 陷空 于野,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他低着头,显得异常安静。而他此时的心绪,却如波涛翻涌,久久难以平息。 陷空山?抵达陷空山,他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当他发现令狐北、铁杉等人神色有异,已为时太晚,即刻陷入阵法,并被传送至地下深处的洞穴之中。 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不管他如何小心,最终还是未能摆脱邪罗子的算计。 不,应该是伯奇的阴谋。此地的阵法禁制极为诡异,竟然能够压制、或禁锢修为。 所幸神识尚未消失殆尽,至少能够传音。方才的忙乱之中,他趁机问了铁杉几句话。 据悉,邪罗子带着众人抵达扶余岛之后,直接来到陷空山。本想求购丹药为伯奇疗伤,结果落入陷阱之中。 伯奇与此地的散修达成交易,便是等待于野的到来。又怕诡计败露,他不仅胁迫众人相助,而且暗中潜伏了元婴高人,即使于野发现破绽,也逃不出陷空山。 本以为伯奇对付的只是于野,谁想他是要将众人一网打尽。一个看似弱不禁风,失去了修为,且年迈体衰的老者,算计了所有的人。 想要见他于野的也并非邪罗子,而是伯奇…… “于野——”伯奇的话语声依然苍老、虚弱,却指名道姓。于野慢慢抬起头。 邪罗子、令狐北等人纷纷看来。于野则是看向栅栏门外的老者,道:“伯前辈,有何见教?” “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咳咳……”伯奇的话音未落,又猛咳两声,稍稍喘息,道:“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可否为我解惑?”于野摇了摇头,平静答道:“一无所知!” “哐——”伯奇猛然伸出双手抓住栅栏,死死盯着于野手上的纳物铁环,他憔悴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你该认得裘和吧?”裘和? 裘伯的名字?于野的脸上波澜不惊,淡淡道:“不认得!” “呵……”伯奇笑了笑,许是气息不足,更像是在气喘。他缓缓放下双手,道:“嗯,年轻人的口风甚紧。不过,我与赖氏兄弟已达成约定,我送给他九位修士,不取任何好处,只要你手上的玄铁戒子!”将众人送给赖氏兄弟? 这不就是拐卖人口吗。记得初入江湖,曾被一帮贼人胁迫入伙。如今踏上了仙道,直接被拐卖了! 纳物铁环有名字,玄铁戒子。于野摸了摸左手的铁环,又摸了摸右手的御兽戒。 伯奇喘了口气,又道:“我也不妨实言相告,天机门的九件宝物被裘和等人窃走其三,故有天失神器之说。而我乃天机门长老,追查宝物为分内之事。想不到有生之年得偿所愿,倒是多亏了邪罗子的成全!” “哼!”邪罗子闷哼一声,脸色极为难堪。这位曾经的仙门至尊,自诩为蕲州第一人,却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挫败,尤其是败在一个虚弱不堪的伯奇手里,令他羞怒交加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九件神器?”于野忽然问了一句。 “紫星、星矢、星海之外,另有六块星石。”伯奇竟然没有隐瞒。 “圣人降世,三星齐归,作何解读?”于野又问。伯奇微微愕然,道:“这段话来自何处,莫非与神器有关……?”于野的眉梢一挑,道:“当年六位天机门弟子遭到追杀,被迫逃往蕲州。而你伯前辈,便是追杀之人!”邪罗子翻着双眼,忍不住道:“这老儿骗我百年……”他始终认为伯奇便是逃亡的海外修士之一,并知晓宝物的下落。 谁想对方也在追查宝物的下落,并整整骗了他百年之久。 “六位弟子或为血性之辈,与伯前辈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分别带着宝物逃往各地。当六人相继死去,宝物就此下落不明。”于野在叙说着往事,好像他亲眼目睹,又道:“你却被邪罗子门主意外救起,侥幸活了下来,并诱骗他为你疗伤,带你返回燕州。而你获悉我与几位门主赶来,便在陷空山设下陷阱。伯前辈不愧为高人,即使没有修为,也能算计生死,令人自叹弗如!”伯奇微微颔首,道:“着实不简单啊,言语稍加试探,便能道出原委,其中虽有出入,却也八九不离十……” “羚羊挂角,或雁过无痕,而雪泥鸿爪,有迹可循!” “于野,你不该死在此处,何不交出玄铁戒子,随我前往天机门呢?” “嗯,我也怕死,却更怕上当,你先带我离开此地,如何?” “可惜了……”伯奇没有理会于野的请求,他缓缓站了起来,奔着洞口走去。 所在的洞穴,仅有一个洞口,旁边插着两根火把,火光摇晃不定。 “老人家,救命——” “呜呜——”有人呼救,并响起哭泣声。伯奇停下脚步。在九位蕲州的修士落入陷阱之前,相邻的铁笼子已关押了十多个男子,其中有修士、也有凡人,许是恐惧绝望,忍不住哭泣求饶。 “唉——”伯奇摇了摇头,叹息道:“生者,哭啼而来,死者,释然而去,其何故也?”他像是在安慰呼救者,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人世艰难,死了超脱。生死轮回,是谓永恒……”他摇摇晃晃,慢慢走入洞口。 一位壮汉拦住他的去路,将他带到一间石室中。石室狭小、潮湿,门边挂着一盏油灯,燃烧的鱼脂劈啪作响,昏暗的灯火随之摇曳不定。 伯奇坐在潮湿的褥子上。在得到玄铁戒子之前,他不能离开陷空山。而赖氏兄弟若是知晓神器的存在,难免见利忘义、出尔反尔。 却也无奈,没有这帮散修的相助,便摆脱不了邪罗子的掌控,也休想抓住于野找到神器。 而即使如愿以偿,又能否活着返回天机门?伯奇无力的闭上双眼。百年前,几位弟子抢得神器逃出燕州,被他一路追杀至蕲州,并在海上大战一场。 他虽然最终获胜,却也陷入围攻而惨遭重创。恰逢邪罗子出海修炼,意外将他救起。 而本想指使邪罗子帮他追查神器的下落,并传授了结婴的法门,谁料对方将他囚禁百年,诱骗他交出功法典籍,并为他强行续命,逼他带路前往燕州。 他唯有苦苦忍耐,却已耗尽生机………… “哗啦——”众人尚在歇息,为铁链的响声所惊动。一群壮汉出现在洞穴中。 几丈外的栅栏已被打开。壮汉大声呵斥,囚禁之人被迫走出铁笼,但有挣扎反抗者,直接一铁棒砸昏过去。 其中的三位炼气修士与一位筑基修士尚未出声质疑,已被乱棒加身 “砰砰”砸翻在地。ъ片刻之后,那边的铁笼空了。而这边的铁笼内,众人面面相觑。 “伯奇并非虚言恫吓。” “他将我等卖与赖氏兄弟,炼制人丹……” “并非寻常的人丹,而是结婴丹,传说中的仙丹……” “该死的老东西,竟干起牙人的勾当,将我等当作牲畜买卖,可恶……”震惊与愤怒之后,洞穴内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 金丹修士,仙门门主,仙道的高人,竟被当成牲畜给卖了。如此倒也罢了,却被炼成丹药,这远比死亡更加令人绝望,乃是神骸俱灭断绝轮回的下场。 拿活人炼丹啊,这帮散修真的无法无天。奈何深陷阵法牢笼,且失去修为,逃不出去,也难以反抗,接下来唯有听天由命! “哐——”邪罗子似乎追悔莫及,又无从宣泄,恨恨挥动拳头,铁栅栏发出一声刺耳的震响。 铁杉、令狐北等人的心头更加沉重。一位元婴高人尚且无计可施,可见处境之凶险。 詹坤也是焦虑不安,忍不住问道:“于兄弟,你素来机智多谋,有无脱身之法?”众人再次循声看去。 于野依然静静坐着,轻声道:“倘若此地易于逃脱,岂能存续至今,不过……”詹坤的两眼一亮。 却听于野话语一转,道:“冲出这个铁笼子虽也不难,却难以逃出陷空山。”詹坤大失所望,道:“于兄弟所言,何尝不是我等所想……” “砰——”便于此时,洞口中丢出一个竹筐,装着两个酒坛子与一堆野果、山参等物。 紧接着又冒出一个老者,须发凌乱,满身油污,腰系围裙,伸手拖着竹筐走了过来,招呼道—— “各位即将上路,老朽前来相送一程!”邪罗子脸色一变,道:“此话何意?”老者走到栅栏门前,放下竹筐,伸手捶了捶背,抱怨道:“数十莽汉整日里酒肉不断,累坏了我老人家。”他慢慢直起腰身,又道:“据说三日后,各位便将入炉再造,当以烧酒洗净肚肠,灵果涤荡尘垢,方能宜于炼化而功德圆满!” “三日后?”老者抬眼看向邪罗子,笑着安慰道:“呵呵,各位切莫害怕,临行之前,只管大吃大喝……”他眼光掠过铁笼内的一个个囚徒,忽然伸手拈须惊讶一声,却又连连后退两步,竟匆匆转身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直安安静静的于野突然起身,猛的扑到栅栏前,急声道:“站住——”老者没有回头,摆手道:“老朽不认得你!” “我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嗯,我记下了,三日后为你上柱香略表心意!” “你岂能见死不救?” “人死不过往生……” “神骸俱灭,何来往生?” “一了百了,岂不快哉!”任凭于野如何叫喊,老者依旧是脚下不停,眼看他便要走入洞口,于野的念头急转再次喊道—— “有人找你算账,你逃不掉!”老者的脚下一顿,道:“何人?” “红衣……” “嘘!”于野刚刚说出两个字,老者吓得猛然回头,伸手挡在嘴前,接着两眼一眨,闪身消失在洞口中…… 第三百零三章 好人不修仙 洞穴。 铁栅牢笼。 于野盘膝而坐,却已失去沉静的模样。只见他眉头浅锁,脸色变幻不停。 八位同伴,守在他的身旁;八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没人出声说话,或是在等待他的释疑解惑。 陷空山,盘踞着一伙无法无天的散修,为首的两位元婴高人,称之为赖氏兄弟。 之前离去的老者,应为赖氏兄弟的伙夫。 而一个蕲州修士,从未来过燕州,他怎会认得一个远在百万里之外的伙夫? 不仅如此,那位伙夫好像与他颇为熟悉。犹如故人相见,双方甚是默契。而如今众人已身陷绝境,生死旦夕。这究竟是伯奇的阴谋,还是他躲在背后捣鬼? 否则,如何解释所见到的一切? 众所周知,他的神通诡异,与神器似有渊源,并知晓海外修士的下落。倘若伯奇是个未解之谜,那么他于野更加神秘莫测。 而于野已无暇顾及众人的疑虑。 此时此刻,他也震惊不已。 不错,他见到了一位故人。 而那位故人早已死了,并为他亲手埋葬。谁料六十余年过去,已死去的故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依然活灵活现、满身油污的伙夫模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更不敢直呼其名。而熟悉的五官相貌与话语神态,分明来自同一人。尤其是耍赖滑头的样子,两者如出一辙。 归元子! 正是归元子,或归元道长,他竟然死而复生! 却依然难以置信! 而想要脱离险境,归元子乃是唯一的指望。谁想他佯作不识,见死不救,一时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一个红衣女子。当年将归元子安葬在孤岛之上,出现一位红女子,不仅话语古怪,而且行迹诡秘。彼时未曾在意,只当意外巧合。而归元子既然能够复活,红衣女子或许与他有关。 红衣女子曾说:他是吓死的,到处招摇撞骗,怕人找他算账。 果不其然,当他提到那个女子,仅仅说出“红衣”二字,已让归元子露处原形。而只要归元子与他于野相认,眼前的困境便会出现转机。 而归元子已烧成灰烬,即使他起死回生,又如何来到扶余岛,并成为一伙散修的伙夫呢?莫非便如所说,他是怕红衣女子找他算账? 不过,从前的猜测无误。 归元子,乃是一位高人。他的修为之强,或许远在邪罗子之上…… “于兄弟——” 只见詹坤拱了拱手,苦笑道:“于兄弟,你倒是深藏不露!” “哦?” 于野的眼光掠过邪罗子、铁杉、令狐北、荀原、穆元子、苏丘子,发现众人的神情与詹坤相仿,有狐疑与戒备,有担忧,也有无奈。便是于天师也连连摇头,仿若在感叹命运多舛与人心的莫测。 “于野!” 邪罗子伸手抚须,道:“从前的恩恩怨怨,无非唇齿之争。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可不敢勾结外人,陷同门手足于不利啊!” 众人深以为然。 于野愕然无语。 邪罗子又道:“我等生死,系于你手,切莫一时失足,而成千古遗恨……” “前辈所言差矣!” 于野抬手打断道。 邪罗子的神色一凝,道:“有何顾虑,不妨直言,只要你我彼此携手,便可共渡难关!” 令狐北、荀原、苏丘子、穆元子纷纷附和道—— “于野,你当年毁了我的天鸣法筵,今日便能毁了陷空山!” “你火烧我南屿城,并未滥杀无辜,可见你心存善念,与我荀原性情相近。” “嗯,你在兰陵城的所作所为,已彰显不俗之处!” “詹坤与你相处数十年,我相信他的眼光。此处没有外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詹坤与于天师也跟着点了点头。 众人急于知道归元子的来历,以及伯奇、陷空山、赖氏兄弟等等背后的真相。 于野却慢慢摊开双手,无可奉告的样子。 他也说不清楚归元子的来历,又如何打消各位同伴的疑虑?而危难当前,总不能相互猜忌自乱阵脚。 “各位道友——” 于野沉默片刻,传音道:“方才的伙夫,乃是我当年结识的一位世外高人。他是否顾念旧情、并伸手相助,暂且无从知晓。而但有转机,我绝不会丢下各位独自逃生!” “于兄弟,我信你!” 于天师释然一笑。 詹坤与四位门主,以及邪罗子,也纷纷表示信任有加。 于野缓了口气,想要报以肯定的回应。难得获得几位门主的一致信任,可谓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而他嘴角一咧,又脸色一沉,默默背过身去。 与人打交道,累。 与几个成精的老家伙打交道,更累! 而信任也好,猜疑也罢,皆无关紧要,当务之急,等待归元子的再次现身,以期获得他的相助而摆脱困境! 于野看向栅栏门外的竹筐,眉梢微微一挑。 此情此景,与玄黄山的摩崖洞有得一比。同样是拿活人炼丹,同样的毫无人性。 有人,便有恶。 当年尚能逃出生天,今日又能否逢凶化吉? 于野伸手从中拿出一把野果、山参扔向身后,打开酒坛倒了一碗酒,示意道:“烧酒洗净肚肠,灵果涤荡尘垢,各位请——” 没有人领情,任由野果、山参落在地上。 于野从栅栏的缝隙中取回酒碗,他稍作品尝,美滋滋的饮了一口,又拿起野果吃了起来。 见他如此调侃自嘲,众人忍不住黑着脸而倍感沮丧。 于野饮了两碗酒,吃了一把野果,打了个饱隔,舒坦的闭上双眼。而他佯作怡然自得,心头一点也不轻松。 当年渡海前往蕲州,曾遇见一位红衣女子。安葬归元子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烧了他的遗骸。当时醉酒神志不清,却记得红衣女子说过的一段话。六十余年后终于确定,归元子之死与红衣女子有关。或者说归元子的诈死,只是为了躲避一个女人。 归元子既为世外高人,红衣女子又岂是寻常之辈。 曾经遇到一位女子,水芹,也颇为神秘! 而大泽江湖动荡之时,蕲州仙门火拼之际,竟然有世外高人冷眼旁观、漠视生死,着实难以想象…… “哎呀——” 几个时辰之后,满身油污系着围裙的老者再次出现在洞穴中。 不过,他身后跟着两个壮汉。 只见他叫嚷着走来—— “这帮修士甚是胆小,听说要死了,吓得不吃不喝呢,枉顾我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两个汉子随声道—— “来到陷空山,即使猛虎也得摇尾乞怜,更莫说没有修为的修士,土鸡瓦狗罢了!” “归元老儿,且将物品如数交还库房,若敢昧私,小心狗命!” “哼,我老人家整日烧火煮饭,竟喂了一群没有良心的东西!” 老者被称为归元,倒是没改名字。 他走到近前收拾竹筐,恰见于野坐在栅栏门前,便抓起几个果子塞了过去,道:“于家村的于野,我老人家记下了,回头帮你上柱香,安心上路吧!” 他拖着竹筐往回走去,嘴里依然啰嗦不停:“这小子吓傻了,好人修不了仙……” 于野像是真的吓傻了,怔怔坐着,不言也不语,而眼光深处却在微微闪烁。 “她已追到此处?” “谁?” “咦,你小子敢装糊涂,我是说红衣……” “哦,那女子倒是身着红衣。” “什么身着红衣,她大名便是红衣,是否已追到此处,你快快如实告知。” “红衣?那位前辈找你算账……” “啊,我已留下脱困之法,告辞……” 归元子拖着竹筐走入洞口,传音随之消失。 两个汉子转了一圈,也相继离去。 邪罗子、铁杉、令狐北等人守在原地,皆不敢出声,而片刻之后,“呼啦”凑了过来。 却见于野微微一笑,似乎已达成所愿,遂又掀起袍袖,悄悄摊开手掌。 他手中不仅有几粒果子,还有一块破布。 归元子不再隐瞒修士的身份,竟然与他传音对话。 意外得知红衣女子的名字,红衣。一身红衣、红帕、红伞,倒是人如其名。 只可惜没讲明白,归元子已匆匆离去。 不过,他倒是留下了脱困之法。 于野看向手中的破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破布上,有字迹。 这便是他的脱困之法? 一位世外高人,若要救人,应该直接打破囚笼杀出陷空山。即便有所告知,亦当玉简传书,谁想他又故技重施,仅用木炭写了几行字。 邪罗子伸手抢过破布,迫不及待道:“那位高人有何妙计……字迹如此潦草……” 铁杉凑在一旁,悄声道:“容我辨认一二,赖冕嗜杀成性,赖泰擅长炼丹,另有数十散修、海贼上百,扶余岛与陷空山为巢穴所在。赖冕有事外出,三日后归来。又欠我十坛酒,你小子好自为之……” “没了?” “没了!” “这……所言何意?” “那位高人的相助,仅限于此!” “他什么也没说啊,你我如何脱困?” 邪罗子与铁杉等人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于野。 于野撇着嘴角,神情苦涩,自言自语:“修道没好人,好人不修仙。老滑头,又欠他十坛酒……”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百零四章 巢穴 火把熄灭。 洞穴内一片黑暗。 估摸时辰,夜色已深。 铁笼中的众人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个叫作归元的高人,或已指望不上,想要摆脱困境,唯有设法自救。 又如何自救? 没有修为,施展不了神通,冲不出锁链铁笼,也抵挡不住莽汉手中的铁棒。即便侥幸逃出地下,依然躲不过赖氏兄弟的毒手。 不过,归元子的那段话却暗含玄机。 一,扶余岛与陷空山,均为海贼的巢穴;二,赖冕有事外出,将于三日后归来。 整个扶余岛都是赖氏兄弟的巢穴。 可怕! 而赖氏兄弟,一个叫赖冕,嗜杀成性;一个叫赖泰,擅长炼丹之术。 所谓人有所长,必有所短。既然赖泰擅长炼丹,或许并不擅长斗法,在嗜杀成性的赖冕归来之前,无疑是众人逃出牢笼的最佳时机。 却该如何逃出铁笼,并对付为数众多的散修与海贼?又该如何远离扶余岛,摆脱赖氏兄弟的追杀? 一群来自蕲州的成名人物,老女干巨猾的仙道高手,不再相互坑害、尔虞我诈,而是一致对外同仇敌忾。 「各位,为何看押你我的乃是一伙凡俗的海贼?明摆着啊,陷空山的禁制甚是诡异,只要是修仙之人,困入此间都将失去修为。由此断定,你我当前的对手并非赖氏兄弟,而是那伙凶狠的海贼!」 「海贼不仅凶狠,而且强悍,倘若与其赤手肉搏,你我难以占据上风。」 「嗯,我等没有修为,又非炼体之士,绝非一群莽汉的对手。更何况铁笼锁链难以打开,也无从绝地反击。」 「铁链锁链虽然坚固,却怕抵挡不住金螈的冲击之力。」 「哎呀,倒是忘了于野的六翅金螈。」 「于野的六翅金螈足有五六丈之巨,而铁笼不过三丈大小,一旦妖物逞凶,你我如何自保?」 「若是别无他法,唯有冒险一试。而此事稍后再议,且说说如何对付那帮海贼。」 「……」 一时激情过后,众人陷入沉默。 打不开牢笼的锁链,对付不了海贼的铁棒,找不到离去的出路,再多的计策都是枉然。 「于野——」 有人始终没有出声。 于野静静坐在一旁,倚着栅栏,眼光低垂,像是在打瞌睡。即使邪罗子呼唤,他也好像没有听见。 便于此时,一阵冷风突如其来。 众人没有法力护体,只觉得寒气彻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几位门主微微一惊,失声道:「鬼魂……」 而闪念之间,冷风与寒意消失,像是幻觉,倏然无影无踪。 却见于野抬起头来,伸手探出栅栏,「哗啦」解开锁链,然后轻轻推开门扇。 众人又惊又喜。 「于兄弟,你竟然有此手段?」 「是啊,他没有钥匙也能打开锁链……」 「据说,凡俗间的盗贼,懂得妙手空空之术……」 「嘘——」 于野的两眼一瞪。 邪罗子与铁杉也忙举手示意。 于野落脚无声,轻轻走出栅栏门外。几位门主随后冲出铁笼,却直奔洞口而去。他急忙离地蹿起三两丈,闪身挡在洞口之前。 「你有修为……」 邪罗子、铁杉等人愕然不已。 「不——」 于野猛然抬手打断道,压低嗓门又说:「我所施展的道门轻身之术,与修为无关。各位切莫莽 撞行事,以免贻误良机!」 「嗯,是我等莽撞了,接下来如何行事,你尽管吩咐!」 邪罗子倒是从善如流,同伴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于野低头忖思。 他默然片刻,伸手指向身后的洞口,轻声道:「就此左行三十丈,有两处石室,为贼人的住处,其中有一老者,或许是伯奇;再去二十余丈,另外驻守数十贼人,并有两条甬道,一处通往丹房与几处石室。众所周知,炼丹离不开修为。而丹房、石室应为赖氏兄弟与散修的住所,或设有阵法,使修为无碍,也必然戒备森严……」 众人凝神聆听。 于野继续伸手比划,道:「另外一条甬道通往库房、伙房,并有石梯直达地上。谷中的石屋,或为出路所在,同样设有禁制,务必多加小心。」他缓了一缓,又道:「天亮之前动手,你我没有退路。」 他像是在叙说一件寻常之事,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气势,便是神情也极为淡定。 而邪罗子等人却惊讶不已。 「你尚未离开半步,怎会知晓此地虚实?」 「归元子传音相告,但愿他没有骗我。」 于野将他所知晓的一切推到归元子的头上。 众人恍然大悟,各自散开四处寻觅,并未发现其他的出口,转而再次围坐一起,商议着相关事项。 于野则是守在洞口前,以免发生意外,又找出一把长剑,顺手放在身旁。 长剑为大泽道门之物,被他丢在玄铁戒的角落里已有多年。如今难以驱使法宝与飞剑,这把来自凡俗的长剑恰好派上用场。 于野定了定心神,慢慢闭上双眼。 两个时辰之后,便将迎来一番苦斗。却与曾经的兰陵城、天鸣山、崆峒境不同,此次对付的乃是一伙修为高强的散修与凶残成性的海贼。而他与他的同伴施展不出修为,也无符箓等神通可用,犹如赤手空拳面对一群豺狼虎豹,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胜算。 却他没有退路,唯有再次向死求生。 「你独自逃生已是不易,却拖老携幼……」 识海中,响起青萝的话语声,听她抱怨道:「此地遍布禁制,即使魂体也难以行动自如,方才我探路归来,又帮你打开锁链,差点露出破绽。」 「是否见到归元子?」 「我未敢耽搁,故而未见,我再次打探一番……」 「不可再次犯险!」 「我怕你……」 「不必担心!」 「嗯!」 识海中没有了动静。 于野暗吁了口气,心头有些愧疚。 召唤青萝相助,也是迫不得已。而此地遍布禁制,稍有不测,或将损及她的魂体。却幸亏她查明虚实,这才让他及时决断。只是她不愿显露真容,也不想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于兄弟——」 于野睁开双眼。 詹坤与于天师走到近前坐下,悄声道:「几位门主约定,你我三人先行杀出去,邪罗子前辈与荀兄断后,灵狐兄、铁兄守护我师兄与苏兄的周全,若有不妥之处,请你拾遗补漏多加指点!」 于野拱了拱手,道:「便依詹兄所言!」 几位门主的才智远在他之上,所谓指点的说辞不过是顾及他的颜面罢了。 而他却看向于天师,叮嘱道:「于兄跟着我,切莫走丢了,不然……」他似有担忧,道:「不然,你只能听天由命!」 于天师重重点了点头。 一旦情形危急,皆无暇他顾,倘若有人走失,只能自求多福。 接下来,便是静静等待。 这一刻,时辰变得异常缓慢……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传来脚步声与火把的亮光。 黑暗中,于野伸手抓起长剑。詹坤、于天师等人,也一个个屏息凝神、瞪大双眼。 火光一闪,一个壮汉出现在洞口中。 却见洞口前杵着九道人影,而不远之外的囚笼已是空空如也。 汉子蓦然一惊,便要大声喊叫,突然脖颈冲出一腔血柱,他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洞口中再次冒出一个汉子,却见同伴变成了无头尸骸,且热血仍在喷溅,火把尚未坠地,而九道鬼魅般的人影已扑了过来,他顿时吓得「哎呀」一声转身便跑。 「杀出去——」 于野的手腕一抖,长剑甩出一串血滴,就势脚尖点地,飞身冲入洞口之中。 恰见几丈之外有道奔跑的人影,他猛的掷出手中长剑。 「人丹逃脱,各位兄弟快来……」 汉子一边奔跑,一边大喊。而他喊声未落,「扑通」趴在地上,后背插着一把长剑,剑柄「嗡嗡」直响剧烈摇晃。 于野一个大步冲到近前,伸手抽出血淋淋的长剑,不忘回头一瞥,于天师、詹坤等人已随后跟来。他抬脚迈过死尸,谁想没走多远,山洞中亮起火光,两个壮汉挥舞铁棒拦住去路。他冲上前去挥剑劈砍,霎时血光闪现,断指、断臂乱飞,凄厉的嚎叫声随之响起。 与此同时,远处人声嘈杂。 于野不敢迟疑,继续飞身往前。 两个汉子虽然重创倒地,却凶悍异常,拼命抡起铁棒阻拦。詹坤与于天师随后赶到,各自手持尺余长的飞剑狠狠扎了下去。 转瞬之间,前方出现一个数丈大小的洞穴,狭长的洞口就此左右分开两条甬道,一个通往幽暗的深处,一个往上斜伸而去。 「各位,随我来——」 于野招呼一声,转而右行,忽然有所察觉,忙道:「邪罗子前辈何在?」 于天师、詹坤、穆元子、苏丘子,以及荀原、令狐北、铁杉均已匆匆赶到身后,唯独不见了邪罗子。 于野摇了摇头,挥剑往前一指。 他此前的担忧,还是应验了。而他有言在先,不管何人走失,皆听天由命,否则谁也休想逃出此地。 二三十丈外,可见一条石梯往上延伸。 而众人去势正忙,便听「轰」的一声,前方落下一道厚重的石门,顿然将一丈宽、丈五高的甬道堵得严严实实。 与此刹那,旁边的石室中冲出二十多个壮汉,各自挥舞刀棒疯狂扑来。 于野大吃一惊,急忙后退。 便令狐北大喊:「哎呀,不妙——」 只见另外一条甬道也冒出数十个汉子,令狐北躲避不及,竟被一铁棒「砰」砸在后背上。他没有法力护体,一时吃禁不住,「扑通」摔倒在地,幸亏荀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拖了起来,这才免遭乱棒加身之苦。 众人却已乱作一团。 「此处怎会降下石门?」 「那石门怕不有万钧之重!」 「即使你我修为在身,也一时难以破门而去。」 「于野,此处乃是绝路一条,又该如何是好……」 「我……」 于野神情苦涩,欲说无言。 并非青萝疏忽,她也想不到此处暗藏一道石门。而事已至此,又该如何是好?仅凭他一把长剑,根本抵挡不住海贼的围攻,也休想打破那道沉重的石门。而一旦赖泰与散修现身,后果更加不堪想象。 于野看向右手的御兽戒,目露杀机…… 第三百零五章 拼命 黑暗中。 木门打开,一道人影闪身而入。 置身所在,是间石室。昏暗的灯光下,一位神情虚弱的老者坐在地上。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老者缓缓睁开双眼,愕然道:「邪罗子……」 「噤声——」 来人正是邪罗子,不容老者出声,猛的扑了过去,一把掐住对方的脖颈,「砰」的抵在石壁上,咬牙切齿道:「伯奇老儿,我为你延寿百年,带你返回燕州,你竟敢如此害我!」 「啊……」 伯奇脸色涨红,两眼凸起,神情痛苦,挣扎道:「你……你若杀我……休想拜入天机门……」 「哼!」 邪罗子冷哼一声,道:「我活了数百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不管能否拜入天机门,我都要杀了你——」他双手猛然用力,便听「喀嚓」一声,伯奇垂下脑袋,唯有两眼圆睁,却已失去生气。而他仍未作罢,翻手拿出一把短剑,「噗」的扎入伯奇的胸口,趁势伸手探入其中猛然抓出一物。 是个小人儿,俨然便是另外一个伯奇,却双目紧闭、遍体血污,昏死不醒的模样,而抓在手中能够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机。 「老东西,你又在骗我。你元神尚在,一时死不了,不如成全我——」 小人儿竟是伯奇的元神,也就是元婴。 邪罗子抓着元婴一把塞入嘴里,用力咀嚼着吞入腹中。他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脸上露出一抹疯狂的笑意。 「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邪罗子一怔,转身冲出石室…… 与此同时。 堵住甬道的石门四分五裂,而崩塌的乱石与横卷的烟尘之中,一头巨大的怪物循着石梯往上蹿去。一群汉子阻挡不及,顿时被怪物的身躯辗轧,被利爪撕碎,被尾巴掀翻在地,接着又被碎石击中,一个个鬼哭狼嚎、形状凄惨。 有人挥剑一指,沉声道:「走——」 是于野。 他最后的倚仗,便是两头金螈。 而地方狭窄,仅仅召唤一头妖物便已堵死了整个甬道,所幸撞碎了石门、扫清了障碍,如今已是出路在望。 「哎呀——」 却听一声惨叫。 为了躲避金螈,众人被迫后退,恰好与成群的海贼撞在一起,而没有修为的加持,几位门主形同年迈的老人,小巧的飞剑又施展不出威力,顿时陷入刀棒的围攻之中。 又听有人喊道:「赖前辈有令,不得放走一人……」 几位散修现身。 显然已惊动了赖泰,情形更加危急。 「杀出去——」 于野一把抓住身旁的于天师,猛的脚尖点地凌空蹿起。 詹坤、铁杉等人拼命摆脱海贼的围攻,一个个争先恐后追赶而去。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黑影所向无前,随之巨响轰鸣,甬道崩塌,乱石滚落,烟尘翻卷。一道道人影紧随其后,惶惶如丧家之犬,更多的人影挥舞刀棒紧追不舍,汹汹如洪水猛兽。 「轰——」 又是一声巨响, 黑暗之中天光乍泄,山谷、群山霍然而现。 金螈一头撞碎了山谷中的石屋,猛然振翅而起、昂首尖啸。 于野带着于天师抬脚一点金螈的长尾,两人借势落在它的后背之上。不想一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袭来,他猛的将于天师一把推了出去,又挥袖一甩,金螈已凭空消失。正当他慌乱之际,一股强大的杀气笼罩而至。他心头一沉,只觉得死意降临 ,忽又察觉停滞的修为已恢复如初,急忙催动化身术,却还是晚了一步。 「砰——」 一声闷响。 青光爆闪。 于野凌空栽了下去,霎时胸口发闷、气息逆转,禁不住心神恍惚,张嘴飙出一口热血。眼看他便要落在山谷之中,有人掠过草丛而来伸手将他抓起。 于天师竟然没有独自逃生。 却见石屋已崩塌殆尽,仅剩下一个洞口,从中冒出詹坤、铁杉、苏丘子等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山谷中出现一位中年男子,两脚踏空御风而立。他冲着于野的方向投去一瞥,转而扬声怒道:「赖某在此,谁也休想逃出扶余岛!」 「于兄弟、于兄弟……」 于天师正想带着于野飞出陷空山,又是脸色一变。于野已恢复清醒,似乎没有大碍,只是道袍破碎,呈现出满脸、满身的青色鳞甲。而他惊讶的并非龙甲的威力,而是那个中年男子与远处突然出现的状况。 不用多想,中年男子便是赖泰,一位擅长炼丹之术的元婴高人。正如所说,有他在此,谁也休想逃脱。 却祸不单行,四周的山峰上冒出数十个踏剑的修士…… 「哎呀——」 于天师再次惊呼一声。 詹坤、铁杉、苏丘子、穆元子、令狐北、荀原已相继冲出洞口,却被成群的壮汉死死缠住。而正当众人忙乱之时,忽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赖泰修为高强,又蓄势以待,只要他出手,没人能够躲过他的致命一击。 几位门主已是在劫难逃! 「于兄,小心!」 于天师微微一怔。 话语声尚在,而于野已消失无踪。 一缕清风飞遁而去,眨眼之间雷声大作。 「轰、轰、轰——」 半空之中接连炸开三团雷火,猛然将去势凶猛的剑光震得斜飞出去。 而雷声未止,又是一枚雷火符落在地上的人群中。 「轰——」 数十个海贼正在围攻几位门主,顿时被猛烈的雷火炸得血肉横飞。 「詹兄——」 詹坤躲闪不及,被雷火之威掀翻出去,却发现体内气机涌动,失去的修为已然恢复如初。恰听于野出声催促,他急忙踏剑而起,大喊道:「各位快走……」而他话音未落,失声又道:「师兄……」 穆元子与苏丘子倒是避开了雷火,却与几个壮汉撞在一起。 詹坤掉头冲了过去。 而尚未赶到近前,一道剑光盘旋而回。 詹坤被迫抽身后退。 却见「噗噗」血光闪现,几个撕扯的壮汉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而穆元子与苏丘子更是被剑光洞穿气海金丹,双双神骸俱消…… 「师兄——」 詹坤目眦欲裂。 而那道接连收割数条人命的剑光已冲着他急袭而来。 詹坤的两眼闪过一丝血色,张嘴吐出一道剑光,忽然又一枚雷火符炸开,便听于野急声喊道:「不得恋战!」 「轰——」 光芒夺目,雷火轰鸣。 詹坤暗叹一声,转身踏剑而起。 铁杉与令狐北、荀原已抢先一步飞上半空,而整个山谷已被数十个筑基、金丹修士围了起来。 去路断绝,更有一位元婴高人挡在众人的面前。 铁杉拱了拱手,道:「赖前辈,你我素味平生、无冤无仇,何故如此相欺?」 赖泰,便在二十丈外踏空而立,头顶盘旋着一道剑光,却左右张望而一言不发。 或许,他懒得与一群死人啰嗦! 灵狐北摇了摇头,愤愤道:「这位前辈残害无辜,炼制人丹,有违天道,便不怕报应吗?」 荀原闷哼一声,扬声道:「我等虽修为低微,却不容轻侮,今日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苟且偷生!」 詹坤与三位同伴聚到一处,彼此换了个决绝的眼色,催动飞剑环绕身前,摆出了搏命的阵势。 赖泰已有言在先,谁也休想逃脱。 既然如此,惟有拼命! 忽见赖泰的神色一凝,叱道:「小子,我已找你多时,还不现身——」 光芒一闪,十余丈外冒出一道人影,正是隐身的于野,或想暗中寻找时机,却未能逃过对方的强大神识。而他被迫现身之后,并未胆怯退缩,传音道—— 「由我拖住此人,各位带着于天师借机突围!」 「你如何拖住一位元婴高人?」 「唉,拖得一时算一时。」 于野的话语声透着萧瑟之意。 不管他能否拖住赖泰,都将意味着丧失生机。 「小子,你的护体法宝倒也不差!」 赖泰之所以没动手杀人,便是在寻找隐身的于野。他打量着于野身上的龙甲,两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哦,前辈喜欢此物,拿去便是!」 于野作势解除龙甲,却突然再次失去身影。 赖泰面露冷笑,掐动法诀抬手一指。 只见他身前的三丈之外,缓缓现出一道人影,正是企图偷袭的于野,却已笼罩在禁制之下动弹不得。 詹坤与铁杉、令狐北、荀原、于天师均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突围。 「轰——」 忽然火光一闪,雷声炸响。 于野猛然挣脱束缚,急声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詹坤等人猛然惊醒,踏剑转身离去。 赖泰没想到于野再次祭出雷火符,被迫后退几步,又是抬手一指,头顶的剑光呼啸而去。而于野与他相距甚近,未能躲开雷火的反噬,身影「砰」的崩溃。他始料不及,却不敢大意,催动剑光倒转而回,突然几道无形的剑气与诡异的禁制急袭而至。他心头一凛,身形倏然横移十丈,堪堪躲过了偷袭,神识可见一道隐身的人影愣在半空之中而很是沮丧的样子。 「哼!」 赖泰哼了一声,漠然道:「小子,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招数用尽,哪里还有什么手段!即使祭出星矢,也对付不了一位元婴高人! 于野不等神龙遁法的余威耗尽,闪身化作一道风影。不料他尚未远遁,便被几道禁制拦住去路。他不禁暗暗叫苦,却已后悔莫及。 切莫挑战一位元婴高人,不然便是找死! 而赖泰已经扑了过来,是召唤两头金螈与他殊死一搏,还是祭出雷火符,再次尝试逃命? 「砰——」 便于此时,来势凶猛的赖泰突然身形一顿,后背炸开一道光芒,紧接着又是「噗」的剑光闪现,他的肩头绽开一个血洞。 于野惊愕不已…… 第三百零六章 无憾 赖泰遭遇偷袭,伤势惨重。 何人能够偷袭一位元婴高人,并将他打伤? 归元子? 于野惊愕之际,异变再起。 赖泰横飞出去数十丈远,猛然转身,肩头洒出点点血滴,他伸手一拍封住创伤,气急败坏般道:「尔敢……噗……」 他话未出口,一股热血喷了出去。 与此同时,便听地上有人喊道:「赖前辈,你的丹房已毁……」 「啊——」 赖泰尚未缓口气,怒火攻心,眼前又是一黑。 丹房不仅有各式丹炉,还存放着他精心炼制的丹药,不想多年的心血竟然毁于一旦。 而他顾不得心疼,抬手打出一道法诀,身前的景物顿时扭曲,犹如风波涟漪扩散开去。而出手偷袭之人已扑到了十余丈外,来势疾如迅风、快如闪电,竟凌空划过一连串虚幻的身影,遂又突然身形一顿而被迫现出真容。 竟是邪罗子! 只见他两眼赤红,须发横展,状若疯狂,正要祭出手中的一枚玉符,不想一头撞入诡异的禁制之中难以自拔。 「哼!」 赖泰大为意外,恨恨道:「你竟然吞噬了伯奇的元神,奈何修为太弱,不懂炼化之法,又强驱法力神通,如今已遭元神反噬,等着爆体而亡吧,我不妨送你一程——」 铁杉、令狐北等人急于离去,却被众多散修拦住去路,忽见形势发生逆转,一个个趁机退了回来。 一旁的于野尚在观望,他同样惊愕不已。 吞噬元神? 与吃人有什么不同? 而元神反噬,竟有爆体而亡的凶险? 邪罗子也着实够狠,不仅杀了伯奇,吞噬了他的元神,而且毁了赖泰的丹房! 「噗——」 便在邪罗子攻势受挫,未及应变之时,忽然剑光一闪,他前胸炸开一个血洞。 而赖泰反击得手,再次催动剑光扑了过来。 邪罗子摇摇晃晃后退,他看着胸口的血洞,很是难以置信,却又目露凶光而猛的捏碎了手中的玉符。 赖泰正要痛下杀手,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迎面袭来。 「化神剑符,可恶……」 他暗啐一口,却已躲避不及,张口喷出一股精血,拼尽全力催动飞剑。 「砰、砰——」 两人均遭重创,法力难以护体,又相距不过数丈,犹如短兵相接、迎头对撞,剑符与飞剑同时狠狠击中对方,各自的身子顿时被强大的杀气撕得粉碎。 而血肉横飞之中,突然蹿出两个遍体金芒的小人儿,其中一个慌慌张张便要逃遁,却被另一个闪身死死抱住,疯狂吼道:「我邪罗子纵横四百年,一生快意恩仇,无憾矣……」 「轰——」 半空中闪过一团刺目的光芒,四周的景物微微颤抖,瞬间又爆发出一声震耳巨响,随之一道无形的狂飙横扫八方。 于野虽然相隔数十丈之远,却已来不及躲避,一股强横的力道狠狠撞来,猛然将他掀飞出去。他翻滚着栽下山谷,尚未落地,再次脚踏剑光,堪堪站稳了身形,却又忍不住抬头张望而暗暗倒抽一口寒气! 元神自爆? 邪罗子竟然自爆元神,与赖泰同归于尽! 轰鸣声犹在回荡,破碎的血肉洒落而下。 于野神色一动,伸手抓住一物。 一个纳物戒子! 山谷中的数十个汉子已乱成一团,四周山峰上的散修也不知所措。 于野的双眉倒竖,抬手一挥。 狂飙再起,两头 怪物呼啸而出,巨大的翅膀掠过山谷,瞬间将一群汉子「砰、砰」掀翻在地。 于野大喝一声:「杀——」 铁杉与令狐北、荀原、于天师尚在震惊,猛然回过神来。 「快意恩仇,杀——」 「为三位道兄报仇,杀——」 「捣毁巢穴,一个不留,杀——」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我要破戒,我要杀人——」 意外身陷囹圄,受尽屈辱,生死连遭逆转,惊心动魄不断,且又亲眼目睹三位同伴落难,众人压抑已久的杀意终于爆发。便是从不杀人的于天师也扑向山谷,抓出一把雷火符砸了下去。 数十个散修见势不妙,顿作鸟兽散去。三位金丹修士抢先一步,直接逃向大海的方向,不料一道风影追赶而来,随之禁制闪现、剑气呼啸。一人腰腹炸开,翻身栽下半空;另外两人的护体法力崩溃,接着又被一道紫色的剑光透体而过。 风影打了个盘旋,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形。 一群筑基散修恰好赶来,吓得转身逃窜,却被令狐北、荀原、詹坤迎头拦住,顿时法宝轰鸣、血肉横飞。 于野不作停歇,再次闪身而去,但有逃脱者,一一倒在他的剑气与星矢之下。两头金螈则是在群山之间横冲直撞,遇到散修便扑过去一口咬死。而陷空山中则是雷鸣阵阵、火光冲天,那是于天师与铁杉在扫荡贼人的巢穴…… 不消片刻,逃窜的散修已被诛杀殆尽。 「于兄弟——」 詹坤与灵狐北、荀原在远处呼唤。 于野抬手一指。 三人会意,急忙赶了过来。 街道、房舍、码头便在前方,一群汉子犹在冲着这边翘首张望。不想两头怪物俯冲而下,一路飞沙走石、墙倒屋塌,残肢断臂横飞,鬼哭狼嚎四起。 于野抓出一把符箓往下砸去。 「轰、轰、轰——」 巨响轰鸣,熊熊的烈焰吞没了街道、房舍、码头以及逃散的人群。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随后而至,祭出符箓、催动剑光。 短短的时辰过后,海边再也见不到一间房屋与一个活人,唯有烈焰滚滚、浓烟弥漫…… 于野收起两头金螈,与詹坤、荀原、令狐北原路返回。 陷空山依然火光熊熊。 而山谷当间却塌陷了一个大坑,并从中冲出两人,正是铁杉与于天师,各自飞剑盘旋而杀气不减。 六人汇集一处,就此往南疾行。 赖泰已死,却还有一个赖冕,谁也不敢耽搁,只想远离险地。 而离去之前,于野围绕着陷空山转了一圈,他拿出一坛酒「啪」的捏碎,甘冽醇香的酒水化作一蓬烟雨散落在山谷之中。 他在致敬邪罗子的快意恩仇、无怨无悔! 他在祭奠苏丘子、穆元子的悲壮仙途,与未酬的壮志! 或许,他想以酒代言,宣泄他心头的郁闷! 归元子,始终没有露头。一位高人,一位有过交情的故人,本想他在关键时刻挺身相救,谁想那个老滑头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怨恨归元子的见死不救? 尚不至于。 缘来,相识于江湖;缘去,相忘于江湖。缘来缘去,天长地远,各自安好…… …… 两日后。 一位中年男子御风而来。 曾经熟悉的扶余岛,已是面目全非。海边的码头、街道、房舍,尽皆变成了一片废墟。而陷空山更是山谷塌陷,尸横遍地,血腥未散,惨烈的场景令人触目惊心。 中 年男子落在山谷之中,禁不住闭上双眼,却又满脸怒容,而神色狰狞。 几道人影惶惶而至,应为幸存的筑基散修,出声道—— 「赖前辈,我扶余岛两百多人伤亡殆尽,赖泰前辈身陨道消,陷空山与扶余镇化成焦土,仅有我兄弟四人侥幸逃脱。」 「肇事者乃是此前抓获的九位修士,借猛兽冲破地牢禁制,赖泰前辈斩杀两人,却被其中的元婴修士自爆元神,最终与他同归于尽。」 「余下六人恢复修为,一时所向无敌。其为首者相貌年轻,最为毒辣,接连斩杀三位金丹前辈,并驱使两头极为凶猛的四翅怪兽,哦,他被称为于兄弟,已带着同伙逃往燕州方向……」 「呼——」 赖前辈,或赖冕,吐了一口闷气,缓缓睁开双眼,而心头的怒火更盛、杀机更浓。 苦苦经营了两百余年的扶余岛,一夜之间化为废墟。他的兄弟与他的手下,还有他豢养的海贼也伤亡殆尽。 此恨难消,此仇必报! 而唯一知晓的便是那个相貌年轻的仇敌,他姓于,金丹修为,驱使两头四翅怪物。 够了! 只要他逃往燕州,终有找到他的那一日…… …… 海面上,有人踏波而行。 是位老者,相貌清癯,大袖飘飘,颇具仙风道骨,俨然一位仙道的高人,却依然满身油污、系着围裙,并前后张望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听说红衣寻来了! 天没亮,他便吓得逃出了扶余岛。所幸没有发生意外,再次逃脱了一劫。而接下来又将逃往何方,才能远远甩开那个女子的纠缠呢? 唉,这些年来真是不易,为了躲避一个女人,他归元子不得不混迹于仙门与江湖之间,又从大泽辗转海上,而哪怕是飞越整个蕲州,并躲到地下的洞穴里,最终依然被她一路寻来。 女人啊,真的得罪不起! 而于野怎会认识红衣呢? 那个小子不会在欺骗老人家吧? 呵呵,他倒是本事不小,竟然修成了金丹,并带着一伙蕲州修士来到燕州。不过,他倒是够蠢,竟被同伴坑害,即将被炼制人丹。 而本老人家已为他指明生路,能否逃出生天,全凭他的造化。倘若他不辨吉凶、不懂自救,又修的哪门子仙,死了也是活该! 岂不闻,自救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 第三百零七章 初见 「嘎、嘎——」 「啾、啾——」 「叽、叽——」 各种鸟鸣声响彻不绝。 青天白云下,成群的鸟儿在飞翔盘旋。 难得见到这么多的海鸟,燕州应该已相去不远。 「哎呀——」 于野抬头张望之时,胸前一阵疼痛。他暗暗呻吟一声,依然余悸难消。 他的道袍裂开一个破洞,可见胸口一片淤青。幸亏龙甲护体,堪堪捡了条性命,却已伤及脏腑,当时差点支撑不住。元婴高人的强大,着实出乎他的想象。而他接着扫荡扶余岛,大开杀戒,为了躲避赖冕的追杀,又在海上狂奔了五日,直至遇到这座小岛,这才与几位同伴停下来稍事歇息。 几位同伴的狼狈也相差仿佛。 置身所在,位于岛上一处落满鸟粪的露天洞穴之中。铁杉与令狐北、荀原、詹坤、于天师便坐在他的身旁,一个个衣衫不整、神色疲倦,忙着吐纳调息。 蕲州一行,仅剩下六人。 邪罗子、苏丘子、穆元子已身陨道消。 虽然并不喜欢邪罗子,却为他的悲壮而动容。纵然他擅长阴谋算计,亦曾祸乱仙门、逐利忘义,而当生死降临,他毅然选择了决绝与无畏。 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值得敬重! 苏丘子与穆元子,则是死得有些憋屈。两位门主固然精明世故,为人倒也本分,只可惜欠缺了几分运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谁也不知道何时死去,又是怎样的一个死法。 且求不留遗恨! 七个月,百万里的路程。燕州,已近在眼前。一片陌生的天地,一段未知的前程。吉凶祸福无从知晓,艰难险阻难以预料。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塞入嘴里,缓缓闭上双眼……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七日之后。 小岛乃是海鸟的栖息之地,喧闹的鸟鸣声昼夜不休。而成千上万的海鸟,倒是能够扰乱神识、遮掩行踪。 「各位——」 经过了一番休整,众人已恢复了常态。生死过后,依然要继续前行。 铁杉拿出一个纳物戒子,道:「我师兄与苏兄、穆兄先后道陨,令人悲恸。而此行虽然折损惨重,却也不无收获。」他从戒子中取出四个小巧的丹瓶与一枚玉简,示意道:「我侥幸得到我师兄的遗物,却不敢藏私,我献出他抢来的四枚结婴丹与功法,与各位分享!」 结婴丹,拿活人炼制的丹药,虽然耸人听闻,却也极为珍贵稀有。尤其对于一个金丹修士来说,其价值更加难以估量。 功法名为《天机诀》,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等九层境界的修炼法门,比起蕲州的功法更为高深、也更为完整。 铁杉之外的四位金丹修士分别得到一枚结婴丹,又相互传阅功法。而想到丹药与功法的来历,各自又唏嘘不已。 而如此珍贵的机缘,与于天师无关,他却随遇而安,没有任何抱怨。能够活着抵达燕州,已是心满意足。何况他捡取了几个纳物戒子,也算有一番收获。 「此去为免不测,你我务必熟知燕州各地的口音、习俗等等。从扶余岛贼人遗留的图简得知,燕州方圆百万里,分为九方十八郡,大大小小的仙门不计其数。接下来又将何去何从,各位不妨合计一番。」 「燕州如此之大,着实难以想象。」 「嗯,你我总不能四处游荡,且找家仙门落脚,尝试闭关结婴。」 历尽辛苦来到燕州,无非寻仙仿道,以期结成元婴,追求更高的成就。如今有了结婴丹与功法,未来的仙途似乎一片光明。 于野收起丹药,将功法玉简转交给了身旁的于天师,然后抬头看向那天上飞翔的鸟儿,默默纠结着之后的行程。 之所以纠结,因为他有两个去向。 一是青萝在外漂泊多年,应该帮着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不过,暗中询问之时,青萝听说要将她送回魔门,或送回家乡,顿时恼怒起来,遂即不再理他。 二是前往天机门,寻求神器的来源与真相。 从伯奇的口中得知,天机门曾经抢得九件神器,所丢失的星矢、星海与紫星不过是其中的三件,至于神器的来历与用途,或许只有天机门的前辈高人知晓。 而他若是带着三件丢失的神器前往天机门,凶险可想而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燕州九方,为朔方、虞方、昆方、百方、琼方、炎方、泉方、鬼方与五原,另有十八郡,为别为苍梧、合浦、九真、日南、乐浪、郁林、玄菟、真番、江夏、零陵、临屯、云夏、玄土、安平、上谷、弘农、东莱、扶风。哎呀,如此广袤的地域,如此多的地名,叫人不知该往何处!」 詹坤与铁杉、令狐北、荀原在查看燕州的舆图,商议着以后的行程,而面对蕲州广袤的地域与众多的地名,一时难以选择。 「我师兄生前说过,他想拜入天机门。据悉,天机门乃是燕州六大仙门之一。俗话说,人行高处,鸟择高枝,你我不妨前往天机门,或有一番机缘也未可知。」 「嗯,所言在理!」 「天机门位于五原的云夏郡,此去路途遥远,且地域陌生,不敢大意啊!」 「于兄弟,你意下如何?」 众人看向于野。 于野却看向身旁的于天师,问道:「于兄?」 「呵呵!」 于天师谦逊一笑,道:「在下修为低微,不敢前往大门大派,且求一家擅长炼器制符的仙门栖身,足矣!」 于野点了点头,道:「抵达燕州之后,再议不迟!」 虽然燕州已近在眼前,却尚未亲临实地,眼下诸事不明,多说无益。 众人达成一致,找出服饰更换。 燕州的衣着与蕲州略有差异,而各自缴获甚多,找出几件合体的衣物并非难事。 于野换了一身粗布袍子。 几位同伴也打扮成散修的模样。 毕竟杀了扶余岛的两百多贼人,倘若走漏了风声,难免惹祸上身。 片刻之后,众人收拾妥当,相继踏剑而起,穿过飞翔的鸟群往东而去…… 燕州。 昆方。 扶风郡。 元宝镇,一座滨海小镇, 与蕲州的集镇相仿,只是房舍与街道随处可见海风侵蚀的痕迹。而街上的店铺众多,行人的衣着齐整,且不乏修仙者的身影,自有几分异域的景象。 初见客栈,乃是小镇唯一的客栈。 来自蕲州的一行六人抵达元宝镇之后,便住在初见客栈。得知住客乃是修士,客栈拒收金银,改收灵石,并声称是扶风各地的规矩。入乡随俗,众人不敢质疑,由铁杉拿出五十块灵石包下一个小院,算是就此安顿了下来。 初次来到燕州昆方的扶风郡,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唯有在小镇住上一段日子,方能熟悉本地的风土人情。此外,结交仙道人物,探听各地仙门的动向,以便于决定日后的行程。 众所周知,于野与元婴高人拼了一回。他虽然没有大碍,而内伤并未痊愈,便独自待在客房中静修。至于铁杉、令狐北、詹坤、荀原与于天师,每日早出晚归,或结交道友,或设法打探消息。 有道是,物 离乡贵,人离乡贱。远离了蕲州,也远离了仇恨。曾经打生打死的对手,如今成了患难与共的知己好友。 转眼之间,又是多日过去。 客房内。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木榻上,堆积了一层灵石碎屑。借助于天师《裂石诀》的小法门,使得行功疗伤、吐纳调息事半功倍。而灵石的消耗也随之倍增,所幸他最为不缺的便是灵石。 于野吐了口浊气,凝神内视。 胸口的淤青消失,内伤已经痊愈。而修为也步入金丹一层后期,境界略有提升。气海之中,金丹与星矢的情形如旧。青萝依然独守一隅,谁也不理的安静模样。 于野无奈的摇了摇头,翻手拿出一个纳物戒子。 戒子与他的纳物铁环颇为相似,封有一层禁制,却已威力大减。强行用力一抹,禁制「啪」的崩溃殆尽。神识浸入其中,收纳的物品一目了然。 于野却是意外不已。 邪罗子与赖泰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捡取了一个戒子,始终无暇查看,不想竟是赖泰的遗物。因为其中不仅有为数众多的丹药、药草、丹炉之物,还有各种炼丹的功法玉简,以及成堆的金银财宝与十多万块灵石! 天呐!想必赖氏兄弟盘踞扶余岛两百年间所攫取的财物尽在此处! 足有十二、三万块灵石! 便是蕲州的四大仙门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灵石。 却不仅于此,两百多瓶丹药均为修炼、疗伤,或筑基、结丹的灵丹妙药。另有两瓶单独存放的丹药,各有字符标识,一为结婴丹,天梁门叶堂主定购;一为化神丹,天机门孟长老定购。 于野脸色微变,似乎吓了一跳,顿时后脊背发冷,暗暗倒抽一口寒气! 天梁门与天机门,岂不正是燕州赫赫有名的两大仙门?而两大仙门的弟子,竟然向赖泰求购丹药? 怪不得赖氏兄弟盘踞海岛为贼,并且杀人炼丹,劫掠海船,无恶不作,原来他勾结仙门,故而有恃无恐、无法无天。 既然如此,赖氏兄弟之一的赖冕尚在。他所聚敛的财物被人抢夺一空,他又岂肯善罢甘休…… 第三百零八章 七杀魔门 于野推开房门。 小小的庭院与四周的几间客房,便是蕲州一行六人的住所。而几位同伴外出未归,院子里颇为安静。 三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 而简陋的小院无花无草,倒是院外耸立着一株老树,枝叶婆娑、春意正浓。 于野走到院中,挥臂伸展着腰身,真气在体内流动,筋骨发出一串轻微的脆响。恰好午后的日光打在脸上,他不由得抬起头来而微微眯缝着双眼。 嗯,即使不闻不睹、屏蔽视听,也能够感受到春光的暖意与灵动的气机,使人彷如与这天地浑然一体,喘息之间日月更替,心念一动而斗转星移。 嘿,有趣! 便这么昂着头,舒展双臂,仿佛神魂随风而起,飞过小院、掠过街道,悠悠然直上天穹。而天外又是什么样子…… 于野傻傻伫立片刻,收敛心神,咧嘴一笑,撩起衣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手掌一翻,拿出两枚玉简。 整理赖泰遗物的时候,再次有所发现。一个是图简,与所知的燕州舆图不同,其中标注了九方十八郡的数百家仙门的具体所在。一个是玉简,乃是各家仙门与扶余岛交易的账单,详细记载了某门、某派、某人所购买的丹药名称,灵石价目,以及交易的年月,前后竟然横跨了一百多年之久。其间该有多少无辜者遇害,又有多少道貌岸然之辈籍此提升修为而摇身变成了德高望重、叱咤风云的仙道高人! 这份账单,无疑便是各家仙门勾结海贼杀人炼丹的罪证! 而正义与公理何在? 于野的心头忽然有些沉重,他收起了玉简,转动着左手的纳物铁环,默默想着心事。 扶余岛之战,虽然杀了一两百个贼人,彻底捣毁了陷空山,却难免有漏网之鱼。而赖氏兄弟的赖冕也依然活着,必将后患无穷。 「吱呀——」 院门推开,令狐北、铁杉、荀原、詹坤走了进来。最后现身的乃是于天师,他手里拎着一个食匣。 「于兄弟——」 「嗯,气色不错!」 「于野,我等有事找你商议!」 「各位、各位,坐下边吃边说——」 几位同伴皆面带笑容,神色轻松。 于天师随后关闭了院门、封了禁制,拿出食匣中的酒肉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于野与众人围坐一起,然后举杯共饮,品尝着菜肴,便听詹坤等人相继出声道—— 「于兄弟静修多日,有所不明,且与你分说一二。燕州与蕲州不同,没有国与国之分,只有修仙家族掌控的十八郡,各自管辖属地的凡俗民众。而家族与各地仙门素有渊源,皆根基深厚不容小觑。不过,仙门的规矩倒是与蕲州相仿,仙凡和谐共处互不相扰,燕州九方的情形大抵如此!」 「据说燕州有六大仙门,分别为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其中又以天机门最为强大,详情不甚了了。」 「多日来,我等见识了本地的风俗,也尝试着改变了口音,并结交了几位同道中人。千里之外有一家小仙门,可借传送阵直达扶风城。再由扶风城的传送阵,便可前往燕州各地。」 「铁兄、荀兄、詹坤与我本人,皆有意前往五原云夏郡的天机门。而铁兄持有天机门令牌信物,或许方便行事。」 「天机门的令牌应该来自伯奇,为我师兄所得,却最终落在我的手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据悉,扶风与云夏交界之地,有家天巧门,为炼器制符的门派,我有意前去拜访一二……」 「于兄弟,你有何打算?」 于野获悉了燕州的大致状况与几位同伴的意向,并未忙着答复,而是放下酒杯,道:「铁长老……」 「唤我铁兄!」 铁杉急忙提醒道,他也是人老成精,知道长老的称呼与散修身份不符,自然不肯露出破绽。 「恕小子冒昧,铁兄!」 于野拱了拱手,道:「仙门令牌拿来我看——」 铁杉递过来一块白色的玉牌,两寸大小,形状精美,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一个「奇」字。 于野微微皱眉,道:「不管是前往天机门,还是行走各地,这块令牌切勿轻易示人!」 「哦?」 铁杉不解。 詹坤似有所悟,微微点头。 于野将玉牌还给了铁杉,却又翻手拿出另外一块玉牌递了过去。 铁杉接过两块玉牌左右端详,惊讶道:「一模一样,唯有字迹不同……」 于野伸手端起酒杯,默默饮了口酒。 他拿出的玉牌与伯奇的令牌一模一样,只是「和」字与「奇」字不同,却始终被他当成裘伯的遗物,并猜测裘伯的名讳便是裘和。 而此时此刻,他又起了疑心。 他的玉牌来自冯老七,若是裘伯之物,为何没有随身携带,而是遗落他处?难道裘和另有其人,只是恰巧与裘伯同姓? 不过,神器事关重大,即使伯奇与裘伯等人死了,有关当年的往事也不会烟消云散。 「于野,你这块令牌来自何处?」 铁杉看着两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依然错愕不已。 「我说了,也没人信啊!」 「为何不信?」 「我的这块令牌,为一江湖好友所赠!」 「不敢相信……」 于野饮了口酒,淡淡笑道:「当年伯奇出海追查宝物至今未归,倘若天机门知道他的下落,又将怎样呢?」 如此简单的道理,铁杉等人不是不懂,而是事不关己,难免心存侥幸。 「嗯,此物留着是个祸害!」 铁杉将伯奇的令牌「砰」的捏得粉碎,拍了拍手,道:「即使没有令牌,也不妨走一趟天机门。我等打算明日启程,你是否同行?」 「到了扶余城,再说不迟!」 于野依然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 他取回他的那块玉牌,拿在手中默默端详…… 是夜。 客房中。 于野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阖,状似入定,却轻声唤道:「青萝、青萝……」 无人回应。 他早有所料,继续唤道:「青萝,我有话说,小丫头,快快醒来……」 过了许久,识海中响起一声抱怨—— 「哎呀,何故扰我静修?」 「我已抵达燕州昆方的扶余郡。」 「知道啦!」 「几位道友欲往天机门,只怕我不便同行,不知你的魔门位于何地,我想问……」 「七杀门早没了,何必多问!」 青萝忽然失去耐心,话语声多了一丝怒意。 「啊……你所说的魔门便是七杀门?」 「不然呢,你的七杀剑诀从何而来?」 「嗯嗯,还有天罡经……」 「天罡经来自域外,与魔门无关。」 「域外……不会是蕲州吧?」 「小子,你这般拐弯抹角,累不累呀。我实话说了吧,七杀门位于鬼方的东莱郡,却已被五大仙门所灭,我不过是遇难幸存下来的一缕残魂。你若执意寻找 魔门,来日我必将我带你前往九幽谷,开启九幽之塔,成就仙道至尊,或能打开幽冥之门也未可知。而在此之前,你首先要活下来,修至元婴境界,否则一切无从谈起!」 「不……慢点儿说……」 众多讯息像是惊涛骇浪骤然袭来,使得于野一时应接不暇。 「哼,你已抵达燕州地界,若非性命攸关,你的七杀剑气与星矢少用为妙!」 便听青萝哼了一声,道:「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如实相告,不愿妨碍你的修行罢了,再敢与我耍弄心机,小心我揍你哦!」 气海之中,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挽袖子挥拳头,凶巴巴的样子。 「罢了、罢了!」 于野连忙求饶。 待识海与气海回归寂静,他悄悄舒了口气,又禁不住回想着青萝的每一句话,心绪再如惊涛骇浪般起伏不息。 无论是蛟影、还是青萝,那个丫头对于她的来历始终讳莫如深,而今日再三逼问之下,总算让她吐露了几分实情。 已知燕州有六大仙门,分别以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命名。七杀门,乃是唯一的魔门,竟被其他五家仙门联手覆灭,而青萝竟然是唯一的幸存者,却也仅剩下一缕残魂,可见当年灭门之战的残酷无情。 再联想到伯奇所追查的宝物,或许来自那场灭门之战。由此推测,神器本是七杀门的宝物,为五大仙门觊觎已久,便联手灭门夺宝,不想混乱之中竟被几个弟子窃走宝物,这才有了裘伯等人逃亡海外的一段往事。 而青萝早已知晓神器的由来,却怕泄露玄机,便逼着他炼化蛟丹,又因彼此心神相通,暗中引导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如若不然,纵使他机缘逆天,也难以找到三件神器。而她最终的用意是借他之手为七杀门报仇,还是帮他成就仙道至尊,打开所谓的幽冥之门? 九幽之塔,或与七杀魔门有关。而幽冥之门,又是什么所在? 怎奈她不肯多说一句,却再次逼他提升修为。而从误入仙途修至金丹一层,耗时六十余载,倘若修至元婴境界,岂不是要数百年之久? 嗯,那个丫头乖巧时,宛如精灵,歌舞曼妙,甚是讨人喜爱;而她一旦任性发怒,也是极为的吓人。 既然去不了七杀门,是找个地方隐居修炼,还是效仿当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如今也着实与当年初到蕲州的情形相仿,只是几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换成了一帮老女干巨猾的金丹高手。 而七杀门已灭,他于野既然修炼了七杀剑诀,岂不成了魔门唯一在世的传人…… 第三百零九章 波澜欲起 元宝镇往东千里,有座灵山,奉山。 舆图所示,此地有家仙门。 这日午时,六位散修模样的男子来到奉山脚下。其中的两位老者,乃是铁杉与令狐北;三位中年男子,荀原、詹坤、于天师;还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自然便是于野。一行离开了海边小镇之后,于正午时分赶到此地。 可见前方矗立着一道白玉牌坊,上有奉天道境四个大字,左右的石柱上分别刻着一行字迹:千古灵山昇真炁,万载日月化仙羽。 「奉天门!」 「一家小仙门,如此气派!」 「山门无人,各位稍候片刻——」 正是要找的奉天门,却未见把守山门的弟子。 詹坤走到山门前,拱了拱手,出声道:「我等欲借传送阵一用,请贵门行个方便!」 片刻之后,便听话语声响起—— 「各位欲往何处?」 像是空山回音,依然未见人影。 「扶风城!」 「入门右行,百丈之外,便为传送阵,每人五十块灵石!」 「啊……多谢!」 詹坤道了声谢,与众人使个眼色,然后相继踏上石梯、穿过山门,循着小径往右而行。铁杉与令狐北、荀原左右张望,暗暗好奇不已。 虽然山门看着气派,却无人把守,想必小门小派,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而传送一人收取五十块灵石,倒是价格不菲。 于野与于天师随后而行, 转过一片林子,眼前出现一座石台。台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似乎已等待多时,伸手指向身旁的石匣,催促道:「三百块灵石!」 「呵呵!」 詹坤笑了笑,便想调侃两句。借用传送阵而已,六个人却要三百块灵石,这家仙门虽小,却擅长生财之道。而他话未出口,又神色一凝。 中年男子竟是一位金丹三层的高手? 詹坤暗暗一惊,急忙上前几步,乖乖拿出灵石放入石匣之中。 令狐北与铁杉、荀原也不敢托大,各自举手行礼。 于天师与于野摇了摇头。 看守传送阵的弟子都是金丹修为,这是一家怎样的小仙门? 「扶风城相距遥远,一次传送两人!」 中年男子不容置疑道。 詹坤与令狐北踏上石阶,先行走入阵法之中。随着光芒大作,两人失去了踪影。铁杉与荀原随后传送,接着便是于野与于天师。 当阵法光芒再次闪烁,忽听中年男子说道:「尔等并非散修——」 于野顾不得多想,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猛然吞噬而来,他与于天师瞬间陷入一片虚无之中,霎时光芒大作、风声呼啸…… 片刻之后。 六人再次相聚,却躲在一堵石墙背后窃窃私语—— 「那人看出你我不是散修?」 「哎呀,散修的手头多不宽裕,如何一把拿出三百块灵石,并为他人代付费用,显然已露出破绽。」 「不仅如此,方才有人询问我与于兄弟是否来自海外,被我二人否认。」 「咦,并未询问我等的来历呀,莫非于野看着年轻,故而惹人猜疑?」 「换个地方说话,走——」 六人散开,分头匆匆离去。 离开传送阵所在的院子,乃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各种装扮的修士随处可见。街道两侧则是楼阁林立,房舍店铺鳞次栉比。远处更是城廓延绵,一派壮观繁华的景象 此地,便是扶风城,也是管辖整个扶风郡的郡城所在。 于野与于天师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全无半点兴奋与好奇,反倒是前后张望,惴惴不安的样子。 踏上燕州的初次远行,便露出了破绽。 此外,看守传送阵弟子竟在查询海外修士,或与赖氏兄弟的赖冕有关。 一家酒肆,食客盈门。 于野与于天师走入酒肆之中,要了一坛酒与两盘菜肴。便在两人吃喝之际,铁杉与令狐北,詹坤与荀原,也相继走了进来,分别在邻桌坐下,彼此佯作互不相识,却暗中传音对话—— 「各位,情形如何?」 「途中未见异常。」 「呵呵,灭了扶余岛,杀了赖泰,皆非同小可,你我担惊受怕也是难免!」 「不,赖氏兄弟与燕州的仙门、家族均有往来,万万不可大意!」 「于兄弟?」 「此地不宜久留,回头再说……」 众人吃喝过罢,依然分头离开,却未敢在城中闲逛,而是原路返回。 于野与于天师抵达之前的院子,选择了另外一座传送阵,分别拿出一百五十块灵石,就此传送而去…… 便在他二人离去之后,相邻的阵法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此人身着玄色长衫,修士的装扮,方脸膛留着短须,身材相貌倒也寻常,而一双细目却透着幽幽的冷芒。 他鹰视狼顾般的走出院子,挥袖一甩踏空而起。 城中的高楼,便是城主的府邸所在。 男子直奔高楼飞去,又熟门熟路落在一处庭院之中。 宽阔的庭院为树木掩映,花团锦簇,池鱼游水,幽静而又雅致。 与此同时,一位老者出现在池边的亭台之上,不满道:「赖冕道友,你此前已发出信简,今日又亲自登门,莫非信不过班某?」 「班城主!」 扶风城的城主,班凌,五六十岁的模样,服饰考究,须发整齐,面色红润,像是一位富家翁。 赖冕径自走上亭台,漠然道:「信简虽然快捷,却有诸多不便。我已先后前往上古、江夏、弘农各郡,今日方才抵达扶风,只为当面禀报班城主。」 「呵呵!」 班凌的眼光一闪,拈须笑道:「言重喽,你我不过是买卖上的往来!」 「此事恰与买卖有关!」 「哦?请坐——」 亭台中铺着草席,摆着蒲团、木几。 两人相对而坐。 「我接到信简之后,便已吩咐弟子多加留意,却并未发现海外修士,你的扶余岛究竟出了何事?」 「一群海外修士将我扶余岛的陷空山洗劫一空,并且杀了赖泰,抢走丹药交易的账目,如今已流窜到燕州。」 「啊……」 班凌脸色微变。 「倘若账目泄露出去,后果又将怎样?」 赖冕神色如旧,却话语逼人。 「哼,你倒是无妨,而班某的名声必然受损,燕州仙道亦将掀起轩然大波。你……你兄弟二人缘何这般大意啊?」 「并非我兄弟大意,而是从前相识的一位天机门道友招来的祸端。」 「那人是谁?」 「伯奇,却被人吞噬了元神,早已魂飞魄散。」 「咦,这帮海外修士如此凶狠,可知具体来历、姓名,有无特征?」 「一群来自蕲州的修士,为首之人姓于,相貌年轻,金丹修为,豢养两头四翅巨兽,驱使一把紫色飞剑。」 班凌点了点头,道:「我即刻派人前往各郡与天机门,请求几位老友相助。」他忽又看向赖冕 ,红润的脸色竟然透着冷意,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张扬,否则九方十八郡再无你赖冕的栖身之地!」 月明风清。 六道人影穿过山林而来。 林间有块草地,甚是僻静。 一位老者举手示意,道:「各位,在此歇宿一晚——」 令狐北。 同行的五位同伴正是铁杉、荀原、詹坤,以及于野与于天师。 众人落下身形,神态倒也轻松,而回想起一日的行程,又各自感慨不已。 清晨启程,便不断辗转于各地的传送阵之间,如此整整奔波一日,终于在晚间抵达扶风郡与云夏郡的交界之地。而虽然一日行程二十余万里,却每人耗去了数百块灵石。燕州借用传送阵的费用之高,即便是令狐北与荀原也直呼肉疼。 而各自身家丰厚,倒也不缺灵石,却怕泄露行踪,招来无妄之灾。于是六人分批赶路,之后再去约定的地方碰头。 惊弓之鸟,也不外如此。 「于野,你说赖冕追查我等的下落,有何凭据?」 「赖冕不过一散修,为非作歹的贼人,各地仙门与家族岂肯受他驱使、为他所用?」 「于兄弟,你不妨道明实情。这般东躲西藏,绝非长久之计!」 今日连番长途奔波,更像是逃亡,而起因便是在奉天门露出破绽,扶风城遭遇查询来历,接着于野又提到了赖冕,种种不祥之兆令人惶惶难安。 于野没有多说,拿出一枚玉简。 令狐北接过玉简,微微惊讶,随后众人传阅,同样难以置信。 「售卖丹药的账单?」 「各地仙门与家族的结丹、结婴、化神的丹药竟然来自赖氏兄弟……」 「岂有此理!仙门乃是传道之地,本该修身济世,却勾结海贼杀人炼丹,天理何在、正义何在?」 「本想燕州乃是仙道乐土,谁想藏污纳垢,如此龌龊不堪,你我岂不是明珠暗投、自毁前程?」 亲眼目睹了赖氏兄弟勾结仙门的罪证,不管是令狐北,还是铁杉、荀原、詹坤,皆义愤填膺。 于野不予置评。 身旁的于天师摸出一个酒坛子与几个酒碗,离开扶风城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忘了购买几坛当地的美酒。 众人愤怒过罢,忽然安静下来,各自端起一碗酒,默默品尝着酒水的辛辣与苦涩。即使铁杉也饮了一碗酒,郁郁之情难以释怀。 燕州,并非仙道乐土。其混乱之象,已远甚于蕲州。而千辛万苦而来,是知难而退,就此放弃,还是逆流而上,执着前行? 片刻之后,令狐北吐着酒气道:「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物竞天择,且求独善其身!」 铁杉与荀原微微颔首,深以为然的样子。 詹坤端起酒碗,笑道:「呵呵,道虽弥,不行不至。同饮此酒,你我共勉——」 于天师附和道:「行而不辍,未来可期,同饮——」 于野也举起手中的酒碗,却见酒水倒映着天上的明月。水光月华闪烁之间,彷如波澜欲起…… 第三百一十章 守拙方远 山坡上,矗立一块石碑,丈五高、尺余厚,上面刻着两行大字:天巧不工,守拙方远。 石碑的旁边,一条石径延伸而去,直达数里外的一座山峰,天巧峰。 天巧门。 一家擅长炼器制符的仙门。 却无人看守山门,也未见护山的阵法,远近自然天成,处处透着远离尘嚣的宁静。 于野在山门前伫立片刻,转而背起双手,无聊般的踱着步子。 百丈之外,铁杉、令狐北等人躲在树荫下歇息,却唯独不见了于天师。因为他已前往天巧峰,伙伴们在此等待他的归来。 于天师是位炼器高人,不喜欢比凶斗狠,且修至筑基圆满多年,亟待找到一个栖身之所。何况他也不愿连累众人,昨日寻至此处之后,今日便去拜山访道,却不知他能否如愿。 就此往东两日的路程,即可抵达五原地界。天机门所在的天柱山,便位于五原的云夏郡境内。 许是邪罗子的缘故,铁杉想要前往天机门寻觅机缘。令狐北、荀原等人向往名门大派,也想走一趟云夏郡开开眼界。 一道剑光从天巧峰的方向飞来。 转瞬之间,于天师落在山门前,满面春风道:「于兄弟,我不走了,以后便留在此地!」 「哦?」 「我方才拜访了天巧门的门主与几位长老,相互探讨了几句,许是见我本事尚可,抑或山上缺少炼器高手,便诚意邀请我留下,并委以堂主的重任!」 「嘿!」 于野禁不住开怀一乐,道:「天巧门倒是有识人之明,想必不会委屈了于兄!」 令狐北、铁杉、荀原、詹坤走了过来,纷纷举手道贺。 于天师能够找到栖身之所,众人由衷的为他感到喜悦。 于天师拱手致谢,道:「呵呵,我如今也算半个主人,请各位就此盘桓两日,山上设有传送阵……」 「不!」 于野与令狐北、铁杉等人摇了摇头,打断道:「于兄,你初入仙门,人地两生,以后凡事多加小心!」 令狐北与铁杉、荀原、詹坤会意道—— 「于道友,告辞!」 「天师,多多保重!」 「五原的云夏郡已相去不远,我等御剑前往。」 「天师,来日有缘再会!」 于天师始料不及,顿时愣在当场。 这是同伴们不愿连累他,即使传送阵也弃之不用。 「各位——」 相处已久,亦曾生死与共,而分别就在眼前,于天师忍不住便想多说几句,却见众人已相继转身离去,唯有于野依然留在原地。他忙上前几步,道:「于兄弟,记得天巧峰,不管以后如何,切莫忘了为兄……」 而他话音未落,手中多了一枚纳物戒子。 于野咧嘴一笑,冲他摆了摆手,转身踏剑而起,转瞬掠过林稍远去。 于天师看向纳物戒子,微微一怔。 戒子中不仅收纳着两万块灵石,还有一枚结金丹,一枚结婴丹,两个精巧的丹炉,为数众多的灵药,以及几篇炼丹的功法秘笈。 「兄弟……」 于天师禁不住心头一热,感慨无言。 灵石、秘笈倒也罢了,结金丹,为结丹所专用,乃是燕州特有的丹药,对于筑基圆满的修士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机缘。结婴丹,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而于野为了他长远着想,竟然将铁杉送他的结婴丹留了下来。 兄弟,愿你此去前程远大,来日但有所需,天师必然竭尽所能…… 四月。 五原 。 云夏郡。 广丰城。 一座占地数里的小城。 没有城墙与城门,数百间房舍聚集为城,更像一个大的集镇,且街道狭窄、店铺老旧、楼阁古朴,便是街头的老树也有千年之久。 这是一座偏僻的古城。 于野与詹坤走到陌生的街道上,皆风尘仆仆的样子。 与于天师分别之后,便御剑赶路,耗时三日,抵达五原云夏郡的地界。接着又穿越了数万里的崇山峻岭,终于在四月的上旬赶到了广丰城。zbr> 舆图所示,云夏郡的郡城,为夏城。夏城的千里之外有座天柱山,便是天机门所在。而眼前的广丰城,距夏城尚有十万里之遥。若想缩短行程,避免长途跋涉之苦,唯有借助传送阵。 却不知广丰城的传送阵位于何处。 散开神识看去,城内的住户足有三四百,男女老幼上千,并且发现多位修士的身影,而一时虚实不明。 行走之间,詹坤抬手一指。 于野心领神会,随他走入另外一条街道。 行不多远,前方是座两层的木楼,挑角飞檐,古色古香;木楼的旁边是个院门,竖着一根旗杆,挂着一串灯笼,顶端悬着一面旗幡,上有广源客栈的字样。 走入院门,院门内的一侧与木楼连通,为酒楼与客栈的柜台,有掌柜与伙计在忙碌。 于野与詹坤寻至柜台,自称玄土郡云游的散修,随意编造了两个假名字,然后要了两间客房。客房位于后院,乃是一排陈旧的石头屋子。门前的树荫下站着三位老者,正是先到一步的令狐北、荀原与铁杉,却依然佯作不识而相互回避。 「呵呵!」 于野走入客房,正要关门,詹坤跟了进来,苦笑道:「这般躲躲藏藏,与贼人何异!」 正如所说,蕲州一行远赴异域,只为寻觅仙缘而来,如今却像是干了坏事的贼人而整日里提心吊胆。 「赖冕才是贼人!」 于野关上房门,径自走向床榻坐下。 詹坤打量着简陋的客房,依旧是一脸的苦笑,他扯过一条凳子坐下,揶揄道:「强者为尊,弱者为贼,你我遭受欺凌,却只能苟且求全!」 于野不以为然道:「蕲州仙门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与几位门主更是恃强凌弱、颠倒黑白的高手!」 他早已习惯了栽赃陷害与各种骂名,却并不放在心上。而只要他活着,他便会凭借他的拳头讨回公道! 「哦……」 詹坤尴尬一笑,道:「正所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砰、砰——」 有人敲门,传来伙计的呼唤声—— 「仙长,城主有请!」 于野与詹坤微微错愕。 在扶余岛遭遇凶险之后,直至深入燕州腹地,虽说处处小心,而一路之上倒也顺利。今日刚刚抵达一座偏远的陌生小城,尚未探明虚实,也未及歇息,便有城主邀请? 打开房门,伙计之外,另有一位筑基修为的中年男子站在庭院中,含笑道:「本城的规矩,但有外来修士到访,朴城主必然设宴款待,一是尽地主之谊,二是结交同道,切磋道法,广结善缘!」 令狐北、荀原、铁杉相继现身,另有四男一女走到院子里,显然也在朴城主的邀请之列。 而既为天丰城的规矩,似乎不便推辞。 「呵呵!」 詹坤与于野换了个眼色,笑道:「朴城主如此好客,我等何其荣幸也。这位道友如何称呼呀?」 「在下朴江,各位请——」 男子自称朴 江,相貌端正,礼数周到,倒是个好人模样。 「有劳朴道友带路!」 詹坤笑容憨厚,趁机又道:「想必你家城主是位元婴高人,却怕我等失礼,还多多指教!」 「我家城主金丹修为……」 见他二人说说笑笑很是轻松,众人也放下疑虑,结伴走出院子,彼此之间点头致意。 另外五位修士,其中的老者乃是金丹修为,余下的三男一女则是筑基修为。老者与年轻女子像是仙门中人,三位中年男子则是散修的装扮。 于野独自落在后头,悄悄呈现出筑基一层的修为,以免与他年轻的相貌相差太远。 一行出了客栈,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处高大的宅院门前。院门开启,众人在朴江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于野踏入院门之时,便听耳边传音:「此处有阵法,料也无妨!」 是令狐北在暗中提醒。 天丰城的城主仅为金丹高手,使得令狐北与铁杉、荀原少了几分顾忌。 走过宽阔的庭院,迎面是座大屋子。 一位男子站在台阶上,含笑道:「小城地处偏僻,难得各位道友来访,朴选子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请——」 此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身着丝质长衫,肤色白皙,留着黑色短须,金丹九层的修为,言谈举止甚为谦逊随和。 令狐北、铁杉等人见朴选子谈吐不俗,又为城主之尊,皆不敢怠慢,各自举手施礼。 屋内颇为宽敞明亮,却四壁空空,唯独当间的空地上铺着竹席,摆放着蒲团、木几、酒水、干果等物。 于野走到门前,依然左右张望,许是脑袋摇晃所致,头上的木簪子忽然滑落在地。他转身捡起簪子,而破旧的簪子已断成两截。 有人催促道:「请——」 朴江站在门旁,依然礼数周到,面带笑容,而眼光深处似有异样。 于野神色一动,举手道:「请——」 朴江却后退一步,为难道:「本人身份卑微,在门外伺候便可!」 「哎呀!」 于野忽然惊讶一声,道:「我有事在身,失陪片刻——」 而他尚未转身,一道剑光突如其来。 与此同时,四周光芒大作。 只见詹坤与令狐北、詹坤直奔门外冲来,却突然失去身影。 「砰——」 于野猝然遇袭,一时躲避不及,他索性强行冲开剑光的阻拦,闪身冲到了院子里。而他尚未凌空蹿起,一道阵法光芒当头罩下。 便听有人冷笑道:「呵呵,不过金丹一层,也敢故弄玄虚……」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行有去处 眨眼之间,整个院子笼罩在阵法的光芒之中。 于野被迫落下身形。 与此同时,阵法之外隐约能够见到几道人影,有朴选之与朴江,还有另外三位看不清相貌修为的男子。 却依然不见令狐北、詹坤等人的踪影。 浅而易见,院子与石屋分别设有阵法,即使他倍加小心,终究未能逃出陷阱。: 「朴城主!」 于野双脚落地,一手撩起衣摆,一手指向阵外的朴选子,叱道:「我等受邀而来,却这般相待,倘若你受人指使,敢问良心何安、人性何在?」 「咦,我受何人指使?」 阵法光芒闪烁,可见朴选子似乎有些诧异,遂又拈须一笑,道:「呵呵,广丰城不管他人恩怨,而无论何人来到此地,是生是死,朴某说了算!」 于野不禁微微一怔。 是他想多了。 且不说小小的广丰城极为偏僻,即使赖冕他手段通天,亦难以指使各家仙门、家族如数听从他的差遣。何况他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坏事,即便他想夺回财物与账单,也断然不敢过于招摇。 既然如此,朴选子又为哪般? 于野念头急转,扬声道:「朴城主,我等初来乍到,莫非有所误会……」 「呵呵,没有误会!」 却见朴选子摆了摆手,笑道:「只怪我天丰城过于贫瘠,灵石、丹药匮乏,全凭同道中人的馈赠,方得勉强度日。还请各位不吝相助,交出纳物戒子,朴某在此谢过了!」 「哦……」 于野终于明白过来。 所谓的馈赠,便是抢劫! 只要修士途经天丰城,便会被骗入城主府。朴选子则是结网以待,只等猎物上门而生杀予夺。 海岛成了杀人炼丹的贼巢,而小小的古城也变成了杀人越货的贼窝? 这是什么世道啊! 「呸!」 于野暗啐一口,怒道:「你也是修仙之人,却恃强凌弱、肆意劫掠,便不怕有违道心,招来天谴?」 「不怕、不怕!」 朴选子竟然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道:「尔等在我广丰城欺男霸女,朴某理当出手除害。何况杀人与修行无关,岂不闻道心存乎一念,勘破身外生死,自然境界有成!」 「你信口雌黄,骗不了他人。」 「呵呵,朴某乃是德高望重的城主,深得各方的拥戴,只要认定尔等的罪行,便不会有人质疑!」 「哼!」 于野闷哼一声。 朴选子不仅待客有道,生财有道,而且诡辩有道。 他竟然将过往的修士当成猎物,肆意猎杀为所欲为,无非是坐拥广丰城,倚仗他城主的威望而欺世盗名。 「我若是不答应呢?」 于野的眉梢斜挑,两眼中杀机涌动。 「哦?」 朴选子有些意外,道:「凭你金丹一层的修为,断然逃不出我的阵法……」 「既然逃不出你的阵法,你又何必在此啰嗦——」 于野话音未落,张口吐出一道微弱的光芒,小巧的星矢霍然暴涨,一道紫色的闪电带着风雷之势呼啸而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阵法光芒崩溃殆尽。 朴选子等人大惊失色。 与之瞬间,十余外的屋子呈现出来,却依然光芒闪烁,并传来「砰砰」的响声。 果不其然,整个院落均为阵法所笼罩,却阵中有阵,内外强弱有别。朴选子之所以带人围住庭院,便是怕他逃 脱。而几位同伴的处境不妙,想要破阵救人并不容易。 「杀了他——」 于野尚在迟疑,三道剑光急袭而至。 朴选子与两个金丹修士扑了过来,朴江与几个筑基修士则是祭出阵旗,企图再次将他困在阵法之中。 于野不敢多想,飞身蹿起,双手齐挥。 紫色的剑光击破阵法之后,仿若已消失无踪,而随着法诀催动,忽然带着风雷之声盘旋而回。朴江等筑基修士躲避不及,已被紫色的闪电相继洞穿腰腹而过。 紧接着一枚雷火符飞向朴选子与两位金丹修士,一枚雷火符飞向阵法笼罩的石屋。便听「轰、轰」雷火轰鸣,威势爆发,逼得朴选子三人的攻势一顿,继而石屋摇晃、阵法「喀喀」作响。 与此瞬间,两头庞然大物霍然现身,相继冲着石屋狠狠撞去,又是「轰、轰」连声巨响,坚固的阵法「砰」的裂开一道豁口,遂即从中蹿出几道人影,正是令狐北、铁杉、荀原、詹坤,还有一位老者与一位女子,皆手持剑光而面带杀气。 于野再次抬手一招,两头怪物凭空消失。 形势突然逆转,朴选之与两位同伴急忙后退,却有几位筑基修士从远处赶来,还有十多个的炼气修士出现在院子的四周,大呼小叫着显得颇为嚣张。 于野闪身失去踪影。 便听荀原怒吼道:「焉敢欺我,杀——」 「门主……」 「嗯,今日失手,且暂避一时,回头寻这几人算账……」 朴选子正要带着两位同伴离去,一道凭空冒出来的龙影突然将他禁锢在半空之中。与此刹那,一道紫色的闪电与数道无形的剑气倏然而至。荀原不失时机的冲到近前,张口吐出一道凌厉的剑光。 连番攻势齐下,更有一位金丹圆满高手发出愤怒一击。 朴选子想要躲避,却已无能为力,「轰」的一声巨响,他的肉身已四分五裂,便是金丹也不复存在。 忽听有人叱呵—— 「休走!」 朴选子的两位同伴早已大惊失色,双双转身逃窜,却再次被龙影阻拦而去势一顿,恰好詹坤与铁杉、令狐北以及另外一位老者及时出手。 「轰、轰——」 剑光闪烁,血肉横飞。 两位金丹修士根本抵挡不住四位高手的联手强攻,皆肉身崩溃,元神涣散,就此魂飞湮灭。 「砰、砰、砰——」 几位广丰城的筑基修士尚在远处,吓得急急掉头逃窜,却逃不过星矢之快,相继被紫色的闪电透体而过,一一从半空中栽了下去。 「各位,除恶务尽!」 荀原与令狐北、铁杉,以及方才的老者,皆催动剑光往下扑去,只要是修士,无论老少,一个不留。詹坤则是带着一位女子搜寻城主府,并四处点燃火光。而城中的街道上,涌出成群的人影,皆神色惶惶不知所措…… 于野现出身形,踏剑悬空而立。 他看着城中杀戮的景象,一时心绪莫名。 几位同伴均为蕲州的成名人物,今日无端吃了大亏,想必是恼怒不已,报复起来一个比一个凶狠。朴选子与他的族人不知道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合该有此一劫,当除恶务尽,以绝后患! 那位幸存的老者与女子应该是对师徒,一个沉默木讷,金丹九层的修为,一个二三十岁,相貌清秀,筑基五层的修为。师徒俩杀起人来,同样的狠辣无情。 另外三位筑基修士,想必已死在石屋的阵法之中。 片刻之后,整个广丰城再也见不到一个修士。 城主府已是火光冲天,七道人影踏剑远去…… 山谷中。 此地远离广丰城,荒无人烟。 却有七位修士在此歇息。 于野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詹坤送他的纳物戒子。 戒子收纳的数十坛美酒与卤肉、干果等物,乃是詹坤从城主府搜集而来,虽说是投其所好,却也彰显情义。 曾经的死敌,如今却成了知己好友。世事变换,总是出人意料。 而来到此地之后,詹坤、令狐北、铁杉、荀原便围着老者与女子对话。 果然是对师徒,老者叫宿渊,一家小仙门的门主,女子叫尚秀,乃是他唯一的嫡传弟子。据说是出门远游,途经广丰城,不想遭遇陷害,所幸逃脱了一劫。而师徒俩为人谨慎,或是有所担心。 「我师徒二人与各位素不相识,且求放过!」 十余丈外的一片空地上,宿渊与尚秀并肩而立,神色戒备,竟然在出声求情。 令狐北、铁杉、荀原、詹坤环绕四周,隐隐摆出围攻的阵势,显然是怕泄露行踪,想要杀人灭口。 据说整个云夏郡都在夏城的庇护与管辖之下,如今广丰城的朴选子被杀,倘若走漏了风声,后果不敢设想。 宿渊师徒俩倒也心知肚明,本想借机离去,却被詹坤死死盯着,途中一直难以脱身。 「那位年轻的道友!」 宿渊见令狐北等无动于衷,只得冲着于野说道:「宿某在此发誓,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还请网开一面,我师徒二人感恩不尽!」 于野置若罔闻,继续端详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他并非无情之人,却不敢轻信于人。 「唉!」 宿渊叹息一声,无奈道:「此乃我仙门信物,与飞云门所在的舆图。请各位前往飞云峰落脚,以表明我师徒二人的诚意!」 他拿出一枚玉佩与一枚玉简。 一旁的尚秀脸色微变,急道:「师父,您岂能将仙门拱手送与他人,你我改日回山,无家可归……」 「哎呀!」 宿渊摇了摇头,打断道:「几位道友救了你我性命,却也闯下祸端,一时无处可去,亟待有个栖身之地!」 詹坤伸手接过玉佩与图简,道:「行有去处,倒也使得!」 「嗯嗯!」 宿渊松了口气,道:「改日我师徒回山,肯请各位切莫拒之门外!」 正如所说,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他不仅立下誓言,而且送出一家仙门,可谓是诚意满满! 令狐北与铁杉、荀原默默换个眼色,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于野。 于野仍在端详着手中的戒子,他翻手拿出一坛酒,打开酒封饮了口酒,咂巴着嘴道:「嗯,倒也使得……」 第三百一十二章 白捡了一家仙门 七日后。 五道踏剑的人影由远而来。 莽莽群山之间,一峰突起。 据舆图所示,这应该便是飞云峰。山脚下,有道石头牌坊,应为仙门的山门所在。 五人踏转剑光,落下身形。 牌坊前是个数里大小的山谷,花草繁茂,树木高耸,幽静而又生机盎然。 「正是此处! 「看起来倒也不差!」 「此地远离广丰城,距云夏郡的夏城也不过半个月的路程,而且万里方圆之内并无其他的仙门,闭关修炼、或落脚歇息两相宜!」 「关键是这座飞云峰已为我五人所有!」 「嗯,白捡了一家仙门,且不管以后如何,暂且有了落脚栖身之地!」 「那个宿渊不会有诈吧?」 「料也无妨,元婴之下,你我五人便是无敌的存在!」 「事实如此,哈哈……」 一行五人接连赶路数日,竟然毫无倦意。恰见此地的景色秀美,无论是令狐北与铁杉,还是荀原与詹坤,均是兴奋不已。 于野打量着寂静的山谷,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此前遇到的宿渊,乃是飞云门的门主,他深知杀了朴选子所带来的后患,便献出仙门换取他师徒俩的性命。 燕州不比蕲州,稍有不慎,便将处处凶险、步步难行。却得到一座山与一家仙门,也算是因循为用、加以变通的意外收获! 飞云门的山门为青石打造,看上去颇为简陋,没有意境高深的偈语,或对仗工整的诗句,仅有匾额上四个大字,飞云渡仙。 令狐北举起一块玉佩,正是宿渊的门主信物。他与众人含笑示意,率先踏上石阶,又穿过山门,并未触动阵法禁制。 循着荒草掩盖的石径往前。 走不多远,一道石梯依循山势蜿蜒而上。飞云峰高约五百丈,虽然不够险峻高耸,却也云雾环绕,颇具灵山的气象。本着仙门的规矩,不便强闯上山,或者也想欣赏沿途的风景,五个人不慌不忙的逐阶而行。 有道是上山观景,乐趣自在途中。 但见怪石嶙峋,老松虬展,山花烂漫,灵气隐隐;时而飞瀑如涛,彷如山呼海啸,时而空寂幽深,山岚飘渺如烟,时而又疑似无路,转而豁然开朗、前途在望。 依然未见一个仙门弟子,石梯也破损不全,却挡不住众人的去路,最终来到三四百丈高的一处向阳的山崖之上。 山崖颇为巨大,足有百丈方圆,一侧面向崇山峻岭,视野开阔,一侧建有楼阁、房舍,还有数十个山洞坐落在峭壁与树丛之间。 「各位前辈,有何吩咐?」 楼阁中突然走出一人。 是个老者,身着道袍,须发灰白,炼气九层的修为,连连拱手行礼,很是慌张的样子。 令狐北与几位同伴正在四处张望,不禁相视一笑。 飞云门的弟子现身了。 令狐北举起手中的玉佩,道:「小辈,是否认得此物?」 「宿门主的令牌!」 老者一眼认出玉佩的来历。 「呵呵!」 令狐北抚须一笑,道:「宿渊已将门主之位拱手相让,从今往后,我等便是这飞云门与飞云峰的主人!」 「哦……」 老者有些意外。 「呵呵,你这小辈放心便是,我老哥几个不会亏待门徒,快快通传下去,召集弟子前来相见!」 令狐北与铁杉、荀原均为蕲州的仙门高人,熟知仙门的规矩,如今来到飞云峰,整饬仙门、调教弟子驾轻就熟。 不想老者摇了摇头,道:「各位前辈,飞云门仅剩晚辈一人。」 「哦……」 这回轮到令狐北、铁杉、荀原意外不已。 于野尚在打量着山崖四周的景色,詹坤招了招手,他也颇感好奇,跟着走了过去。 便听老者说道:「上个月,宿门主结婴不成,或心生倦意,已返回故里隐居,却无人继任门主,只得遣散门下弟子。当时晚辈闭关修炼,近日方才出关,正想收拾行囊离去,恰逢几位前辈到来!」 令狐北与几位同伴面面相觑。 宿渊,说谎了! 他所谓的门主,徒有其名。所谓的仙门,没有一个弟子。众人却被他诓骗而来,而飞云峰早已成了一座空山。 「师兄、师弟们走了,晚辈也无意久留。各位前辈,告辞——」 老者拱了拱手,带着萧瑟落寞的背影走下山去。 「果然有诈!」 「创建仙门不易,宿渊他为何弃之不顾?」 「或许结婴不成,心灰意懒,便返回故里,归隐世俗红尘?」 「他不会得罪了仇家,被迫遣散仙门吧?」 「若是如此,那位弟子为何没有提及此事……」 众人后知后觉,一时疑惑不定。而片刻之后,彼此又释怀一笑。 「呵呵,山上仅有你我五人,倒也清净!」 「便由令狐兄担当门主!」 「嗯,你我之中,唯令狐兄年长,正是门主的不二人选!」 「于兄弟,你意下如何?」 「我举双手赞同!」 「哈哈,令狐不敢有负各位的抬举,还请以后多多担待!」 虽说飞云峰成了空山,而仙门依然要支撑下去。只有借助云夏郡飞云门弟子的身份,方能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四方。 众人的想法一致。 接下来便是查看飞云峰,摸清山上山下的虚实,各自寻找居住的洞府,又在山崖四周布设阵法,便是山门也布设了几道禁制,使得仅有五人的仙门得以继续存在。 于野踏着飞剑转了一圈,在峭壁上找了一个山洞。 山洞有着三丈方圆,之前应该有人居住,石几、石榻齐全,甚是宽敞明亮。下方便为楼阁所在的山崖,以及令狐北等人的洞府。坐在洞口门前,俯瞰四方,远观云海,使人心境舒畅…… 傍晚时分。 一轮弯月爬上天边。 山崖上,五个人围坐一处,共同举着酒碗一饮而尽。凉爽的山风吹来,笑声响起—— 「呵呵,我掐指算了算,眼下已是四月十九,你我历经十个月的奔波,终于在燕州有了一块立足之地!」 「一路风雨兼程,凶险重重,数次死里逃生,着实不易啊!」 「但愿否极泰来,仙途顺遂!」 「各位,你我既然有了立足之地,借此站稳脚跟,再闭关结婴,从此天高云阔,哈哈……」 铁杉等人虽然想要前往天机门,却也知道变数莫测。拜入名门大派并不容易,或将招来祸端亦未可知。如今既然有了飞云峰可供栖身,遂将这个冒险的想法暂且搁置一旁。 终于有了一座山,一家仙门,一处栖身之所,且一同举酒痛饮、抚今追昔,感慨百济海的风高浪急,回想扶余岛大战的惊心动魄,缅怀苏丘子、穆元子的壮志未酬,畅谈着邪罗子与伯奇的神秘往事,展望着仙途的广阔未来。 直至午夜时分,众人尽兴而散。 令狐北没有忘了他门主的职责,吩咐于野与詹坤安心修炼。而飞云峰便由他与铁杉、荀原照看,三人早已修至金丹 圆满,趁此时机感悟境界,揣摩邪罗子留下的结婴法门…… 宁静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之间,到了六月的下旬。 山洞中,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他看着地上的一层灵石碎屑,转而看向御兽戒,又凝神内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静修了两个月,虽然于天师的《裂石诀》消耗灵石甚多,却已修至金丹一层圆满,可谓进境喜人。 两头金螈也有变化,遍体的鳞甲成了银白,再加上更加坚韧有力的银色巨翅,使得丑陋狰狞的外貌多了几分妖异的气势。 随着不断的吸纳灵石,浓郁的气机充斥气海,从而惠及青萝的修炼,如今她已恢复四层修为,堪比金丹二层的高手。而魂体难以持有法宝,她便专注于《七杀剑诀》的修炼,据说已修至七杀剑气的第三式,义杀。 何为义杀? 一剑斩下,道义、情义、恩义、公义、正义、信义、忠义齐至而鬼神皆惊、天地尽绝。 而他于野的剑诀仅仅修至二式妖杀,依然难以领略七杀剑气的真正威力。 许是神魂相通的缘故,他心念转动之际,眼前光芒一闪,耳边响起清脆的笑声—— 「嘻嘻!」 笑声未落,一道青衣人影凌空飞舞。洞口封有禁制,洞内光亮朦胧。但见轻纱如烟,魅影盘旋,一位妙龄女子出现在山洞中。她赤着双足虚踏而立,一头青丝如瀑,娇小的身姿翩翩跹跹,再有洁白无瑕的容颜,宛如青莲绽放而出尘不染。 于野微微一怔,却闭上双眼。 是青萝。 难得现身,却无人理会。 她岂肯作罢,好奇道:「嘻嘻,怎么了?」 于野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自从上回他被青萝教训了一通,再也不敢提及七杀门。而她凶巴巴的样子,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小子,与你说话呢……」 于野依旧不理不睬,突然被人抓住耳朵,随之一股强横的力道将他推翻在地。他蓦然一惊,急忙伸手阻挡,却见一只脚掌踩在他的胸口之上,又狠狠拧了一把他的鼻子,故作凶狠般的娇声叱道:「竟敢装聋作哑,我揍你哦——」 「你这丫头……」 于野气结无语。 「咦,没大没小,我的年纪当你婆婆绰绰有余,且吃婆婆一脚——」 青萝竟然跳起来抬脚便踢。 于野一把抓住她的脚腕子,竟入手丝滑冰凉,而对方站立不稳,趁势挥舞双手扑来。他不敢动用法力,被迫翻滚躲开。 「小子,哪里逃——」 于野尚未站起,脖子已被青萝紧紧勒住,紧接着耳朵一疼,他禁不住失声道:「疯丫头,你咬人……」 「嘿……」 「松口……」 「偏不……」 便在两人纠缠之时,忽听洞外传来一声巨响。 「轰——」 紧接着便听一声叱呵—— 「飞云门门主何在……」 第三百一十三章兜兜转转一道坎 方才的巨响,乃是摧毁禁制的动静。 何人所为? 下方的山崖之上,站着三个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为首之人身躯高大,长脸、高鼻、鹰目,留着黑胡须,周身散发着高深莫测的威势。 元婴高人? 他的两位同伴乃是金丹七层、八层的修为,一高一矮,昂首挺胸,神色不善。 令狐北、荀原、詹坤已相继走出楼阁,很是慌乱的样子。 于野走出山洞,尚自疑惑不解,突然一股寒意笼罩而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显然已被杀机禁锢箝定而不容逃避躲闪。 只见中年男子抬头一瞥,冷冷喝道:“小辈,滚下来——” 于野不敢抗拒,拱手称是。而他貌似镇定,心头却是一阵狂跳不已。 此人不仅是元婴前辈,而且远比赖泰更为强大。倘若赖泰乃是元婴一层,那么他的修为至少在元婴五层之上。 山洞离地二十丈,飞身而下。 于野落在詹坤、荀原的身旁,犹自惴惴不安。 未见铁杉的踪影,他去了哪里? “不知前辈来自何方,如何称呼,有何吩咐?” 令狐北举手行礼,很是谨慎小心。 “哼!” 中年男子与两位同伴站在十丈之外,他哼了一声,盛气凌人道:“你便是飞云门的门主?” “正是!” “令牌!” “哦……” 令狐北慌忙拿出宿渊的那块玉佩。 男子拂袖一卷,玉佩凌空飞起,被他一把抓在手中,道:“各家门主信物均由天机门颁发,你休想弄虚作假!”而他忽又两眼一瞪,叱道:“你既为门主,岂能不知我鄂某人?” 宿渊的令牌竟然来自天机门? 而此人的身份更是出乎所料。 便听他的两位同伴相继出声—— “尔等好生记着,此乃我天机门天煞堂的鄂安长老!” “无礼冒犯者,严惩不贷!” “不敢、不敢!” 令狐北再次躬身行礼。 詹坤与荀原换个诧异的眼色,又悄悄看向于野。 于野也是错愕不已。 天机门,岂不就是那个让人念念已久,又顾忌重重的燕州六大仙门之一的天机门? 而仙门的元婴长老,为何来到如此偏僻的飞云峰? “哼,你有何不敢?” 鄂安怒气不减,叱道:“天绝子门主早已传令各方,没有元婴修士的仙门一律并入天机门,限期半年之内抵达天柱山。而小小的飞云门非但抗命不遵,竟敢遣散弟子,若非我今日亲临,想必尔等四人早已逃匿无踪!” “啊……” 令狐北惊讶一声。 荀原与詹坤也不禁面面相觑。 于野低着头,暗暗吐了一口闷气。 被骗了! 什么结婴不成,仙道无望,回归故里,都是骗人的谎话。宿渊之所以舍弃飞云峰,并遣散了弟子,因为天机门要将他强行收入门下,于是纷纷逃散离去。而来自蕲州的五人以为捡到便宜,谁想竟是不明不白的代他受过。 天绝子! 天机门的门主,头回听说,想必更为强大,强大的令人无从想象! 不过,天机门乃是名门大派,即使邪罗子、铁杉等人也仰慕不已,宿渊与他的弟子为何避之不及呢?是不甘寄人篱下,还是另有缘由? 便听鄂安又道:“尔等之外,山上有无其他弟子?” 令狐北未加思索,道:“山上并无他人……” “郑胥、禹丘!” 鄂安的下巴一抬,吩咐道:“与这四位弟子登记造册!” “遵命!” 他的两位同伴或弟子,一高一矮,高者便是郑胥,金丹八层修为;矮上半头的则是禹丘,金丹七层的修为。郑胥走到令狐北的面前,抬手掐诀轻轻挥动,竟闪过一道光芒,并凭空呈现出令狐北的五官相貌,接着被他拿出玉简收入其中;禹丘则是神态倨傲,不容置疑道:“姓字名谁?” 令狐北脸色一僵。 留下五官相貌的图影,并且报上姓名,其后果不言而喻。 而他稍作迟疑,沉声道:“令狐北!” “是否属实?” “呵呵,凡人尚且懂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道理,我令狐逆天修行,早已勘破生死,又为何要隐姓埋名?” 令狐北虽然老奸巨猾,而他此时的一席话却是正气凛然、掷地有声。 禹丘不再质疑,与郑胥又记下荀原与詹坤的相貌。两人虽然神色凝重,却同样没有隐瞒,如实道出姓名。 最后轮到于野。 搁在以往,他早已掉头跑路。打不过元婴高人,难道还逃不过? 而正如所说,一味的胆小畏缩,便是姓名也不敢示人,又何必踏上仙道呢,躲在星原谷的于家村岂不是更加稳妥安逸! 他于野学识浅薄,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屡次向死求生,逆流而行。该来的,终将到来,该面对的,注定难以逃避。 再一个,扶余岛、广丰城,均未留下活口,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与长相吧? “报上名来!” 转念之间,郑胥与禹丘走到于野的面前。 于野任由对方施展神通记下他的相貌,坦然而又肯定道:“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禹丘,即刻带着四位新晋弟子前往天柱山! “遵命!” “此物还你,以备来日查验之用——” 鄂安将玉佩扔向令狐北,眼光冷冷掠过四周,“啪”的拂袖一甩,带着郑胥冲天而起。 令狐北看向两人远去的身影,又看向手中的玉佩而脸色变幻不定。 “各位师兄、师弟,动身吧——” 叫作的禹丘的中年男子催促道。 令狐北沉默不语。 于野与荀原、詹坤也没有挪动脚步。 禹丘不再是气势逼人,淡淡笑道:“呵呵,谁敢抗命、或是想要杀了我,悉听尊便。不过……”他话语一转,又带着恫吓的口吻说道:“各位不愿拜入天机门,应该与鄂长老明说,如今已画影图形,列入弟子名册,断然不容反悔。否则天机门必将昭告天下,联手各方诛杀逆徒,各位纵使侥幸一时,却休想在燕州立足……” “不必多说!” 令狐北摆了摆手,打断道:“稍候片刻,容我收拾一二!” “也罢!” 禹丘转而看向远方,不耐烦道:“一家又破又小的仙门,便是传送阵也没有,不知有何留恋之处!” 荀原跟着令狐北返回洞府。 于野与詹坤没有东西收拾,只得留在原地等候。 詹坤与他悄悄点了点头,含笑走向禹丘,讨好道:“禹师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禹丘伸手抚摸着颌下的短须,不置可否。 “呵呵!” 詹坤干笑一声,又道:“天机门声名远扬,仰慕者众多,按理说不缺弟子,为何逼人入门……” 禹丘猛然转身。 詹坤察觉失言,急忙闭嘴。 禹丘的两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道:“我天机门并不外招弟子,你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有所耳闻……” 詹坤支吾一声,辩解道:“本人常年闭关隐居,孤陋寡闻,故而……” 禹丘伸手指向詹坤,又冲着于野瞪了一眼,道:“既然拜入天机门,便该知晓百年以来的规矩。我天机门招纳的弟子,均来自辖下仙门,谁敢犯上作乱,必将株连手足。还望各位相互诫勉,切莫误人误己!” “哦,莫非百年之前有人祸乱山门?” 詹坤的两眼一眨,趁机问了一句。 “哼!” 禹丘转过身去,不予理会。 于野若有所思。 天机门招纳弟子的规矩,倒是与众不同。 倘若百年之前的天机门有人犯上作乱,岂不就是那群窃走神器、并逃往蕲州的修士? “铁杉何在?” “旬日之前,铁兄有所感悟,于数十里外另寻洞府闭关,便留在他在此看守飞云峰,总不能白白丢了这家仙门!” “嗯……” 于野与詹坤窃窃私语之际,令狐北与荀原走出洞府。 禹丘抬手一挥。 众人踏剑而起,离开了飞云峰……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 来自蕲州的一行五人,本想前往天机门寻求机缘,却又顾虑重重,恰巧白捡了一家仙门,便也抛开杂念就此安顿下来。 而世上从来没有白捡的便宜。 果不其然,刚刚过了两个月的宁静日子,便遭到元婴长老的威逼恫吓,被迫成了天机门的弟子。 也许是命数使然,或机缘既定,不管如何逃避,或另有选择,而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最终还是回到原路。 天机门究竟是最终的方向,还是一道躲不过的坎? 天晓得! 不过,跟着禹丘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至少借道传送阵,不用耗费灵石,只要他亮明身份,一路之上畅通无阻。 而禹丘没有急着赶路,途中走走停停。两日后,又有十多位修士加入进来,乃是筑基、炼气修为的新晋弟子。五日后抵达夏城,同行的弟子已达百人之多,其中不乏金丹高手,一行浩浩荡荡招摇过市。 夏城,乃是云夏郡的郡城,与扶风城相仿,很是繁华热闹。走在喧嚣的街道上,于野与令狐北、荀原、詹坤渐渐放下心来。飞云门的遭遇并非意外,无非是凑巧而已。而有了天机门的庇护,或能就此摆脱赖冕的纠缠。 而众人抵达夏城之后,未及欣赏街景,或找家客栈歇息,便遇到了鄂安、郑胥与另外一群弟子。彼此汇集一处,即刻穿城而去,直奔天柱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四章 蒲泽 此次天机门招纳的弟子,约有三百多人。其中有三十多位金丹修士,八九十位筑基修士,两百多位炼气修士。或许人数太多的缘故,不再借道传送阵,而是分成两拨,天上一群、地上一群分头赶路。 离开夏城往东飞了三日,一百多位金丹、筑基修士再次分开。 于野与令狐北、荀原、詹坤等二十多人跟着禹丘往南飞去,渐渐的山林稀疏,丘陵起伏,继而戈壁黄沙,四方空旷万里。 六月下旬的这一日,前方的戈壁荒滩上出现一座巨大的山丘。 山丘高约三十丈,方圆数里,寸草不生,突兀怪异。而荒凉的山丘之上,竟然矗立着楼阁亭台,看上去有些荒凉,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森严的气象。 天机门? 天柱山? 半空中,于野与詹坤等人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禹丘乃是天煞堂的管事弟子,为人倨傲,性情多疑,难以接近,其他修士又底细不明,故而他与四位同伴只管埋头赶路,并未打听有关天机门的详情,对于所谓的天柱山更是知之甚少。 而六大仙门之一的天机门,怎会这般荒凉偏僻? 禹丘抬手一挥,带着众人往下飞去。 山丘尚在数十丈之外,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竟是阵法开启的动静,紧接着楼阁前方的空地上冒出几道人影,应该认得禹丘,与他举手打着招呼。 于野跳下飞剑,周身青芒一隐,已然双脚落地。 山丘极为平坦,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台,当间矗立着一座三层木楼,可见门楣匾额上的两个大字,蒲泽。楼阁的四周,坐落着一座石亭与几排石头建造的房舍。 “此处乃是我天机门的正南门户所在,名为蒲泽,与广牧、临沃、宜梁三地拱卫天柱山。” 人群中,便听禹丘扬声道:“即日起,由我率领新晋弟子在此值守十年。之后再行轮换,便可前往五百里外的天柱山,有功、或勤勉忠诚者,或将擢升为内门弟子,另有规矩稍后再说……” 门户,岂不就是山门? 天机门的山门,竟然远在五百里之外。禹丘所说广牧、临沃、宜梁,应该与蒲泽相仿,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拱卫着天柱山所在的千里方圆之地。 擢升为内门弟子? 一群金丹修士啊,大老远的跑来,只是充当看门的外门弟子?而且被扔在这荒凉的山丘之上,与流放或囚禁有何分别? 难怪宿渊吓跑了,他的仙门虽小,却为一门之主,岂肯遭受如此委屈! 令狐北与荀原相视苦笑。 于野与詹坤也是一脸的无奈。 其他新晋的弟子同样的沮丧不已。 在此驻守的二十多个金丹、筑基、炼气弟子倒是兴高采烈,忙着交接事宜,之后便匆匆离去…… 一个时辰之后。 于野盘膝而坐,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两三丈大小的石屋,四壁空空,没有窗口,仅有一道木门,极为寒酸简陋。 嗯,这便是他的住处。 他铺在地上的褥子,成了屋内唯一的摆设。 曾几何时,天机门仅存在于残缺不全的讯息之中。只知道它与裘伯与神器有关,却始终神秘莫测。谁想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成了天机门的弟子,而所见所闻却是大相径庭,切身感受更是令人错愕莫名。 于野摇了摇头,看向面前的一堆东西。 一枚纳物戒子,两套青色道袍,两双软靴,一块玉牌,两把飞剑,百块灵石,四瓶丹药,还有两枚玉简。 毕竟是名门大派,新晋弟子的应用之物倒也齐全。 纳物戒子,与他的纳物铁环相仿,其中约有十余丈大小,收纳寻常之物足矣。 青色道袍的质地非丝非麻,却柔软轻薄,很是不错的样子;靴子为兽皮缝制,应该结实耐用。 白色玉牌,有着两寸大小,正面刻着“天机”的字样,背面单刻一个“煞”字。 于野翻手拿出裘伯的那块令牌放在地上。 两块玉牌一模一样,唯有“和”字与“煞”字不同。 记得伯奇的令牌所刻的是“奇”字。 倘若奇、和二字,为弟子的名号,为何他于野的令牌不是野,而是煞字? 于野忖思片刻,依然懵懂不解。 两把飞剑,尺余长短,品相中等,剑柄刻着“天机”的铭文。 于野再次拿出一把断剑并排置放,幽幽吁了口气。 裘伯的断剑同样刻着天机二字,他的身份与来历已确凿无误。 四瓶丹药,无非辟谷、疗伤所用。 两枚玉简,一个是仙门功法,乃是《天机诀》;一个是天机门的清规戒律,与仙门的概述。 于野拿起另外一枚玉简凝神查看。 仙门的规矩大同小异,无非戒律教条。而仙门的概述则是帮着弟子熟悉师门,以便更好的听从管教。 天机门,门主天绝子,一门至尊,修为不明; 六大元婴长老,为天玄堂的房源、天煞堂的鄂安、天和堂的祁商、天奇堂的应龄、天元堂的郎渭、天玑堂的平阳子,虽然各自职责不同,却修为高深而地位显赫。 门主与六位长老之外,另有金丹、筑基、炼气弟子数千。 天柱山乃是仙门的中枢所在,也是前辈高人的洞府所在。其峰高千丈,巍峨百里,为上古灵山,名闻九方十八郡。 而蒲泽与宜梁、临沃、广牧,乃是拱卫天柱山的四道门户,由天煞堂的外门弟子把守。 于野丢下玉简,恍悟之余,又神色怔怔,颇感无奈。 伯奇,应为天奇堂的高人。他令牌上的“奇”字,只是巧合而已。裘伯,则是天和堂的弟子。伯奇口中的裘和,应该是另有其人。 如今他于野虽然成了天机门弟子,却远离天柱山,有关伯奇、裘伯与神器等等隐秘,皆无从涉及、也无处打听。 事已至此,来之安之。 至于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身上不缺灵石,便在这荒凉之地修炼十年、百年又有何妨呢! 于野想到此处,心神大定,拂袖一卷,收起面前的一堆东西,然后摸出一把灵石丢入御兽戒。 便于此时,有人叩门。 “砰、砰—— 于野撤去禁制,木门被人推开,是位身着道袍的老者,站在门外喊道:“于师弟,借步说话!” “文道友……文师兄?” 此次新晋的金丹弟子有九人,老者便是其中之一,应该是家小仙门的门主,金丹九层的修为,叫作文桂。 于野起身走出屋子。 却见门旁还有一人,竟是詹坤,也换了道袍,腰系令牌,带着惯有的憨厚笑容,只是两眼深处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之色。 “有何赐教?” 于野拱了拱手。 詹坤含笑不语。 只见文桂一手背后,一手拈须,带着凝重的神情说道:“禹管事已吩咐下来,你我明日一早带着几位筑基晚辈外出巡查。” “哦!” 于野点了点头。 本想安稳两日,却被委派了差事。 而所谓的巡查,便是巡山,此处却无山可巡,若能外出转上一圈倒也不错。 “不过……” 又听文桂沉吟道:“此去以文某为主,詹师弟与于师弟为辅,两位务必听令行事,不敢以下犯上!!” 于野微微皱眉。 结伴巡山而已,竟也分出上下尊卑? “呵呵!” 詹坤讨好一笑,奉承道:“能够追随文师兄,何其荣幸也,谁敢以下犯上,小弟决不答应!” “嗯嗯!” 文桂深表欣慰,赞道:“詹师弟很是不差,大有前途!”他摆了摆手,离去之际,又道:“我还要召集几位小辈训话,琐事缠身啊!” 詹坤举手相送,颇为恭敬,却又两眼一眨,含笑道:“于师弟,你我初来乍到,诸般不明,何不四处熟悉一二?” 他憨厚的笑容不知已蒙骗了多少人,那位文师兄显然未能幸免。 而他于野虽说年近八旬,经历坎坷无数,也谙熟人性与各种阴谋算计,却依然学不来这位詹师兄的世故圆滑。 此时,天近黄昏,四周却是风沙环绕朦胧不清。而房舍与木楼所在的山丘则是幽暗寂静,仿佛天地隔绝而荒凉亘古至今。 百丈之外,矗立着一座六角石亭。挑檐下刻着蒲泽二字,左右的石柱上另有字迹:千古云水泽,百世一沧桑。 “名为蒲泽之地,尽是黄沙戈壁,或曾沧海桑田,莫辨天地玄机!” 詹坤与于野走到近前,目睹着远近的荒凉,他不由得伸手拈须,很是感慨了一番。 于野也想附和两句,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咦?” 詹坤改为传音,关切道:“为何少言寡语,莫非赶路困乏?” “并非如此,我嘴巴笨拙!” “呵呵,我记得你言辞锋利,与我争吵从不吃亏,而你一旦处境无忧,便锋芒尽敛,人畜无害,像是换了个人。” 于野笑了笑,不置与否。 詹坤倒是懂他,听他又道:“不过,灵狐兄、荀兄让我与你知会一声,只怕此地并不太平!” “哦?” “两位兄长暗中打听得悉,天机门之所以急于招纳弟子看守各地门户,或与当年的仙门恩怨有关。” “仙门恩怨?” “听说一家魔修的门派为五大仙门所灭,从而恩怨不休、争斗不止,而详情不甚了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巡查 清晨。 木楼前的空地上出现几道人影,分别是禹丘、文桂,以及四位筑基弟子。 依循此地的惯例,看守蒲泽的弟子分成三批轮番外出巡查。而约定的时辰已到,却有两人迟迟没有现身。 “岂有此理!” 文桂原地踱步,焦急道:“我昨日已再三叮嘱,切莫误了时辰,禹管事——”他猛然停下,冲着禹丘拱了拱手,正气凛然道:“那两位弟子初次担当重任,便如此放肆,请您务必予以严惩,否则门规戒律何在!” 禹丘脸色阴沉,不发一言。 忽听有人悄声道:“两位前辈来了……” 朦胧的天光下,两道人影匆匆而来。 中年模样的正是詹坤,连连举手致歉,笑道:“哎呀,让各位久等了!” 另外一位年轻人自然便是于野,仍在整理着道袍、系着令牌,手忙脚乱的样子。 文桂气得胡须乱颤,伸手怒斥:“尔等目无尊长,不听管教,延误时辰,是否知罪?” “哼!” 禹丘许是忍耐不住哼了一声,便要发作。 詹坤忽然抛出一个戒子,道:“本人尊师重道,何罪之有,是非曲直,自有禹管事明断!” 禹丘接过戒子,脸色稍缓,下巴一甩,道:“途中多加小心,去吧——” “遵命!” 詹坤答应一声。 “哎……” 禹丘微微一怔,却见詹坤、于野与四位筑基弟子已踏剑而起,他只得一甩袖子,气急败坏的追了过去。 而七人影尚未远去,各自腰间的令牌闪过一道光芒。 于野回头一瞥。 整个山丘笼罩在庞大的阵法之下,借助仙门令牌便可打开禁制来去自如。而那座三层的木楼,应为阵法的阵眼所在。 转瞬之间,文桂已抢在前头,扬声道:“此次巡查,由蒲泽至广牧,行程千里,来回半个月,不得提前返回,不得擅自行事,否则莫怪我不讲情面!” “呵呵,文师兄号令之下,莫敢不从!” 詹坤笑着回应了一声。 “哼!” 文桂冲他瞪了一眼,转身往前飞去。 詹坤却看向身后的于野,传音道:“我说如何,任由这厮嚣张,难免受他所欺,今日稍加整治,但愿他迷途知返!” “嘿!” 于野咧嘴一笑,道:“倘若禹丘不收灵石,你岂不是弄巧成拙!” “呵呵,人性逃不过一个贪字。” 詹坤倒是深谙人性,道:“哪怕仅有五十块灵石,也足以收买一位管事弟子。何况在此荒凉之地苦守十年,已殊为不易。若是有利可图,谁会无动于衷呢!”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今日故意延误时辰,乃是詹坤的计策。便是为了整治文桂,再以五十块灵石尝试收买禹丘。本以为他难以如愿,结果竟然顺利得逞。 文桂或许不是奸诈之人,却刚愎自负、急功好利。而他不该得罪詹坤,否则难免自讨苦吃。詹坤与令狐北、荀原虽然来自偏远的蕲州仙门,却均为擅长坑人害人的顶尖高手。 嗯,无论在什么地方,不要轻易得罪人。除非持有强横的手段,方能无畏任何阴谋的算计! 一个时辰之后。 文桂吩咐落地歇息。 既然巡查的期限为半个月,倒也不急赶路。却落在一片沙丘之上,头顶烈日炙烤,四方荒凉无际,偶尔一阵风沙袭来,顿时天昏地暗而令人难以吐纳调息。 “文师兄,这般如何安歇?” 詹坤大声抱怨。 他与于野以及四位筑基弟子围坐一起,虽有法力护体,却依然笼罩一身的风沙,便像是六个土人的模样而狼狈不堪。 文桂独自坐在沙丘的高处,不以为然道:“身为修仙之人,动念天地,却为小小的风沙吵嚷不休,成何体统!” “你身为带头的师兄,便不能体恤同门,找个避风之地?” “哼,此地状况恶劣,更要防备贼人入侵,不然出了乱子,谁也待不起!” “呵呵,危言耸听!” “你……” 文桂气得闭上双眼。 詹坤与四位筑基弟子相视一笑。 四位筑基弟子均为青壮之辈,同样不喜欢文桂的倚老卖老,却又不敢顶撞,难得詹坤帮着出头,自然而然的与他亲近了几分。 于野则是在查看着他手中一枚玉简。 他无心理会詹坤与文桂的争执,他所关注的乃是蒲泽的具体所在,以及天机门的六位元婴长老。 玉简,来自赖泰,其中不仅绘有一张燕州仙门的详细舆图,还有扶余岛丹药买卖的价目名册。 天柱山位于云夏郡,与炎方的乐浪、郁林,离方的日南、九真四郡接壤。而乐浪郡的天同门,与日南郡的天府门,同为六大仙门之一。天柱山如此戒备森严,莫非针对的便是这两家仙门? 燕州的仙门纷争与蕲州没有两样,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依然与神器有关,与人性的欲念有关。 而再次查阅了赖泰的丹药价目名册,发现两个熟悉的人名,鄂安与应龄,一个天机门天煞堂的长老,一个是天奇堂的长老…… “前辈,快看——” 有人惊呼了一声。 于野收起玉简。 正西方向的半天上,忽然冒出一堵墙,渐渐高达千丈,左右横亘数百里,景象极为的突兀壮观。 “沙暴!” 一道剑光飞起。 竟是文桂,他话音未落,已抢先一步蹿上天。 于野不敢怠慢,与詹坤、四位筑基弟子紧随其后。而刚刚飞至千丈之高,一片茫茫的风沙已从脚下呼啸而过,便彷如山洪暴发,又似万兽奔涌,竟蔓延数百里而声势惊人。 这便是沙暴! 于野与詹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蕲州虽然也有戈壁荒滩,却极少见到沙暴,不想场面如此壮观,天地之威如此震撼! “另寻去处——” 文桂吩咐一声,径自往前飞去。 午时过后。 众人落在一片丘陵之间。 风沙已然散尽,而天上依旧布满尘霾。眼前倒是多了斑斑的青色,却是荆棘杂草遍地,大小石丘起伏,空旷与荒凉一如从前。 “文师兄,此处是何所在?” 詹坤问道。 文桂抬头看了看天,晃动手中的图简,道:“我也弄不清,或许迷路了……” “咦,怎会迷路呢?” “哼,沙暴所至,迷路难免,大惊小怪!” “你是带路之人啊,仅仅走了半日,便已迷失方向,真是天大的笑话!” “迷路怎样,来回不过千里之远,无非耽搁几日罢了,你休得在此聒噪!” “呵呵,文师兄,你何不将巡查的路径如实相告,我等或能帮你辨明去向也未可知!” “不必了!” 詹坤的提议倒是处于好心,却被一口回绝。那位文师兄不仅刚愎自负,而且极为的固执。 “在此歇宿一晚!” 文桂在山丘盘膝而坐,又不容置疑道:“于野与四位小辈布设禁制,点燃篝火,务必小心戒备,以防不测!” 他不敢使唤詹坤,却未将于野放在眼里。 “呵呵!” 詹坤笑了笑,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想看于野发怒,想看那位文师兄再次难堪。而于野竟然不言不语,带着几位筑基弟子走向远处。 “无趣之人!” 詹坤大失所望。 黄昏降临,接着夜色笼罩四方。 山丘上,一堆篝火燃起。没了风沙的侵扰,夜色下的荒野回归寂静。而文桂却是不甘寂寞,招呼四位筑基弟子围坐在火堆旁,借机讲述修炼之道,并分别予以指点。詹坤也向他请教功法,却言语嘲讽,是他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于野则是远离火堆,他坐在十余丈外,手里扣着两块灵石,独自吐纳调息。 驻守蒲泽虽然长达十年,而除去巡查的日子,用来修炼的光阴也不过六七个春秋。青萝说过,等他修至元婴境界,便告知身世,并带他前往七杀门的九幽谷。青萝的说辞也许只是一个借口,而他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此地不是蕲州,他的对手不再是蕲州的五大门主,而是燕州的元婴长老,以及化神境界的高人! 午夜时分,篝火渐渐减弱。 文桂依然精神头十足,指使筑基弟子轮番看守篝火。而詹坤早已没有了调侃的兴致,躲在一旁闭目歇息。 一个筑基弟子起身离去,继续捡取烧火的荆棘杂草。当他没走多远,突然惨叫了一声。 “啊——” 于野尚在静坐,猛然睁开双眼。 文桂与詹坤,以及另外三位筑基弟子也愕然起身观望。 惨叫的弟子竟已失去踪影,而数十丈外的山丘之间好像多了一个洞口。 “出了何事?” 文桂扬声问道。 却无人回应。 文桂冲着三位筑基弟子催促道:“尔等速去查看——” “且慢!” 詹坤急忙打断道:“状况不明,岂容小辈轻涉险地……” “轰——” 便于此时,一声闷响传来。 远处的洞口忽然坍塌,土石“砰、砰”炸开,并不断持续接近,随之飞沙走石而大地震动。 詹坤与三位筑基弟子目瞪口呆之时,文桂已抢先蹿到了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燃烧的篝火“砰”的炸开漫天火星,所在的山丘“轰”的塌陷出一个洞口。 三个筑基弟子始料不及,一人堪堪抽身躲开,另外两人却陷入洞口,恰被詹坤一手抓着一人飞身蹿起。而离地不过丈,洞口深处霍然蹿出一道黑影冲着他狠狠扑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六章 御灵 詹坤来不及躲避,张口吐出一道剑光,黑影“砰”的缩了回去,他借机召回剑光乘势飞起。 山丘相继炸开,一道道黑影蹿起蹿落,随之腥气漫卷,阵阵狂风大作。 詹坤直上百丈高空,依然心有余悸。 不想转眼之间,地上的黑影已尽数消失,仅剩下数十个怪异的洞口,浓重的腥气弥漫不散。 “是何妖物?” “丈余长短,尺余粗细,似蛇非蛇,似兽非兽,地下遁行自如,且口喷毒雾,从未见过,咦……” 詹坤应答之际,诧异道:“于师弟,见我遇险,你为何袖手旁观?” 十余丈外,有人踏剑而立,正是于师弟。而以往遇险的时候,他从不退缩,今夜却在袖手旁观。 “詹兄手段高强,何需他人相助!” 于野低头张望。 筑基弟子遇险之时,他本想出手,却又强行忍住。青萝有过提醒,来到燕州之后,不得轻易施展剑气与星矢,以免节外生枝招来祸端。 倒也没有恭维詹坤,一位金丹八层的高手,无论的修为与手段均在他之上。 “詹师叔,快快救人——” 詹坤松开手上的两位筑基弟子,另外一位弟子也踏着剑光飞了过来。 而陷入洞口的弟子依然无影无踪。 却听文桂在远处喊道:“此地凶险,走——” 求救的筑基弟子急道:“文师叔,季晗生死不明……” “哼,修仙生死路,既然踏上此途,便该有舍身殉道的觉悟!” 文桂不仅无动于衷,而且振振有词。 “詹师叔、于师叔——” 筑基弟子之间倒是有情有义,向詹坤、于野求救。 詹坤摇了摇头,道:“耽搁许久,只怕人已没了。” 求救的弟子不再出声,神色黯然。 “尔等抗命不成,快走——” 文桂又在大声呼喊。 于野突然说道:“各位先走一步,我随后便到。” “于师弟……” 詹坤还想劝阻,半空中已没了人影。他与三位筑基弟子摆了摆手,道:“倘若我于师弟救不了季晗,谁也救不了他,走吧——” 转瞬之间,于野已遁入地下。 黑暗中,他身山闪烁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置身所在,是个狭窄的洞口,崎岖幽深,异常寂静,却未见一头妖物? 奇怪! 于野不怕妖物,因为他身上的两头妖物更加凶猛。 而那群妖物来去诡异,似乎有所节制? 于野散开神识看去,一时难以及远,他隐去身形,循着洞口寻觅往前。 行不多远,洞口渐渐密集交错,并通往地下深处。 约莫百丈,四周豁然空旷起来。 眼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腥气浓重,响声嘈杂,还有成群的黑影在翻滚涌动。 于野尚自诧异,忽而风声大作,几头丈余长的怪物猛扑过来,显然已识破了他的隐身之术。他暗暗心惊,正要抽身离去,突然两道剑光穿过黑暗急袭而至,便听有人叱呵—— “何人?” “留下命来——” “轰——” 于野被迫现身之际,已被剑光吞噬,随着一声震响,身影四分五裂。 二三十丈外冒出两位中年人,没想到对手如此不堪一击,禁不住换个意外的眼神。不想突然青光闪烁,各自的身形一顿,紧接着护体法力“砰砰”崩溃,腰腹、胸口炸开血洞,金丹随之毁灭殆尽。洞穴内的怪物似乎失去节制,顿时乱冲乱撞而四处逃散…… 片刻之后,洞内安静下来,再也见不到一头妖物,仅剩下于野愕然伫立,而他面前的空地上却躺着三人。 两个死去的男子,均为金丹二三层的高手,腰腹破烂、污血横流,形状惨不忍睹。另有一位二三十岁的男子,同样衣衫破碎,满身血污,双目紧闭,却气息尚存而生机未绝。 季晗? 竟然没死! 于野将两具尸骸的遗物搜刮了一遍,然后扔出两张离火符,抬手抓起季晗,闪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回到天上,夜色如旧,却已不见了詹坤等人的踪影。 于野稍稍辨别方向,踏剑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天边亮出一抹晨曦。 借助朦胧的晨光看去,下方是片空旷的荒野,过人高的野草随风起伏,犹如碧波千顷而赏心悦目。 而便在那荒原之上,有道孤零零的土岗,上面坐着几道人影,正是文桂、詹坤与另外三位筑基弟子。 于野俯冲急下。 詹坤与三位筑基弟子早已发现他的到来,急忙起身相迎。 他收起剑光,落下身形。而他双脚尚未站稳,便听文桂训斥道:“于师弟,你岂能擅自行事呢,又是如何找到的季晗,他究竟是死是活,速速如实禀报!” “砰——” 于野将季晗扔在地上,道:“等他醒来,文师兄再问不迟!” “哎呀,人活着?” “像是中毒之兆,快快救治!” 詹坤与三位筑基弟子忙着救人。 于野走到一旁,回头一瞥。土岗上有块石碑,刻有广牧界三个字。他撩起衣摆坐下,缓了口气,闭上双眼。33 文桂不便多说,起身查看季晗的伤势。 季晗虽然遍体鳞伤,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脸色铁青,气息极为微弱。众人帮他吞服了疗伤、解毒的丹药,又着调理气机,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慢慢醒来,却依然虚弱不堪。 天亮之后,旭日升起。没了尘霾遮挡,终见晴空万里。 而文桂难得通情达理一回,为了便于季晗疗伤,吩咐众人就地歇息几日,却没忘询问昨夜的详情。季晗声称他遭遇妖物偷袭,当即昏死过去,之后的遭遇,他浑然不晓。翁贵只得再次求教于师弟,谁想于野的回答更加简单,只说遁入地下,便找到了季晗,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文桂只得作罢。 詹坤则是羡慕于师弟的好运气。 季晗却是感激不已,毕竟于师叔救了他的性命。 五日后,季晗的伤势有所好转,却未能痊愈如初。文桂吩咐詹坤带着三位筑基弟子前往广牧巡查,他与于野陪同季晗疗伤。待双方再次碰头之后,便结伴返回蒲泽。詹坤推辞不得,带着三位弟子奔着广牧的方向飞去。 土岗往西,便为广牧地界,两日足以轻松返回。 于野倒是乐得清闲,继续吐纳调息。 土岗仅有四五丈大小,丈余高。虽然仅有三人守在此处,他还是布设了几道禁制,然后暗中查看着几日前的缴获。 缴获了四枚戒指与两块玉牌。 两枚纳物戒子,收纳着功法、灵石、丹药等物;另外两枚戒子应为御兽戒,近百丈大小的所在充满腥臭,并随处可见妖物栖身的痕迹。 从一篇御兽的功法玉简中得知,妖物名为噬荆貂,群居地下,性情残暴,擅长土遁与破阵之术。土遁倒也罢了,所谓的破阵,便是吞噬灵气,能够轻易摧毁一座坚固的阵法。 两块玉牌,乃是仙门令牌。上面刻着天府、御灵的字样。 天府门御灵堂的弟子? 御灵,或与御兽相仿。若是如此,天府门的弟子为何要在天机门的地界放养妖物? 只可惜噬荆貂机敏异常,难以抓获,不然豢养两头,倒也看看有何神奇之处! “于师弟——” 文桂起身走了过来。 季晗依旧坐在原地,忙着行功疗伤。 于野收起袖中的戒子、玉牌,好奇道:“文师兄,有何指教?” “这般见外,如何说话?” 文桂指向面前的禁制,有些不满。 于野抬手撤去禁制。 “呵呵!” 文桂竟然就近坐下,却又随手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 于野微微皱眉,脸上青光一闪。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尤其面对一位金丹九层的高手,倘若对方暴起发难,他不知如何躲避。 “呵呵!” 文桂虽为老者模样,却身躯健壮,相貌堂堂,颇有几分高人的派头。他看向身后的季晗,再次呵呵一笑,伸手拈须,脸上带着诡秘的神色,低声道:“五日前的那个深夜,于师弟如何救出季晗,又发现了什么,能否如实相告?” “我已如实禀报,并无其他发现。” “所言当真?” “嗯!” 于野神色坦然。 文桂却不依不饶,紧紧盯着他道:“于师弟,此处没有外人,且如实与我说来,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于野耸耸肩头,无奈道:“文师兄,你若知晓那晚妖物的来历,也不妨如实告知,小弟我洗耳恭听!” “你真的不说?” 文桂的脸色一冷,身上透出隐隐的杀气。 “文师兄!” 于野索性闭上双眼,带着绝望的口吻说道:“我并无过错,却受此屈辱,文师兄若想杀我,动手吧!” “哼,你当我不敢杀你?” 文桂的气势逼人。 于野却不再出声,面沉似水,似乎已放弃挣扎,只等着束手待毙。 僵持片刻,杀气突然消失。 “哼!” 文桂拂袖起身,悻悻离去。 于野端坐如旧,眉梢轻轻挑动…… 两日,转眼即过。 而詹坤与三位筑基弟子并未归来。 文桂顿时发起牢骚,指责詹坤行为乖张,目无尊长,却也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谁想又等了三日,依然未见四人回转。 文桂终于忍耐不住,吩咐于野与季晗就地候命,他踏起剑光直奔广牧的方向寻去。几个时辰过后,他从远处而来,竟显得颇为振奋,催促于野与季晗返回蒲泽。 “文师兄,四位同门或有意外,你我岂能弃之不顾?” “哼,我找了一个来回也未见人影,詹坤已带着弟子叛出天机门,快快返回蒲泽告知禹管事!” “我不信詹师兄背叛师门,我在此等候他的归来!” “晚辈也不信!” 于野不肯返回蒲泽,季晗也不愿离去。 “呵呵!” 文桂恼怒不已,却冷笑道:“尔等竟敢抗命不从,好自为之——” 他挥袖一甩,竟扬长而去。 季晗不免有些担心。 于野倒是泰然自若。 两人又在土岗上等了一宿。 次日清晨,詹坤与三位筑基弟子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必有其过 半空中,六道人影踏剑而来。 为首的乃是詹坤与于野,四位筑基弟子随后而行。 季晗的身子已恢复如初,他与叫作冼成的一位弟子来自同一家小仙门,此番获救之后,兄弟俩对于詹坤、于野感激不尽。 眼看着巡查期限已近,众人原路返回。 这日的黄昏时分,高大的山丘与木楼、石亭便在前方。 “呵呵!” 詹坤抬手一指,带头往前飞去。 而一行尚未临近,“砰”的光芒闪烁,随之扭曲的光华犹如涟漪散开,眨眼之间已将数里大小的山丘笼罩其中。 詹坤被迫后退。 于野与四位筑基弟子意外不已。 腰间的令牌,竟然没有了用处。 不用多想,这是故意将众人挡在阵外。 与此同时,山丘的空地上涌出一群人影,有禹丘、文桂,也有令狐北、荀原等人,留守弟子悉数现身。 詹坤诧异道:“禹管事,为何阻拦……” “住口!” 只见禹丘昂首而立,怒声喝道:“尔等擅离职守,可否知罪?” 一旁的文桂连连摇头,惋惜道:“詹师弟屡次抗命不从,闯下大祸,又挑唆弟子擅离职守,与背叛仙门无异啊!”他拱起双手,痛心疾首道:“禹管事,倘若任由几位逆徒混入蒲泽,我天柱山门户危矣!” “咦,文师兄你岂能颠倒黑白呢?” 詹坤惊咦一声,道:“禹管事,能否容我申辩一二?” 人群中,令狐北与荀原趁机出声—— “詹师弟若是有罪,我等绝不容他。而文师兄的一面之词,只怕也难以服众!” “禹管事,兼听则明,且让他申辩一二,又有何妨!” 在场的其他弟子也纷纷点头附和。 禹丘看向左右,沉声道:“詹坤,你数日不见踪影,究竟去了何处,如实道来——” “遵命!” 詹坤点了点头,道:“此次巡查途中,文师兄独断专行,使得我等屡次遇险,季晗差点丢掉性命。而他非但无能,且胆小如鼠,动辄独自逃窜,全然不顾同门的安危。之后文师兄吩咐本人前往广牧巡查,却又不肯拿出路径图简,致使我与三位弟子迷失路途。不想他再次独自离去,并混淆是非、栽赃诬陷。幸亏于师弟与季晗就地等候,并告知了原委,我等这才匆匆返回,否则便是遭到坑害也无处伸冤啊!” “詹师兄所言,句句属实!” 于野趁机说道,季晗与冼成等四位弟子相继出声—— “弟子甘愿起誓,为詹师叔作证!” “文师叔有失前辈风范,令人不齿!” “若非詹师叔与于师叔临机决断,舍身断后,我等休想安然返回,却遭此陷害,令人寒心呐!” “唉,若非于师叔出手相救,季晗早已化为枯骨!” “一派胡言!” 文桂忽然大叫道:“尔等串通一气,以下犯上,蓄意谋反……” “文师兄!” 令狐北打断道:“是非曲直,我想禹管事自有公断。而你若敢恃强凌弱,存心坑害同门,扰我蒲泽安危,令狐决不答应!” “哼!” 荀原不失时机的哼了一声,道:“众口所指,必有其过。你不会是贼喊捉贼,居心何其歹毒也!” “不、不……” 文桂的脸色一变,忙道:“禹管事,我忠诚不二,天地可鉴……” “够了!” 禹丘虽然神态威严,却也纠结不清,他摸出一块玉牌轻轻划动,不耐烦道:“詹师弟,来我洞府当面禀报!” 笼罩四方的阵法光芒微微闪烁,显然禁制有了变化。 “遵命!” 詹坤再次踏剑往前,果然畅通无阻。 六个人穿过阵法落在地上。 禹丘与众弟子已四散而去。 令狐北与荀原离去之时,与詹坤、于野悄悄点头示意。 而文桂依然愣在原地,很是失落彷徨。 于野径自返回他的石屋。 而他尚未坐定,令狐北与荀原已推门走了进来,各自带着关切的神情传音道—— “究竟出了何事?” “日前文桂独自返回蒲泽,声称你与詹坤谋反。禹丘不敢擅作主张,便欲传信天柱山,请元婴长老前来处置,被我兄弟再三劝阻。也幸亏你二人及时返回,不然麻烦大了。快与我老哥俩说说……” 三人席地而坐。 “文桂此人极不安分,日后难免是个祸害,故而……” 于野没有隐瞒,道出了隐情。 詹坤得罪了文桂之后,知道他不会罢休,便将计就计,故意在巡查的途中拖延了几日。文桂也果然睚眦必报,栽赃嫁祸。而詹坤与于野早有所料,赶在最后一日返回蒲泽,又有四位筑基弟子的众口一词,以及令狐北、荀原的暗中相助,使得文桂的诡计落空…… 与此同时。 詹坤与禹丘当面禀报了详情之后,轻松走出了木楼。 而文桂竟然守在门外,神色不安的样子。 “哼!” 詹坤似乎怒气未消,哼道:“文师兄,你这个坑害同门的小人。从今往后,我与你势不两立!” 文桂瞪起双眼,道:“你……” 詹坤却不再多说,拂袖扬长而去。 “文师弟!” 屋内传来禹丘的呼唤声。 “嗯嗯!” 文桂推开屋门。 屋内是木楼一层的厅堂,宽敞的所在摆放着榻、几、桌、凳等物,看上去略显陈旧,却处处布满禁制。角落里有道木梯,一端通往楼上,一端是个洞口,楼下显然还有一层而另有去处。 禹丘坐在一张木榻上,尚自查看着一枚纳物戒子。见到文桂走了进来,他不动声色的收起戒子。 “禹管事!” 文桂躬身施礼,道:“本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禹丘摆了摆手,漠然道:“我不管孰是孰非,同门手足以和为贵,为免再起纷争,你以后不用外出巡查……” “啊?” “便留在此地,与我看守阵法。” 文桂转忧为喜,忙道:“多谢禹管事!”他翻手拿出一枚戒子,讨好道:“五十块灵石,不成敬意!” 禹丘的眼角一抬,抱怨道:“我并非贪财之人……” …… 便在禹丘与文桂对话之际,詹坤已走到于野的石屋门前,他敲了敲门,抬脚走了进去,屋内顿时响起笑声—— “呵呵,禹丘喜欢贪图便宜,我再次送他两百块灵石与十坛美酒,终于借他之手摆脱了文桂!” “想必禹丘也接受了文桂的贿赂,却欲壑难填,长此以往,只怕你我拿不出那么多的灵石!” “我与于师弟已达成约定,他出钱、我出力!” “呵呵,倒也使得!” “听说你去了郁林郡?” “嗯,由广牧界往西,不过两日路程,有座小城,乃是郁林郡的东林城。我带着三位弟子前去转了一圈,方才尽兴而归!” “禹丘是否知情?” “我送他的美酒,便来自东林城!” “呵呵……” 于野与詹坤联手摆平了文桂,甩掉了一个麻烦。而收买禹丘的灵石由他承担,因为他身上的灵石足有十几万块之多。 接下来的日子,回归平静。 修炼一月之后,于野与詹坤带着四位筑基弟子外出巡查,借机前往郁林郡的东林城转上一圈,大吃大喝一番之后,再原路返回蒲泽,当然少不了禹丘的好处…… 半年过去。 又是一个正月。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天色未明,屋内一片黑暗。 而丈余远外,坐着一道小巧的人儿,身下铺放着一层灵石,浓郁的气机将她裹在其中,使得身影虚幻不定而宛若精灵魅惑。 青萝。 她魂体有成,修为渐渐恢复,便奈不住气海中的寂寞,于是要了数十块灵石,在屋内摆了一个阵法,然后借助阵法修炼。 从前,她是蛟影,缥缈虚幻,若有若无,看不见、也难以捉摸。 如今,她是青萝,虽为魂体,却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一个黑暗中的伙伴,孤独征途的同路人,互为寄托的生死知己。 于野默默打量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蛟影以灵石布设的阵法与《裂石诀》相仿,只是多了几道禁制,更加的简便实用,修炼起来事半功倍。看她的修为境界,已抵近金丹五层。 而他的进境倒也差强人意,如今已修至金丹二层,再有一年的苦功,不知能否踏入三层的境界。 嗯,八十岁了,金丹二层高手,神识、剑气、禁术、与护体的天龙盾,以及相关的小法门也略有提升。却也仅此而已,距元婴境界依然天差地远。 而铁杉留在飞云峰闭关,也不知他现状如何。倘若他成为元婴高人,无疑多了一位得力的帮手。 于野想到了帮手,禁不住看向右手的戒子。 已不再是从前的御兽戒,而是来自天府门的御灵戒。两者相较,大小差距数倍不止。于是便将御灵戒清扫了一遍,当作两头金螈的新家。 “砰、砰——” 便于此时,有人叩门,便听詹坤呼唤—— “动身了!” 这个月末,乃是轮换巡查的日子。 “请稍候!” 于野站起身来。 一道人影飘然而至,正是青萝,个头过于娇小,即使脚不沾地,也只是堪堪抵着他的鼻尖,却突然伸开双手扑向他的怀里。他急于后退躲闪,而彼此瞬间融为一体,紧接着小小的人儿已躲在气海之中,诡计得逞般的“嘿嘿”一笑。 于野摇了摇头,撤去禁制,打开屋门。 门外,站着詹坤与季晗、冼成等四位筑基弟子,均是面带笑容而心照不宣的样子。 晨色朦胧。 六人来到山丘南端的空地上。 未见禹丘,文桂已等候多时。他见众人到来,也不理会,拿出禁牌划动了一下,便沉着脸转身离去。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再也不敢招惹詹坤。 詹坤未作多想,带着伙伴们踏剑而起。而于野离去之际,禁不住回头一瞥,眼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失守 二月。 飞云峰下起了雨。 几个时辰之后,风雨加剧,乌云翻卷,雷光闪烁。 “喀嚓——” 忽然一声惊雷响彻四方,随之一道霹雳贯穿天地。 与此同时,飞云峰正南方向的群山之间,一道人影冲天飞起,直奔耀眼的雷光而去。天上则是乌云沸腾、电弧闪烁,紧接着风雨骤然停顿收缩,又颤抖着猛然爆发,从中喷射出一道碗口粗细的火光。 “轰——” 光芒夺目,巨响轰鸣。 凶猛的雷火狠狠击中人影,顿时扯乱了他的发髻,撕碎了他的道袍,竟是一位老者。只见他踏空而立,舒展双臂,昂首向天,神情狰狞。而雷火的亮光尚未熄灭,轰鸣声仍在回荡,一道又一道雷火倾泻而下。 “轰、轰、轰——” 凶猛的雷火接连不断的击中老者,他身形战栗、仰天怒吼,咬牙苦苦强撑。当最后一道天雷“咣当”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下半空,“砰”的砸在一片山谷之中。几近赤裸的他艰难翻转身子,张口喷出一股热血。冰凉的雨水飘洒落下,四周翻卷的泥土焦灼滚烫而硝烟未尽。天上的乌云却已渐渐消散,闪烁的雷光也倏然远去。他怔怔失神片刻,放声哈哈大笑…… 两日后。 天光明媚。 老者回到了飞云峰。 他依然踏着剑光而来。 虽然经历了九道雷劫,已金丹成婴,而雷威尚未炼化,亟待闭关一段时日,方能成就元婴境界。不过,他察觉飞云峰已空无一人,便返回查看究竟,否则难以安心修炼。 老者收起剑光,飘然落在山崖之上。 他换了一身道袍,看上去没有变化。而他抬手举止之间,却多了一股莫测的威势。 飞云峰便在眼前,依然未见四位同伴的踪影。 老者疑惑了片刻,奔着楼阁走去。他在楼阁下方的洞府中稍作寻觅,找到一块玉佩与一枚玉简。 玉佩,乃是飞云门的门主信物。 玉简之中仅有一段话:铁兄,令狐与荀兄、詹坤、于野已被天机门强行收为弟子。你若闭关有成,不妨重建飞云门。保重! 铁兄,或铁杉,收起玉佩与玉简,转而凝神远望。 几位同伴应该遭遇了高人的胁迫,奈何事发突然,一时身不由己,便在临行之前,以约定的方式留下口信。 天机门招纳弟子的方式倒也奇特,却如此急切,有悖常理啊,莫非另有缘由? 而无论是寻找四位同伴,还是重建仙门,或另寻去处,且待闭关之后再行计较! …… 东林城。 郁林郡边陲的一座小城。 此地与天机门的蒲泽门户虽然相距万里,而御剑飞行也不过两日的路程。 城内的一家酒肆门前,六位修士分坐两桌,饮酒吃肉,很是快意。 正是外出巡查的詹坤与于野一行。 留守蒲泽,尚能闭关修炼,而外出巡查,则是枯燥无趣,于是每次外出巡查,六个人都跑到东林城来顿酒肉,借机消遣一番。 “掌柜的,再来十坛老酒与十斤卤肉打包带走!” “好哩!” 天色尚早,而众人已酒足饭饱。 “于师弟,看什么呢?” 一阵寒风吹来,尘沙四起,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使得冷清的小城突然多了几分匆忙的景象。 于野放下手中的酒碗,道:“今日的东林城,与往日不同啊!” “哦……?” 詹坤稍作忖思,恍然道:“嗯,上个月来到此地,修仙者尚且寥寥无几,掌柜的——” “来啦——” 掌柜与伙计已将十个酒坛子与卤肉搬到近前。 “少不得禹丘的好处,那位师兄正眼巴巴等着呢,呵呵!” 詹坤收起酒肉,丢下几块灵石,与于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酒肆。 季晗、冼成等四位筑基弟子跟着于野,各自也察觉到了异状,低声道—— “城中多了数百修士,像是仙门弟子……” “如此荒僻的小城,缘何来了这么多人……” “均为筑基之上的高手,其中不乏金丹前辈……” “或有元婴高人也未可知,不会与我天机门有关吧……” “嘘!” 于野举手示意。 一行穿过街道,直奔城门走去。 擅自跑到万里之外饮酒吃肉,已触犯了巡查的规矩,故而一行六人不敢张扬,总是来去匆匆。 却正如于野的担忧,偏僻的小城突然多了数百修士,为免节外生枝,还是离去为妙 出城之后,踏剑而起。 一路往东疾行,并无意外发生。直至夜色降临,月黑风高,不便继续赶路,遂落地歇宿一晚。 置身所在,沙丘起伏。 众人躲在背风处,吐纳消息。 夜色渐深,风沙渐大,却有禁制阻挡,倒也无碍。 而午夜时分,风声中忽然有人说话—— “不该摸黑赶路……” “却怕耽搁行程,却路径不明……” “咦,前方莫非是我失散的同门……” 话语声愈来愈近,转瞬落下几道人影。 詹坤、于野早已惊醒,与四位筑基弟子纷纷起身。 一位金丹老者与六位筑基修士,看服饰应为仙门弟子,或许夜间迷路,意外来到此地。 “这位师弟,是否见到柳师叔?” 金丹老者见到詹坤的修为与他相仿,便直接走到近前。而他询问之际,又诧异道:“各位看着面生,不知来自哪家仙门?” “呵呵!” 詹坤与五位同伴为了避免泄露身份,已收起腰间的令牌,他淡定一笑,道:“我等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哦?” 老者点了点头,翻手摸出一枚玉简。 随行的六位筑基修士却已左右散开、飞剑在手,竟摆出围攻的阵势。 詹坤脸色微变,道:“道友,何故这般?” 于野与季晗等人使了个眼色。 老者却不答话,手中光芒一闪,玉简已腾空飞起,即将划破夜色而去。 詹坤失声道:“传音信简?” 在黑夜中寻找同伴、或是帮手,传音信简无疑是最佳的手段。 却见光芒一顿,禁制突现,“砰”的一声,玉简已炸得粉碎。 “小子敢尔!” 老者怒喝一声,张口吐出一道剑光。 六位筑基修士齐齐出手,而季晗与冼成等人又岂肯示弱,顿时飞剑对撞,双方混战一团。 便在老者动怒之时,他的身形与他祭出的飞剑再次停顿,紧接着一道道无形的杀气骤然袭来,他不由得微微一怔,道:“魔修……” 而他话音未落,护体法力“喀、喀”崩溃,詹坤趁势吐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噗”的洞穿了他的气海丹田。 “师叔……”33 不过眨眼之间,师叔已身陨道消,六位筑基修士尚未来得及逃命,已相继倒在剑气与剑光的围攻之下。 片刻之后,于野落下身形。 漫天风沙依旧,黑沉的夜色依然,却多了一地的死尸,呛人的血腥弥漫不散。 詹坤并未作罢,他与四位筑基弟子忙着搜刮遗物。 “化元门弟子?” “炎方乐浪郡的化元门,与云夏郡相距遥远,这帮仙门弟子为何远道而来,又深夜至此?” 众人焚尸灭迹之后,再次聚到一处。 詹坤笑道:“呵呵,今晚的收获倒也丰厚。于师弟,回头分你几百灵石。” 季晗拿着两个纳物戒子,道:“于师叔……” 于野摆了摆手,道:“各位,此地不宜久留!” “前往广牧?” “返回蒲泽!” “而巡查期限尚有数日……” 詹坤稍作斟酌,道:“嗯,连夜返回蒲泽!” 六道剑光冲天而起,转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为何急着返回蒲泽,于野也说不清楚。而不管是他本人,或詹坤与四位筑基弟子,均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 天明时分。 天上划过六道剑虹。 火红的日头渐渐高升,又渐渐斜落。 午后时分,飞驰中剑虹终于慢了下来,随之显现出詹坤、于野、季晗等人的身影。 从东林城至蒲泽,已来往数回,倒不虞迷失方向。估摸着蒲泽应该便在前方。而先是遭遇了一场拼杀,又昼夜御剑飞行,詹坤与于野倒是无妨,季晗等四位筑基弟子已是疲倦不堪。 不过,距离巡查的期限尚有几日,倘若蒲泽安然无恙,一行却提前返回,难免背上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季晗,尔等在此稍事歇息,我与我于师弟前去查看虚实。” 詹坤吩咐季晗四人留在空中等待,他与于野踏着剑光继续往前。 蒲泽相去不过数百里,已在金丹高手的神识之内,若被文桂发现了破绽,那个家伙必然再生事端! “于师弟,是否记得你我昨晚所杀的老儿?” “当然!” “他为何提到魔门,不会与你的剑气有关吧?” “詹兄……” 詹坤御剑飞行之余,不忘传音问话,却见于野神色有异,遂改口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于师弟切莫介意。不过,燕州仙门高手或许知道剑气的来历,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嗯,多谢詹兄提醒!” 于野道了声谢。 与詹坤恩怨相杀多年,如今又患难与共,对方不仅善解人意,也与他有着足够的默契。 便于此时,下方的戈壁荒滩突然冲出三道剑光。 两人微微一愕,急忙收住去势。 剑光到了近前,猛然现出三道熟悉的身影,竟是令狐北、荀原,以及一位叫作成施的中年人,乃是金丹六层高手,同为驻守蒲泽的弟子。而无论彼此,皆衣衫不整,神色慌张,成施的身上更是带着斑斑血迹。 詹坤诧异道:“两位师兄,这是……” “蒲泽失守了!” “什么……禹丘与其他同门何在?” “均已身陨道消!” “啊……” 詹坤已是瞠目结舌。 于野也吓了一跳,忙道:“文桂呢?” “未见其人,或已遇难。” “哦……” 于野同样瞪大双眼,一时惊愕无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九章 逆行 天近黄昏。 寒风呜咽,黄沙漫卷。 便在这片风沙笼罩的荒滩上,裂开数道长长的沟壑,像是刀剑的创口,使得荒凉之地更添了几分萧杀的景象。 而此时此刻,却有一群人影躲在沟壑内,时而震惊、错愕,时而又茫然无措的样子。 “……昨日午夜,成群的妖物攻击阵法。而蒲泽乃是天柱山的门户,阵法之坚固可想而知,却未能挡住妖物的侵袭,仅仅一炷香的时辰便已崩塌殆尽。” “那群妖物极为古怪,擅长土遁,喜好吞噬灵气法力,可谓是克制阵法的天敌。” “阵法损毁倒也无妨,再行修葺便是,谁想妖物尚未退去,又冒出数十位仙道高手。我等顿时陷入围攻,被迫各自为战。” “情形危急,唯有请求天柱山救援。我见禹丘迟迟未能发出传音信简,便四处寻找,竟被文桂阻拦,指责我临阵脱逃。我与他当场翻脸,他却声称禹管事战死。所幸令狐兄与荀兄暗中提醒,这才联手杀出重围。” “如今蒲泽已被强敌攻陷,未见其他同门逃脱,我三人便守在此处,以免詹师弟、于师弟遇险……” 从令狐北与荀原、成施的口中获悉了蒲泽陷落的经过之后,依然叫人难以置信。 詹坤连连摇头,道:“禹丘持有传音信简,阵法遇袭之时他便该求救。天柱山相距不过五百里,元婴高人须臾即至,他却为何错失良机?而豢养妖物破解阵法,再埋伏人手突发强攻,显然是早有预谋,又究竟是何方所为?” 季晗等四位筑基弟子则是后怕不已。 此次若非跟随两位师叔外出巡查,谁也活不成。 于野默默坐在一旁,眉头浅锁,脸色沉凝,眼光微微闪烁。 蒲泽门户的陷落,让他同样的震惊、同样的意外。而前后发生的种种,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詹坤疑惑难消,继续说道:“那群仙道高手攻占蒲泽之后,或将攻打天柱山。我等是在此处静观其变,设法夺回蒲泽,还是前往天柱山,参与仙门大战?”他话到此处,又带着无奈的口吻说道:“你我已留下图影名册,倘若一走了之,必将成为仙门逆徒,只怕跳进大海也休想洗脱罪名!” 令狐北伸手抚须,道:“想要夺回蒲泽,谈何容易!” 荀原沉吟片刻,道:“失守蒲泽的罪名,已是在所难免,唯有前往天柱山,或能将功折过!” 成施附和道:“荀兄所言,与我不谋而合!” “啪!” 詹坤挥拳砸向手掌,道:“既然如此,你我今夜便前往天柱山,以谨慎起见,务必绕道而行。” 令狐北、荀原、成施与四位筑基弟子均是点了点头,算是就此达成了一致。 却有人始终没有出声。 “于师弟意下如何?” 詹坤看向于野,令狐北、荀原等人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不想他竟然摇了摇头。 “于师弟,你……” 于野抬手打断詹坤,轻声道:“各位听我一言,再行决断不迟!” 只见他拿出一块玉牌放在地上,示意道:“那群擅长土遁的妖物名为噬荆貂,来自天府门的御灵堂。” 玉牌之上,果然刻着天府与御灵的铭记。 听他又不紧不慢道:“天机门与几大仙门积怨已久,此次又急于招纳门徒,或许今日之祸早有征兆,只是你我蒙在鼓里罢了。而既然几大仙门蓄谋已久、联手发难,说不定天柱山的四道门户均已陷落。” 詹坤若有所思道:“于师弟言下之意,前往天柱山已于事无补?” “嗯!” 于野眉梢一挑,道:“为今之计,只有夺回蒲泽。否则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不仅是詹坤,令狐北、荀原、成施也愕然不已。 仅凭五位金丹修士与四位筑基小辈,如何夺回数十高手据守的蒲泽? 于野却话语一转,问道:“昨夜遇袭之时,几位师兄是否见到禹求、禹管事?” 令狐北答道:“他或许在看守阵法,未见现身。” 于野接着又问:“詹师兄是否记得,你我临行之前,也未见到禹管事,仅有文桂在操持阵法?” 詹坤微微一怔,道:“于师弟,你是说……” “哼!” 于野轻哼一声,道:“你我摆脱了文桂的纠缠之后,他却担负起看守阵法的重任。你说他因祸得福也好,早有图谋也罢。总而言之,只有他与禹丘朝夕共处。我想他已杀了禹丘,乃是蒲泽陷落的罪魁祸首!” “他是混入天机门的间人?” “嗯,詹师兄深谙此道!” 詹坤急忙拱了拱手,以示求饶。 “猜测而已,却不妨试想一二。” 于野缓了一缓,继续说道:“倘若文桂乃是内间,蒲泽陷落之后,他必然前往天柱山,诬陷你我背叛仙门。有天机门一日,他便安然无恙,你我却成了逆徒,从此遭到追杀!” 成施倒抽一口寒气。 季晗等四位筑基弟子早已脸色惨变。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也不禁面面相觑,道—— “若真如此,你我处境堪忧!” “于野,你方才所言,便如亲眼所见,着实让人不敢想象!” “是啊,看似纷纭乱象,竟被他抽丝剥茧,剖析分明,荀某也自叹弗如!” “嘿!” 于野的嘴角一咧,道:“想当初,我便是被人这般坑害过,现如今,不过是将我吃过的苦头复述一遍罢了。” 令狐北与荀原的脸色一僵,尴尬无语。 “呵呵!” 詹坤倒是不以为意,他熟知于野的脾气,笑道:“即便如你所说,又该如何夺回蒲泽?” “攻坚之难,不外乎阵法,而蒲泽阵法已毁,暂且难以修复。只要你我摸清虚实,应该有所作为!” “嗯,歇息一晚,明日见机行事!” “不!” “哦?” “狩猎讲究的是静若冬蛇,动若惊鸟,但得时机,一刀必杀!” “你不愧为猎户出身,却与狩猎何干?” “事不宜迟!” “愿闻其详!” 詹坤拱了拱手,虚心请教的样子。 令狐北、荀原、成施与季晗等人也在静待下文。 于野伸手挠了挠下巴,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道:“既然天机门对于此次的危机早有所料,又岂能任由对手得逞。据此推测,天机门或将随时展开反击。故而,你我要赶在师门长辈抵达之前夺回蒲泽。唯有如此,方能挫败文桂的阴谋诡计。亦唯有如此,方能摆眼前的困境!” 众人纷纷点头,似乎深以为然,却又迟疑不定。 “计策虽好,却怕难有胜算啊!” “攻占蒲泽的仙门弟子足有五六十人,金丹高手更是占据半数,你我莫说胜算,与寻死无异……” “各位道兄!” 于野话语坦诚,道:“我虽然是个粗人,却知道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而与其心存侥幸,任由文桂的诡计得逞,何不与他拼上一回,生死输赢犹未可知!” 詹坤沉默片刻,道:“于师弟,你最为擅长阴损的招数,莫非已有计较?” 于野翻着双眼,转而看向令狐北与荀原、成施,道:“若有几位师兄的相助,未必不能夺回蒲泽!” 众人的精神一振—— “哦,如何相助?” 于野又看向季晗等人,低声道:“各位,且听我说……” 一个时辰之后。 夜色深沉,风沙如旧。 而躲在深沟里的九人,消失了。 又过去一个时辰。 夜色更加的黑沉。 便于此时,几块石丘背后冒出一道人影。 于野。 他抬眼张望,神色谨慎。 前方的里许远外,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山丘。 那便是蒲泽,天柱山的门户。 偌大的山丘笼罩在黑暗之中,隐隐可见散乱的禁制,与山脚下的一个个洞口,却未见修士的身影。 夺回蒲泽? 没有胜算。 且当是又一个天鸣山,又一个崆峒境。 无论回避,或失手落败,都将再次遭到追杀,他依旧是没有退路。既然如此,何不拼上一回呢。从来向死求生,一直逆势而行。 于野暗暗吁了口气,闪身隐去了踪影。 转瞬之间,人在地下深处。 果然不出所料,无数狭窄的洞口在地下纵横交错,并相继往上延伸而去。 于野认定一个洞口,就此往上遁行。 须臾,洞口渐渐到了尽头。 于野化作一缕清风穿过洞口,趁势凝神张望。 已然来到山丘之上。 眼前是片空旷的所在。 他所居住的石屋,便在百丈之外。依旧未见修士的身影,却随处布满了凌乱的禁制。 蒲泽的大阵,果然没有修复。 于野小心翼翼的躲避着禁制,慢慢接近石屋。而本想绕行,他又神色一动,无声无息的穿墙而过,突然打出禁制挥袖一甩。 屋内,一位中年男子尚在吐纳调息,而不等他有所察觉,已被无形的禁制笼罩。当他睁开双眼,竟已天地断绝而修为顿失,唯有黑暗弥漫腥风大作,两头怪物争先恐后般的狂扑而来…… 侥幸! 一位筑基八层的修士,躲在屋内歇息,并未布设阵法、或禁制,被他以天禁术强行禁锢,然后丢入御灵戒而成了两头金螈的猎物! 屋门紧闭。 门外隐隐传来一阵说笑声。 于野缓缓现出身形,手中多了一个纳物戒子。他找出一身玄色道袍换上,又伸手在脸上一抹,顿时变成了中年人的模样,接着拿出一块玉牌悬在腰间。 离方日南郡,三阳门? 应该是家小仙门,竟也派遣弟子攻打蒲泽。天机门倒是四处树敌,不得人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二十章 夺回 屋门打开。 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十余丈外,点燃了一堆篝火,四周围着三十多个修士,服饰与修为各异,应该是来自不同仙门的弟子。此时已是后半夜,众人都在闭目养神、或吐纳调息,仅有四五人在轻声说笑,并冲着这边看了一眼。 中年男子,或于野,舒展着腰身,旁若无人般的信步往前。 一排石屋,多半敞开着木门。 他有意无意的逐一查看,再次发现几个躲在屋内修炼的男子。许是乔装易容,又更换了服饰,没人理会他的存在。 石屋的东头,相隔三十丈远,便是那座木楼,静静的矗立在夜色之中。 于野抱着膀子,摇摇晃晃奔着木楼走去。 当他走到木楼的前方,禁不住回头一瞥。 不远处,便是曾经的石亭,已倒塌损毁,仅剩下一堆碎石。恰有一缕寒风横掠而过,遂又消失无踪。 于野的眉梢一挑,转而抬眼张望。 三层高的木楼,依然完好无损,并且透着亮光,有说话声断断续续响起。 于野看着半掩的门扇,慢慢抬脚走了过去。 没有禁制,轻轻推开门扇。 高大的厅堂内悬着明亮的灯盏,四周的摆设一览无余。冲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块破旧的匾额,刻有蒲泽阁的字样。却依然未见人影,楼梯处的一个洞口中传来对话声—— “阵眼已毁,半个月内难以修复……” “没有阵法,如何固守……” “你我已大功告成,但有不测,只管撤离……” “嗯,即使有备而来,只怕也休想攻克天柱山……” “虽说当年的恩怨延续至今,天绝子又岂肯低头认输……” 对话者,乃是五个男子,听口音,其中没有文桂。若是加上石屋前的那群弟子,守在此地的足有四十多人。 于野未敢大意,悄悄退到门外。 见左右无人,他拿出一枚玉简,嘴里默念几句,一道淡淡的光芒冲天而去。 便于此时,身后响起一声叱呵—— “何人在此?” 于野的心头大跳,缓缓转过身来。 蒲泽阁的厅堂中多了几道人影,分别是两位老者,与三位中年男子,均为金丹八九层的高手。一位老者率先走到门外,满脸的戒备之色。 只要没有元婴高人,料也无妨。 于野念头急转,举起双手,道:“弟子寻找文桂师叔,有事向他请教。” “文桂?” 老者看向几位同伴,狐疑道:“各位道友,可曾知道此人?”33 没人认得文桂? 于野尚自诧异,一位中年男子忽然向他走来。 “这位小辈既为我三阳门弟子,缘何瞧着如此的面生?” 糟了,竟然遇到三阳门的前辈。 “啊……” 于野支吾一声,低头后退。 “站住!” 中年男子大喝一声,张口吐出一道剑光。他的四位同伴察觉异常,紧跟着扑了过来。 五位金丹修士同时出手啊! 而彼此相距不过两三丈,又要以一敌五,于野自知寡不敌众,身形一闪隐去了踪影。 “哪里走——” 虽然隐身,却又如何躲得过金丹高手的强大神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十余丈外的空地上炸开一个石坑。 “轰、轰——” 与此同时,数十丈外又传来两声巨响。 紧接着有人惨叫,有人大喊:“敌袭——” 中年男子顾不得寻找于野的下落,与几位同伴飞身赶了过去。 只见石屋前方已是火光四起,人影纷乱,剑光闪烁,叫喊声响成一片。 五位金丹高手赶到近前,却未见强敌的踪影。为首的老者倒是镇定,扬声叱道:“不得慌乱……” 忽然一缕清风冲向人群,随之剑气呼啸、血光迸溅,惨叫声再次响起。 老者禁不住与几位同伴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而混乱之中,又有人惊恐喊叫—— “我等陷入重围,寡不敌众,逃命啊……” 老者忍不住大怒,便要出声训斥,却神色一凝,禁不住回头看向北方。 远处飞来几道剑光,在黑暗中颇为醒目。 “各位就地固守,你我迎敌——” 老者抬手一挥,与四位同伴踏剑而起。 果然是两位金丹修士带着两位筑基弟子,已御剑飞到了百丈之外,却并未发动攻势,而是避开山丘继续往南,并扬声喊道—— “天柱山之战大败,天机门的元婴高人已率众追来,各位快走……” 老者与几位同伴始料不及。 “看服饰,像是乐浪郡的仙门弟子……” “想必是攻打天柱山受挫,而你我在此,徒劳无益……” 而方才的四位仙门弟子尚未走远,又有一位老者带着两位弟子匆匆忙忙飞来,一边挥手示意,一边惊慌喊道:“天同门、天府门数位元婴高人战死,各位道友快走,迟则晚矣……” 老者与他的四位同伴,以及空地上的众多弟子均是惊愕不已。 而正当众人迟疑之际,“轰”的雷声炸响,剑气呼啸,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便听有人森然喝道:“犯我门户者,杀——” 有人附和:“各位师弟,动手——” 此地暗中潜伏不止一位高手? 倘若天机门元婴前辈赶来,后果更加的不堪设想。 老者不敢耽搁,忙道:“撤离此地——” 随着他一声令下,忙乱的人影轰然散去。 片刻之后,四方安静下来。 石屋前的空地上,篝火早已熄灭,而余烬犹存,在黑暗中闪烁着点点火星。 五六具尸骸之间,伫立着两道人影。 詹坤看着满地的血腥,以及空旷而又寂静的山丘,长长吁了口气,道:“想不到啊……” 着实没有想到,分明是一场生死之战,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却仅凭几招简单的手段,便逼退了强敌,轻而易举的夺回了蒲泽。 更没想到的是,如此一场计算缜密,且又惊心动魄的较量,在某人看来只是一场狩猎。 于野嗅着浓重的血腥,轻声自语道:“避虎下山,避蛇转弯,九月山羊十月狼,飞狐走兔野猪忙……” “我以为狩猎之道,不外乎圈套而已,却一叶障目,忽略了兽性!” “兽性,又何尝不是人性!” 詹坤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然后忙着查看尸骸。 于野则是独自走开。 轻而易举的夺回蒲泽,看似简单,而讯息的预判与时机的把握,并不容易。却要敢为,方有所成。否则,一切无从谈起。而运气,也似乎偏向于搏命之人。 只可惜雷火符已所剩无几。 不过,燕州仙门的恩怨,十之八九与神器有关。 而三件神器,便在他于野的身上。只因当年的灵蛟谷之行,让他与神器结下了孽缘,不想生死祸福纠缠至今,且愈陷愈深而难以自拔。 交出三件神器,且求息事宁人? 而青萝同样与神器息息相关,难道也要将她交出去? 于野想到此处,禁不住眉梢一挑,撇嘴哼了一声,脸上透出几分狂傲与不屑之色。 几道踏剑的人影划破夜空而来。 詹坤已焚烧了尸骸,看来收获丰厚,犹自呵呵直乐。 一道道人影相继落地,正是令狐北、荀原、成施,以及季晗等四位筑基弟子,各自依然身着乐浪郡仙门的服饰。 “老弟,佩服!” 令狐北落地之后,冲着于野拱了拱手。从前的称呼,改成了更为亲昵的老弟。 荀原与成施等人,也是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今夜分头行事,由于野先行探路,然后发出传音信简,由令狐北、荀原等人乔装成乐浪郡仙门弟子及时现身接应,再由詹坤暗中偷袭,使得对手难辨虚实,被迫仓皇离去,从而夺回了蒲泽。 于野却无暇客套,摆了摆手:“有谁懂得阵法,随我来——” 成施带着四位筑基弟子守在原地,令狐北、荀原、詹坤则是跟着于野奔着木楼走去。 “是否见到文桂?” “他已不在此地,也无人与他相识。” “哦,莫非错怪了他?” “攻打蒲泽的仅为两家小仙门,未必知道那个家伙的底细。” “老弟,你倒是一口咬定了文桂。” “嘿,我亦曾一口咬定詹兄,当时没人信我,结果又如何?” “于师弟,往事不必再提……” 四个人边走边说,转瞬来到木楼前。 “蒲泽阁地下的密室,应为阵眼所在,或已被文桂损坏,不知各位能否修复!” 于野带头走入木楼,分说道:“我怕强敌卷土重来,若无阵法可守,蒲泽必将得而复失,这边请——” 走到厅堂的角落,循着洞口的木梯逐级往下,眼前呈现出一间宽敞的石室,四周的墙壁嵌有照亮的明珠,当间的空地上则是竖着数十根石柱。 此处显然是阵法的中枢所在,却有十多根石柱断裂损毁。 令狐北应该熟悉阵法,凝神查看,摇头道:“此阵与护山大阵相仿,却已损毁三成,没有旬日的工夫,只怕难以修复如初!” “嗯,倒也急不得,此处便交与令狐兄慢慢参详!” 于野知道修复阵法不易,与荀原、詹坤商议道:“天府门的噬荆貂擅长吞噬阵法,着实难以防备。你我且将各处洞口加以封堵,之后再寻对策!” 便于此时,洞口突然探出一个脑袋,竟是季晗,急声喊道:“鄂安长老亲率上百弟子抵达蒲泽,吩咐各位师叔前去拜见!” 于野微微一怔,道:“师门长辈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又听季晗道:“弟子见到文师叔了,看他神色不善……” “文桂?” 即使早有所料,还是叫人措手不及。 于野与令狐北、荀原、詹坤面面相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二十一章 讨伐 天色微明。 山丘的空地上站满了人。 足有一百多人,金丹高手便有数十,一道道身影默然肃立,浓重的杀气弥漫不散。 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面沉似水、神情莫测。倒是他身旁的一位老者,吹胡子瞪眼,很是正义凛然,而又愤怒的样子。 数丈之外,杵着另外九人。 而无论是于野、詹坤,还是令狐北、荀原、成施,或季晗等四位筑基弟子,皆身着其他仙门的服饰,便像是混入此地的奸人,突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哼!” 中年男子威严的哼了一声,冷冷道:“尔等如何勾结外敌,杀害同门,致使蒲泽陷落,又是否有其他同伙,一一与我从实招来!” 他的话语声加持了法力,刺耳,震荡神魂,令人不堪承受。。 于野禁不住心头大跳,气息紊乱。季晗等四位筑基弟子更是双股战战,差点跪倒在地。而令狐北与荀原等人倒是无恙,只有神色略显慌张。 “鄂长老!” 令狐北毕竟已是金丹圆满的高手,距元婴仅有半步之遥,又曾为蕲州的成名人物,瞬即已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我等虽然不知勾结外敌、杀害同门的罪名从何而来,却有实情要向师门禀报!” 他不等鄂安应允,接着说道:“昨日午夜,我蒲泽门户突遭乐浪郡、日南郡仙门高手攻击,并驱使噬荆貂吞噬阵法。我各位同门仓促应战,奈何寡不敌众。成施师弟寻找禹丘管事寻求对策,请他加持阵法的防御,却遭到文桂的阻拦,声称禹管事战死。彼时,阵法崩溃,同门已死伤殆尽,本人只得与成施、荀原奋力杀出重围……” “哼,我何曾阻拦,并声称禹管事战死?” 文桂突然出声否认,并反咬一口道:“而当时的战况颇为惨烈,皆自顾不暇,尔等怎会知晓强敌的来历,还有什么所谓的噬荆貂?分明是里应外合,杀害禹管事,捣毁了门户阵法,致使蒲泽陷落。幸亏我见机逃脱,前往天柱山报信,不然早已惨遭毒手,只能任由尔等信口雌黄!” 令狐北没有辩驳,而是摆了摆手。 詹坤与于野走上前去,各自拿出几个纳物戒子与令牌、道袍等物放在地上。 戒子倒也罢了,令牌与道袍一眼便能看出来历,均为乐浪郡与日南郡的仙门之物。其中一枚令牌刻着天府御灵的字样,显然来自天府门的御灵堂。 令狐北缓了一缓,继续说道:“我等杀出重围之后,恰逢詹师弟、于师弟外出巡查归来。他一行途中遭遇敌袭,担心蒲泽遇险,便匆匆返回,却还是晚了一步。而身为天机门弟子,岂能临阵逃脱,理当恪尽职守,即使以身殉道而在所不惜。为此,我九人假冒三阳门、化元门弟子,当夜潜入险地。而强敌立足未稳,又虚实不明,遭到我殊死拼杀之后,被迫仓惶离去。却怕那帮仙门高手卷土重来,唯有修葺阵法、布设防御,所幸鄂长老率众而至,谁料我等未及庆幸,反而落得背叛仙门的罪名!” 詹坤再次拿出一把戒子与令牌放在地上,乃是方才拼杀的缴获。 “呵呵!” 令狐北落寞一笑,道:“我等来自小门小派,虽也忠心耿耿,却终究是难得信任啊!” “放肆!” 文桂叱呵道,又讨好般的示意道:“竟敢妖言惑众,要挟师门,当严惩……” “住口!” 鄂安突然冲他瞪了一眼,道:“你虽报信有功,却也擅离职守,已功过相抵,休得在此聒噪!” 文桂急忙后退一步,再也不敢吭声。 愕然拂袖一甩,带着几位弟子奔着木楼走去。余下的弟子则是四下散开,摆出防御的阵势。 詹坤收起地上的一堆东西,与于野、令狐北等人使了个眼色。 文桂正想借机躲开,已被众人拦住去路。他被迫停下,色厉内荏道:“干什么……” “哼!” 詹坤指着他的鼻子,叱道:“陷害同门,杀了禹管事是你,毁去阵法,勾结外敌的是你。你以为骗过了鄂长老,便已万事大吉?” “你待怎样?”33 文桂依旧强作镇定,却突然尖叫道:“救命啊……” 众弟子尚未远去,不由得循声看来。 而文桂孤零零站在原地,身边并无他人。他顿时尴尬不已,只得讪讪赔笑。 詹坤、于野、令狐北、荀原等人已走到十余丈外,彼此相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文桂是个小人、或间人,已确凿无疑。而没有真凭实据,大庭广众之下,谁也奈何不了他。 此时,天已大亮。 一轮旭日升起,却因风沙的遮掩而朦朦胧胧。 于野与几位同伴坐在一起,他看了看惨淡的日光,吹着清冷的晨风,禁不住心生倦意。 每次大战过后,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疲倦。也许是消耗修为的缘故,也许是获胜之后的乏味无趣? 着实无趣! 总是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对手,却不得不全力以赴,否则便将陷入沉沦,直至丢掉性命。而获胜之后又能怎样,无非耽搁了时光,见识了人恶,无趣的一切仍将继续! 午时过后。 鄂安再次现身。 在场的弟子重新聚到一处,便听他说道:“此次的天柱山之战,由天府门、天同门联手所为,致使蒲泽与广牧、临沃、宜梁相继陷落。所幸我天机门早有提防,并未动摇根本,门主已传令各方,即日讨伐乐浪郡与日南郡……” 众人肃穆无声,凝神待命。 詹坤却在暗中传音:“咦,门主倒是有仇必报啊!”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天机门的门主,天绝子,不知修为,也未见真容,而他的强大与神秘远甚于当年的邪罗子。 “……天煞堂与天奇堂,讨伐乐浪,天玄堂与天和堂,讨伐日南。正面决战之前,力争剪除羽翼而以儆效尤。天奇堂已先行一步,我天煞堂即刻赶去,启程——” 什么叫剪除羽翼,便是避免与天同、天府两家仙门正面冲突,专捡各地的小仙门下手,将战火卷到对方的领土之上。 这位天绝子,倒是果断决绝! 忽听鄂安叱道:“焉敢抗命不从?”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禁不住吓了一跳。 令狐北忙道:“长老,我等驻守蒲泽,职责重大……” 鄂安已踏风而起,不容置疑道:“我已留下二十位弟子驻守此地,尔等十人随行远征——” 分明是九人,何来十人? 却见文桂踏剑蹿上半空,并回头丢下一个幽冷的眼神。 令狐北看向身上的衣着,又道:“请容弟子更换服饰……” 他与几位同伴依然穿着化元门与三阳门的服饰,一时没有来得及更换,在众多天机门弟子面前显得颇为另类。 “不必了!” “啊……遵命!” 令狐北不敢质疑,带头踏剑而起。 于野与詹坤等人也只得紧随其后,一个个踏着剑光飞上了半空。 看向脚下的山丘,他忽然心绪莫名。 此地虽然荒凉,却也有它的空旷与自在。谁想半年多之后,枯燥安稳的日子再生变数…… 舆图所示,乐浪郡位于郁林郡的东南方向,与天机门所在的云夏郡相距七八万里。正是因为路途遥远,此去途经郁林郡的东林城,之后借道东林城的传送阵直达乐浪郡。 两日后。 清晨时分。 东林城便在前方三百里外。 却见一片山洼中聚集着成群的人影,皆身着天机门弟子的服饰。 鄂安带着众人落下剑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举手相迎,据说是天奇堂的长老应龄,元婴中期的高人,他带着数十金丹弟子与一百多筑基弟子先到一步。 双方汇至一处,就地歇息两个时辰。 于野与詹坤、令狐北、荀原、成施、季晗等九人因为服饰迥异,过于招人注目,只得单独找了块地方坐下,各自忙着吐纳调息。 此次远征的天机门弟子足有两三百人,金丹高手过半,再加上两位元婴高人,可谓声势浩大。 鄂安,性情多变,修为高深莫测,让人不敢揣度;应龄,面带笑容,举止洒脱,气度出尘,似乎是位平易近人的前辈。 午时。 众人纷纷起身。 于野与几位同伴也站起身来,等待着启程的号令。 忽听鄂安吩咐道:“令狐北,尔等十人乔装乐浪郡仙门弟子,先行攻占东林城的城门,我与应长老带人随后接应!” 于野与詹坤恍然大悟。 难怪鄂安不让更换服饰,原来他是要让众人担当开路的重任。 “遵命!” 令狐北苦着脸,举手领命。 而文桂倒是兴冲冲的走出人群,他已换了一身道袍,意气风发道:“今日攻城拔寨,舍我其谁!”他话音未落,已踏剑蹿上了半空。 于野与詹坤使个眼色,急忙飞身而起。 那个家伙的用意再也简单不过,他要抢占头功,借机讨好两位长老,又岂能让他得逞! 令狐北与荀原、成施也明白过来,一个个争相恐后追了过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道为贼 东林城。 一座边陲小城,仅东西两道城门,并无兵士、或修士把守。 不过,小城虽然偏僻,却也住着一两百户人家与数十个修士,倘若贸然涌入成群的仙门弟子,城内必然大乱。 却有人不管不顾,直奔小城扑去。 即使于野与詹坤随后追赶,依然落后百丈之远。 只见文桂的脚下拖着长长的剑虹,风驰电掣般的去势惊人。 “哎呀,快追!” “追不上啊……” “岂能让他抢占头功?” “奈何……” 于野与詹坤一边追赶,一边抱怨。 令狐北、荀原等人倒是随后赶了上来,却也默契的放慢了去势。 三百多里的路程,须臾即至。 东林城,便在前方。 文桂见追赶的众人已被他远远甩开,禁不住有些得意,遂一骑绝尘般的飞越城门,一头冲入小城之中。忽见街道上聚集着成群的仙门弟子,足有数百之多,一个个抬头张望,显然在猜测他的来历。 便于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竟加持了法力,整个小城都能听见—— “犯我天机门,虽远必诛,文桂师兄,动手——” 文桂的脸色一变。 什么动手,存心泄露他的身份。 也难怪追赶不上,詹坤早已知道城中聚集着大批弟子,这是摆明了要坑他呢。 果不其然,街道上顿时大乱,转眼之间,一道道剑光已直奔他急袭而来。 数百仙门弟子啊,虽然多为筑基小辈,而同时出手的威势极为骇人,只怕元婴高人也忌惮三分。 文桂吓得身形一闪逃向远方。 与此同时,一群修士落在城头之上,其中有人打出禁制封住城门,有人扬声大喊:“我天煞堂、天奇堂借道东林城,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天机门的元婴长老竟然来到了东林城? 街道上已是混乱不堪,这一刻更如惊鸟炸群,数百道剑光冲天飞起,一道道惊慌失措的人影四散而去。城中的店铺、住家则是忙着关门闭户,便是几条流浪的狗儿也吓得夹起尾巴蹿入巷子里。 城头有着三四丈高,上面长满了荒草。 于野站在城头上,看着几位同伴,与城中的混乱景象,禁不住想起当年他被裹挟入伙充当贼人的日子。 转念之间,成群的人影踏着剑光由远而近。 鄂安与应龄两位元婴长老御风而来。 令狐北举手相迎,道:“弟子已奉命抢占了城门……” 他话音未落,两位长老已飞掠而过。其中的鄂安抬手一指,扬声道:“夺下此城——” 一阵疾风“哗啦”吹过头顶,两三百人踏着剑光直奔城中扑去。数十个仙门弟子尚未逃出小城,已是血肉迸溅,惨叫声四起。 于野摇了摇头,幽幽吁了口气。 詹坤的眼光一瞥,道:“于师弟,缘何闷闷不乐?” “哦,倒也没有,我想起了江湖,想到了明火执仗。” “江湖之说,来自凡尘俗世。而明火执仗,指的是劫匪窃贼。” “有人,便有江湖,修仙者,与明火执仗的盗贼何异?” “你之感悟,倒是暗合了典籍中的一段话。所谓,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 “天道为贼?” “呵呵,此贼非彼贼。不过,你的说法颇有新意!” 便于此时,有人飞到半空之中,扬声道:“鄂长老有令,前往城西集结!”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城内的街道已被鲜血染红,却再也见不到其他仙门的弟子,只有天机门的弟子在踏剑盘旋。随着焚烧尸骸的火光燃起,浓重的腥臭弥漫着整个小城。 “此间的差事已罢——” 令狐北抬手一挥,众人踏起剑光奔着城西飞去。 城西有处庄院,应为东林城城主的府邸。城主与他的家眷早已逃出城外,却在院子里留下了一座完好的传送阵。 据悉,传送阵直达乐浪郡的一家小仙门,坤元门。却一次仅能传送五人,若是将两三百人尽数传送过去,难免耗时太久,唯有先行攻占坤元门,方能避免不测。 此时,院子里挤满了人。而传送阵便位于院子角落里的一座石亭之中。 鄂安带头走入阵法,吩咐道:“文桂,令狐北,随我先行一步!” 令狐北只得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却见文桂已出现在石亭中,悄声道:“鄂长老,阵法尚缺两人。”不待回应,他又自作主张道:“詹师弟、于师弟——” 詹坤与于野眨巴着双眼,扬声道:“文师兄有令,莫敢不从!” 文桂急忙打断道:“且听鄂长老吩咐……” “遵命!” 詹坤带着于野走到近前。 却见鄂安的脸色阴沉,而文桂尚在低声辩解:“长老,攻占东林城时,詹坤存心坑我,方才又故技重施……” 令狐北在一旁打断道:“文师兄所言差矣,我等奉命攻占城门,你却擅自行事,幸亏詹师弟临机应变,不然难免一场恶战。” “罢了!” 鄂安不耐烦的叱呵一声,道:“应师兄,请开启阵法——” 应龄已等待多时,含笑点头,抬手一指。 随着阵法开启,光芒闪烁,风声大作,景物变化…… 转瞬之间,眼前出现一个宽敞的山洞,还有几位仙门弟子模样的筑基、炼气修士守在四周,好奇道:“各位前辈……” “砰——” 鄂安挥袖一甩,犹如平地卷起风雷,几个仙门弟子毫无防备,顿时离地倒飞出去,竟齐齐撞在石壁上,已是骨断筋折而脑浆迸裂。 文桂不失时机的蹿出阵法,大喊道:“三位师弟,随我踏平坤元门……” “哼!” 鄂安突然冷哼一声,叱道:“立功心切,倒也无可指责,而谁来守护阵法?” 文桂急忙止步,道:“弟子守护阵法……” 鄂安回头一瞥,恰见于野愣在阵法之中,犹自脸色苍白,很是害怕的样子,他嫌弃般的吩咐道:“你叫什么……于野,竟这般胆小怯懦,且与詹坤看守阵法,若有差池,严惩不贷!”言罢,他转身走出山洞。令狐北不敢迟疑,与文桂匆匆跟了出去。 眨眼的工夫,山洞内再无旁人,仅有詹坤与于野,以及四具血淋淋的死尸。 “呵呵!” 詹坤轻声一笑,传音道:“于师弟若是胆小之人,我断然不信!” 于野慢慢走出阵法,看着洞口的死尸,他翻了翻双眼,自言自语道:“谁不害怕呢!” 当年的邪罗子一把捏死朴仝,曾让他惊吓多日,谁想今日的鄂安只是挥袖一甩,便将两个筑基弟子与两个炼气弟子变成了一堆烂泥。 筑基弟子啊,辛苦修炼多年,御剑飞天的存在,竟然不抵元婴高人的挥袖一怒,又叫人如何不震惊、如何不害怕? 曾与赖氏兄弟交过手,已领教过元婴高人的强大,而鄂安的强悍、无情、狠辣、果断,却远远出乎他的想象! 难怪青萝说过,唯有他修成元婴境界,方能告知魔门的隐秘,否则便是害了他。元婴与金丹的强弱悬殊,犹如炼气修士与凡人的分别。岂不见曾经骄横狂妄的令狐北、荀原,如今也不得不处处谨慎、处处小心。 便听“嗡”的一声,尚未消失的阵法光芒再次猛烈闪烁。 詹坤招了招手。 于野与他退到洞口处,担当守卫阵法的重任。 与此同时,阵法光芒中冒出五道虚幻的人影,并瞬即凝实,竟是应龄长老与四位金丹弟子。 詹坤不敢失礼,与于野举手致意。 而应龄走出洞口之时,忽然脚下一顿,冲着于野上下打量,含笑道:“有人称呼你于师弟,叫什么呀?” 于野微微一怔,低头答道:“于野!” “于野!” 应龄微微颔首,道:“嗯,已修至金丹境界,相貌如此年轻,手上带着天府门的御灵戒,想必懂得御兽之术,莫非随身豢养着灵物、异兽?” 于野的心头一紧,忙道:“前日蒲泽之战,缴获了几个御灵戒,一时觉着有趣,便留着打发时光,若是触犯门规……” 却听应龄笑道:“呵呵,个人缴获与门规无关。而天府门的御灵术堪称一绝,倒是要好好的研修一二!” “嗯……” 于野抬起头来。 应龄已带着四位弟子离去,洞内只有詹坤与他四目相视。 “那位应长老,倒是不差!” “何出此言?” “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呀!” “詹兄,只怕你看走眼了!” “哦……?” “想必你未曾留意,赖氏兄弟的丹药名册中,有两位天机门的长老的名字,其中一个便是应龄。” “另外一人是谁?” “鄂安!” “啊……” 詹坤急忙看向洞外。 山洞位于一片树林中,四周见不到一个人影,唯有远处传来法力对撞的轰鸣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詹坤又回头看向于野,已不复憨厚的神态,而是抽搐着眼角,压低嗓门传音道:“扶余岛的赖冕并不认得你我,若有留下把柄、或是破绽,便是逃脱的海贼知晓你的姓氏与你的六翅金螈。而方才应龄的问话,恰恰与此有关,岂非是说……” 于野的脸色发冷,默默点了点头。 詹坤的话语声有些颤抖,道:“不怕、不怕,回头与灵狐兄、荀兄合计一番,想必应龄与鄂安也投鼠忌器,暂且应该无妨。” 便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阵法光芒闪烁,一批又一批弟子现身,争相冲出山洞杀气腾腾而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守之 一个时辰之后。 天机门的弟子尽数抵达坤元门。 在两位元婴长老与二三百位弟子的强大攻势之下,坤元门的门主战死,弟子伤亡殆尽,这家小仙门就此灭亡。而鄂安并未罢休,又带着众人借助传送阵抵达下一家仙门,上水门。灭了上水门之后,吩咐弟子们就地歇息,待明日一早,继续讨伐之战。 是夜。 于野与詹坤守在一个山洞前。 或许一个长相憨厚,一个胆小怯懦,两人依然担当着守护阵法的职责。 当夜色渐深,两道人影奔着山洞走来。 是令狐北与荀原,两人在洞口前坐下。 「两位师弟,辛苦!」 「两位师兄冲锋陷阵,更是辛苦!」 「呵呵,这上水门仅有三十多位金丹弟子,着实不堪一击!」 「鄂长老修为通玄,应长老行事稳健,众同门骁勇善战,此番犹如摧枯拉朽一般……」 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改为传音对话—— 「鄂安与应龄,均为赖氏兄弟的同伙?」 「两位长老购买过扶余岛的丹药,已是确凿无疑。而应龄长老今日突然询问于师弟的姓名来历,颇为蹊跷……」 「照此说来,两位长老应该熟知赖冕的勾当,或许受他所托,查找你我的下落……」 「嗯,杀人炼丹,有违天道啊,倘若此事传了出去,必将成为天大的丑闻。赖冕与各家仙门若是急于压下此事,便是杀人灭口……」 「岂非是说,你我处境堪忧……」 应龄,天机门的元婴长老,一个性情温和的长辈。而他遇到于野之后,突然问了几句话,不仅吓到了于野,也让詹坤惊愕不已,遂暗中告知令狐北与荀原。对方同样吓了一跳,便趁着夜深人静凑到一处商议对策。 扶余岛之战,蕲州一行活下来五人。铁杉躲在飞云峰闭关修炼,暂且安慰无虞,而余下的四人却成了天机门弟子,若是因为赖氏兄弟的缘故,而遭到师门长辈的猜忌,各自的处境可想而知。 为此,务必要合计一番,以免大祸临头而措手不及。 于野倚着洞口而坐,他聆听着几位同伴的对话,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两眼中透着一丝无奈的神色。 起初以为,来到燕州之后便可天高云阔,谁想扶余岛之战遗祸至今,即使躲在仙门之中也不得消停。无非是杀了赖泰与众多海贼,抢了丹药与灵石。而那份名册,也许才是关键所在! 罪证! 各家仙门勾结海贼的罪证,其中不仅有天机门的弟子,也有天府、天同、天梁、天相门的弟子。 却也值得玩味! 已知各家仙门互为仇敌,而各家弟子却又同时勾结一位海贼。若说彼此没有纠葛、或是往来,只怕也无人相信吧! 「我想应龄仅为猜疑而已,并无真凭实据,哪怕是赖冕现身,他也不知你我的相貌。且多加小心,暂且应该无妨。」 「嗯,且静观其变,切忌轻举妄动,否则便是不打自招,反而落入应龄的圈套。」 「而鄂安倒是未见异常?」 「他亲自招纳你我入门,当然无从猜疑,也许是他与应龄的性情迥异所致,眼下断定为时尚早。」 「总而言之,且求于师弟无恙,他若出事,及时应变……」 片刻之后,令狐北与荀原悄然离去。 于野与詹坤倚着洞口相对而坐,各自面带忧色。 四个人商议许久,也拿不出一条计策。所谓的静观其变,竟然成了唯一的选择。 「兄弟!」 詹坤拿出一 坛酒,两个陶碗,「汩汩」倒上酒,示意道:「饮酒解千愁,请——」 于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吐着酒气,看着朦胧的夜色,幽幽道:「酒名忘忧物,未尽酒所长;酒后忘我身,安得忧可忘!」 「咦?」 詹坤惊咦一声,好奇道:「看不出啊,你倒是风雅之人!」 「我一粗人,哪里懂得什么风雅!」 于野摇了摇头,道:「这句话来自我的一位师兄,他嗜酒如命,却境界通透,令我受益匪浅!」 「他人在何处?」 「没了!」 「可惜呀,不然倒想与他结识一番!」 「你不认得冷尘师兄?」 「哦?」 「嗯!」 「呵呵,再饮一碗酒!」 詹坤尴尬一笑,再次举起酒碗。 他当然认得冷尘,却不愿重提旧事,过往的恩怨与岁月,尽在辛辣的酒水里…… 天明之后。 人群聚集。 阵法开启。 于野与詹坤、令狐北、文桂继续跟着鄂安抢先传送,抵达下一家仙门之后,便是抢占阵法、展开屠杀。而他与詹坤的职责依然是守护阵法,接应同门的到来。 短短的两个时辰,又一家仙门覆灭。 不过,当阵法再次开启,却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是下一家仙门关闭了传送阵。由此可见,乐浪郡各地已获悉天机门入侵的风声。 是接着征战讨伐,还是就地回转? 鄂安与应龄商议之后,认为人数太多,致使行程拖延,遂决定分头行事。由他带着天煞堂的弟子深入乐浪郡的腹地,应龄则是率领天奇堂弟子迂回郁林郡,五日后在东林城碰头,届时一同返回天柱山。 于野与詹坤的职责有所变化,不用跟随攻占仙门,而是就地看守阵法,直至鄂安带人返回。因为职责过于重大,允许两人留下几个帮手。而倘若阵法有失、退路断绝,必将遭到最为严厉的惩处。 正午时分。 鄂安与应龄相继带人离去,整个山林安静下来。 这家覆灭的仙门,叫玄衡门,所在的大山,名衡山。传送阵所在的山洞,位于衡山的山脚之下。就此往南,乃是大片山坡,虽为丛林所环绕,却视野开阔。 「季晗,在洞外布设阵法。冼成,三十丈外设下禁制……」 詹坤大声吩咐。 季晗与冼成各自带着一位师弟,在远处忙着布设阵法禁制。 既然允许留下帮手,詹坤便留下了季晗、冼成等四位筑基弟子。他本想留下令狐北与荀原,却未能如愿。此次跟随鄂安外出的弟子虽有一百多人,而金丹九层的高手却为数不多,既然前往乐浪郡的腹地,他自然要带上几个得力的弟子。 詹坤与四位弟子忙碌之时,于野踏着剑光在天上盘旋。 舆图所示,玄衡门的衡山位于乐浪郡的北端,与天同门所在的无极峰相去七八万里,与郁林郡的东林城相距七八万里,若在此地出现意外,没有传送阵的相助,只怕难以顺利返回。 不过,已先后灭了三家仙门,鄂安与应龄又带人往南扫荡而去,应该没有凶险。 却不敢侥幸,小心无大错。 于野在天上盘旋片刻,往下落去。 詹坤布设的阵法禁制不离山脚的山洞,可谓层层防御,看着倒也坚固。而一旦阵法开启,只怕敌我双方都将受阻。 于野踏着剑光转了一圈,在山坡的百丈之外再次布设了几套阵法。 他身上不缺阵法,唯独缺少威力强大的符箓。修 至金丹境界之后,寻常的符箓已不堪大用。他想要的乃是雷火符,或是元婴剑符,化神剑符,等等。 「于师弟!」 詹坤在山坡上招手呼唤。 于野踏剑返回,落下身形。 「你我的防御之重,便是传送阵。你却将防御的阵法布设的如此之远,岂非避重就轻?」 「有备无患吧!」 面对詹坤的质疑,于野没有详加说解,他也不敢断定吉凶,且求有备无患。 四位筑基弟子走了过来。 「近日我四人略有斩获,特来孝敬两位师叔!」 季晗拿出两个纳物戒子。 便如所说,接连灭了三家仙门,他与征战的弟子收获颇丰,却没忘了与两位师叔分享好处。 「呵呵!」 詹坤伸手接过戒子,乐道:「难得各位有此心意,却之不恭!」 于野也没有推辞。 戒子收纳着百块灵石,与几枚功法玉简。 「我等承蒙两位师叔关照已久,今日又免去征战之危,些许心意难表万一,但有差遣必将肝脑涂地!」 季晗与冼成倒是知恩图报之人。 另外两个弟子,一个叫华乾,一个叫仲年,也是重情重义之辈。 詹坤却摆了摆手,道:「肝脑涂地倒也不必,守好阵法便是,哦……」他想了想,又道:「但有不测,各位切勿迟疑,即刻开启阵法,先行逃离此地!」 季晗四人举手称是,满怀感激的转身离去。 于野摇了摇头,道:「有詹兄这么一位长辈,实属弟子之幸!」 「呵呵!」 詹坤抚须一笑,道:「与于师弟相识多年,是你让我懂得了守之以谦、行之以实的道理。」 「哦……」 于野沉吟片刻,老老实实道:「听不懂!」 詹坤的神色一窒,耐心分说道:「若非你诚以待我,你我何来今日?若非你宽以待人,灵狐兄、荀兄、铁兄岂肯以性命相托?若非你舍身救了季晗,四位小辈又如何信得过两位师叔呢?」他一时有所感慨,又道:「正如典籍中的圣人之说,守之以愚,守之以让,守之以怯,守之以谦,方为聪知,德行天下,泽被四海,普济众生。没有守之,便无得之,若无因果,何来轮回……」 于野伸手挠了挠耳朵。 他不懂大道理,更怕长篇说教,径自走到一旁坐下,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圣人!」 詹坤被迫收声,又忍不住道:「你当然不是圣人,我是说……」 却见于野已闭上双眼,好像是不为尘世所扰、不为外物所动。 詹坤面露苦笑,抬头看向远方。 只见正南方向的半空之中,突然冒出十余道剑光,竟是一群踏剑的修士,却均为陌生之人。 「于师弟……」 「快快退守阵法——」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接应 转眼之间,于野与詹坤已回到了山脚下。 季晗四人躲在洞口内,急于开启阵法防御。 「且慢——」 于野出声制止。 詹坤也忙摆了摆手。 十多位踏剑的修士飞到了百丈之外,突然停了下来,看服饰应为仙门弟子,为首的乃是三位金丹修为的中年男子,冲着这边遥遥张望,似乎在迟疑不定。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扬声道:「为何不见玄衡门弟子,反倒是其他仙门的道友守在此地?」 于野与詹坤换了个眼色,他二人与四位筑基弟子依然身着乐浪郡与日南郡仙门的道袍。 而天机门接连扫荡了三家仙门之后,果然已惊动了乐浪郡各方。 「哦?」 詹坤佯作不解,举手道:「我等途经此地,尚且不明究竟,各位若是听到什么风声,不妨告知一二!」 出声的中年男子是个金丹八层的高手,他打量着山脚下的六人,又看向寂静的大山,继续带着戒备的神情问道:「几位道友莫非来自云夏郡?」 「正是!」 詹坤没有否认。 中年男子却点了点头,仿佛打消了疑惑,道:「原来是前往云夏郡攻打天机门的道友,失敬!」他带着同伴飞了过来,接着说道:「据悉,天机门遇袭之后,已派人前往乐浪、日南各地大肆报复。天同门的姬星子前辈已传令各家手反击,我等听说衡水遇险,便赶来相助,不想晚了一步!」 「天机门竟敢大肆报复?」 詹坤很是气愤的样子,道:「岂有此理……」 中年男子已飞到十余丈之外,作势落下身形,却突然抬手一指,十余道剑光呼啸齐出。 詹坤失声惊道:「各位……」 「哼!」 中年男子冷哼道:「玄衡门早已灭亡,尔等岂能一无所知,分明是乔装打扮的贼人,安敢欺我——」 修仙者,均为精明之辈,指望几句谎话瞒天过海,纯粹是一厢情愿。 而詹坤早有所料,佯作惊呼之际已掐动法诀。 「轰——」 接连三团光芒,环绕洞口的三座阵法同时开启。十余道剑光尚未显威,便被尽数挡在阵法之外。 中年男子强攻不成,与同伴抽身后退。 詹坤松了口气。 于野却皱起眉头。 中年男子带着同伴躲开阵法之后,却并未远去,而在数十丈外踏剑盘旋,像是群狼环伺而虎视眈眈。 詹坤发现端倪,禁不住微微一怔,道:「那帮仙门弟子在召唤帮手,你我孤立无援,支撑不了多久……」 一旦更多的仙门弟子赶到此地,必将全力强攻,困守原地的六人却孤立无援,倘若丢失了传送阵,而鄂安又未返回,后果不堪设想! 于野说道:「詹兄,有何计策?」 詹坤无奈道:「唯有杀人灭口,方能拖延时机,却如何对付十二人,尤其三位金丹高手……」 「事已至此,放手一试!」 「哦……?」 于野突然隐去身影。 詹坤不敢怠慢,随后飞遁而去,不忘交代道:「季晗,守住阵法!」 中年男子带着同伴尚在观望等待。 便于此时,一缕清风从脚下的山谷中悠悠而起。 中年男子察觉异常,与另外两位金丹弟子低头查看,忽然青光闪烁,无形的禁制已瞬息及至。他尚未来得及躲避,三人已同时僵在半空之中。 詹坤不失时机的现出身形,张口吐出一道剑光。 中年男子无从躲避,且法力难 继,便听「噗」一声,凌厉的剑光已从他的腰腹洞穿而过。 与之刹那,又是「砰、砰」血光迸溅,另外两个金丹弟子相继被无形的剑气击穿了气海丹田。 余下的筑基弟子大惊失色,四散而逃。 詹坤催动剑光随后追杀,急声大喊:「切莫放走一个,否则前功尽弃……」 「砰、砰——」 「噗、噗——」 不断有人栽下半空,却还是有三位筑基弟子躲过追杀,分头奔着东西两个方向的丛林逃窜而去。 「糟了——」 詹坤追赶不及。 却见百丈之外突然闪过几道阵法光芒,瞬间已将逃窜的弟子尽数笼罩其中。 他庆幸之余,又暗暗摇头。 那位于师弟不愧为猎户出身,他坑人的手段总是那么简单有效。 片刻之后,阵法消失,尸骸焚烧殆尽,山林再次回归寂静。 山脚下,六人躲在山洞内,不再轻易露头,仅有詹坤分出一缕神识留在洞外关注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山洞足有二十余丈大小,甚为宽敞,当间布设着两座传送阵,已预先设置了阵盘、加持了灵石,随时可以开启传送。 「呵呵!」 詹坤查看着几个纳物戒子,笑道:「方才一战,略有收获。」他从中拿出灵石与飞剑分给季晗等人,又拿出一块令牌端详,道:「赤元门……」 于野独自坐在一旁,像是吐纳调息,而识海之中,却有对话声响起—— 「你不懂分化神识之术?」 「并非不懂,亦曾有过尝试,却不抵詹坤的娴熟自如。」 「仙道之法不知凡几,岂能一一通晓,何况你整日奔波,也无暇参悟功法典籍……」 「嗯!」 「而分化神识之术倒也不难,与你的分身术同理,你一时顾此失彼罢了,须知万法同源……」 于野踏上仙道六十余年,所修炼的《天罡经》、《七杀剑诀》、《天禁术》、《天龙盾》、《神龙遁法》与《化身术》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时光,即使有所空闲也在忙着奔波与算计,使他无暇顾及其他的神通法门,便是《易容术》也没工夫揣摩。而当他见到詹坤分出神识的手段颇为高明,忽然发觉他已疏于此术,不免有些自责,也有些彷徨。 倘若没有七杀剑气与星矢法宝,也许他战胜不了任何一位强敌。他唯一的本事,或许只有凭借化身术与神龙遁法逃命。 修炼之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岂敢懈怠啊! 「嘘——」 忽听詹坤出声示意。 于野睁开双眼,洞内的几位同伴均是屏住气息、神情戒备。他借助化身术之法,伸手一点眉心,顺势掐动法诀,轻轻屈指一弹。 一缕神识离开识海,若有若无,似乎微不可察,倏然飞出山洞。 洞外出现一群踏剑的修士,应该没有发现山脚的状况,在四周稍作盘旋,直奔山上飞去。 神识飘然而起,而离地不过数十丈,忽然在风中崩溃消散。 「啊——」 洞内的于野双手抱头,暗暗呻吟一声。 便听有人教训道:「你傻呀,你分出的神识不够强大,岂敢远离呢,如此损及识海,也是咎由自取!」 于野有苦难言。 又听詹坤出声道:「想必是闻讯而来的仙门弟子,见山上山下无人,已然远去。」 季晗与冼成等人担忧道—— 「倘若各地的仙门弟子这般一波波赶来,只怕你我躲藏不了几时。」 「且遁入地下,拖得一 时算一时。」 「却不知鄂长老何时返回。」 「鄂长老吩咐,期限五日……」 要等待鄂安归来,至少驻守五日。而首日未过,已有两批仙门弟子抵达。便如所说,拖延一时算一时。 于野摸出一粒丹药扔入嘴里,继续闭目养神。 他也在等待着黄昏降临,等待着天黑。只要没有暴露行踪,便也不用逞强斗狠。乐浪郡的仙门弟子众多,仅凭他与詹坤根本应付不暇。 一个时辰之后。 约莫已是午后的未时。 詹坤再次伸手示意,嘴里发出「嘘」声。 于野不敢再次分出神识,只管静静等待下去。应该是乐浪郡的仙门弟子再次到来,也许又是虚惊一场。 若论修为与心智,他与詹坤相差甚远,却从不妒忌、也不气馁,日后慢慢追赶便是。 不料詹坤霍然起身,吩咐道:「季晗,速速开启阵法离去——」 话音未落,他已冲出山洞。 于野急忙睁开双眼,紧跟着到了洞外。 洞外的几座阵法已尽数开启,十多位仙门弟子踏剑扑来。如此倒也罢了,却见十余里之外冒出几群人影,随之剑光闪烁、巨响轰鸣。 鄂安? 正是鄂安率领的天机门弟子,直奔这边匆匆而来,却被数百人围追堵截,双方混战一团。 「想必是途中遭到伏击,不知灵狐兄与荀兄状况如何……」 詹坤看向远处的情形,已推测出大致原委,而最为担心的还是令狐北与荀原的安危。 「轰、轰、轰——」 十余道剑光急袭而至,顿时轰鸣大作、阵法摇晃。 「前方阵法受困,后方又遭追杀,鄂长老想要率众脱困,犹如登天之难!」 詹坤的念头急转,道:「管不了许多,找到令狐兄与荀兄……」他回头一瞥,怒道:「季晗,为何滞留不去?」 四位筑基弟子并未借助传送阵离去,而是飞剑在手,并肩守在洞前。 季晗更是一脸的刚毅之色,慨然道:「少不得有人操持阵法,我兄弟甘与两位师叔共生死!」 詹坤摇了摇头,飞身冲出阵法。而刚刚冲出阵法,数道剑光袭来。他急忙闪身躲开,却不见了于野的踪影,他无暇理会,直奔远处遁去。 喘息之间,一头扎入混战的人群。 「灵狐兄、荀兄——」 令狐北、荀原、文桂等人被数十位仙门弟子困住而一时难以脱身,忽然一声震耳的炸响,「轰」的千百道剑光闪烁,十多位仙门高手顿时四肢折断、肉身炸开而当场殒命。紧接着一位中年男子傲然凌空,声震四方—— 「冠义,与我一战!」 追杀的人群左右分开,从中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抚须冷笑道:「鄂安,休得猖狂,待我收拾了你的弟子,再与你决战不迟!」随着他抬手一挥,环绕四周的数百金丹、筑基弟子齐齐祭出飞剑而威势惊人。 鄂安的两眼微缩,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冠义,乃是天同门的元婴长老,获悉天机门深入乐浪郡寻仇,便带人在途中设伏,幸亏他应变及时,这才得以逃出重围。谁料冠义紧追不舍,又避免与他交手,却总是寻机斩杀随行的弟子。一百五十多位天煞堂弟子如今仅剩百人。倘若弟子死伤殆尽,他这个天煞堂长老有何颜面返回天柱山。 「鄂长老,弟子前来接应!」 「詹坤?阵法是否无恙?」 「暂且无恙!」 鄂安回头一瞥,一个相貌憨厚的男子到了身旁,他即刻有了决断,沉声喝道:「詹坤与令 狐北、荀原、文桂等人随我断后,其他弟子撤往传送阵——」 詹坤本想借机邀功,帮着令狐北与荀原脱身,谁料却弄巧成拙,他不禁暗暗叫苦。 第三百二十五章 逆转 天机门弟子忙于撤退,数百道剑光急袭而来。 鄂安凌空飞起,双手一指。 他头顶盘旋的剑光猛然炸开,再次化作千百道剑芒横扫八方,与此瞬间,他趁势掐动法诀又是挥袖一甩,凭空掀起一道滚滚的烈焰,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冲向前方。 「结阵——」 叫作冠义的老者大喝一声,三四百道飞剑倏然相连,犹如当空竖起一道剑光之墙,霎时将天机门弟子困在当间。却听「叮叮当当」金戈交鸣,剑芒与剑光剧烈对撞,随之又是「轰」的一声巨响,烈焰以狂飙之势猛的冲开了剑阵,首当其冲的十多个金丹、筑基弟子惨叫着栽下半空。 「退——」 鄂安抬手一挥,带着天机门弟子突围而去。 冠义岂肯作罢,率众追赶。 鄂安却突然掉头返回,带着六位金丹弟子当空摆出了迎战的阵势。 冠义依然避免正面交战,却又相隔数十丈,使得鄂安鞭长莫及,也一时难以摆脱。而众多乐浪郡弟子借机左右散开,迂回着往前追赶。 鄂安有心阻拦,却顾此失彼。 而天机门弟子尚有百人,且修为参差不一,若想逃出乐浪郡,传送阵乃是唯一的捷径。而追杀围攻之下,又该如何抵达衡山而顺利传送呢? 正当他焦虑之际,忽听耳边传音:「鄂长老,衡山脚下已布设阵法,只需拖延片刻,众多同门便可安然离去。」 谁在传音? 鄂安顾不得多想,吩咐道:「艾阳、辛飞子,退守衡山,就地结阵坚守;令狐北、荀原、文桂、詹坤,协助同门撤离!」 艾阳与辛飞子,乃是他从天柱山带出来的弟子,均为金丹九层的高手,转身飞遁而去。 令狐北四人也只得分别扑向乐浪郡弟子,协助众多同门摆脱追杀。 鄂安则是缓缓后退,继续阻拦冠义的去路。 冠义依旧不急不躁,随后步步紧逼。 一群天机门的筑基弟子仅仅逃出里,便被十多位金丹高手追上,眼看着性命难保,恰好詹坤与令狐北、荀原随后赶到,顿时剑光闪烁、法力轰鸣。 双方混战之时,有人喊道:「各位弟子,与我杀出重围——」 竟是文桂,抢先一步蹿向前方。 筑基弟子们岂敢怠慢,一窝蜂的追了过去。 「轰、轰——」 詹坤强行逼退两位金丹高手,堪堪帮着筑基弟子脱困,却见四周剑光盘旋、杀气凌乱,他与令狐北、荀原已被二三十位金丹高手团团围住,而不仅前后左右都是人影,便是天上、脚下也是剑光环绕。三人一时难以突围,被迫聚到一处。 「文桂临阵脱逃,可恶!」 「设法脱困要紧,这伙天同门弟子施展的剑阵极为强大!」 「传说中的剑阵……」 蕲州仙门的功法典籍之中,也有剑阵的记载,却因种种缘故,始终未见谁家修炼有成。今日倒是见识了剑阵的可怕,而若无鄂安的相助,仅凭三人的手段,只怕是休想冲出剑阵的困杀。 而担心什么,来什么。 二十余丈外忽然剑光闪烁,瞬息连接成片,紧接着又是光华夺目,千百道剑光已急如骤雨般的从四面八方袭来。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的脸色大变。 每一道剑光,堪比一位金丹高手的强势一击,千百道剑光,便是千百个金丹高手的联手一击,不管是法宝飞剑、还是护体法力,皆无从抵挡,亦无处躲避。 便于此时,忽然一声炸响。 「轰——」 巨响轰鸣,犹如天降惊雷,当空炸开 一道霹雳,竟狠狠的将剑阵撕开一个豁口。 紧接着熟悉的传音响起:「随我来——」 三人不敢怠慢,闪身冲出了剑阵的围困。 神识可见,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机飞向前方,继续传音道:「詹兄应该知晓,衡山脚下百丈之外为我预设的五座阵法……」 「嗯、嗯!」 詹坤连连点头,与令狐北、荀原追赶而去。 祭出雷火符解围的正是于野、于师弟,他的隐身术极为高明,若非凝神留意,难以察觉他的行踪,故而他一直潜伏在暗处,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三位好友。 转瞬之间,抵达衡山脚下。 却见传送阵所在的山洞已被阵法笼罩,成群的乐浪郡仙门弟子狂攻不止,闪烁的剑光与震耳的轰鸣犹如釜鼎沸腾,肆虐的杀气更是将近处的草木拦腰折断、连根拔起,随之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所幸艾阳与辛飞子及时赶到,协助撤退的天机门弟子躲过了一场杀戮,便是文桂也趁机蹿入阵法。有了众多高手的加持,摇摇欲坠的阵法勉力支撑。而想要传送近百人离去,尚需一段时辰。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不作迟疑,从背后扑向乐浪郡的仙门弟子,而混战既起,各自抽身后退,引得对方愤怒反扑。三人寡不敌众,掠过山坡逃窜而去。乐浪郡仙门弟子追赶正急,忽然陷入阵法的光芒之中。不料一群金丹高手迎头赶来,三人匆匆忙忙掉头返回,却再次光芒闪烁,转眼之间又是二十多位金丹弟子陷入阵法之中。 其他的仙门弟子见状不妙,急忙远远躲开。 围攻之势,顿然缓解。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收住脚下的剑光,未及缓口气,又四处张望而惴惴不安。 于野开启了五座座阵法,却也只是困住两百多人,尚有一百多位高手环绕四周,情形依然危急;受困的仙门弟子也未罢休,正在全力攻打阵法,可见光芒与轰鸣声愈发猛烈,或将随时破阵而出;冠义带着十余位弟子,已逼到了千丈之外,若非顾忌鄂安的凶猛,只怕他早已攻陷此地;而山脚的洞口前,仍然有二十多位天机门弟子尚未传送离去…… 「轰、轰——」 两座阵法承受不住连番的攻击,终于崩溃殆尽,成群的仙门高手蜂拥而出,直奔山脚的洞口扑去。 詹坤三人不敢抵挡,各自闪身躲避。 「轰、轰——」 又是两座阵法崩溃,人影、剑光纷乱。 环绕山洞的阵法顿时遭到攻击,「砰」的崩塌半边,尚在防御的艾阳、辛飞子急忙打出法诀全力维持,而潮水般的攻势愈来愈猛。 恰于此时,冠义突然奔着山脚扑来,不容鄂安的阻拦,他猛的抬手祭出一物。 似是一尊小巧的铜鼎,直上半空,霍然光芒闪耀,瞬即化作一尊数丈方圆的金色巨鼎,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呼」的往下砸去。 艾阳与辛飞子等人尚在忙碌,一个个骇然色变,急忙丢下阵法,不顾一切的逃窜而去。 「轰、轰、轰——」 便听连声巨响,阵法崩溃,山石粉碎,山脚下霍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石坑,而曾经的山洞与传送阵已消失无踪。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已躲到了百丈之外,依然狂风扑面,身形摇晃,心惊胆战的样子。 见识过赖泰的强大,与鄂安的高深莫测,谁想元婴高人的法宝更是惊人的存在,毁天灭地也不过如此啊! 而冠义一击得手,厉声喝道:「鄂安,你再三约我一战,今日我奉陪到底,来吧——」 「嗡——」 山脚的石坑中飞出一道金光,正是那尊巨大的铜鼎,在半空中旋 转着,竟发出刺耳的炸鸣,如同小山般的冲着鄂安砸去。 鄂安见到阵法毁坏,弟子逃离八九成,他已无心恋战,扬声喝道:「艾阳、辛飞子,带着同门撤往郁林——」 他闪身躲避巨鼎之际,又低头一瞥。 山坡上,尚有一座阵法完好无损,却忽然冲出一位年轻男子,大声喊道:「长老有令,快走——」 其喊声未落,已化作一道光芒飞向远方。 鄂安微微诧异,暗忖,那小子神出鬼没,遁法不俗!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换了个眼色,急忙施展遁法追赶而去。 瞬息二百里。 于野在半空中现出身影。 喘息之间,詹坤与令狐北、荀原已从远处赶来。之后有出现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老者,正是艾阳与辛飞子。 而不消片刻,远处再次出现一位老者,竟然是文桂? 詹坤带着令狐北、荀原围了过去,怒声叱道—— 「文师兄,你临阵脱逃……」 「哼,休得血口喷人!」 文桂依旧是振振有词,却又带着委屈的口吻说道:「有艾师兄、辛师兄作证,我何曾临阵脱逃?,」 艾阳回头观望。 辛飞子摆了摆手,道:「文师弟率领同门突围,见我二人防御阵法,又挺身相助,此战他功劳不浅!」 此人性情温和,似乎不愿多事。 而他息事宁人的说话,却被詹坤、令狐北、荀原听出了玄机。文桂本想借机逃脱,却因两位师兄的缘故而不得不留下来。而季晗与成施等人,想必已借助传送阵离去。 「鄂长老传音告知,我等即刻前往坤元门,他随后赶来,走——」 艾阳催促一声,已带头飞身而去。 于野与詹坤等人追赶之际,暗暗有些意外。 鄂安公开声称前往郁林郡,显然在蒙骗对手,他此时传音告知艾阳的路径,才是最终要去的方向。 坤元门,便是被初次灭掉的一家小仙门,倒是与郁林郡的东林城相距不远。 而相距两百余里的传音,又该拥有多么强大的神识! 不过,据说元婴高人的神识可达千里之远。他于野的神识,至今未达百里。彼此的差距之大,令他不敢、也愧于想象。 「老弟,今日众多同门得以逃生,你居功至伟!」 「呵呵,于师弟的功劳不为他人知晓,你我心里有数便好,否则难免为他招惹祸端!」 「而于野的阵法毁了四座,最后一座为何无恙?」 赶路之际,三位同伴传音对话,说起刚刚经历的衡山之战,依然那么的惊心动魄。而连番的胜负逆转,均与于野有关,他却始终躲在暗处,他的功劳也无人知晓。而他诡异的行踪,依旧令人好奇。 「人死了,故而阵法无恙!」 「我记得那座阵法禁锢了二十多人,便是金丹高手便有三、五位,都被你杀了?」 「嗯!」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宿鸟惊林 月光黯淡。 山谷静寂。 于野坐在一株老树下,手中扣着灵石,两眼微阖,状若入定。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坐在几丈外的山坡上,似乎也在吐纳调息。 文桂,则是守着一块青石而坐。 或者说,他在守卫着坐在青石之上的艾阳与辛飞子,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巴结着两位天煞堂的师兄。 逃出了衡山之后,黄昏便已降临,一行七人不敢停歇,继续全力狂奔,直至午夜时分,这才落在这片山谷之中。各自苦战已久,又长途奔波,亟待歇息;再一个,便是等待鄂安的到来。 而在鄂安到来之前,艾阳与辛飞子成为了文桂仅有的依靠。不然的话,詹坤必然找他麻烦,他倒是不怕詹坤,却怕对方与令狐北、荀原联手。还有那个于野,看着相貌年轻、修为不高,却总在暗处使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阵山风吹来,深夜多了几分寒意。 文桂悄悄抬眼一瞥,又慢慢合上了眼帘。 “扑啦啦——” 便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 文桂猛然跳起,低声道:“两位师兄,小心——” 艾阳坐着没动,眼皮也未抬一下。 辛飞子摇了摇头,道:“宿鸟惊林罢了!” 果不其然,夜空中掠过一只鸟儿,扑打着翅膀,转瞬消失在黑暗之中。 “嗯,多谢师兄指点!” 文桂也不尴尬,竟道了声谢,舒展双袖,好整以暇的盘膝坐下。 “呵呵!” 有人讥笑一声。 文桂脸色一僵,恼怒道:“何故取笑?” 果然,只见詹兄的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却兀自闭着双眼,轻声自语道:“宿鸟动辄夜惊,不知是生性胆小,还是做贼心虚呢,莫要误入歧途才好!” “你……哼!” 文桂知道他在指桑骂槐,又难以驳斥,否则自取其辱,只得闷哼一声作罢。 不远处的树影下,于野端坐如旧。 他好像无动于衷,却也嘴角含笑,眉梢带着一丝快意。 文桂,媚上欺下,令人厌恶,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唯有詹坤不肯饶他,总是处处让他难堪。之所谓,寒霜也怕曝日晒,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鄂安说是随后赶来,却迟迟没有现身,想必未能摆脱对手的纠缠。 那位天机门的元婴长老,修为强大,残暴冷酷,性情莫测,令人惧怕。而他的对手,天同门的冠义,看似一位忠厚老者,又何尝不是狠辣无情之辈。 也许修炼愈久,修为愈高,愈发漠视生死,代价却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杀人,或是被杀,真的如同饮酒吃肉一般简单。而这条生死之路,便是所谓的仙道? 于野暗吁了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他翻手拿出一坛酒,抓碎了泥封。 浓郁的酒香随风飘散,引得几位同伴扭头看来。便是文桂也吞咽着口水,垂涎三尺的馋样。 竟是冷尘的藏酒,一坛三十年的陈酿。 于野有些不舍得。 美酒,仿佛也有生命,饮了,便再也没了。 “扑啦啦——” 远处又有惊鸟飞过夜空。 于野饮了口酒,两眼闪过一道精芒。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以及艾阳、辛飞子,纷纷起身观望,文桂也再次站起,嘀咕道:“又是宿鸟惊林……” 而不过眨眼之间,晦暗的山谷中忽然多了点点亮光,像是萤火之虫,飞快掠过谷地、草丛而来,却又杀气凌厉,分明是一道道夺命的剑光。 “走——” 艾阳大喝一声,与辛飞子拔地而起。 文桂紧随其后。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跟着蹿上半空,不忘呼唤:“于师弟……” 于师弟、于野,依然坐在树影下饮着酒,直至饮尽了最后一滴酒,这才意犹未尽的扔了酒坛子。而十余道剑光已急袭而至,再也无从躲避,“轰”的光芒闪烁,尺余粗细的树干已被拦腰炸得粉碎。 与此瞬间,山坡与山谷的四周再次出现十余道剑光。 乐浪郡的高手竟然早已追来,并已发现了众人,却悄悄躲在暗处,企图形成合围之势,不想意外惊动夜鸟而泄露了行踪。 足有二三十位金丹高手,一旦合围得逞,再次施展剑阵,后果不堪设想。 詹坤无暇他顾,便要飞遁远去,却被几道剑光拦住去路,他尚自忙乱之际,忽听有人喊道:“往北——” 数百丈外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于野。而他所在的方向,合围的阵势尚有一段空隙。 艾阳也已发现转机,忙道:“各位,往北——” 均为金丹八层以上的高手,又恰逢逃命之时,各自不惜余力飞遁而去。 转瞬之间,七人尽数逃出重围。 一群金丹高手的诡计落空,相继现出身形,却不甘作罢,随后追赶而来。 逃吧! 不用艾阳的吩咐,也不用他人提醒,只管各显神通,一路往北逃窜。 于野接连施展几次遁法,已到了七八百里之外。他在半空中踏剑而立,就此回头眺望。 却见黑沉沉的天穹之下,数十道光芒划过夜空而来。其中有飞驰的剑光,也有遁法的光芒,如同流星般的诡异,却又生杀竞逐而凶险重重。 那群高手应为天同门的精英弟子,乃是奉命追杀而来? 若真如此,只怕一行七人的处境不妙。 “于师弟——” 不过喘息之间,一道裹着光芒的人影到了近前。竟是詹坤,他的遁法之快远胜常人,便听他急声道:“务必加以阻拦,不然难以逃脱……” 于野的身形一闪,双手齐出,一道道禁制飞了出去,霎时充斥百丈方圆。 詹坤顾不得停歇,同时打出禁制,并传音示意:“令狐兄、荀兄、艾师兄、辛师兄,小心——” 文桂已抢先飞遁而来,差点撞上禁制。 令狐北、荀原等人随后而至,却有十余道人影尾随不舍。而各自得到传音,顺利穿过禁制缝隙,最后由辛飞子封死去路,紧接着光芒闪烁、连声震响,一道接着一道人影撞上禁制而顿时乱作一团。 艾阳抬手一挥,众人继续飞遁而去…… 拂晓时分。 七道人影从天而降,“扑通、扑通”瘫坐在林间的草地上,皆气喘吁吁而疲惫不已。 接连的苦战、逃亡,又不断的施展遁法,即使几位金丹九层的高手也是苦不堪言,所幸已摆脱了天同门弟子的追杀。 于野倚着一株小树而坐,张着嘴巴、喘着粗气,更加显得不堪。而他摸出几粒丹药扔入嘴里,脸上竟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从前,一个人逃命;如今,成群结队的逃命,而且都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却与他当年的落魄仓惶没有两样。 “辛师兄,你我到了何处?” “暂且不明,查看一二……” 艾阳与辛飞子拿出图简,以便查明置身所在。 “你我或已偏离方向,此地距坤元门尚有里之遥。” “事已至此,但愿无妨……” 两人商议之际,便听文桂抱怨道:“本该早日抵达坤远城,便可借道郁林返回云夏,只怪于野……” 于野皱皱眉头,没有理会。 詹坤却不肯作罢,叱道:“文师兄,你我摸黑赶路,途中难免出错,却与于师弟何干?” 文桂道:“他带路来着……” “他何曾带路?” “他逃得快……” “住口!” 詹坤再次打断,讥讽道:“若论临阵脱逃,谁有你逃得快?” “各位师弟!” 辛飞子摆了摆手,劝说道:“切莫争吵……” 艾阳却神色一动,突然踏剑飞起,不消片刻又落在地上,悻悻说道:“天同门弟子已追到三四百里外,其中的高手已发现你我的踪迹。” 他的神识颇为强大,能够看出百里之远,而他及时察觉到了险情,也让在场的众人慌乱起来。 文桂在原地转着圈子,抓耳挠腮道:“哎呀,这般下去,断难逃脱,只怕未到云夏郡,便被追上……”他猛然停下,冲着艾阳与辛飞子道:“为今之计,留人断后,否则陷入重围,谁也休想逃脱!” 艾阳点了点头,道:“有人断后,有人逃生,以免全军覆没,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 辛飞子迟疑道:“何人断后?” 文桂似乎早有计较,脱口而出道:“詹师弟呀,他修为高强,再有令狐师兄与荀师兄相助,足以对付天同门的众多高手!” “呵呵!” 詹坤摇了摇头,憨厚笑道:“若论修为与智谋,谁也比不上文师兄。由你留下断后,必将万无一失!” 灵狐北与荀原已是面带怒容,道:“倘若文师弟留下断后,我二人甘愿舍身奉陪!” “不、不!” 文桂急忙摆手。 艾阳已经失去了耐性,道:“这般耽搁下去,于事无补!” 辛飞子站起身来,道:“谁也不肯留下断后,且听天由命便是!” 文桂眼珠一转,忙道:“既然如此,何不抓阄以决天命?” 艾阳道:“哦,各位有无异议?” 辛飞子见众人默不作声,挥袖卷起一把野草,从中选取七根草茎,信手掐断三根,然后翻转过来,以禁制遮掩,催促道:“事不宜迟,请吧——” 文桂抢先抽取一根草茎,却藏在袖中不肯示人。 艾阳也上前抽取一根,而他的草茎完好无损。 詹坤与令狐北、荀原换了个眼色,出声道:“于师弟,请——” 这是在关照于野。 于野没有拒绝,从辛飞子的手中抽取了一根草茎。而他看也不看,随手扔在地上。草茎仅有半截,他成了断后的人选。 詹坤面带歉意,遂与令狐北、荀原抽取了草茎,而无论彼此,皆完好无损。 “呵呵,天命如此!” 辛飞子举起最后半根草茎,吩咐道:“我与于师弟留下断后……” “慢着!” 詹坤急忙打断,道:“文师兄,既然你提议抓阄,便该听天由命,拿出来吧——” 文桂僵在原地,满脸的尴尬之色。 他磨蹭片刻,慢慢摊开手掌,露出他隐藏的半根草茎……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传人 晨色朦胧。 百丈高空之上,三人踏剑迎风而立。 辛飞子居中,于野居左,文桂居右,彼此一字排开,颇有孤勇之势。 鄂安没有现身,一群金丹高手倒是追了上来。而慌不择路之下,天机门的七人又走错了方向,眼看着处境愈发凶险,于是文桂提议分出人手断后。他本想坑害詹坤,唯恐对方不肯上当,竟想出了抓阄的损招,最终自食其果。 不过,无论是艾阳、辛飞子,或詹坤、令狐北、荀原于野,早想着分头逃命,却谁也不愿吃亏,以免日后落下罪责。文桂倒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只是意外失算罢了。 既然有人断后,艾阳与詹坤、令狐北、荀原即刻匆匆离去。 三位好友并不担心于野的安危,他逃命的本事有目共睹。却要提防文桂的暗算,那人的手段极为下作。 此时,天边升起了一轮红日。朝晖之下,荒凉的山野多了几分色彩。 于野极目远眺。 三人之中,他修为最低,神识也不及百里,依然看不到远处的状况。 而接下来又该如何断后? 他不怕金丹高手,却怕高手成群。尤其那帮高手擅长剑阵,一旦遭到围攻,势必难以脱身。 “文师弟、于师弟!” 便听辛飞子说道:“仅凭你我三人,终究是寡不敌众啊。此番断后,亦无非拖延片刻,届时分头往东、往西而去,绕道前往郁林郡的东林城。至于能否逃脱追杀,且看各自的运气!” 于野没有吭声。 文桂如释重负般的点了点头,附和道:“辛师兄不愧为天煞堂十二天罡弟子之首,深谋远虑、机智果断,令人敬佩!” “呵呵!” 辛飞子淡淡一笑,他似乎并不喜欢别人的奉承。 说话之间,正南方向的半空中,忽然多了几点亮光,瞬间变成了十余道光芒,犹如流星飞坠而来势汹汹。 “两位师弟,小心了!” 辛飞子交代一声,突然飞身往前,双手齐挥,一道道法诀飞了出去。紧接着光芒闪烁,凭空幻化出数十、上百道人影,竟是上百个辛飞子,却又栩栩如生而俨如真人,瞬即左右散开而当空摆出迎战的阵势。 于野微微诧异。 在蕲州,修仙者的手段不外乎飞剑、法宝与符箓,而来到燕州之后,方才知道修仙高人的神通更为强大、也更为可怕。尤其是鄂安与冠义的大神通,简直令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谁想辛飞子仅为金丹高手,他的神通法术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于野来不及惊叹,踏剑飞向左手方向,飞快打出数十道禁制。 而不过转眼之间,十余道人影已逼近百丈,十余道剑光呼啸而来,更有二十余位天同门弟子出现在数十里之外。 霎时攻守对撞,光芒闪烁。 “轰、轰、轰——” 辛飞子幻化出的人影相继崩溃,一时之间分不清孰真孰假。而天同门弟子的攻势随之受挫,却剑光闪烁、杀气肆虐,半空之中一片混乱。 “走——” 忽听辛飞子传音催促,他幻化的人影尚在,而他本人已经远遁而去。 却未见文桂,不用多想,那老儿再次抢先一步逃了。 于野不敢怠慢,闪身失去了踪影。 他依照约定,往东而逃。 而他最后一个逃走,不免引起高手的留意,遂即已被几道强大的神识紧紧盯住。 一遁二百里,再遁又是二百里。 这便是神龙遁法的奇特之处,也是赖以逃命的不二法门。 于野的去势稍缓,又脸色微变。 十余里外出现三道遁法的光芒,竟是三位天同门的弟子随后追赶而来。 于野急忙身形一闪,飞遁而去。 须臾,好像已甩开了天同门的弟子。而散开神识看去,数十里外仍有三道人影在紧追不舍。 于野喘了口粗气,接着飞遁不停。 施展遁法最为消耗法力,接连不断的飞了数千里之后,他渐渐的精疲力竭,只得吞服丹药强行支撑。 而神识之中,已不见了追赶的人影。 于野匆匆收住去势,召出飞剑踏在脚下。 这是到了何处? 是就地躲起来,还是换个方向继续逃命? 正当他前后张望之际,六七十里外再次出现三道人影。 “呼——” 于野喘着粗气,满脸的疲倦与焦虑之色。 逃不掉了! 而照此下去,必将耗尽修为。一旦遭到三位金丹高手的围攻,他断难抵挡对方强大的剑阵! 罢了! 于野忽然眉梢一挑,低头看向脚下。 脚下是个山谷,空旷荒寂;四周也是远离村镇,见不到人烟。 于野回头一瞥,脚下剑光一转,就此俯冲直下,转瞬消失在山谷之中。 不消片刻,三道光芒风驰电掣而来。随着光芒一隐,现出三道人影,分别是两位中年男子与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却均为金丹九层的高手。 许是追赶过急,三人也微微气喘,其中的老者抬手往下一指,道:“那人已躲入地下,逼他现身——” 两位中年男子点头会意,踏剑往下飞去。而两人在山谷中盘旋了一圈,尚未遁入地下,忽然光芒闪烁,已双双困入阵法之中。 “哼!” 老者似乎早有所料,冷哼了一声,飞身冲向阵法。 而人在半空,眼前闪过一道诡异的龙影,瞬间已将他死死缠住,便是修为也难以自如。而他不愧为高手,竟临危不乱,嘴里默念有词,突然身形暴涨而“喀嚓”冲破了束缚。谁料便在此时,一头庞大的怪物霍然现身,带着万钧之力,快若闪电般的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砰——” 一声震响,老者凌空倒飞出去,顿时胸口发闷、两眼发黑、气息浮躁,护体法力差点崩溃。而禁制再次束缚而来,一时招架不迭,正当他急于应变之时,却被一张大嘴狠狠咬住双腿,锋锐的利齿“喀哧”的咬碎了护体法力。随之数道无形的剑气与一道紫色的闪电突如其来,身不由己的老者惊恐之余,绝望失声—— “魔门传人……” “噗——” 老者话未出口,腰腹炸开血洞,金丹瞬间化为齑粉,他崩溃的肉身更是被那张恐怖的大嘴一口吞了下去。 与此刹那,半空中现出一人,随着他挥袖一甩,紫色的闪电与四翅的怪物已消失无踪。 而山谷之中“砰、砰”作响,光芒闪烁的阵法已是摇摇欲倾。 于野闪身往下冲去。 片刻之后,阵法“轰”的崩溃。 却见山谷当间的十丈方圆所在,尽是草屑、碎石与七零八落的尸骸。而满地的血腥狼藉之间,于野怔怔而立,犹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模样。而他未敢耽搁,咬着牙踏剑而起,抓出几张符箓拍在身上,化作一缕疾风飞遁远去…… 三日后。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山洞,或为鸟儿的巢穴,四周散落着羽毛、鸟粪与鸟兽的尸骸。 他身边另有一堆灵石的碎屑,乃是行功修炼所致。而所消耗的法力,已经恢复了八九成。 于野吐了口浊气,翻手拿出三枚纳物戒子。 为了除掉三位金丹高手,可谓是费尽手段,也拼尽了全力,总算是侥幸得手。 于家村有句俗话,兔子急了咬人,羔羊急了跳墙。嗯,若非逼急了,无冤无仇的,又何至于拼得你死我活。 而死者已去,活着,便有收获。 纳物戒子为玄铁炼制,皆封有禁制,一时难以破解,索性扔给两头金螈。当两头妖物吐出戒子,上面的禁制早已不复存在。 金丹高人的遗物,繁多而庞杂。灵石便有上万块之多,还有各自丹药、功法、符箓、飞剑等等。 于野查看片刻,从纳物戒子中找出三块玉牌、三块玉符,与两枚玉简。 三块玉牌,为仙门令牌,大小纹饰一致,上面刻着天同与万剑的字样,应为天同门万剑堂弟子的信物。 三块玉符,乃是精玉炼制的符箓,上有剑符的标记,催动神识稍加端详,一股森然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元婴剑符? 罕见的宝贝,保命符啊! 此符在手,不用惧怕任何一位金丹高手。哪怕是遇到元婴前辈,也有了还手之力! 两枚玉简,一个是《天同剑诀》,记载着剑诀的修炼之法,并附录着一套剑阵,名为天同剑阵;一个是《炼神诀》,修炼神识的功法? 嘿,最怕的便是剑阵,若是懂得其中的门道,便不愁应对之法。而他的神识也不够强大,也许这篇《炼神诀》能够派上用处。 除此之外,另有众多的功法典籍,暂且无暇顾及,留待以后慢慢查阅参详。 于野收起前的一堆东西,拂袖站起身来。 却听识海中响起青萝的话语声—— “这篇《炼神诀》,乃是修炼元神的功法,有助于金丹结婴,仅此而已。” “哦,我该如何提升神识?” “按理说,你的《天罡经》极为强大,而你修炼的七杀剑诀与化身术与之相左,故而……不过,所谓的神识与神魂的修炼之法相通,我记得你有一篇鬼修的功法,何妨独辟蹊径,或有所成亦未可知呢!” “《幽冥宝鉴》、《阴阳术》?” “阴阳术倒也罢了,幽冥宝鉴似乎不同凡响。” “慢着,为何燕州仙门弟子见到七杀剑气,便将我视为魔门传人?” “嗯,我与你说过的呀,七杀剑气过于毒辣霸道、威力惊人,它曾一度失传。既然你得到剑诀,当然便是传人!” “你何时说过?” “无论我说过与否,已成既定事实哦!” “你……”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见如故 “瞰山城?” “泉方,东莱郡的瞰山城。” 一座小城的城门前,有人挠着脑袋,神色纠结,而又难以置信的样子。看他相貌年轻,头顶道髻,身着道袍,腰系玉牌,显然是位仙门弟子,却满脸的疑惑,显然再次陷入迷途之中。 而他问话之人,也是个年轻男子,二三十岁的光景,面白无须,个头挺拔,五官英俊,丝质道袍一尘不染,薄薄的嘴角微微含笑,一双细长的眸子透着精明之色, “道友,有何不妥?” “啊……没有!” “本人赤离,来自鬼方,日前云游至此,不知道兄来自哪里,又如何称呼呀?” “这个……于野,乐浪郡。” “乐浪郡的上水门?” “嗯,失陪!” 于野拱了拱手,转身走开。 与辛飞子、文桂分手之后,便一路狂奔,途中设下陷阱,借助四翅金螈,终于除掉三位高手,接着又躲起来歇息三日,这才继续赶路。 他要前往郁林郡的东林城。 而往北走了两日,寻至一座小城,恰见城门处站着一位筑基修士,便上前问路。从对方口中得知,他竟然来到泉方东莱郡的瞰山城。此地位于东莱郡与乐浪郡的交界处,与郁林的东林城相距足有五万里之遥。 嗯,一步错,步步错,竟然与东林城愈来愈远。而他与辛飞子,以及詹坤、令狐北、荀原有过约定,务必前往东林城碰头。如今已耽搁了数日,且抓紧赶路要紧。 “道兄,留步——” 没走几步,有人在身后呼唤。 于野只得停下来,低头看向身上的服饰。 为了便于赶路,他换了一身服饰,乔装成上水门的弟子。上水门已经灭亡,应该不会露出破绽。而方才只是问个路,难道问出了麻烦? “道友,有何指教?” 于野的眉梢一挑,慢慢转过身来。 “呵呵!” 赤离冲着他拱了拱手,笑道:“道兄,这是去往何处呀?” “东林城!” 于野没有隐瞒。 一个外地的筑基修士,根本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郁林郡的东林城?此去路途遥远,何不借道城中的传送阵?” 赤离倒是个热心肠,分说道:“我前日结识了两位看守阵法的道友,不妨与你带个路,若能省去几块灵石,又少了奔波之苦,对于道兄来说岂不是一桩美事?” “也罢!” 于野想了想,道:“多谢道友的相助之情!” 他掉头奔着城门走去。 赤离与他并肩而行,举手示意道:“这瞰山城虽然偏僻,却位于东莱、乐浪、郁林的交界之地,各方风声汇聚于此,倒是便于打探消息。” 此人热络,健谈。 于野点了点头,敷衍道:“哦,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 “天同门、天府门派人攻打天柱山,惹怒了天绝子,遂派人前往乐浪与日南报复。而天机门弟子先后灭了三家仙门,其中便有道兄的上水门,不知你是否知情,抑或是逃亡至此?” “嗯,日前已惊闻噩耗。” “呵呵,道兄此去东林城,必然是为了报仇,我没有猜错吧?” “嗯……” “据说天机门的弟子遭遇伏击,伤亡惨重,已逃往东林城,我想道兄定能得偿所愿!” “道友的消息灵通!” “呵呵!” 小城仅有条街道,却也店铺林立,行人往来,井然有序。 道旁有家酒肆,门前摆着两张桌子,许是未到饭时,仅有一个厨娘在忙碌。锅灶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赤离停下脚步,道:“天色尚早,我请道兄饮杯水酒,权当践行,略表心意!” “这个,本人不善饮酒……” “萍水相逢,便是有缘。此后天高地远,只怕再也难以相见!” 于野推辞不过,只得跟着他走到桌前坐下。 厨娘急忙迎过来,指着冒着热气的锅灶,为难道:“两位仙长,午时未至,肉食尚在烹煮……” “一坛酒,足矣!” 赤离摸出一块灵石丢在桌上。 厨娘收起灵石,喜笑颜开,转身拿来一坛酒,与一碟子干果。 “啪、啪”摆开两个酒碗,“汩、汩”斟满了酒。 赤离抓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伸手一抹嘴巴,吐着酒气笑道:“道兄,我先干为敬——” 他饮酒倒是痛快! 于野则是双手端着酒碗浅尝辄止,很是拘谨,好像真的不善饮酒,却又趁机说道:“道友走南闯北,必然见多识广,有关天同门、天府门与天机门恩怨的由来,何妨指教一二呢!” “你对此一无所成?” 赤离再次斟满一碗酒,似乎有些好奇。 “久居深山,孤陋寡闻。” 于野辩解道。 久居深山是假,而孤陋寡闻倒是真的。 “呵呵!” 赤离自斟自饮,道:“六大仙门的恩怨,由来已久。” 于野疑惑道:“六大仙门?不是仅剩五家,七杀门已经灭亡……” “砰——” 赤离突然放下酒碗,似有不悦,道:“七杀魔门从未灭亡!” “哦……” 于野不明究竟,忙道:“恕我浅薄无知,道友息怒!” “呵呵!” 赤离已恢复常态,他眼光掠过街道的行人,带着淡定的口吻轻声道:“岂不闻,九幽无恙,魔门不灭。” “哦……” 于野依然困惑不解。 却听赤离的话语一转,道:“当年天机门的天绝子,与天同门的华岳,天府门的皇卓,天梁门的孟霸,以及天相门的方修子,联手攻克了九幽谷。七杀门上至魔主神机子,下至炼气弟子,皆伤亡殆尽。而五家却分赃不均,为此争斗百年。如今华岳与皇卓想要逼迫天绝子交出宝物,便屡屡犯境,天绝子岂非善人,双方针锋相对、大打出手。” “分赃不均?宝物?” “传说幽冥崩塌之时,遗落了十二件神器。七杀魔门独占其七,其他五家各占其一。唯有十二神器齐聚,方能重启幽冥。而彼此又互相猜疑,独占七件神器的魔门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不想五家攻克了九幽谷之后,神器再次遗落,据悉为天机门弟子所为,便怀疑天绝子在捣鬼,故而百年来一直争斗不休。” “竟有十二件神器?” 于野兀自双手端着酒碗,神色有些恍惚。曾经从伯奇的口中得知,天机门共有九件神器,谁想今日遇到这位叫作赤离的筑基修士,他不禁对于仙门恩怨了如指掌,并且声称有十二件神器。而神器若是幽冥崩塌的遗落,倒是暗合了那句“天失神器”的偈语。 而倘若他身上的紫星、星矢与星海乃是神器,余下的九件神器又在哪里? 十二件神器齐聚,便可打开幽冥? 偈语有云: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而青萝说过,幽冥界,为生死界、阴阳界与乱魂之地。修仙者踏破生死,穿过阴阳,不为乱魂所惑,便可抵达传说中的仙界。而天上星辰,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斗转星移之时,或可开启幽冥仙界。所谓的仙界,应为天道净土所在,修仙者无不向往,穷尽一生寻觅…… “咦?” 于野尚自天人交战,神不守舍之际,忽听赤离惊咦一声,道:“于道兄,你不会来自海外吧?” “啊——” “当年的仙门恩怨流传至今,仙凡皆知啊,道兄却毫不知情,显然有违常理,除非你不是燕州人氏?” 于野打了个激灵,忙道:“也并非不知……” “呵呵!” 赤离忽然两眼一眨,微微一笑,调侃道:“说笑而已,道兄不必过于惊吓!” 于野微微皱眉。 一位筑基小辈,岂敢如此放肆。 而这位相貌英俊,谈吐不俗,似乎无所不知,且又性情豪放的男子,真的是一位筑基修士? “呵呵!” 赤离的眼光中多了一丝诡秘的意味,含笑道:“道兄莫怪我交浅言深,实属一见如故而情不由己啊!” 于野失去了耐心,“砰”的丢了酒碗,伸手一撩衣摆,起身走到街上。 他不喜欢这个赤离,而且愈发看不透他的为人,何况也话不投机,索性告辞离去。 而赤离竟然追了过来,理所当然道:“既然道友急着赶路,我也不便挽留。传送阵位于城北,这边请——” 于野迟疑片刻,跟着走了过去。 见赤离只管带路,不再怪声怪气,他心下稍安,有意无意的信口说道:“所谓的一见如故、情不由己,未免言过其实,却要多谢道友的关照,来日有缘再会!” “呵呵!” 赤离竟然笑而不语。 穿过一条街道,抵达城北的一座院子。院门有炼气修士把守,赤离带着于野直接穿门而过。院内建有石亭与传送阵,另有一位筑基修士把守。对方果然认得赤离,听说要前往郁林的东林城,索价一百块灵石。竟然能够直达东林城,于野颇感意外,又不便多问,遂拿出灵石,抬脚走到阵法之中。却见赤离举手相送,他禁不住有些尴尬。 也许是他过于小心谨慎,竟错怪了一位热心的道友。 阵法开启,光芒闪烁。 便在传送远去的刹那,于野突然脸色微微一变。只听呼啸的风声之中,有人传音—— “之所以一见如故,因为你身上隐匿的气息似曾相识,却又不敢断定,那么你究竟来自何方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困城 东林城。 于野走出传送阵的那一刻,依然不敢相信。 传送阵所在的院子里,门外的街道上,尽是乐浪郡的仙门弟子,足有数百上千之多,便是四周的城墙上也站着人,并且布设了阵法禁制,使得整座小城戒备森严、杀气重重。 而他身着上水门的服饰,又相貌年轻,俨然一位普通的筑基弟子,虽然出不了城,却也没人盘问他的来历。 于野在街道上徘徊片刻,找个墙角独自坐下,然后举起双手,深深埋下脑袋。 他仿佛陷入了穷途末路。 而他的识海之中,同样有人在郁闷不已。 “那人叫什么,赤离?没听说过,也不认识呀。而他一位筑基修士,怎会看穿你隐匿的修为?他所谓的似曾相识,又是何意?” “我也懵懂呢,而他熟知六大门派的恩怨,对于七杀门,嗯,便是魔门,也了如指掌……” “莫非他是位深藏不露的魔门之人,已察觉到你修炼的七杀剑诀,于是为你带路,并暗中示好,不应该啊……” “怎讲?” “百多年前,魔门便已灭亡,即使有幸存者活下来,也早已改修功法、隐姓埋名,又岂敢四处招摇?” “他说九幽无恙,魔门不灭。” “他故作玄虚罢了,九幽谷当然无恙,而魔门已灭,却是事实。如若不然,我何以落到如此境地!” 于野伸手拍打着脑袋,只想安静片刻,又好像心神无处安放,一阵阵的惶恐不安。 无端被人看穿底细,却浑浑噩噩全然不晓,也不知对方的虚实,惊不惊秫、吓不吓人? 而青萝也弄不清个所以然,使得那个赤离更添了几分神秘。 “莫非……” 便听青萝迟疑道:“莫非他是赤亥的族人?” “赤亥是谁?” “魔门的一位长老,因触犯门规,被废去修为,逐出九幽谷。倘若他一脉尚存,他的族人、或弟子,自当熟知魔修功法与仙门的恩怨。” “他自称来自鬼方。” “是了,赤亥便为鬼方零陵郡人氏,与他再次相遇,你不妨加以试探!” “又将如何?” “倘若他没有恶意,答应与你联手,便是你一大助力。” “不然呢?” “他会杀了你。” “倒也未必吧?” “赤亥长老曾与魔门势同水火,赤离若是他的后人,一旦获悉你的来历,当场翻脸也未可知,总之你要多加小心!” “嗯、嗯!” 于野摇晃着脑袋,不愿再提赤离。 不管赤离是什么人,已经分道扬镳,而他的烦恼便在眼前,如今他已被困在城中。 也不知辛飞子与詹坤、令狐北、荀原的下落,或许几位好友已返回蒲泽? 他要设法逃出东林城。 于野想到此处,悄悄散开神识。 城中的仙门弟子足有上千,且有人数愈来愈多的势头,却未见元婴高人?而半空之中则是笼罩着阵法禁制,显然已断绝了御剑或遁法的去路。 于野慢慢站起身来。 他返回传送阵所在的院子,却被告知,东林城许进不许出,想要借助传送阵离去的念头就此断绝。 于野悻悻走出院子,一个人在街道上闲逛。 街道两边的店铺没有关门,挤满了仙门弟子,倒是生意火爆;街头巷尾的树荫下,也是人群聚集,一片忙乱的景象。 于野低着头,抄着双手,目不斜视,默默穿过喧闹的街道。 小城有两道城门。 南门,已被巨石封死,守着数十个仙门弟子。 北门,虽未封堵,却聚集着上百个金丹高手,还有数十人站在城头之上,森严的阵势令人望而生畏。 于野在街角处停了下来,悄悄抬头张望。 城头上的人群中,站着一位老者,看相貌极为熟悉,而神识之中竟然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于野的脸色一变,转身躲入巷子里。 冠义! 那位老者,正是冠义,元婴高人,他竟然已来到东林城。而与他交手的鄂安,却始终下落不明。 嗯,不怕金丹修士,却怕元婴高人。 于野穿过小巷,脚步徘徊。 他无处可去。 所幸城中的仙门弟子众多,倒也不怕露出破绽。这便是相貌年轻的好处,谁能想到他便是天机门的高手之一呢。 而这般困在城中,终非长久之计。 于野禁不住伸手挠了挠头,很是无奈的样子。正当他郁闷之时,忽然抬头看向前方的一处宅院。 寻常的小院,并无奇特之处。 于野微微愕然,抬脚走了过去。 院门紧闭。 敲了敲门,门扇“吱呀”洞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欠了欠身子,让开了去路。三间正屋,一间偏房、一间灶房、一处井台与一株老树便是小院的全貌。另有一老妇人坐在井台边,抬眼一瞥,继续洗涮着手中的衣物。 于野径自推开正屋的大门,慢慢走了进去。老者没有跟随,只是关闭了院门,并落了门栓。 正屋的角落处,摆放着木柜等杂物。 于野在木柜前稍作打量,闪身没入地下。 转瞬之间,他已置身于一间密室之中,却见晦暗的灯光下,一位壮汉坐在褥子上,喘着粗气道:“来啦——” 于野急忙拱手行礼,道:“鄂长老!” 正是鄂安! 此前接到传音:我乃鄂安,速来相见。 他为此震惊不已,却不敢拒绝,便循声来到此处,果然是天煞堂的鄂安长老,却躲在如此阴暗逼仄之地, “你胆子够大,竟敢招摇过市,咳咳……” 鄂安脸色蜡黄,嘴角挂着血迹,似乎伤势不轻,他喘着粗气道:“也幸亏如此,否则必然错过……” 密室仅有丈余方圆,铺着褥子,摆放着水罐、干粮,一截木梯倚在墙壁上,而出口已被封死。 “东林城虽为边陲小城,却也是关卡要地。我天机门在城中供养了几户人家,以备不时之需,鄂某运气不济……” 好像为了打消于野的疑虑,鄂安变得颇有耐心,不仅道出天机门的隐秘,也道出了他落难的原委。 他是被冠义的法宝击伤,便是那尊铜鼎,名为翻天鼎,威力奇穷。他落败之后,没有前往坤元门,而是直接来到东林城,本想躲起来闭关疗伤,不想冠义带人随后赶来,使他被迫困在小城之中。正当他无奈之时,意外发现街上闲逛的于野。 “你是如何来到此地,艾阳与辛飞子何在?” “此前与几位师兄遭到追杀,便分头突围,而弟子也是慌不择路,竟然抵达东莱郡的瞰山城,谁想借道传送阵赶到此地,又许进不许出。而几位师兄去向不明……” 于野将他之前的遭遇说了一遍,却隐瞒了三位金丹高手追杀一事。 “咳咳……坐……” 鄂安又是一阵猛咳,虚弱的摆了摆手。 于野低头打量,小小的密室摆满了杂物,难有立足之处,却又不敢拒绝,他只得坐在木梯上。 鄂安的情形颇显狼狈,可见他所遭遇的战况之惨烈。而他面对冠义与众多金丹高手的围攻,竟敢独自留下断后,并且得以脱身,他的自负与凶悍可见一斑。 他缓了口气,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八十。” “嗯,真是年轻啊。” 于野伸手摸了摸脸。 他不知道鄂安问话的用意,心头一阵忐忑。 “你的遁法颇有独到之处,而你的临机应变更是远胜常人。也正是因为你的及时提醒,使得众多弟子得以逃生,本该返回天柱山再行赏赐,且罢——” 鄂安忽然拿出一块玉符与一把小巧的飞剑丢在地上,示意道:“这枚元婴剑符与元婴法宝便赏给你了!” 于野并不喜欢这位元婴长老,而且一直心存戒备,不想对方的赏赐如此优厚,要知道元婴剑符与元婴法宝均为难得的宝物。 而如此贵重的宝物,为何丢在地上? “多谢前辈赏赐!” 于野不敢多想,道了声谢,然后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捡起地上的玉符与飞剑。他身上已有三枚元婴剑符,而此物多多益善。小巧的飞剑仅有三四寸长,看着品相不俗,倘若加以炼制,倒是可以代替星矢而掩人耳目。 “嗯!” 鄂安接连喘了几口粗气,然后闭目养神,很是疲倦的样子。片刻之后,他忽然又道:“我想你已见到冠义。” “他在城头之上,不知有何企图。” “那老儿必然不肯罢休,或将攻打天柱山门户而施加报复。你拿着我的信物即日出城,找到应龄长老,或联络其他同门,断然不容冠义的诡计得逞!” 又是一块玉佩丢在地上。 于野却迟疑不定,道:“这……” “你敢抗命不遵?” 鄂安猛的睁开双眼,一股凌厉的杀气沛然而出。 于野只觉得窒息难耐,心头冰寒,他强作镇定,慢慢捡起玉佩,拱手道:“遵命!” 骇人的威势顿然消失,语重心长的话语声响起—— “年轻人,莫负重任,鄂某信得过你,去吧——”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闪身回到地上。他怔怔片刻,推开屋门走到院子里。 井台边,老妇人仍在洗衣,老汉帮着打水,皆对他不理不睬。 于野穿过院子,而他离去之际,忽然传音道:“告辞——” 老妇人循声张望,神色茫然,却被老汉训斥一声,慌慌张张低下头去。 于野走出院子,顺手关闭了院门。门前的小巷虽也人来人往,却没谁留意他的举动。 穿过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街道上。 于野绕过街角,走到一株老树下,背倚着树干而立,脸色变幻不停。 整座小城已是戒备重重,如何出去? 先是言语笼络、施加恩惠,再强势恫吓,逼他出城送死。如此恩威并重的伎俩,着实令人恶心! 也是晦气,竟然遇到鄂安。 而若是抗命不遵,他倒也无妨,却怕追究他的来历,势必害了詹坤、令狐北、荀原。 又该如何出城呢…… 第三百三十章 意外 在城中转了一圈,于野再次回到城北。 而他已模样大变,成了一位三十多岁的黄脸汉子。为了便于行事,他不得不再次施展他的狐面百变之术。 街道两侧,聚集着成群的仙门弟子。 街口过去,便是戒备森严的城门。而城头之上依然守着数十人,却未看见冠义,那位高人的行踪诡秘。 看天色,已是午后时分。 街角的酒肆很是热闹,屋里屋外挤满了人。于野凑过去卖了一坛酒与一块卤肉,转身走到门旁的墙角处坐了下来。 他一边饮酒吃肉,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强闯出城? 那是找死! 躲在城中,且求苟安一时? 鄂安又岂肯罢休。 便于此时,三位金丹修士大步走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扬声道:“各家召集人手听候差遣!” 有人询问:“所为何事?” “出城公干!” 中年男子回应一声,催促道:“派遣三十人,不敢耽搁!”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道—— “不会是前往云夏郡吧?” “若是前往云夏郡的天柱山,只怕凶多吉少。” “攻打天机门,非同小可。” “仅凭你我,有去无回……” 城中的仙门弟子虽然为数众多,却来自乐浪郡各地,据城坚守尚可,若是攻打大名鼎鼎的天机门,难免叫人心生惧意。 中年男子怒道:“冠长老的吩咐,谁敢不从?” 许是更加惧怕冠长老的威名,嘈杂声顿然一静,遂即有人举手领命。 于野尚在一旁观望,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放下手里的酒肉,跟着一群仙门弟子走到中年男子的面前。 中年男子与两位同伴也不查验身份,只管凑齐人数,然后抬手一挥,带着众人奔着城门走去。 光芒闪烁,城门的阵法开启了一道缝隙。 三十多人鱼贯穿过城门。 转眼的工夫,到了城外。 人群中的于野回头张望。 之前为了逃出东林城,曾经一筹莫展,谁想一不小心,便已到了城外。 而他尚在庆幸,又微微一怔。 城外早已站着一群修士,其中一位令人生畏的老者正是冠义。 “冠长老,征召的三十位弟子尽在此处,请示下!” “嗯,尔等各率十人,前往蒲泽、广牧等地打探虚实,两日内务必返回,老夫要知道天机门的动向以及鄂安的下落。” “遵命!”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便要跟着众人趁机离去。 忽听冠义又道:“慢着——” “冠长老,请吩咐!” “呵呵!” 于野虽然躲在人群的后头,却知道冠义在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便听他冷声笑道:“老夫重创了鄂安之后,便以迅雷之势攻占了坤元门与东林城,彻底断绝了天机门弟子与他本人的退路。倘若有人想要逃出此地,今日便是难得的良机啊!”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一群金丹高手已左右散开。 于野的心头一跳。 上当了! 难怪出城这么容易,竟然是个圈套。 圈套并不高明,无非引蛇出洞罢了。而他这个老猎户,却偏偏在阴沟里翻了船, 于野禁不住后退一步,而身后的城门已被堵死,四周更是被成群的金丹高手拦住了去路。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突然两道人影冲天而起。 竟是两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乐浪郡仙门弟子的服饰,筑基七八层的修为,此时突然变成金丹八层的高手? 于野连遭惊变,已是目瞪口呆。 他在城中傻傻的转了半日,没想到受困的不止他与鄂安,隐匿修为、乔装打扮,伺机混出城外的也不止他一个,那两位显然是天机门弟子,同样陷入了圈套,于是孤注一掷拼死突围。 而冠义早有所料,气定神闲般的挥袖一甩,竟凭空化出一只巨大的手掌,猛然拍向两位天机门弟子。 那是一种拟形化物的神通,能够御气杀人,曾经见过邪罗子施展此术,而威力却要远逊一筹。 二三十位金丹高手趁势踏剑而起,便欲摆出剑阵施展绝杀。 两位天机门弟子忽见去路受阻,突然祭出两道剑符,一道袭向冠义,一道袭向围攻的众人。 “轰——” 一声巨响,幻化的手掌崩溃殆尽。 “轰——” 又是一声轰鸣,剑阵尚未显威,便已崩溃无形,强横的杀气所至,几位金丹高手顿时口吐鲜血摔下半空。 围困的阵势撕开一个豁口,两位天机门弟子闪身失去踪影。 而眼看着两位天机门弟子便要逃脱远去,半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砰、砰”逼出了两道人影,并瞬间吞没了其中一人;其同伴大惊失色,口吐法宝,再次疯狂逃遁,却“砰”的撞上一片闪烁的剑光而凌空栽了下来。紧接着一尊金色的巨鼎从天而降,“轰”的将他砸入深坑之中。 “哼!” 冠义拂袖一甩,缓缓往下落去,哼道:“此乃老夫用来对付鄂安的阵仗,倒是便宜了两位小辈!” 又是剑阵,又是围攻,并且祭出了翻天鼎,谁想如此大费周折,却仅仅杀了两位金丹弟子,着实让他这位高人的颜面无光。 而正当他郁闷之时,突然怒道:“还有一人,休走——” 还有一人,只能是于野。 恰逢剑阵已收,众多金丹高手疏于防备,冠义也从天上落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趁机化作一缕清风腾空而起。 而高人,便是高人。 稍有异常,已被冠义察觉,所幸于野已蹿上半空,抓出一张风遁符拍在身上。 他的神龙遁法固然不凡,却与修为相辅相成,若论逃命的法门,于天师的风遁符显然更为简便好用。 而符箓尚未显威,他的身形已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四位金丹高手竟然抢先一步拦在半空之中,各自催动剑光急袭而来。 于野已祭出符箓,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去势受阻,他再也休想逃出此地。而千钧一发、生死旦夕,已来不及施展剑符,也来不及躲避,他索性强行扑向袭来的剑光,周身猛然闪过一道龙影,四肢、脸颊瞬间布满青色的鳞甲。 “锵、锵——” 一阵金戈交鸣的炸响声中,他衣衫破碎,胸前“哧溜”划过几道火星,而他去势不减,双手屈指连弹,霎时又是龙影闪烁而剑气呼啸。 “杀——” 杀心、杀意、杀机与狂躁的杀气汇至一处,于野忍不住大吼一声。再加上他遍体龙甲与环绕的龙影,此时的他俨如蛟龙降世而神异非常。剑气所至,血光迸溅,“噗噗”肉身崩溃,四位金丹高手相继栽下半空。 与此同时,诡异的龙影倏然消失…… “砰、砰、砰——” 四位金丹高手的尸骸落在地上,残肢断臂血腥异常。 竟然没人理会同门的伤亡,在场的仙门弟子或是踏剑悬空,或是杵在地上,却无一例外的抬头远望。 而龙影早已消失无踪,唯有一阵风沙扑面而来。 “哼!” 冠义率先回过神来,挥袖收起他的铜鼎,迎着风沙踏空而起,身后竟然留下一串虚幻的影子。 千里之外。 冠义的身影缓缓凝实,就此当空而立。 他的遁法,瞬息千里;他的神识,可达千里之远。而他随后追来,依然没有发现那位天机门弟子的踪迹。 天机门的弟子? 不,天机门弟子怎会懂得失传百年的七杀剑气? 既然七杀剑气再次问世,岂非是说,七杀魔门,有了新的传人? 本想对付鄂安与他的弟子,却意外逼出一位魔门传人。 他是谁? 只知道他是一位金丹二层的小辈,脸上应该罩着假面,辨不清五官相貌,他的七杀剑气至少已修炼百年,擅长五行遁法,一身龙甲法宝堪比神器。 而那位魔门传人的现身,究竟是场意外,还是天机门背信弃义的铁证? 倘若天绝子暗中勾结魔门,燕州仙门必将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冠义的脸色变幻,深深喘了口粗气,或许他也不胜烦恼,拂袖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 一处沙丘中冒出一道人影,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着天机门的道袍,一双浓眉下的两眼透着戒备之色。 正是于野。 他已摘去了狐面,恢复了真容,当然也换了一身道袍,也恢复了天机门弟子的身份。 接连祭出三张风遁符,一口气狂遁了九百余里,却依然不敢大意,及时遁到地下躲了起来,仅留一缕神识留意外边的动静。 果不其然,元婴高人遁法的强大出乎他的想象,不过几个喘息的工夫,冠义便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那位高人倒是没有穷追不舍,此时应该已原路返回。 嗯,总算断过一劫,却也被迫催动龙甲护体,并施展了七杀剑气。倘若因此惹来麻烦,也是无奈。世上难有两全其美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 不过,冠义应该在寻找鄂安的下落。倘若他返回东林城掘地三尺,只怕那位长老凶多吉少。 于野看了看天色,闪身飞遁而去。 他不敢耽搁,一路施展遁法狂奔。 虽然他厌恶鄂安的为人,却也接受了对方的恩惠与所托。所谓受人之命忠人之事,总要有个交代! 须臾,又去千里。 黄昏降临。 于野收起遁法,踏剑疾行。 他所去的方向,乃是天柱山四大门户之一的广牧。且就近找到天机门弟子,以便告知东林城的详情而以加以应对。 便于此时,前方的荒漠中突然飞出一道人影,厉声叱道—— “于野,你担当断后重任,却多日不见人影,想必是临阵脱逃,实属罪大恶极!” 于野尚自错愕,又微微一怔……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功 拦路的是文桂。 而前方的沙丘之间,竟然聚集着成群的人影,足有两三百之众,均为天机门弟子,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以及于野所惦记的三位好友。 便听一位老者传音道:“落地说话——” “应长老吩咐,你焉敢抗命?” 文桂再次呵斥一声。 于野拱了拱手,踏着剑光往下落去。 应长老,自然便是应龄,天机门的元婴长老,此前他与鄂安分头行事,如今已顺利返回云夏郡境内。此时,他坐在一片沙坡上,一群天奇堂的弟子环绕左右。不远处另有数十人,乃是天煞堂弟子,其中有艾阳、辛飞子,也有詹坤、令狐北、荀原,以及季晗、冼成等筑基弟子。 于野落地之后,眼光掠过众人,然后走到应龄的面前。而他尚未禀明来意,又听文桂说道:“应长老,您老人家有所不知,此人看着年轻,却善于欺瞒,也许鄂长老遇难与他有关……” 应龄微微颔首,看向于野的眼光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文师兄!” 于野终于忍耐不住,叱道:“本人有要事禀报,岂容你在此呱噪!” “咦,你分明是临阵脱逃,却强词夺理……” “放屁!” “长老在此,你敢口出秽语……” 文桂很坏! 像是一头狼,但有时机,必定咬人,而他擅于乔装,即使诡计落空,也往往毫发无损! “应长老!” 于野冲着应龄拱了拱手,道:“弟子受鄂长老所托,有要事禀报,文师兄却处处作梗,分明做贼心虚,故意拖延时机。再联想此次的乐浪郡之行,我等的一举一动均在天同门的掌控之下……” 文桂急道:“你血口喷人……” “够了!” 应龄摆了摆手,盯着于野道:“你受鄂安所托,此时他人在何处?” “鄂长老为冠义所伤,如今困在东林城内。而冠义已召集上千高手,或将对我不利。” “冠义伤了鄂安,为何又将他困在东林城,听着愈发糊涂,且详细说来!” “遵命!” 没有了文桂的作梗,于野便将他如何逃到东林城,又是如何遇到鄂安的前后原委说了一遍,却隐去了突围的实情,只说两位天机门弟子战死,这才使他侥幸逃出了东林城,等等。 “鄂长老难以脱身,命我出城求援,救人如救火,万万不敢耽搁!”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 于野如实禀报了之后,便静静等待应龄的决断。 从现场众人的交谈中得知,文桂、艾阳、辛飞子等人抵达东林城之后,便遇到了应龄等一众同门,结果发现小城有被困之险,遂及时撤出城外,并躲在此处,一是收容失散的弟子,再一个,也是等待鄂安的归来。谁想竟等来了于野,与鄂安受困的消息。 兵凶战危,事态紧急。 应龄不敢大意,起身道:“天奇堂、天煞堂弟子听令!” “应长老……” 许久不出声的文桂再次提醒道:“应长老,岂能听信于野的一面之词,倘若他存心欺瞒,岂不是害了我等……” 为了逃出东林城,于野整整忙碌了一日,早已是精疲力竭,他也懒得啰嗦,翻手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了应龄。 “哦,此乃鄂安的信物?” 应龄认出了玉佩的来历,遂不再迟疑,吩咐弟子们稍作收拾,准备连夜杀回东林城。 于野却讨回玉佩,在夜风中扬声道:“鄂长老信物在此,天煞堂弟子听我差遣——” 天煞堂弟子尚有七八十人,纷纷聚拢而来。詹坤与令狐北、荀原也在其中,暗暗与他点头会意。 “艾阳师兄,请您即刻派出人手,前往天柱山示警,再携筑基弟子分别前往广牧、蒲泽、临沃、宜梁参与防御,确保四处门户不失。” 艾阳乃是鄂安的亲信弟子,不疑有他。众多筑基弟子也想远离战火,纷纷举手领命。季晗与冼成更是暗暗感激不已。此次外出征战,幸有于师叔与詹师叔的关照,否则休想活着返回云夏郡。 “辛师兄!” 筑基弟子离去之后,天煞堂仅剩下三十多位金丹高手,于野与辛飞子拱了拱手,道:“你我即刻前往东林城,解救鄂长老。” “便依于师弟所言!” 辛飞子见于野逃出重围之后,不忘解救鄂安,对他深表赞同。 应龄也将天奇堂的筑基弟子留在原地等候,带着六七十位金丹弟子飞上夜空,并冲着于野喊道:“小子,你很是不差,若想拜入我天奇堂,回头与老夫知会一声便可。” 于野佯作没听见,只管大声喊道:“文桂师兄何在?” “何事?” 文桂躲在人群中,不情不愿的回应一声。 “文师兄,你若敢不战而逃,没人救得了你,劝你好自为之!” 于野与辛飞子等人点了点头,遂踏剑而起。 前往东林城的仅有一百多人,却均为金丹高手,由应龄率领,在黑暗中风驰电掣般而去…… 天明时分。 前方的戈壁荒滩之上出现一座小城。 一道道踏着剑光的人影疾驰而来,就此收住了去势。 经过彻夜的狂奔,终于赶到东林城。 却虚实不明,谁也不敢莽撞冒进。 众人观望之际,詹坤看向身旁的于野,见他满面风尘,且倦意浓重,忍不住传音道:“兄弟,值得吗?” 一日一宿,没有片刻歇息,往返奔波了上万里,其中的凶险与辛苦,也许只有他的好友能够猜测一二。 值得吗?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想在天机门立足,便不能得罪鄂安,否则他与三位好友难寻出路。 “于野,过来——” 应龄喊了一声。 于野急忙踏剑飞到他的面前,便听道:“你说东林城戒备森严,为何今日所见大相径庭?” “啊……” 昨日的东林城,还是戒备森严。而今日的小城便在前方,却是城门洞开,似乎远离战火,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偏僻与宁静。 “哼,他危言耸听,欺骗同门,罪大恶极!” 于野错愕之际,文桂又在趁机挑拨。他懒得驳斥,挥手道:“容我入城查看虚实,其他同门城外接应!” “同去——” 辛飞子与詹坤、令狐北、荀原挺身而出。 于野与应龄拱了拱手,带着几位同伴飞向前往。 文桂转动着眼珠,稍稍迟疑,也悄悄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来到小城的上方,居高俯瞰,城内见不到一个乐浪郡仙门弟子。 于野记得鄂安藏身的小院,直接落在院子里。 井台与晾晒的衣衫尚在,却不见了老汉与妇人。而推开屋门,仅见到一个塌陷的土坑。鄂安藏身的密室,已连同这家小院的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却听街道对面的院子里传来文桂的惊喜声—— “哎呀,鄂长老安然无恙,神灵庇佑……” 于野走出院子,穿过街道而去。 对面的院子门户大开,院子里的木凳上端坐一位中年男子,正是鄂安。另有三位凡俗装扮的仙门弟子守在左右,显然是他藏在暗中的帮手。而文桂则是喜不自禁的德行,尽其谄媚讨好之嘴脸。 于野与几位同伴上前行礼,并拿出玉佩双手奉还,道:“弟子奉命归来!” “嗯,干得不错!” 鄂安挥袖卷起玉佩,淡淡笑道:“今早城内传出风声,说是我天机门大举来犯,冠义已带人撤往乐浪郡,我鄂安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倒是要多谢你于野的救命之恩!” “不敢!” 于野低头道。 鄂安的口气依然透着古怪,道:“听说你连杀四位金丹高手,便是冠义也阻拦不得,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清晨的小院,本该是冷冷清清的所在,却因多了几位修士,突然变得拥挤,并且让人透不过气来。 詹坤、令狐北、荀原或许心知肚明,皆不敢吭声,文桂与辛飞子盯着于野,很是意外的样子。 于野抬起头来,佯作疑惑道:“弟子昨日奉命出城之时,不想另有两位师兄与冠义大打出手,弟子便借机遁去,未曾遭到阻拦或是追杀啊?” “哦?” 鄂安的脸色一沉。 他身旁的一位凡俗装扮的弟子急忙趋近一步,低声道:“当时的场面极为混乱,弟子未看清楚,听说是魔门中人,使得冠义大为震惊……” 于野微微皱眉,道:“鄂长老,弟子为你亲自招纳而来,怎会成了魔门中人呢?” “呵呵!” 鄂安冲着他上下打量,自觉好笑道:“是啊,你小子若是魔门中人,我岂不成了魔门之主,罢了……”他忽然露出满脸的倦态,吩咐道:“想必应长老已等待多时,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两个弟子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飞身而起,其他人踏着剑光紧随其后。 转瞬到了城外。 双方见面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奔着来路而去。 晚间,一行百余人与天奇堂等待的弟子碰头之后,就地歇息一宿,转道往北而行。 于野找到鄂安请求,想要返回蒲泽,却被对方告知,此次征战有功,他与詹坤、令狐北、荀原、文桂已被晋升为天煞堂内门弟子,将从此驻守天柱山而另有重任。 文桂倒是欢天喜地。 于野却是忧心忡忡。 因为鄂安生性多疑,难以相处; 再一个,七杀剑气所带来的后患,远远出乎他的想象。他只能暗中交代詹坤,一旦他出现意外,三位好友即刻远离天机门,前往飞云峰寻找铁杉…… 「抱歉哈,高烧了几天,如今烧终于退了,却神情恍惚虚弱的很,像是丢了半条命,今日码了一章像是梦游,见谅……」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柱山 天柱山,有一山两水之说。 其主峰,高达千丈,直耸云霄;山南与山北,各有一湖,分别为日潭与月潭,四周为群山环绕,树木茂盛,灵气浓郁。如此一方钟灵隽秀之地,便是天机门的灵山道场所在。 而天煞堂新晋的弟子,则被安置到了后山的湖水西岸。岸边山坡上的五个山洞,便是于野、詹坤、令狐北、荀原与文桂的洞府。与蒲泽门户的漫天风沙相比,此处可谓依山傍水、洞天福地。 初来乍到,于野与几位同伴难免惴惴不安,转眼之间到了三月,日子依然平淡而又宁静。据说鄂安的伤势惨重,至少要闭关一年半载,其他各堂的弟子也有所损伤,各自忙着调整修养。 又是一个午后。 于野走出洞府。 不远之外,便是月潭,湖面宽阔,微波荡漾,四周为群山环绕,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往南则是千丈高峰,一柱擎天,云雾缭绕,气象非凡。 洞府门前,摆着几块石头。 于野撩起衣摆坐在石头上,他吹着湖边的凉风,默默想着心事。 与此同时,詹坤与令狐北、荀原相继走出洞府。 几位好友换了个眼色,传音道—— “半个月来,应龄与鄂安并未异状,两位长老或有顾忌,你我暂且安危无虞。” “嗯,既然如此,我与荀兄有心闭关一段时日。” “两位兄长安心闭关便是,若能一举结婴,从今往后,我与于野在这天柱山也多了倚仗。” “于师弟为何闷闷不乐?” “哦,无妨!” 便在四人对话之际,一位老者走出洞府,举手含笑道:“各位难得相聚一处,正当谈天说地、切磋道法,哎……” 是文桂,如今同住一处,他总是设法讨好几位同门,而不管是令狐北、荀原,还是詹坤,皆没人理他,各自转身返回洞府。 于野也站起身来,却被他伸手拦住—— “小师弟,你我何妨亲近、亲近?” “本人修为低微,不敢高攀,请让路——” 于野同样不领情。 文桂却不甘作罢,悄声嘀咕道:“听说你一身龙甲护体,魔门剑气无双,且擅长易容与遁术,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于野像是没听见,径自走入洞口,“砰”的关上了木门,又顺手封死了禁制。 文桂大失所望,悻悻道:“哼,既然鄂长老怀疑你的来历,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我看你隐瞒到什么时候……” 所在的洞府有着三丈方圆,石壁上嵌着几颗明珠。当间的地上则是铺着草席,便是他歇息与行功修炼的所在。 不过,洞府的角落里已坐着一道人影,青衣长裙,赤裸双足,秀发曳地,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散发着淡淡的兰香,却又双目微阖,五官精美,晶莹剔透,宛如一尊玉雕而绝美无双。 有了洞府,暂且不用四处奔波,青萝便以灵石结阵,独自行功修炼。而分开修炼的好处显而易见,她不会阻碍于野的修为提升,反而有相辅相成的妙用,至少同处一室而彼此为伴。 于野挥袖一甩,地上多了一层灵石,足有百块之多,晶光闪闪,布满三尺方圆。 他走到灵石上坐下,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百余块灵石瞬间“啪啪”爆裂,他顿时笼罩在浓郁的灵气之中。 他一边吸纳灵气入体,一边拿出一枚功法玉简,研修《天同剑诀》的剑阵之余,又召出一道小巧的剑光在身前盘旋。 飞剑,乃是鄂安所赠,虽然不比星矢,却也是难得的宝物,于是将它祭炼之后收为己用。 而他最为关注的还是天同门的剑阵,其威力过于惊人,若是不懂其中的门道,以后难免要吃大亏,故而来到天柱山之后,他每日修炼之余,便是研修剑阵之法。 三日后。 于野仍在默然忖思。 剑阵并非高深莫测,只要有人联手,便可以剑布阵、衍生变化,难得是一人修炼,独剑成阵,有待一番苦修揣摩。 于野的手上多了两篇功法,一为《炼神诀》,一为《幽冥宝鉴》。幽冥宝鉴乃是鬼修功法,来自蕲州,为他意外所得,却已残缺不全。 “鄂安已对你起了疑心?” 不知何时,青萝从静修中醒来,她见于野在研修功法,身形一动,已轻飘飘坐在他的身旁。 “不仅是鄂安,应龄也对我起了疑心。” “因为七杀剑气?” “鄂安与应龄,均与赖氏兄弟杀人炼丹有关。而询问我来历的只有应龄,我怀疑赖氏兄弟已与他暗中联络,或许有所顾忌,一时不敢妄动罢了。关键在于鄂安,东林城虽然被我蒙混过关,想必他已听到风声,或将留下隐患。” “在你修至元婴之前,切忌动用七杀剑气与星矢。” “嗯,你何时与我说说七杀魔门与五大仙门的恩怨呢?” “唉,牵扯甚广,来日再说!” 青萝叹息一声,依然不愿提起往事。 于野也不强求,举起《幽冥宝鉴》,道:“这篇鬼修的典籍已残缺不全,一时无从借鉴!” 青萝接过玉简,她虽为魂体,却栩栩如生,凝脂如玉的手指划动于野的手掌,一阵清凉的寒意激得他微微打了个冷战。 “典籍虽已残缺,而尚存的三篇功法也是不凡,譬如神鉴篇,有锻造元神、提升识海之能,魂鉴篇,有淬炼命魂、驱神逐鬼之能,幽鉴篇,有搜魂索魄之能。再辅以天同门的《炼神诀》,便可衍化分神之术哦。” “分神之术?” “嗯,便是你之前修炼的分化神识之术。一旦你分神数百上千,每一缕神识驱使一道飞剑,所谓的天同剑阵自然大成。倘若飞剑改为剑气,七杀剑诀的威力亦将随之倍增。” “咦,我为何没有想到此节?” “你笨哦!” “嘿嘿!” “嘻嘻……” 青萝手持玉简,分说其中的修炼法门,于野则是凝神聆听,然后用心参悟,接着各自静修,待闲暇时分,再请教、切磋,或喂食金螈,说笑逗趣。日子流水般逝去…… 半年后。 于野从静坐醒来。 整整半年,他没有走出洞府半步。 闭关的好处,浅而易见。 他的修为,已修至金丹五层,修为神通随之水涨船高。七杀剑诀二式妖杀,趋近于圆满,三式义杀的参悟,已略有眉目,至于神龙遁法与化身术,也有所变化,只是困在洞内而一时无从检验。关键是他的神识有了长足的提升,具体呈现在剑阵的修炼之上。此外,对于搜魂、驱魂以及凝神炼魄之术渐趋娴熟。 而青萝的修为进境也颇为喜人,她已恢复从前的八成修为,即使离开金丹与气海的庇护,她也能独自存在数个时辰之久。 于野吐了口浊气,拿出一把灵石丢入御灵戒。 御灵戒取代了之前的御兽戒,其中的地方更大,也让两头金螈的住处变得更加宽敞。如今两头金螈,已变得通体银白,似乎少了几分丑陋与狰狞,而多了凶狠与神异的威势。尤其是两头妖物的第三对翅膀已初见端倪,假以时日,终将化作六翅金螈,而成为比肩元婴的强大存在。 而来到天柱山之后,尚且担忧不已,而悠闲的处境却出乎想象,不知如此宁静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 “砰、砰——” 有人叩击禁制。 于野看向青萝。 像是心有灵犀,一道曼妙的人影扑到他的怀里,瞬间失去了踪影。他的心头有些异样,却未作多想,挥袖撤去禁制,打开木门走出洞府。 风雨扑面? 于野走出洞府的刹那,禁不住微微一怔。 天柱山方圆百里,四季如春,两个大湖也是常年的风平浪静。而此时此刻,湖面上却是波涛阵阵,风雨横卷,天上更是乌云翻滚,雷光隐隐。 所在的洞府门前,站着文桂等一群弟子。敲门的是詹坤,与他举手示意。远处以及大湖四周的山坡上,同样聚集着成群的弟子,一个个抬头张望而神色期待。 “出了何事?” 于野惊讶道。 詹坤抬手一指,笑道:“呵呵,灵狐兄与荀兄渡劫——” 令狐北与荀原渡劫? 果不其然,宽阔的湖面之上有人踏剑而立,不过,令狐北与荀原之外,另有三道人影。 “那是……” “艾阳、辛飞子与另外一位师兄也赶上渡劫!” “五人一同渡劫?” “机缘所致,非人力所能移。却是盛况空前,且拭目以待!” 五位金丹圆满的高手一同渡劫,着实难得一见。 “半年未见,詹兄的修为进境喜人!” 詹坤已修至金丹圆满,他笑了笑道:“于师弟,你也不差!” 于野顾不得多说,急忙凝神看去。 只见波涛翻涌的湖面之上,风云汇聚的百丈高空,令狐北与荀原、艾阳、辛飞子,以及一位陌生的老者踏剑而立。 此时,湖面上卷起旋风,带动一道道水雾盘旋而起,像是蛟龙出水而蔚为壮观。与此瞬间,千丈高空的乌云在汇聚、翻卷,道道电弧闪烁虬展,诡异的景象煞是惊人。随着闪烁的电光愈发炽盛、刺目,天地四方突然为之一静,紧接着五道碗口粗细的雷火激射而下,发出“咣当”一声炸耳的巨响,令狐北五人已尽被雷火劈中,顿时衣衫破碎、披头撒发,与之刹那,一道又一道雷火炸响,“咣、咣”的轰鸣声回荡未绝,九道雷劫已尽数倾泻而下。 却见艾阳、辛飞子与另外一人已支撑不住,相继坠落在肆虐的雷火之中。而令狐北与荀原仍在苦苦支撑,转瞬风消雨散、雷火远去。 “呵呵!” 詹坤禁不住以手加额,庆幸道:“两位兄长大功告成也!” 有人庆贺,也有人疑惑。 便听文桂自言自语道:“众所周知,渡劫结婴者十不存一。莫非令狐北与荀原吞服了结婴丹,不然他二人何德何能……” 「天天像梦游,疲倦,嗜睡,眩晕,可怕……」 第三百三十三章又见归元 五人渡劫,两人结婴,另外三人遭到雷劫的重创,半个月内相继身陨道消。 死者,没人关注,哪怕他是成名的弟子,无非留下一段佚事,见证仙道的残酷与无情。 活下来的,方为强者。 令狐北与荀原渡劫功成,晋升为元婴修士,成为了仅次于长老的存在,并得到了仙门的赏赐与门主天绝子的召见,却因入门的资历短浅,各自来不及闭关修炼,便被分别安置到广牧与蒲泽,担当看守门户的重任。两人离开天柱山的时候,于野与詹坤没有相送,关键还是怕招来师门长辈的猜忌。 不过,于野与詹坤、文桂,以及成施,因功晋升为天煞堂的十二天煞弟子。所谓的天煞弟子,便是天煞堂的内门菁英弟子。却没人感到喜悦,十二天煞弟子的轮换乃是优胜劣汰,倘若不能成为元婴修士,终将在雷劫之下化为尘埃。 而文桂倒是踌躇满志,据他所说,只要得到师门赏赐的结婴丹,渡劫结婴也并非难事。而结婴丹极为珍贵,他相信凭借他的本事,定能立下大功而如愿以偿。 日子再次回归平静。 而十月的这一日,鄂安突然出现在湖边,他的伤势已痊愈,召集弟子训话,大致的意思是,年初天同门与天府门攻打天柱山,之后天机门出手报复,三方皆伤亡惨重,如今由天梁门与天相门出面,将在苍梧郡的天梧山,举办一场五家会盟的法会,以期化解百年恩怨,共商燕州的仙道大计,并邀请几位门主共赴盛会。而天机门的天绝子不肯轻易低头,又不便拒绝孟霸与方修子的善意,便委派三位元婴长老带着弟子走一趟天梧山。所委派的三位长老则是天煞堂的鄂安,天奇堂的应龄,与天玑堂的平阳子。而文桂、詹坤、于野、成施,乃是天煞堂新晋的菁英弟子,再加上天奇堂与天玑堂的八位金丹高手,共十二人跟随三位长老出行,于十月十八动身启程。 鄂安交代之后,径自离去。 于野与詹坤坐着洞府门前的石头上,看着清澈的湖水,与天柱山的景色,各自心绪莫名。 自从来到天柱山之后,便整日里闭关修炼,不想突然出门远行。而三日后便是十月十八,此去是福是祸,皆无从知晓。 “三位师弟,何不四处走一走,熟悉仙门的各处景观,也顺便结交几位同门好友?” 文桂要带着三位师弟游山看景,詹坤与于野没有理会,他只得与成施摆了摆手,道:“詹师弟与于师弟自恃甚高,不屑与我等庸人为伍!” 成施不便拒绝,尴尬一笑,随他循着湖边走去。 詹坤与于野换了个眼色。 对于文桂的为人秉性,皆心知肚明,那家伙随时张口咬人,不得不多加小心。 两人闲坐之余,传音对话—— “一年半载之后,我亦将尝试闭关结婴。” “嗯,预祝詹坤得偿所愿!” “呵呵,若能如愿,倒是多亏了赖氏兄弟的结婴丹!” 扶余岛之战,几位蕲州同道各自得到一枚结婴丹,这是仙道的机缘,也是灾祸的源头。因为事关杀人炼丹的丑闻,以及赖氏兄弟赖冕的报复,故而不管是詹坤、还是于野,一直为此惴惴不安。所幸令狐北与荀原已经成为元婴高人,却被派往广牧与蒲泽,倘若灾祸降临,兄弟俩将无依无靠。 “至今尚无赖冕的消息,但愿他就此作罢!” “若有不测,及时放出风声。” “嗯” 便于此时,两道剑光掠过湖面而来。 竟是季晗与冼成,远远打着招呼:“詹师叔、于师叔!” “咦,你二人驻守蒲泽,何时来到天柱山?” 詹坤与于野颇感意外。 两人跳下剑光,欣喜道:“蒲泽由令狐师祖管辖,承蒙他老人家的关照,举荐我兄弟二人来到天柱山,司职采买与膳食事务。” 令狐师祖便是令狐北,他与两人相熟,暗中加以关照,也是应有之义。 “我兄弟安顿之后,本想探望两位师叔,却一直分身乏术,难得今日空闲,特地备了酒菜而前来相邀!” “呵呵,难得两位有心!” 詹坤拂袖起身。 于野也点头答应。 季晗与冼成带路,四人循着湖边往北走去。 据悉,天柱山的门徒为数众多,炼气与筑基的弟子便有数千之众,免不了衣食住行等等,有专人打理相关的事宜,而季晗与冼成便是管事弟子,其中的油水自然丰厚,却不便大吃大喝,遂于伙房摆设酒宴款待两位师叔。 伙房位于湖水北端的一处峡谷之中。 四人说说笑笑一路走来。途中的楼台亭榭自有一番美景。 十余里过后,步入一段百丈峡谷。峡谷的尽头,有依山而建的院落,溪水流瀑,树木掩映,很是幽静。 院落中的一处洞穴,便是伙房,其中静室的桌子上已摆满了酒菜,还有几位炼气弟子在来回忙碌。 “两位师叔,请——” 詹坤与于野也不见外,走到桌前坐下,季晗与冼成在一旁作陪,美酒珍馐很是丰盛。 天柱山千里方圆之内,没有村落,当然也没有集镇与酒肆,不想在这仙门的伙房之中,竟有饮酒吃肉的所在。 “呵呵,以后我与于师弟若是常来常往,不知是否方便?” “只要两位师叔赏光,酒肉管够!” “哈哈!” 四人举杯欢笑。 于野也是颇为喜悦。 季晗与冼成担负采买与管辖伙房的职责,如此大吃大喝虽有假公济私之嫌,却也无伤大雅,关键是多了一个去处,使得枯燥的日子多了几分乐趣。 “伙房重地,闲人莫入——” 便在四人吃喝之际,洞外忽然闯入一人,还有几位炼气弟子随后追赶叱呵。 竟然是位老者,身着天机门弟子的服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抽动着鼻子,猛的抬手一指,大嚷大叫道:“哎呀,管事弟子开小灶呢——” 季晗与冼成恼羞成怒,双双起身,便要发作,却又脸色一变。 老者并非寻常的弟子,而是一位金丹前辈? 只见他直奔着酒桌跑了过来。 詹坤同样错愕不已,却看向身旁的于野。而于野却神色一凝,默默摇了摇头。 季晗与冼成只得摆了摆手,几位炼气弟子慌忙退了出去。 老者直接坐在桌前,抱起酒坛“咕嘟嘟”灌了几口,又赤手抓起鱼肉大快朵颐,一桌酒菜转瞬被他席卷一空。片刻之后,他伸着长长的指甲剔着牙缝,冲着季晗与冼成教训道:“下回饮酒吃肉,切莫忘了本人,不然与长老告状,尔等担待不起。哦,我乃天玑堂的归元子,嗝——” 老者自称归元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有恃无恐般的扬长而去。 “两位师叔——” 季晗与冼成依然不知所措。 于野倒是见怪不怪,道:“天玑堂的归元子,下回饮酒的时候邀请他便是!” 他与詹坤点了点头,然后告辞离去。 两人结伴走出了伙房,穿过峡谷奔向来路。 “于兄弟,那人……” 詹坤有些心神不定。 他认出了归元子,对方正是出现在扶余岛的伙夫,一位没有修为的凡人,如今却成了天机门的金丹弟子。 而对于归元子的神出鬼没,于野早已习以为常,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安慰道:“无妨!” 而詹坤又是一惊一乍,举手示意道:“于兄弟……” 离开了峡谷,便来到了湖边,却见那位归元子并未远去,而是在湖边驻足远望。 “请詹兄先行一步。” “嗯!” 詹坤不便多问,只得独自返回。 于野则是慢慢走到湖边,他看着归元子的服饰,以及所呈现出的金丹九层的修为,禁不住嘴角一撇,传音道:“老东西,没良心……” “呸、呸——” 归元子连声啐道:“与我老人家说话,没大没小!”说话之间,他又伸出手指头示意:“扶余岛欠我十坛酒,不得赖账!” “哼!” 于野翻着双眼,哼道:“你这个老不羞,海外荒岛诈死,扶余岛见死不救,如今又混入天机门,竟敢讨要酒账,便不怕我揭穿你的老底?” “呵呵!” 归元子拈须一笑,循着湖边信步往前,他的神态举止俨然一位仙道高人,而话语之中又透着精明狡黠,便听他得意笑道:“小子,你不知道我来自何方,也不知道我是谁,又如何揭我老底呀?” 于野伸手挠了挠头。 正如所说,虽然与归元子相识数十年,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底细。唯一确认的他是一位高人,仅此而已。 “而想死便死、想活便活,你管得着么?说什么见死不救,你才是个没良心的。若非我老人家慈悲为怀,你小子死了八回了。” 归元子继续传音教训,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于野无言以对,却也不甘示弱,道:“你是惧怕那位红衣前辈,便躲到了天柱山。若非今日凑巧,我尚且蒙在鼓里呢。改日见到她本人,我定当如实禀报……” “我惧怕一个婆娘?笑话!” 归元子顿时急了,叱道:“小子,我正告你啊,我与她的恩怨,你休得过问,不然彼此六十年的交情化为乌有,哼!” 他拂袖一甩,气哼哼转身离去。 于野始料不及,忙道:“归元老道,我有问你……” “三日后前往天梧山,有话再说不迟。且记住了,不得与他人提起你我的往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 苍北 清晨。 于野走出洞府。 詹坤与文桂、成施,已经在湖边等候。 朦胧的晨光下,湖面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鄂安交代,今日启程前往百方的苍梧郡,也就是天相门所在的天梧山,参与五家仙门会盟的一个聚会。 据悉,天相门、天梁门、天府门、天同门与天机门,为了共同对付七杀门,曾在百年之前缔结盟约。而随着七杀门的覆灭,五家会盟已名存实亡。如今再提当年的盟约,前景似乎并不乐观。 而于野对于燕州仙门的恩怨所知不多,他所关注的乃是归元子,因为对方亲口透露,他亦将前往天梧山。 归元子,归元老道,神出鬼没啊! 虽然不知归元子的真实来历,却依然让于野有点儿兴奋。因为老道曾经让他受益匪浅,乃是亦师亦友的强大存在。有这么一位高人陪伴,不免让他多了几分底气。倘若以后遇到难处,至少背后有人相助。 不过,那是个老滑头,想要得到他的相助并不容易。 “于师弟!” 詹坤见到于野现身,招了招手。 有关归元子,于野没有与他多说,而他也知道于野有段不为人知的来历,故而也没有多问。 成施已是金丹七层的修为,为人稳重,性情温和,跟着点头致意。 文桂却是斜眼一瞥,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此人知道于野与詹坤的交情深厚,不免恨屋及乌。 便于此时,晨风中响起一声传音—— “前山紫霄阁候命!” 是鄂安的吩咐。 “遵命!” 文桂带头响应一声,匆匆忙忙踏剑而起。 詹坤与成施、于野随后而行。 四人踏着飞剑掠过湖面,转瞬抵达天柱山的脚下,接着又绕到了前山,落在半山腰的一处山崖之上。 山崖高达数百丈,建有楼阁与悬空石亭,花草繁茂、雾气缭绕。山下则是一方大湖,波光如镜、群山倒映,景色优美,正是前山的日潭。 却见山崖所在的楼阁前方,站着两人。 其中一位身躯粗壮的男子,乃是鄂安,留着短须,神态威严。一位是个老者,青丝道袍,相貌清癯,头顶束扎道髻,并插着一根玉簪,仙风道骨的模样。 “鄂长老!” 文桂举手施礼,又带着讨好的神情看向老者,道:“弟子……” 老者没有理会。 鄂安摆了摆手, 而十余丈外的花圃之中,另有一位老者,粗布衣袍,满脸皱纹,像是杂役弟子,正在忙着清理花丛间的杂草。 文桂不敢出声,退后几步垂手肃立。 于野与詹坤、成施也只得老老实实就地等候。 片刻之后,又有一群修士落在山崖之上。为首的老者,面带笑容,正是元婴长老应龄。随行的八位修士,有中年人,也有老者,均为金丹八层以上的高手。而归元子也在其中,却再无曾经的鬼鬼祟祟,而是举止大方、神态从容,俨然一位久经历练的仙门弟子。 于野看向归元子,对方与他微微颔首,像是初次见面,又眼光闪烁而意有所指。 却见应龄与身着青丝道袍的老者举手致意,又与鄂安齐齐躬身施礼,毕恭毕敬道:“弟子们已悉数到齐,请门主师叔示下!” 于野的心头怦怦大跳。 他忽然明白了归元子的暗示,急忙看向花圃中的老者。 门主师叔,岂不就是天绝子,传说中的化神高人? 而那位老者,貌似杂役弟子,看不出修为与任何异常,而他便是高深莫测的天绝子?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花,慢步走出了花圃,轻声自语道:“时来天地皆同力,时去万事成蹉跎。打不开幽冥之门,所谓的五家盟约又从何谈起呢。”他摇了摇头,又道:“转告方修子,只要他找到丢失的神器,老夫情愿奉上仅有五枚星石,这是我天机门最后的诚意,哦……”他略作沉吟,接着吩咐道:“天梧山之行,凡事由平阳子酌情决断!” “遵命!” 那个相貌神态与归元子相仿的老者,竟是天玑堂的元婴长老,平阳子。 而天绝子不再多说,转而面向山崖,轻轻摊开手掌,含苞待放的野花悠悠飘起,却倏然绽放出五颜六色,继而又瞬间枯萎,犹如生命的一次轮回,眨眼化作尘屑随风而去。他拍了拍手,道:“泰初有无,幽冥之始;道之存续,一枯一荣也。” 平阳子拱了拱手,与鄂安、应龄转身飞下山崖。 众人不敢怠慢,踏着飞剑紧随其后。 而于野离去之时,犹在暗中琢磨着天绝子所说的每一句话。 天机门,仅有五枚星石?若是加上其他四家的星石,以及他身上的紫星、星矢与星海,正好是传说中的十二件神器。 而神器究竟有何用处? 曾经得到两段偈语,一是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另外一个,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由此推测,神器的用处便是开启幽冥之门? 青萝曾经说过,开启九幽之塔,获得魔门传承,从而打开幽冥之门。而燕州以东,便是幽冥海。也许飞越幽冥之海,便可抵达传说中的仙域? 时来天地皆同力,时去万事成蹉跎;以及泰初有无,幽冥之始;道之存续,一枯一荣也。天绝子的言外之意,同样暗指幽冥之门事关重大,燕州仙门的恩怨,亦十之八九与此有关。 前山的山脚下,有个独立的院子。 院内布设着几套传送阵,平阳子与鄂安、应龄各自带着弟子走入阵法,然后相继传送而去…… 傍晚时分。 众人出现在一条街道之上。 苍北城。 苍梧郡与云夏郡、玄土郡交界处的一座小城。 抵达此处之后,不再借道传送阵,而是就地歇息两日,之后直接前往三万里之外的天梧山。 苍晟客栈。 平阳子与应龄、鄂安,住在客栈的二楼。十二位金丹弟子,则是住在楼下。 无论是大泽,还是蕲州,或燕州,所谓的客栈大同小异。入住之后,于野顾不得歇息,便匆匆走向一间客房,并伸手叩打房门。 “砰、砰——” “谁呀?” “于野,请归元师兄借步说话!” “本人年迈体乏,有话改日再说!” “砰、砰——” 于野再次敲门,屋内却没了动静。 “于师弟,何故骚扰这位天玑堂的师兄?” 有人走过一旁,是文桂,竟停下脚步,狐疑道:“莫非你二人有旧?” “听说天玑堂擅长丹道,有意讨教一二。” 于野敷衍一句,悻悻离去。 回到客房,他走到榻前坐下,兀自郁闷不已。 三日前,归元子出现在伙房之中,显然是故意为之,如今却又竭力疏远,无非是怕他于野的刨根问底。也就说,对方在存心捉弄人呢。 “于师弟!” 詹坤走了进来。 “归元子倒是为人谨慎!” 客栈内虽然住客众多,而于野的一举一动还是瞒不过修仙高手的神识。 “哼,老滑头!” 于野不以为然道。 詹坤含笑摇了摇头。 据他猜测,归元子是位深不可测的高人,竟然被称为老滑头,可见于野与他的交情匪浅。 “何不去城里逛一逛,找家酒肆打打牙祭?” 詹坤邀请于野逛街。 与其想来,此前天梧山参与五家仙门的会盟,有三位元婴长老带路,应该如同游山看景般的轻松。 而于野却是一肚子的心事,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如何?” “嗯!” 詹坤也不强求,转身走了出去。 于野拂袖一甩,“砰”的关上房门,然后盘膝双腿坐在榻上,陷入一个人的思索之中。 拜入天机门的好处,便是能够触及仙门的隐秘,而随之而来的变数却让他应接不暇,尤其是意外见到了天绝子。 修仙高人,譬如鄂安,威武不凡;应龄,高深莫测;平阳子,仙风道骨;归元子,神出鬼没。 而天绝子,却像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凡俗中人。 倒是应验了典籍中的一句话,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如此倒也罢了,天绝子简短的几句话却牵扯甚广,詹坤或许不知其中的利害之处,而在他听来犹如声声惊雷。 燕州与蕲州的仙门恩怨相仿,都是为了神器。只是燕州仙门的恩怨涉及七杀魔门,以及神秘莫测的幽冥之门。 而神器共有十二件,魔门独占其七。魔门灭亡之后,天机门持有八件神器,如今却仅剩下五枚星石,而丢失的三件神器便在他于野的身上。倘若此事泄露出去,他的处境远比蕲州更为艰难、也更加凶险。 而他又该如何置身事外? 青萝倒是一位关键人物,或能帮他分忧解难,却又怕他陷入其中难以自保,始终不肯向他吐露实情。 为今之计,唯有继续忍耐。 于野暗暗摇了摇头,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 转眼之间,一夜过去。 忽听门外传来话语声—— “赖兄,我派人前往扶余岛找你不见,害得我三位弟子渡劫功败垂成……” “我已托扶风城的班凌城主转告应龄道兄……” “哦,应兄并未提起此事……” 于野猛然睁开双眼。 又听道—— “唉,一言难尽啊。恰逢天梧山会盟而各方齐聚,我故而赶来……” “既然如此,请楼上说话……” 于野的神色怔怔,眼角抽搐,他伸手抹了把脑门,竟然冒出一层冷汗。 第三百三十五章 留了一手 清晨。 初冬时节,寒风料峭。 苍北城的街道之上,行人稀少。 两位修士在逛街,却一个东张西望,兴致盎然,一个则是愁眉苦脸,神色郁郁。 “呵呵!” 詹坤笑了笑,好奇道:“于兄弟,昨日我邀你上街,你借口推辞。谁想今日一大早,你便唤我出门,却又哭丧着脸,究竟出了何事?” 于野没有答话,只管低头往前。 詹坤耸耸肩头,道:“酒肆尚未开门,你我去往何处?” 于野穿过街道与城门,直奔城外走去。 城外是片山林,秋色未尽,五彩斑斓。行至里处,渐渐的山高林密。就此回头,已看不见了苍北城。 于野左右张望,慢慢停下脚步。 他吐了口闷气,轻声道:“赖冕,与你我同住一家客栈!” “啊?” 詹坤吓了一跳,道:“你是说……扶余岛的赖氏兄弟之一的赖冕?你何时见到他本人,我为何不知此事?” “今日拂晓时分,赖冕入住客栈,我虽未见其人,却意外听到他与鄂安的对话。他提到了扶余岛与扶风城的城主,以及赖泰的被杀,结婴丹失窃,等等,必是他本人无疑……” 于野如实道出他所听到的一切。 詹坤的震惊与他不相上下,当场已是脸色大变,禁不住来回踱步,摊手道:“艾阳与辛飞子渡劫不成,竟然与你我有关,想不到一饮一啄因果注定,而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而他毕竟不是常人,转瞬之间已恢复了镇定。 “兄弟,这回麻烦了,而你我只有两条路,一是即刻逃离苍北城,从此远离天机门,再一个便是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于野点了点头。 发现赖冕入住客栈的那一刻起,他便想着一走了之。 而逃走倒也简单,无非是不打自招,主动认下了剿灭扶余岛与杀人夺宝的罪名,从此不仅要遭到赖冕的追杀,亦将成为背叛仙门的罪名而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不甘心呐! 好不易混入天机门,已触及到了仙门的隐秘,却要背着不明不白的罪名惶惶而逃,又岂止是不甘心,也没有道理啊! 而性命攸关,岂敢侥幸。 究竟何去何从,倒是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赖冕来到苍北城,或与应龄长老有关,他是怕杀人炼丹一事泄露出去,欲借会盟之机转告各方,企图找到你我灭口。倘若应龄与鄂安联手,你我凶多吉少,却也并非没有转机……” “詹兄所言有理,赖冕并不认得你我,两位长老也无真凭实据,而一味躲避绝非长久之计,不妨这般……” 詹坤与于野凑在一处,商讨着眼前的处境与应对之法。 曾经的死对头,如今的好友,为了性命安危,再次联手面对即将到来的凶险。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走出林子。 回到苍北城,天近正午,街道两旁的铺子早已开张,人来人往的自有一番热闹的景象。 找家酒肆吃喝一番,又买了二十多坛当地的美酒。 回到苍晟客栈,没有见到三位长老与赖冕的身影,却见归元子与三位天玑堂的弟子在门前说话。 詹坤直接返回客房。 于野则是走向归元子,扬声道:“早间遇见归元师兄的一位故人,特来知会一声。”他又冲着另外三位天玑堂弟子拱了拱手,分说道:“小弟在拜入天机门之前,有幸与归元师兄打过几次交道,我与他乃是老相识,嘿!” 他咧嘴一笑,转身走开。 而刚刚推开房门,已有人抢先一步闯入房内,正是归元子,气冲冲的扯过凳子坐下,带着恼怒的神情传音道:“你怎会遇见我的故人,莫非又在故弄玄虚?” 于野摸出一个戒子扔了过去,然后走到榻前盘膝而坐。 戒子内收纳着二十余坛美酒。 归元子的怒气稍缓,道:“哼,欠我的十坛美酒,连本带息了账,算你小子识趣!”他收起戒子,又沉着脸道:“你再敢搬出那个婆娘吓唬人,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于野眨巴着双眼,无辜道:“归元师兄,我何曾提起过什么婆娘?” “你……” 归元子吹胡子瞪眼,起身便要离去。 于野抬手打出禁制封住房门,出声道:“我说的故人,乃是扶余岛的赖冕。” “他一盘踞海岛的贼寇,算作什么故人?” “你在他手下当过伙夫……” “我不过是买通海贼混入扶余岛的陷空山而已,赖氏兄弟怎会认得一个伙夫呢。” 归元子只得回头坐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遂又抬眼一瞥,幸灾乐祸道:“而你与蕲州的几个修士杀了赖泰,抢了灵石、丹药、典籍,他兄长赖冕定然不肯罢休,如今终于登门寻仇来了,只怕你处境不妙啊!” 于野点了点头,悻悻道:“哼,我若是倒霉,你也休想置身事外。” “咦,关我何事?” “若非你的暗中相助,我等如何诛杀赖泰、逃出扶余岛?” “小子——” 赖冕来到苍北城,瞒不过归元子,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因为对方根本不记得他的相貌。谁想于野却嫁祸于他,他顿时瞪起双眼,道:“你想干什么?” 于野的眉梢一挑,道:“帮我杀了赖冕!” “不成!” 归元子断然拒绝。 “为何?” 于野随声问道。 “我与红衣立下规矩,不得插手异域的仙凡事务……” “你不是燕州人氏?” “啊……” 归元子察觉失言,微微一怔,于野却紧逼不放,道:“你与红衣前辈来自何方?” “哎呀,很远……” “幽冥之门?” “什么幽冥之门,那不过是一道结界罢了。” 于野愕然道:“结界?” 归元子忽然伸手指点着他,无奈道:“你小子看似蠢笨,却是个机灵鬼,稍有不慎,便被你揪住破绽。”他又摆了摆手,道:“该你知道的,自见分晓,不该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是徒劳。” 于野却是两眼星闪,暗暗振奋不已。 本以为归元子乃是燕州的仙道高人,谁想他竟然来自异域。若真如此,他与红衣岂不是与幽冥之门有关?而他不辞辛苦的来到燕州,并前往蕲州与大泽各地 ,又所为哪般? 只见归元子伸手拈须,沉吟道:“你是怕赖冕找你报仇,故而诱使我老人家帮你摆脱困境。而我还是那句话,自救者天助之。”说着他站起身来,又道:“此地不比大泽江湖,亦非蕲州仙门,你能否飞龙在天,全凭你的造化。” 于野一时无措,禁不住伸手挠头。 或许见他窘迫,归元子有所不忍,翻手拿出一枚玉简丢在榻上。 于野伸手抓过玉简。 一篇功法,化身术? “老道,你曾传我一篇同样的法门,你莫非忘记了?” “哎呀,你倒是看仔细了!” 归元子抱怨一句,道:“我老人家能够帮你的,也仅限于此,以后没事少烦我,我还想在天机门多待几年呢!” 他拂袖一甩,竟无声无息的直接穿过禁制而去。 于野急忙再次查看玉简。 果不其然,功法虽为《化身术》,却附录另外一篇口诀,《千神诀》。不用多想,归元子在海上传授的《化身术》残缺不全,加上《千神诀》之后,才是一篇完整的功法。 嘿,这个老道,竟然留了一手。 于野抬手一挥,关闭了房门,接着又打出几道禁制封死整个客房,出声唤道:“青萝——” 房内多了一人,正是青萝,许是天光大亮的缘故,她的身影有些闪烁不定,却更添几分精魅曼妙的韵致。她伸手接过玉简,就势坐在他的身旁,意外道:“化身术,我倒是熟悉,乃是你保命的法门,而千神诀……” “老道留了一手。” “不,千神诀应为化神高人的神通,若非将其简化,只怕你修炼不得,却使化身术的威力大为减弱。” “化神高人的神通?” 当初归元子逼迫于野修炼化身术,让他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谁想竟然化神高人的神通,虽然残缺,却神异不凡,倘若修成千神诀,岂不是威力更加的惊人。 “嗯,容我稍加参悟,便将法门传你。” “归元子乃是化神高人?” “也难怪我看不出他的虚实,他的修为应在元婴之上,或为化神、炼虚,亦未可知。” “他说他来自异域?” “幽冥仙域的高人?天呐,竟有域外高人来到燕州……” “幽冥仙域?” “幽冥之门,便通往幽冥仙域,却因七杀门灭亡,致使幽冥之门关闭。那位归元子与红衣,或许因此断绝回路,说不定他二人也在寻找开启幽冥之法,而想要凑齐十件神器谈何容易。” 神器,果然是用来打开幽冥之门。 于野忍不住问道:“不是六家持有十二件神器吗?” “据说,只要凑齐其中的十件神器,便可打开幽冥之门。而另外两件神器,或与幽冥仙域有关。” “哦……” 青萝忙于参悟功法。 归元子所传的这篇完整的《化身术》乃是于野保命的手段,她一刻也不敢耽搁。 于野默默坐在一旁,却心绪翻腾不休。 与赖氏兄弟的恩怨,忽然变得不值一提。他更为在意的乃是归元子与那个红衣女子的来历,以及从未听说过的幽冥仙域……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后发制人 清晨时分。 一道道人影出现在客栈的院子里。 天机门的十五人之外,又多了一位中年男子。其个头粗壮,脸色微黑,留着短须,周身散发着高深莫测的威势。 赖冕,一位隐居海外的高人,与多家仙门打过交道,此次前往天梧山参与会盟,与天机门的道友们结伴同行。 应龄与鄂安为平阳子引荐了赖冕,又招呼众弟子见礼,接着离开了苍北城,相继踏剑、御风而起,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三日后。 四位元婴高人落在一片山谷之中。 十二位金丹弟子跟着落下身形,各找地方歇息。 于野找了一株低矮的老树,背倚着树干而坐。这是他在江湖中养成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今日。他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打量着四周的情形,又与不远处的詹坤换了个眼色,然后各自闭目养神。 长途御剑飞行,难免疲倦困乏,这便是修为不济的缘故,反观詹坤等人则是轻松许多。而归元子也是不显山不露水,他倒是擅于乔装隐匿。 不过,那个老滑头倒是颇受平阳子的信任,与天玑堂的几位同门也相处融洽,看来他倒是喜欢上了仙门弟子的身份。 却不知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去了何处,归元子与她颇为熟悉,也颇为忌惮。 于野歇息之余,心绪难宁。 便于此时,有人走了过来。 “你,叫于野?” 于野睁开双眼。 一位粗壮的男子站在三丈之外,正是赖冕,一张黑脸阴沉,两眼透着冷冷的神色。 二十丈外的山坡上,鄂安、应龄与一群弟子尚在歇息,好像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唯有坐在不远处的詹坤与文桂抬眼一瞥,各自的神情莫名。 于野撩起衣摆,便要起身。 他毕竟身为晚辈,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失礼。 却听赖冕说道:“小辈,不必多礼,你且坐着,回我几句话便可!” 于野只得掸了掸衣摆,默默点了点头。 赖冕的眼光一闪,道:“你姓林,金丹修为,手上带着御灵戒。我想知道你是否来自海外,又是否豢养两头生有四翅的妖物?” 于野禁不住便要挥袖遮挡,神色稍显慌乱,道:“晚辈来自扶风郡的一家小仙门……”他稍作迟疑,又举起右手的御灵戒,分说道:“此物来自天府门,曾收纳噬荆貂,晚辈喜欢,便留下来……” 自从见到赖冕之后,对方并未寻找麻烦,谁想途中突然发难,而且问话直击要害。 御灵戒,正是他于野最大的破绽。 而他话音未落,四周猛然一静,随之一道无形的禁制笼罩而下,顿时将他所在的三丈方圆之地死死禁锢其中。 与此同时,忽听詹坤大喊:“赖前辈,你何故伤我同门,三位长老,快快救人——” 天机门的弟子不明究竟,“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便是归元子也满脸惊讶的样子,嚷嚷道:“哎呀,这不欺负人么……” 平阳子更是闪身而至,出声道:“赖道友,住手——” 应龄与鄂安虽然紧随其后,却显得镇定许多。 赖冕并未罢手,反而杀气横溢,沉声道:“各位恕我冒昧,实乃迫不得已。我族弟赖泰被杀,十万灵石与结婴丹被抢,我门下弟子惨遭杀戮殆尽。幸有逃脱者见到凶手,据称为首之人相貌年轻,于氏,金丹修为,豢养两头四翅怪物。”说着他抬手指向于野,又道:“恰逢此人与凶手的相貌、姓氏吻合,手上又有御灵戒。我今日宁可得罪天机门,也要查明他的来历。而我想各位也不会容许一个滥杀无辜的贼人混入仙门,否则天下必有公论!” 詹坤急道:“而前辈无凭无据,岂能冤枉好人……” 平阳子摆了摆手,怒道:“赖道友,不管如何,你该事先知会一声,你这般将我等置于何地?” “平兄息怒!” 赖冕尚未答话,应龄出声道:“赖兄他报仇心切,倒也情有可原!” 鄂安也似有不满,跟着说道:“赖兄,你若没有真凭实据,便诬陷我门下弟子,只怕今日难以交代啊!” 他好像在指责赖冕,却也拦住了平阳子。 而平阳子依然袒护自家的弟子,道:“赖道友,请你拿出人证物证!” “哼!” 赖冕冷哼了一声,道:“人证,远在扶风郡。而物证,便在那小子的御灵戒中,只要他豢养四翅妖物,便是杀我族弟的凶手无疑!” 平阳子等人不便靠近,在十丈外围了一个圈子,他点了点头,冲着于野说道:“于野,交出你的御灵戒。如若不然,今日谁也帮不了你!” 于野依然坐在树下,根本动弹不得,仿若陷入绝境的困兽,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而他迟疑了片刻,许是知道在劫难逃,慢慢褪下手上的御灵戒,带着委屈的口吻说道:“鄂长老,我是你亲自招纳入门,我是否身家清白,我想你最为清楚不过。” 鄂安背着双手,沉默不语。 于野不再多说,摘下御灵戒抛了出去。 赖冕早已等待多时,拂袖卷起戒子,而他稍稍凝神查看,禁不住微微一愕。 平阳子趁机走到他的身旁,伸出手掌。 赖冕只得递出戒子。 而平阳子接过戒子,随手抛向应龄。应龄也是微微一怔,又将戒子交给了鄂安。 鄂安将戒子在手中抛了抛。 戒子之中,莫说四翅怪物,便是一根鸟兽的毛发都没有。也就是说,于野没有扯谎。他之所以戴着此物,仅为喜欢而已。 “赖兄,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容你询问我的弟子,却到此为止!” 鄂安的话语声透着不快。 “这……” 赖冕的脸色有些难堪,他虽然不想作罢,却已理屈词穷。在别人看来,他所说的仇人只是恰巧与于野同姓罢了。倘若继续纠缠下去,势必得罪鄂安与平阳子。 “呵呵!” 应龄忽然笑了笑,道:“既然赖兄已查明原委,不妨就此罢手,切莫伤了和气。” “罢了,便依应兄所言!” 赖冕只得点了点头,抬手撤去了禁制。 原来是场误会,尚在围观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于野终于行动自如,他悻悻站起身来,出声道:“鄂长老,还我御灵戒!”鄂安转身离去,顺手扔出戒子。 于野将戒子套在手上,已没有了之前的恐慌与绝望,而是浓眉斜挑,恨恨道:“赖前辈,你下回再敢这般肆意相欺,我必然与你死拼到底,勿谓言之不预也!” 受到惊吓,遭到屈辱,撂下几句狠话,也是人之常情。 而赖冕却脸色阴沉,两眼闪过一抹杀机。 他忽然发觉,他的推测没有错。 他已找到了仇人。 而于野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举起左手的纳物铁环,挑衅般的说道:“赖前辈,你不会想要查看我的随身物品吧?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 修仙者的随身物品不容他人查看,他这是当众断绝了赖冕最后的企图。 赖冕丢下一个怨毒的眼神,拂袖转身走开。 一场风波就此消失,众人也各自散去。 “哎呀,当真是虚惊一场!” 归元子穿过人群走到近前,摸出一坛酒扔在地上,道:“我代平阳子长老与各位同门前来慰问,请于师弟饮口酒压压惊!” 他话音未落,又两眼一眨,传音道:“你小子豢养的六翅金螈藏到哪里去了,便是我老人家也被你骗了!”说着他左右张望,似乎想要找出缘由,忽又扭头看向詹坤,伸手拈须微微一笑。 而归元子离去之后,文桂也走了过来,同样神神秘秘的样子,传音道:“赖前辈所说,绝非空穴来风。于师弟若是送我一粒结婴丹,我便帮你隐瞒此事,如何?” 这是趁火打劫! 于野再次坐在树下,抓过酒坛子,随手捏碎泥封,举起来猛灌了几口酒。却见文桂依然站在两丈之外,满脸的贪婪与期待之色。他忍不住嘴角一撇,牙缝吐出一个字:“滚——” 文桂脸色一僵,狼狈而去。 成施也冲着于野拱了拱手,以示安慰。 詹坤并未上前问候,或是亲近,而是坐在一块石头上,暗暗松了口气,传音道:“兄弟,方才好险,幸亏未雨绸缪……” 于野默默饮着酒。 正如所说,此前在苍北城外,兄弟俩便已商议了对策。也果然不出所料,赖冕忍耐了三日之后,终于在途中发难。也幸亏早有防备,不然他今日难逃此劫。 “啧啧,十万块灵石,于兄弟,你倒是藏富不露啊!却怕赖冕不会罢休,务必处处小心……” “嗯!” “或许艾阳与辛飞子渡劫不成,鄂长老与他的交情一般,却要提防应长老。而既然赖冕已强行出手,你我不妨后发制人……” “依计而行!” “此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而归元子竟然知道你豢养金螈,什么都瞒不过他。” “抵达天梧山之后,却怕再生事端。” “你是说……” “我也说不清楚。” “糟了,该死的文桂,赖冕已盯上了我,回头便将御兽戒还你……” 于野似乎余悸未消,独自饮着酒。 赖冕与几个天机门弟子坐在一起,他并未吐纳调息,而是看向文桂,又看向詹坤,神色透着几分古怪。 于野禁不住眼角抽搐,暗暗啐了一口。 倘若文桂暗中使坏,势必又添变数…… 第三百三十七章 梧木镇 四日后。 十月二十五。 五家仙门盟会的日子,乃是十月二十八。 梧木镇,天梧山东北方向百里之外的一座小镇。 三位天机门的元婴长老率领十二位金丹弟子抵达此处,有天项门的知客弟子迎接,将众人安顿到在镇子上的神木客栈,待三日之后再前往天梧山参与盛会。 当然,同行还有赖冕,他身为元婴修士,又与各地仙门多有来往,也被安置在神木客栈居住。 小镇仅有百余家住户,却突然多了成群的修士,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上、酒肆中尽是操持各地口音的修仙之人。据说参与盛会的不仅有五大仙门,也有九方十八郡的一些成名的人物。更有慕名而来的家族、散修等等,镇子内外一时人满为患。 而天机门一行在客栈住下之后,忙着四处拜会同道。詹坤也拾掇着成施等人外出逛街,借机结交道友、开拓眼界。 于野却是闭门不出。 阵法笼罩的客房内,他盘膝坐在榻上,一手拿着功法玉简,一手掐诀而默然忖思。 他在修炼化身术。 或者说,他在修炼化身术中的《千神诀》。 顾名思义,千神诀便是分神术,能够将一缕神识分化数百上千,从而使得化身术的威力倍增。而《千神诀》极为高深,搁在以往,没有数十年苦功,只怕难以参悟其中的玄机。所幸他的化身术早已施展自如,而《炼神诀》与《幽冥宝鉴》也与提升神识、淬炼命魂有关。如今着手研修《千神诀》,已是水到渠成。何况青萝又帮他精简了修炼的法门,更加事半功倍。 不过,自从获悉归元子的来历之后,青萝似乎有所变化,她不再那么刁蛮任性,而是更加的谨小慎微,也更加的善解人意。 于野放下玉简,定了定心神,抬起左手,冲着拇指上的御灵戒微微一笑。 手上的御灵戒,曾引起应龄的关注,当赖冕突然现身,他便将两头金螈移到原来的御兽戒中,并让詹坤帮他隐藏起来。果不其然,赖冕应该与应龄、鄂安达成一致,由他出手试探自己的虚实,最终却徒劳无功,反而落下欺辱天机门弟子的把柄。而在文桂的提醒之下,赖冕获悉詹坤与他关系密切。詹坤察觉到了凶险,便将御兽及时奉还。 此时此刻,两头妖物已回到御灵戒。 而虽然躲过一劫,却不敢掉以轻心,接下来便是后发制人,倒是要看看赖冕如何应对。 于野定了定心神,翻手拿出一把短剑。 短剑长约三寸,通体银白,入手沉重,并散发出森然的威势。 这是鄂安赏赐的元婴法宝,也是星矢之外,他持有的威力最强的飞剑。另外一把黑色的飞剑,则被他用来飞行。 于野摊开手掌,飞剑悠悠飞起。 他顺势打出几道法诀,剑光猛然大盛,瞬间一分为二,接着又二分为四,却“砰”的光芒涣散,飞剑已回归原形,“叮当”落在地上。 于野摇了摇头,挥袖卷起飞剑。 《天同剑诀》中的剑阵,需由数十道剑光的变化而方能成阵。而他只能勉强幻化出两道剑光,所谓的剑阵尚且无从谈起。 而《千神诀》刚刚着手研修,《炼神诀》与《幽冥宝鉴》也尚未领悟,想要炼成剑阵依然为时尚远。 于野正要稍事歇息,忽又心头一动,他抬起右手,轻轻屈指一弹。 一道淡淡的青色光芒倏然而出,俨然便是龙影的形状,虽然仅有数尺长短,却已锋芒尽显而杀机待发。 七杀剑气的第二式,妖杀,修至圆满之后,能够收发由心、变化随意,可谓凌厉无双。 眼看着龙影幻化的剑气便要激射而去,他禁不住吓了一跳。 客房之内不该尝试剑气,一旦失手,必然墙倒屋塌,后果不堪想象。 于野急忙打出法诀,强行收敛法力、驱散剑气。 龙影涣散,剑气骤然淡去,而便在剑气消失之际,龙影忽然一分为二。 咦? 于野惊咦一声,禁不住又打出几道法诀。 只见两道龙影再次变化,转瞬已是四头青色的蛟龙,各有数尺长、手臂粗细,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围绕着他飞快盘旋,竟隐隐透着剑阵之势而杀气森然。 而不过眨眼之间,神器的龙影已消散殆尽。 于野却咧嘴一乐。 嘿! 以一把飞剑衍化剑阵,凭他的境界修为,很难。而以他擅长的剑气施展剑阵,却有独辟蹊径之妙…… 两日后。 黄昏时分。 神木客栈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修士的身影,三三两两的或是在闲逛,或是聚在一处饮酒说笑。 詹坤与成施等几位同门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饮酒。 归元子倒是闻香识味而来,径自抢过一个酒坛子。他一边畅饮,一边忘吹嘘他游历燕州的奇闻异事。 詹坤知道他是高人,也知道他在胡言乱语,却又不敢点破,只管以美酒相敬而投其所好, 成施等人也在趁机说着闲话。 “据说天梁门的孟霸前辈、天府门的黄卓前辈,以及天同门的华岳前辈,已悉数来到梧木镇,同住另外一家客栈……” “四大门主齐聚天梧山,唯独少了我天机门……” “我家门主行事,自有道理……” “你我来到此地,也是机缘难得……” “各地的元婴前辈便有十多位,金丹高手更是为数众多……” 便于此时,一位中年人与一位老者走入院子,却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愤愤不平的样子。 众人放下酒坛、杯盏,彼此换了个意外的眼色。 赖冕与文桂。 “呵呵,那位文师兄倒是有趣!” 归元子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离去。 詹坤好像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随声道:“文师兄与外人厮混一起,已触犯仙门大忌,莫非他见异思迁,想要另择良栖?” 成施等人深以为然,各自点了点头。 却见赖冕带着文桂穿过庭院,直奔一楼的客房走去。 “砰、砰——” 文桂带头敲打房门,并扬声道:“于师弟,出来——” 他敲打的竟是于野的客房。 詹坤的眼光微微闪烁,轻声叹道:“唉,文师兄又在欺负于师弟,却不该借外人之势,真是岂有此理!” 成施等人忍耐不住,已是拍桌而起。 与此同时,房门打开。 于野缓步走到门外,拱了拱手道:“文师兄?赖前辈?何事……”“哼,你装什么糊涂!” 文桂举起一枚玉简扔了过去。 于野接过玉简,诧异道:“这是……扶余岛赖氏兄弟杀人炼制结婴丹,售往各家仙门……还有价目名册,竟为期长达百年之久……”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玉简“砰”的炸碎,随之一股强悍的杀机突如其来,紧接着便听一声怒吼:“小子,我今日饶不了你!” 赖冕与于野相距不过三丈,竟挥舞双手扑了过去。 近在咫尺,又是盛怒出手,任何一位金丹修士都难以逃脱他的攻势。 眨眼工夫,他已双手抓住了于野,眼看着于野性命不保,即使师门长辈也休想救他,谁料他的身影“砰”的消失,只剩下赖冕在气急败坏左右张望。 却见十余丈外的庭院中冒出一人,二十出头,浓眉斜挑,手中多了一道剑光,俨然便是拼命的架势。 赖冕看得真切,转身祭出一道虚幻的手掌。 而楼上忽然飞下一道人影,猛的挥袖一甩,“砰”的击碎了虚幻的大手,正色凛然道:“赖道友,为何欺我弟子?” 与此同时,成施与詹坤等人已挡在于野的身前,也是各自飞剑在手而严阵以待。 紧接着又是两人落在院子里,分别是鄂安与应龄,愕然道—— “赖兄,何故如此?” “出了何事?” 这边稍有动静,同住客栈的仙门弟子顿时成群结队而来。 文桂见势不妙,悄悄躲到一旁。 赖冕的黑脸发紫,显然是怒气难消,却又不便继续用强,他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于野,咬牙切齿道:“那小子干的好事,让他从实招来!” 于野收起飞剑,伸手分开人群。 客房门廊另一端的阴影中站着一位老者,正是归元子,可见他拈须微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是他召唤平阳子? 又欠了他十坛酒。 于野越众而出,道:“本人入住客栈之后,至今闭门不出,却不知我干了什么好事,竟招来杀身之祸,有请赖前辈指教。” 詹坤与成施趁机说道—— “于师弟所言属实,我等为他作证。” “赖前辈为文桂师兄引来,他应该知情。” “文桂!” 平阳子叱呵一声。 “弟子在此!” 文桂不敢躲藏,只得现身道:“这两日各方聚集,有人借机散发玉简,说是赖前辈在海外的扶余岛召集海贼、劫掠海船、杀人炼丹,并附录买卖丹药的价目名册,此事已传遍了整个镇子。据说各方恼怒不已,已恳请三位门主出手严惩。赖前辈恼恨于师弟栽赃嫁祸害他,故而……故而……” “嘿!” 于野突然冷笑一声,道:“且不说我闭门修炼,无暇外出,既为栽赃嫁祸,却不知那份名册上都有谁啊?” “有鄂长老、应长老……” “住口!” 鄂安怒斥一声。 应龄却佯作无事般的淡淡一笑,道:“赖兄,遑论如何,你已不便住在此处,我劝你还是离去的为好!”他转而看向于野,又道:“倘若有人无事生非,存心毁我天机门名声,我这个天奇堂的长老,断然饶不了他!” 赖冕的脸色变幻,稍作迟疑,拂袖一甩,转身扬长而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赤离 天梧山。 飞鸿阁。 飞鸿阁位于天梧山的南麓,一处山坡之上。楼阁高达五层,挑角飞檐,气象非凡。楼阁前方,乃是一方宽阔的山坪,东、西与正南方乃是百丈悬崖,可见幽谷云海。正北方则是天梧山的主峰,巍峨高耸而直插云霄。 十月二十八。 恰是旭日东升,阵阵山风送爽。 飞鸿阁前已聚集大批的修士,其中有仙门中人,也有家族子弟,与各方的散修。 山坪的当间摆放着一二十张木几,五大仙门的弟子各占一方。其他人等则是散落四周,相互聚集成群。 于野与詹坤、文桂、成施等人坐在三位长老的身后,左右乃是天同门、天府门、天梁门与天相门的弟子,四周则是家族子弟与散修。 而众人都在翘首以待,因为四家仙门的元婴长老与门主迟迟没有现身。 不过,有一人再也不会现身,便是赖冕。 于野暗中拓印了多份购买丹药的价目名册,并添加了杀人炼丹的罪证,由詹坤借着拜访道友之名在梧木镇散发,使得赖氏兄弟的罪行广为知晓,各种传言也是甚嚣尘上。各家仙门为了挽回名声,赖冕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而赖冕做贼心虚,不敢得罪同道,更不敢洗脱罪名,不得不离开梧木镇。 而逼走赖冕,正是他与詹坤的后发制人的计策! 而计策虽然得逞,却也得罪了应龄,并引起了鄂安的猜忌,所谓的得失参半,接下来依然祸福难料! “于师弟!” 耳边响起传音声,竟是坐在面前的文桂,悄悄伸手递过来一个戒子。 于野不明其意,接过戒子。 “呵!” 便听文桂讨好一笑,悄声道:“几坛梧木镇的美酒,不成敬意!” 戒子收纳着十坛美酒。 江湖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野抬手便想将戒子扔回去,又念头一转,道:“文师兄,所为何事?” “无事、无事!” 文桂的脑袋直晃,道:“此前多有误会,于师弟切莫介怀!” 这是赔礼道歉呢! 于野收起戒子,旁边的詹坤冲着他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飞鸿阁中走出一群人。 为首的乃是四位老者,服饰相貌各异,举止神情或是深沉、或是威严,或是左顾右盼,或是神态不凡,而无一例外皆看不出修为,却更加的高深莫测而让人敬畏。随后跟着十多位修士,其中有天同门的冠义,也有其他仙门的元婴长老,还有一位年轻男子…… 于野猛然瞪大双眼。 山坪上的众人已纷纷起身见礼,他也忙着站起,却依然紧紧盯着那个年轻男子。 “方前辈、华前辈、皇前辈、孟前辈,天机门弟子有礼!” 平阳子冲着四位老者拱了拱手,道:“我家门主闭关,不便远行,由平阳子携鄂安、应龄两位师弟与十二位弟子参与盛会!” “呵呵,贵人不远行,行则有方!” 为首的老者,应该便是天相门的门主,方修子。其五十多岁的相貌,青色丝质道袍,须发灰白,慈眉善目,含笑摆了摆手。他是在回应平阳子,而话语中似乎另有深意。另外三位老者,一个粗壮、一个瘦弱,一个显得年迈,带着众人走向当间的一圈木几。 又听方修子说道:“各位落座之前,容我引荐一位道友。” 只见他抬手指向随他一同现身的年轻男子,道:“这位乃是七杀门的传人,也是魔门的新晋之主,赤离!” 在场的各方修士也是错愕不已。 众所周知,七杀魔门已灭,怎会突然冒出一位传人? 年轻男子飘然走到一张木几前,他依然是二三十岁的模样,面白无须,相貌俊朗,而头顶的发髻多了一根玉簪,抬手举足之间透着一股傲然的气势。他稍稍站定,冲着四方拱了拱手,含笑道:“本人的叔父赤亥,曾为七杀门长老,因不满门主神机子的所作所为,于两百年前离开了九幽谷。而神机子倒行逆施,果然遭致灭门之祸。所幸本人自幼跟随叔父修习七杀门的功法,便成了魔修的唯一传人。恰逢天梧山会盟,为了燕州仙道的安宁,本人理当挺身而出,代七杀魔门与各方握手言和、共商长远!” 简短的一席话,道明他的身世与来历。 赤离又与方修子拱了拱手,道:“今日难得方师叔的成全与华前辈、皇前辈、孟前辈的宽仁为怀,回头禀明我家叔父,改日另行拜谢!” “我燕州六家能够和睦共处,也是百年一见的幸事,呵呵!” 方修子抚须一笑,道:“各位,请坐——” 各方落座之际,犹自疑惑不已。 平阳子、鄂安、应龄面面相觑,皆神色担忧。 天相门的方修子突然请出一位魔门传人,此事必有蹊跷。 文桂拈须忖思; 成施茫然不解; 归元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赤离; 詹坤抬眼张望,无非在看热闹。所谓的七杀魔门,他知之甚少。而各方却反响不一,可见仙门的纷争从来没有新鲜事。 唯独于野低着头,紧紧闭着双眼。彷如陷入困境,一时难以自拔。而他的心头却在怦怦直跳,识海之中更是叫嚷声不休—— “我说如何,正是赤亥在背后捣鬼,这个赤离算什么魔修传人,竟敢自称魔门之主,我呸、呸、呸——” 青萝在发怒。 见到年轻男子的那一刻,于野便如遭到雷击。 那人正是他在东莱郡瞰山城遇见的赤离,一位热心肠的筑基修士,曾邀请一起饮酒,帮他找到传送阵,并声称熟悉他身上的气息。他当时吓了一跳,便与青萝说起此事,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双方已后会无期。 而谁想大半年过去,竟在天梧山会盟的现场见到此人,却再也看不透他的修为,他的来历更是出乎所料。 于野震惊之余,急忙告知青萝。而青萝听到赤离的一席话,顿时怒不可遏。 “小子,你去问问他,有无开启九幽之塔,是否得到魔门传承,否则他自称魔门传人便是欺世盗名!” “我……” “怕他作甚,魔门已灭,若有传人,也轮不到他……” 像是压抑已久的野性终于爆发,此时的青萝如同疯了一般,于野唯恐她忍耐不住暴跳而出,急忙劝说道:“所谓的魔门之主,虚名罢了,切莫动怒,来日计较不迟!” 谁想青萝更加恼怒,叱道:“你懂个屁,唯有魔门之主,方能打开九幽塔,并非虚名……” 她竟然爆粗口? 一个貌美绝世的精灵,仙女样的女子,岂能骂人呢? 于野双手抱头,求饶道:“青萝姑娘……” “你与我这般见外?” “姐姐……” “我老么……” “婆婆……” “臭小子,你存心不是,我揍你……” “哎呀,你若是息怒,便让你痛打一顿又有何妨!” “哼!” 青萝终于怒火稍缓,却依然愤愤难平道:“你且记住,神机子乃是我师父,他的魔主之位绝不容他人染指。如今我仅为魂体,难以继承衣钵,而你修炼他老人家的七杀剑诀,已是他的传人,务必帮他守住魔门,以维护他最后的颜面,也是我唯一的念想。小子,你答应我——” “啊……” “你敢不答应?” “哎呦,我答应便是!” 一句答应,也是承诺,青萝忽然叹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动静。 于野却是双手挠头,只想远离纷扰,又已深陷其中,接连不断的震惊与诧异让他苦恼不堪。 难怪青萝对于她的身世讳莫如深,她竟是七杀魔门神机子的徒弟。 而她传授的七杀剑诀,乃是她师父神机子的魔门神通。 明摆着,六十年前的摩崖洞内,青萝便在算计一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倘若他撑不过蛟丹之毒也就罢了,不然他便是她师父的传人,终有一日他将参与到魔门的恩恩怨怨之中。 恼恨她的算计? 他于野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若非青萝的悉心守护与陪伴,他早已弃尸荒野,也根本走不到今日。 而他又该如何参与魔门之争? 那个赤离称呼方修子为师叔。不仅如此,他背后还有一位叔父,必将是更为强大的存在。而他于野仅有金丹修为,莫说不是人家的对手,反倒是平添了两位强敌,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 “于师弟……?” 发觉异常,詹坤传音问候。 “哦……” 于野强敛心绪,慢慢抬起头来。 方修子与三位门主在说话—— “……天绝子虽未现身,却派出弟子参与会盟,我在此提议,请各家交出神器交给赤离,由他带着你我打开九幽塔,开启幽冥之门。” “天梁门附议!” “天府门附议!” “临行前,我家门主交代,凡事遵从方前辈的决断,我天机门并无异议!” “这个……且不说天绝子声称神器丢失,这位赤离如何担保他能够打开九幽之塔?” 五家仙门达成一致,而天同门的华岳却提出质疑。 “呵呵!” 赤离笑了笑,道:“据说丢失了三件神器,你我六家不妨一同出手寻找。至于能否打开九幽塔,我不妨告知各位一段话,此乃魔门的不传之秘,便是——” 山坪上顿时燕雀无声,众人皆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赤离像是在故作神秘,一字一顿道:“南星现,幽冥开……”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红衣 南星现,幽冥开。 赤离的这段话,在盟会之上广为流传。而他新晋魔主之名,也就此传遍天下。 盟会持续了半日,六家仙门再次达成盟约,便是共同寻找遗失的神器,然后联手前往九幽谷,打开幽冥之门,寻找传说中的仙域。 午后,天梧山不便留客,各方也无意逗留,纷纷告辞离去。 山门前,于野、詹坤等人聚到一处。平阳子、鄂安、应龄与其他的元婴道友话别,弟子们不免要等待片刻。 据悉,天机门一行不再前往梧木镇,而是直接返回苍北城。 却不见了归元子,询问得知,为了购买几味珍稀的灵药,他陪同两位天玑堂的弟子再次前往梧木镇,并约定五日之后在苍北城碰头。 天玑堂,擅长丹药之术,专注于珍稀灵药,归元子三人的举动也在常理之中。 便于此时,又一群修士走出山门。 鄂安与一位老者并肩而行,对方竟是天同门的元婴长老冠义,而两人曾为冤家仇敌,如今却像是好友般的在含笑交谈。 仙道,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也没有真正的仇家与对手。 于野微微皱眉,神色郁郁。 “各位,告辞!” “呵呵,后会有期!” 天机门的三位长老与天同门的道友辞行。冠义等人带着弟子御风、踏剑而去,平阳子则是冲着天机门弟子摆了摆手,鄂安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于野, 恰于此时,一位年轻男子走出山门,出声召唤道:“于野——” 赤离? 几位门主身份尊贵,已先行一步,他独自一人,倒是来去随意。。 而不管是鄂安、应龄,还是平阳子,或詹坤、文桂等人,皆齐刷刷的循声看去。 今日大出风头的人物,新晋的魔门之主,元婴境界的高人,竟然认得一位天机门的金丹弟子?不仅如此,两人好像颇为熟悉? 于野只得硬着头皮拱了拱手,道:“前辈……” 在山上的飞鸿阁前,赤离早已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无暇顾及罢了。他本想趁乱一走了之,谁想对方再次现身,并直呼其名。 “呵呵!” 赤离直接走了过来,不忘与三位元婴长老举手致意,转而看向于野,恍然大悟般的笑道:“上回瞰山城邂逅,我总觉着你身上的气息颇为熟悉,却又猜不透其中的缘由,而今日再次相逢,我总算是想明白了。” 于野脸色僵硬。 而赤离依然满面春风,道:“你修炼过魔修的功法,是也不是?” “不” 于野低着头,肯定道:“本人修炼的乃是道家功法!” “呵呵!” 赤离摆了摆手,笑道:“百多年前,七杀门遭遇变故,魔修的功法难免流传出去。即便你是魔修,也不必害怕,说起来你我有同宗之缘,不知愿否随我前往九幽谷呢?” “前辈所言差矣!” 于野急忙抬头。 而平阳子,以及鄂安、应龄,皆默然不语。 于野眉头紧锁,正色道:“本人乃是天机门弟子,并无他念……” 赤离笑容依旧,道:“我七杀门正当用人之际,你若改变念头,不妨前往九幽谷找我,我想天机门定会成人之美!”他冲着平阳子三人拱了拱手,大袖飘飘御风而去。 “哼!” 便听鄂安冷哼了一声,道:“平兄,你我也动身吧!” 于野只觉得心头发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赤离已然将他退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也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詹坤递来一个关切的眼神,他却视若未见。便在众人动身之际,他又禁不住神色一凝。 天梧山南麓的山门,位于一片开阔的山谷之中。 正当各方离去之际,到处都是人影。而数里之外的树林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娇美的女子,虽然相隔甚远,而她一身红衣颇为醒目。她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于师弟——” 于野尚自错愕,原地仅剩下他一个人。他猛的回过神来,匆匆祭出剑光飞身而起,却冲着远处回头一瞥,两眼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离开天梧山,一路直奔东南而去。 三日后的傍晚时分。 天机门一行赶路疲倦,落在山林中歇息。 于野坐在一株小树下。 詹坤与他相距不远,便于相互照应。而曾经暗中示好的文桂,却躲在远处,他似乎看出端倪,唯恐招来无妄之灾。 于野摸出灵石,径自吐纳调息。 一路之上,他只管御剑飞行,便是詹坤传音问话,他也没有心思理会。 渐渐的夜色深沉,山林中一片寂静。偶尔几声宿鸟的啼鸣传来,使得冬日的夜晚多了些许躁动。 而一夜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晨色中,众人纷纷起身。 于野也从树下站了起来。 接下来前往苍北城,然后借助城中的传送阵,即可穿过玄土郡,而直接返回天柱山。也就是说,只要抵达苍北城,便少了诸多凶险。 而他尚未松了口气,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眼下已是仲冬时节,野外天寒,恰逢晨间,更添几分冷意。而突如其来的山风过于诡异,且令人毛骨悚然。 于野的心头一机灵,抽身躲闪,却身形迟滞,瞬间已被森然的杀机所禁锢,随之一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而至。 “敌袭——” 不远处的詹坤察觉状况,急忙大喊一声。 “轰——” 光芒闪烁,巨响轰鸣,泥土迸溅,丈余高的小树被连根卷起。而困在原地的于野,已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十余丈外冒出一位黑脸男子,竟然是赖冕。 “长老——” 詹坤惊慌后退,急声呼救。 却见鄂安与应龄站在数十丈外,皆无动于衷。平阳子虽然面露焦虑之色,而却脚下迟疑不定。文桂、成施等七位金丹弟子更是吓傻了一般,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眨眼之间,消失的于野出现在十丈之外。 赖冕似乎早有所料,虽然偷袭落空,却催动杀机笼罩四周,凌厉的剑光瞬息及至。 于野知道躲避不过,身影“砰”的消失,而他的化身术尚未再次显威,凭空冒出一道虚幻的八爪怪兽,便听“轰”的一声闷响,他已被迫显出原形,并狠狠的摔在山坡上。 赖冕趁势飞身而起。 平阳子忍耐不住,忙道:“赖道友,不可……” 赖冕却微微冷笑,道:“我听说这小子乃是魔修之人,我想各位也是心存疑惑吧?而他究竟是何来历,又是否杀我族弟与我门下弟子,待我将他抓住之后自见分晓!” 虚幻的八爪怪兽已经消失,而于野依然躺在地上,四肢死死束缚着一道道禁制,根本动弹不得,唯有嘴角溢出一缕血迹,显然已是束手待毙而任人宰割。 詹坤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他不仅救不了于野,反而会搭上性命。 成施扼腕叹息。 文桂的脸上露出庆幸之色。 天梧山盟会之后,三位长老忽然冷落于野。不出所料,那位于师弟果然要倒霉! 赖冕离地十丈,飞身往下扑去。 此前,他被迫离开苍北城,却并未远去,而是一直躲在暗处。他接到消息之后,及时追了过来,并趁着晨间疏于防备,而终于偷袭得手。 于野却仰面朝天躺着,两眼透着绝望之色。他的化身术,仅能帮他躲过一劫,却躲不过元婴高人的连番攻击。何况对方上次在客栈出手之后,已摸清他的底细,偷袭之下他根本来不及应对,便被拟形化物的神通死死禁锢。 莫非已难逃此劫? 而归元子是怕见死不救,便借机躲开? 老滑头! 转念之间,忽然一道光芒闪过。 那是一道红色的光芒,像是朝霞,璀璨、瑰丽,充满了生机。 于野不由得心头一松,如释重负般的闭上双眼。 便于此刻,赖冕已到了三丈之外。凭借他的修为与手段,抓住仇人已如探囊取物。而他正要伸手抓去,面前突然闪过一片诡异的光芒。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滚开——” 他与应龄、鄂安已达成一致,由他抓住于野,查明于野的来历,而平阳子在两位师弟的劝阻之下,也不会从中作梗,不想竟然有人阻拦,他又岂肯就此罢休。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震彻四方。 十余丈外,詹坤正在束手无策。 而眼看着赖冕便要抓住于野,忽然凭空冒出一位红衣女子,二话不说便是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耳光声竟是那么的清脆、响亮。 元婴高人啊,被人打耳光? 不仅是詹坤,便是鄂安、应龄、平阳子,以及成施、文桂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赖冕挨了一耳光,毫无还手之力,即使他有法力护体,依然凌空倒飞出去,并含血吐出两颗牙齿。 却见红衣女子飘然落地,拂袖一甩。 “喀、喀——” 于野身上的禁制已尽数崩溃。 “扑通——” 赖冕摔在十余丈外,他急急忙忙爬了起来,又惊又吓道:“前辈尊姓大名,为何与赖某为敌?” 红衣女子款款站定,伸手一撩发梢,接着眼角斜睨,淡淡道:“三息之内,若不消失,老娘帮你轮回再造,一……” 什么叫轮回再造? 便是人死投胎。 赖冕也是成名人物,横行海外多年,此时却捂着腮帮子,再也不敢吐出半个字。他冲着于野丢下恨恨一瞥,匆匆忙忙飞遁远去。 红衣女子的秀眉一挑,眼光掠过鄂安、应龄等人。她神态举止看似云淡风轻,却令人不寒而栗, 鄂安与应龄身为名门大派的元婴长老,竟然一时不敢出声。两人相信,此时稍有差池,说不定巴掌便会扇在脸上。 平阳子倒是镇定许多,趁机举手施礼,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救我弟子,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又是哪家的高人,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噗——” 红衣女子忽然噗嗤一乐。 她没有理会平阳子,而是抿唇笑道:“地上舒坦吧,不知你要躺到何时呀?” 于野依然躺在地上,两眼怔怔,察觉禁制已解,他忙翻身爬起,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惊魂未定道:“前辈……” “小子,你竟然记得老娘,并且要挟于我,狗胆包天啊!” 红衣女子的下巴一抬,带着淡漠而又不容置疑的神态轻声道:“听说天梧山有个盟会,我想那个老东西喜欢热闹,或许能够发现他的踪迹,不想遇见你这个小子。说吧,归元死到哪里去了?” 于野稍作迟疑,传音道:“晚辈从蕲州来到燕州,途经扶余岛,却被海贼抓到陷空山,意外见到归元道长,他为贼人当伙夫,方才的赖冕便是扶余岛的贼首,他为此记恨于我追杀至此……” “那人知晓老东西的下落?你何不早说?” “我……” 于野的话音未落,一抹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不过眨眼之间,红衣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百四十章 千年不改 苍北城。 天机门一行抵达此地之后,没有接着赶路,而是再次住进了苍晟客栈。 没有见到归元子与两位天玑堂弟子,便在城中等候两日。而连番飞行也是辛苦,且就此稍作休整。 于野满脸的倦色,他径自走入客房,而尚未坐定,平阳子、鄂安、应龄竟随后而至,顺手关闭了房门,并布下了层层禁制。 自从红衣女子与赖冕离去之后,三位长老与天机门的弟子看向于野的时候,皆带着异样的眼光。便是詹坤也是如此,于兄弟究竟认得几位世外高人?却没人询问缘由,一路之上均是匆匆忙忙。 原因无他,唯恐再次遇见那位红衣女子。 一个貌美女子,自称老娘,性情喜怒无常,一巴掌便将元婴修士扇飞出去。 试问,谁不害怕? 于野也怕。 赖冕的出现,乃是不祥之兆,接着又在天梧山下再次遇见赤离,更加让他感到了浓重的危机。而他虽然预感不妙,却不知如何应对,恰好见到红衣女子,他猜测对方是为了归元子而来。而那个老滑头察觉不妙,早已溜之大吉。当时他突然决定赌一把,便传音告知红衣,只要帮他摆脱危机,便告知归元子的下落。 叫作红衣的女子,倒是颇守信用,一路暗中跟随,并及时出手救了他。 他决定出卖归元子。 既然老滑头见死不救,他也顾不得许多。 谁想他尚未道出归元子的去向,红衣已火急火燎的追赶赖冕而去。而倘若被她知道归元子躲在天机门,依着她火爆的性子,定然回头找他算账,他于野同样承受不住一巴掌。 诸事烦乱,且顾眼前。 与赖冕交手,遭到轻创,又连日赶路,他急需闭关休整。谁想三位长老不请自来,将他困在客房之中。 “三位长老,这是……” 于野愕然起身。 他怕红衣,也怕赖冕等所有的元婴修士。此时却被三位元婴修士堵在房内,更加让他惶惶无措而又深感无奈。 平阳子与鄂安、应龄并肩环绕着床榻而立,便像是三座大山,高耸,威严,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却见平阳子摆了摆手,道:“坐下回话!” 于野只得老老实实坐在榻上。 他不敢稍有异状,否则灭顶之灾瞬息及至。面对三位元婴长老,且双方近在咫尺,又身陷重围,他所有的神通以及护体龙甲全无用处。 平阳子便站在他的五尺之外,背着双手,脸色阴沉,道:“你究竟是谁,为何杀害赖冕的族弟,并暗中散布谣言,诬陷各方同道勾结赖冕杀人炼丹?而那位红衣前辈,又是何方高人,她为何暗中庇佑于你,你混入天机门有何企图?” “我……” 于野不敢抬头,或者不敢面对三位元婴长老的逼视,他看着客房的地砖,苦涩道:“我乃扶风郡人氏,曾为飞云门弟子。有关我的身世,鄂长老最为清楚不过。而赖冕前辈有没有杀人炼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所谓的散布谣言之说,弟子不知如何辫解。” “哼,讲实话!” 鄂安站在他的左手方向,相距不过三尺,随着他的一声冷哼,莫名的杀气顿时充斥着狭小的客房而令人窒息。 “事已至此,弟子无需说谎。” 于野的眼角微微抽搐,轻声道:“那位红衣前辈是谁,我也不知,却在多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在寻找一位仇家。我料想赖冕不肯罢休,赤离又以魔修之名害我,恰见红衣前辈出现在天梧山脚下,便谎称赖冕知晓她仇家的下落,请求她出手相助,我想三位长老已亲眼目睹……” 曾几何时,说句谎话都会口吃、结巴,如今这般的信口乱扯,他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嗯,修为高了,便心黑了?脸皮也厚了? “有关赖冕与红衣前辈一事,姑且不提!” 应龄站在于野的右手,同样相距三尺而威势逼人,便听他出声打断道:“你且说说赤离,你不过是一位金丹小辈,怎会结识一位魔门的新晋之主,他又为何一口咬定你是魔修之人?” 凡事皆有因果。 一次意外的邂逅,看似巧合,实为祸端,从此后患无穷。 “之前弟子跟随鄂长老征战天同门,因途中受挫,便与辛飞子、文桂留下断后,却意外逃到了东莱郡的瞰山城,因而遇到了赤离。彼时他隐匿修为,仅是一位筑基散修,并竭力与弟子交好,并要传授魔修功法。弟子只当他狂人妄语,未加理会。谁想他竟是一位魔修的元婴高人,早知如此,岂敢得罪,果然遭到报应……” 应龄又问:“你是说,赤离存心捉弄于你?” “我想……” 于野稍作迟疑,道:“我想他或有此意,弟子虽也涉猎庞杂,却并不懂得魔修功法……” “哼,你倒是能言善辩!” 鄂安叱呵一声,道:“我且问你,我躲在郁林郡的东林城内养伤,命你出城传递消息,你却始终语焉不详。而我在天梧山见到冠义,据他所说,是我门下弟子连杀数位高手突围而去。那位弟子乃是金丹修为,施展了易容术,且遁法极为高明。而更为惊人的是,他竟然懂得魔修的七杀剑诀。与我从实招来,那人是不是你?” 被三位元婴长老团团困住,已是令人难以喘息,随着鄂安的突然发怒,一股凌厉的威势顿时倾轧而来,使得于野的身形歪斜,差点摔倒在木榻之上。他强行苦苦支撑,却忍不住双眉倒竖,寒声道:“弟子为了出城传递消息,不惜舍生忘死。鄂长老是相信冠义、还是相信弟子,悉听尊便,而您想要帮着赖冕杀人灭口,尽管动手便是!” “你……” 鄂安的两眼中杀机一闪。 于野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实不相瞒,红衣前辈乃是一位世外高人,倘若她找不见仇家,必然前往天柱山寻找弟子。弟子今日含冤而死倒也无妨,却怕她不肯罢休。凭借她的修为,只怕天绝子前辈也要忌惮三分。” 应龄的脸色一沉,叱道:“你敢出言要挟长辈……” “慢着——” 平阳子突然伸手阻拦,他盯着于野,又冲着两位师弟摇了摇头,道:“此事应当回山禀报门主师叔,你我万万不敢擅作主张!” 鄂安与应龄默然片刻,只得暂且作罢。 平阳子拂袖撤去禁制,又道:“于野,只要你身家清白,便无人为难于你。而你有事也不得隐瞒,务必及时禀报。” 于野坐直身子,道:“遵命!” 平阳子打开房门,转身走了出去。 而鄂安与应龄离去之际,各自丢下一句话—— “于野,但愿你所言属实!” “呵呵,我二人与赖冕并无过多交情,也不会帮他杀人灭口。无非事关仙门安危,不得不多加小心罢了!” 转瞬之间,三位元婴长老已相继离去。 于野依然坐在榻上,两眼怔怔,脸色苍白,眉梢微微耸动。 片刻之后,他抬手一挥,“砰”的关闭了房门,并加持了几道禁制,这才猛然打了个冷战,犹如劫后逢生般的喘了口粗气。 “呼——” 真是凶险! 方才的那一刻,稍有差池,谁也救不了他。 生死悬崖走了一圈,总算是侥幸躲过一劫。 而这回有所侥幸,下一回呢? “唉——” 与此同时,识海传来一声叹息。 是青萝,她好像也是惊魂未定。 “你躲在仙门之中,依然这般叫人提心吊胆。依我之见,不如及早离开天机门。” “我也想离去,又去往何处呢?你带我前往九幽谷,如何?” “这个……九幽谷已被赤离占据,你去送死不成?何况凭你眼下的修为,也难以开启九幽塔呀,而开启不了九幽塔,便得不到魔门传承……” 青萝忽然变得迟疑起来。 “唉——” 于野也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道:“九幽谷究竟有何玄机,你又为何逼我打开九幽塔、接受魔修传承?” “九幽谷方圆数千里,一时片刻叫我如何说得清楚。须知九幽塔充斥魔气,你金丹五层的修为也承受不住啊。若是不能得到魔门传承,也无从开启幽冥之门。而赤离勾结五大仙门必有所图,岂能让他得逞……” “魔气?” “与灵气相仿,乃是来自上古的洪荒之气,却难以淬炼入体,而一旦修炼有成,则威力倍增。” “既然如此,神机子,哦,便是令师与魔门弟子,怎会败于五大仙门之手呢?” “九幽谷另有一处秘境,专门克制魔修,所谓的相生相克,便是此理。我师父遭到算计,说来话长……” “砰、砰——” 便于此时,有人用力敲门。 于野的心头一紧,只想施展遁法逃离险地。刚刚惊吓一场,他着实不愿再次面对三位长老的盘问。而他尚未起身,又闷哼一声,抬手撤去了房门的禁制。 “咣当——” 房门大开,闯入一人。 “砰——” 房门关闭,房内多了一位老者,归元子。 他竟然赶到了苍北城,却左右张望,慌里慌张的样子,遂又压低嗓门,恨恨道:“小子,你敢出卖我老人家!” “哼!” 于野的两眼一翻,道:“你敢见死不救,便莫怪我忘恩负义。是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他摆出视死如归的劲头,反而使得归元子诧异不已。 “咦,我躲避那个婆娘,关你小子何事?什么又叫见死不救,我怎么听着糊涂呢?” 归元子扯过凳子坐在于野的面前,带着急切的神情说道:“我回到客栈便有所耳闻,便前来问你,快快与我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红衣又去了何处?听说她自称老娘,吓得三位长老魂不附体,呵呵,她火爆的脾气倒是千年不改……”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再难回头 归元子与两位天玑堂弟子已赶到苍北城,今日天机门一行将启程返回天柱山。 清晨时分。 于野伸手打开房门。 晦暗朦胧的天光下,可见庭院里落了一层寒霜。许是时辰尚早,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 不! 几丈之外的门廊下坐着一人,应该隐匿了气机,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他恰好回头观望,遂又佯作无事般的笑了笑,道:“于师弟!” 文桂? 于野慢慢走了过去,狐疑道:“文师兄,你不会在门外守了一宿吧?” “呵呵,昨晚忽觉房内憋闷,便到院子里透透风。不想静坐了片刻,已然天亮了。” 文桂的话语古怪,欲盖弥彰。 于野皱了皱眉头,转而打量着庭院的景色。见客栈的院门已经打开,他踱着步子往外走去。 而他没走两步,猛然转身。 文桂竟随后跟来,尴尬道:“于师弟,你这是去往何处啊?” “我去往何处,与你无关吧?” “长老交代,今日返回天柱山,弟子不得擅自外出,我劝于师弟莫要惹祸上身!” “哦……” 于野不再多说,转身返回。 与此同时,几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 于野回到客房,“啪”的撩起衣摆坐在榻上,犹自脸色阴沉,恨恨吐了一口闷气。 昨日归元子赶到客栈,与他叙谈片刻,获悉红衣已追赶赖冕而去,这才放下心来。而老道虽然躲过一劫,他却忧心忡忡。果不其然,文桂在门外守了一宿,分明得到三位长老的授意,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倘若他暗中离去,势必落入陷阱,到时候百口莫辩,后果难以想象。 “砰、砰——” 有人敲打门扇。 詹坤走了进来,传音道:“于兄弟,听说你要逃出客栈、舍弃詹某而去?” 于野耸耸肩头,不置可否。 “你该知会一声,至少你我结伴同行!” 詹坤抱怨道,回头看向门外,继续传音:“你有所不知,非但三位长老,便是各位同门也在关注你的动向。魔修之人,赖氏兄弟,红衣前辈,还有一位赤离,等等,皆令人匪夷所思。若非彼此知根知底,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却想一走了之,难啊!” “詹兄!” 于野摇了摇头,无奈道:“我若离去,定会如实相告,却如兄长所说,此时我岂敢轻举妄动!” “嗯,但有不测,为兄与你联手应对!” 詹坤叮嘱一声,转身走出客房。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敢与于野过于亲近。 而门外又多了一位老者,竟是归元子,伸头看向房内,幸灾乐祸般的传音笑道:“呵呵,昨日匆忙,未及多问,谁想你小子惹出了麻烦。而你怎会是魔修之人呢,你的剑气不伦不类,与真正的魔修相去甚远,你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 又听平阳子的话语声响起—— “时辰到了!” 于野再次起身走出客房。 院内依然晨光朦胧,天机门的长老与弟子们已悉数到齐。而随着他现身,一道道眼光齐刷刷看来。 于野视若未见。 他是无事小心,处处谨慎。而一旦大事临头,他反而有种豁出去的坦然。 平阳子查点人数,与鄂安、应龄点了点头。 一行十五人走出客栈,奔向城南的一个院落。院中建有两座传送阵,乃是南来北往的捷径所在。 阵法一次传送五人,由鄂安带着他门下的弟子先行一步。众目睽睽之下,于野默默踏入阵法,霎时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一座城,接着一座城的传送,仅用了两个时辰,已横穿玄土郡。自始至终,鄂安与他的四位弟子寸步不离,再加上文桂总在一旁盯着,于野便是转身的工夫都没有。午后时分,当阵法光芒又一次散去,于野与几位同门已来到了天柱山的脚下。 走出阵法所在的院子,于野径自踏剑而起。鄂安倒是没有阻拦,吩咐众人返回洞府歇息。于野却没有返回洞府,而是直奔后山的山门而去。文桂显得颇为慌张,匆匆忙忙跟了过来。 转瞬抵达山门,却被两位天机门弟子拦住去路。不得师门前辈许可,任何人不得离开天柱山。 于野也不多问,转身飞向月潭。 文桂暗暗松了口气,与詹坤、成施随后追赶。 湖水右岸的里处,一片树木环绕的山坡之上,便是几位天煞堂金丹弟子的洞府。 于野收起剑光,落在洞府门前。 湖光山色依然如昨,却少了几分宁静祥和。那如镜的湖面,也变得波诡云谲而吉凶莫测。 “于兄弟,切勿莽撞。三位长老封禁山门,并非偶然为之。” “嗯!” 于野与詹坤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洞府。而他眼光一瞥,道:“文师兄,难得你的一路守护,请过来饮杯水酒,容我略表谢意!”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向文桂示好。 而文桂站在几丈之外,忍不住点了点头,却又看向詹坤与成施,急忙摆手拒绝道:“于师弟的心意我已心领了,呵呵……” 于野也不强求,很是失望的样子,抬脚走入洞府,“砰”的关闭了洞门。 詹坤与成施也各自离去。 文桂左右张望,悄悄抬手一挥。一缕神识倏然飞出,无声无息的落在于野的洞府门前。 他这才松了口气。 暗忖道,本人若是踏入洞府,必然遭致鄂长老的猜忌。于师弟呀、于师弟,你真是好算计! 洞府内。 于野坐在地上,凝神看向洞外。 所幸他也暗中留下一缕神识,文桂的小伎俩倒是瞒不过他。 那个家伙依然在监视他,欺负人呢! 于野等待片刻,施展遁法冲出洞府,瞬间找到文桂留下的神识,猛然打出禁制困术,再又祭出一道剑光。 与此刹那,隔壁的洞府传来一声惨叫。 于野转身返回,舒展双袖坐下,心头的郁闷顿然缓解,他不由得嘴角翘起而微微一笑。 哼,神识被毁,必然损及识海。文桂,你这是咎由自取! 光芒一闪,昏暗的洞府内躲了一道曼妙的身影,腰肢一转而款款坐下,轻声道:“三位长老存心将你困在天柱山,你是想走也走不了啦!” “来之安之。” 于野淡然回应。 而一张冰雕玉琢般的小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惊讶道:“瞧你此前惊吓的样子,缘何胆子变大了?” “吓傻了,胆子便大了。” 于野虽话语无奈,却也坦然无惧。 “噗——” 青萝佯作嗔怒,又伸手掩唇窃窃一笑,道:“嗯,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 “所言何意?” “大道幽暗深渺,寂然无声。而幽暗深渺之中却见光明,寂然无声之中有万窍之鸣。” “哎呀,还是不懂!” “大道自然,因机而变。既然身处逆境,且求绝处逢生。你终究是修为不济,力有不逮,一时隐忍退却,也不失为求生之法。” “嗯,向死求生,这个我懂。” “你还是那个山野的莽撞小子,逼急了便拼命。不过,在摸清红衣前辈的来历之前,我想天绝子也不敢动你。却怕三位长老再生事端,你依旧是处境极难。” 于野接连遭到惊吓,他的恐慌与绝望,以及他的焦虑不安,青萝均是感同身受。而于野提升修为之前,她也无计可施,唯有安慰关怀,并帮他出谋划策。 “归元子说我并非魔修,剑气也不伦不类?” “归元道长乃是世外高人,自然法眼如炬。而他有所不知,大泽灵气匮乏,更无魔气,当初我唯有传授你《天罡经》,方能助你踏上仙道。而《七杀剑诀》乃是魔修剑诀,仙魔同源,你修炼倒也不难,却难免威力大减。归元子说的没错,你身上虽然透出剑诀的气息,却依然是道家仙修,便是天绝子也无从质疑。且待来日前往九幽谷,借助魔气淬炼一番,你方为魔修中人。” “赤离为何一口咬定我是魔修?” “七杀门覆灭之后,魔修功法流传各地,却无人能够修炼。他察觉你气息异常,故意与你交好,显然想要查明你的底细与你修炼的剑诀。” “既然魔修功法难以修炼,而我……?” “已过去多年,我也不妨与你实说。你的《天罡经》,并非寻常的仙门功法,而是来自幽冥海,为我师父意外所得,由他研修多年,并加以变化。而他老人家尚未尝试,便遭遇不测。他人没有《天罡经》,当然难以修炼七杀剑气。” “仙魔同源,仙魔兼修……?” “大抵如此。” 于野早已不再逼问青萝的身世与来历,而随着相处日久,彼此风雨同舟,她终将告知她所遭遇的一切。 而《天罡经》竟然来自幽冥海,也就是来自域外,由一位魔修的化神前辈加以研修改进,成了一篇仙魔兼修的无上功法。而尝试这篇功法的竟是凡人,一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也幸亏走到了今日,否则他依然浑浑噩噩。 “事已至此,你且安心修炼、提升修为。归元子传你的化身术极为高明,其中的好处难以估量。他之所以如此帮你,或许也在寻找神器,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遗失的三件神器便在你的身上。” “青萝,你是否早已认出我身上的神器?” “我听说过十二件神器,却从未亲眼见过,又如何认得呀,何况我也不敢相信你有如此机缘。” “哼,这个机缘,不要也罢。” “是哦,机缘愈大,凶险也愈大。而自从你吞下蛟丹的那一刻起,便已运数注定,再难回头……”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天绝子 洞府中。 于野缓缓睁开双眼。 地上,散落着一层灵石碎屑,白色的,像雪霜,闪烁着点点晶光。 估摸算来,又是一个正月。大泽的星原谷,正是冰天雪地的季节。 也就是说,回到天柱山已有两个月。三位长老倒是没有寻找麻烦,曾经的担忧与焦虑似乎已渐渐远去? 嗯,两个月,能够发生很多事情,而对于枯燥漫长的仙门生涯来说,也不过是短短的眨眼一霎。 八十一岁了? 岁数大了,竟然记不清岁数。或者说,人老了便不再介意年纪,在乎的乃是天地岁月,哪怕静坐在洞中,也能感受到季节的变化,与流水般逝去的光阴。 于野吐了口浊气,伸手摸了摸脸。 许是蛟丹的缘故,他依然长着一张年轻人的脸,他曾经为此不安,他并不想过于另类而被人关注。而见到赤离之后,他终于放下心结。 一个元婴高人尚且年轻,他为何不能?而修仙者只为长生不老,若是容颜永驻倒也挺好的。 于野摸出一个空置的戒子丢了出去。 洞内顿时卷起一阵旋风,将地上的灵石碎屑清扫一空。 他又举起御灵戒看了看,顺手扔入一把灵石。 从前喂食两头妖螈,一个月也不过十余块灵石,如今却要上百块之多。也幸亏他身家丰厚,否则他真的养不起两头妖物。 而许是常年吞噬灵石的缘故,两头金螈的变化神速,如今通体的银色鳞甲多了斑斑金色,后背之上也冒出另外一对小巧的翅膀。且待六翅长成,便是两个堪比元婴修士的可怕杀手。到时候便不用惧怕赖冕,只管与他分个生死输赢。 于野默然片刻,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剑光仅有三寸,在他面前静静悬停。而随着他掐动法诀,剑光忽然一分为四,并倏然暴涨、飞快旋转,凌厉的杀气瞬即倍增。 于野拂袖一卷,剑光消失。 接着他屈指一弹,并打出几道法诀。 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忽然一分为四,继而四分为八,在他前后化作一阵剑气旋风,好像随时都将化作风暴而横卷天地万物。 他又挥袖一甩,洞内瞬息恢复寂静。 研修了两个月的《化身术》与《天同剑诀》,他所施展的剑阵仅限于此。而剑气所衍化的剑阵威力,显然远胜于飞剑。 他稍稍定神,身形微微一晃。 与此刹那,他左右两方的数尺之外,同时冒出两道人影,与他相似仿佛,一时之间真假难辨。 这便是《化身术》之千神诀的妙用,他如今能够幻化出两个自己,倘若面对强敌的必杀一击,无疑多了两次逃生的机会。 而化身难以持久,仅仅存续数息,修仙之途依然枯燥漫长,却也值得期待! 于野凝神内视。 气海的角落里,守着一道娇小的人影。 那是青萝,唯恐妨碍他研修剑阵,便躲在气海之中。六十余年来,她始终这般默默陪伴、执着相守。 而如今已过去两个月,也不知仙门内外的动静。是前往伙房,寻找季晗饮几杯美酒,还是与詹坤、归元子打个照面问候一声呢? “砰、砰——” 有人叩门,紧接着出声呼唤—— “于师弟,鄂长老传令,说是门主召见,命你速去前山!” 是文桂,上回他吃了亏,犹不醒悟,如今依然在监视着他的洞府。不过,那家伙也是奉命行事。 而天绝子为何召见一位金丹弟子…… 片刻之后。 洞门打开。 于野走出洞府,顺手关闭了洞门。 文桂站在山坡上,脸上带着诡异的神情,道:“师门长辈之命,不敢不从,随我来……”而他话音未落,又好奇道:“洞内无人,为何阵法禁制森严?” 于野不仅关闭了洞府,而且布设了极为森严的阵法禁制。 “哼,我怕你使坏!” “你……” 文桂脸色一僵。 他上回吃了暗亏,谁想对方再次让他当面难堪。 文桂是有苦难言,只得踏剑而起。 于野抛出飞剑,随后而行。 没有见到詹坤与成施的身影,或许两人都在忙着闭关修炼。 正月的天柱山,还是郁郁葱葱、春意盎然。那宽阔的月潭,也依旧湖光山色而清澈无波。 “文师兄,门主为何召见本人?” “我不过传令而已,哪里知晓许多。” “门主让你传令,可见你今非昔比呀,假以时日,必将超越几位长老……” “嘘——” 两人踏剑掠过湖面而去,于野趁机传音调侃,却吓得文桂急忙伸手示意,道:“此乃鄂长老传令,休得胡言乱语!” 既然是鄂安传令,表明今日之事与他有关。 抵达前山,踏剑高飞。 转瞬之间,两人落在一片山崖之上。 紫霄阁? 正是紫霄阁。 于野来过此地,却见阁楼前的花圃之间,坐着七人,或熟悉,或面生,神情各异。 “弟子告退!” 于野尚自诧异,文桂已转身离去。 “你,便是于野?” 出声的老者,粗布衣袍,神态温和,像是农家老翁,而他今日却多了莫名的威严而令人不敢睥睨。 天机门门主,化神高人,天绝子。 于野拱手施礼,道:“弟子于野,拜见门主,拜见六位……长老!” “嗯,容我为你引荐一二。” 天绝子抬手指向坐在他两旁的六人,分说道:“这正是我门下的六位长老,天玄堂的房源、天煞堂的鄂安、天和堂的祁商、天奇堂的应龄、天元堂的郎渭、天玑堂的平阳子……” 于野循声看去,忙又低头。 一位化神前辈,竟然如此的平易近人,反而使得他心头直跳,脊背直冒寒气。 “近前说话!” “遵命!” 趋近几步,与天绝子与六位长老相隔不过三丈。 于野慢慢站定,低头不语。 “你知道老夫找你何事?” “长辈垂询,弟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多问。” “呵呵,你倒是识趣!” 便听天绝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请你为老夫解惑,也是为你自证清白,望你切莫错失良机!” “嗯……” 于野应答之际,暗暗吁了口气。 自从离开苍北城,他便遭到监视,最终只能回到天柱山,并且度过了两个月的平静时光。而曾经发生的一切并未过去,该来的也终将到来。 “有人指证你散布谣言,陷害师门长辈,玷污我天机门的名声,究竟有没有此事呀?” “三位长老为证,绝无此事。” “此事暂且不提,而老夫听说你杀了赖冕的族弟,一把火烧了他的扶余岛,并抢了赖泰积攒多年的灵石,与他苦心炼制的丹药。尤为甚者,其中有一枚极为珍贵的化神丹……” 于野忍不住抬起头来。 天绝子倒是神色如常,鄂安与应龄等六位长老则是眼光灼灼而神情莫名。 不用多想,赖冕见到鄂安与应龄之后已道出实情。也难怪平阳子变得反复无常。化神丹啊,乃是元婴修士梦寐难求的丹药,足以让任何一位正直之人发癫发狂。而仙道又哪来的正直君子,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欲念之徒。 “那枚化神丹,是否在你的身上?” “赖冕嫁祸弟子……” “他为何不远万里、费尽心机嫁祸一个素昧平生的金丹小辈,而不是嫁祸他人?” “弟子不知……” “那么你该如何自证清白?” 天绝子说到此处,依旧神态温和,却缓缓伸出手掌,他的用意不言自明、不容置疑。 于野忽然一阵透体冰寒,心头怦怦大跳。 想当初,邪罗子深居简出,神秘莫测,已足以令他恐惧。现如今,这位天绝子便坐在日光之下,像是农家老翁般的随和,却抬眼一瞥便看穿了他的身子,令他倍感惊恐而又无处躲藏。 如其所言,他今日若是不能洗脱罪名,休想活着离开此地,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于野迟疑片刻,慢慢举起双手。 与此瞬间,他的纳物铁环与御灵戒已脱离手指飞了出去。 如何自证清白? 交出随身之物。 交出纳物戒子,乃是仙道大忌,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收纳的物品永不示人。 而倘若抗命,他的随身之物便将成为遗物。 天绝子抬手抓住两个戒子。 在场的六位长老均是神色期待。 却见天绝子的神色一凝,道:“御灵戒,果然空无一物;纳物戒子收纳上千灵石、飞剑、功法、符箓与诸多杂物,还有十余瓶寻常的丹药……” 应龄的脸色微变,禁不住与鄂安换个眼神。鄂安似乎是早有所料,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转瞬之间,两个戒子已回到于野的手上。 又听天绝子出声道:“赖氏兄弟一事,姑且与你无关,而赤离为何认定你是魔修呢,老夫竟也看不出异常之处,罢了……”他稍稍缓了缓,继续不紧不慢道:“说说那位红衣女子,你怎会认得一位世外高人呢?” “世外高人?” “燕州虽大,而化神道友却寥寥可数,老夫从未听说过一位女修成就化神境界,她若不是来自异域,又来自何方?” “弟子在外游历之时,与那位红衣前辈有过一面之缘,获悉她在寻找一位仇家,恰逢她再次现身,便谎称赖冕知道仇家的下落,仅此而已……” “你这招祸水东引,倒是害人不浅啊!” “弟子求援无门,为求活命,之所以出此下策,实乃迫不得已。” “哦,你是说三位长老见死不救?” “弟子不敢……” 天绝子的话语声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于野急忙否认。 有些事只可意会,却不便挑明。 “轰——” 恰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于野微微一怔。 闷响声来自后山,相隔不过十余里。而天机门所在,谁敢胡作非为? “呵呵!” 忽听鄂安冷笑一声,道:“于野,我怀疑你将随身物品藏在洞府之中,便命文桂破门而入。你方才是否欺骗门主,即刻便见分晓!” “鄂长老,你……” 于野顿时僵在原地,已是面如土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必承其重 六道人影,飘然落在湖边的山坡上。 随后又有一人踏剑而来,踉跄落地,犹自脸色铁青,两眼透着浓重的寒意。 六位长老,都来了。 而天绝子也许是碍于身份,也许是早已知晓实情,自去照看他的花圃,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于野却是当事人,他休想置身事外。 果然,山坡上已聚集了一群弟子。其中有詹坤、成施,也有归元子等十多个看热闹的弟子。 而他洞府的木门已经粉碎,洞口坍塌半边,洞前更是堆积着碎石,满地的狼藉不堪。 肇事者,乃是文桂,却对他视而未见,只管冲着鄂安等六位长老施礼道:“弟子借助剑符,得以打开洞府,不过……” 鄂安、应龄,以及平阳子,已相继走入洞府查看。 另外三位长老就地等候,见证着事态的进展。 于野则是抄着双手,默默站在一旁。 詹坤、成施等人走到他的身旁,皆神情困惑,而想要表达关切,又不知所措。归元子倒是站在远处,伸手拈须,面带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片刻之后,鄂安与应龄、平阳子走出洞府。 文桂急忙趋前几步,带着谄媚的神态继续禀报道:“洞内仅有几颗照亮的明珠,还有草席、蒲团,并无其他物品,弟子唯恐疏漏,又查遍了地下与四周的百丈方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嗯!” 鄂安伸手抚摸着短须,慢慢走到于野的面前,稍作斟酌,闷声道:“我想……或许错怪你了,而事关仙门安危,望你莫要介意!” “呵呵!” 应龄跟着笑了一声,和颜悦色道:“若能就此洗脱嫌疑,对你于野来说,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平阳子点了点头,沉吟道:“仙道蹉跎,些许得失不足挂齿。何况,事出有因。与其忿忿,不如静察己过。” 三位长老的言语不一,而用意相同,无非此事作罢,劝他不要放在心上。 总而言之,师门长辈没有过错,只怪他招惹是非,他应该就此检点反省。 “各位长老!” 于野却后退两步,举手道:“弟子想要退出天机门,请成全!” 鄂安与应龄、平阳子微微一怔。 另外三位长老不愿多事,各自转身离去。 詹坤与在场的弟子也是始料不及、面面相觑。 于野虽然脸色难看,却神情坚定,显然心意已决,他要就此退出天机门。 “哼!” 鄂安突然冷哼一声,道:“天柱山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市井酒肆不成,放肆!” 应龄似乎心领神会,及时附和道:“弟子当以仙门为重,岂能计较个人得失,动辄便兴怒而去,这已触犯了门规啊!” 平阳子倒是体谅于野的难处,劝说道:“既然门主已过问此事,你也洗脱了嫌疑,以后不会有人为难于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之所谓,欲成其器,必承其重,这何尝不是师门的苦心所在。倘若来日缘分已尽,再好合好散便是!” 鄂安拂袖一甩,不容置疑道:“下个月起,于野参与寻找神器的下落。若是不能打消师门长辈的疑虑,我岂敢重用于你。”又见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此事便这么定了,且安心候命!” 想要借机离开天机门,已难以如愿。 而参与寻找神器的下落? 下个月,出门远行? 于野顾不得多想,抬手指向毁坏的洞府,道:“弟子无端遭此欺辱,是否应该有个交代?” “文桂,善后!” 鄂安丢下一句话,与应龄、平阳子飞身离去。 “长老……” 文桂愣在原地。 于野却盯着他,冷声道:“文师兄,敢问你如何善后呀?” “这不干我事,鄂长老赐我剑符,命我打开你的洞府,谁想……” 文桂支支吾吾,道:“于师弟,不如另择洞府……” “哼,我哪里都不去,你与我修葺洞府,直到我认可为止,否则你今日休想善了!” 于野走到湖边草地坐下,催促道:“愣着作甚,你敢偷懒不成?” “嗯、嗯……” 文桂被逼无奈,只得动手修葺洞府。 其他看热闹的弟子也纷纷离去,归元子途经于野的身旁,低头笑道:“你与此地的缘分未尽,何必枉费心神!” 高人,不仅指的是修为,而是趋吉避祸的本事。便如这个老滑头,每当灾祸来临,他都能安然无恙,着实令人又是敬佩、又是嫉妒。 詹坤与成施走到一旁坐下,关切道:“于师弟……” 于野看着归元子离去的背影,禁不住嘴角一撇,苦涩道:“无妨!” “且饮酒压惊——” 詹坤拿出三坛酒,与三人分享。 “砰、砰——” 不远处传来开凿石头的声响,那是文桂在修葺毁坏的洞府。 于野抓过酒坛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待酒气长吁,他郁郁的脸色稍有缓解。 “唉,文师兄毁你洞府之时,我与詹师兄出手阻拦,却听说门主与六位长老拿你问罪,着实让我二人吓了一跳……” “文桂那厮仗势欺人,改日与他计较。而方才着实虚惊一场……” 詹坤与成施陪着于野饮酒解闷,而有关他此前的遭遇,却是不便多问,这也是同道之间的默契。于野只管饮酒,并不时发出一声叱呵—— “洞口扩大两丈,另行开凿洞门。静室加深三丈,碎石清理干净。还有我的夜明珠、草席、蒲团,不可或缺……” 文桂理屈词穷,不敢争辩,而身为金丹九层的高手,修葺洞府轻而易举。小半时辰过后,他满脸郁闷的出声道:“洞府已修葺如新,请于师弟查看——” 于野扔下空酒坛子,起身走了过去。 原先的洞口已经坍塌,顺势扩大两丈,重新开凿的洞口,并从别处拆了木门安装完毕。神识可见,洞内也比从前更为宽敞,并嵌入明珠、铺上了草席,摆放着一个崭新的蒲团。 文桂拍了拍手的灰尘,悻悻道:“如何?” 他虽然须发灰白,却也相貌端正,乃是一位真正的仙门高手,奈何总是喜欢钻营取巧而行为下作。 于野点了点头,道:“文师兄,我不管你是奉命行事,或存心落井下石,但愿没有下一回,否则你我必将翻脸成仇!” 他不愿树敌太多,也不愿再添麻烦,故而提醒一句,谁想却适得其反。 “咦——” 文桂惊讶一声,道:“我修葺洞府,是奉鄂长老之命。而我此前巴结你,也不过是为了结婴丹。你真当我怕你呢,竟敢出言恫吓。翻脸成仇又如何,哼!”他吹胡子瞪眼,转身扬长而去。 于野眉梢一挑,眼光一寒。 所谓的媚上欺下、趋炎附势、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市侩之徒,指的便是文桂这种人。 “于师弟,不必与他计较!” “成师弟所言有理,我陪于师弟叙谈片刻?” 成施在安慰,詹坤则是言有所指。 于野摆了摆手,径自走入洞府,“砰”的关闭了洞门,并顺手布设了重重禁制。 成施与詹坤相视苦笑,各自返回住处。 洞府内,于野凝神张望。 重新修葺的洞府,更为宽敞,并有十多颗明珠散发着淡淡的珠晖,使人犹如置身于明亮的月色之下。 不过,他所关注的并非洞府,而是凝神查看着每一处角落。 他是怕文桂使坏。 却并未发现异常。 于野撩起衣摆坐下,然后静静的等待。 片刻之后,地下冒出一道曼妙的人影,悄悄坐在他的身旁,然后伸出一双小手,轻声道:“果然不出所料,天机门的门主与长老均为贪婪龌龊之辈!” 是青萝。 她的手上捧着两个戒子。一为御兽戒,两头金螈安然无恙;一为燕州常见的纳物铁环,其中收纳着十数万灵石,来自蕲州的符箓、丹药、玉简,以及来自大泽的物品,譬如紫星、星矢、星海等等,还有他的飞剑,元婴剑符,《化身术》等各种功法,与来自扶余岛的灵药、丹药、功法。当然还有两个精致的丹瓶,一个是结婴丹,一个是化神丹…… 于野默然片刻,悠悠缓了口气。 他将金螈收入御灵戒,又将他所有的物品收纳妥当,这才看向身旁的青萝,脸上露出疲倦一笑。 青萝自然而然倚着他的臂膀,庆幸道:“哎,又躲过一劫……” 又躲过一劫! 突然获悉天绝子召见,于野当即察觉不妙,于是召唤青萝,并依照约定,拿出他预先收拾好的戒子。青萝的魂体已然大成,能够独自外出数个时辰,又极为擅长魂遁之术,且隐匿变化无形,遂留下一缕魂识,带着两个戒子悄然躲向地下深处。而即便如此,他依然布设阵法禁制封住洞府。 从前在星原谷的时候外出狩猎,为了捕杀野狼,猎户们以鹿肉为饵。而野狼生性多疑,又颇为机敏,总是掠走肉饵,致使陷阱落空。村里的叔伯便在肉饵之外,另外布设陷阱,如此虚虚实实的招数,使得野狼防不胜防而最终难逃一死。 嗯,今日的天绝子与各位长老设计害他,却不知他是一位猎人。他不仅擅长对付野狼,也熟知各种猛兽的贪婪嗜血的本性。 而虽然躲过一劫,凶险仍未远去。 鄂安让他参与寻找神器的下落,他是虚言欺诈,假意安抚,抑或是背后另有所图? 不过,既然寻找神器的下落,势必出门远行,或能借机远离天柱山…… 第三百四十四章 青丝束魂 大海上,有人踏浪而行。 是个女子,碧波之间,她的一身红衣甚为娇艳。而片刻之后,她扶摇升空,猛然往前飞去,长袖挥舞双手齐出,用力往下一抓。 与之瞬间,奔涌的海水突然停顿、冰封、凝结,紧接着一块十余丈大小的寒冰“轰”的破浪而出。 女子又是隔空一抓,寒冰竟然随着她掠过海面而去。 须臾,抵达一处小岛。 “砰——” 寒冰坠落在小岛的海滩之上。 女子随后落下身形。 巨大的寒冰像是冰山,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而凝神看去,近乎透明的寒冰之中什么也没有。 女子却飞身跃上一块礁石,就此款款坐下,轻声道:“你以为擅长水遁之术,我便抓不到你了?””她伸手撩起发梢,不以为然又道:“一个时辰不现身,我便将你连同玄冰沉入海底。嗯,让你这辈子难见天日!” 而她话音未落,寒冰之中忽然出一道淡淡的人影,随之呈现出赖冕的模样,却又带着绝望与惊恐的神色传音道:“前辈,您已追杀我两月有余,何至于如此,我与您无冤无仇……” 正是赖冕。 他至今弄不明白,怎会得罪一位化神高人。 而忽被扇了两个耳光,打碎了几颗牙齿之后,惊慌失措的他岂敢耽搁,匆匆忙忙逃窜而去。谁想没有逃远,那位红衣女子追赶而来。他吓得魂飞魄散,继续亡命而逃。对方却紧追不舍,他只得东躲西藏,并施展上天入地的诸般手段,总算是横穿苍梧郡,逃到了大海之上。 他常年盘踞扶余岛,最为擅长水遁之术。他相信遁入大海,他便是一条鱼,从此隐匿于波浪之间,谁也休想找到他的踪迹。而他大海深处躲藏了一个月,尚未来得及露头,便被冰封在海水之中,再也无处可逃。 两个耳光,换来两个多月的追杀,究竟是为了什么,着实令他困惑不解。 “哦,你是说老娘无事生非?” “不……” “哼,你我仇比天高、恨比海深!” “这从何说起……” “你竟敢让老娘追了两个多月,难道不是天大的罪过?你倒是接着逃啊,我不信收拾不了你!” “我……” 不逃,挨巴掌都是轻的,随时丧命也未可知,哦,逃命成了罪过,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赖冕渐渐现出身形,却依然禁锢在寒冰之中难以动弹。而那位高深莫测、性情古怪的化神前辈,更是让他深感恐惧而又无所适从。 难道她是于野背后的靠山? 定然是了! 唉,早知如此,他岂敢深入燕州自讨苦吃。 “说——” “前辈想知道什么,在下不敢隐瞒!” “哼,谅你也不敢。归元哪里去了。如实道来。” “谁……归元,我不认得……” “你扶余岛的陷空山,有没有伙夫?” “有啊!” “嗯,那小子所言属实。” 红衣女子,或红衣,她端坐在礁石之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常年奔波在外,她看不出有丝毫的风尘之扰,她独特的风韵与她的蛮狠霸道,以及她的喜怒无常,依然千年不改。 “归元,又称归元子,他逃到燕州之后,两百年来流窜各地,去年这个时候本该抓住那个老儿,谁料他竟然躲在扶余岛与一群海贼厮混。” “扶余岛的凡俗弟子我尚且认不清楚,又怎会认得一位伙夫,唉……” 赖冕哀叹一声,道:“更何况扶余岛的凡俗弟子,以及我的族弟,均被于野与他的同伙诛杀殆尽……”他忽然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我说呢,于野仅有金丹修为,岂能杀了赖泰,果然另有其人……” 他话音未落,突然后悔不迭。 “嗯,既然你知道归元的存在,如今他人在何处?” “这个……我返回扶余岛之时,岛上仅剩下三两个凡俗弟子,那位归元前辈去了何处,着实不知……” “哼!” 红衣突然冷哼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摘下一根长发,顺势掐动法诀屈指一弹。 青丝细弱无痕,却又去若疾风,竟穿透厚厚的寒冰,又猛然顺着赖冕的眉心而狠狠扎入他的识海之中。他始料不及,也无从躲避,禁不住失声惨叫—— “啊……” 红衣却淡淡一笑,道:“与我找到归元,我便饶了你。”她又手掐兰花指,轻轻凌空拂去。 “轰——” 偌大的一块寒冰瞬间崩塌殆尽。 赖冕借机挣脱束缚,急忙飞身而起。而尚未远遁,识海之中犹如针刺,巨疼之下他又是惨叫一声,“扑通”摔在海边的浅水之中。 “哼,为我青丝束缚命魂,断无逃脱之理,倒不如乖乖听话,否则老娘定然让你生不如死!” “啊……” 赖冕挣扎着爬上海滩,只觉得神魂又是一阵巨疼,周身的骨骼经脉更如万千钢针噬体,使他痛不欲生放声惨叫—— “前辈饶命,在下甘为鹰犬任由驱使……” “呸!” 红衣却啐了一声,道:“凭你也配充当鹰犬,老娘不过是让你陪我找人罢了,再敢花言巧语,我打碎你满嘴狗牙!” “嗯、嗯……前辈饶命……” 赖冕,盘踞海岛的元婴高人,纵横海外多年的一位狠人,如今在海边的泥沙中翻滚、惨叫,鼻涕眼泪更是涂了满脸而尤为狼狈不堪。 红衣似乎不胜其扰,轻轻拂袖一甩。 赖冕的痛苦顿时缓解,急忙挣扎着爬出海水。而破碎的寒冰依然堆满岸边,莫名的阴寒之气令他禁不住心神战栗。 不过,周身的刺痛已然消失无踪,禁锢的修为法力也恢复如初。唯独识海深处飘荡着一根细微的青丝,仿若虚幻的存在,却又杀机森森而随时夺命索魂。 赖冕惶然而立。 青丝束魂? 竟被禁锢了识海、命魂,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的小命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赖冕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鼻涕泪水,悄悄运转法力,当他周身炸开一团水雾,他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而急忙看向那位前辈高人。 一位三十多岁模样的女子,红衣、红裙、红鞋,容颜俏丽妩媚,却又高深莫测,且面带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过来——” 忽见那位前辈招手,赖冕急忙趋近几步。 “嗯,乖巧听话便好!” 红衣微微颔首,道:“寻找归元那个老东西之前,且说说你与于野的恩怨。” “唉……” 赖冕黯然叹息一声。敢不乖巧么,随时没命啊! 从这一刻起,他便是奴仆、随从,生死不由己。 “咦?” “哦,遵命!” 红衣的质疑声如同惊雷,吓得赖冕脸色一变,急忙强打精神,道:“我族弟赖泰,痴迷于丹道,并独辟蹊径,找到一个炼制结婴丹与化神丹的法门……” 红衣冲着他淡淡一瞥,漠然道:“在老娘面前,你要么说实话,要么永世闭嘴!” “所谓的法门,无非是以筑基、金丹修士的精血炼丹,而此举有伤天和,我兄弟二人便选择扶余岛掩人耳目。恰逢去岁的正月前后,一位天机门的道友带来一群海外修士,赖泰本想借机炼制一批丹药,谁料那群海外修士竟然杀出地牢,致使天机门道友、赖泰与岛上的弟子悉数遇难。十多万块灵石,以及典籍、丹药等等均被洗劫一空。彼时我外出未归,事后从幸存弟子口中得知,行凶的为首之人相貌年轻,于姓,虽然仅有金丹修为,却驱使两头四翅猛兽,且法宝威奇穷,剑气凌厉无双。” 赖冕禁不住面露恨意,他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据悉,那群海外修士已前往燕州,我便动用人脉四处找寻。之后听说郁林郡的东林城外有人施展剑气,而鄂安门下的一位弟子恰好在场。我赶到苍梧郡见到此人,得知他姓于名野。果不其然,在我出手试探之下,他竟能躲过我的必杀一击,由此断定他便是我寻找多时的仇人。他却提前拿出购买丹药的价目名册逼我离开天梧山,我只得请求应龄与鄂安相助,伺机暗中动手……” “鄂安与应龄是谁?” “于野的师门长辈,元婴长老……” “哼,几位元婴前辈合谋对付一位金丹小辈,卑鄙无耻!” “若论卑鄙无耻,那小子更甚三分,他竟寻求前辈相助,哎呀——” 赖冕话未说完,突然双手抱头惨叫,“扑通”跪倒在地,急忙求饶:“前辈恕我失言……” “哼!” 红衣的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哼道:“你杀人炼丹,残害无辜,竟敢寻仇报复,毫无人性的东西。倘若你不知悔悟,我便将你交给于野处置!” 赖冕惊愕抬头,道:“前辈,为何如此偏袒于野?” “老娘喜欢!” 红衣冷冷回应一句,又忍不住嘴角含笑,道:“初见那个小子,他仅有炼气修为,谁想短短的数十年,他已是金丹修士。当初老娘也看走了眼,咦——” 她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归元的现身,均与于野有关。岂非是说,盯着小的,便能找到老的?” 赖冕尚自难以置信。 短短数十年,竟然从炼气修至金丹?且不管那个小子如何神奇,他竟然与这位前辈已结识多年?看来与他的深仇大恨只能暂且作罢,而他被他夺走的化神丹却是极其珍贵! “走吧——” 红衣站起身来。 “前辈放过在下……?” 赖冕有些意外。 红衣猛然盯着他,道:“你与老娘说笑呢?” “不敢、不敢!” 赖冕吓得连连摇头。 “哼,狗胆包天!” 红衣叱呵一声,不容置疑道:“与老娘前往天柱山,去找于野——” 第三百四十五章 心行 二月初二。 月潭岸边,聚集着成群的仙门弟子。 平阳子、鄂安、应龄三位长老,将带人前往朔方的安平郡、昆方的弘农郡,以及离方的日南郡。此行的重任只有一个,便是寻找神器的下落。 这是六家仙门聚集天梧山,再次达成的盟约。 今年起始,燕州的九方十八郡将止戈罢战,并携手寻找神器,力求十年之内得偿所愿。 两百余年前,幽冥之途曾经畅通无阻,为七杀门的神机子强行关闭,从而断绝了燕州通往域外的唯一途径。 不管曾经的真真假假,六家仙门誓将再次开启幽冥,开启仙域之门,开启那条通天之路。 而偌大的仙门,总要有人看家,于是郎渭、祁商、房源三位长老留守天柱山,平阳子与鄂安、应龄则是带着各自门下的弟子出门远行。 又将如何寻找神器呢? 据悉,当年的七杀门灭亡之时,遗弃的宝物不计其数,难免有人见财起意。一群天机门的弟子便窃取了神器,而百余年来始终下落不明。 如今便是前往当年天机门弟子的藏身之地,一旦找到蛛丝马迹,必将追寻下去,直至最终找到神器。 而时辰未至,三位长老也未现身。 于野与众人在湖边候命。 此次出门远行的天煞堂弟子,为十二位金丹高手,当然少不了文桂、詹坤与成施,而其他八人则是初次相见,彼此之间颇为陌生。 天奇堂与天玑堂,也各自派出十二弟子。 却未见归元子? 本想找人询问,一位老者循着湖边走来。 正是归元子。 于野禁不住心头一松,穿过人群迎了过去。 归元子只顾忙着与天玑堂的弟子寒暄,对他不理不睬。他反而落得无趣,只能默默的躲在一旁。 片刻之后,忽听传音—— “大庭广众之下,休得与我老人家亲近!” “嘿,我当你放弃此次远行,却不知为何这般小心?” 于野走到湖边临水而立,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在燕州,归元子与他相识最久,也是唯一知道他来历,并见证他一步步走到今日的故人。尤其在他的相助之下,一次次化险为夷,倘若有他的陪伴,此行无疑多了几分胆气。 “哼,你以为上个月躲过一劫,便从此万事大吉?” “三位长老承诺,不再找我麻烦……” “承诺算个屁,你竟当真了。岂不闻,迷人口说,智者心行?” “嗯,多谢指教!” “而我说的是红衣,你骗她去找赖冕,她察觉上当,必然回头寻你,我归元岂有侥幸之理?如今唯有出门躲上一躲,你小子害人不浅!” 于野尴尬不语。 当时为了对付赖冕,无暇他顾。而事后想来,着实有些不妥。一旦红衣找到天机门,归元子定然无处躲藏。 “你不必感谢,也不必愧疚,算你十坛酒,情义两清!” 归元子倒是一点不吃亏,不论是传授功法,或暗中指点,皆不忘索要报酬。 “嗯,我再送你一坛五十年的陈酿!” “哎呀,五十年的陈酿,老道我已垂涎三尺,呵呵!” 于野禁不住回首一瞥。 归元子与几位同门说笑,根本看不出他在传音,却透过人群冲着两眼一眨,喜悦与期待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又听道:“我老人并非贪图几坛酒,而是天地有规矩。” “什么规矩?”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红尘来去两清,凡心不系俗念。” “受教!” “哼,你小子倒是擅长藏酒。不过,我想你更为该擅长藏人吧?” 于野转过身去,佯作没听见。 而归元子的话语声继续传来—— “若是无人相助,你洗脱不了嫌疑,却与詹坤无关,那么谁在暗中帮你呢?” 老滑头终于发现端倪。 “你若想知道究竟,不妨说出你与红衣前辈的恩怨由来。” “哼,没兴趣!” “于师弟——” 詹坤走到近前。 于野点头致意。 有关天绝子的猜忌,与三位长老的算计,他已如实告知詹坤,却谎称事先藏起了御灵戒与纳物戒。至于青萝的存在,乃是他个人隐秘。哪怕是归元子,他也不敢吐露半句实情。 既为隐秘,便不为他人所知。 “此次出门远行,事关重大。” “嗯!” “幸亏伯奇已死,不然蕲州必将大祸临头也!” “唉,只怕人死、祸未消!” 于野叹息一声。 他何尝不懂詹坤的心思,而他却不敢侥幸。 当年,裘伯与几个天机门弟子带着神器逃往蕲州、大泽,虽然他与同伴们已身陨道消,伯奇也葬身海外孤岛,而只要六家仙门齐心合力,便不难找到神器的去向。一旦鄂安、应龄等人追查到底,蕲州与大泽必将再次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下。 倘若交出身上的三件神器呢? 却怕难以面对各方的质疑,或将弄巧成拙而追悔莫及! “拜见长老——” 便于此时,三道人影掠过湖面而来。 是平阳子、鄂安与应龄。 三位长老落下身形,相继出声道—— “即日起,天玑堂的弟子随我前往弘农郡的落雷谷。” “天煞堂前往安平郡的四方城……” “天奇堂前往日南郡的升龙岭……” “之后赶往扶风城碰头,是奔赴海外,还是折返零陵郡,到时候再行计较……” “启程——”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踏剑奔着前山而去。 而于野趁机凑到归元子的身旁,急道:“老道,你我岂不是要分道扬镳?” “不然你我结伴同游,观山看景?” “倘若红衣前辈寻来,我该如何向她交代?” “我不管你如何交代,胆敢出卖我老人家,定然叫你好看,哼!” “……” 归元子倒是浑身轻松。 而于野不仅失去一位强援,也怕红衣找他的麻烦。奈何三位长老已决定分头行事,他也只能顺机应变。 抵达前山的传送阵,平阳子带着归元子等弟子先行传送而去,接着便是天煞堂与天奇堂…… 两个时辰之后,于野跟着众人再次走出阵法。 平望城。 云夏郡与安平郡交界所在一座小城。 而此去的四方城,仍在五万里之外,竟然没有直达传送阵,接下来只能御剑飞过去。而长途跋涉不易,鄂安吩咐众人在城内歇息,顺便购买相关的物品,两日之后再继续赶路。 平舆客栈。 入住客栈之后,见天色尚早,于野与詹坤、成施上街闲逛。 所在的小城很是寻常,却聚集了数百修士,据说是临屯、云夏、玄土、安平、上谷、江夏等各郡的仙门弟子与散修,也是为了寻找神器而来。 所谓的望风而动,顺风而行;利之所在,无所不趋。乃人性使然。 三人接连找了几家酒肆,均已客满,只得买了酒肉坐在街角的石亭中,一边吃喝、一边谈论着所见所闻。 “詹师兄,你修为高强,见多识广,是否知晓四方城?” “呵呵,所知甚少。” “那是一座古城,一群天奇堂弟子曾经藏身其中……” 四角石亭很是破旧,却有石凳、石桌可供歇息,并紧邻着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尽收眼底。 于野饮着酒、吃着肉,看着街景,并拿出一枚图简。 他想找到四方城。 而安平郡的舆图之中,竟然没有这么一座城,倒是有个山谷,叫作四方谷,不知二者之间有无关联 “天奇堂弟子,岂不就是应龄长老门下的弟子,为何藏身四方城,莫非与神器有关?” 吃喝之余,詹坤与成施说着闲话。 “詹师兄竟然一无所知?” “呵呵,恕我孤陋寡闻。” “小弟也是道听途说罢了。据悉,当年的天奇堂长老另有其人,叫伯奇,正是他门下弟子窃取神器,他难辞其咎,便亲自追杀而去,谁想从此去向不明。据传他前往海外,详情不得而知。” “那位伯奇长老前往海外的消息,又从何而来呢?” “赖前辈。” “赖冕?” “应龄长老的弟子曾经提起此人……”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于野看了眼詹坤,默默想着心事。 数十年来,他与神器密切相关,再加上搜集了诸多遗物,曾经的真相似乎已渐渐浮出水面。 当年五家仙门联手灭了七杀门,一群天机门的天奇堂弟子意外得到神器。其中的裘和,或裘伯,一时生出贪念,欲将神器据为己有,结果遭到追杀,遂逃往海外。伯奇则是追杀而去,不想双方拼得两败俱伤。伯奇为邪罗子所救,却也被邪罗子禁锢百年而吃尽苦头。裘和等人伤亡殆尽,三件神器就此遗落各地。 推测,难免有所出入,而前后原委,大抵如此。 不过,伯奇为何独自前往海外呢?他若带着几个帮手,裘和等人也休想脱逃。所谓的天失神器,更不会落在他于野的手里。 难道他另有苦衷,或是另有隐情? 无意之间,于野的眼光一瞥。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却多为修仙者,相貌神态与修为各异。 恰于此时,一位女子穿过人群而去。她的背影竟然有点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她是何人。 于野忽然心头一动,急忙冲出石亭。 不过转眼之间,那位女子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由得怔怔伫立街口,茫然四顾。 一时的幻觉? 或者说,看错人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四方城 两日后。 鄂安带着十二位弟子离开了平望城。 临行前,他吩咐文桂等人购买了燃火之物,并与每个弟子分发了传音信简,便于途中的联络。 于野与詹坤、成施,各自购买了老酒与卤肉,然后跟着众人动身启程。十二位金丹弟子,唯有他三人关系密切。至于文桂,则是与其他弟子打得火热,并围着鄂安忙前忙后,依然不失他投机钻营的市侩本色。 天机门一行离去之后,各郡的仙门弟子与散修也纷纷赶往四方城。 四方城,远在五万里之外,而金丹修士御剑飞行,也不过旬日的路程。何况并不急着赶路,途中倒也轻轻松松。 又一个傍晚来临。 鄂安带着弟子们落在一片山谷中。 与此同时,山谷中也有其他修士歇宿,获悉天机门长老现身,不断有人前来拜见, 于野与詹坤、成施坐在山坡上,彼此交谈片刻,便布设禁制,各自吐纳调息。 而歇息之余,于野不忘散开神识,留意着山谷中的每一道人影,虽也见到几位女修,却均为陌生之人。 典籍说,人有一日三迷:或境界蒙昧,或因果颠倒,或解脱不得。而他虽为金丹修士,终究是个俗人,一时念头纷杂,不免眼花缭乱。 再者说了,已过去数十年之久,那对兄妹又怎会来到燕州,并出现在一座偏远的小城之中呢。何况她仅有独自一人,更加匪夷所思。 嗯,定是看错人了。 于野禁不住伸手摸向胸口。 他的胸口嵌着一块小小甲片,像是指甲,稍加运转法力,便隐入肌肤而不为外人所察觉。 倒是有点想念于天师,他所炼制的龙甲堪称至宝。也不知他在天巧门的现状如何,来日应该前去探望一二。 此外,还有铁杉,或许他与令狐北、荀原已同样成就元婴境界。倘若詹坤亦能如愿以偿,几位伙伴的燕州之行堪称圆满。 不过,六大仙门寻找神器,将注定落空,却怕殃及蕲州与大泽。而唯一知晓伯奇去向,以及他于野来历的赖冕,突然成了一位关键人物…… 次日清晨。 继续赶路。 又过了六七日,途中遇到的修士愈来愈多。 六大仙门会盟于天梧山一事,已传遍了天下,如今各方的修仙者都在就近赶往四方城、升龙岭与落雷谷,借机寻找神器与无上的机缘。 而崇山峻岭渐渐消失,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山谷,竟然一眼看不到尽头,且沼泽遍布、毒瘴弥漫,俨然一方生机断绝的荒凉所在。 那便是舆图所示的四方谷? 于野与詹坤、成施皆弄不清状况,唯有跟着众人继续前行。 又过去一日。 只见雾气笼罩的沼泽之间,树木干枯,荒草败落,继而一处处断壁残垣延亘百里,并呈现出城廓的遗迹,却死寂沉沉而荒凉无际。 一座荒弃的古城。 而这便是此行的终点,四方城。 天机门的众人在鄂安的带领之下,落在城中的一处倒塌的庭院内,文桂等人点燃了火堆,据说浓烟散发的异香能够驱散毒瘴。 于野跳到一截断墙之上,低头俯瞰庭院,抬眼远观四方,他就此坐了下来, 他的神识可达百里之外,却看不清古城的虚实,唯见一处处浓烟升起,并不时有剑光穿越暮色而去。 “三人结伴为伍,明早搜寻四方城,务必与我掘地三尺,不得放过一砖一石。” 詹坤端坐在庭院的石阶上,发号施令道:“四方城的毒瘴有屏蔽神识、禁锢修为之诡异,祭出猛火烈焰便可祛除。当年,天机门天奇堂的十多位弟子曾途经此地,若能找到那帮逆徒的藏身之处,应该有所发现。此番的期限为一个月,但有不测,信简示警,由我居中接应。却难免遇到宵小之徒作祟,不妨借机立威……” 迄今为止,四方城虽然人数众多,却未见其他的元婴修士,鄂安也因此变得有恃无恐。倘若谁敢与天机门为敌,必将还以颜色而格杀勿论。 众人领命,就地歇息。 于野本想与詹坤、成施结伴,而鄂安却将他三人分开,吩咐他与文桂,以及一个叫作柯兆的同门师兄结伴行事。 一夜过去。 清晨时分,天机门的十二位弟子分成四路,分别寻觅古城的四个方向。 于野只得跟随文桂与柯兆,奔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古城足有百里方圆,想要掘地三尺并不容易,所幸期限宽裕,且慢慢找寻便是。 “柯师弟,与师弟结识一二。” 城南的尽头,文桂站在一片沼泽与废墟之间,他一手背后、一手拈须,摆出颐指气使的嘴脸。 “哦,我已听说过于师弟的大名!” 柯兆有着四十多岁的光景,金丹九层的修为,长脸细目,胡须稀疏,看着其貌不扬,却话语低沉,并带着金戈之声,且性情阴沉而令人难以捉摸。 “柯师兄,多多关照!” 于野举手施礼。 他虽然已是仙门中人,与他相熟的同门却是寥寥可数。而天机门的弟子众多,或卧虎藏龙也未可知。 文桂又道:“本人居中往前,柯师弟居左,于师弟居右,务必在十日内搜遍三十里方圆之地。” “鄂长老已定下规矩,文师兄为何更改期限?” 于野忍不住质疑一声。 “哼,节省时日,用来搜寻别处,不然如何找到神器抢占头功?” 文桂自作主张,处处想着便宜,他很是得意的抬手一挥,叱道:“于师弟,你敢抗命不从?” “不敢!” 于野踏剑往东飞去。 昨晚的古城点燃了数十处篝火,而一夜过去,消散的毒瘴再次氤氲而生,虽然没有大碍,却使得御剑飞行少了几分自如。 十余里外,于野落在一片废墟之上。 却见柯兆已飞向远处。 文桂则是踏剑盘旋,时而低头寻觅,时而又遁入地下,尽职尽责的样子。 城中也纷纷蹿起一道道剑光,一时之间人影乱窜。 于野在废墟之间找了块空地,就此盘膝而坐,拿出一坛酒与一块卤肉,悠闲自在的吃喝起来。 片刻之后,吃饱喝足,他擦拭着嘴角,循着碎石瓦砾间的街道信步而行。 遗失的三件神器便在他的手里,根本无需找寻,却要做做样子,以免招来文桂与鄂安的猜疑。 而紫星、星矢与星海之外,另有九件神器,从各方的讯息得知,那应该是九块星石,分别为五家仙门所持有。倘若得到所有的神器,又该如何打开幽冥之门呢? 天梧山会盟,赤离说过一句偈语:南星现,幽冥开。 那段话作何解读? 本该找青萝求教,而这段日子各种意外频发,不仅使他无暇他顾,便是青萝也变得少言寡语。 嗯,纵有千端万绪,且慢慢计较。 百里方圆的一座古城,实属罕见,虽已尽成废墟,却依然残留几分当年的恢弘气象。 而当年又发生了什么,致使如此庞大的一座古城遭到荒弃? 迎面走来几位筑基、金丹修士,许是见他相貌年轻,冲着他上下打量,各自的眼光中透着狐疑与戒备之色。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一个人闲逛。他所寻觅的区域,有着二三十里方圆。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头顶之上却是雾霾重重。 于野越过一段倒塌的院墙。 是个院子,仅剩下一圈断墙与满地的碎石、土块。而角落里却有口水井,井栏、井台尚存。 于野走向水井,往下看了一眼。 他是纯属好奇。 井中竟然有水,清晰倒映着他的半个脑袋。 他就势坐在井台上,回头凝神远望。 古城虽为废墟,却有瘴气与断壁残垣阻挡,一时难以发现文桂的踪迹,更找不见鄂安的具体所在。唯有剑光、人影来来往往,平添了几分凄凉与离乱的景象。 便于此时,有人跳入院子。 五位修士,三位金丹,两位筑基,正是方才所见之人,竟然再次与他相遇? “各位,幸会!” 于野点头致意。 “道友,幸会!” 为首的中年汉子,金丹九层的修为,个头高大、相貌威武,拱了拱手道:“不知道友来自哪家仙门?” “天机门!”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令牌。 “哦,名门弟子,失敬、失敬!” 中年汉子淡淡恭维一句,又道:“听说天机门的高人已抵达四方城,而道友竟然如此年轻,且修为莫测,您不会就是那位元婴前辈吧?” 只要不是存心露出破绽,寻常之人看不出于野的深浅。 于野摇了摇头,道:“你所说的元婴长老远在城中,我不过是他门下的弟子。” “呵呵!” 中年汉子释然一笑,道:“请道友让开——” 于野看向身后的井口,诧异道:“为何?” 中年男子忽然变得理直气壮,道:“此乃四方古城仅存的一口深井,为我等抢先占有,请道友回避,以免伤了和气。” “哦?” 于野无意生事,他本想起身,又觉着有趣,道:“一口古井罢了,总不会藏着神器,却这般大惊小怪,我若是不肯退让呢?” 中年男子的脸色微变,道:“与神器无关,道友切莫相逼……” 于野愈发好奇,忍不住心头一动,突然翻身钻入井口。而即将触及井水之时,却发现井壁一侧有个洞口。他闪身穿过洞口,已然置身于一个洞穴之中。 与此瞬间,五道人影随后而至。 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气势汹汹扑来,怒声道:“天机门又如何,我七杀魔门不容轻侮!” 洞穴狭长,且极为幽暗。 于野意外之余,来不及多想,被迫往后退去,却又禁不住惊愕失声—— “七杀魔门,且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又一桩意外 洞穴内,忽然安静下来。 中年男子以为于野求饶,抬手示意,他的四位同伴收住身形,却依然杀机炽盛一触即发。 于野也趁机停下了脚步。 洞穴狭长,前后足有七八丈,像是一个封闭的石室,能够见到雕凿与堆砌的痕迹。不远处便是石室尽头,竟然…… “哼,我七杀魔门不惧天机门,而你若是守口如瓶,我也不妨饶你一回。” 中年男子抬手一指,盛气凌人道:“想要活命,跪地起誓——” 此人应该是忌惮于野的身份,不愿撕破脸皮,却又逼他发下誓言,以免他出尔反尔招来祸端。 “不、不……” 于野连连摆手。 说笑呢,动辄跪地起誓,他没这个嗜好,更不会低头求饶。 于野打量着中年男子与他的伙伴,好奇道:“七杀魔门,便是七杀门喽,而据我所知,仅有一个赤离,他门下并无弟子,而各位又是从何而来?” “你竟敢直呼我家门主名讳,大胆!” 中年男子叱呵一声。 他身后一人面露讥笑,道:“我等上个月拜入七杀魔门,只怪你孤陋寡闻罢了!” 那是一位金丹五层的中年男子,身着散修服饰,另有一位金丹二层的男子,与两位筑基七八层的壮汉。 “哦……” 于野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我想赤离对我情有独钟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话到此处,他竟松了口气。 赤离咬定他是魔修之人,一度让他惊吓不已,谁想对方虽然自称魔门之主,却麾下无人,如今急于招揽门徒,无形中帮他洗脱了嫌疑。 而他又不禁回头一瞥。 方才没有留意,此时发现石室的四周隐有禁制存在。不仅如此,石室的尽头竟然躺着两具骸骨,肌肤与腐蚀已腐朽殆尽,仅剩下一堆落满灰尘的骨头。 咦,那是…… “我让你跪地起誓,聋了不成?” 中年男子又是叱呵一声,右手剑光闪烁、左手掐动法诀。他身后的四位同伴也是虎视眈眈,很是凶狠的样子。 “嗯、嗯……” 于野急忙点头,像是被迫屈从,却突然抢先抬手疾点,口中出声:“困——” 中年男子与他相隔不过两丈,顿时身形一顿、双手停滞。而他身后的两位金丹修士也未能幸免,相继僵在原地而难以动弹。 与此刹那,剑气嘶鸣,便听护体法力“喀喀”崩溃,紧接着一道紫色的闪电呼啸而出,“砰”的穿透了中年男子的身子,瞬即又“砰、砰”贯穿了他两位同伴的后背前胸。 两个筑基修为的壮汉早已大惊失色,所幸有三位前辈阻挡,又靠近洞口,急忙转身飞遁而去。谁料刚刚冲入古井之中,各自的肉身已被紫色的闪电撕成粉碎。 “噼里啪啦——” 破碎的血肉坠落而下,古井顿起波澜而血腥呛人。 而那道紫色的闪电,倏然消失。 与此同时,井壁的洞口探出一个脑袋,正是于野。他看了看井口,又看向污血染红的井水,伸手隔空抓取两个戒子。 而所在的石室,更是散落着残肢断臂而血腥异常。 嗯,想要对付五位仙道高手,又不敢惊动他人,着实不易! 幸亏石室位于地下,又有禁制屏蔽,便也少了顾忌。以剑气击溃对手的护体法力,再祭出星矢,必成绝杀! 于野轻轻越过满地狼藉,顺势捡取了飞剑与纳物戒子。 石室的尽头,他止步凝视。 或许是临近水井的缘故,地上的尸骸早已腐朽,根本辨认不出身份来历,也未见任何遗物。 于野拿出几个刚刚缴获的戒子,一一抹去禁制。 从戒子收纳的物品得知,五位七杀魔门的新晋弟子,一个来自小仙门,另外四人乃是散修,各自的身家颇为一般,加起来也不过积攒了上千块灵石。却依然未见可疑的物品,更未发现七杀魔门的令牌、或是信物。 而这两具遗骸,莫非与当年天机门弟子有关? 于野收起戒子,扔下几张离火符,转身冲出石室,又无声无息的回到井台之上。 四周情形如旧,没人关注这边的动静。 于野抬手一招,不远处飞过来一块碎石,在他的法力掌控之下,慢慢落入井口之中。接着他又如法炮制,一块又一块石头被他填入古井。半个时辰之后,堆积的碎石已冒出井口,他这才拍了拍手作罢。 不用多想,五位魔门弟子已在此地找寻多日,意外发现了井下的石室,与天机门弟子的遗骸。而被他意外撞见之后,竟然逼他跪地起誓。 这是逼他杀人啊! 既然杀人,便要毁尸灭迹,如今已填埋了古井,那几个倒霉的家伙也陪着两具遗骸彻底消失! 于野走出废墟小院,在街道上继续闲逛,遇到古迹遗址,便驻足瞻仰片刻,若是遇到修仙同道经过,便趁机攀谈几句。 天色渐晚。 古城再次为雾气所笼罩,城中也陆续点燃了一堆堆篝火。 于野寻至一处无人的所在,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摸出灵石扣入掌心,就此吐纳调息。 在各家仙门弟子看来,此次外出不仅是为了神器,也是寻觅机缘,借机开拓眼界、增长见识。而对于他来说,无非应付差事罢了。若能借机摸清各家的动向,便是一大收获。 一夜无事。 清晨时分,宁静而又荒凉的古城再次忙碌起来。更多的修士来到此处,不断在城中穿梭往来。 于野只管在街道闲逛,行至僻静处,便躲起来歇息片刻,来几口老酒,与青萝探讨七杀剑诀与化身术的玄妙。 七杀剑诀,乃是神机子的独门神通,曾威名远扬,独步九方十八郡,各家仙门对于七杀剑气的强大与可怕至今难以忘怀。 这也是青萝的担忧所在。 她唯恐于野泄露身份,而他仅有金丹修为,尚不足以面对五大仙门的众多高人,奈何他又总是置身于风口浪尖而意外频发。 如今于野不仅得罪了三位长老,也惹来天绝子的留意。那位赤离同样是居心叵测,还有一位高深莫测的红衣前辈与一位更为神秘的归元子。 暗流涌动,四面树敌,步步惊心,便是于野目前的处境。 不过,于野是无事胆小,一旦大祸临头,他反而变得坦然镇定。 人之大事,莫过于生死。若将生死置之度外,便也无所畏惧! 转眼之间,已是抵达四方城的第三日。 于野走到一处街口,左右张望。 一个月呢,整日这般应付差事,着实无趣,却又不得不拖延下去。 而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后背微微一寒。他没有回头,闪身横移了数丈。 便于此时,街口落下一道人影,轻声笑道:“呵呵,有缘千里相会,看来你我倒是有缘呐!” 于野转身看去。 一位年轻男子,二三十岁,面白无须,相貌俊朗,丝质道袍飘逸,背着双手伫立街口,并冲着他含笑致意。 “赤离……” 于野愕然道。 “嗯,你该唤我一声前辈,或门主。” 正是赤离,轻声提醒道。 “前辈,幸会!” 于野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却听赤离说道:“既然幸会,你何故对我避之不及呢?” 于野被迫脚下一顿,道:“本人有事在身,不敢耽搁……” “我已遇到你的师兄,哦,他叫文桂,据他所说,城东三十里,为你搜寻之地。既然如此,我有几句话问你。” 又是文桂在捣鬼! “哦,所问何事?” 赤离站在五丈之外,身材挺拔,举止洒脱,再加上他是元婴高人,新晋的魔门之主,更添几分傲人的气势。只见嘴角微翘,淡淡笑道:“天梧山会盟之后,各家已着手行事,我七杀门岂能甘于人后,我便招纳一批弟子分别派往四方城、升龙岭与落雷谷。恰逢日前接到传信,说是此地有所发现,谁想我昨晚赶来,我的弟子已悉数丧命。” 他徐徐道出原委,又道:“而我弟子遇难之地,便是你寻觅之地,不会与你有关吧,能否如实告知呢?” 于野摇了摇头,道:“此地各方混杂,人数众多,若有不测,也在所难免。” “当真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既然与你无关,那么你知道我弟子丧命几人?” “不知。” “唉,我的五位弟子遭人暗算,死无葬身之地。” 赤离的话语之中多了几分哀伤之意。 “节哀顺变!” 于野敷衍一句,再次举手告辞。 赤离的话语转冷,道:“止步—— 于野愕然转身,道:“前辈……” 城东足有数十里,各方修士更有数百之众,即便人丧命,也不该怀疑到他的头上。何况他言语谨慎,也没有露出破绽,赤离为何死缠不放,莫非他存心寻衅? 却见赤离缓缓向他走来,冷笑道:“你乃金丹修士,神识可达百里,纵有瘴气阻挡,三十里内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你的双眼。而我五位弟子便在十余里外惨遭杀害,并被焚尸灭迹,残骸深埋古井。如此蹊跷之事,除非与你有关,不然你为何无动于衷,并且一味的躲避呢?” 于野的神色如常,心头却是一阵大跳。 五位新晋的魔门弟子为了邀功,竟然发出传音信简,而只要赤离寻来,便能轻易找到古井与地下的石室。 这并非他莽撞、或疏漏,而是又一桩意外。 于野的眉梢一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前辈,你待怎样?” 赤离却脚下不停,道:“我一直怀疑你修炼魔修功法,今日不妨切磋一二。至于是不是你杀我弟子,即刻便见分晓!” 于野念头急转,忙道:“在下不敢……”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天魔 荒凉古城。 废墟街口。 道友重逢。 却不再是有缘相会,而是冤家路窄。 赤离指责于野杀了他的弟子,借口试探他的修为,话音未落已抢先出手。 于野急忙后退躲闪。 而他躲闪之际,四周突然景物大变。 废墟、街口消失,紧接着漫天的雾霾消失,在城中游荡的修士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乃是四道巨大的人影,各有数丈之高,袒胸赤膊、相貌丑陋,双脚落地“砰、砰”震响,并举着狼牙棍棒冲他扑来。 与此同时,便听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此乃魔修神通,天魔降妖,你是否熟悉,有无应对之法?” 是赤离,他似乎相距甚远,又仿佛近在咫尺,一时难辨其踪,很是诡异莫测,却也更加令人恐惧。 “何不施展你魔修的功法,让我看看你师承何人,不然你难逃天魔的围攻,必将化为齑粉而魂飞魄散,呵呵……” 于野陷入天魔重围,身形又被杀机箝制,哪怕他此时祭出剑气与星矢,也休想伤及赤离分毫。 而赤离的笑声犹在回荡,四根大棒子已当空落下。 于野无处可逃,又不敢抵挡。危机关头,他抬手祭出一块玉符。玉符“砰”的炸碎,一道凌厉的剑光冲天而去。 “轰——” 巨响刹那,禁锢之力崩溃,四根狼牙棒子凌空倒卷,四个巨大的天魔也被迫后退,合围之势就此出现一道缝隙。 于野趁势飞身而起,再次拿出一枚玉简捏碎。 却见街口乌云翻涌,一道寒光从中激射而来。 于野来不及躲避,“砰”的一声便被笼罩在寒光之中。 便听赤离笑道:“呵呵,你凭借元婴剑符击退天魔,又能否挡得住我的魔剑法宝……” “轰——” 一声巨响,寒光炸开一团黑色的浓雾,却未见血肉迸溅,也未见尸骸坠地。 “咦……” 赤离惊讶一声。 不过转眼之间,于野出现在三十丈外的半空之中。 赤离踏空而起,便要再次施展神通,却见数十道人影从四面八方疾驰赶来,其中有各方修士,也有天机门的十多位金丹弟子,更有一位中年壮汉带着虚幻的身影倏然及至。 “住手——” “呵呵!” 赤离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轻轻挥袖一甩,街口顿时烟消雾散,四个丑陋狰狞的天魔也随之消失无踪。 “赤离道友?” “鄂安长老!” 来的正是鄂安,他接到传音信简,说是于野遭遇敌袭,便召集弟子赶来。谁想对方竟是魔门之主赤离,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于野,此地出了何事?” 鄂安收住来势,看向于野。 文桂、柯兆、詹坤、成施等天机门弟子,也踏剑赶到近前。另外一群修士则是远远围观,趁机看着热闹。 “弟子……” 于野的话未出口,便被赤离打断—— “鄂长老,于野杀我弟子,有悖天梧山盟约,我身为魔门之主,不得不为死难者讨还公道!” 鄂安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不怕赤离的修为,却忌惮魔门之主的身份,见四周的围观者愈来愈多,遂摆了摆手径自往下落去。 众人跟着纷纷落下身形。 鄂安站定之后,出声叱道:“于野,你为何杀害魔门弟子?” 十多位同门弟子站在他的左右,齐齐看向于野,其中仅有詹坤与成施的眼光中露出关切之色,文桂与其他人则是神情淡漠。 赤离昂首伫立在街口的空地上,依然气势不凡。 于野与他相距五丈,却低着头,愤愤道:“这位赤前辈肆意欺辱我天机门也就罢了,谁想他竟反咬一口,竟污蔑我杀人,敢问他有无人证、物证?” 这个时候搬出天机门,也是迫于无奈,既为仙门弟子,总要狐假虎威一回。 而赤离却微微冷笑,道:“文桂道友!” “嗯,晚辈在此!” 文桂越众而出,举手应声:“于师弟虽然滥杀无辜,却念他莽撞无知,还请赤前辈、赤门主高抬贵手……” “我呸!” 于野忍不住啐了一口,怒道:“文桂,你哪只狗眼见我杀人?” 虽说他杀了人,却相信赤离找不到他的把柄。谁想文桂吃里扒外,竟敢帮着外人害他。 “放肆!” 鄂安冲着于野叱呵一声,又看向文桂,教训道:“休得胡言乱语!” “不敢!” 文桂拱了拱手,正色道:“于师弟曾在几位魔门道友遇害之地逗留数个时辰,并为我亲眼所见,我想他应该杀了人,奈何我说不得假话,唯有如实禀报!” “呵呵!” 赤离抚掌一笑,赞道:“文桂道友性情耿直,不失仙者本色!” 鄂安与在场的众人,再次看向于野。 于野愣在原地,脸色难堪。 文桂竟在暗中关注他的举动,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不用多想,赤离在昨晚赶到四方城之后,获悉知道弟子遇害,便找到文桂打探消息。而文桂最为擅长落井下石,今日的赤离竟是有备而来。 “于野杀我弟子,已证据确凿。鄂长老,请将他交予赤某发落。” 赤离的话语声高亢有力,慨然又道:“如若不然,便是有悖天梧山盟约,我想天绝子道友不会答应,你鄂长老更是担待不起!” 鄂安皱着眉头,沉沉不语。 文桂倒是容光焕发,幸灾乐祸的样子。 而詹坤神色焦虑,又紧紧盯着于野。那位于师弟绝非轻易认输之人,而他又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呢? “哼!” 便在鄂安迟疑之际,赤离咄咄逼人之时,忽听于野冷哼一声,道:“杀人者,乃是文桂、文师兄!” 文桂错愕道:“血口喷人……” 于野却抬手一指,道:“你与柯师兄,以及我本人,分别搜寻城西、城南与城东。而你前日午后,为何潜至城东?” 文桂脱口道:“我怕你偷奸耍滑……” “于是你便借机杀了十多位魔门弟子?” 于野忽然一改唯唯诺诺,不再嘴巴笨拙,而话锋如刀,刀刀劈向文桂。 “魔门弟子仅有五人……” “七杀魔门初创伊始,何来弟子?” “赤门主四处招纳而来……” “你倒是一清二楚,敢说你没有杀人?” “我并不清楚,而是赤门主亲口告知……” “想必你已受邀加入七杀门,于是杀人之后,企图嫁祸于我,无非急于立功罢了,却犯下欺师灭祖之罪,我天机门岂能容你!” “一派胡言!” 文桂急道:“你无凭无据,诬陷同门……” “哼!” 于野的眉梢斜挑,道:“我双眼看到的,为凭,我嘴巴所说的,为据;我认定你是凶手,正如你嫁祸于我,也正如赤门主咬定我是魔修之人,既然两位胆敢信口雌黄,为何我便要任由欺辱而逆来顺受?” 他说到此处,转而看向赤离,下巴一抬,道:“你自称魔门之主,却四处招摇撞骗,恃强凌弱,真当我怕你不成。想要切磋修为,来吧——” 他张口吐出一道剑光,正是鄂安赐他的法宝,又后退两步摆开阵势,道:“你今日杀了我,我自认倒霉。不然你便交出魔主之位,休再欺世盗名!” “哦?” 赤离微微一愕。 有同门弟子的指证,于野罪责难逃,谁想转眼之间,竟然形势逆转。 他凝神打量着于野,道:“想夺我的魔主之位?呵呵!”他诡异一笑,又道:“我当你不善言辞,谁想你倒是深藏不露啊。你虽未呈现魔修的修为,而你方才施展的分身术,绝非我燕州的法门,此时又急于染指七杀魔门,你果然还是露出了破绽……” “赤门主!” 鄂安已经失去了耐心,出声打断道:“你二人虽然相互指责,却并无真凭实据,而本人也不偏不倚,且说此事如何了结?” “呵呵!” 赤离摆了摆手,道:“此事姑且作罢,改日再向鄂长老请教!” 他擅于审时度势,见事不可为,也不再啰嗦,与鄂安丢下一个笑脸,转身洒脱而去。 于野也只得悻悻收起飞剑。 过犹不及!他已摆出姿态,足矣! 他料定赤离不敢动手,也料定鄂安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没想到信口胡扯,竟然也能摆脱困境,却是暗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 此时,四周围观的修士已渐渐离去。 鄂安依旧沉着脸,道:“文桂,你可知罪?” 嫁祸同门弟子,已经触犯仙门戒律。 詹坤与身旁的成施换了个眼色,趁机出声道:“看守蒲泽之时,文师兄便屡次陷害同门,前往乐浪郡,又故技重施,而时至今日,他依然陋习难改!” 成施附和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而文桂自知闯祸,稍显荒乱,却哭丧着脸,委屈道:“鄂长老,我虽未亲眼见到于师弟行凶,而他着实形迹可疑,他所逗留的院子里真的死了人啊!” “院子何在?” “弟子带路——” 文桂带头踏剑而起,鄂安与弟子们紧随其后。 于野翻起双眼看天,暗暗吐了口闷气,然后背起双手,循着废墟间的街道步行而去。 不消片刻,一处熟悉的废弃院落出现在眼前。 却见井台边堆满了碎石,另有一堆破碎的尸骸摆在地上。鄂安与弟子们环绕四周,一个个神色凝重。 井口忽然冒出一人,正是文桂,兴奋道:“禀报长老,地下有间密室,已被弟子发掘出来——” 鄂安正要走过去查看端倪,忽然又停下脚步。 “柯兆——” 柯兆漠然点头,与两位金丹弟子闪身遁入地下。 便于此时,于野走入院子,他就势坐在倒塌的院墙上,继续抬头看着那漫天的雾霾…… 第三百四十九章 文桂 井底的两具尸骸,已被打捞出来,仅剩下残肢断臂,一块块的摆放在院子里。 藏于井下的石室,也被文桂找到, 柯兆带人遁入石室寻觅了许久,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众人站在院子里,面对着井水浸泡,已失去血色的尸块凝神查看,期待着有所发现。 不远处的院墙上,于野独自坐着,手里拿着一坛酒,淡定而又悠闲的样子。 两具尸骸,为他所杀的两个筑基修士所留,因为残肢断臂坠入古井深处,便未及焚尸灭迹。另外三位金丹修士与石室中的遗骸,则是早已化为灰烬。 文桂忙前忙后,此时更加得意,或许急于找到罪证,便听他兴奋的叫嚷道—— “鄂长老请看,这便是于师弟所杀之人。依我之见,他定然找到了神器的下落,故而毁尸灭迹、填埋古井,他自以为行事隐秘,不想百密一疏,呵呵!” 一旁的詹坤摇了摇头,道:“文师兄与于师弟有何深仇大恨,竟然这般不择手段害他?” 成施深以为然,附和道:“无端臆测,不足为凭! “嘿!” 于野饮着酒,适时笑了一声—— “赤离尚且不顾他门下弟子死活,文师兄倒是着急上火,我说你拜入七杀魔门,没有冤枉你吧?”他吐着酒气,接着又道:“再者说了,倘若我杀了人,找到神器下落,理应禀报师门换取赏赐,又何必隐瞒呢,哦……”他像是想起什么,道:“我记得看守蒲泽之时,外出巡查遇袭,我怀疑文师兄出卖同门,不想他竟然记恨至今。莫非为我不幸而言中,可怕……” “于师弟,你住口!” 文桂急忙打断道,又拍着胸口说:“鄂长老,你知道我忠心不二,他辱我名声……” “轰——” 院内升起一团火光,地上的死尸残骸瞬间化为灰烬。 “与我接着搜寻古城,不管发生何事,务必及时禀报,散了——” 鄂安烧了尸骸,转身御风而起。 众人不敢质疑,各自散去。 詹坤与成施途经于野的身旁,与他微微点头致意。 片刻之后,院子里已没有他人,仅有文桂在原地徘徊,还有于野坐在墙头上,斜倚着身子,高高举着酒坛。酒水倾出坛口淅沥而下,他大口痛饮而快意一时。 “哼!” 文桂闷哼一声,却依然没有离去,而是慢慢走到于野的面前,传音道:“你我谁也奈何不了谁,何不联手呢?” “噗——” 于野呛了一口酒,难以置信般的瞪大双眼。 文桂站在一丈开外,背着双手,仍旧是满脸的奸诈与市侩的模样,而两眼之中却透着一股清冷而又陌生的神色。 于野放下空酒坛子,缓缓坐直身子。 鄂安与众多同门早已远去,即便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也不会有所猜疑,因为他与文桂乃是众所周知的冤家对头。 正是这位冤家对头,突然提出与他联手? 于野错愕片刻,带着意外的口吻试探道:“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文桂伸手拈须,低声道:“你与几位同伴来自海外,途经扶余岛之时,杀了赖泰,抢了结婴丹与化神丹,之后找了一家小仙门落脚,再借机混入了天机门。” “我的同伴是指……” “令狐北、荀原,以及詹坤,背后或有他人,暂且不得而知。” “何以如此断定?” “若无结婴丹,令狐北与荀原难以结婴。詹坤刻意与你疏远,却又处处暗中维护。而凭借各位的修为,杀不了赖泰,必有高人相助,这也是我的好奇所在。” “嘿——” 于野忽然讥笑一声,道:“你方才所说,不过是赖冕与赤离的陈词滥调。而你我相处甚久,熟悉彼此,你又何必故技重施,而枉费心机呢!” “既然熟悉彼此,你知道我是何人?” 文桂反问了一句,话语中多了几分神秘的意味。 于野冲着他稍作打量,道:“你是天同门弟子……” “不!” 文桂摇了摇头,道:“我来自天府门。” “哦……” 于野想不到文桂如此的直白,禁不住微微一怔,道:“你……你便不怕我禀报鄂长老?” “不怕!” 文桂淡淡一笑,道:“你禀报便是,我想鄂安不会信你!” 只要他没有当场众承认自己的来历,仅凭一面之词,谁也休想揭穿他的底细。这正是他有恃无恐的缘由,而他为何突然吐露实情? “我潜入天机门,无非想要查明神器的下落,却发现你与詹坤等人来历不明,便想将各位逐出山门,奈何每每难以如愿。而与其明争暗斗,两败俱伤,何妨彼此联手,共襄盛事!” 此时的文桂,才是真正的文桂,不仅心思缜密,而且侃侃而谈、循循善诱。他转而留意着四周的情形,继续说道:“赖冕与赤离并非寻常之辈,对于你的指证也绝非空穴来风。你以为侥幸一时,殊不知早已惹来各方的猜疑。而我想你混入天机门,也是为了神器而来,倘若你我联手,必然事半功倍。” “所谓共襄盛事,怎讲?” “打开通往仙域的幽冥之门,难道不是一桩盛事?” “天府门的化神高人,乃是黄卓前辈,你如此煞费苦心,莫非是奉他之命?” “我是奉燕州同道之命,造福九方十八郡!” 文桂虽然传音低沉,却也铿锵有力。 造福九方十八郡? 说的倒是好听! 于野的嘴角一撇,默然无语。 他不敢轻易答应文桂的请求,否则便是默认了他的身份来历。却也不敢直接拒绝,文桂既然向他交代底细,必然有所依恃,倘若撕破脸皮,或将后患无穷。 再一个,他吃过赤离的亏,他不愿重蹈覆辙。 “你于野是个明白人,改日答复不迟!” 文桂丢下一句话,转身踏起剑光远去。 于野依然眉头浅锁,神色纠结。 想不到啊,文桂竟然如此坦白。而他方才所言,真假参半,叫人不敢相信,也不能置若罔闻! 他不仅推断出他于野的身份,与詹坤与令狐北、荀原的来历,并且推测出背后的铁杉等人,那个家伙着实精明透顶。而他却有所不知,杀了赖泰的乃是邪罗子,当时两位元婴修士火拼,最终同归于尽。 不过,文桂真实的用意何在? 他是为了找寻神器,还是换个法子,只为设下圈套,继续对付他于野? 此时此刻,于野很想去找詹坤商议对策,一时又不敢声张,唯恐再次落入算计之中。 转眼之间,七八日过去。 古城的修士虽然愈来愈多,而彼此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文桂声称他已搜遍了城南,便召集于野与柯兆奔向城北,参与其他区域的搜寻。于野终于见到詹坤,便暗中告知实情。詹坤也是颇为意外,商议一番之后,提议他将计就计,借机摸清文桂的意图与各方的动向。 又过去十多日。 古城已聚集了上千修士,各方找寻之下,虽然发现几处洞穴与石室,却与当年的天机门弟子无关。 城中的空地上。 天机门的十二位弟子聚集而来,也是空手而回。 鄂安似乎早有所料,也不介意,吩咐众人稍事歇息,之后启程返回平望城。不过,这位鄂长老突然更改了行程,暂时不再前往扶风城,而是横穿玄土郡,前往日南郡的升龙岭。 不管去往何方,只管奉命行事。 于野与詹坤、成施等人歇息之余,窃窃私语—— “文桂有恃无恐,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却怕你与令狐兄、荀兄受到牵连……” “料也无妨,我等自有脱身之法……” “倘若六大仙门前往蕲州寻找神器,务必加以阻止……” “嗯,难啊……” 詹坤也知道六大仙门前往蕲州的祸害,而想要阻止,却束手无策,如今唯有静观其变。至于文桂,倒也不怕他使坏,既然双方挑明身份,或能避免无谓之争。 而文桂便坐在不远处,他好像有所察觉,忽然转过身来,大声道:“于师弟,本人一心为公,此前若有得罪,见谅!” 于野翻着双眼,懒得理睬的样子。 文桂悻悻背过身去,却又突然改为传音道:“你与詹坤已合计多日,有无计较?” 于野忖思片刻,道:“你我如何联手?” “你告知我神器的下落,我帮你摆脱师门的猜疑……” “呸!你果然在算计我!” “呵呵,我坑你、害你,也是本事;你若吃亏,算你倒霉。而你若是没有过人的精明,又凭什么与我联手?” “你我各行其是,互不妨碍,若有不测,暗中予以照应。” “嗯,姑且如此!” 三言两语,双方算是达成约定。 于野与詹坤换了个眼神。 詹坤却面露苦色,轻声叹道:“唉,我曾小瞧了你于兄弟,现如今又小瞧了那个文桂,他自污其身,不过是装疯卖傻,掩人耳目罢了。” 于野抬头看向远方。 说起装疯卖傻,另有一位真正的高人,而他却不在此处,那位老道的现状如何? 便于此时,又有一群修士穿过城中的废墟而来。 鄂安竟然起身相迎。 二三十位修士,有金丹高手,也有筑基壮汉,为首之人是位年轻男子,相貌英俊、气势不凡。只见他呵呵一乐,举手示意道:“此乃我七杀门新晋弟子,与天机门的道友结伴前往升龙岭,还望鄂长老多多关照!” 第三百五十章 善复为妖 平望城。 天机门一行,再次回到这座小城。 鄂安长老吩咐,弟子们就地休整几日,再启程赶往日南郡的升龙岭。 不过,同行者多了二十多人,乃是七杀门招纳的弟子,当然还有那位门主,赤离。他提出结伴赶路,鄂安不便当面拒绝,最终只得答应下来。据说他的叔父赤亥与天相门的方修子交情深厚,他本人又是一门之主,而且参与过天梧山会盟,各方都要卖给他几分薄面。 客房中,于野安然静坐。 他一边吐纳调息,一边查看着面前的十余枚玉简。 玉简中,有《化身术》、《天同剑诀》,也有《炼神诀》、《幽冥宝鉴》,以及燕州仙门的各种功法神通。 赤离,竟然要结伴同行。十之八九,只为他于野而来。 那个家伙是个麻烦! 搁在往常,于野定会为此担忧不已,并设想即将到来的灾祸,与各种应对之法。而文桂的转变让他很是吃惊,却也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于家村的老人说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典籍中也有句话,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处变不惊,以变应变。 嗯,到时候撒腿跑路便是! 便如归元子,任凭红衣前辈如何厉害,也总是抓不到他。而他于野不仅擅长跑路,还精通乔装易容之术,纵然大祸临头,又何所惧哉! “哼,你不专心研修功法,又在胡思乱想!” 识海中,传来青萝的抱怨声。 “没有啊……” “狡辩!你的喜怒惊吓、一颦一乐,何时瞒得过我!” “嘿!” 于野心虚一笑。 他与青萝的精血神魂相通,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心绪反复,皆与她相牵相连。倘若给他生命的是爹娘,那么与他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便是青萝。 “修仙之道,贵在于精,你该专修《天罡经》,全力提升修为,《七杀剑诀》与《化身术》等诸般法门便也水到渠成。” “嗯!” 于野拿出一把灵石,便想就此安心修炼两日。 恰于此时,门外有人召唤—— “于野!” 赤离? 与他结伴同行,又住在一家客栈,一番纠缠在所难免。 于野无奈的摇了摇头,挥袖收起灵石、玉简,然后跳下床榻,撤去房门禁制。房门“吱呀”推开,一道人影闯了进来。他却不躲不闪,逼得对方往后退去。他趁势走到门外,佯作意外道:“赤前辈,有何指教?” 赤离已退到院子里,恼怒道:“你该请我房内叙话,岂有逐客的道理!” “却怕话不投机,冒犯了前辈!” 于野淡淡回应一句,不慌不忙的坐在门廊旁的石栏上,伸手抚平衣摆,悠然自得的抬眼张望。 不知不觉,已是四月中旬。 但见垂柳依依,花草欣欣,和风送爽,一派夏日的景象。 恰是午后时分,成群的修仙者在院子里吹风纳凉。詹坤与成施等人,围在花圃前轻声说笑;还有一位老者,竟然是文桂,他独自站在几丈外的门廊下,带着狐疑的眼光冲着这边悄悄张望。却未见鄂安的身影,那位元婴长老或在房内歇息。 赤离转身回到门廊下,忽见于野紧紧盯着他。他只得躲开几步避嫌,宽宏大度般的笑道:“呵呵,即使冒犯了我,也不必担心,我怎会与小辈一般见识呢!” 于野默然不语,继续欣赏着庭院的景色。 赤离背起双手,忽然改为传音道:“有些话不便明说,却又不得不说。且罢……” 他稍作斟酌,接着说道:“众所周知,以燕州之大,懂得剑气者不乏其人,而懂得七杀剑气者绝无仅有。冠义,乃是天同门的元婴长老,修为高强、法眼如炬,既然他亲眼见到七杀剑气再次问世,我想断然不会有假。也许你有所不知,七杀剑诀,又名七煞剑诀,曾为神机子的独门神通,一度称霸燕州而威名远扬。而随着他身陨道消,剑诀也因而失传,于野兄弟——” 于野的眉梢一挑。 赤离的神色坦诚,话语声变得更为恳切,便听他耐着性子又道:“初次见面,我便察觉你身上的气息有异,当时不明究竟,后来猜测你或为仙魔双修。想必你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神机子遗落的功法,意外修成了魔修剑诀。你且将剑诀还我,不管是要灵石,还是要我的魔主之位,我都答应你,此外……” 他的眼光中似乎闪过一抹黑气,又道:“只要我得到剑诀,找到丢失的神器,便能打开九幽之塔,再次开启幽冥之门。届时你居功至伟,必将名垂史册!” 于野唯恐吃亏上当,不免凝神关注着赤离的一举一动,却渐渐的一阵目眩神迷,忍不住心头一软便要答应他的请求。 便于此时,犹如针扎,识海深处猛然刺疼,随之响起一声叱呵:“此乃天魔惑术,醒来——” 于野的心神震颤,蓦然醒转。而他本想暴跳起身,却强忍着坐着不动,依旧双目怔怔,茫然不解道:“神机子……修为通玄,何人杀得了他?…” 赤离的脸上露出一抹诡笑,轻声细语道:“九幽谷中,有个天陨谷,其中的天地禁制,能够禁锢魔修的修为。一旦神机子踏入天陨谷,只能任人宰割!” “赤亥乃是魔门长老,我想是他设下圈套,杀了神机子,不知他人在何处?” “不敢乱说,也休得多问……” “修成七杀剑气,便能打开九幽塔?” “若无剑气护体,难以进入魔塔……” “而你既然向我示好,又为何施展幻术害我?” “你……” 于野的神色已恢复清明,眼光中也多了一丝揶揄之意。 赤离瞠目结舌,很是难以置信,而片刻之后,他又喜出望外道:“你若非魔修之人,如何破解天魔惑术,呵呵——” 他像是诡计得逞,转身扬长而去。 于野咂巴着嘴,恨恨又无奈的样子,翻手摸出一坛酒,抬头便是猛灌了几口。酒水酣畅淋漓,酒气愤然长吁,心头的郁闷得以宣泄,他这才悠悠叹息一声。 魔修之人,又怎样?只要不承认,能奈我何? 而赤离虽然诡计得逞,却也摸清了他的用意,他不仅在寻找神器,也在寻找神机子失传的功法。或者说,他急于得到《七杀剑诀》,得以进入九幽塔,从而得到魔修的传承? 唉,或许是不堪回首,青萝总是不肯提及魔门的往事,如今不用找她询问,有关当年的秘辛已渐渐有了眉目。 “赤离找你何事?” 又有传音响起,是文桂,他依然守在七八丈外,却又一时弄不清状况。 “他咬定我是魔修,再次诱我加入魔门。” “他是利诱,还是威逼?你不妨讲句实话,你是不是魔修?” 文桂的问话,直指要害。 这便是他的精明独到之处! 而潜伏仙门者,譬如朴仝,詹坤,乃至于归元子,以及眼前的文桂,均为精明透顶之辈。当然他于野是个例外,他总被青萝唤作傻子。 “哼,我若是魔修,岂容他装神弄鬼!” 于野答非所问。 文桂却转身走向客房,随声道:“吃亏人常在,慢慢与他周旋便是。想他元婴三层的修为,料也无妨!” “咦?” 于野惊咦一声。 文桂不仅知道他吃亏,而且话里有话。什么叫料也无妨,莫非他的修为远在赤离之上? 于野默默饮了口酒,只觉得心头有些无力。 他已料到文桂隐匿修为,却难辨深浅。正如面对赤离,他同样摸不清对方的修为。归根究底,还是他于野的境界修为相差太远。 “于兄弟——” 传音再次响起。 詹坤与成施依然躲在远处的树荫下纳凉,却在暗中传音道:“赤离又在找你麻烦?” “嗯!” “切莫与他独处,以防不测。” “詹兄,放心便是!” 于野回应一声。 他是在安慰詹坤,也是在安慰自己。 文桂监视他的动向,赤离又来纠缠不休,再有鄂安的猜疑,以及诸多未知的变数。即使他步步小心、处处谨慎,而他依然摆脱不了激流漩涡,与一个又一个阴谋算计…… 五日后。 天机门一行离开了平望城。 赤离招纳的弟子则是分头行事,一批前往零陵郡,据说另有使命,他本人则是带着八位金丹高手,与天机门结伴前往玄土郡。虽说他与于野闹出不快,却与其他的天机门弟子相处融洽,再加上他出手大方,又有魔主至尊的身份,便是鄂安也只得礼待有加。 四月末的这一日。 二十多位金丹弟子在鄂安与赤离的带领下,横穿玄土郡,抵达日南郡的昊金城。而升龙岭,便在昊金城正南方向的三万里之外。 老规矩,就地稍事休整,再启程前往升龙岭。 昊金城,方圆十余里,住户上千,店铺房舍林立,繁华的街景使人仿佛来到了蕲州的都城,只是城中的修士众多,筑基、金丹高手更是随处可见。 入住的客栈,名为昊源客栈。 鄂安吩咐文桂与众人安顿了住处之后,便打听应龄的下落。据说那位应龄长老带着弟子前往升龙岭已两月有余,至今状况不明。于是他决定三日后动身启程,力争双方在升龙岭相会。 于野与詹坤、成施在城中逛了一圈,或许各怀心事,酒肉也没了滋味,索性返回客栈歇息。 便如詹坤所说,鄂安突然更改行程,又不道明缘由,其中必有蹊跷; 成施担心的乃是升龙岭,据他打听得知,升龙岭荒无人烟,猛兽众多,为凶险之地,此去祸福难料; 于野则是不愿见到应龄。 那位天奇堂的长老,貌似性情温和,却心机深沉,远比鄂安更加难以对付。尤其他与赖冕的交情匪浅,倘若寻衅报复,只怕是防不胜防…… 第三百五十一章 突发奇想 五月初。 这日的黄昏时分。 一道道人影从天而降。 正是鄂安、赤离所率领的天机门与七杀门一行。 众人离开了昊金城之后,接连赶路三日。舆图所示,数百里外便是升龙岭的地界。 前方的山谷中出现一个村子,名为蟠龙寨,虽然仅有数十户人家,且极为荒僻,却是前往升龙岭的必经之地。 “就此歇宿一晚,不得惊扰村寨。” 途经各地,不得惊扰凡俗,这也是仙道约定俗成的规矩。 鄂安、赤离,以及两家仙门的弟子,在村外的山坡上各找地方歇息。 于野就近坐在一株果树下,散开神识看向四方。 远山苍茫,一时情形不明。数里之外的村寨倒是尽收眼底,却并未见到修仙者的踪影。 或许各地的修士已前往升龙岭。 于野摸出一枚图简查看。 舆图之中,升龙岭仅为地名,指的是一片方圆万里的崇山峻岭,而具体的状况依然不得而知。 于野收起图简。 詹坤、成施,与他相距不远;文桂,陪着柯兆等人说笑;赤离,带着他的弟子坐在十余丈外的草地上,讲述着七杀魔门的辉煌往事,以及九幽谷的种种传说。 而鄂安却独自离开,只见他绕过山坡,奔着一片竹林走去。 于野投去狐疑一瞥,又摇了摇头,摸出灵石扣入掌心,然后收敛心绪、闭目养神。 他懒得多想。 一行二十多人,仅有詹坤是他兄弟,成施不会害他,而赤离与文桂,以及其他的仙门弟子不是暗藏祸心,便是善恶难辨。即使那位鄂安长老,也变得鬼鬼祟祟、神神秘秘。 而与其疑神疑鬼,不妨打起精神,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升龙岭之行。 当年的天机门弟子倒是善于折腾,抢夺了神器之后,竟流窜各地,最终又逃往海外。而其中的真假缘由,伯奇与裘伯等人之外,不知有没有他人知晓实情,譬如应龄,譬如门主天绝子…… “于野——” 便于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传音。 鄂安?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这边来,我有话问你!” 于野睁开双眼,慢慢起身。 赤离、文桂,以及詹坤、成施等人,同时向他看来。 “嗯,鄂长老找我问话!” 于野自言自语道。 他是在打消赤离与文桂的疑心,也是与詹坤交代他的去向。 山坡过去,一条土路通往村寨。循着土路右转,大片的竹林、树木与山石出现在百丈之外。 此时,暮色降临,四方晦暗,几声狗吠在远处响起,接着又是宿鸟的鸣叫随风传来,使得偏僻的村寨与寂静的山林突然多了几分未知的神秘。 于野背着双手,缓步而行。 不消片刻,竹林便在眼前。 又听鄂安传音道:“不必担心,过来——” 江湖有个规矩,逢林莫入。是指行走江湖之人,切忌以身犯险,以免遭到伏击,或是暗算。 而一位元婴长老若是对付金丹小辈,也用不着这般大费周折吧? 于野迟疑片刻,回头一瞥,悄悄摸出一枚剑符扣在手里,然后循着林间的小径慢慢往前走去。 山林的遮挡,已看不见远处的同伴。 林间的小径,去势渐低,十余丈之后,已然置身于丛林环绕的山洼之间。 却见鄂安伫立在山洼之中,伸手抚须,神情不明,话语低沉:“嗯,有人要见你——” 与此瞬间,不远处冒出一道人影。 于野猛然止步,转身便走。 “砰——” 光芒闪烁,四周禁制笼罩。 于野暗啐一口,便要祭出剑符强行突围。 忽听鄂安又道:“赖兄,你欠我一枚化神丹……” 紧接着一道人影擦肩而过,并淡淡的丢下一句话—— “你与扶余岛的恩怨殃及甚广,应该有个了断。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是鄂安,眨眼转过禁制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令他意想不到,熟悉、且又可怕的话语声响起—— “于野,你已插翅难逃!” 于野缓缓转身,再次摸出一枚元婴剑符,这才眉梢一挑,看向出声之人。 他与赤离交手,已消耗一枚剑符。此时他拿出最后两枚元婴剑符,显然已是孤注一掷。 五丈之外,杵着一位中年男子。其脸色发黑,眼光阴冷,周身散发着森然的杀气,正是他的冤家仇敌,赖冕! 如此倒也罢了,最终还是鄂安害了他。那位长老虽未出手,却将他引入陷阱,而且有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帮他了结一段恩怨。 “动手吧——” 于野双眉倒竖,凛然无畏。 而他的剑符、金螈、星矢,以及他的化身术、七杀剑气,均已蓄势待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虽然只有金丹修为,今日却要硬拼一回。 死了,活该他倒霉。倘若捡得性命,他便再也不用惧怕元婴强敌,从此海阔凭跃、天高任飞! “哼!” 只见赖冕冷哼一声,双眼中涌动着炽盛的杀机,咬牙切齿道:“我扶余岛两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无数的灵石、丹药更是被你洗劫一空,我……”他神情扭曲挣扎,怒不可遏的样子,却忽然又是满脸苦涩,道:“本人借鄂安之手将你引到此处,实乃迫不得已。扶余岛的恩怨,就此罢了。请于道友救我——” 他竟举起双手,躬身一礼。 于野却不为所动,依旧凝神戒备。 遭到鄂安的算计,他也是无奈,对方毕竟是他的师门长辈,想要害他不费吹灰之力。对此他早有觉悟,并也早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而赖冕已然诡计得逞,却装腔作势,若是信他半句鬼话,他于野便枉活了八十年。 谁想赖冕带着绝望的神情又道—— “我中了青丝束魂之术,若是不能找到归元,我性命危矣……” 归元,便是归元子。他怎会知晓归元子的存在?还有青丝束魂,又是什么神通? “慢着——”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你所说的归元,他是何人?” “归元,又名归元子,乃是红衣前辈要找之人,据说她二人的恩怨已持续千年。许是久寻不得,她突发奇想,猜测你二人形影不离,找到你于野,便找到归元。而她不宜抛头露面,吩咐我跟着你,又怕我抗命,竟为我施展青丝束魂之术,随时随刻夺命索魂……” 赖冕说到此处,面皮抽搐,神色恐惧,显然是余悸未消。 而红衣前辈与归元子,均无差错。 他真的是奉命而来? 于野仍然不敢大意,狐疑道:“你与鄂安长老,有没有说起此事?” 只要询问鄂安等人,便可获知归元子的去向,却这般煞费周折,显然有悖常理。 “唉,红衣前辈吩咐,我胆敢吐露有关她与归元的半个字,必死无疑!”“你待如何?” “跟着你,直至找到归元!” “跟着我?” “不仅如此,还要护你周全,想我元婴高人,竟成为一位小辈与冤家死敌的随从。却都是为你所害,不然红衣前辈怎会追我两个月……” 赖冕的脸皮气得黑紫,犹自恨恨不已。 于野却是错愕无语。 他已豁出性命,想着拼死一战。而蓄势以待的他,突然力道落空,使他意想不到,也措手不及。 不过,赖冕所言,涉及诸多隐秘,他应该没有说谎。 而这位让他头疼不已的仇家,从今往后便要追随左右,并且处处护他周全? 那位红衣前辈,当真是突发奇想。而她古怪的性情,与不循常规的行事之风,却又远远出乎想象! “红衣前辈,她人在何处?” “无处不在,却无从知晓。” “你找到归元子之后,便与我生死相见?” “来日之事,来日再说。” “你如何与鄂安交代?” “他想要化神丹,便要答应我的请求。” “你有化神丹?” “没有。” “你倒是坦白,且罢——” 有位随从,总好过一位死敌。 于野斟酌片刻,道:“既然你跟着我,我也不怕以后翻脸,却要定下规矩、约法三章……” …… 夜色降临。 鄂安已返回山坡。 而他歇息之余,忍不住看向那片竹林。 此前,他接到师门的信简,命他带着弟子赶往升龙岭与落雷谷,携手应龄与平阳子寻找神器的下落。当他赶到此地之后,意外获悉赖冕已在蟠龙寨等候多时,他迟疑许久之后,双方最终达成约定。 他帮着赖冕报仇,而他所获得的报酬,便是于野的遗物,以及一枚珍贵的化神丹。 而小半时辰过去,竹林之中毫无动静。 莫非赖冕得手之后,已不告而别? 便于此时,远处的竹林忽然“哗啦”作响,紧接着从中走出两人,一个是于野,一个是赖冕。却一个昂头挺胸,一个垂头丧气? 鄂安错愕不已。 而意外者大有人在。 赤离、文桂,乃至于詹坤、成施等人,也是顾不得吐纳调息,一个个瞪着双眼诧然看去。 于野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神态洒脱,胜似闲庭信步。 赖冕,有人认识他,也有人与他初次相见,而他元婴高人的身份却是确凿无误。他却悻悻随后而行,步履谨慎,很是无奈,且又忌惮恐惧的样子。 转瞬之间,两人到了近前。 鄂安忍不住问道:“赖兄……” 赖冕的脸色阴沉,漠然回应道:“我与于野已握手言和,为了弥补此前的过错,我应邀与他结伴同行,还望鄂兄成全。而我与赖兄的约定,来日酌情再议!” “哦,便依赖兄所言!” 鄂安虽然疑惑难耐,却还是点头答应一声。 于野已跳上山坡,大袖挥舞,意气风发般的抬手一指,冲着赤离示意道:“赖冕道友,我与你引荐一二——” 赤离也是有点糊涂,却又不便失礼,只得起身相迎,含笑道:“赖兄,久仰大名……” 却听于野说道:“此人名为赤离,自称魔门之主,四处招摇撞骗,屡次加害于我。倘若他再生歹意,格杀勿论!” 赖冕竟然拱了拱手,似乎言听计从。 赤离不由得脸色一变。 同样震惊的还有文桂、詹坤,以及成施、柯兆等人…… 第三百五十二章 乱 山顶之上。 聚集着一群修士。 为首的乃是鄂安、赤离,还有赖冕。 天机门与七杀魔门的弟子,则是环绕左右。 赖冕的到来,着实出人意外。不过,鄂安给了他一个说法,便是请求他协助寻找神器,而他也带来了天奇堂应龄长老的消息。 据悉,应龄长老带着门下弟子与各方修士,已深入升龙岭两个月有余。只因升龙岭地域广袤,且山高林密,双方约定在半年之后,也就是在十二月之前,返回蟠龙寨碰头。 而眼前便是升龙岭地界,但见群山起伏,云海茫茫,景色壮丽。所谓的凶险,好像并不存在,只有未知的机缘,等待着人们去探索寻觅。 “此地方圆万里,唯有分头而行,方能节省时日,途中但有不测,及时发出信简示警。此外……” 便听鄂安吩咐道,又拿出三枚玉简。 “此乃升龙岭的略图,虽不详尽,却标明了大致去处,据说乃是当年天机门逆徒的藏身之地。” 詹坤与文桂趁机凑到近前,而他却将图简分别递给了柯兆与另外两位弟子,接着说道:“各位多加小心,半年后在蟠龙寨相见。赤兄,后会有期!” “呵呵!” 赤离举手致意,也不多说,抬手一挥,带着他的八位弟子腾空飞向前方。自从赖冕现身之后,也许是有所顾忌,也许是瞧不上于野的得意与轻狂,他忽然变得矜持孤傲起来。 “长老吩咐,于野、文桂、匡宁与我同行!” 柯兆竟然以鄂安的名义吩咐同行的弟子。 于野与詹坤换了个眼神,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显而易见,再次将他二人分开,乃是鄂安的授意,却又不容置疑。 而于野刚刚动身,一道人影御风而起,正是赖冕,理所当然的跟在他身后。 鄂安举手相送—— “有劳赖兄,一路顺遂!” 赖冕也好像心领神会,举手道别—— “多谢鄂兄的成全,告辞!” 一道道人影飞向半空,又听传音响起—— “唉,乱了,真的乱了,于兄弟啊,你且自求多福吧!” 于野回头一瞥。 詹坤与成施跟着另外两位弟子已渐去渐远,而他也在回头张望,担忧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于野遥遥拱手,道:“詹兄,保重!” 天机门十三人,分成四路,由鄂安独行,余下的弟子每四人结伴,分别前往升龙岭的五个地方。 片刻之后,半空之中仅剩下五道人影。 柯兆、文桂、匡宁、于野,恰好四位天机门弟子,却多了一个赖冕,使得此行变成了五人。 于野与詹坤辞别之后,也是忍不住的感慨万千。 乱了,真的乱了。 本以为此次出门远行,无非应付差事,谁想赤离突如其来,与他纠缠不休;继而文桂性情大变,执意与他暗中联手,说是要对付天机门;接着又来了一个冤家死敌,赖冕,不仅与他握手言和,还要他帮着寻找归元子,并且答应受他指使、护佑他的周全。 却如詹坤的感叹,精明如他,也弄不清状况,又何况当事者本人呢。 一时之间,乱象纷呈,异变横生,使得他于野始料不及,也无所适从。而遑论如何,事实已然如此。接下来又将怎样,唯有拭目以待! 在天上飞,风景无限、快意无边。 而当暮色降临,一行五人从天而降,漫天的雾气笼罩四方,俨然来到另外一片陌生的天地之中。 “在此歇宿一晚,明早赶路!” 柯兆,成为发号施令者。 而文桂似乎有些委屈,找了块草地坐下,或许是郁闷难消,嘟嘟囔囔道:“哼,若非四方城我处事不当,岂能如此……” 从前他是鄂安的亲信弟子,人前人后很是威风,而此次的升龙岭之行,他显然是备受冷落。 歇宿之地,乃是一个山谷,丛林茂密,还有溪水草丛流淌而去。 赖冕,径自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虽然双目微闭、沉默寡言,而他元婴修士的威势令人不敢睥睨。 柯兆却走到他的面前,递过去一枚图简,道:“此乃升龙岭的图简,请前辈过目!” 于野坐在数丈外的一株小树下,默默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赖冕的眼皮一抬,拂袖卷起图简。 柯兆倒是毕恭毕敬,分说道:“图中标注五个去处,分别是黑龙潭、卧虎滩、天神寺、百狐窟与飞仙谷。我等先行抵达黑龙潭,途经天神寺,之后前往飞仙谷,与其他同门相会。而无论结果如何,半年之内返回蟠龙寨。特此知会前辈一声,还望途中多多关照!” “嗯!” 赖冕稍作查看,交还图简。 柯兆转身返回,与匡宁坐在另外一块青石上,彼此默契的点了点头,然后双双闭目吐纳调息。 而文桂则是眼巴巴盯着图简,却根本没人理他,气得他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既为结伴同行,应当知晓途经,不然途中失散,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传音发着牢骚。 “赖冕,你为何不将图简拿来我看?” “归元子在何处?” “他不在此地。” “找到他之前,我仅为陪伴随行,其他事与我无关!” “哼,你自己去找归元子,休得烦我!” “红衣前辈叮嘱,唯有跟定你,且耐心持久,方能等到归元现身之日!” “你等个屁,信不信我揭穿此事让你滚出升龙岭?” “小子,若非红衣前辈,我……” 赖冕的黑脸皮一阵抽搐,显然在强忍怒火,而他还是拿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加持神识烙印,然后恨恨抬手扔了出去。 小树下,于野伸手接过图简,如愿以偿的咧嘴一乐,却又传音问道—— “你与之前判若两人,而我昨日也是言行乖张,鄂安不仅未予追究,反而视若未见。莫非你二人另有算计?” “哼,鄂安知道你我二人乃是死仇,又想得到化神丹,无论我如何行事,他当然不会过问!” “你修为如何?” “本人已修至元婴六层,对付赤离绰绰有余。不过,他乃魔修,神通诡异,如你所说的格杀勿论,纯属无知之言!” “昨晚吓唬他呢,罢了……” 于野摇了摇头,举起玉简查看。 玉简之中,仅仅标注了五个去处,与大致的方向,其他的山川河流,与具体的所在,则是从简皆无。 有人走了过来。 竟是文桂,大摇大摆走到近前,狐疑道:“于师弟,鬼鬼祟祟作甚……” 于野尚自看了个寂寞,随手扔出玉简。 文桂一把抓住玉简,恍然大悟道:“哦,升龙岭的舆图!”他转身离去之际,又不忘回头道:“赖前辈对你青睐有加,着实令人嫉妒,呵呵……”他冲着赖冕报以讨好一笑,而对方闭着双眼置若罔闻。 片刻之后,山谷中安静下来。 而传音声,仍在黑暗中继续—— “赖冕他何以性情大变,且对你言听计从?” “借口寻仇,意在神器。” “不信!” “他听说我出身魔修,企图借我之手,找到七杀门的隐秘。” “我还是不信,你与他究竟达成什么交易?” “神器与七杀魔门有关,而赤离又怀疑我与魔修传承有关,赖冕只需盯着我与赤离,或能找到神器的下落。也或许他与鄂安、或天机门达成交易,我也讲不明白,信与不信姑且由你!”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不再理会文桂的质疑。 有关赖冕与赤离,以及归元子、红衣的等等纠葛,莫说他弄不明白,他也不敢吐露半句实情。而文桂不肯信他,他又岂敢轻信任何人。形势错综复杂,随时变幻莫测…… 清晨。 一行五人继续赶路。 此番所去的地方,名为黑龙潭。 午后时分,前方的雾气更为浓重,唯见群峰隐约,却难辨虚实深浅。 柯兆却举手示意,往下飞去。 下方是个巨大的山谷,四处遍布沼泽,且溪流纵横、杂草重生,腥臭的瘴气弥漫不绝。 就此往前。 忽然传来飞剑的撞击声。 须臾,沼泽之间,三位男子在围攻一人,地上已躺着几具尸骸,且支离破碎而惨不忍睹。 围攻者,乃是三位金丹八九层的中年汉子,遭到围攻的老者同样是金丹高手,却寡不敌众而处境凶险。 “各位道友,救我——” 忽见五道人影越过瘴气而来,其中有人御风而行,显然是位元婴境界的高人。 老者大喜过望,出声呼救。 而柯兆却抬手一挥,与众人收住去势。 围攻者似乎有所顾忌,为首之人出声道:“事关仙门恩怨,外人请勿插手!” 老者急道:“我乃九真郡的散修,这伙天府门弟子欺我……” 柯兆像是没有听见。 匡宁与文桂,以及赖冕,同样是袖手旁观。 于野弄不清原委,也只能默默观望。仙道之中弱肉强食,天晓得孰是孰非、孰善孰恶。何况同伴之中他修为最弱,轮不到他强行出头。 “砰——” 便于此时,看似坚实的草地突然塌陷,从中冒出一头怪兽,张嘴咬住了老者。三位天府门弟子趁机出手,老者顿时血肉迸溅、四分五裂。 柯兆摆了摆手,继续往前。 于野却低头一瞥,两眼微微一缩。 他看得清楚,偷袭老者的怪兽并不陌生,乃是噬荆貂,曾经围攻蒲泽门户,乃是一种个头不大,却擅长土遁,且极为凶猛的怪物。 而这三位仗势欺人的仙门弟子,必然来自天府门的御灵堂,乃是擅长御兽之术的高手。 片刻之后,沼泽消失,荒草遍地,一个水潭出现在千丈之外。 却见水潭为雾气笼罩,四周血腥狼藉…… 第三百五十三章 龙潭 黑龙潭? 水潭方圆数十丈,像是个硕大的水塘,乌黑而深不见底,“咕嘟、咕嘟”冒着水泡。而随着水泡的破裂,从中升起一团腥臭的雾气。 潭水的四周,泥泞不堪,随处可见飞剑劈砍的痕迹,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破碎的尸骸。 此处,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生死之战。 而破碎的尸骸,呈现腐烂之状;遍地的污血,也早已凝结。显而易见,这场生死之战应该发生在数日之前。 柯兆与文桂、匡宁围着水潭查看,禁不住面面相觑。 于野也是惊愕不已。 此前,各方的修士联手搜寻四方城,倒也相安无事,谁想初入此地,便遇到厮杀与满地的尸骸。 升龙岭,不太平! 赖冕独自站在几丈之外,抱着膀子,伸手托腮,神情冷漠。 他看似置身事外,而他的心事却无人能懂。 那位性情暴躁,且又喜怒无常的红衣女子,竟然突发奇想,逼着他跟随于野找寻归元? 唉,女人啊,得罪不起! 却不敢不从,唯有奉命行事,否则青丝束魂,他性命危矣! 打探消息得知,于野已出门远行,他便找到了应龄求助,获悉鄂安即将带着门下弟子赶来,于是他就地等待,所幸见到其人,也暂且稳住了对方,谁想那个小子极为狡诈,始终不肯吐露归元的去向。 且罢,只管跟定他了。 却不知红衣女子又在何方,只说是找到归元,她自会知晓。言外之意,她便如天上的云,头顶的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赖冕禁不住抬头一瞥。 天上重重的雾霾,看不透、也摸不清,却好像有双眼睛盯着他,使他无所遁形而胆战心惊。 “各位道友——” 便于此时,三位中年修士踏剑而来。 正是此前围攻老者的天府门弟子,各自神情彪悍而满身的杀气。出声之人,金丹九层修为,相貌粗犷、嗓门洪亮,许是过于粗壮高大,一身单薄的道袍略显瘦小。 柯兆拱了拱手,道:“有何指教?” 中年男子与同伴跳下剑光,他看着满地的尸骸,两眼透着兴奋的神色,道:“据说黑龙潭中藏有仙门至宝,各方均想捷足先登,不过……”他与赖冕举手施礼,又看向柯兆、文桂、匡宁,带着神秘的口吻接着说道:“有幸存者告知,此潭深达千丈,稍有不慎,便难以脱身啊,你我何不联手寻幽探奇?” 文桂狐疑道:“方才那位九真郡的散修,便是幸存者?” “呵呵!” 中年男子笑而不答。 柯兆稍作迟疑,道:“也罢,我等正有此意!” 双方一拍即合,不免报上姓名来历。三位男子果然是天府门御灵堂的弟子,为首之人自称袁宝,其同伴分别叫作符元与申豹。 “咦,这位道友懂得御灵之术?” 众人寒暄之际,袁宝看向一位相貌年轻的天机门弟子,对方手上的御灵戒,竟然与他的一模一样。 于野背起双手走到潭边,敷衍道:“此物为本人看守蒲泽门户之时意外所得,留着把玩而已!” “哦……”袁宝不再多问,却与两位同伴默默换了个眼神。 人在潭边,阵阵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所幸法力护体,倒也无碍。而乌黑的潭水却是深不见底,即使散开神识也难辨端倪。 “赖前辈,你我入潭一探——” 柯兆像是在禀报,又神情暧昧。 赖冕依然不置可否,却默默的看向于野。 于野摇了摇头,道:“各位,我留下接应……” “不必接应!” 柯兆直接回绝,不容置疑道:“既然于师弟立功心切,头前探路——” 袁宝三人已是迫不及待,飞身扎入潭水之中。 于野看向柯兆、匡宁与文桂,又看向身后的赖冕,只得抬脚往前踏去。即将触及潭水之时,他周身突然涌出一层青色的光芒,犹如蛟龙幻影而横空出世,倏忽一闪便已失去踪影。 探路,倒也无妨。 初出星原谷,直至今日,他总是被逼带路,或探路。无非循着前人的足迹,走他自己的路。 转瞬之间,人在水中。 而散开神识看去,十丈之外便已朦胧不清。一串串气泡升腾而起,并随之发出隐隐的声响,彷如潜龙在低吟、叹息。 “哗啦——” 又是几声水响,柯兆、匡宁、文桂,以及赖冕,各自裹着一团光芒相继到来。 而天府门的袁宝三人,已抢先遁向水底深处。 于野划动双手,翻转身子,稍稍蓄势,猛然往下冲去。 耳边响起赖冕的传音—— “你的五行遁术,远胜常人……” 于野施展的并非寻常的五行遁术,而是衍变于天地九遁的神龙遁法,兼具隐身、土遁、水遁、风遁与火遁,并且能够瞬息飞遁百里。不过,他如今对于青萝的遁法颇有兴趣。那是一种魂遁之术,变化诡异、来去无形,若是加持化身术,必然威力大增。 而有所误会的并非只有赖冕,赤离也将他的化身术称为分身术。两人的说法虽有谬误,眼光却有独到之处。或许,他的化身术便是一种分身之术? 不消片刻,前方发现三道人影,正是天府门的袁宝与符元、申豹。 于野故意放慢去势。 既然有人抢先探路,他倒是乐见其成。而他也不在乎什么仙门宝物,天下从来没有白捡的便宜, 赖冕与柯兆等同伴追到他的身后。 其中的文桂传音问道:“于师弟,为何任由天府门弟子领先?” 于野随口答道:“修为不济!” “哼!” 文桂有心质疑,却无从指责。 外人或许不知道于野的底细,而他却是一清二楚。对方仅有金丹五层的修为,着实不值一提。 此时的水潭,犹如深井,愈是往下,愈是黑暗,且气泡愈多,潭水也在发热,并有古怪的气机似乎在吞噬着护体法力。 黑暗的深渊之中,八道裹着光芒的人影依然持续不断的往下遁去。 一百丈、三百丈,五百丈、八百丈…… 黑暗的潭水,愈发炽热,且气泡“隆隆”作响,好似潜龙已然苏醒,即将挣脱深渊的束缚而一飞冲天。 一行八个人,于野渐渐落在最后。 而他仍然感到热浪扑面,周身肌肤渐趋滚烫,护体法力似乎已不堪重负。尤为甚者,身子竟也变得沉重,起初尚需凭借遁法,此时却像块石头般的直直往下坠落。 于野想要就此停下,一时竟然收势不住。 柯兆与匡宁、文桂更是坠落飞快,即使赖冕也显得手忙脚乱。 天府门三位弟子的状况相同,各自忙乱不已,却拼命靠近潭壁,并抓出飞剑狠狠扎向坚硬的岩石。随着黑暗中闪过一串串火星,三人的去势竟然缓慢下来。 柯兆与匡宁急忙效仿,却为时已晚。 只见潭水的深处,无数水泡在沸腾作响,并有强大的力道倾轧而来,使人身不由己的往下坠去。 眼看着柯兆便要带头坠入无底深渊,他抬手祭出一枚玉符,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动静。深渊存在着诡异的禁制,不仅禁锢修为,也阻碍了符箓的施展。而他应变极快,抓出两把飞剑。飞剑出手刹那,突然前后对撞,猛的炸开一团无声光芒,沸腾的潭水随之汹涌倒卷,也使得禁锢之力稍稍缓解。他急忙借势横移,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匡宁与文桂、赖冕见机得快,也相继失去了身影。 于野正要追赶同伴而去,飞剑爆裂的余威已然耗尽,他再次如同石头般坠落,竟挣扎不能、也摆脱不得。 百忙之中,恰见数丈之外的石壁出现一个洞口,赖冕、文桂等几位同伴躲在其中,却一个个看着他落难而无动于衷。 瞧见没有? 什么联手,什么庇护周全,大难临头,谁也靠不住! 危急关头,于野抬手拍向胸口,随着青色龙甲布满全身,强大莫名的禁锢之力骤然一缓。与此刹那,他借机用力挥动双臂,强悍的威势所致,道袍片片炸裂,随之身影化作蛟龙腾挪,猛的直奔洞口飞去。 眨眼的工夫,他已横穿洞口而过。 几位同伴只觉得眼前的龙影一闪,慌忙回头看去。 十余丈外的洞穴中,一遍体闪烁着青色光芒的人影飘然落地,就此挺拔四肢、舒展身形,并挥手拿出道袍披在身上。他的额头与双颊依然布满青色的鳞甲,俨如蛟龙在世而神异非常! 柯兆怔怔片刻,愕然道:“你……你是人,还是蛟龙……” 匡宁道:“他非我族类……” 文桂与赖冕倒是镇定许多,却一个眼光妒忌,似有失落;一个若有所思,又后知后觉的样子。 忽听有人走了过来,笑道:“呵呵,什么蛟龙,他不过是妖修罢了!” 所在的洞穴极为空旷,许是禁制的缘故,也许是洞口的阻挡,空旷的洞穴之内竟然没有一滴潭水,仅有三个天府门的弟子在四处寻觅。出声讥笑之人正是袁宝,听他又道:“这位道友既然不懂御灵之术,又怎会懂得妖修的护甲之术?” 于野已束扎妥当,额头与脸颊的龙甲也消失一空。 被迫祭出龙甲,乃是青萝的提醒。生死关头,便也无所顾忌。所幸龙甲加持天龙盾,再借助化身术,总算摆脱了深渊的禁制而逃脱一劫。 却又怎会成了妖修……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只知其一 黑暗中,亮起灯火。 灯盏为琉璃与玉石打造,嵌有法阵,以灵石催动,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芒,使得偌大的洞穴亮如白昼。 据说,这盏琉玉盏,为天府门御灵堂特制的法器。修士的神识固然强大,却也难免疏漏,而有了灯盏的照亮,便于在黑暗中寻幽探奇。 天府门的弟子倒是有备而来。 袁宝,手持琉玉盏,在洞穴中寻觅往前。 其他人随后而行。 而柯兆与匡宁,或文桂与赖冕,总是有意无意的留意着身后,留意着那个妖修之人的一举一动。 一不小心,成了妖修。 于野无从辩解,索性沉默不语。 袁宝,乃是天府门御灵堂的弟子,他与两位师弟应为妖修,当他见到龙甲、天龙盾、以及神龙遁法,于是将他于野误以为妖修之人。 而他嘴上没有否认,识海之中却是疑问不断。 “青萝,与我如实道来。” “何事?” “天府门的御灵堂,应为妖修,袁宝所说,必有缘由!” “明知故问!” “哦……” “你忘了你的蛟丹来自蛟龙,而蛟龙正是万妖之王!” “而我的龙甲,怎会成了妖修的护甲?” “那个袁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误将龙甲视为妖修之术。不过,妖修的筋骨之强、力气之大远胜常人,你多加小心!” “嗯……” 便如青萝所说,于野因为蛟丹误入仙途,起初力气倍增,倒也未曾在意,不想竟然与蛟丹有关。看来妖修倒也不错,谁不想成为万妖之王呢。 “各位,这边走——” 所在的洞穴,空旷、寂静,而除了满地的乱石,并无其他的发现。 袁宝召唤一声,举着他的琉玉盏往前走去。 洞穴的另一侧,有个十余丈高的洞口,犹如刀劈,形状奇特。尤其洞口顶端,倒悬着白色的玉石,一个个如刀似剑,在灯盏的照耀下闪闪生辉。 文桂抬头仰望,惊奇道:“当年的天机门弟子很不简单,竟然躲在如此绝密的所在!” “呵呵!” 袁宝笑了笑,道:“天机门窃走神器,为天下皆知,而天机门弟子究竟躲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文桂很是不以为然,道:“若是无人知晓,你我为何寻至此地?” 他的疑惑,也是于野的疑惑。 当年的一群天机门弟子窃走了神器之后,即使东躲西藏,并途经各地,却也未必能够躲在黑龙潭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 而袁宝却是懒得辩驳,讥笑道:“呵呵,若能找到神器,六大仙门又何必等到今日。” 穿过洞口,乱石密布。 循着石头的缝隙,一行寻觅而行。 而寂静的所在,渐渐响起脚步声与微微的气喘声。 于野放慢脚步。 尝试着驱使法力,竟然气息不畅,他金丹五层的修为好像已失去大半,便是双脚也变得愈发沉重。 这是怎么了? 已远离了黑龙潭,古怪的禁制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渐渐增强,并且到了禁锢修为法力的地步。而炽热亦未远去,脚下的岩石更为滚烫,使人犹如置身于燃烧的釜底之中,却又弄不清具体所在。 于野前后张望。 文桂的身影,已消失在石头缝隙之中。 赖冕恰好走到身后,他好像没有大碍,只是 脸色更加黑沉,传音道:“此处接近地火岩浆,禁制天成,只怕来也不易,去也不易。所谓天机门弟子躲藏之地,纯属胡说八道。” 他也在猜疑六大仙门的会盟,以及此次的升龙岭之行。 “为何如此呢?” “哼,我本该参与会盟,便可知晓其中的玄机,却遭你设计陷害,被迫离开天梧山。” “你咎由自取!” “果然是你散布谣言。” “那售卖丹药的名册难道有假?” “虽然不假,却遭篡改。” “既然属实,又怎会是谣言呢。我不过是先发制人,力求自保罢了!” “往事休提,你好自为之。不过,几大门主或许另有所图。” “嗯,所言有理……” 提起往事,满满的仇恨,若是着眼长远,唯有求同存异而双方各退一步。 于野与赖冕说起天梧山会盟,与各方的动向,并探讨几位化神门主的性情、为人、喜好,等等。而赖冕毕竟是燕州的成名修士,对于几大仙门倒也了如指掌。 据悉,天绝子外貌质朴,心机如海;天同门的华岳,处事沉稳,杀伐果断;天府门的皇卓,性情阴冷,心狠手辣;孟霸,桀骜不驯,骄横霸道;方修子,脾气温和,擅长算计,在仙门之中威望甚高。 神机子,曾经的七杀魔门之主,他与域外多有往来,并把持域外的唯一门户,便是幽冥之门,因而凌驾于燕州仙门之上,故而敬仰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憎恨者也大有人在。也许他树敌太多,带来了灭门的惨祸。而当年的是是非非,至今难有公论。 有关赤离,赖冕所知甚少。 而他的叔父赤亥,倒是大名鼎鼎。那是魔门的长老,修为高深,野心勃勃,却被神机子所压制,一怒之下离开九幽谷。七杀魔门的覆灭,或许与他大有关系…… “哈哈,各位请看——” 在石缝中穿行小半时辰之后,眼前霍然开朗。 随着袁宝的出声示意,众人随着他手中琉玉盏的亮光看去。 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且晶光闪烁,灵气浓郁,显然来到一处地脉所在,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灵石俯拾皆是。 却仅有袁宝与他两位师弟在大笑。 柯兆与匡宁,文桂与于野,乃至于赖冕,均是谨慎小心,而又满脸狐疑的样子。 没有看错,正是一处地下灵脉,足有数万的灵石静静坦露,或藏于玉石之中,在灯盏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诱人的晶光。 却见玉石、灵石之间,出现数十个诡异的洞口。每个洞口仅有一两尺粗细,阵阵热浪从中喷涌而出。而洞口的四周,竟然散落着凝结的污血与破碎的残肢断臂。 如此倒也罢了,关键是众人的修为遭到禁锢,神识也难以及远。倘若突然出现意外,只怕是难以应对。 “哈哈,传说此地藏有仙门至宝,却是如此之多的灵石,各位见者有份——” 袁宝抬手一抛,他的琉玉盏已高高悬在洞壁之上,闪亮的灯光之下,他与两位师弟已争相扑向灵石。 四位天机门弟子依然无动于衷。 即使文桂,贪财市侩,而此时面对如此众多的灵石,他竟然也是熟视无睹, 赖冕则是走向一个洞口,他稍作查看,摆了摆手,道:“远离此地……”而话音未落,洞口突然蹿出一物,竟快如闪电,直奔他扑来。他急忙挥手拍去,而法力修为难以施展。与此刹那,“砰”的胸口已被死死咬住,锋利的牙齿直透护体法力,一丝刺疼顿时深入肌肤。尤为甚者,他强大的修为也在飞快流逝。他不由得连连后退,难以置信般的瞪大双眼。 扑咬他的乃是一头怪兽,虽然仅有丈余长短、尺余粗细,却四肢粗壮、牙齿锋利,遍体覆盖着钢针般的毛发,并且极为疯狂的吞噬着他的护体法力。 赖冕的周身突然闪过一道光芒,“砰”的将怪兽震飞出去。而他也禁不住连退几步,胸口的道袍更是被撕裂一个口子。谁想他立足未稳,怪兽在空中摇头摆尾,再次恶狠狠的扑来,他急忙抓出一把短剑用力劈砍。“噗”的血光迸溅,怪兽失去半个脑袋,而他的短剑也脱手而去。他不由得又急又怒,急的是他施展不出修为,怒的是他竟被一头怪兽逼得如此狼狈。 谁料异变再起,又是“呼呼”风声大作。数十个洞口之中,相继冲出一道道黑影,正是那极为凶猛、且难以对付的怪兽,竟有上百之多,转瞬封住了洞穴的退路,并成群结队奔着赖冕扑来。 赖冕惊愕不已。 不仅他处境凶险,四位天机门弟也陷入怪兽的重围之中。 而三位天府门弟子,早已不再采掘灵石,反倒是站在远处旁观,各自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其中的袁宝挥舞双手打出法诀,显然是他在驱使怪兽发动偷袭。 赖冕震惊之余,又暗暗无奈。 修为法力遭到禁制,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是无可奈何。 柯兆更为震怒不已,叱道:“袁宝,你与我天机门为敌,便不怕师门降罪?” “呵呵,不怕!” 袁宝冷笑一声,有恃无恐道:“尔等安心去吧,无人知晓此事。” “就凭你?” “嗯,就凭我三人,还有百头噬荆貂,以及此地的禁制,足以斩杀任何一位元婴前辈!” “哼……” “噗——” “砰——” 柯兆急于理论之时,一头噬荆貂扑到面前,被他一剑贯穿脑袋。而尚未抽出短剑,又一头噬荆貂扑来,将他狠狠撞飞出去。 与此瞬间,匡宁与文桂也陷入猛兽的围攻之中。 百忙之中,赖冕倒是没有忘了他的使命。今日若有差池,红衣前辈必然不肯饶他。 而人呢? 于野刚刚躲在他的身后,此时他哪里去了? 到处都是噬荆貂的身影,却见一人脚尖点地,猛然飞身蹿起,竟然直奔袁宝扑去。 正是于野,而他岂是袁宝三人的对手? 果不其然,袁宝狞笑一声,手上多了一把长剑,与他的两位师弟摆开合围之势。 于野尚未冲到近前,突然腰身翻转,一头扎入灵石之间的洞口之中。 “哈哈,地下不是烈火,便是岩浆,这位道友寻死呢!” 袁宝不再理会于野,而是扑向柯兆等人。 赖冕暗啐一口。 呸,那小子岂是寻死之人,他分明在逃命! 而不过转眼之间,十余头噬荆貂已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赖冕暗暗叫苦,又微微一怔。 不管是柯兆,还是文桂,全然没有陷入绝境的惊慌失措…… 第三百五十五章 水深火热 “噗——” “砰、砰——” 赖冕砍翻一头噬荆貂,便被两头怪兽撞上,而尚未挣脱撕咬,又是几道黑影飞扑而来。却不能隐遁,不能施展神通,护体法力也在飞快流失,他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 柯兆与文桂虽然举止有异,却同样陷入重围;匡宁更是左支右绌,苦苦支撑。即使三人联手,依然在怪兽的狂攻之下节节败退。 “原路返回——” 既然去路不明,唯有原路返回,记得途中的几个地方禁制稍弱,或可施展遁术摆脱困境。 赖冕大喊一声,直奔来时的洞口,又是十余头噬荆貂扑到面前,他猛的强催法力挥剑横扫。尺余长的短剑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霎时威力大涨,“噗、噗”血光迸溅,两头怪兽已尸首异处。继而又是“砰、砰”闷响,剑芒的余威竟被钢针般的皮毛挡住,竟已锋利不再而力道反噬。他急忙借势躲闪,不想一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而至,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得双手持剑奋力抵挡。 “锵——” 一声金戈炸鸣,彷如惊雷陡降。狂猛的力道随之袭来,犹如巨石崩落而势不可挡。 “轰——” 赖冕双臂巨震,短剑脱手,紧接着双脚离地,直直倒飞出去。 偷袭之人竟是袁宝,及时拦住了他的去路。而其手中的长剑更为惊人,力道之猛远远出乎他的想象。 “砰、砰——” 又是连声闷响,柯兆与文桂、匡宁也遭到符元、申豹的偷袭,顿时湮没在噬荆貂的围攻之中…… 赖冕尚未落地,成群的怪兽再次扑来。 他唯恐重蹈柯兆等人的覆辙,抬手扔出去几块玉符。而玉符炸开的瞬间,法力尚未显威,便被噬荆貂吞噬一空。他再次抓出一物,随着光芒大作,一头玄龟“轰”的落地。他趁势立足龟背,闪烁的光芒环绕四周。噬荆貂的攻势顿然受阻,一个接着一个撞在光芒之上,却又不甘受挫,前仆后继般的撕咬着光芒、吞噬着法力。 赖冕稍稍缓了口气。 幸亏随身带着各种符箓,虽然不堪大用,而玄龟符却是威力不俗,足以帮他抵挡片刻。 “砰、砰——” 柯兆、文桂、匡宁依然处于混战之中,各自衣衫破碎、形状不堪,只得背靠着背坐在一起,联手抵挡着噬荆貂的疯狂围攻。 袁宝与符元、申豹倒是轻松,拄着长剑,面带冷笑,只待众人体力不济,便将发动致命一击。 “哼,够黑、够狠!” 赖冕暗哼一声。 他常年盘踞海外,杀人无数,可谓足够的心狠手黑,谁料三个天府门弟子远比他更胜一筹。 不用多想,袁宝早已知道地下藏有灵石,便以此为陷阱,专门坑害同道中人。而他明知天机门乃是名门大派,又有元婴修士随行,竟依然下此毒手,可见他的胆大妄为。 却正如所说,他与两位师弟乃是妖修,不畏黑龙潭禁制,再加上噬荆貂的相助,足以斩杀元婴修士。 而他赖冕宁愿死于红衣前辈之手,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葬身此地。 不值得! 他只为找人而来! 而人未找到,那个小子又没了,想必他已独自逃了,也不怕地火岩浆烧死他! 赖冕抬眼四望,恨意难平。 玄龟符的威力仅仅笼罩两丈方圆,四周的光芒摇摇欲倾,而成群的噬荆貂犹在撕咬吞噬着法力,片刻之后便将承受更为猛烈的的狂攻! 正当赖冕苦于无奈之际,不由得再次瞪大了双眼。 叫作申豹的天府门弟子尚在远处观战,他身旁的洞口突然飞出一道剑光。那是一道银色的剑光,虽然仅有尺余长短,却极为锋利迅猛,犹如疾风般飞掠而过。而申豹毫无防备,察觉之时已来不及躲避,“喀嚓”双腿齐膝斩断,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刹那,狭小的洞口蹿出一人,看他相貌年轻,浓眉大眼,不是于野又是谁。而他现身之际,又是手起剑落,申豹的小腹已被他狠狠扎出一个血洞,惨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可恶……” 一切来得太快,也太突然。 袁宝与符元发现有变,地上已多了一具死尸。两人均是大吃一惊,急忙挥动长剑扑了过去。 于野杀人之后,又转身消失在洞口之中。 袁宝岂肯罢休,抬手一指。 十余头噬荆貂蜂拥而来,相继冲向洞口,势必追上于野,将他置于死地。 不料转眼之间,符元又是惨叫一声。他同样是腿上中剑,“扑通”摔倒在地,幸亏袁宝将他一把扯起,这才堪堪捡条性命。而偷袭的剑光落空之后,一道人影再次钻入地下。 “他是何人?” 袁宝很是难以置信。 柯兆与匡宁、文桂仍然自顾不暇,唯有赖冕躲在玄龟的防御之下看得清楚,他忽然有些幸灾乐祸,冷笑道:“呵呵,他叫于野,天机门弟子。倘若我所料不差,他并未施展全力,否则你早已落败身亡!” 袁宝知道于野的来历,却因他修为不济,便也没有放在心上,谁想对方不仅懂得妖修护甲之术,而且不畏地火岩浆。 说什么,他并未施展全力? 袁宝看向符元腿上的剑伤,又看向毫发无损的赖冕,以及在劫难逃的柯兆三人,他脸上的神情一阵挣扎变幻。他稍作权衡取舍,猛的抓起符元飞身离去。而尚在疯狂的噬荆貂似乎接到指令,一个个迅疾钻入地下而不见了踪影。 转眼之间,偌大的洞穴仅剩下数十个洞口,与一具失去双腿的死尸,还有一团玄龟的光芒,以及坐在地上的三人。紧接着“啪”的一声,光芒消失,玄龟变成一堆玉屑,赖冕从中现出身形。 “多谢赖前辈吓走袁宝,不然后果难料!” 柯兆与文桂、匡宁从地上站起,不忘向赖冕道谢。而赖冕却是不以为然,道:“吓走袁宝的并非本人,而是于野!” “于野……” 匡宁摇了摇头,道:“于师弟不过是擅长遁术罢了,若非我等拖住袁宝三人,他又如何偷袭得手!” “哎,正是如此!” 文桂匆匆奔着申豹的尸骸走去,附和道:“于师弟拿你我当诱饵,施展投机取巧之道,有失光明磊落,着实令人不齿!”他伸手捡起一把长剑,又跺脚道:“纳物戒子呢,卑鄙——” 申豹的遗物仅有一把长剑,而他的纳物戒子与御灵戒早已被人暗中抢走。 “各位——” 柯兆举手示意,道:“且等于师弟归来,即刻设法离开此地!” “哼,等他作甚!”文桂似乎并不在意于野的死活,却也不便拒绝,趁机举起长剑奋力劈砍,忙着采掘满地的灵石。 柯兆走到赖冕的身旁,又道:“赖前辈,你声称于师弟未尽全力,莫非他另有过人的手段,能否指教一二?” 赖冕低头寻觅片刻,转而看向袁宝与符元离去的方向,道:“我不知他有何手段,却知道他对付噬荆貂绰绰有余!” 柯兆忖思不语。 文桂顾不得采掘灵石,与匡宁看向地上的洞口…… 此时,有人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真的是地火岩浆! 人在其中,竟然感觉不到滚烫,如同置身于温暖的水中,却又沸腾不休而一片火红。 这便是遁法的神奇! 也是初次尝试神龙遁法的火遁之术。 更为神奇的是,躲在地火岩浆之中,法力修为渐渐顺畅自如,更有浓郁的灵气从四面八方用来而令人精神一振。 而凶险并未远去。 “砰——” 一道黑影扎入地火岩浆,犹自张牙舞爪的凶狠样子。 是噬荆貂,仍在不断侵扰。 于野后退躲避。 噬荆貂偷袭不成,又承受不住地火的炽烈,“啪”腾空而起,竟转身跳了回去。 于野岂肯作罢,趁机跃起,催动神识,抬手一挥。 噬荆貂尚在半空之中,去势一顿,拼命挣扎之际,忽然失去了踪影。 一头噬荆貂刚刚消失,更多的噬荆貂涌出洞口向他扑来。 于野连连挥手,便欲故技重施。谁想噬荆貂不仅机敏,而且极其凶顽,神识竟然不再奏效,他被迫抽身后退,头噬荆貂随后追来,恰好被他引入地火岩浆之中,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怪兽虽然不畏地火,却难以持久,仅仅片刻之后,便已耗尽护体法力而一一融化在烈焰之中。 余下的噬荆貂察觉凶险,纷纷掉头四散而去。 于野再次奋力跃起,带着满身的烈焰随后追赶,却又一时顾此失彼,每每徒劳无功。 一通忙乱之后,他落下身形,身后洒落片片岩浆,点点烈焰“噗、噗”落在地上。而一度猖獗的数十、上百头噬荆貂,已然逃窜一空。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低矮的洞穴,身后的地火岩浆,形同火潭般在燃烧不止,头顶与四周的岩壁,便是一个个噬荆貂出没的洞口。 于野喘了口粗气,似乎有些沮丧,而当他看向手上的御灵戒,又咧嘴庆幸一笑。 真的不易! 忙碌许久,总算是抓到两头活着的噬荆貂。 起初见到地上的洞口,便已猜到噬荆貂的存在,当袁宝突然发难之时,他及时躲到地下,然后施展偷袭,斩杀申豹,击伤符元。 而袁宝是否已经退去? 于野看向头顶的洞口,似有劈砍的动静传来。他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正是申豹的遗物,用力抹去上面的禁制,从中找出一把长剑。 剑长七八尺,剑柄便有两尺,即使双手合握也颇为沉重,却剑刃锋利而寒气逼人。 在这地下深处,法力难以为继,持有如此一把长剑,足以占尽便宜。 江湖道门的防身术有句话,一力降十会。任你百般变化,只管一剑劈去。 于野拎着长剑,飞身蹿向洞口…… 「端午安康,五毒退散,人畜咸宁,诸事吉祥!」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生死不让 洞穴内,剑光闪烁,石屑纷飞。 柯兆与文桂、匡宁在采掘灵石。 于野没有现身,也无人深入洞口找寻,与其说是众人等他归来,不如说是借机赚取好处。 “砰——” 文桂挥剑掘起一块数尺大小的玉石,然后用力往下摔去。玉石“喀嚓”四分五裂,从中迸溅出一堆灵石。他急忙将灵石收入囊中,嘴里兴奋道:“七十……八十,哈哈,又是一百多块……” 洞穴乃是灵脉所在,布满了灵石,且采掘简单,俯拾皆是。而刚刚经历了一场拼杀,犹自惊魂未定,便突然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着实令人惊喜交加。 至于某人的死活,已没人在意。 即便是赖冕,也忍不住两眼放光。他摸出一把短剑,就近忙碌起来。他曾经不缺灵石,奈何扶余岛遭到一场洗劫,又断了丹药售卖的进账,如今的他也只能节俭度日。 “喀——” 文桂捡取了地上的灵石之后,又挥舞长剑插入一块巨大的精玉。而任凭他双手用力,玉石依旧岿然不动。 “柯师兄,助我一臂之力,得了好处五五分润!” “如你所愿!” 柯兆答应一声。 “算我一个。” 匡宁也走了过来。 精玉足有一人多高、数丈方圆,其中嵌满了成千上万的灵石,闪闪的晶光令人动心不已。 三人围住玉石,以长剑插入其中,短剑环绕切割,然后齐齐大喝一声—— “起——” “喀——嚓——” 一声震响,巨石齐根折断。 谁料便于此时,近在眼前、且唾手可得的巨石突然没了,仅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很是意外而又不敢相信的样子。 却见巨石消失之处,多了一个洞口,紧接着有人蹿了出来,一把长剑随他“锵”的杵在地上。 “于野! “于师弟……” 正是于野,他循着洞口而来,而头顶的玉石突然炸开,他唯恐遭到偷袭,急忙催动御灵戒。谁想没有抓住噬荆貂,却收纳了一块巨大的精玉。 “各位师兄!” 洞壁的琉玉盏依然高悬,四处明亮如昼,却未见噬荆貂与袁宝,仅有赖冕与三位同门冲他瞪着双眼。 于野松了口气。 而文桂突然怒了,大声吼道:“还我灵石——” “为何?” “我三人刚刚掘起的灵石,丈大小,数万斤之重,你岂敢横行抢夺,快快还来——” “哦……” 于野看向持剑的右手。 他手指套着两个御灵戒,一个收纳着六翅金螈,一个收纳着刚刚抓获的噬荆貂,与一块白色的玉石。 数万斤重的玉石,至少嵌有上万块灵石吧?而如此巨大,且完整的精玉灵石,极为罕见,也极为珍贵! 于野稍作迟疑,道:“我于家村,有个说法!” “你这般明抢,还有说法?” 文桂紧紧盯着他,柯兆与匡宁也是满脸怒气。 于野看着身旁比他高出一截的长剑,想了想,道:“与狼抢食,生死不让!” “谁是野狼,所言何意?” “抢到嘴里的肉,绝不松口!” “你……” 文桂怒极无语。 于野的意思是说,他抢夺灵石,如同与狼竞食,抢到嘴里的肉,他死也不会退让! “你才是一头真正的野狼、贪狼,我呸!” 文桂恨恨不已,又无可奈何,极其鄙视的啐了一口,转身继续采掘灵石。 柯兆与匡宁换了个眼色。 赖冕在远处旁观,暗暗摇了摇头。 文桂三人吃亏,也是在所难免。那小子看似柔弱,喜欢隐忍退让,实则狼性十足,心狠手辣。如若不然,赖泰与扶余岛的两百多弟子又岂能被他屠戮殆尽! 不过,仙道处处弱肉强食、生死相夺,若是没有狼性,只能成为野狼口中的猎物! 而于野没有心思采掘灵石,他拖着长剑四处查看。 来时的洞口之外,洞穴的尽头另有一个出口,应该是袁宝与符元的去路,不知两位天府门的弟子已逃往何处。 “刺啦——” 长剑拖动,石屑纷飞,火星四溅。 “你干什么?” 文桂吓了一跳。 “刺啦、刺啦——” 于野没有理会,继续拖着长剑四处走动。 文桂气急败坏走了过来,本想训斥,又神色一凝,道:“你的剑竟然长出一尺,宽出一寸,想必更为沉重,彼此交换如何?” 他捡取申豹的长剑,已有六七尺长,足够的沉重,而于野的长剑更为巨大,他不免感到吃亏。 “轰隆隆——”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响声,随之脚下震动,整个洞穴也在微微摇晃。 文桂微微一怔,转身循声而去。 赖冕的应变更快一步,已抢先冲入洞穴尽头的洞口之中。 于野也急于查看缘由,而他拖着长剑没走几步,柯兆忽然拦住他的去路。与此同时,匡宁悄悄来到他的身后,两人均是短剑在手,似乎神色不善。 “两位师兄,这是何故……” 于野狐疑道。 柯兆举起手中的短剑,两眼闪过一抹寒意,道:“我不管你是野狼,还是贪狼,吐出你嘴里的肉,不然你休想离开此地!” “咦?” 于野惊讶一声,又回头一瞥。 匡宁站在两丈之外,同样举着短剑而蓄势以待。 而他刚刚帮着几位同门摆脱困境,便有人恩将仇报,什么吐出嘴里的肉,分明找个借口对付他罢了。 “柯师兄,此地的灵石足有数万之多,我不过拿走两三成,何必这般翻脸无情呢?” “你抢夺在先,我与匡宁翻脸在后。即使师门长辈在此,你今日也难逃罪责!” “哼,我有言在先,生死不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于野已断定柯兆存心找他麻烦,猛的抡起手中的长剑。 “断他退路——” 柯兆提醒一声,抽身后退。 匡宁双手挥动,竟抛数十块玉石。玉石均有两三尺大小,显然为他事先采掘,不过转眼之间,已将前后左右的洞口一一封死。 只要没有洞口藏身,于野便难以施展偷袭。 柯兆再无后顾之忧,手中的短剑激射而出。匡宁堵住洞口之后,趁势祭出一块玉符。 于野遭到前后夹攻,退路又被断绝,他双臂使力,长剑“呜”的横扫而去。 “砰——” 响声炸耳,小巧的短剑凌空倒卷。 而长剑的横扫之势猛然一顿,出乎想象的威力循着剑身反噬而来,于野顿时双臂巨震、虎口撕裂,沉重的长剑已脱手跌在地上。 与此同时,玉符炸碎,一股雄浑的力道凭空而出,竟如排山倒海般的势不可挡。 至于么? 这已不是找麻烦,而是存心将他置于死地。 尤其是柯兆,莫非隐瞒了修为,否则他岂能祭出飞剑,而且威力如此强悍? 匡宁倒是未见异常之处,而他的符箓也极为不凡,一旦抵挡不住,必将陷入绝境死地! 于野急忙闪身躲避,奈何脚下迟滞,身形与遁法均已失去自如。他被迫催动龙甲,而身后的力道霍然化作一团光芒,层层叠叠的禁制从天而降。他惊愕不已,又岂敢侥幸,猛然挥手,两道光芒闪电般的呼啸而出。 “喀嚓——” 森严的禁制顿如摧枯拉朽般崩溃殆尽,而匡宁更是在激流怒涛般的攻击之下凌空倒飞出去。 “砰——” 柯兆同样猝不及防,犹如巨石撞击,直接将他撞得双脚离地,紧接着一张满是利齿的嘴巴狠狠咬住他的胸口。 竟是一头数丈大小的怪兽,满身银黄色的鳞甲,背上生有巨大的翅膀,并且利齿獠牙、丑陋狰狞,状如恶煞天降而杀气滔天! 柯兆惊骇不已,却难以脱困,他心头一横,肉身突然崩溃。 怪兽不明所以,继续张嘴撕咬。 与之瞬间,十余丈外冒出一团光芒,隐隐呈现柯兆的身影,却闪烁不止、行踪不定。 匡宁摔在地上,尚自狼狈不堪,眼看着他难逃怪兽的追击,忽然一只无形的手掌抓起他倏然离去。 两头怪兽扇动翅膀,便要随后追赶,而不过眨眼之间,匡宁已消失无踪。而怪兽依然在振翅飞扑,阵阵狂风肆虐不休,一度空旷的洞穴,忽然变得狭小拥挤起来。 而不消片刻,四周一静。 怪兽没了,狂风散去,一道人影独自伫立,满地的灵石闪烁生辉。 “轰隆隆——” 奇怪的响声,依然断断续续不绝。 而响声传来的方向,正是袁宝、符元,文桂、赖冕,以及柯兆与匡宁离去的方向。 于野默默片刻,转身捡起长剑,他没有急着追赶众人,而是在挖掘着灵石。大块的精玉,连同灵石,整块翘起,他尽数收入御灵戒。 他缴获的御灵戒足够大,大的可以装下一座小山。 片刻之后,洞穴内的灵石已所剩无几,却四周依然亮如白昼,一盏灯光孤独高悬。 于野爬上洞壁,摘下琉玉盏,然后拖着长剑,奔着洞穴尽头的洞口走去。 随着他收起琉玉盏,眼前一片黑暗。 “轰隆隆……” 响声已渐渐远去,却仍然隐隐可闻。 “刺啦——” 长剑拖地,留下一串火星。 于野举起长剑扛在肩上,千金之重压得他猛一趔趄。他站稳双脚,穿过洞穴,慢慢走入洞口之中。 洞口,不过是一道石缝,狭长、黑暗,且透着阵阵诡异的热风。 曲曲折折,约莫百丈之远。 不知觉间,黑暗突然消失。眼前呈现一个洞穴,更为巨大、空旷。足有千丈方圆的所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丘。而石丘的尽头另有洞口,并悬挂着一盏琉玉盏,似乎在照明去路,却被烈火岩浆环绕。还有几道人员僵在原地,惶惶无措……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与虎谋皮 于野扛着长剑,慢慢步入巨大的洞穴。 “砰——” 脚下踢中一物,竟是半截手臂,已被炙烤半熟,透着令人恶心的肉香。 啧啧,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这该死了多少人啊! 而古怪的石丘,遍布四周,大大小小,高低起伏,无不炽热灼人,显然是地火岩浆喷发所致,意外形成了如此诡异的洞穴。 却未见袁宝与符元的踪影,困在原地的乃是文桂、赖冕,以及柯兆、匡宁。其中的柯兆,已恢复原有的样子,他已发现于野逼近,似乎有些慌乱,不时与文桂、赖冕窃窃私语。 于野突然没有了顾忌,大步往前走去。 便在他穿过一个个石丘,渐渐抵近几位同伴,柯兆突然出声—— “于野,之前传说你豢养异兽,来历不清不白,或与魔门纠葛甚深,却始终查无实证。为此,鄂长老命我暗中查明此事,果然发现你的破绽。我劝你交出纳物戒子与御灵戒,认罪伏法,如若不然,悔之晚矣。赖前辈、文师弟……” 他要联手赖冕与文桂,再次对付于野。与其想来,以四敌一,众寡悬殊,已是稳操胜券。 数丈之外,于野停下脚步,“砰”的一声,长剑杵在地上,接着他眉梢一挑,道:“即使我豢养异兽,修为与魔修有关,又能如何呢?”他下巴一抬,又道:“我虽为鄂长老强行招纳入门,却也并无非分之举。倘若天机门不肯容我,明说便是,却这般卑鄙龌龊,本人绝不低头、也生死不让!” “呵呵!” 柯兆抬手一挥。 而他笑声未落,又是一怔。 文桂竟然不听他的吩咐,扭头看向身后;赖冕更是退开几步,显然在袖手旁观。 柯兆愕然道:“两位……” 文桂摆了摆手,道:“于师弟的功过是非,当有长辈裁定,柯师兄却有假公济私之嫌,恕我难以从命!” 赖冕也抱起膀子,漠然道:“莫说其他,脱困要紧!” “这……” 柯兆已将于野召唤怪兽一事告知文桂与赖冕,并请求联手应对。而两人已经点头答应,谁想转眼之间又双双拒绝。 “轰隆隆——” 便于此时,已远去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咕嘟、咕嘟——” 不远之外,便是裸露的地火岩浆,彷如一方沸腾的火塘,喷溅着一团团火红的烈焰。 而火塘阻隔的三十余丈外,是个两人多高的洞口,悬着一盏琉玉盏,灯光震动摇晃。 “砰、砰——” 谁料异变再起,大大小小的石丘突然崩溃,随之炸开一个个洞口,并从中蹿出一道道黑影。 又是噬荆貂,却为数更多,足有两三百,疾如闪电,猛如群狼,直奔众人扑来。 柯兆吓了一跳,顾不得对付于野,他伸手抓起匡宁,飞身越过地火岩浆。文桂与赖冕也是不敢怠慢,直接跳入沸腾的岩浆之中躲避。 显而易见,与地火相隔的洞口乃是唯一的去路,想要摆脱噬荆貂的围攻,唯有赴汤蹈火而孤注一掷。 “扑通——” 一道人影腾空跃起,却连人带剑坠入岩浆,溅起一团绚烂的烈焰。 正是于野,逃命的时候,他从来不肯落后,奈何长剑过于沉重,使得他的遁法失去自如。 柯兆虽然带着匡宁,却去势极快,转瞬已达三十丈外,就势飞身蹿向洞口。而他尚未落地,忽然一把长剑横扫而来。他抬手祭出一道剑光,便听“锵”的一声震响,偷袭的长剑倒卷而回,他与匡宁也被迫后退,直接坠入地火岩浆之中。 文桂与赖冕踏着烈焰随后而至,便欲联手抵挡长剑,而洞口之中突然冲出一群噬荆貂,“砰、砰”撞得二人倒飞出去。 与此刹那,岩浆之中蹿出一人,挂着满身的烈焰,猛然挥出一道带着火光的长剑。 “轰——” 几头噬荆貂被劈成两截,藏在洞口内的人影也惨叫一声失去踪影。 于野虽然一击得手,去势同样受阻,再加上长剑的沉重,他禁不住往下坠去。恰见脚下的岩浆中冒出两道人影,他就势挥动长剑劈落,“砰”的击中柯兆的肩头,然后一把抱住对方沉入地火深处。 匡宁察觉异状,施救不及;文桂与赖冕也好像自顾不暇,各自忙着催动法力抵御着岩浆的炙烤与焚烧。 而地火深处,两道人影相互纠缠、难分难解。 “住手——” “柯师兄,你怕了……” “我怎会怕你一个小辈,奈何修为难继……” “你果然隐瞒修为,莫非又是鄂安的指使……” “你散播谣言,劫掠扶余岛的结婴丹与化神丹,想要除掉你的不止鄂安……” “哦,原来各位做贼心虚,想要杀我灭口,抢夺丹药,而天绝子是否知晓此事……” “砰、砰——” 两人传音对话,手脚不停,你掐我脖子,我打你的脑袋。而柯兆虽然修为高强,却难以施展。于野却好像如鱼得水,手脚更为的有力。 “我抓到你的把柄,想要杀人灭口的是你……” “没错,今日我不杀你,明日被杀之人便是我于野……” “我乃长辈,小贼尔敢……” “无情无义的长辈,如同狗屁,困——” 十余丈的地火深处,于野的法力渐趋自如,便在双方缠斗之际,他尝试着打出一道禁术。 柯兆的身形稍稍一顿,即刻摆脱禁锢,急忙挥拳猛击,趁势摆脱纠缠。 于野随后追赶,再次抬手屈指连弹。 而他两道剑气出手的刹那,便为岩浆阻挡而消失殆尽。柯兆又是冲着他双脚乱踢,奋力往上蹿去。 这家伙的来历不简单,又攥着他于野的把柄,若是逃了,后患无穷! 于野焦急万分,却来不及多想,他嘴巴一张,一道紫色的闪电猛然穿透岩浆激射而去。 柯兆堪堪摆脱纠缠,暗暗庆幸不已。只要离开此地,他相信有一百种法子对付于野。谁想他去势正忙,身后的岩浆突然分开,一道诡异的剑光狠狠击中他的脚心,瞬间摧毁他的护体法力。他大吃一惊,慌忙舍弃肉身,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的光芒倏然疾去。谁想剑光之快犹如闪电,“砰”的穿透了他的元神。他弄不清原委,也顾不得惨叫,他的元神便已连同肉身融化在岩浆之中…… 剑光得胜而回,威力不再,闪电般的紫色也仅存微弱一线,却在火海之中依然那样的醒目! 不愧为星矢,不愧为神器! 于野收起星矢,就势往上遁去,仅仅寻获一枚纳物戒子,而柯兆的尸骸已荡然无存…… 此时,赖冕与文桂、匡宁,依然躲在岩浆之中。 而火塘般的岩浆四周,以及悬挂灯盏的洞口,聚集着成群的噬荆貂,并不断冲破烈焰飞扑而来。所幸怪兽也承受不住岩浆的持续炙烤,每每一击便走,却又周而复始、侵扰不断,使得无路可逃的三人只能苦苦支撑。“咕嘟嘟——” 岩浆翻腾。 不消片刻,翻腾的岩浆中冒出一人,正是于野,犹自满身烈焰,很是神奇的样子。 他毫发无损,却未见柯兆回转。 匡宁惊愕道:“于师弟,你杀了柯前辈!” 于野冒出半截身子,抖落燃烧的烈焰,倍显精神道:“我不认得什么柯前辈,匡师兄能否指教一二?” “柯兆曾为我同门师兄,如今的新晋元婴前辈,他领有重任,故而……” 匡宁急于辩解,却不敢多说。 于野看向文桂与赖冕,问道:“两位,又是否知情呢?” 文桂稍作迟疑,道:“只看出他隐瞒修为,其他一概不知。” 赖冕已失去耐性,恼怒道:“休得啰嗦,快快设法逃出此地!” “哼!” 于野闷哼一声。 不管是文桂,还是赖冕,早已看出柯兆的底细,却没有一人向他示警。当他落难之时,也双双躲避而去。 这算什么联手的伙伴? 与虎谋皮啊,纯属自找麻烦,但有疏忽大意,便将遭到最为致命的反噬。 “呼——” 一阵狂风骤起,几头噬荆貂掠过岩浆扑来。 而事已至此,于野也不用藏着掖着,随着他右手一挥,两头六翅金螈呼啸而出。巨大的双翅扇动之下,成群的噬荆貂倒飞出去,接着又遭利齿獠牙撕咬,四肢狂踩猛踢,洞穴内顿时血肉迸溅而一片混乱。 “呵呵!” 文桂大喜。 噬荆貂的凶顽与残暴是有目共睹,谁想面对两头金螈竟然不堪一击。 赖冕也暗暗松了口气,而脸色更加黑沉阴冷。 他相信他的双眼,他知道谁是他的仇家! 不过,他也更加坚信他的推测,那位红衣女子极其可怕,若是找不到归元,青丝束魂随时都会要了他的性命! 匡宁却是面露惧色,悄悄奔着洞口挪动…… “砰、砰——” 巨大的翅膀急掠而去,一头接着一头噬荆貂被咬死、被拍死,残肢断臂横空飞舞,凌乱的血肉伴随着飞沙走石充斥着整个洞穴。而两头金螈难得尽兴一回,你争我夺,追逐猎杀,更多的噬荆貂一一丧命,哪怕施展土遁也难以逃脱。 “哎呀,可惜……” 于野竟然有些不舍,他跳出岩浆,飞身蹿上一头金螈的后背,然后举起御灵戒不断挥舞。几头即将惨死的噬荆貂被他抢先一步收入戒子,继而又如法炮制…… “砰——” 便于此时,传来一声震响。 竟是匡宁趁乱逃向洞口,却被突如其来的长剑击中胸口。他发觉护体法力崩溃,又恰好坠向地火岩浆,禁不住大声呼救—— “救我……” 赖冕随后赶了过去,一把接住匡宁,却顺势按在岩浆,任凭对方挣扎惨叫,他阴沉的脸色没有一丝波澜。当岩浆之中再无动静,他这才甩了甩手而回头一瞥。文桂便站在他的不远处,尚自目瞪口呆,遂即佯作无事般的摇了摇头,扬声喊道—— “于师弟,杀了袁宝!” 此时,在两头金螈的疯狂虐杀与御灵戒的围捕之下,洞穴内的噬荆貂已所剩无几。于野听到唤声,他身下的金螈猛然调转方向、收拢巨翅,直奔灯盏所在的洞口扑去。 而洞口仅有两人大小,金螈难以横穿而过。 于野挥臂扯出长剑,双手高举,便在金螈撞上洞口的瞬间,他飞身横掠而起,快如疾风般冲入洞口,便听“砰”的一声震响,有人凄厉惨叫……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各怀鬼胎 洞口一侧,依然挂着灯盏,热浪袭人,血腥弥漫; 洞口的另一侧,是个幽暗的洞穴,地上躺着两人,一个是袁宝,血肉模糊,气息未绝,仍在呻吟;一个是符元,也是满身的血迹,神色惊恐,连连摆手,分明在祈求活命。 另有三人站在一旁。 于野,拖着长剑,径自看向洞穴的尽头。数十丈外,另有洞口通往未知之处。 文桂,盯着地上的袁宝,露出满脸的恨意。 赖冕,依旧黑着脸,却突然抬脚走了过去。袁宝尚在呻吟,被他一脚踏碎了脑袋,忽然一道光芒穿破肉身飞起,被他一把抓在手里。是个小巧的人儿,遍体金光,虽双目紧闭,却透着绝望的神色。他拿出一个玉瓶,将小人儿收入其中,又打出禁制封住瓶口,接着又抬起一脚踢向符元。 “啊——” 惨叫声中,两位天府门弟子不是被一脚踩死,便是被一脚踢死,各自的元神也未能逃脱,下场极为的血腥凄惨。 文桂目睹赖冕的狠辣手段,禁不住暗暗咋舌。 “前辈,为何留着元神……” 赖冕没有理他,捡取了遗物之后便转身走开。 文桂的两眼闪烁着贪婪的神色,悄声道:“若是炼成化神丹,莫忘留我一份……” 赖冕脚下一顿,眼角抽搐,重重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文桂摇了摇头,道:“于师弟……?” 那位于师弟,背转身子,似乎也是躲避虐杀的场面。却又见他挥动长剑,一盏灯光落了下来。 “你拿它作甚?” 琉玉盏,照明所用,而对于修士来说,更像是一件无用之物。 “此物看着古怪!” 于野将古怪的灯盏与长剑一并收了起来。 黑暗的洞穴中,三人鱼贯而行。 百余丈之后,前方没有了去路。 而赖冕站在一堵石壁前,脸色竟然轻松许多,低声道:“此处的禁制已大为减弱,足以施展遁法离去。” 文桂走到近前,顿然觉着身上的重负大为缓解,体内迟滞的气机也渐渐顺畅,他禁不住连连点头道:“嗯嗯,果然如此!” 于野则是停下脚步,默默看向来路。 来时的洞口,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一度难耐的炙烤,也不再那么炽热逼人。 而回想此前的惊险遭遇,不难推测得知:噬荆貂喜欢吞噬法力与灵气,袁宝与符元、申豹便躲在地下豢养怪兽,并设下陷阱,猎杀各方修士,不想遇到一伙强硬的对手,最终反而送了性命。 “文桂——” 忽听话语声再次响起,却多了几分杀气? 于野急忙回头。 只见赖冕盯着文桂,漠然道:“给我一个说法,不然,你该知道后果如何!” “啊……” 文桂大吃一惊。 什么后果? 哦,他目睹赖冕杀人,尤其杀了匡宁,倘若泄露出去,鄂安与天机门必然与他翻脸成仇。 而后果便是他与赖冕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此地。 这是要灭口啊,为何于野无事? 文桂回头一瞥,忙道:“我与他……”他话未出口,又急忙肯定道:“我与于师弟早已达成约定,当众为敌,暗中联手,我二人乃是同伙……” 于野站在一旁,好像事不关己。 赖冕的脸色更加阴沉,显然动了怒气。 于野翻着双眼,无奈道:“这位文桂道友,自称天府门弟子……” 他与文桂,或与赖冕之间,皆纠葛不清,也难以说明,索性避而不提。而在双方看来,却成了他的存心欺瞒。 “说谎!” 赖冕抬手打断,质问道:“他若是天府门弟子,怎会无视袁宝等人被杀?” “我……” 文桂支支吾吾,道:“我与各堂弟子并不相熟,袁宝等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于野却懒得追究他的来历,伸手指向赖冕,又道:“这位赖道友与文师兄相仿,有事求我相助,答应护我周全,也算是我的同伙,唉——”他不胜其烦的叹息一声,道:“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天下哪有这样的同伙,遇到两位真是倒霉!” “呵呵!” 文桂恍然之余,尴尬一笑。 赖冕虽然疑虑难消,却也只得收起杀心,道:“有于野作保,且罢。” “我也相信于师弟的为人,有他作保,断无大碍,以后还望赖道友多多关照!” “哼,柯兆、匡宁已死,只怕与鄂安难以交代……” “料也无妨,依我之见,如此这般、这般……” 片刻之后,各怀鬼胎的三人达成一致,然后尝试施展遁法,相继穿过石壁往上遁去。 晨色朦胧。 山谷中,冒出三道人影。 散开神识看去,黑龙潭已远在数十里之外。 置身于弥漫的晨雾之间,吹着清凉的山风,不管是于野,还是文桂、赖冕,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而各自无意耽搁,飞身而起…… 两个时辰之后。 三人来到一片山林之中。 黑龙潭之行,可谓惊险重重,如今脱困而出,不免要找个地方休整一番。 于野坐在一截突起的树根之上,背后的树干足有丈余粗细,高耸的树冠参天蔽日,置身所在异常的幽静。 文桂与赖冕,分别坐在几丈之外。 两人虽然相互猜疑,且来历不同,企图各异,却意外成了同伙。 因为于野作保? 又担保什么了? 于野抬眼掠过四周,暗暗摇了摇头,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又一手拿出灵石扣入掌心,一手拿出两枚玉简凝神查看。 黑龙潭之行有凶险,也有收获。 灵石、丹药、法宝也就罢了,他更为在意的还是功法。或者说,天府门御灵堂的功法。翻看申豹的遗物,他找到一篇《御灵术》与一篇《炼灵术》。 《御灵术》与御兽诀相仿,其中记载着诸多妖兽,以及噬荆貂的习性、嗜好,还有专门的祭炼与驱使之法。 噬荆貂,又名噬灵兽,群居、嗜杀、善斗,喜好吞噬灵气与法力,尤其喜好寄居灵脉深处,却因灵气浓郁的缘故而难以召唤,便以琉玉盏的奇特灯光召集驱使,等等。 于野举起右手,咧嘴微微一笑。 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中指,分别套着一个御兽戒与两个御灵戒。 御兽戒中,存放着他抢来的大块灵石。两个御灵戒,一个收纳着他的六翅金螈,一个收纳着七八十头噬荆貂。若是将这群灵巧机敏的怪兽收为己用,岂不是多了一伙聚众斗殴、寻找灵脉、破除阵法禁制的帮手? 而《炼灵术》,自称源自妖修,效仿飞禽走兽与万灵之神异,乃是淬炼肉身、锻造筋骨的一种法门。 又何谓妖修,功法中语焉不详,只说妖物通灵,而自修法门,诸如灵蛇、野狐此类,却大道同源而万法归宗。总之也是仙修的一种,无非途径各异罢了。 而那把沉重的长剑,乃是妖修之剑,为陨铁玄金打造,不畏水火、斩杀阴阳,更有开山碎石的万钧之猛…… 两日后。 三人从静坐中醒来。 升龙岭之行有五个去处,黑龙潭、卧虎滩、天神寺、百狐窟与飞仙谷。依照行程,黑龙潭之后,前往天神寺,最终抵达飞仙谷与鄂安等人碰头。 而天神寺是个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只知道位于东北方向,远在两三千里之外。 至于何去何从,赖冕懒得过问。他只想早日找到归元,请求红衣女子饶他性命。而让他最为恼怒,也是最为无奈的便是于野,有关归元的下落,始终一问三不知。 “于师弟,动身吧——” 没有其他人在场,文桂变得善解人意。他查明了大致去向,与于野含笑示意。 …… 傍晚时分。 三人从远处飞来。 却见群山环绕之间,出现大片的谷地。 而愈是往前,雾气愈发浓。数十里过后,忽见孤峰突起。竟是一座占地十余里的山峰,孤零零的矗立在空旷的谷地之中,却又环绕着重重雾霾而难辨端倪。 三人放慢去势。 行至近处,可见雾霾笼罩的的孤峰高达数百丈,却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形同一座巍峨的高塔耸立在寂静与荒芜的天地之间。 而孤峰之巅倒是颇为平坦,如同层层石阶拱卫的巨大石台。石台当间,则是矗立着数十根石柱。每根石柱均有丈余粗细、十余丈之高,虽已风蚀斑驳、破损不全,却自有一股神秘而又非凡的气象。 三人环绕着山峰转了几圈,落在山巅的一处石阶之上。 石阶的两旁,有十多位金丹、筑基修士在歇息,却一个个东倒西歪,神不守舍的样子。 这是不是天神寺? 文桂与于野换了一个狐疑的眼色,就近走向两位金丹修士。而不管他如何询问,对方什么也不说,只是伸手示意,又余悸未消般的连连摇头。 赖冕已有所发现,出声道:“两位,且看——” 于野循声看去。 两根高大的石柱之间,尚存一段横梁与残破的匾额,隐约可辨一个“天”字。虽然未见另外两字,却已断定此处正是要找的天神寺无疑。 文桂松了口气,笑道:“呵呵,是处古迹遗址,而青天犹在,真神难寻啊!” 他看似说笑,寓意深远。 于野有些好奇,道:“何为天神?” 赖冕抬脚走上两级石阶,昂首而立,自言自语道:“修仙者,不知凡几。而修至合体成仙者,却是万中无一。修至大乘境界者,更是寥若星辰。也唯有大乘境界之上者,方能不死不灭、踏转星河、纵横阴阳而无所不能,是谓天神!” 于野暗吁了口气,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天神,听起来不错,却也只是听听罢了,那遥远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这辈子若能修至元婴、或是化神境界,他已是心满意足。 便于此时,石柱之间有道人影一闪即逝。 “咦?” 文桂惊讶一声,飞身追了过去。 于野也是神色一动,与赖冕紧随其后……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神寺 石阶尽头,便是一排石柱。 而石柱与石柱之间,空空荡荡,哪怕前后左右,也是一眼通透,能够看到远处的山谷与天上的雾霾,却唯独没有见到之前的人影。 文桂停下脚步。 于野与赖冕也是狐疑不已。 幻觉? 总不能三人都出现幻觉吧? 文桂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看向台阶下方那群举止怪异的修士。于野、赖冕也似乎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瞥。片刻之后,三人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一排排高大的石柱。 石柱为白色玉石打造,一排九根,而纵横同为九根,九九八十一根石柱,静静矗立在孤峰之上。乍然一见倒也没有异常,却又透着莫名的诡异。 “这升龙岭的五个去处,均非寻常之地,既然辛苦寻来,总要探个究竟。且不说神器的下落,或有机缘也未可知!” “嗯,且看此地有何古怪!” 文桂想的是机缘与好处,赖冕则是疑惑难消。而看着两人挪动脚步,于野也抬脚跟过去。 正如所说,且就地探寻一二,但有发现,便是意外的收获。 两根石柱,相距三丈,上面架着横梁与匾额,显然是天神寺的门户所在。而如今什么都没有,来去畅通无阻。 转眼工夫,已走入天神寺。 而面对林立的石柱,与通透的空旷,三人抬头张望,犹自好奇不已。 一处古迹遗址而已,仅剩下一堆柱子,四下里什么都没有,却为何吓得那帮修士神不守舍? 便在此时,一阵雾气飘来,像是雾霾随风吹落,天地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于师弟……?” 文桂正在张望之际,禁不住呼喊了一声。 “何事?” 于野与赖冕在两丈之外冒出身影。 文桂松了口气,却又是微微一怔。 双方近在咫尺,他缘何没有看见?是他眼花了,还是神识成了摆设? 而不仅如此,情形似乎更加诡异。 弥漫的雾气之中,高大的石柱也没了? 于野与赖冕已同时察觉异常,各自的脸上露出谨慎之色。 文桂摆了摆手,提醒道:“切莫远离,以免失散……” 说着他挪动脚步,慢慢往前走去。而分明记得数尺外有根石柱,此时竟然空无一物。 “咦?” 他惊咦一声,继续寻觅。 于野与赖冕跟在他的身后,也是诧异不已。 几丈过后,什么都没有。十余丈过后,依然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重重的雾气袭来,一时难辨东南西北。 于野的心头一紧,停下脚步。 赖冕更是果断,掉头便走,催促道:“此乃阵法幻境,快走——” “哎呀,我便知有诈!” 文桂猛一跺脚,转身便跑。 于野正要追赶,再次停了下来。 十余丈外,文桂与赖冕已是双双止步而茫然四望。 于野瞪大了双眼。 重重的雾气,忽然消散了许多,就此远望,荒野无际、群山延绵,还有一轮白色的月亮挂在天上。 而天神寺呢? 那数十根石柱好像从未出现,已连同古寺的遗迹,与耸立的孤峰,尽皆消失无踪! “唉,真是晦气!” 文桂后悔不迭,道:“天神寺乃是上古遗址,必然残留阵法禁制,早该有所料及,不想还是自投罗网!” 而纵是后悔,已为时太晚。踏入古寺的那一刻,便已深陷禁制幻境之中。 赖冕沉默片刻,道:“他人尚能走出此地,也许你我脱困不难!” 他指的是之前遇见的金丹、筑基修士,若是一群小辈能够走出天神寺,此地的幻境便也不足为虑。 “嗯,所言有理!” 听到如此一说,文桂放下心来,精神大为振作,扬声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上古的禁制幻境有何高明之处!” 置身所在,是片土坡。不远之外,一条小径伸向远方。 恰是月光如水,夜色静谧。 文桂与赖冕就近查看片刻,奔着小径走去。 于野却在徘徊不定。 土坡上,竟然长满了青色的野草,伸手采摘草茎轻轻一掐,鲜嫩的汁水透着熟悉的田野味道。远处的荒野之间,同样是草木萋萋的景象。 真实乎,幻境乎? 曾经的天神寺,好像才是虚幻的存在。眼前这明月、夜色、荒野,竟然如此的真实。 而既然真实与幻境难辨,又该如何脱困? “于师弟——” 文桂在召唤。 于野走下土坡之时,又微微皱起眉头。 修为倒是完好无损,却好像封在体内而无从施展?此外,神识也仅能抵达百丈之远。此时他,俨如一个凡人。所幸手脚的力气尚在,源于江湖道门的身形步法也依然矫健轻盈。 “于师弟,你的修为是否无碍?” 文桂见于野走近,很是关切的询问道,而他的话语声不再激扬,显然是有所焦虑。 于野带着凝重的神情摇了摇头。 “呵呵!” 文桂忽然轻松一笑,很是庆幸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你我三人的修为均遭禁制,公平啊!” 詹坤继续大步往前。 于野翻着双眼,无言以对。 显而易见,文桂与赖冕同样施展不出法力神通,却又怕他的修为安然无恙,故而在暗暗的焦虑担忧。如今三人的状况相仿,倒是不用相互猜忌提防。 “那是……” 赖冕抬手一指。 于野与文桂凝神看去。 朦胧的月色下,可见数里之外有片林子。而林边的空地上,竟然坐落着几间石屋。 “那是凡俗间的宅院,不会有人出没吧?” 文桂很是意外,又觉有趣道:“呵呵,纵有山民出没,也无非幻听幻觉罢了。你我见怪不怪,则其怪自败!” 三人加快脚步。 修仙者的道心坚固,不怕所谓的幻听幻觉。而但有所见,也算是一桩奇遇。 须臾,幻境便在眼前。 竹林环绕之间,是片平坦的空地。紧挨着竹林的便是三间石屋,却关门闭户,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而石屋的墙壁上,挂着兽骨、兽皮等物。几丈之外还有锅灶与水盆,可见盆水中倒映着天上的月光。 “啧啧,不愧为上古禁制,幻境栩栩如真!” 文桂与赖冕站在石屋门前,他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于野则是走向锅灶,看向灶下的灰烬。 文桂自诩见多识广,提醒道:“于师弟,切莫动手动脚,一旦触动禁制,大祸临头也!” 便于此时,屋后的竹林突然簌簌作响,紧接着冒出一位壮汉,竟低着头直奔屋前的三人走来。 赖冕默默观望,神色戒备。 于野悄悄后退几步,已是如临大敌。 文桂倒是不以为然,含笑摆手道:“幻境异象,不必理会……” 而他话音未落,林子里又接连蹿出几位汉子,或带着斗笠,或伸手遮面,相继匆匆而来。 “哼!” 文桂很是笃定般的冷哼一声,道:“幻听幻觉,见怪不怪……” 一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不声不响的抬手劈出一道寒光。 “其怪自败……” 文桂尚在自言自语,已是吓了一跳,却依然盯着来人,不相信幻觉成真。而对方的五官神情,两眼的杀气,以及手中的短剑,无一不是真真切切而如假包换。他顿时脸色大变,惊叫道:“不是幻觉,是圈套,敌袭……” “砰——” 一道寒光劈中他的胸口,差点劈碎他的道袍,强悍的力道更是让他窒息,他顿时收脚不住往后退去,“喀嚓”击穿屋门而直接滚入屋内。 而赖冕同样未能幸免,转眼之间已陷入围攻之中。他倒是早有防备,挥手划出一道剑光。一阵“锵、锵”金戈交鸣,四道人影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于野已转身离地蹿起。 不管幻境、或幻觉,他是概不奉陪,且冲出重围,逃命要紧。 而离地不过两丈,一缕寒风迎面扑来,随之一道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强大的威势竟然令他胆战心惊。 于野人在半空,无处躲避,他心头一横,双手扯出一把长剑横扫而去。 “轰——” 一声巨响,犹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于野的去势受阻,猛然坠落在地,不由得脚下踉跄,双臂巨震、虎口撕疼,他紧紧抓着长剑横在身前,咬着牙强行站稳脚跟。 一道人影落在四五丈外,也是身形摇晃,有些狼狈不堪,手中的一把黑色短剑犹在“嗡嗡”炸鸣。 “赤离——” 于野一眼认出对手,禁不住大吼一声。 偷袭之人,正是赤离,却满脸愕然,难以置信道:“你的长剑从何而来,竟然挡住我的魔剑……” “砰——” 又是一声炸响,破碎的屋门闯出一位老者,手中同样挥舞着一把长剑,怒气冲冲道:“七杀门安敢欺我,杀——” “扑通、扑通——” 一群汉子正在围攻赖冕,恰见文桂现身,阵势顿时一乱,被赖冕抬脚踢飞两人。 “住手——” 赤离急声大喊。 攻守双方顿时分开,赖冕与文桂并肩而立,另外六人救助同伴,却依然环绕四周而杀气腾腾。 “赤某只为于野而来,且求两位道友袖手旁观,每人奉上一万块灵石,如何?” 赤离再次出声,却提出一笔诱人的交易。 “哦……?” 文桂恍然大悟,道:“之前在天神寺外所见,想必便是赤门主的弟子。你为了对付于野,倒是煞费苦心!”他与赖冕换了个眼神,又道:“此地是生是死,不为外人知晓,一万块灵石呢……” 赖冕不置可否,一张黑脸没有任何变化。 赤离抬脚走了过来,不无得意道:“幸亏我留下弟子守在天神寺外,功夫不负有心人呐。而这幻境自成天地,虽说脱困不易,而只要避免四处走动,便也没有凶险,堪称设伏偷袭的好所在!”他简短道明原委,带着诱惑的口吻又道:“事关魔门恩怨,与他人无关。且求两位行个方便,改日我另行重谢!” 文桂迟疑片刻,伸手道:“拿来——” “呵呵!” 赤离爽朗一笑,抬手抛出一个纳物戒子。 文桂一把抢过戒子,意外道:“啧啧,两万灵石一块不少,既然他言而有信,赖道友……?” 赖冕依旧不吭声。 赤离再无后顾之忧,他就此转身,一手背后,一手持剑,冷然笑道:“于野……” 第三百六十章夏至 月光下。 于野执剑而立。 赤离站在三丈之外,身后是他的八位金丹弟子。 而文桂与赖冕,则是站在破碎的屋门前,各自拿着一个戒子,忙着分割刚刚得到的两万块灵石。晶光闪闪的灵石,远比血腥的拼杀更为诱人。 夜色,依然那么寂静、神秘。只是响起的话语声,使得眼前的幻境变得残酷而又真实。 “于野,此前你倚仗鄂安与天机门的庇佑,便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可谓是大错特错。今日你已陷入天神寺幻境,休想再次逃脱。而本人心慈手软,不妨送你一条生路。我不管你与神机子有何渊源,只要你交出七杀剑诀,来日便是我魔门的长老,与我共享幽冥仙缘。如若不然,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赤离的一番劝告,倒也发自肺腑,却又威逼利诱,急于得到七杀剑诀。 于野却是默不作声,仿佛迟疑不决,也好像是真的怕了,在权衡着最后的抉择。 凭修为,他不是元婴高人的对手;拼拳头,他依然打不过赤离与他的八位弟子。而他不会交出剑诀,哪怕身陨道消,魂飞魄散,他也永远不会低头! 更何况,他并非孤立无援! “轰、轰——” 便于此时,遥远之外突然传来几声闷响,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动,屋后的竹林也是阵阵摇晃,抖落的竹叶随风飘散了一地。 “咦,发生了何事?” 文桂与赖冕分割了灵石之后,抬脚走了过来。 赤离虽然愕然不解,而他没有忘了正事,急忙提醒道:“两位且慢……” 文桂却是脚步不停,并冲着阻拦的魔门弟子瞪了一眼。他与赖冕走到于野的身旁,这才抬眼远望,狐疑道:“赤门主,你先到一步,应该熟悉此地的状况,那响声……” 怪异响声,突然没了。 月夜,重归寂静。 赤离唯恐发生意外,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我虽先到一步,却怕难以脱身,便一直未敢远去。天神寺的幻境有何古怪,我也一无所知。” 文桂伸手指着石屋,又道:“既然如此,赤门主怎会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设伏呢?” “此地与幻境的生门相距里,有草木、土丘遮挡,且无人居住,便于设下埋伏,故而……” “无人居住?” “幻境而已,虽真假难辨,却终为虚幻,怎会有人出没呢,两位道友——” 赤离应答之际,再次提醒道:“本人与于野的恩怨,事关重大,今日务必有个了断,请回避……” 文桂含笑点了点头,似乎心领神会。 而赖冕自有主张,打断道:“我不管你与于野有何恩怨,也无意过问。而我只想离开此地,只想知道你说的幻境生门位于何处。” “这个……” 赤离的眼光掠过身躯高大的赖冕,满脸奸笑的文桂,以及持剑而立、凛然无畏的于野,他的神色稍作挣扎,继续说道:“生门,乃是天神寺的入口,也是幻境的退路与生路。据我研修上古禁法获悉,生门应该位于初入幻境之处……” “带路——” 赖冕抬手一挥,不容置疑道。 “你……” 赤离始料不及,恼怒道:“我乃一门之主,且要事在身。赖道友,你岂可如此无礼?” 谁想赖冕更加蛮横,冷冷道:“哼,门主又怎样?你也不过一元婴修士,而我结识的元婴高手,遍布九方十八郡,谁敢在我面前放肆?何况我陷入此地,乃是你赤离之过,我让你带路离去已是宽容大度,你岂敢在此耍弄威风?” 赤离似乎后知后觉,羞怒交加,叱道:“而你拿我好处,却背信弃义……” “呵呵!” 文桂笑了笑,道:“赤门主稍安勿躁,我二人绝非背信弃义之辈。而拿你好处,与离开此地,也并不相左呀?” 赤离怔怔片刻,突然怒气消失,示意道:“且罢,随我来——” 他带着一群弟子转身往前走去,却又举起手指晃了晃,大声道:“我有言在先,于野他休想逃脱,谁若帮他,生死相见!” 文桂连连点头,像是应诺,又像敷衍,与赖冕随后而行。 于野也收起长剑,背着双手,看着天上的明月,跟着众人往前走去。 再次见到赤离,着实出乎所料。他为了得到七杀剑诀,竟然如此的不择手段。而眼看着双方的拼杀在所难免,谁想转念之间形势逆转。 这便是有同伴照应的好处,不管各怀鬼胎也好,胡搅蛮缠也罢,总算帮他摆脱了一回凶险。 而强敌仍在,凶险并未远去! 一行十数人离开了石屋子,循着田野小径奔着来路走去。 三、五里的路程,转眼及至。 赤离带头走上一片土坡,示意道:“天神寺的生门,应该便在三十丈方圆之内。” 土坡,遍地的青草,以及四周的荒野,与之前一模一样,正是众人初入幻境的落脚之地。 而赖冕在土坡上转了一圈,质问道:“生门何在?” “这个……稍候片刻!” 赤离散开神识看去,又就地寻觅一番,而莫说三十丈方圆,便是百丈之内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变得焦急起来,道:“天神寺幻境存在久远,阵法禁制或已变化,两位在此慢慢找寻,必然有所发现……” “哼!” 赖冕冷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却怕骗不了人。倘若赖某难以脱困,谁也休想离开此地!” 他的话语中带着要挟之意。 “咦?” 赤离惊咦一声。 “嗯!” 文桂趁机点了点头,附和道:“赤门主务必找到生门,不然……” “不然如何?” 赤离怒了。 为了在天神寺设置陷阱,他不仅耗时良久,而且被迫拿出两万块灵石,结果猎物已触手可及,偏偏碰不得、也惹不得,他反而成为了过错一方,并且遭到威胁与恐吓。 他抬手抓出一把黑色的短剑,气势汹汹嚷道:“说的好像是我陷害两位,而一切与我何干?即使没有我赤离,难道你赖冕、文桂便不会踏足此地?而我已拿出两万灵石,足以表达诚意,两位岂敢讨巧卖乖,当我软弱可欺不成?” 他的八位弟子纷纷飞剑在手,摆开了搏杀的阵势。 而赖冕也是满脸怒容,恶狠狠道:“哼,你以为人多势众,便可蛮不讲理、为所欲为?” “哎呀,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般何苦哩,我呸——” 文桂急忙出声劝解,却又冲着双手啐了一口,挥臂扯出一把长剑“砰”的杵在地上,无奈道:“没有生死输赢,便没有道理好讲。于师弟,灵石回头分你一半,且联手大战魔门——” 这一刻,赤离终于确认上当,他脸上露出一抹狠色,寒声道:“既然本人也走不出此地,三位便留下陪葬……” “轰、轰、轰——” 便在剑拔弩张,大战即起之际,沉闷的响声再次传来,脚下的土坡猛然一阵摇晃。而且响声一次一次逼近,起初仿若远在百里,转瞬已相隔千丈。 双方顾不得动手,一个个循声看去。 千丈之外,群山起伏延绵。而山脚的丛林之间,突然涌出成群的人影,并发出一声声的惊叫。 “轰、轰——” 响声再次传来,却愈来愈近。土坡的震动也愈发猛烈,几近令人难以立足。 而头顶的明月已然消失,惟见乌云横生,狂风大作,天地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之中。 “啧啧,这幻境过于真实!” 文桂惊叹一声。 他话音未落,一群人影越过荒野而来,竟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还有人冲着这边喊道:“邻村接应,且去暂避一二——” “呵呵! 文桂更为惊奇,道:“竟然奔着你我而来,真的假的……” 赤离却是脸色微变,悄悄摆手示意,唯恐他的弟子轻举妄动。 赖冕凝神观望,也是难以置信。 于野同样诧异不已。 他也见识过幻境、幻象,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动静。风云变幻倒也罢了,关键是成群的人影,怕不有上百之多,且活灵活现而极其真实。 转眼之间,人群已涌上土坡,为首的汉子拎着一把砍刀,气喘吁吁道:“可是胡家村的乡亲,我乃元汉,代元家村父老,感谢各位前来接应!” 赤离恰好首当其冲,转瞬已陷入人群之中,他慌忙藏起手中的魔剑,敷衍道:“嗯嗯,各位乡亲辛苦啦!” “哈哈!” 自称元汉的汉子性情质朴,爽朗笑道:“也不辛苦,每岁夏至,难免折腾一回,千百年来莫不如是!”他与族人招了招手,吩咐道:“不敢失礼,快快见过胡家村的好汉子!” 一百多位男女老幼,虽然惊魂未定,疲倦不堪,却还是冲着赤离、文桂、赖冕、于野等人举手道谢。 元汉又吩咐族人就地歇息,转而带着焦急与兴奋的神色抬头远望。 山坡上,聚满了人。喘息声、哭泣声,一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于野与文桂、赖冕换了个眼神,彼此依然都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这群元家村的山民,麻布服饰,装扮简单,便是手中的砍刀、棍棒也颇为粗陋,却一个个眉清目朗而相貌纯朴。 一群活生生的人! 眼前的所见所闻,并非虚幻。无论男女老幼,均为有血有肉的真人! 这究竟是幻境,还是来到另外一片陌生的天地之中…… 第三百六十一章 神 “轰、轰——” 沉闷的响声,再次传来。 元家村的族人们惊魂未定,又是一阵慌乱。 “轰隆隆——” 便在此时,千丈之外的山峰突然崩塌一个豁口,乱石飞溅之中,冒出一巨大的黑影。 与此瞬间,乌云翻卷的半空中“喀嚓”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宇,照亮了土坡上的众人,也照亮了巨大的黑影,竟是一个壮汉,高达三十余丈,腰间围着兽皮短裙,袒露的四肢异常粗壮,并且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元家村的山民们倒是镇定,而人群中的一伙修士却是大吃一惊。 “那是……” 赤离惊愕莫名。 “西山之神,天神!” 元汉双眸炯炯,神色振奋。 文桂与赖冕等人只管瞪着双眼,一个个屏息凝神而恍若陷入梦幻之中。 于野,也是意外不已,却又难以置信。 天神? 这世上,真有天神? 而若无天神,又何来天神寺? “锵——” 又有响声震彻四方,竟是那么的高亢、悠扬,且振聋发聩、夺人心魄。 响声未绝,雷电闪烁之间冲出一道长长的身影,竟是鹿角牛首的怪物,遍体覆盖着黑色鳞甲,并四肢挥舞、摇头摆尾,随之风云变幻,无上威势霍然笼罩天地, “那是……” “东山蛟龙,真龙。这位兄弟,你竟一无所知……” “哦,当然知道,只怪兄弟胆小!” 赤离不敢多问,元汉也顾不得追究。土坡上的众人,不管凡俗,还是修士,皆昂首张望。 于野暗暗握紧双拳,一时不敢眨眼。 龙? 一头黑色的真龙? 他体内的蛟丹,修炼的功法,身上的龙甲,皆与龙有关。而有生以来,他终于亲眼见到了真龙。 那金戈之响,震慑天地的吼声,便是龙吟! 而难得一见的天神与真龙齐齐现身,接下来又将发生什么? 只见黑龙裹挟着雷电之威、风云之势,直奔群山之间的高大人影扑去。而被称为天神的壮汉昂首而立,猛然发出一声长啸,身上更是金芒闪烁,所爆发的威势瞬即化作狂飙横扫八方。 元家村的男女老幼急忙抱作一团,便是元汉也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唯有一群修士不明究竟,仍然直挺挺的杵在原地。 “呼——” 呼啸声中,一阵狂风骤然袭来。 赤离与文桂、赖冕竟抵挡不住,连连后退。八位魔门弟子更为不堪,一个个连滚带爬飞了出去。唯有于野趁机趴在地上,虽然形状狼狈,却躲过了狂风的侵袭,并不忘双手抱头抬眼张望。 “嗷——” 龙吟未绝,长啸回荡。 飞沙走石之中,一道金色的人影拔地而起,正是那位天神,竟挥拳砸向扑来的黑龙。“砰、砰”铁拳重击之下,黑龙攻势受阻,数十丈的身子猛然卷动,死死缠住人影,并张牙舞爪疯狂撕咬。眼看天神便要落败,不想他伸手抓住黑龙的脖子奋力一甩。黑龙的身躯颤抖扭曲,禁不住倒卷着飞上半空。而天神踏脚虚踏,闪身冲入云雾之中,又是一阵猛烈的嘶吼与电闪雷鸣,双双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之中…… 与此瞬间,淅沥的雨水飘散而下。 尚在观望的众人顿时回过神来,或是起身,或是搀扶,或是喊叫,场面更加的混乱。 “山妖来了,快走——” 元汉大声召唤,并催促族人逃离此地。 赤离不明究竟,急于询问,又怕遭到质疑,禁不住带着求助的神色看向文桂、赖冕。双方虽然相互猜忌、相互算计,而相对于陌生之地的陌生之人,还是同为燕州修士的冤家对手更为熟悉几分。 而文桂与赖冕,仍是满脸的愕然。 山妖来了? 于野从地上爬起,他看着飘落的雨水,与慌乱的人群,也是匪夷所思的样子。 什么是山妖,莫非更加的可怕? 而天神与黑龙刚刚远去,又来了山妖,这上古之地,一点也不安宁啊! “各位兄弟,是否同去?” 元汉带着族人离去之际,回头大喊一声。 文桂与赖冕这才看向赤离,彼此之间忽然变得极为默契,异口同声道:“同去、同去——” 不用多想,山妖必为凶悍之物,与其留在原地等待大祸临头,不如跟着元家村的族人暂避一二。何况幻境的生门已难以找寻,唯有随机应变而另寻他途。 众人涌下土坡,奔着数里外的群山跑去。 于野跟着跑了几步,身上已被雨水浇透。体内的法力难以施展,他这个金丹修士与凡人没有分别。恰见一位老汉步履蹒跚,他急忙伸手搀扶。 雨夜中,人影纷乱。 须臾,越过荒野,抵达一处山脚下。 元汉熟悉路径,吩咐就此上山。 而雨水渐大,山路难行。 于野搀扶的老汉已是难以支撑,他索性将人背起来,又顺手抱起一个孩童,依然是健步如飞。 山高百丈。 临近山顶处,有个偌大的山洞,不仅遮风避雨,也足以容得下数百人。 于野在洞内放下老人与孩童,伸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位高大的汉子冲他点了点头,赞赏道:“兄弟,你很是不差!” 是元汉,此人看似鲁莽,却粗中有细,竟然在留意一群修士的举动。 于野笑了笑,转身走开。 赤离、文桂、赖冕等人先到一步,守着洞口。 此时,雨停了,风云也散了,一轮明月静静悬在天上。 赤离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山妖,倒是虚惊一场!” “非也!” 元汉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他的砍刀,粗壮隆起的肌肤挂着水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便听他沉声道:“东山龙,西山神,北山妖,南山魈,古来有之,绝非妄谈。” 赤离趁机道:“愿闻其详。” 又有十多个壮汉走了过来,也是刀棒在手而神情戒备。 “每岁夏至前后,蛟龙现身兴风作浪,却难敌天神之威,总是大败而逃。而一时没了威慑,山妖与鬼魈便趁机作乱,我等只得四处躲藏,真正的凶险也即将到来!” “哦——” 赤离恍然大悟,却又惊讶道:“元兄,这是……” 十多位元家村的汉子忽然举起刀棒,竟然将他与一群修士围了起来。 元汉举起砍刀横在胸前,冷冷道:“据说前段日子有群贼人闯入天神山地界,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而各位衣着与口音有异,又不知本地风俗,想必是来意不善,便不用走了!” “啊……” 赤离始料不及。 他没想到眼前的莽汉如此精明,竟为一群修士设下了圈套。 “咦?” 文桂惊讶一声,道:“所言何意,又待怎样?” 于野暗暗摇了摇头。 这地方有名字,天神山。 而所谓的贼人,十之八九便是抢先一步闯入此地的燕州修士,或与山民发生争执,最终双方大打出手。而修士虽然施展不出法力神通,却也远胜凡夫俗子,一旦无所顾忌,必然造下杀孽。 正如文桂,他根本未将一群山野村夫放在眼里。而本该入乡随俗,他又岂敢放肆! “请各位交出利刃,道明来历,由各村头人商议之后,再行发落。不然……” 元汉微微晃动着膀子,手中刀光闪烁,沉声又道:“不然,你我唯有一战!” “砰——” 文桂竟然扯出长剑重重杵在地上,挑衅般的笑道:“呵呵,老夫的利刃便在此处,有本事拿去——” 元汉好像不知真假,往前走去。 于野忙道:“慢着……” 元汉身高臂长,已伸手抓住剑柄。 文桂果然没有撒手,他存心在找麻烦。 “老人家,何故出尔反尔?” “你没有本事,怪谁何来?” “我怕伤你……” “哼……” 竟被凡人耻笑他年迈体衰,岂有此理,文桂的双手猛然用力,便要强行收回长剑。而长剑来回摇晃,依然抓在元汉的手里,他顿时恼羞成怒,趁势轮转剑锋劈了过去。 “嘡——” 一声炸响,剑锋与砍刀对撞。 文桂只觉得双臂巨震,剑柄脱手,脚下踉跄,身形摇摇晃晃。 而元汉已是长剑在手,轻轻上下掂量,好奇道:“嗯,这把铁剑有三百斤重,或也不差!” 文桂脸色僵硬,尴尬莫名。 赤离与赖冕等人面面相觑,也是意外不已。 便如所说,来自天府门的妖修长剑,足有三百斤的分量,而拿在元汉的手里竟然轻松自如。倘若他的力气如此惊人,寻常的修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于野本想阻拦,悄悄后退两步。 他是怕文桂欺负这群无辜的山民,谁想自找难堪的另有其人。 嗯,看走眼了! 而踏入天神寺幻境以来,各自遭遇接连不断,如今已是眼花缭乱,又哪里分得清真实与虚幻。 “吼、吼——” 山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利而又怪异的吼声。 元汉的脸色一变,他丢下砍刀,举起长剑,冲着左右吩咐道:“山妖来了,务必守住洞口,那孽畜胆敢侵犯,只管拼死一战!” 十四五位汉子虽然沉默不语,却脸色刚毅、神情坚定,一个个跳出洞口,就地摆出拼命的阵势。 文桂与赖冕、赤离等人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于野打量着洞内洞外的情形,趁机出声道:“各位,切莫袖手旁观,救人也是救己,来吧——” 他挥臂扯出他的长剑,大步走到元汉的身旁。 元汉大为意外—— “兄弟……” 于野微微颔首,便想慷慨陈词,借机打消此前的误会,却听对方说道—— “兄弟,你的铁剑来自何处,看着不差,送给我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长夜 元汉夺取了文桂的长剑,又看上了于野的长剑,而与对待文桂不同,他唤了一声兄弟,强夺,也变成了强行赠送。 这位元家村的头人,最终如愿以偿。 头人,领头之人,与族老、或长者不同,唯有年轻力壮的强者,方能成为村里的头人。却更像是狼群的狼王,凭借着强壮、悍勇与担当,一心一意庇护着他的族群。 于野送出了长剑。 虽不舍得,却也没有迟疑。或许是他的坦诚打消了元汉的猜忌,文桂、赤离等人也暂且摆脱了尴尬的处境。或者说更大的凶险即将来临,双方不得不同仇敌忾而共赴危难。 “吼、吼——” 怪异的叫声愈来愈近。 山洞内,聚集着元家村的男女老幼,相互依偎、神色惴惴, 洞口处,站着二十多人。 元汉与一位族人各持一把长剑,默默关注着山下的动静。 十多位青壮汉子严阵以待。 赤离、文桂、赖冕、于野,以及八位魔门弟子,虽也各持短剑,而不管是身高、个头,还是威武的气势,皆远逊一筹。 在天神寺的幻境之中,修士与凡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究竟是幻境中的真实,抑或真实中的虚幻? 不过,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 “吼、吼——” 吼声逼近,草木倒伏,碎石滚动,“嗖”的蹿出一道黑影。 虎? 一头白色的猛虎,形状诡异,身长两丈,巨齿獠牙,直奔洞口前的众人扑来。而它刚刚离地,突然凌空飞起,竟被一只大手抓着尾巴,猛的抡起一圈摔在石头上。 “啪——” 血肉迸溅,凶猛的白虎当即毙命。 与此刹那,月光一暗,“呼”的风声大作,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砰”的落地,大山随之微微震动。 于野,以及赤离、文桂、赖冕,无不是瞪大双眼、惊愕莫名。八位魔门弟子更是骇然失色,连连后退,一个个躲到了山洞里。 元汉与他的一群族人也是面露惧色,却昂首挺胸、屹立不退。 十余丈外的山坡上,多了一个怪物,足有五六丈之高,遍体黑毛,相貌丑陋,四肢粗长,獠牙外卷的大嘴“吼吼”有声,继而瞪着闪光的双眼,摇摇晃晃冲着山洞的众人走来。 这是山妖? 太吓人了。 即便修为无碍,长剑在手,也抵挡不住如此高大、凶猛的山妖! 于野震惊之余,禁不住后退两步。 他并非胆小畏缩,而是从未见过山妖,也不知如何对付,更不愿白白的送死。或许只有暂避一二,之后再行计较。 却听元汉沉声喝道:“元家村的兄弟,随我拼死一战!” 一群元家村的汉子在他的带领之下,竟齐齐往前踏步,虽然仅有一步,却坚决无畏、视死如归! 于野微微动容。 他于野与燕州的修士没有牵挂,能够轻易退却。这帮汉子却不敢后退,因为身后便是族人,便是血脉至亲,便是元家村得以传承永续的所有一切。 “吼——” 山妖似乎察觉到了杀气,嘶吼一声扑了过来。其势头之猛、来势之快,竟在山坡上卷起一阵狂风。 元汉不躲不避,猛然飞身跃起,竟达丈之高,手中的长剑“唰”的劈出一道寒光。他族中 的兄弟不甘示弱,或前蹿、或飞扑,或挥刀、或抡棒,奋不顾身般的拼死强攻。 山妖却是横冲直撞,双臂疯狂乱舞。 元汉首当其冲,“砰”的被树桩般的手臂横扫出去,又“砰”的撞上石壁,“扑通”摔落在地,张嘴喷出一股热血,却依然死死抓着长剑而怒目圆睁。 而他的族人下场更为凄惨,便听“砰、砰”作响,一道又一道人影凌空乱飞,有的骨断筋折,有的头破血流,有的直接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山洞内响起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成群的妇孺老幼涌了出来,只为抢救亲人、只为生死同在。 “吼、吼——” 山妖昂首嘶吼,亢奋异常。 杀戮即起,元家村的灭族厄运已然降临。 元汉咬牙猛啐一口,持剑而起,双眸血红,道:“死战……” 一腔铁血未尽,三寸气概尚在,纵然阖族尽灭,惟拼死一战! 而此时此刻,另有一群人僵在原地。 于野与赤离、文桂、赖冕,以及八位魔门弟子,怔怔站在洞口前,一时进退不得,又不知所措。 没有修为神通的加持,谁也不是山妖的对手。是就此远去,还是留下来陪着元家村的山民送死? “走——” 赤离当机立断,催促他的弟子们远离险地。 文桂与赖冕更是见机得快,抬脚蹿了出去。 却有人不走,找死呢? “于师弟……” 于野没有理会文桂的呼唤,而是走向元汉,伸手将他挡在身后,转而孤身面向茫茫的夜色。 咦,他施展不出神通,如何对付山妖,莫非…… 文桂已蹿出去二十余丈远,禁不住回头观望。赤离也是心存疑惑,脚下放慢了去势。 却见高大的山妖已离地跃起,犹如一块小山般的砸向山洞。而于野依然在守护着元汉与元家村的妇孺老幼,他的身躯显得极为弱小,却又挺直腰杆昂然而立。眼看已是在劫难逃,他突然抬手祭出一道光芒。 “轰——” 便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凶悍强大的山妖已仰面朝天滚下了山坡。 而诡异的光芒倏然一变,化作一头六翅的怪兽,“呼呼”卷动狂风,转而冲天飞起。 “吼、吼——” 山妖顺着山坡滚落数十丈之远,猛的翻身跃起,紧紧盯着天上的怪兽,发出一连串的怒吼声。 “那是……” 赤离愕然道。 赖冕已停下脚步,意味不明道:“那是他豢养的灵物,六翅金螈!” “哼……” 赤离哼了一声,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自言自语道:“我早已断定东林城外的那人是他,如今怪兽现身,只等他施展七杀剑气,便再也休想否认……” “呵呵,于师弟倒是沉得住气!” 文桂松了口气,道:“妖螈虽也寻常,而修至六翅者极为罕见,可惜尚未大成,不知能否对付山妖……” “吼、吼——” 山妖吃亏之后,已盯上了金螈,怒吼了两声之后,突然飞身蹿起。 六翅金螈尚未飞上半空,一条粗壮的手臂横扫而来,竟被“砰”的砸在身上,顿时歪歪斜斜栽下半空。 山妖偷袭得手,趁势猛扑过去。 于野正在山洞前观望,脸色微微一变。 山妖一蹿数十丈高,极其的凶悍与强大,倘若相互纠缠,金螈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而一旦失去他最后的倚仗,元家村的山民难逃此劫。 于野急忙催动神识,又伸手捏着嘴角打了一声呼哨。 金螈栽落之际,已察觉凶险,猛然转身,奋力扇动翅膀。山妖迎头扑来,“砰、砰”遭到巨翅连击,又逢余威已尽,被迫往下坠落。而金螈却已凶性大发,随后扑打撕咬。便于此时,一声呼哨响起。金螈稍作迟疑,转而振翅飞起,趁势掠过荒野,不慌不忙的飞向远方。 “吼、吼——” 山妖坠落在地,瞬即咆哮而起,甩开大步一蹿数十丈,在茫茫的夜色中追赶而去…… 片刻之后。 山妖与金螈已消失无踪。 而山洞内外,与山坡上,众人仍在凝神远望,皆余悸难消。 天神与黑龙的较量,虽也惊天动地,却没有山妖与金螈的拼杀来得曲折凶险,可谓千钧一发而生死旦夕,一百多条人命差点葬身此地! “呼——” 元汉喘了口粗气,丢下长剑,冲着于野深施一礼,动情道:“兄弟,大恩不言谢,而此情此义,我元家村必将铭记千秋万代!” “不敢当,元兄言重了……” 于野急忙摆手。 元汉却踉跄着瘫倒在地,嘴角溢出一抹血迹。 一群老人、妇人围了过来,急于救人,又不得其法,哭泣声再起。而另外十几个壮汉也是东倒西歪,皆状况不堪。 “呵呵!” 一位老者从远处返回,面带笑容,两眼闪亮,伸手抓向地上的长剑。 文桂,念念不忘捞取好处。 “砰——” 于野一脚踩住剑柄,怒道:“干什么?” “我的剑……” “出手之物,岂容反悔?” “我并未抢夺……” “你趁人之危,有失磊落!” “而这……” “救人!” 文桂看着地上的长剑,又看向满脸正色的于野,气得他一甩袖子,嚷嚷道:“赤门主,救人——” “嗯嗯,我正有此意!” 赤离性情孤傲,往日里根本瞧不上文桂,此时竟然言听计从,与他的弟子们吩咐道:“拿出丹药,救治乡亲——”他眼光一瞥,又冲着于野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而我赤离有容人之量,于兄弟……” 于野转身走开。 洞口的另一侧,散落着几块石头。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 十余丈的山坡,一片狼藉不堪。那头白虎的尸骸,早已成了烂泥。而魔门的八位弟子在赤离的吩咐下,纷纷拿出丹药为元汉等人吞服。见到族人得到救治,元家村的男女老幼渐渐安静下来。 “你若祭出两头猛兽,或能除掉山妖,又为何留有一手,莫非是在提防赤离?” 有人传音。 是赖冕,独自站在两丈之外,他问话之际,仍在抬眼远望。 于野摇了摇头,道:“金螈嗜血成性,难以驱使,倘若双双丢失,岂不是悔之晚矣!” “哦,金螈固然野性难驯,却结伴已久,你留下其一,是怕引诱山妖远去的那头金螈一去不返?” “嗯!” “你为何冒险救下那群山民?” “幻境之内真假莫测,你我又人地两生,若有元汉的相助,也许找到出路不难……” 第三百六十三章上古之境 长夜,终于过去。 清晨时分,众人离开了藏身的山洞,陆续抵达山脚,再循着田野小径,一路往西而行。 元汉与他的兄弟吞服了丹药,接驳了伤骨,昏死的也被救治苏醒,虽然各自依然带伤,却已能够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 返回元家村。 元家村的山民遭受数日惊吓,早已疲倦不堪,无不想着返回家园,重归往日的安宁。 而于野以元汉等人伤势未愈为由,提出随行护送。元汉非但没有拒绝,反而邀请他去元家村盘桓几日。于野趁机道明身份,说是游历四方的修行者,意外闯入天神寺,却绝无冒犯之意。元汉恍然大悟,称呼于野、文桂、赤离、赖冕等人为巫者。 何为巫者? 巫者,通神也。乃是一群擅医道、懂占卜、识天象、辨阴阳,舍己度人的修行者。其中本领高强者,呼风唤雨,搬山倒海,降龙伏虎,如同天神一般无所不能。而巫者的最高境界,便是神! 依着元汉的说法,巫者,与修仙者相仿。而仙道的尽头,又是不是神道呢? 一行人数众多,且妇孺老幼行走缓慢,直至夜色再次降临,堪堪走出数十里的路程。而元汉倒是松了口气,说是翻过前方的山梁,便可抵达元家村。 是夜。 荒野上点燃篝火。 元家村的族人们相聚歇息。 于野与文桂、赤离、赖冕等人,则是守在十余丈外的山坡上。各自看着跳动的火光,听着孩童的歌谣,仰望着天上的明月,面对着无边的夜色,一时恍如隔世而心绪莫名。 “你我所见,绝非幻境!” 赖冕有感而发,话语肯定。 一旁的赤离、文桂点了点头,皆深以为然。 “此乃上古之境,或为禁制封存,或自成天地,或意外遗落至今,一时虚空错乱,你我误入其中。” “典籍记载,天有九重,以虚空为界,一旦虚空错乱,则天地颠倒而时光逆流。岂非是说,你我回不去了?” “唯有找到禁制的生门,否则休想离去。” “哼,生门何在?” “事出意外,我也不知。” “若非你设计陷害,我等岂有今日!” “你……呵呵!” 赤离与文桂没说几句,争吵起来,他本想发怒,又微微笑道:“此乃通神之地,必有机缘。倘若难以离去,我与于野携手开创魔门,于兄弟——” 于野与赖冕相邻而坐,手里扣着一枚玉简。 他在查看《御灵术》。 御灵戒收纳着八十头噬荆貂,喜好吞噬灵气与法力禁制,自然也喜欢吞噬灵石。而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他又岂肯耗费灵石豢养一群废物。怎奈祭炼之法颇为繁杂,亟待详细参悟一番。 “于兄弟!” 赤离的唤声亲切。 而昨日生死相争,今日便称兄道弟? 于野放下玉简。 “你我在此招纳门徒、开创魔门,如何?” “你打得过元汉与他村里的兄弟?” “这个……” 赤离尴尬无语。 于野的嘴角一撇,道:“比拼力气,你远逊一筹,论忠诚悍勇,你一无是处。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招纳门徒、开山立派?” 他并非冷嘲热讽,而是说的实情。 昨晚已见到了元汉等人的身手,不管是力气,勇猛,还是搏命的血性,皆远胜于燕州的修仙者。而失去修为的加持,所谓的修仙者只是一群凡夫俗子。 文桂忽然想起什么,道:“元汉所说的贼人,想必是我燕州的同道,不知人在何处,若是相遇……” 赤离忙道:“切莫相遇,不然难脱干系!” 文桂点了点头。 赤离稍作忖思,又道:“当务之急,设法返回燕州。于兄弟,你我的恩怨暂且放在一旁,而你豢养的金螈……” “慢着!” 于野出声打断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若非你蓄意相欺、屡次加害,所谓的恩怨从何而来?” “呵呵,不说此事!” 赤离干笑一声,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 文桂像是看破他的心思,低声道:“于师弟豢养的异兽,不止一头哩。” “哦?” 赤离若有所思。 于野闭上双眼,继续参悟他的御灵之术…… 天神山的夜,极为漫长。 所幸一夜无事。 晨雾中,元汉已带着族人翻过山梁。他拄着长剑停了下来,喘着粗气道:“于兄弟,且看——” 于野背着一位老汉走上山梁。 山梁过去,山路平缓。老汉挣扎着落地,冲他感激一笑,在一位妇人搀扶下往前走去。 就此远望,十余里外的山坳上出现一座座草屋,且树木茂盛,溪水环绕,薄雾袅袅,一派山野田园景象。 “那是我家,元家村,哈哈!” 元汉的笑声爽朗,自豪与亲切之情溢于言表。 “嗯,好地方!” 于野由衷称赞一句,却忽然有些妒忌。 他也有家,于家村。 而那个遥远的山村,已随着他的尸骨埋葬在岁月的深处。 “啾——”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叫。 转眼之间,一头怪物穿云破雾而来,继而巨翅扇动,摇头摆尾,很是兴奋的在天上盘旋环绕。 “嘿!” 于野咧嘴一乐。 那是六翅金螈,引走山妖之后,怕它迷途难返,谁想它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于兄弟——” 元汉与族人们抬头张望,他知道金螈与于野有关,却又不明究竟,唯恐再次遭遇妖物的侵袭。 “元兄勿忧,那是小弟豢养的灵物!” 于野分说之余,嘴里发出一声唿哨。 金螈尚在天上高飞,听到哨声,猛然收拢双翅,风驰电掣般俯冲急下。山梁上的众人只觉得狂风扑面,无不骇然失色,而眨眼之间,风声消散,怪物无踪,只有于野高举着右手,神秘而又高深莫测的样子。 “哈哈,于兄弟竟有降龙伏虎之能!” 元汉释怀大笑。 于野连连摆手。 降龙伏虎,乃是天神的本事。他一个金丹修士,彼此天差地远。 翻越山梁而去。 须臾,众人来到一处山坳之上。 旭日高升,薄雾淡淡,树木掩映,房舍错落,溪水潺潺,生机浓郁,一处风景优美的山村。 而元汉的伤势未愈,却忙碌不停。他找了三间草屋,以供来客落脚歇息,接着又要安排吃食,表达款待之情。于野念他辛苦,婉拒了他的好意,与一群同伴寻至草屋,自行安顿下来。 三间草屋位于村子东头的山坡上,临近溪水,坐拥原野,远观群山。 赤离等人连遭变故,也是心力交瘁,难得栖身之处,遂各自歇息。 于野走到溪边的老树下,就此盘膝而坐,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参悟御灵术与炼灵术。 御灵术,与噬荆貂有关。 而炼灵术,乃是淬炼肉身、强大筋骨的妖修法门。此地与燕州不同,便如元汉与他的族人,没有强悍的体魄与过人的力气,休想抵挡妖兽的侵袭。倘若他于野难以返回燕州,妖修的炼体之术无疑便是他保命与生存的手段。 “于师弟——” 文桂与赖冕走到一旁坐下。 于野点了点头,道:“暂缓几日,再说不迟!” 文桂与赖冕换了个眼色,心领神会道:“但愿元汉乐意相助,为你我指明一条生路。” 元汉,乃是寻找生路的唯一指望。而他刚刚返回村子,伤势未愈,又诸事繁忙,唯有安心等待。 不过,文桂与赖冕似乎有所变化,凡事喜欢找于野商量,并甘愿听从他的吩咐。也许是想借助他的金螈抵御强敌,也许是想倚仗他与元汉的交情而摆脱困境。总而言之,唯利是图、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 临近正午。 元家村的几位妇人送来吃食,再次被于野婉拒。山里人过活不易,又何必为了一群远离烟火的修士糟蹋东西呢。 午后时分。 于野与文桂、赖冕在树荫下吐纳调息,赤离坐在几丈外的草屋门前。八位魔门弟子,则是占据三间草屋安歇。 “呼——” 文桂悠悠吐出一口浊气,道:“怪哉!此地气机浓郁,却驳杂不一,这般吐纳下去,只怕是有害无益!” 一旁的赖冕感同身受,道:“气机过于混杂,修炼事倍功半。” 于野慢慢睁开双眼。 他也察觉气机异常,而体内并无异状。非但如此,气海充盈,修为进境顺利,便是青萝也是轻松愉悦的样子。 “呵呵!” 赤离笑了一声。 三人回头看去。 便听他说道:“此乃上古之境,气机源自混沌,其中不仅有灵气,还有魔气与妖气。而加以淬炼,倒也无妨,于兄弟……” 他话语一缓,又道:“此地魔气天成,机缘难得啊!” 于野知道他话有所指,未予理会,却独自翻着双眼,默默陷入沉思之中。 气机之中,竟夹杂着魔气与妖气?而他之所以没有异状,应该是青萝的缘故。她来自七杀魔门,乃是真正的魔修,当然喜欢魔气,且多多益善。 而妖气呢? 或与蛟丹有关,吸纳妖气入体之后,已自行炼化…… “叮叮当当——” 便于此时,村子西头的高岗之上,突然传来一阵砍刀敲击的响声。刺耳的响声极为急促,使人禁不住心烦意乱。 文桂愕然道:“出了何事?” 忽见一个壮汉冲出草屋,竟是元汉。他一把推开搀扶的妇人,伸手举起长剑,扬声喊道:“贼人入侵,各家随我杀贼——” 赤离弄不清状况,意外道:“如此荒僻之地,何来贼人?” 于野忽然心头一沉,急忙起身跑了过去。 文桂已是恍然大悟,无奈道:“唉,怕什么、来什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为所欲为 山坳东南,一条河水环绕而去。 河水,依然清澈见底,两岸的草地,还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而这日的午后,山坳上突然一阵混乱,紧接着二十多个汉子涌到河边,皆挥刀舞棒、如临大敌。为首之人乃是元汉,他拎着长剑,有些气喘,却两眼圆睁而神色凝重。 不过,这伙壮汉之间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身着古怪的丝质长衫,手上套着几个戒子,而且头上束着发髻,相貌装扮与众不同。 是于野。 刚刚听说贼人入侵,他便跑了过来。 而贼人何在? 河水过去,乃是大片的田野,里之外,乃是通往远方的河谷与山梁,却为丛林遮挡而看不分明。 忽听头顶之上传来喊声:“元汉大哥,贼人来了——” 村口矗立着几株老树,树冠之上有个精瘦的汉子在登高瞭望。 果不其然,喊声未落,里外的河谷中已冒出几道人影,继而成群,接着愈来愈多,且个个身形矫健,如同群狼般的直奔山坳扑来。 “于兄弟……” 元汉面对山妖尚且不惧,此时他的嗓音竟然有些颤抖。 于野有心安慰,又摇头作罢。这一刻,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一丝惊讶与苦涩的神情。 所谓的贼人,足有三四十位之多,皆身着道袍,燕州仙门的服饰装扮。不出所料,那正是先前抵达天神寺的燕州修士。而其中竟然有他认识,却又不愿见到的一个人。 而在元汉看来,于野与贼人的装扮没有分别。这位于兄弟的真实来历,已然真相大白。猛兽之险尚可应对,人心之险却是防不胜防。倘若贼人里应外合,元家村大难临头也。 “于兄弟,你害我——” 元汉的话语中透着绝望的恨意,转而扬声喝道:“此乃元家村,来人止步!” 成群的修士已陆续抵达河边,本想着越河而过,却见对岸守着二十多个壮汉,于是纷纷停了下来。 为首之人是位老者,带着冷漠而又威严的神情叱道:“尔等缘何拦路?” 他看向人群中的于野,抬手一指,道:“小辈,我记得你,天机门的于野,莫非是你蛊惑这帮山民与我为敌?” 于野面对元汉憎恨的目光浑若不觉,举手道:“冠前辈,幸会!” 老者,竟是冠义,天同门的元婴长老。而既然鄂安与应龄、平阳子外出寻找神器,见到此人便也不用感到奇怪。 “本人误入此地,承蒙元家村收留,奉劝各位就此止步,切莫惊扰凡俗乡亲!” 于野说到此处,躬身一礼。 见他帮着元家村说情,使得元汉有些意外。 “哦……” 冠义拈须沉吟,似乎迟疑不决。 他身后的一群修士七嘴八舌道—— “那头怪物何在……” “什么怪物,六翅金螈……” “仅有四翅……” “另外两翅尚未长成,却是六翅金螈无误……” “不错,前日见到金螈大战山妖,以为是本地奇观,谁想金螈引走了山妖之后,又原路返回。冠长老猜测金螈受人驱使,便一路寻来,不会与他有关吧,咦……” 于野皱起眉头,又添几分无奈。 金螈引走了山妖,却也引来一群燕州修士。而一头庞然大物飞在天上,且动静甚大,若被冠义发现,他必然跟踪而来。 正所谓,得失相伴,祸福相依,天下从来没有白捡的便宜。 正当此时,村口又冒出十多人,分别是文桂、赖冕,以及赤离与他的八位弟子。 “赤门主?赖道友?” 冠义认出赤离与赖冕,举手打了声招呼。 赖冕微微颔首致意,而他与文桂依然站在远处观望。 赤离则是带着弟子冲下山坳,直接越过河水,跳上了对岸,老友重逢般的喜道:“冠长老,别来无恙!” “嗯,幸会!” 冠义知道这位魔门之主的来历,淡淡寒暄一句,道:“赤门主,我有事请教!” “六翅金螈?” “赤门主知道妖物的下落?” “呵呵,于野豢养的灵物……” 赤离倒是善于奉承,直接出卖了于野。 “呸!” 于野暗啐一口。 先是赖冕、文桂知道他的底细,如今又是赤离与冠义。而只要走漏半点风声,他所隐瞒的一切便成了公开的隐秘。 “不!” 却见冠义看了于野一眼,摇头道:“我听说西山有一灵药,名为长生草,凡人食之,可延寿一百五十岁。此药若是炼丹,必有延年益寿的奇效。而我等久寻不得,赤门主愿否出手相助?” “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灵药?” 赤离难以置信道。 众所周知,仙道,也是长生之道,怎奈寿元与修为境界相辅相成,使得多少修仙者因为耗尽寿元而抱憾终身。若有益寿延年的丹药,其用处可想而知。 “且罢!” 冠义见赤离不似说谎,伸手指向元汉等人—— “尔等山野莽夫,世代居住于此,必然知晓长生草,即刻与老夫上山采药!” 元汉却果断摇了摇头,道:“我等从未听说过长生草,各位休得无故挑衅!” “哼!” 冠义冷哼一声,道:“南山的山民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那位乡亲何在,请他当面对质!” “没了!” “没了?” 冠义没有答话,他身旁的弟子出声道:“几位粗鄙的山民打伤我同门弟子,自寻死路。尔等若是不识好歹,必将步其后尘。” “啊……各位果然便是那伙贼人……” 元汉已是愤怒难抑。 冠义却懒得啰嗦,不容置疑道:“那汉子听着,速速带人上山采药!” “我元汉已有言在先,恕难从命!” “哼,胆敢抗命,老夫便将这村子夷为平地!” 元汉猛地举起长剑横在胸前,怒目圆睁道:“各位胆敢踏过河水半步,我元家村一百二十八位父老乡亲必将血战到底!” “呵呵!” 冠义面露讥笑,挥手喝道:“各家弟子随老夫进村,抓住妇孺老幼,不怕这伙莽汉不就范,过河——” 元汉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两眼更是冒着火星,他抬脚往前一步,沉声道:“我元家村大难当前,我元氏子弟唯有决死一战!” 这位山里的汉子,勇武、忠诚,刚烈、无畏。奈何他与他的兄弟伤势未愈,又众寡悬殊,为了族人的安危与血脉传承,他不得不拼死一战。而他的决死雄心与豪言壮语,并未放在一群修士的眼里。 已有人迈向河水,眼看大战即起。 便于此时,于野突然往前两步,一把将元汉与他的兄弟拦在身后,然后厉声叱道:“退——” 却没人后退。 即使冠义也是大袖一甩,便要飞身越水而过。 “砰——” 光芒一闪,狂风骤起,水浪迸溅,两个已踏入河水的金丹修士猛的倒飞而去。其中一人口吐污血,当即昏死不醒;另外一人则是被拦腰咬住,继而被一头巨翅怪兽带到了半空之中。 众人大惊,慌忙后退。 冠义愕然道:“六翅金螈?于野……” “哼!” 于野昂首而立,双眉倒竖,面带杀气,凛然出声:“谁敢踏过河水半步,生死自负!” “你……” 冠义脸色变幻。 “啊——” 一声惨叫传来,两截尸骸坠下半空。而那头丑陋狰狞,且极为凶残的六翅金螈依然气焰炽盛,高高盘旋,巨翅鼓荡狂风,随时随刻都将冲下来展开一场血腥的猎杀。 在场的修士,虽修为高强,却难以施展,只能任由妖物的肆虐而束手无策。 冠义恨恨不已,抬手叱道:“于野,你竟敢与我为敌,主动挑起仙门恩怨,便不怕师门降罪,便不怕事后我找你寻仇?”他又看向赤离与赖冕,道:“赤门主、赖道友,你二人必然与那小子相熟,又是他的长辈,岂能容他吃里扒外?” 赖冕没有吭声,默默转身离去。 “长辈?” 赤离摇了摇头,尴尬道:“他对我这个长辈,从无半分敬意,如今倚仗妖物,更是目中无人……” 言下之意,他也对付不了于野。 “哼,无非倚仗妖物而已,又岂敢为所欲为!” 冠义不甘罢休,自言自语,忽又看向左右,低声吩咐道:“我等只为灵药而来……” 他话音未落,身旁有人抬手一挥。 与此瞬间,凭空冒出一道道黑影,竟是噬荆貂,快如闪电般的奔着于野与元汉等人扑来。 文桂尚在观望,失声道:“哎呀,麻烦了……” 来到此地的修士之中,竟有天府门御灵堂弟子。而上古之境,修为神通无用,猛兽便是最为强横的存在。倘若为数众多的噬荆貂发动强攻,仅凭金螈根本守不住小小的元家村。而一旦有山民落在冠义的手里,只怕于野再无回天之力。 “砰、砰、砰——” 忽然冒出一群噬荆貂,于野也是脸色大变,却已来不及多想,挥手祭出另外一头金螈,并急急发出一声唿哨。 或许已忍耐许久,金螈现身的刹那,巨翅扑打、嘴咬足抓,强行挡住了十余头噬荆貂的攻势。余下的噬荆貂前仆后继,依然凶猛异常。恰好天上的金螈俯冲急下,又是一阵疯狂的撕咬虐杀。 于野抓出一把短剑,示意元汉后退。 元汉又岂肯后退,带着他的兄弟死死守在岸边。 只见狂风大作,血肉迸溅,清澈的河水已变得污浊不堪,而成群的噬荆貂与金螈犹在撕咬、搏杀。便在双方混战之际,几道黑影突然扎入地下。与此同时,两道剑光破风而出,直奔两头金螈急袭而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兄弟 噬荆貂钻入地下,企图借助土遁之术冲入村子,而村里尽为妇孺老幼,后果不堪设想。 剑光,来自冠义。而一旦他偷袭金螈得手,不仅是于野,便是元汉也失去倚仗,小小的山村必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而天地禁制之下,冠义他如何施展飞剑法宝? 剑符! 冠义的修为同样遭到禁制,他祭出的乃是剑符! 而符箓之内嵌有法力,只需稍加驱使,便可施展,或许威力不再,却是行之有效的偷袭手段。 异变突起,生死胜败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于野的念头一闪,左手抛出一枚玉符,右手扔出一沓符箓,并转身蹿上山坳而扬声大喊:“文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玉符出手刹那,一道剑光激射而去,“砰”地挡住了偷袭的剑光,“轰”的一声双双消散在狂风之中。 果不其然,禁制的缘故,元婴剑符威力已折损六成,却足以挡住偷袭,也使得金螈毫发无损在。 他扔出的一沓符箓,来自蕲州仙门,为他数十年的积累,竟然再次派上了用处。符箓的威力虽然仅剩两成,却也禁制乱飞、火光闪烁,使得噬荆貂遭到惊吓。两头金螈的气焰大涨,趁势追杀撕咬。 文桂尚在村口观望。 他知道六翅金螈极为强悍,尤其在这上古之境,乃是横行一方的存在,有此倚仗的于野当然能够为所欲为。他没想到冠义带着天府门御灵堂的弟子,成群的噬荆貂同样令人忌惮。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于野为了庇护元家村的山民,竟不惜与冠义翻脸成仇,主动挑战数十位仙门高手。 那小子素来行事谨慎,今日缘何这般莽撞? 助他一臂之力? 赖冕已溜之大吉,文某也该走为上策。 文桂见于野呼救,好像没听见,悄悄后退两步,便要转身离去。不料眼前“砰”的土石迸溅,竟从地下蹿出一道黑影。他不及躲避、也无暇计较,抡起手中的短剑怒劈而去。“噗”的血光一闪,一头噬荆貂竟被他拦腰劈成两截。 “文师兄,多谢!” “呵呵,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听到感谢的话语,文桂只得摆了摆手,大义凛然的样子,却又左右张望而脚步迟疑。 “砰、砰——” 接连又是几头噬荆貂冲出地下,元汉带着两个兄弟及时赶来,一阵刀剑齐下、棍棒挥舞,转瞬之间已将猛兽尽数砍翻在地。 于野招呼一声,又急急返回。 两头金螈犹在来回盘旋,腥风鼓荡不止。却再也见不到一头噬荆貂,仅有血红的河水之中的残碎尸骸见证着一场惨烈的杀戮。 而山坳一侧,元家村的汉子依然严阵以待。河水对岸,冠义等数十个修士则是被迫往后退去。 于野飞身落在岸边,悄悄缓了口气。 天府门御灵堂的弟子,仅仅召唤出二十余头噬荆貂,倘若再多几头,他与金螈虽然不至于落败,却也抵挡不住疯狂的攻势。若有一头凶兽冲向村里的妇孺老幼,一场更为残忍血腥的杀戮在所难免。 嗯,万幸! 却见冠义带人退到了百丈之外,又纷纷停了下来,并相互聚在一起,摆出一个据阵坚守之势。而片刻之后,其中走出九人,竟是赤离与他的弟子,奔着河边而来。 元汉举手示意,喝道:“止步!” “元兄弟,是我……” 赤离急着表明身份。 元汉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元汉没有临阵变节、首鼠两端的兄弟,滚开!” “呵呵……” 赤离尴尬一笑,道:“冠长老请我带话,若是元家村不肯帮他采药,便要帮着他找到天神寺,否则他不会离开此地……” “砰、砰——” 一时难寻对手,两头金螈落在河边,一边争抢着噬荆貂的尸骸,一边挥动巨翅而嘶嘶尖啸。 赤离急忙远远躲开,不忘喊道:“于兄弟,你毕竟来自燕州,三思啊……” 于野抬手一挥,两头金螈瞬间消失,他看着远去的赤离,与百丈之外的冠义等人,扬声道:“我不管各位何去何从,且以河水为界,谁敢逾越禁地,我必将翻脸无情!”他又冲着元汉点了点头,道:“元兄,留下两位兄弟守在此处,其他兄弟各去歇息养伤。只要我在元家村一日,便不容外人伤害村里的乡亲!” “嗯!” 一场灭族的劫难,暂且得以化解。元汉大松了口气,遂派出人手看守河界,清理尸骸,安顿族中的老幼,又邀请于野前往村里歇息。于野再次婉拒他的好意,独自坐在村口的老树下。他要紧紧盯着冠义的动向,以便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黄昏降临。 尚未看到日落的晚霞,沉沉的暮色已笼罩四方。一阵晚风吹来,倒也凉爽,只是血腥未散,远处依然杀机重重。 于野犹自盘膝而坐,而手里却多了一坛酒。 心绪纷乱,一时难以排解,也无人诉说,唯有借酒消遣。而辛辣的酒水入口,像是吞下一团火,愁绪未了,又添几多烦躁。 文桂与赖冕走到一旁坐下,各自嗅着酒香,也不免勾动心绪,莫名所以的样子,相继出声道—— “于师弟的藏酒,香味倒是诱人,不知味道怎样,何不邀我品鉴一二?” “于野,你所闯下的祸事不断,只怕难以善了!” 于野翻着双眼,很想转身躲开。而他还是拿出两坛酒,不情不愿道:“请吧——” 这两位说是同伙,却不是向他捅刀子,便是落井下石,偏偏他又摆脱不得,便如与狼同行,不得不时时小心、处处提防。 “嗯,好酒!” 文桂饮着酒,怡然自得。 而赖冕拿起酒坛嗅了嗅,却并未饮酒。只见他抬眼看向远方,继续说道:“赤离倒也罢了,天相门之外,各家对他多有猜忌。而冠义不同,他在燕州仙门颇有威望,如今他知道你豢养异兽,并且与你翻脸成仇,鄂安、应龄与天机门又岂肯容你!” 他的一张黑脸阴沉如旧,而他话语中似乎透着隐隐的杀机。 百余丈外的田野中,燃起几堆篝火。 那是冠义带着一群修士露宿野外,如其所说,若是找不到长生草,或是天神寺,他不会离开元家村。 于野放下酒坛,问道:“如何将冠义驱离此地?” 赖冕闭上双眼。 文桂吐着酒气,笑道:“呵呵,冠义等人抵达此地已有数月之久,他急于返回天神寺,遂四处逼问山民而乱造杀孽,却始终难寻归路,元家村便成了他唯一的念想,也是各家弟子最后的去处,你却要将他驱离此地,难啊!” “于兄弟——” 天色已黑,几道人影走了过来。 是元汉,喘着粗气,他忙碌至今,仍旧顾不上歇息。另外几个是他的兄弟,抱着酒坛、吃食与几捆木柴。 “有劳各位在此守夜,粗汤淡饭莫要嫌弃!” “不必见外!” 于野起身相迎。 文桂与赖冕跟着出声谦让几句。 元家村有此一劫,三人也难脱干系。 片刻之后,村口点燃了火堆,摆开了酒食,村里的男女老幼聚拢而来。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朴实的面容,元家村的族人聚在一处欢庆着劫后余生,哪怕凶险便在百丈之外,各自依然在尽情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还有不知忧愁的孩童拍着小手,歌唱着古老的歌谣…… 于野拿出他的藏酒分享,并与村里的老者一一致意,接着又与元汉等人畅饮,然后转身坐在老树下,悠悠眯缝着双眼,酒意微醺般的看着欢乐融融的场面。 数十年来,生死奔波不停,难得这般忘记修为、放下神通,沉浸在简单而又朴素的欢乐之中。 这一刻,他很想青萝现身歌舞一番,听她的青丝如萝,看她的风影旎旎,与她同享这梦幻般的上古之夜! 而若是不能驱离冠义,美好的梦幻终将化作泡影。 “呼——” 元汉拎着酒坛坐在一旁,大口喘着酒气,满脸通红道:“哈哈,于兄弟的酒,真是够猛、够烈!” 于野举酒致意,道:“好汉子不怕烈酒,却怕群狼啊!” “猛虎群狼,何所惧哉!” “而修士远比猛虎群狼更为凶险!” “哦……” 元汉看向远处的火光,脸上的酡红瞬即消退,他回头看向于野,道:“于兄弟,你是要离开元家村?” “我已如实告知元兄,我等乃是域外之人,一时误入此地而难寻归路,于是不良之徒为非作歹。我唯有带走那群修士,方能帮着元家村的乡亲远离灾祸。” “你所说的域外,莫非是天外?” “天外?嗯,大抵如是!” “而通往天外的去路,我倒是知晓一二,不过……” “元兄,快快讲来!” “传说天神山之巅,可达天外仙境,却也只是传说,真假不得而知。此外,天神山距此遥远,并有鬼魈盘踞不去,即便你寻至近前,休想攀上万丈之巅……” “且不管真假,也不管后果如何,我只问一句,元兄你愿否带路?” “这个……” “此事关乎元家村的安危,元兄万勿推辞!” “于兄弟,并非我有意推辞,而是我从未去过天神山,且容我与村里的长辈询问清楚之后再行答复,如何?” “嗯,我信元兄!” “兄弟……” 第三百六十六章田园 元汉答应带路前往天神山。 不过,他与他的兄弟们伤势未愈,尚需将养几日。再一个,他要记下长辈告知的路径,并将村里安顿妥当,方能安心远行。 而于野也答应元汉,在离去之前,依然由他守护山村的安危,当他离去之时,他将带走所有的修士,还乡亲们一个长远的安宁。 午后。 应为夏末时节,天上骄阳似火。 村口的树荫下,于野寂然而立。 赖冕站在他的身旁,依旧沉着一张黑脸。 山坳下的河水岸边,守着四个持刀的汉子。那是元汉的兄弟,夜以继日的在巡弋戒备 河水过去,便是大片的原野,可见氤氲的热浪之间走来两道人影,老者模样的是文桂,面白无须的是赤离。 赤离放慢脚步,走到河边停了下来。 文桂则是直接越河而过,他跃上山坳,与村口的于野、赖冕点了点头,然后举手示意。 只见赤离面露苦笑,道:“呵呵,一条河水,犹如雷池禁地,便是赤某人也不敢逾越半步。”他抬头看向于野,扬声又道:“听说你已找到天神寺,冠长老唯恐有诈,命你当面许诺,再由他酌情定夺。” 文桂摊开双手,无奈道:“冠义老奸巨猾,不肯听我劝说,你要他带离此地,难啊!” 他奉了于野的委托去见冠义,说是已找到出路,只要冠义不再侵扰元家村,便带着他一同返回燕州。而冠义却摆出长辈的派头,要于野当面向他恳求,并许下承诺,否则他绝不离去。 “哼!” 于野似乎早有所料,哼道:“赤门主,请你转告冠长老,七日后,我将由元汉带路,启程前往天神山。我并非求他应允,或逼他同行,而是给他本人与燕州同道一条生路。他若是执迷不悟,我定会让他悔不当初!” 他一席话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接着扬起下巴,又道:“传话去吧!” “呵呵,我这个传话之人,倒是不怕辛苦!” 赤离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文桂看向于野,意外道:“倘若文桂不肯离去,你又能如何?” 赖冕也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于野,你岂敢断定那天神山便是出路所在?” “倘若冠义不肯离去,两位帮我杀了他!” 于野轻描淡写道,又说:“而天神山有没有出路,我也不敢断定,姑且一试,总好过困在此地。” 文桂脸色一僵。 赖冕沉默不语。 于野耸耸肩头,奔着村里走去。 村子坐落在山坳之上,古木参天,草屋错落。偶尔山风吹来,暑热散去,树荫下颇为凉爽。 于野信步闲走。 前方的篱笆小院内,一对老夫妇在烧着锅灶,有酒香随风飘溢; 一株老树下,几个妇人在编制麻布、裁剪衣裳,还有小儿绕膝嬉闹,场面欢快而又祥和: 村里的水井旁,搭着凉棚,烧着炭火,随着铁器出炉,两个汉子抡锤“叮当”击打不停; 村子西头,一位老者在晾晒着药草,据说是村里的巫者,却已耳聋眼花而相貌苍老。许是察 觉有人走近,他颤颤巍巍站起身子,茫然道:“谁啊……”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本想问候一声,又怕有所惊扰,遂从一旁绕行而过。 对于元家村来说,他只是一个路人,来来去去,片尘不惊;而对于他这个过客来说,这座小小的山村,自给自足,远离尘世,风景秀美,宁静安逸,更像是他梦里的田园,可念可想,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唉—— 老者失落叹息一声,伸手拈着雪白的胡须,翻着布满阴翳的双眼,缓缓说道:“真当老朽昏聩颟顸,听不见、也看不见?这天地亘古恒今,又何须去听、何须去看。任凭朝花夕落,风起云散,一念生死、瞬息万年。且由天神踏天去,山,还是山,人,还是人……” 絮絮叨叨的话语,颠三倒四,云山雾罩一般,叫人听不明白。 于野拱了拱手,算是表达敬意,悄悄穿过林子,来到村子的西头。 此处有块山坡,林木环绕,四周幽静,视野开阔。 于野在林边坐了下来,抬眼远望,貌似悠闲,却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而心绪杂乱。 他与元家村的元汉等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而看着村里的妇孺老幼,便让他想到了于家村。倘若他袖手旁观,任由无辜遭到伤害,他与当年那个无能的小子有何不同,执着不悔的踏上仙道又有何用? 且不管幻境真假,也不论上古之境是否存在,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受难,他要帮着元家村摆脱困境! 而拯救元家村,又何尝不是一阵自救? 却正如所说,他目前的处境颇为艰难,得罪了冠义,已是后患无穷。而随着闯祸不断,麻烦愈来愈多,他反而少了几分顾忌,也许他早已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于野默然片刻,低头看向右手。 右手的两个御灵戒,一个收纳着六翅金螈,乃是他对付冠义的最大倚仗。另一个收纳着八十头噬荆貂,或将成为他又一得力帮手。而若想将其收为己用,务必重新加以祭炼。奈何他的法力修为难以施展,即便研修了相关的法门,依然难以着手祭炼这群猛兽。 于野举起戒子,凝神思索…… 六日后。 弦月升起,夜色朦胧。 于野,依然坐在村西头的山坡上。 有文桂与赖冕守在村口,虽然没有大用,却能盯着冠义的动向,使他得以分身忙于正事。 “嗖——” 寂静中,风声响动,一道黑影凭空而出,却直奔他张牙舞爪扑来。 于野猛然挥手阻挡。 “砰——” 他的左手未及阻挡,已被黑影一口咬住。他被强悍的力道扯得离地而起,急忙抬起右手,掌心抓着一滴精血,趁势划出几道禁制,“啪”的拍入黑影的头颅之中。黑影犹如遭到雷击,“扑通”趴在山坡之上,已是凶狠顿失,变成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心有余悸般地甩了甩左手,而一层细密的鳞甲安然无恙。他又挥袖一甩,轻声叱道:“孽畜,滚回去——” 眨眼之间,丈余长的黑影消失无踪。于野这才举起右手。 右手多了一个御灵戒,收纳着他刚刚祭炼收服的噬荆貂,虽然仅有寥寥的十余头,却是他连日不断尝试之下的所有收获。 施展不出法力修为,难以制服噬荆貂,唯有将它放出戒子,引诱攻击之时,强行抹去它主人的神识印记,再打入他于野的精血禁制。这个法子虽说极其笨拙,却也行之有效,只是逐一祭炼,过于耗时耗力。 “于兄弟——” 便于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是元汉,带着另外一个汉子穿过林子走来。只见他举着手中的一卷兽皮,示意道:“村里长辈为我绘了舆图,倒不虞途中迷路。明儿一早,我与元夏兄弟陪你前往天神山!” “两位的伤势如何?” “早已无碍!” “家中是否安顿妥当?” “已妥妥当当,兄弟你尽管放心。此图绘有天神山,已标明路径,请过目——” 于野询问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元汉是个守信之人,他并不担心。而所谓的舆图,乃是一张羊皮,有兽血绘制的图画,标注着奇怪的字符,他根本看不明白。 于野只得将舆图还给元汉,然后跟着兄弟俩返回村子。 夜色下穿村而过,抵达东头。 村口的老树下坐着两人。文桂拿着一坛酒在自斟自饮,赖冕则是闭目养神;不远处的河边点燃了火把,几个汉子在巡视戒备。 “于师弟——” 文桂见到于野,冲他举酒致意。 于野摆了摆手,问道:“赤离有无回话?” “一连数日,毫无动静!” “冠义他想干什么?” “此地山好水好,他已乐不思归,呵呵……” “哼!” 于野没有心思说笑,抬脚走到山坡上。 就此远望,百丈外火光熊熊,成群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半点想要离去的迹象。 元汉担忧道:“于兄弟……” 于野曾经委托赤离传话,要冠义带领燕州修士随他前往天神山,谁想对方竟然无动于衷,这是欺负他不敢翻脸呢! “元兄,明日启程!” “嗯!” 元汉与元夏告辞离去。 “呸!” 于野虽然佯作无事,却郁郁难消,恨恨啐了一口。 文桂与赖冕走到他的身旁,困惑不解道—— “明日前往天神山?” “冠义不肯离去,元汉又岂能甘心为你带路?” 于野的眉梢一挑,两眼中精光闪烁,道:“倘若我于野遭殃,两位也难有侥幸之理!” 他没头没尾的丢下一句,转身奔着村子西头走去。 “咦,他所言何意?” 文桂惊讶一声,道:“是他于野得罪冠义,关你我何事?” 赖冕抱起膀子,伸手托腮,沉思不语,他黑脸好像与夜色融为一体,叫人分辨不清也捉摸不透。 文桂怔怔片刻,恍然大悟道:“他是要沉舟破釜,孤注一掷啊。而为了一个小村子与一群不相干的山民,他何必这般拼命?” “与谁拼命?” 赖冕忽然问了一声。 “哦,莫非他……” 文桂欲言又止,禁不住脸色发苦。 第三百六十七 七月三 清晨。 雾霭淡淡。 文桂与赖冕站在村口张望。 一道人影穿过村子走来,身着道袍,年轻的相貌依然如昨,只是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抹浓重的倦色。 “呵,他说今早启程,却形迹鬼祟,天晓得他躲起来搞什么名堂!” 于野没有理会文桂的抱怨,径自走下山坳,与看守河界的几个汉子点头致意,飞身越过两丈宽的小河,然后就此停下了脚步,宽大的衣袖随着晨风轻轻摆动。 文桂与赖冕随后跟了过来。 不知从何时起,这两人已习惯跟在于野的身后。而每逢重大事项,于野也渐渐喜欢独自决断。他便像是一头孤狼,独自驰骋在凶险莫测的旷野之中。 “哗啦——” 两个高大的汉子趟过河水。 元汉与元夏,各自背着包裹,扛着长剑,脚步沉稳而神色坚定。 “七月初三,虽非吉日,却是良辰,动身吧!” 于野冲着两个壮汉上下打量,又看向静寂无人的村口,意外道:“此去路途遥远,为何村里无人送行?” “哈哈!” 元汉咧开大嘴豪迈一笑,道:“送行,意味别离。我兄弟俩虽是远行,却终将返回,为免家人伤悲,又何必多此一举!” 于野点了点头,道:“但愿此去顺利,两位早去早回!” 元汉已甩开大步,抬手示意道:“过了前方的山梁,往东而行,一个月内,或可抵达天神山!” 凡人的脚力,一日行程百里。而元汉、元夏与燕州的凡人不同,他力大惊人,走路飞快,一日足以走出两三百里。照此算来,天神山应该远在七八千里之外。 晨色依然朦胧,雾霭笼罩田野。 一行五人,就此往前。 不消片刻,一阵山风吹散了晨雾,并呈现出数十道人影,正是冠义与他带领的燕州修士。而赤离也随后现身,却与他的弟子远远躲在一旁。 “于野,你真的要前往天神山?” 冠义缓步走出人群,他相貌不凡,抬手举足尽显前辈高人的派头,而他说出来的话语却透着骄横与霸道。 于野伸手拦住元汉兄弟俩,又瞥了眼文桂与赖冕,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我已委托赤门主传话,而冠长老却迟迟没有答复,我不妨当面再次相告。据本地乡亲口口相传,天神山之巅可达天外,或为返回燕州的出路所在。念及燕州同道之义,与元家村兄弟的带路之情,请各位即刻离开此地,随我前往天神山!” “呵呵!” 冠义却拈须摇头,道:“乡野传闻,岂能当真,所谓返回燕州,也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待如何?” “与我当面起誓,此去找到出路则罢,如若不然,你必遭天谴而死无葬身之地!” “你……” 于野的脸色一僵。 修仙者,满嘴没有真话,却也不会轻易发下誓言。毕竟内外有别,欺人,尚可利己,而欺天,有损道境,没有半点好处。 何况又是天谴、又是死无葬身之地,谁肯这般恶毒的诅咒自己呢。 “哼,既然你不肯立誓,我岂肯信你!” 冠义竟然转身往回走去,气定神闲道:“各家弟子与老夫留在此地,且待于野前脚一走,后脚占了元家村,抓几个人上山采药……” “尔等安敢如此……” 元汉怒了,大吼一声举起长剑。 “且慢……” 于野出声劝阻。 谁料便在此时,他突然双脚踩空,立足所在塌陷下去,平地出现一个洞口。他急忙飞身而起,却被蹿出的两道黑影死死咬住双脚,猛的将他拖入洞口深处,随之一声唿哨响起,又瞬间戛然而止。 事发突然,不仅是元汉、元夏,便是文桂与赖冕也是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人群中冲出五位修士,皆短剑在手、面带杀气,一个接着一个扎入洞口之中。 不用多想,于野遭到了暗算。 冠义之所以守在此地,便是为了结网以待。 出手偷袭的五位修士必然来自天府门的御灵堂,之前虽然遭遇大败,而噬荆貂并未折损殆尽,不想今日一击得手。于野施展不出修为,突然陷入地下深处,在猛兽与五位高手的围攻之下,他已是凶多吉少。 “哎呀,快救于兄弟——” 元汉与元夏抡起长剑便要救人,却听文桂提醒道:“人在地下,如何施救?” “啊……” 元汉猛回过神来,虽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呵呵!” 有人笑了一声,是赤离,他与文桂、赖冕拱了拱手,幸灾乐祸道:“一个自以为是,又不识好歹的小辈,注定难以长久,可惜他的功法来历依然成迷……” 便在他惋惜之余,天上忽然传来尖厉的啸叫声,紧接着一阵狂风大作,两头怪兽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俯冲急下。他禁不住吓了一跳,带着弟子撒腿便跑。 六翅金螈! 若是在燕州,此情此景不值一哂。而上古之境,乃是妖物猖獗之地。遑论你是元婴前辈、还是金丹修为,根本不是猛兽的对手! 冠义尚在盯着洞口,等待着喜讯传来,谁料异变突起,他也是颇感意外。 按理说,于野落入陷阱、遭到围攻,已无暇召唤金螈相助,而两头妖物又从何而来?莫非那小子早有所料,提前留有后手? 转念之间,狂风扑面。 冠义抓出一把短剑奋力抵挡,便听“砰”的大响,一股凶悍的力道轰然而至,他禁不住短剑脱手而离地倒飞出去。 另一头金螈已冲入人群,巨翅扑打、獠牙撕咬、利爪猛踩,霎时血肉横飞而喊叫声响起一片…… 文桂惊得连连后退,却不忘伸手拉着元汉、元夏。 倘若元家村的兄弟俩遇险,于野铁定不会罢休。而他已陷入死地,又能否化险为夷…… 此时。 地下的黑暗之中。 于野落入洞口的瞬间,便疾坠而下,奈何两只脚依旧被死死咬住而难以挣脱,紧接着又是八九道黑影从四周冲来。 天府门的弟子竟然暗藏了十余头噬荆貂,尤其在地下深处,更为凶性倍增,哪怕是元婴高人也难以对付! 这是存心要他于野的性命! 所幸龙甲护体,倒也无妨! 而杀戮已起,总要有人死去! “扑通——” 于野摔在十余丈的地下深处,尚未爬起,成群的噬荆貂蜂拥而来。他挥袖一甩,身边忽然卷起一阵黑风,或者说是数十头被他祭炼的噬荆貂,齐齐现出而过于密集,竟在地下掀起一阵黑色的旋风,争先恐后般地扑向了自家的同类。他趁势抓出一把黑色的短剑往下劈去,两头噬荆貂终于松开了他的双脚。而他尚未缓口气,五道人影循着洞口从天而降。 天府门弟子? 找他报仇来了! 于野再次挥袖一甩而黑风大作,又是数十头噬荆貂冲了出去。 五位天府门弟子本想借机除掉强敌,不料反而陷入围攻之中。而围攻者竟是御灵堂豢养的噬荆貂,却已反目成仇而势若疯狂。五人手忙脚乱之际,又诧异莫名。对方何时藏有如此众多的噬荆貂,一时之间根本抵挡不住。 “呸!” 于野翻身跳起,恨恨啐了一口。 忙碌数日,再加上昨夜一宿,祭炼了八十头噬荆貂,便是为了应付今日的陷阱。也幸亏他未雨绸缪,否则他如何对得住元家村的信任与托付! 却见天府门一方的十余头噬荆貂在众多同伴的围攻之下已伤亡殆尽,几个仙门弟子犹在拼命摆脱围攻而奔着地上逃去。 于野挥剑一点石壁,借力飞跃而起,转瞬追上一人,“噗”的一剑扎入腰腹之中。他也不管对方的死活,强行掳取戒子,然后抬脚往下一踢,成群的噬荆貂顿时扑上来便是一阵疯狂撕咬。他稍稍借势继续往上,一剑接着一剑,“噗、噗”血光迸溅,惨叫声凄厉…… 不消片刻,头顶的洞口出现一片亮光。 有人影一闪即逝? 那是最后一位天府门弟子,竟被他逃了出去。 于野抓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脚下借力,“嗖”的冲出洞口。恰见天府门弟子已远远逃开,他腰身一转,倏然横掠五六丈,及时追到对方的身后,挥动剑光狠狠劈去。 侥幸逃脱之人,是位老者,五六十岁的光景,许是察觉凶险降临,自知躲避不过,也许是想为同门报仇,他忽然转身反扑,一剑插入于野的胸口。 “哈哈……” 绝地反击,意外得手! 老者喜出望外,放声大笑。而笑声未落,他又瞠目难耐。 于野尚未落地,短剑已插入他的胸口,却仅仅深入半寸,却再也难入半分。而他右手的短剑划出一道黑色的剑芒,老者的半截身子“噗”的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老者依旧茫然不解。 上古之境,修为难以施展,便是护体法力大为减弱,难以抵挡飞剑法宝的锋利。而那个于野,他为何刀剑不入? “砰——” 老者落在三丈之外,他好像看到了什么,黯然一叹,缓缓闭眼…… 于野飘然落地,手中的短剑滴血未沾。而他的道袍已是破烂不堪、污血片片,他的双颊、脖颈与手脚覆盖着一层青色的鳞甲正在缓缓消退。 “砰、砰”土石迸溅,一头又一头噬荆貂冲出地下,争抢吞噬着老者的残骸,并奔着不远处的人群扑去。 而天上狂风呼啸,两头六翅金螈在俯冲盘旋。每一次俯冲,都有人撞飞出去;每一次盘旋,都破碎的尸骸坠落。 有人在大喊—— “于野,我随你前往天神山……” 第三百六十八章 砥石 晨光晦暗。 草屑随风飞舞。 半空之中,两头怪物仍在盘旋撒野,尽其凶残嗜血的本性。 田野之上,一头头黑色的怪兽在四处乱窜。噬荆貂乃是仙门豢养的灵兽,且为数众多,本该横行无忌,却因金螈的存在而变得惶急无措。 曾经聚集的人群,已四散而去。 文桂与赖冕、元汉、元夏,也躲到数十丈外的树林中。 而冠义或许无处躲藏,他大喊了一声之后,与一群修士停了下来。 满地的血腥狼藉与汹汹的群兽之间,静静伫立一人。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拎着一把黑色短剑,犹自眺望四方,一脸的杀意浓重。 “于野,老夫着实不忍殃及无辜,答应随你前往天神山,快快收了你的妖兽——” 是冠义在请求罢战,听他又道:“天府门弟子找你寻仇,与他人无关。你若倚仗妖兽而借此发难,我等唯有周旋下去,还望你好自为之——” “嘿!” 于野沉默片刻,忽然讥笑一声,渐渐恢复常态,自言自语道:“江湖有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收起短剑,嘴里发出一声呼哨。尚在盘旋的两头金螈俯冲而下,惶惶无状的噬荆貂也飞快涌来。转眼之间,天地已是空空荡荡,仅剩下他伫立原地,还有一道道人影从远处的林间、草丛、水洼、石缝中冒了出来。 旭日,终于升起。 来自燕州的双方修士慢慢聚到一处。 没人提起刚刚过去的生死凶险,与不幸遇难的十多位仙门同道,只管各自看着晴朗的天光,感喟着田野的生机,以及生命的美好。 冠义也感叹了几声,无非天府门弟子擅自行事,不停劝阻,咎由自取,等等,好像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他依旧是前辈高人的派头,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老夫便陪着各位走一趟天神山——” 赤离凑到文桂与赖冕的身旁,带着无奈的口吻抱怨道:“我乃一门之主,不宜参与纷争,又要不偏不倚,着实难以把握!” 文桂附和道:“嗯,难啊……” 元汉与元夏紧紧跟着于野,见到他的身手,与他豢养的妖兽,以及他的有诺必践,兄弟俩对他是大为敬佩而深信不疑。 于野什么也没说,抬手一挥。 冠义所率领的燕州修士尚有三十位,再加上赤离与他的弟子,文桂、赖冕,还有元汉兄弟俩,一行四十多人穿过田野,翻上山梁,迎着旭日的方向而去…… 夜色降临。 山间,燃起篝火。 劳累一日的众人忙着歇息。 一日走了三百余里,虽然路程不远,却翻山越岭,道路崎岖,不管是修仙者,还是元汉与元夏,均已疲倦不堪。 元氏兄弟俩吃了干粮,便抱着长剑呼呼大睡。于野守在一旁闭目养神,赤离与文桂、赖冕则是陪伴在他的左右。冠义与他带领的修士坐在几丈之外。曾经相互算计的双方好像已握手言和,一路之上倒也相安无事。 “咕、咕——” 夜色渐深,远处来几声宿鸟的啼鸣。 于野神色一动,抬眼一瞥。 赤离、文桂、赖冕,以及冠义等人,不约而同的从静坐中醒来,便是元汉兄弟俩的鼾声也忽然消失。片刻之后,众人继续吐纳调息,鼾声再次响起,深沉的夜色也慢慢归于寂静。 于野却已无心入定。 他摸出几把灵石丢入两个御灵戒,然后拿起树枝拨弄火堆,眼神随着跳动的火光微微闪烁。 此去天神山,根本没有路,全凭元汉指引方向,见山翻山、逢林穿林、遇水过水。所幸众人身手矫健,一日竟也走出三百余里。倘若行程顺利,二十多日后便可抵达天神山。 而抵达天神山又将怎样,他也不知道,却别无选择,他不能任由冠义祸害无辜。 于野看向手上的御灵戒。 果不其然,与六翅金螈相比,噬荆貂更加喜欢灵石,也更加的贪得无厌,此时一道道黑影正在御灵戒中疯狂的争抢撕咬,刚刚扔进去的百块灵石转瞬一扫而光,而一头头噬荆貂依然是意犹未尽而又兴奋贪婪的样子。 八十头噬荆貂,一次吞噬百块灵石,一个月三千,一年便是三万。啧啧,便是拥有一座灵脉也养不起这群灵兽! 不过,早间摆脱陷阱,强迫冠义就范,噬荆貂倒是立下大功。 嗯,有功当赏! 于野的心头一软,又摸出一把灵石扔入御灵戒。 而冠义,身为元婴长老,即使鄂安都要敬畏三分的高人,他真的甘心低头认输、乖乖就范? 于野摇了摇头,翻手摸出一枚功法玉简…… …… 时光飞快,转眼半个月过去。 一处山崖之上,数十道人影怔怔四望。 脚下,乃是数百丈的深渊,一条大河横亘苍茫而滔滔不绝。百丈之外的河水对岸,同样是悬崖峭壁。 没路了! 冠义低头俯视片刻,气得一甩袖子,怒道:“元汉,你莫非成心要将我等引入绝地?” 若是修为无碍,他早已御风而去。而施展不出修为,他便是一个身轻体健的凡人。如今一道小小的断崖,竟然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不、不……” 元汉一边擦拭着满头的汗水,一边查看手中的兽皮,歉疚道:“仅凭族中长辈口述绘就此图,一时难辩分明,也怪我粗心,却绝无恶意……” “元兄!” 于野拍了拍元汉的手臂,示意他不必自责,转而冲着冠义说道:“冠长老,此地山高林密,途中出错难免,与其迁怒他人,不如设法寻找去路!” “哼,悬崖深壑,去路何在?” 冠义叱呵一声,又讥讽道:“除非你带头跳下去,却怕你没有这个胆子!” “哦……” 于野没有恼怒,往前几步,临崖而立,低头思索。 赤离、文桂等人急于寻找去路,七嘴八舌道—— “哎呀,山崖足有三、五百丈之高……” “这般跳下去,未必摔死,而伤筋动骨,难以幸免……” “若是骨断筋折,无异于死路一条……” “不如原路返回……”“说得轻巧,来去至少耽搁七八日,途中若有不测,后果更加难料……” “两位兄长!” 于野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元汉、元夏说道:“陨铁长剑过于沉重,不便攀援,暂且拿来——” 元汉与元夏没有迟疑,各自交出长剑。 于野将两把长剑收入戒子,又拿出两把短剑递了过去,然后冲着文桂、赖冕使了个眼色,道:“冠长老逼我跳崖,我当如他所愿——” “哎呀,岂能当真……” 文桂正要阻拦,于野已转身跳下悬崖。 众人急忙低头观看。 只见于野跳崖之际,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短剑,转瞬坠落十余丈,“砰”的一剑插入石壁,就势两脚踩在石缝中,竟稳稳的停了下来,接着扬声唤道:“山里汉子,浑身是胆。两位元兄,下来吧——” “哈哈!” 元汉与元夏相视一笑,各自循着崖壁攀援而下。遇到突起的石头、石缝或树藤,便手脚借力,若无借力之处,便挥剑插入石壁。 见此情形,赤离与各家弟子不甘示弱,纷纷短剑在手,争相援壁而下。 悬崖峭壁说是绝路,无非是没人带头先行罢了。 冠义走到崖边,漠然看着脚下,两条灰白长眉微微耸动,眼光中杀气渐盛。接着他手掌一翻,袖中多了一物。 忽听有人传音—— “没有元家兄弟带路,你我休想找到天神山!” 是赖冕。 他站在不远处,意图不明。 又听他身旁之人传音道:“此处居高临下,实乃偷袭的大好良机,元家兄弟必死无疑,却怕那小子召出六翅金螈,最终胜负难料呢……” 是文桂。 这两人跟随于野至今,始终善恶不明,此时竟在合计暗算,分明要对付那个小子。既然如此,又为何告知他冠义?究竟是在盯着他的举动,还是发出提醒、或善意的劝告? “呵呵,两位多虑了!” 冠义拈须一笑,两眼中的杀气一闪即逝。 而文桂与赖冕自顾窃窃私语—— “事关重大,戒急用忍!” “到了天神山,再计较不迟!” “两位……” 冠义有些意外。 而不等他出言试探,两人已飞身跃下山崖。 他悄悄收起袖中之物,拈须忖思…… 山脚下。 众人离开了悬崖峭壁,却再次停下脚步。 一条数十丈宽的大河拦住去路,浊流翻滚、浪花飞卷、涛声阵阵。 冠义跟着来到河边,道:“于野胆量过人、手段高强,且看他如何凌波飞度!”他与文桂、赖冕点头微笑,似乎心照不宣的样子。 于野没有再次逞强,也未召唤金螈相助,他左右张望片刻,带着元家兄弟奔着上游走去。 众人无路可去,只得随后而行。 循着河边走了二十余里,河道渐渐变窄,河流也更为凶猛湍急,而河中却多了几块狰狞的巨石,犹如砥柱般的逆流而立。 于野与元家兄弟跃上巨石,相继越过激流、抵达对岸。 同伴们紧随其后,继续穿行在高山密林之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妖里妖气 不是高山,便是激流。刚刚走出一道峡谷,又一头扎入群山。来自燕州的一群修士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只管跟随两个凡俗汉子穿行在茫茫的山林之中。 黄昏时分。 眼前再次出现一个山谷。 山谷之中,长满了树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元汉走到一片山坡上,拿出一张兽皮查看,兴奋道:“于兄弟,此处或为龙吟谷,据村里长辈所说,穿过龙吟谷,便可抵达天神山所在的九牧原,不过……” 于野与元夏跟着停了下来。 文桂与赖冕、赤离、冠义等人相继现身,各自抬头张望而满眼的期待之色。 已走了二十余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很是辛苦,所幸天神山已相去不远。 却听元汉话语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村里长辈交代,龙吟谷内凶险莫测,奉劝我等绕行。” “如何绕行?” 于野问道。 元汉抬手指向身后的大山,示意道:“原路返回,再绕道前往九牧原……” “哼!” 冠义哼了一声,打断道:“元汉,我且问你,谷中可有天神、恶龙?” “村里长辈并不知情……” 元汉摇了摇头。 “可有山妖、精魅?” “也未曾听说……” “既然如此,你何故胆小畏缩?” 冠义挥袖一甩,不容置疑道:“就此歇宿一晚,明早接着赶路!” 赤离与文桂附和道—— “冠长老所言有理,若是绕道而行,耽搁时日不说,途中难免又添变数!” “呵呵,一路之上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不照样走到此处,何况于师弟从不走回头路,是吧?” 于野循声瞪了一眼。 文桂视若未见,反而与赤离、冠义相视一笑。 元汉不善言辞,脸色涨红,忿忿道:“我兄弟岂是胆小之人!” 他赌气般的放下包裹,与元夏就近捡取枯枝而以备点火之用。 山里人露宿野外点燃火堆,倒不是为了取暖,而是烧烤吃食,驱散蛇虫的侵扰。 众人散去歇息。 于野依然在眺望着前方的山谷。 他与冠义没有再起争执,他也不想舍近求远。 而元汉并非说谎之人,莫非龙吟谷真的藏有未知的凶险? 就此看去,偌大的山谷已渐渐沉入暮色之中,却好像飞鸟不惊、走兽绝迹,远近一片寂静。 “你这般辛苦,何不召唤六翅金螈相助呢?” 识海之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来到天神寺幻境之后,她便整日修炼不辍,或许是魔气的缘故,她的修为境界得以明显的提升。而她并未忘记于野的处境,听她又道—— “七八千里之远,仅为六翅金螈两日的路程,哪怕驮着你与文桂、赖冕、元汉,也可轻易飞越万水千山,咦——” 青萝似乎困惑不解,而她话音未落,已有所猜测,意外道:“你不再是那个傻小子,你真的变了哦!” 于野伸手挠了挠耳朵,道:“如你所说,我是变成妖、还是变成魔?” “你非妖,却妖里妖气,非魔,又杀心炽盛,你……” 青萝的话语中竟然透着失落之意,幽幽道:“你变成当归一,变成詹坤,变成邪罗子,变成归元子,变成文桂……” “什么妖里妖气,信口瞎说。我若变成他人,我本人何在?” “你……走失了!” “走失?” “嗯,我喜欢于家村的于野,愿他早日归来……” “哼,你也变了!” “我怎会变呢……” “变得神神叨叨,像个山里的老婆婆!” “呸,不理你了!” “哗啦——” 元汉与元夏捡来两捆树枝。 于野转身走到近前,摸出一张离火符塞入柴堆。符箓的威力仅存一两成,用来点火足矣。随着火光升起,他退后两步坐了下来。 元汉拿出干粮在火堆上烧烤。 元夏则是拿出一把短剑在石头上打磨,那是他送的飞剑,兄弟俩一人一把,却被嫌弃不够锋利。 而筑基飞剑乃是灵器,如何打磨? 于野也不劝阻,嘴角含笑,而看着燃烧的火堆,又不禁陷入思索之中。 他依然是那个于家村的于野。 青萝却说他变了,人走失了。 是他变了,还是世道变了?是走失,还是迷失…… …… 清晨。 山谷中弥漫着浓雾。 元汉与元夏扛着长剑、背着包裹,大步走下山坡。 于野与文桂、赖冕、赤离、冠义等人紧随其后。 转瞬之间,抵达山谷。 众人放慢脚步,抬头张望。 从高处俯瞰,龙吟谷并无异常之处。而置身于山谷之中,却是另外一方景象。 一株株高大的树木参天耸立,树冠蔽日;粗大的树干之间,雾霭弥漫、树藤牵扯。透过林间的缝隙看去,竟一眼看不到头。 元汉拿着兽皮,应该在辨别方向。 “这片龙衫林怕不有数百里方圆,着实难行啊!” 文桂脚下迟疑,又改为传音道:“赖兄,他为何舍弃六翅金螈不用,若是一飞而过,岂不简单?” 赖冕看着于野的背影,他没有吭声。 文桂与身旁的冠义递了个眼色,悄声抱怨道:“那小子疑心太重,不肯轻信于人……” 元汉抬手一挥,与元夏带头冲入林中。 众人随后而行。 有人一脚踏空,“噗”的陷入腐烂的落叶之中,顿时大声惊叫。同伴们出手搭救,一阵手忙脚乱。 更多的修士施展轻身术,在林间纵跳如飞。 数里之后,雾气浓重,天光更加黯淡,犹如黄昏降临而昼夜颠倒。 元汉与元夏小心翼翼寻觅而行。 又去十余里,兄弟俩停了下来,也许是与生俱来的警觉,竟然使得两个浑身是胆的汉子面露惧色。 冠义却是不以为然,他飞身落在一处凸起的树根之上,便要示意各家弟子继续往前,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哧哧”的风声。 蛇! 一条条丈余长、或数丈长的蛇,成千上万,从落叶中、树干上飞蹿而出,直奔众人袭来。 冠义挥剑横扫,长蛇身首异处。他趁机跃起,扬声喝道:“我辈正气震乾坤,魑魅魍魉退散——” 见他如此神勇,众人气势大振,挥剑劈砍,奋勇向前。 而冠义刚刚劈落几条长蛇,“砰”的落叶炸开,一条数丈的巨蛇蹿出地下,猛然将他紧紧缠住,“轰”的狠狠摔在地上,随着蛇身猛烈扭动,顿时已不见了他的人影。 与此同时,众人均已遭到蛇群的围攻,急忙挥剑抵挡,四周一片混乱。 “什么龙吟谷,分明是蛇窟……” 文桂后悔不迭,只想原路返回。他与赤离、赖冕挥剑劈砍,匆匆忙忙后退。元汉与元夏也在挥舞长剑,试图逃出重围。但见蛇影横飞,腥风阵阵,污血飘洒,场面惊心动魄。而便在这凶险关头,却有一人踏着缤纷的落叶往前走去。疯狂的蛇群竟然纷纷回避,使他孤单的身影显得那样的神奇而又与众不同。 于野,他竟然不怕蛇? “咦——” 文桂惊讶一声,忙道:“快快跟着于师弟,他不怕蛇,不,蛇怕他……” 众人察觉转机,纷纷追向于野。 于野趁势飞身而起,带着兄弟俩疾行而去。文桂、赤离等人一边抵挡蛇群的围攻,一边拼命追赶…… 转瞬之间,数十里过去。 林间出现了大片的空地。 于野就此落下身形,元汉与元夏随后而至。 须臾,众多同伴相继现身,却一个个惊慌失措,情形极为狼狈。便是文桂与赤离、赖冕也是满身污血,可见蛇群凶猛与突围的惨烈。 “少了一人?” 查点人数之时,一位老者喘着粗气跑了过来,竟是冠义,不仅满身血迹,眉毛胡须也脏污不堪。而他却直奔于野,怒气冲冲道:“小辈,你是否精通驱蛇之术?” 于野眨巴双眼,道:“谈不上精通,略知一二。” 他根本不懂驱蛇之术,而自从他吞了蛟丹之后,蛇虫便对他敬而远之,似乎惧怕他身上的气息。 “哼,我便知道是你捣鬼!” 冠义更加恼怒,忍不住便要发作,却又一甩胡须,恨恨作罢。 他恼怒于野故意隐瞒驱蛇之术,致使他落入险境,若非他手段强大,说不定已被长蛇活吞了。而尚未抵达天神山,暂且不便计较, “嗷——”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声,低沉、悠长,彷如龙吟,却又少了贯穿天地的震彻之威。 怪异的吼声未落,又是一声嘶吼响起,如同长风破空,又似金帛炸裂,使人禁不住心神战栗。紧接着数十丈高的古木剧烈摇晃,一阵狂风由远而近,随之出现两头八九丈长的怪物,争相穿过林间、越过树梢,腾挪跳跃着直奔众人扑来! “于野……” 冠义只当于野故技重施,便要怒声叱问,遂又目瞪口呆,道:“龙……” 赤离也是脸色大变,失声道:“蛟,尚未化龙的蛟,称为灵蛟。化龙之后,便是蛟龙……” 两头怪物果然与龙不同,虽满身鳞甲、长有四足,却并无龙首、龙角,更像是一头四脚大蛇。而其凶猛残暴堪比蛟龙,且来势惊人。 “于野,你的驱蛇之术或能阻挡一二,快快出手——” 冠义急声大喊。 众人看着飞扑而来的灵蛟,也在期待着于野出手。 于野却怔怔杵在原地。 此时的他,有点尴尬,有点好奇,又有点侥幸。 《御灵术》中倒是记载着驱蛇的法门,可惜他无暇研修而一窍不通。 那两头四脚大蛇,便是蛟? 既为灵蛟,有化龙之能,想必已修炼无数年,体内有没有蛟丹呢? 他于野的金丹便来自蛟丹,彼此大有渊源。既然如此,两头妖物莫非带着善意而来? “呼——” 扑面的狂风与飞舞的残枝败叶之中,两头灵蛟从天而降,竟一左一右,张着大嘴,露出利齿,极为凶狠地直扑而来。 没有半点善意啊! 不仅如此,两头灵蛟竟然舍弃众人,直奔他于野扑来,好像是认准了冤家对手? 于野吓的猛一精灵,急声吼道:“走——” 他抓出几张符箓拍在身上,“嗖”地蹿了出去。 两头灵蛟果然认准了人,竟然随后紧追不舍。 元汉不敢迟疑,大喊道:“于兄弟舍身引开恶蛟,各位快走——” 他与元夏跳起来撒腿便跑。 众人随后追赶,争相逃命。 于野已逃到百丈之外,而两头恶蛟也扑到了他的身后。 舍身引蛟? 那个元汉竟然懂得说笑。 而两头恶蛟的来势来快、太猛,根本逃不掉。 于野尚在狂奔,杀机已然逼近,他来不及回头,抬手一挥。两头六翅金螈呼啸而出,半空之中顿时风声咆哮、轰鸣阵阵…… 第三百七十章 山 冲出龙吟谷,是道峡谷。 穿过峡谷,四方骤然开阔,但见蒲草连天,一片荒野无际。 曾经的龙吟谷呢? 在身后。 于野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急急转身回望。 数百丈高的群山之间,便是来时的峡谷,两头庞然大物冲了出来,却已经威风不再,而是一前一后、歪歪斜斜,俯冲着“砰、砰”落在草地之上,竟砸出两个大坑,接着又翻滚了几圈,这才抖动着巨翅挣扎起身,并不住的昂首尖啸而很不服气的模样。 吃亏了? 两头六翅金螈身上的银黄色鳞甲缺失了几块,巨大的翅膀裂开口子,各自的嘴巴与獠牙挂着碎肉与血迹,再加上狰狞丑陋的面目与冲天的杀气,可见这两个大家伙虽然吃亏,却也重创了两头灵蛟。 侥幸! 若非金螈断后,今日休想逃出龙吟谷。 没有白养数十年,耗费多少灵石啊,而关键时刻真的顶用! 于野走了过去。 两头金螈却冲着他呲牙咧嘴,气势很是吓人。 于野尴尬止步,道:“辛苦了……” 嗜血成性的妖物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语,又是一阵昂首尖啸,巨大的翅膀来回扇动,旋风卷起草屑漫天飞舞。 于野趁机催动神识抬手一挥,瞬间已将两头金螈收入御灵戒,他又抓出几把灵石与几瓶丹药扔了进去,这才如释重负般的缓了口气。 与此同时,峡谷中冒出一群人影,两个壮汉扛着长剑跑得飞快,赤离、文桂、赖冕、冠义等人随后追赶。 四十多个人,一个不少。 “于兄弟——” 元汉、元夏喘着粗气跑到近前,“扑通”坐在草丛中,擦拭着脸上的汗水,道:“幸亏于兄弟引开灵蛟,着实凶险……” “于野,你不是懂得驱蛇之术吗,为何灵蛟对你情有独钟?” 众人相继聚拢而来,其中的冠义依旧是满身脏污、形状不堪,而刚刚摆脱困境的他,再次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的问话也是古怪,什么叫情有独钟? 于野翻着双眼,不予理会。 “据我所知,灵蛟,自有习性。” 赤离应该是见多识广,他与冠义拱了拱手,又与众人点头致意,分说道:“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而龙吟谷乃是灵蛟的属地,自然不容外敌入侵。” 冠义疑惑道:“龙吟谷已有两头灵蛟,谁是外敌?” “两头灵蛟,应是一雌一雄。倘若争夺属地,当然是同族为敌。否则你我休想逃出龙吟谷,咦……” 赤离出声之时,倒是没有多想,而分说几句之后,他不由得若有所思。 冠义更是诧异不解,追问道:“你我之间谁是灵蛟一族,莫非是于野?未免荒谬,他不过是懂得驱蛇之术,惹怒灵蛟罢了……” “呵呵,或许如此!” 赤离不再多说,转身走开。 众人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皆无暇他顾,各自就地歇息。 于野冲着赤离的背影投去一瞥,走到元汉、原野的身旁坐下,拿出两坛酒递了过去。 “哈哈!” 元汉开怀大笑,道:“于兄弟,你远比村里的巫者更为神通广大。” “微末之术,岂敢与巫者相提并论!” 于野含笑摇了摇头,而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位老者,还有他布满阴翳的眸子,与颠三倒四的话语。 元汉与元夏饮着酒,道:“若无意外,这便是九牧原。就此东行千里,便可抵达天神山。” 于野回头看向远方。 空旷的荒野之上,成片的蒲草扯地连天、无边无际,并随着秋风翻卷起伏,如同波浪一般神奇壮观。 “为何叫作九牧原?” “哈哈,传说神人在此斩妖除魔,统辖天地四方,故而得名。” “天神山,便是神人的居所?” “唯有每岁夏至前后,方能有缘一睹神人的真容,至于神人居住何处,则无人知晓。不过,村里长辈交代,天神山盘踞鬼魈,常人难以靠近,更休想攀上山巅,于兄弟……” “嗯,我自有主张!”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 文桂与赤离坐在一起说笑,意气相投的样子;冠义与赖冕在闭目养神,其他的仙门弟子也在忙着歇息。 黄昏降临。 又是一日过去…… 拂晓。 天边升起一轮红日,荒野随之笼罩一层璀璨的霞光。 众人从静坐中醒来。 元汉与元夏已收拾妥当,扛起了长剑,抖擞着精神,便要继续天神山之行。 而于野却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回家吧!” “于兄弟,尚未抵达天神山……” “九牧原如此开阔,我想找到天神山应该不难。而两位兄长离家已久,莫让亲人过于挂念。回家吧!” 尚未抵达天神山,便在途中被赶回家去,使得元汉兄弟俩大为意外,很是不情不愿。不过,两人也懂得于兄弟的一片苦心。 “嗯!” 元汉纠结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元兄,不敢原路返回!” “兄弟放心,我二人避开龙吟谷绕道而回!” “我送送两位兄长!” 于野一手拉着元汉,一手拉着元夏,趟过齐膝深的蒲草往北走去。 “哎,于野……” 众人也是始料不及,其中的冠义更是急道:“我等尚未抵达天神山,也不知详细,你却让人回家,谁来带路?” 于野没有理会,拉着元汉兄弟俩走出百丈之远,这才松开双手,拿出数十瓶益气培元的丹药塞入二人的包裹,轻声道:“临别之际,无以为赠,带上几瓶丹药,算是兄弟略表心意。还望两位兄长早日到家,代我向家人们问一声好!” “嗯嗯……” 两位朴实的汉子没有客套的话语,一个劲的连连点头。 而元汉转身之际,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塞入于野的手里,与他附耳悄声道:“此乃还魂果,为还魂草的果子,而还魂草又名长生草,可祛毒辟邪、强筋壮骨,天神山或有大用,便留给于兄弟,莫让冠义知晓,那人歹毒得很!” “这……” 于野错愕不已。 元汉已带着元夏大步而去,扬声道:“于兄弟,倘若此去无路,元家村随时等你归来——” “嗯,有缘再会!” 于野回应一声,低头看向手中的袋子。 袋子为兽皮缝制,其中收纳着数十枚干瘪的果子,看着极其寻常,却是冠义苦寻不得的宝物。 “于师弟——” 冠义、赤离已带着众人奔着荒野而去。文桂与赖冕尚在等待,却嫌弃他磨磨蹭蹭,一边大声催促,一边抱怨道:“说什么有缘再会,虚情假意……” 于野收起袋子,转身返回。 文桂抬手示意,提醒道:“冠长老已抢先一步,快快召唤你的六翅金螈,你我直飞天神山——” “两头金螈均为恶蛟重创,飞不了!” 于野一口回绝。 “哼!” 文桂悻悻作罢,又忍不住好奇道:“元汉送你何物?” “山里的果子!” “那个元汉强抢两把陨铁长剑,拿了你的两把飞剑与数十瓶丹药,却仅仅送了一袋充饥的果子,果然是一粗鄙卑贱之徒!” “凡事瞒不过文师兄!” 于野丢下一句话,飞身往前而去。 成片的蒲草极为茂盛,难以穿行其中,而借助轻身术,犹如草上滑行,倒也去势飞快。 荒野之上,数十道人影竞逐而去…… 三日后。 黯淡的天光下,依然是荒野无际。 数十道人影由远而来,却茫然四望,眼看暮色降临,一个个不得不停下脚步。 依照元汉的说法,龙吟谷往东千里,便是天神山。而如今已整整走了三日,莫说天神山,便是一块大石头也未遇见。 “哼,我说如何,你不该放走两个山民,而天神山又在哪里?” 冠义在冲着于野发火。 于野走到荒草间的一片空地上,就此抬眼远眺,惟见无边的空旷与沉沉的暮色,所谓的天神山依旧是无影无踪。他索性拂袖一甩坐了下来,道:“即使元汉来到此地,也是枉然。” 文桂凑过来问道:“此话怎讲?” “那兄弟俩仅从长辈的口中听说过天神山,却从未亲临实地,能够将你我带到九牧原,已是莫大的运气!” “依你所言,能否找到天神山全凭运气?哦,倘若运气不济,岂非今生今世都要困在此地?” “今生今世……” 于野忽然觉着今生今世极为漫长,他带着一丝迷茫的神情闭上双眼。 无论怎样,元汉与元夏都不宜继续同行。既然兄弟俩已返回元家村,他便也没了后顾之忧。 而来自元家村的传说,究竟是真是假?天神山,有没有返回燕州的捷径?眼下已深入九牧原腹地,为何找不见那座山呢? 文桂还想质问,已无人理会,他一甩胡子,转身走开。 却见赤离、赖冕、冠义等人仍在四周徘徊,他也忍不住再次抬眼看去。 许是荒野过于空旷的缘故,此时虽已暮色渐沉,天边依然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霞光,透着几分异样的绚丽与神秘。与之相对的东方却是一片黑暗,犹如夜色的脚步缓缓逼近。而便在那黑夜的尽头,忽然有光芒微微闪烁,彷如霞光的倒映,又似昼夜的别离,煞是诡异而又神奇。 文桂以为是幻觉,却慢慢瞪大双眼。 诡异而又神奇的光芒并未消失,而是从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座山峰,怕不有万丈之高,巍巍然直插天穹! 文桂顿时喜出望外,大喊了一声:“山……” 第三百七十一章 神山无路 黑暗中,人影匆忙。 这回抢先的不是于野,而是文桂、冠义、赤离与赖冕。于野已远远落在后头,当他察觉动静,众人早已跑出去数十丈,竟然没有谁提醒他、或唤他一声。他只得跳起来追赶,却又一时弄不清楚状况。 像不像是夜鸟惊群,盲从、随众。 而茫茫天地之间,所谓的修仙者又何尝不是一只鸟儿,时而飞翔,时而惊恐,时而迷失在逆风之中,时而又徘徊于夜未央。 “哎呀,没了……” 混乱中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放慢脚步,一个个茫然张望。 于野追到近前,文桂终于想起他的存在,与他示意道:“我见到了天神山,真真切切,缘何没了……?” 此时,夜色彻底降临。抬眼四望,天地混沌一片。 “你所见的天神山,位于何方?” 于野问道。 “应为正东,相隔甚远,足有万丈之高!” 文桂伸手比划道。 “莫非幻象?” “我也见到了那座山,不似虚幻。” “晚辈也见到了……” 冠义与赤离等人或是疑惑,或是肯定,或是附和,莫衷一是。 于野稍作忖思,穿过人群往前走去。 众人驻足观望。 片刻之后,于野渐渐走远,模糊的身影微微扭曲,眨眼已消失无踪。 文桂急忙追赶,人影再次忙乱起来。 约莫百丈之远,天地景物顿然一变。 众人慢慢停下脚步,无不瞪大双眼。 于野便在十余丈外,也在抬头张望。 只见数十里外的夜空中,悬着半截山峰,霞光璀璨,辉耀万里。便犹如神祇降临,恩威普照四方,又彷如天上仙境,令人神往。 不,并非悬空,而是山峰过于高大,夜色虽已笼罩大地,山巅依然在映照着晚霞的余晖之下。 天神山? 如此壮观神奇的山峰,唯有天神之山。 之前为何没有发现? “许是上古禁制挡住了天神山,若非机缘巧合,难见神山真容啊!” 文桂的猜测颇有几分道理,也解开了赤离、冠义等人的疑惑。他禁不住伸手抚须,兴奋道:“各位,神山已近在眼前,与其在此露宿,何不赶到山下过夜?” 他是怕再生枝节,想要连夜赶往天神山,众人同样有此担忧,于是跟着他飞奔而去。 于野尚在惊叹神山的壮观,纷乱的影已相继擦肩而过,他顾不得多想,只得随后追赶。 片刻之后,随着霞光的暗弱,那璀璨夺目的山峰渐渐消失,紧接着天地再次陷入浓重的黑暗之中。 却听文桂大声道:“哈哈,不必担心,一路往前——” 夜色下,一道道人影飞过草丛、横掠荒野而去。 正如所说,数十里的路程,犹如近在眼前,且荒野空旷平坦,只需记着方向而一路往前,必将能够抵达天神山。 一个时辰过去,前方黑暗沉沉…… 两个时辰过去,荒野依然空旷无边…… 四五个时辰过去,四方混沌如旧,天地没有任何变化,奔跑中的数十道人影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哎呀,上当了!” “之前所见,乃是幻象!” “而亲眼所见,并无虚假啊!” “上古之境,终究为幻境所在,处处虚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是啊,那天神山明明近在眼前,而跑了数个时辰,山的影子也未见……” 一片荒草丛中,气喘吁吁的于野停下脚步。他听着文桂、冠义等人的抱怨,撩起衣摆就地坐下,满脸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近在眼前的天神山竟然彻底消失了,不仅出乎众人所料,也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他并无半点抱怨。与其想来,天神山既有神山之名,必有它神奇与古怪之处,且待天明再行计较 于野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 而他吐纳调息之余,忽然有一段话语在他耳边萦绕不去:这天地亘古恒今,何须去听、何须去看。任凭朝花夕落,风起云散;一念生死,瞬息万年。且由天神踏天去,山,是山,人,还是人…… 夜,漫长。 而昼夜的交替,仅在短短一瞬。 当于野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同伴们的眼光都在盯着一个方向。 那是日出的方向。 未见红日升起,只有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旷野的晨色之中。 消失的天神山又回来了? 却没人惊呼,便是文桂也未敢出声,像是怕冲撞了神灵,再次惊走了那座诡异莫测的神山。 于野慢慢起身,目不转睛。 高山便在千丈之外,占地足有十余里,仿若整块白色玉石而山体浑然,且寸草不生、四壁陡峭,一柱孤峰直插云霄。就此抬头仰望,竟难见山巅,惟云雾遮掩,更添几分诡异神秘的气象。 须臾,朝日升起。 朝霞所至,万丈高山遍体生辉。那闪烁变幻的光芒,也照亮了众人的双眼。 “啧啧!” 文桂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道:“好一座神山,可惜搬不走,若是搬到燕州,必为万众所敬仰!” 冠义等人则已迈开脚步,纷纷奔着高山走去。 神山,搬不走,却怕它再次消失。 千丈之远,片刻及至。 所幸没有出现意外,神山并未再次消失,一块直插云霄的山峰便在眼前,彷如从天而降、又似凭空而出,便这么极为突兀而又孤独的矗立在亘古荒原之上。 “呵呵!” 文桂庆幸不已,赤离、冠义等人也露出笑容。 闯入天神寺幻境至今,已过去一个月,如今出路在望,着实令人振奋。 “元家村的山民说什么,此山有通天之途?” 文桂抬手一指,笑道:“呵呵,不求通天,且求返回燕州,各位,上山——” 而通天,有通天之途,上山,也要有路可循。 山脚下的巨石却如刀削一般,不仅陡峭,而且动辄数丈、十数丈高,莫说无路可循,即使翻过山脚也是颇为不易。 众人在山脚转起圈子,只为找到上山的路。谁想围着高山转了一圈,四周的情形相差仿佛,最终只得在一处丈高的峭壁前停了下来,却早已没了起初的兴奋,反倒是一个个面露难色。 “各位,神山无路,唯有攀援而上,难啊!” 文桂感慨了一声。 想想也是,既为神山,又怎会留下凡人的路径,而若是循着峭壁攀上万丈之巅,即使他这位修仙高手亦感到艰难。 而路再难,也要往前,山再高,终须攀登! “于师弟!” 文桂忽然又想起于师弟。 身后的人群中,于野在默默张望。 “你何不召唤六翅金螈……” 文桂的话音未落,那位师弟竟然转身走开。他悻悻摇头,与赤离、冠义、赖冕示意道:“你我各显其能,山顶再会——” 于野独自走向一处峭壁。 他不是没有想过召唤金螈相助,而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金螈的伤势未愈,一旦遭遇意外,他将再无强援、后手。何况天神山如此的诡异莫测,与其冒险,不如舍巧取拙,老老实实的爬上山去。 既为爬山,便没有捷径可言。 于野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峭壁,又伸手敲了敲,猛然离地蹿起两丈高,而他去势未尽,左手摸出一把短剑“哧”的插入石壁。他稍稍借力继续往上,右手再次摸出一把短剑“哧”的划动。如此双手左右借力,转瞬爬上了十余丈高的峭壁,接着纵起纵落,飞快穿过成堆的乱石,直奔最高处的主峰跑去。 “咦?” 文桂尚未动身,于野已翻过峭壁跑远了,他急忙抓出短剑,与众人争相攀上石壁…… 一个时辰之后。 于野仍在双手交替着往上攀爬,恰见头顶有块突起的石头,他借力卷起身子,就势坐在石头上,又将短剑“哧哧”插入石壁,禁不住大口喘着粗气。 若说山脚的地势陡峭,主峰更是峭壁万丈,唯有不断的攀爬,却难免耗费力气。所幸找到找到一块喘息的地方,不然他只能抓着短剑悬在半空之中。 已爬到了何处? 该有千丈之高。 就此望远,荒野枯黄,天色碧青,天地交界无尽。 低头看向脚下,一道道人影,像是蝼蚁缘壁,执着不断的往上攀爬。而文桂与赤离、冠义、赖冕爬的更快,已渐渐抵近数十丈之内。 而天神山足有万丈之高,且愈是往上,攀爬愈是吃力,只怕一日一宿也难以抵达山巅。 嗯,倒也急不得! 便于此时,一阵寒风吹来。 风势竟然极为强劲,竟吹得于野猛一趔趄,他伸手抓住短剑,这才堪堪坐稳。 而下方的文桂、赤离等人则是身子悬空,无处凭借,一个个随风摇摆,手忙脚乱的样子。 “嘿!” 于野禁不住咧嘴一乐。 他并非坏人,却也有幸灾乐祸的时候。 而便在他在轻松之余,忽然脸色一变。 “呼——” 风势愈来愈大,随之雾气凌乱,不过转眼之间,已是风云呼啸而天地变色。 于野急忙双手抓住短剑。 若被狂风吹下山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光秃秃的峭壁无处躲藏,唯有屁股下的这块石头得以喘息片刻。 且守着这块石头,躲得一时算一时! 于野双腿用力,便要夹住石头,再有两把短剑,或能稳住身形而躲过这阵狂风。谁想两腿之间一空,屁股下的石头突然没了,失去凭借的身子顿时随风横空而起,他吓得猛一激灵。 石头怎会没了? 不,石头竟然缩了回去,随之出现一个洞口…… 第三百七十二章 鬼魈 于野的身子横空,几近裹着狂风卷到天上,而他已经忘记了惊吓,只管紧紧盯着缩回的石头与突然出现的洞口。 石头,真的没了。 而洞口仍在,三尺大小,深浅不明,吉凶莫测。 鬼魈? 必然是鬼魈的巢穴! 据元汉所说,天神山盘踞着鬼魈,乃是与山妖一般强大的存在,若是趁机发动猛攻,莫说是他于野,正在爬山的众人谁也休想幸免于难! “呜、呜——” 呼啸的风声犹如万兽齐鸣,风势也更趋迅猛。 忽听山下传来一声惨叫,显然有人被狂风卷走。千丈之高啊,施展不出修为,便是金丹修士,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而于野依然抓着短剑,他不甘就此放弃,又怕鬼魈偷袭,一时焦急万分。 “啊——” 又是惨叫声隐隐传来,瞬即消失在更为猛烈的风声之中。 而不断的扯拽之下,插入石壁的断剑渐渐松动,随时都将挣脱而出,连人带剑随风卷走。 于野不敢迟疑,双手用力而腰身一卷,“嗖”的钻入洞口,趁势抽出短剑挡在身前。与之刹那,风声骤然远去。双脚“砰”的落地,却未见怪物偷袭,只有缩回的石头摆在一旁,还有一个狭长的山洞呈现眼前。或许是白色玉石的缘故,洞内朦朦胧胧,犹如月色笼罩,并且弥漫着淡淡的气机。 洞内并无鬼魈? 于野催动神识看去,似有残破的禁制存在,而他顾不得多想,转身冲向洞口,顶着狂风探出身子,扬声大喊:“文师兄……” 他虽然也有幸灾乐祸的时候,终究是于心不忍。而他喊声未落,又急急忙忙后退躲避。 人影闪动,文桂与赖冕、赤离、冠义已“嗖嗖”蹿入洞口。 于野很是意外。 几位同伴怎会寻至此处,且来得如此之快? 文桂匆匆落下身形,回头与冠义、赤离、赖冕相视一笑,道:“呵呵,幸亏盯着于师弟,不然难寻藏身之处!” 于野暗哼一声,转身走开。 又听文桂惊讶道:“咦,此洞像是古人雕凿,曾为石头封堵,不知缘何开启,也不知通往何处!” 山洞为丈五高,一人多宽,延伸往上,去向不明。 赤离似乎心有余悸,道:“且不管通往何处,总好过大风卷走!” “嗖、嗖——” 各家的金丹修士也爬了上来,陆陆续续钻入洞口。 片刻之后,忙乱的洞口稍稍安静下来。 “洞外有无他人?” “没了!” “又折去四位弟子,唉——” 冠义在查点人数,竟然叹息一声。 狂风卷走四位金丹修士,无论死活,已难以攀上天神山,也休想返回燕州。 “此处是否通往山顶……?” “于师弟应该知情。” “他早已获知详细,故意隐瞒……” “冠长老,稍安勿躁,快快跟着他……” 山洞多了数十位修士,一时拥挤不堪而人声嘈杂。 于野与文桂等人无话可说,他独自循着山洞往上走去。 山洞狭长,行至百丈处,就此回转往上,又是百丈陡峭的斜坡,而百丈过后,再次回转往上、周而复始。 如此这般,数十人鱼贯而行、渐趋渐上、愈走愈高……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山洞转过了几道弯,这条路彷如没有尽头,只有不变的沉寂,只有反复与轮回。 于野再次走向一段山洞的尽头。 虽然没有遇到凶险,却也没有任何变化,山洞尽头的转折,不过是又一段重复的起始。 于野放慢脚步,身后的文桂、赖冕、赤离、冠义等人跟着他停了下来,也是一个个狐疑、茫然的样子 “古怪啊……” “禁制幻象,便是如此……” “大风或已停歇,不如原路返回……” “若为阵法幻象,回头也是枉然……” 众人虽然早有猜疑,却也心知肚明。一旦陷入阵法禁制,便休想回头,除非找到禁制的出口,否则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于野低头忖思,默默往前走去。 果不其然,山洞在尽头转了个弯,继续往上伸展。 他手中多了一枚果子,雀卵大小,干瘪、黑红,像是山里的野枣。而它虽然毫不起眼,却有个神奇的名字,还魂果,乃是元汉所赠,据说能够祛毒辟邪,来到天神山或有大用。 这小小的果子,有什么用处? 于野拿起果子塞入嘴里。 他也深知眼前的处境,却同样无计可施,整个山洞浑然一体,神识之中看不出任何破绽。且尝尝山里的果子,权当充饥解馋。 “哇——” 果子入口,竟然异常的苦涩。 于野禁不住张嘴干呕,而果子已滑入肚子,难以想象的苦涩直透脏腑,顿时让他愁眉苦脸、周身一阵抽搐。正当他后悔不迭,苦涩忽然消失,一股异样的暖流充斥全身的筋骨,又循着经脉直达双目,随着一阵刺疼,眼前猛然一黑…… “于师弟?” 文桂喊了一声。 于师弟便在前头走着,不知为何,忽然身子颤抖,脚步迟缓起来。或许听到唤声,他身子猛然僵直,接着慢慢回头。 “啊……” 文桂惊讶失声。 他身后的赖冕、赤离、冠义也在盯着前方的动静,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于野的两眼翻白,双瞳变成一条细缝,从中闪烁出炽白的光芒,竟形同实质吞吐不定。随着他诡异眼光掠来的一瞬,不管是文桂,还是赖冕、赤离、冠义,顿如神魂洞穿而战栗不已。便好像赤身袒露在日月之下,一时惶恐莫名、无处躲藏。 “各位,出了何事?” 恍惚刹那,于野已然恢复常态,依旧是浓眉斜挑、双眸黑沉,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困惑的神色。 “啊……无事、无事!” 文桂急忙摆手,他与赖冕只当是幻觉而就此作罢。冠义与赤离却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于野耸耸肩头,继续往前走去。 他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有些糊涂。 刚才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还魂果的缘故? 而双目刺疼之后,眼前的景物似乎有所变化,能够看到神识之外的东西,譬如…… 又到了一段山洞的尽头,于野停下脚步。他看向面前的石壁,伸手虚抓着往前用力一推。 “砰——” 浑然一体的石壁,竟出现一道石门,并随着闷响声,缓缓开启。 众人涌到近前。 “此处竟然藏有暗门?” “来来回回已查看无数回,这——” “各位,你我的神识看不穿上古禁制!” “于野,你是如何发现的这道石门?” 文桂与赖冕、冠义诧异之际,赤离忍不住询问了一句。 “不知道!” 于野摇了摇头。 他不是说谎,而是真的不知道。吞了还魂果之后,他便能看到神识之外的东西。当他再次走到此处,便发现暗藏的门环,于是出手尝试,果然推开了一扇门。至于双眼的变化与其中的缘由,他根本弄不明白。 赤离冲着他端详片刻,跟着冠义、文桂、赖冕走向石门。 各家修士已相继涌到门前。 当于野跟着众人穿过石门,便听一阵笑声响起—— “哈哈,冠长老、赤门主……” “咦,尔等安然无恙……” “我等随风吹到此地,竟误入仙境……” “仙境……”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洞穴,一半嵌入大山,冰雕玉砌,晶光闪闪;一半敞开面向天穹,日月齐辉,祥云缥缈。 而出声大笑的竟是被大风卷走的四位金丹修士? 四人不仅安然无恙,而且满面红光,手执玉壶美酒,喜迎众人的到来。 尤为甚者,四周的石壁之上,嵌有一个个神龛,而神龛之中,坐着一个个女子,皆五官精美,肤白如玉,秀发披肩,随着一声召唤,翩翩飞身而下,一时云裳乱舞而香气袭人。转眼之间,文桂、赤离等人的身旁均有女子陪伴,竟然无一拒绝,并相互依偎着走向玉石供案,拿起一杯杯美酒共饮…… “砰——” 于野尚在目瞪口呆,身后的石门关闭。他急忙伸手去抓,却未发现门环。 而一只玉滑小手扯着他的衣襟,一位身着上古服饰的女子凑到他的面前,带着难以拒绝的魅惑与勾人神魂的话语声轻轻说道:“仙长,与妾身同饮一杯长生酒,从此仙乡不老、天地永生……” 修仙为什么,当然是长生不老。在这旖旎仙乡与天地永生,谁不心动呢! 于野禁不住意乱神迷,几近把持不住,却忽然双目刺疼,心头一片清明。 尚在纠缠的女子像是受到惊吓,顿时花容大变,“噗”的身影一闪,化作一缕轻风消失无踪。 于野犹自眯缝着双眼。 洞穴一端,神龛环绕之中,摆放美酒的供案之上,竟然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石像。石像是个异常健壮的男子,双目凸出,面相凶狠,不怒自威。尤其他凸起的双目俯视着洞内欢乐的场面,竟隐隐约约透着蔑视与得意的神情。 于野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冷,趁乱奔着洞外走去。而当他的眼光掠过四周,又放慢了脚步。 文桂与赖冕,赤离与冠义,乃至于幸存的众多修士,按理说都是境界超凡的修仙者,此时却无不沉迷于仙乡幻境之中难以自拔。 于野迟疑了片刻,猛然转身往回走去。 遇到纠缠的男女拦路,他抬脚就踢、挥拳便打。而尚未穿过人群,两道诡异的光芒笼罩而来。他察觉不妙,抬手便要祭出六翅金螈,却 已手脚僵硬,神识难以施展。 诡异的光芒来自石像,来自石像男子凸起的双眼。 于野禁不住抬头怒视,试图与那男子对抗,忽又双目刺疼而眼前一黑,随之诡异的景物纷至沓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山巅 ……夜色下,无数的猛兽在奔跑,似有豺狼虎豹,却形状怪异……混乱之中,喊声响起,火把摇晃,成群的汉子挥舞棍棒…… ……荒野燃起篝火,人们分食猛兽,安葬狩猎遇难的至亲,生死同在、悲欢交鸣…… ……猛兽不甘于沉沦,急于摆脱兽道的束缚,有的躲入深山,吞吐天地精华;有的潜入深渊,蜕变为蛟。而面对生死的轮回,与宿命的无奈,有人苦苦面壁,参悟玄机,有人仰望星空,向天问道…… ……不知多少年过去,走蛟化龙,兴风作浪,玄龟成精,独霸一方,朱鸟喷火,赤地千里,猛虎猖狂,生灵遭殃……问道者走出大山,双目如电,力大无穷,降龙伏虎……更多的妖孽横生,与更多的问道者争斗不休,随之山崩地裂,星河倒转…… ……为了万物万灵得以休养生息,问道者施展通天的法力,圈禁了妖魔鬼怪,带走所有的同道中人,打造了一方永恒的仙境,从此不生不灭、永生极乐…… “醒来——” 于野僵在原地,彷如看穿了岁月与星辰的寂寞,就此流连于永恒的仙境之中。而正当他痴痴忘我之际,识海中传来一声叱呵。他顿然惊醒,两眼渐渐恢复清明,只见一道青衣人影横穿洞穴,直奔石像扑去,并双手十指连弹而剑气嗤嗤作响。 “砰、砰、砰——” 剑气所至,石像炸开,从中冒出一个丑陋的怪人,恶狠狠地挥拳乱舞。 “哎呀……” 青萝惊呼一声,倒卷而回。 于野急忙飞身蹿起,脚尖连点,从众多修士的头上横掠而过,一把接着小巧的人影,又是惊吓又是心疼道:“你找死呢……” 人影瞬间扑入他的怀中消失不见,他趁势抬手一挥,两头金螈呼啸而出,一左一右扑向怪人。不料怪人的身形一闪,化作一缕黑烟冲出洞穴。与此瞬间,洞穴内妖艳女子倏然消失,仅剩下文桂、赖冕等修士恍若梦醒般的面面相觑。而之前的四位弟子则是“扑通”倒地,尽皆生机断绝的死人模样。 “鬼魈——” 赤离最先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此物擅长鬼魅之术,你我差点耗尽精元,灭了它——” 众人同样是恼羞成怒,一个个急于报仇雪恨。 两头金螈扑打着巨翅冲向洞外,于野紧跟着追了过去。 而一缕黑烟并未逃走,“噗”的盘旋而回,复又变成怪人的形状,高大的身躯竟然堵住了洞穴,其诡异的双目闪过光芒,并猛然张开大嘴喷出一阵狂风。 两头金螈抵挡不住风势,双双倒卷而回,却已难以自持,如同两块巨石砸向混乱的人群。 于野急忙收起两头妖物,身子已被狂风卷起。 “砰、砰、砰——” 一道道人影凌空倒飞,相继撞上洞穴的石壁,又一个接着一个摔落在地。 于野摔在供案之上,他翻身跳起,却再也不敢直视怪人的双眼,只管抬手一挥,十余道噬荆貂狂涌而出。 鬼魈尚在大显神威,十余头怪兽已快若闪电般的扑来,并疯狂撕咬、吞噬着它的法力。其高大的身影“噗”的消失,再次化作一缕黑烟冲天而去。 于野飞身往前,几个起落蹿到洞穴之外,却未见鬼魈的踪影,惟有茫茫的雾气弥漫四方。 那头怪物逃了? 噬荆貂喜欢吞噬法力,果然能够破解鬼魈的神通,所谓的一物降一物,或许便是这个道理! “文桂,安敢害我……” 鬼魈的败退,使得众人难以置信,纷纷涌出洞穴,便要查看究竟。 而人群中的冠义忽然惊叫一声,伸手抓着一位老者,竟是文桂,手中的短剑已刺破他的道袍,却被他及时发现而功亏一篑。 “呵呵!” 文桂干笑一声,辩解道:“一时匆忙,冲撞而已……” “哼!” 冠义岂肯善罢甘休,抬手挥出一道金光,乃是一个小巧的铜鼎,眨眼化作丈余大小,猛然罩住文桂而“砰”的砸在地上。 一个大活人,已原地消失,而铜鼎之中却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救命……” “文桂,谁也救不了你……” “噗——” 便在冠义咬牙切齿之时,一道剑光洞穿了他的头颅。而偷袭之人竟是赖冕,趁乱抵近,猝然出手,一击致命。 便在剑光闪过的一瞬,炸开的头颅中飞出一个金色的小人,匆匆忙忙逃窜而去。 赖冕凌空蹿起,挥手抓住小人塞入一个玉瓶之中,就势转身俯冲而下,冷不防的再次挥剑劈翻两人。他又拿出玉瓶收取了两枚金丹,捡取了纳物戒子,阴鸷的眼光睥睨左右,漠然道:“各位,方才看到什么?” 一连串的惊变,早已令人眼花缭乱。文桂的偷袭与被擒,冠义的得胜与丧命,更如惊天逆转而难以想象。 各家仙门弟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忽又各自打着冷战,连连摇头道:“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不、不!” 人群中的赤离忽然摆了摆手。 赖冕的黑脸一沉,已是凶相毕露。 赤离稍作迟疑,扭头看向洞外。 洞外,站着于野。冠义的被杀,他也好像颇为诧异,却只是微微一怔,便不慌不忙地将四处乱窜的噬荆貂收入御灵戒,然后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透过弥漫的雾气观望洞内的情形。 赤离的眼光一闪,忙道:“天神山的鬼魈杀了冠义师徒与几位仙门弟子,倘若有人问起,各位实说便是。而除此之外,你我一无所知。有关噬荆貂与六翅金螈,更不得透露半句口风。此事关乎生死,切记、切记!”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连连点头承诺,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敢抱有半点侥幸。 “呵呵!” 赤离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道:“赖兄,由本人在此为证,你后患无忧也!” 赖冕却不置可否,默默转过身去,他看向一旁的铜鼎,伸手轻轻拍打、抚摸。 赤离趁机赞道:“此物名为翻天鼎,乃是冠义赖以成名的法宝!” 铜鼎高约丈余,四方四正,布满符文,四足朝上,鼎口冲下,严严实实扣在地上。而眨眼之间,沉重的大鼎忽然变成拳头大小。 与此同时,又听急促的喊声响起—— “放我出来……” 赖冕抓起铜鼎查看,光芒一闪,地上“扑通”摔落一位老者,正是劫后余生的文桂。 他胆战心惊地爬了起来,长长松了口气,又伸手一指,抱怨道:“于师弟,你让我杀了冠义,差点害我送了性命,幸有赖道友相救!” “文师兄,你……” 于野依然守在洞外,他不愿参与杀人之争,而赖冕的一句话不仅推卸所有的过错,并且一口咬定他是背后的主使。却见赖冕沉默不语,赤离笑容暧昧,在场的各家修士也是面露惧色,本想辩驳的他拂袖一甩转过身去。 嗯,一个个精明如鬼,谁也不肯吃亏。 不过,若非他的提醒与告诫,便没有今日的冠义之死。而倘若冠义不死,遭殃的不仅是他于野,文桂与赖冕也休想置身事外,于是他只能借刀杀人。而赖冕的狠辣决绝,还是让他暗暗吃惊! “鬼魈何在?” 文桂与赤离、赖冕等人走出洞穴。 鬼魈已逃匿无踪。 洞穴外是一块山崖,俯瞰脚下,雾气弥漫,抬头仰望,百丈山峰耸立云霄。 连番的惊险遭遇之后,竟已抵近天神山的万丈之巅? 而百丈山峰陡峭如壁,依然无路可循,所幸没有狂风的阻挡,应该能够攀援而上。 众人已是迫不及待,各自挥舞短剑往上爬去。 于野回头一瞥。 之前遇险的洞穴,像是嵌入山壁的一个洞府,或是巨大的神龛,造型巧妙而浑然天成,而少了美酒与美人的欢歌笑语,便也失去了仙乡梦境的神奇。唯有残留的四具尸骸,见证着曾经的生死瞬间。 显而易见,之前的大风与仙境均为鬼魈所化,其强大的神通令他惧怕之余,竟然有点羡慕! 但愿有那么一日,他于野也能拥有呼风唤雨的大神通! “哧——” 短剑插入石壁仅有半寸,迸溅的石屑带着几点火星。 山石变得如此坚硬? 于野双手持剑来回交错,慢慢攀爬。须臾之后,山峰到了尽头。他翻身而上,却又双脚一软而差点摔了下去。 加上他在内,三十七人均已爬上山顶,却无不怔怔而立,一个个难以置信的样子。 山顶极为平坦,约莫百丈,如同一方石台,静静悬浮在缥缈的云雾之间。 而石台的中央,矗立着一尊石头人,与之前的鬼魈石像相仿,粗壮高大,双目凸起,却面相庄严,周身透着一股莫名的正气。 如此倒也罢了,石像之中不断涌出一道道虚幻的人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其中几人的模样竟似冠义与他的弟子,相互面带笑容,携手奔向云雾的深处。随着雾气散开,可见石台凌空伸出一段石崖,众人就此往前,身上金光闪烁,转瞬消失在虚无之中…… 于野愕然片刻,禁不住眯缝双眼,然后缓缓抬脚往前。 抵近石人的三十丈远处,仍然不断有人影闪现,却没谁理会他的存在,他也不管不顾地抬头张望。当他看向石人凸起的双目,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两道光芒。与之刹那,所有虚幻的人影消失殆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我想起来了,纵目神瞳……” 第三百七十四章 朝花夕落 “典籍记载,上古之人,生有纵目神瞳,辨阴阳,破重天,识古明今,洞彻未来,之前鬼魈双眸异象,便是模仿神人。而这尊石人,方为真正的上古之神。其纵目余威未尽,故而呈现出他所看尽的万古岁月,虽为虚幻,却曾为真实,而你于野……” 于野依然站在原地,两眼微闭,面带倦色,好像沉迷在幻象之中尚未醒来。 赤离走到他的身旁,一边看向石人的双目,一边冲着他上下打量。 “……你方才的模样,形同纵目……” 赤离连连摇头,道:“你发现石门之时,已有所古怪,当你看破鬼魈的惑术,与方才的幻象,我忽而想起有关神人的记载。鬼魈凸起的双目与这尊石人的双目,正是传说中的纵目神瞳。你一金丹五层的小辈,难道天赋异禀……” 于野忽然如梦惊醒,道:“我怎么了?” “你的眼……” “稍有不适,已然无碍。” “我是说神人纵目……” 赤离伸手比划,神情急切。 于野茫然道:“哦,我是神人……” “哼!” 赤离挥袖一甩,道:“你若是神人,我等便是天神!” 他虽然察觉于野的双目有异,却并未看清当时的情形,又见对方懵懵懂懂,只当是他疑心太重而只得作罢。文桂与赖冕走到近前,听到二人的对话,也是觉得荒唐,哪有自认神人的道理? “各位!” 文桂提醒道:“你我辛苦寻来,便是为了返回天神寺,而此时此刻,去路何在?” 众人四处张望。 空旷的所在,除了一尊石人,与一截突起凌空的石崖,什么都没有。 于野则是再次抬头看去。 石人,同样为白色玉石雕刻,高约八九丈,身躯高大厚重,便如又一截山峰,静静的矗立在万丈之巅。尤其他凸起的双目,像是看尽世间的悲欢离合,竟隐隐透着莫名的肃重与哀伤。而他的哀伤之中,又夹杂几分坚毅、几分狂傲,还有几分邪魅与几分怜悯。 于野的眼神有些痴呆。 他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上古的荒野,目睹着万物竞逐的壮烈激怀,并追随问道者走出大山,成就神人,降龙伏虎,战天斗地,圈禁妖魔鬼怪,与志同道合者奔向远方。而曾经的仙境,并未再次出现…… 于野的眼光中多了一丝迷惘之色。 前后见到的两次的幻象,大致相仿。前者应为鬼魈的缘故,营造了一方虚假的极乐仙境,后者或许才是真实的状况,而神人又是否找到他的仙乡净土呢…… “于师弟——” 便听文桂喊道:“那个元家村的元汉有无交代,应该如何找到通天之路呢?” 于野收敛心神,摇了摇头。 “哎呀,我等没有通天之能,且求返回燕州,如今却被困在此处,于师弟你不会是被一伙山民骗了吧?” 峰顶之上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发现,便在文桂抱怨之时,赤离、赖冕等人也在四处徘徊。 有两位中年修士走向峰顶一侧的崖石,又慌忙退了回来。崖石凌空伸展丈余,不过是一块突起的石头,而一旦接近,即刻风云扑面,顿时令人心惊胆战。 于野回头一瞥,又看向了一眼石人。 石人的双目,恰好冲着那块崖石。而之前出现的虚幻人影,也是消失在崖石一方? 于野转身走了过去。 文桂、赤离、赖冕等人围了过来。 “莫非这块石头暗藏玄机?” “我已查看数遍,并无状况呀?” “而之前所见的众多人影,便是由此登天。” “嗯,文道友效仿一二,或能一步登天也未可知!” “赤门主先请!” “哼,之前所见或为妖魅惑术,岂能当真!” 文桂与赤离尚在争执,而赖冕的一句话使得二人沉默不语。 有目共睹,众多虚幻的人影便是循着崖石消失在云雾之中。乍然一见,着实令人神往。而幻象究竟是幻象,没有谁胆敢效仿,否则万丈之巅失足,势必摔得粉身碎骨。 文桂忽然惊讶一声—— “于师弟……”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往前走去。 竟是于野,他的右脚已轻轻踏上了崖石。 文桂急忙闭上嘴巴。 赤离、赖冕等人也瞪大了双眼。 这一刻,也许众人的心思一致,若有他人舍身寻找出路,当然拭目以待。 于野脚下一顿,慢慢回过头来。他的眼光掠过众人,看向数十丈外的石人。石人的身影显得高大、而又遥远,仿若彼此相隔万年,而他凸起的双目却穿透天地与漫长的岁月,带着莫名期待的神色冲着他遥遥张望、默默注视。 与此同时,一段苍老的话语声在识海回荡:任凭朝花夕落,风起云散,一念生死,瞬息万年。且由天神踏天去,山,还是山,人,还是人…… 于野转过身去,两脚踏上崖石。 那段颠三倒四的话语,来自元家村一位耳聋眼花的年迈巫者,当时听不明白,此时忽有几分顿悟 老者所说的或许便是他于野在天神山的诸般遭遇,并告诉他天神已经远去,而屹立的高山依然如旧,苦苦求生的人们也一如从前。他是沉迷于幻境之中,坐看朝花夕落的无奈,还是踏天问道,舍身而行,生死存乎一念,瞬息万年只在他的一步之间? 一阵风云扑面卷来,衣袖、衣摆“啪啪”作响。 于野的心神一凛。 他已站在崖石之上,左右悬空,脚下深渊,前方风云横卷,一片虚无茫茫。而他一旦失足坠崖,只怕舍去的不仅仅是天神山的万年岁月。 于野却没有彷徨,也没有回头,他两眼中闪过一抹白色的光芒,果断的抬脚往前而一步踏向虚无…… 文桂、赤离、赖冕等人尚在观望,忽见于野的双脚踏空,顿时有人惋惜,有人诧异,还有人期待,而不过转念之间,又是一个个瞪大双眼。 便在于野踏空之际,脚下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竟然瞬即裹着他穿过风云,直达虚无的尽头…… “于师弟,听说天外冷清,我来陪你——” 文桂大喊一声,毫不迟疑的飞身跳上崖石。 各家修士面露喜色,顿时争抢往前而一片混乱。 赤离也是大彻大悟的样子,感慨道:“嗯,不敢舍身问道,何来飞升成仙。天外路远,各位携手同行!” 赖冕叱道:“切莫争抢……” “砰——” 便在众人以为于野已寻至通天之路而飞升成仙之时,他已从缥缈的云雾之中一头栽了下去,紧接着摔在一处台阶上,接连翻滚了两圈,这才狼狈爬起而错愕不已。 不消片刻,又是一道道人影“扑通、扑通”从天而降,三十多位同伴相继摔在台阶上,却同样是瞪着双眼而一脸的诧然。 二十余丈外,有七八位金丹、筑基的修士在歇息,似乎有些眼熟? 循着石阶往上看去,巨大的石台耸立着数十根石柱,更加的熟悉,天神寺…… “呵呵!” 文桂笑了笑,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他的笑声中竟然透着几分失落。 未能前往天外飞升成仙,空欢喜了一场。而终究是回到了天神寺,倒也值得庆幸! 不过,天神寺,黄昏,以及眼前的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便是那群修士也如初见时的情形。 “各位道友,眼下是否七月时节?” 文桂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在天神寺困了多日,估算起来,眼下应为七月的下旬。 有人回应道:“道友说笑呢,各位踏入天神寺,直至再次现身,前后也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啊……” 文桂与赤离、赖冕等人愣在原地,无不恍若隔世而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天神寺的内外之别,竟如此的诡异? 在上古之境闯荡的一个月,却仅存在于短短的片刻之间。难道诸多凶险都是假的,冠义之死也是幻象? 于野独自站在一旁,手上多了一个袋子,正是元汉赠送的还魂果,可谓真真切切,绝无半点虚假! 此外,他体内的法力修为,已经恢复如初。 于野悄悄收起袋子,踏着石阶往上走去。 有关幻境之中的离奇遭遇,与前因后果,他一时半会的弄不明白,而既然回到天神寺,不妨再次实地查看一二。 越过石阶,高大的石柱便在眼前。 忽然三道人影追来—— “于师弟,干什么?” “你想返回上古之境?” “此举不妥!” 于野看向追到他身旁的文桂、赤离、赖冕,并未直接作答,而是下巴一甩,示意道:“我记得曾有十多位道友在此歇息,为何片刻之后少了几人呢?” “果然如此!” 文桂点了点头,扬声又问:“恕我冒昧,各位是否尽在此处?” 有人答道:“几位道友已提前离去……” “离去之人来自何方?” “未曾交集,故而不知……” “呵呵!” 文桂释然一笑,道:“此地来往混杂,不知于师弟所问何意,哎……” 于野抬脚迈过石柱。 文桂与赤离、赖冕跟着走入寺内,相继出声—— “于师弟,此地禁制重重,切莫乱闯乱撞……” “三思啊,否则悔之晚矣……” “不敢大意……” 三人尚在出声劝阻,于野已停下脚步。 此时,夜色降临,四方渐趋黑暗,一根根高大的石柱更显神秘莫测。 却见于野站在两根石柱之前,双眸闪烁,抬手一指,道:“此处便是你我进出上古之境的门户所在,如今却被毁坏殆尽!” 果不其然,两根石柱各自多了一个豁口,显然是飞剑所致,不仅毁坏了禁制门户,也彻底封禁了上古之境! 文桂倒抽一口寒气,道:“天呐,这分明有人蓄意所为!” 赤离也是神色微变,恨恨道:“怪不得迟迟难寻生门,竟然有人存心陷害赤某!” “哼!” 赖冕冷哼一声,道:“也许算计的并非赤门主,而是赖某!” “难道坑害的不是于师弟?” 文桂看向于野。 于野背起双手,转身走向寺外…… 第三百七十五章 扑朔迷离 夜色下。 于野坐在石阶上,双目微闭。 身后,便是天神寺。数十根高大的石柱,犹如枯寂的山林,荒凉而又肃穆。 有关天神山的种种传说,随着光阴的流逝而就此远去。以后不再有人知道那个上古的山村,以及村里一群淳朴善良的山民。 不远处坐着文桂、赖冕,以及赤离与他的八位弟子。另外的二十多位同伴,乃是小仙门的弟子与家族的散修,或许是怕惹祸上身,已连夜告辞远去。 二三十丈外,之前遇到的七位仙门弟子仍在原地歇息。文桂与赤离曾经出言试探,而对方并不知晓禁制门户损毁一事,只说闯入上古幻境,遭到群兽的围攻,又稀里糊涂的逃脱而出,已再也不敢踏入天神寺一步。 夜色渐深。 于野抛去手中的灵石碎屑,再次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而他吐纳行功之时,话语声不断在识海中响起—— “……天神山地界之所以气机诡异,乃是灵气、魔气、妖气混杂所致。得益于魔气的吸纳,我的境界略有提升,从而显现魂体,帮你破解鬼魈的惑术!” “当时多么的凶险啊,以后不敢如此莽撞!” “嘻嘻,你若修成纵目神瞳,又何必我出手相救!” “你也听信了赤离的鬼话?” “他并未瞎说,典籍之中确有纵目神瞳的记载。而你也并非天赋异禀,应是还魂果的功劳。” “元汉所赠的果子,真的如此神奇?” “如何神奇,不得而知,而还魂果的好处,却是毋庸置疑。” “青萝!” “嗯!” “你说上古之境,天神与飞龙,以及那个元家村,是否真的存在?” “当然存在,不然你的还魂果从何而来。” “如今的天神山与元家村,又在何处呢?” “在万年之前啊,因缘巧合之下,你走入那段上古的岁月,见证了一段曾经的往事。你虽已返回当今的燕州,而天神山与元家村依然如初。” “这个……恕我愚笨,听不懂……” “天地亘古恒今,又何须去懂。且看朝花夕落,风起云散,青山依旧,瞬息万年!” “你说的乃是巫者所言,而你与他的境界似有不同!” “嘻嘻,我借用罢了。须知地有九幽,天有九重。乾坤尚能逆转,时光也有倒流。你与元汉的万年相遇,犹如光阴错乱的巧合。便如你我的结识,又何尝不是一场匪夷所思的邂逅呢!” “那位无所不能的神人,有无归来之日?” “在万年之前,天神便已踏天而去,他是否归来,只怕无人知晓!” “嗯,神人是为追寻仙境而去,但愿有那么一日,你我也能降龙伏虎,改天换地,打造一方仙境乐土!” “切莫好高骛远,修至元婴再说其他……” 识海中安静下来。 于野的眉梢耸动,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地有九幽,天有九重,天地之大,依然远远超出他的认知。一次光阴错乱的上古之行,更是让他见识了机缘的神奇与岁月的久远。 而万年不过回眸一瞬,如真似幻的奇遇已然成了过去。 且顾当下,且顾眼前。 究竟是谁毁坏了天神寺的禁制门户,是蓄意对付他于野,还是为了坑害赤离、或是赖冕? 明日,便将赶往飞仙谷与鄂安相会。 而前方吉凶未卜,各种阴谋算计仍将继续;燕州的仙门纷争与风云变幻,亦更加的扑朔迷离。 于野的手掌翻转,摸出一枚干瘪的果子。 元汉所赠的还魂果,来自长生草的果子,共有三十六枚,之前稍作品尝,异样的苦涩令他后悔不迭,而随之带来的变化又让他惊奇不已。 吞了还魂果之后,他的双眼竟然如同神人的纵目一般,不仅能够发现上古禁制,而且还看穿鬼魈的惑术与各种幻象。 从青萝的口中得知,还魂果的好处不仅于此。 于野禁不住有些期待,他迟疑片刻,举起果子塞入嘴里,顿时脸色扭曲、神情痛苦。而难以忍受的苦涩尚未消失,一股浩荡的暖流涌向全身,随之双目刺疼、经脉发烫,肌肤肿胀、筋骨“啪啪”作响…… 清晨。 众人从静坐中醒来。 依照行程,今日赶往飞仙谷。 赤离与文桂、赖冕查看舆图,辨别方向。 飞仙谷与天神寺相距千里,御剑飞行一日可达。 “于野,快快动身,此行过后,莫忘了你我的约定!” 另外七位仙门弟子已先行离去,赤离也带着弟子飞上了半空,赖冕在催促于野动身,而文桂则是有些好奇—— “赖道友,你本为报仇而来,如今却与于野陪伴左右、形影不离,两位莫非达成什么交易?” “我随他找一个人。” “找谁?” “与你何干?” “于师弟——” 文桂见赖冕翻脸,不敢多问,转而喊道:“莫让赖前辈久等,咦……” 于野已早早起身,却在冲着天神寺久久凝望。而听到两位同伴的催促,他还是转过身来,抬手抛出一把黑色的短剑,又听文桂惊咦道:“于师弟似乎长高了,也健壮了几分!” 赖冕循声一瞥,眼光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于野,依然面如黄玉,浓眉大眼,二十出头,看着倒也寻常。而唯有对他极为熟悉的人,方能察觉他的微弱变化。他着实显得健壮了几分,尤其眉宇间竟隐隐透着野性与彪悍之气。那是元家村山民的神态,一种敢于搏杀蛟龙与山妖的无畏气势,却又杀机内敛而天地自然。 他却没有理会文桂,径自踏剑而起…… 黄昏时分。 一道道人影落在山谷之中。 舆图所示,这便是飞仙谷。 据鄂安交代,此次的升龙岭之行,有五个去处,分别是黑龙潭、卧虎滩、天神寺、百狐窟与飞仙谷。而于野与文桂由柯兆带领,先行抵达黑龙潭,途经天神寺,之后前往飞仙谷与其他同门相会,之后返回蟠龙寨候命。 于野跟着众人落下身形。 所谓的飞仙谷,有着数十里方圆,四周为群山环绕,山谷中则是草木稀疏,显得极为的空旷。却并未见到鄂安等同门的踪影,只有数十个金丹、筑基修士在远处歇息。 “呵呵,你我先到了一步,且就此休整几日,等候鄂安长老与各位同门的到来!” “我正有此意!” “各位,且看——” 文桂与赤离对话之际,抬手一指。 于野凝神张望。 此时,暮色渐沉,山谷晦暗,雾霭横生。却见十余里的远处,隐隐约约矗立着一方石台,只是相隔太远,一时看不清楚。 文桂与赤离、赖冕点了点头,又冲着于野招了招手,众人就此奔了过去。 片刻之后,情形一目了然。 一方巨石堆砌的石台,方方正正,高约三丈,长宽约莫三十丈,静静矗立在空旷的山谷当间,却破损斑驳,并且长满荒草,与山谷浑然一体,倘若飞在天上俯瞰,未必能够发现它的存在。 另有十多位金丹、筑基修士尚在近处徘徊,忽见两位元婴高人御风而来,一个个匆匆躲向远方。 众人相继落在石台之上。 赤离的大袖飘飘,踱步四望,微微颔首,肯定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飞仙台,为古时修士的飞升成仙之地!” “飞升成仙之地,倒是与天神山相仿。由此可见,万年前的燕州便如上古之境一般。” “或许如此,而仙与神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 “典籍所载:仙,历经苦修,夺天逆命,以求长生之术;神,摘星揽月,造化天地,无所不能!” “岂不是超越合体、合道与大乘境界的存在?” “嗯,一种传说中的无上存在,也或许只为传说,仙道如此蹉跎,你我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见证大道……” 文桂与赤离等人在石台上四处查看,不免说起飞仙台的来历,以及修仙与成神的不同,一时思古怀今而感慨万千。 于野围着石台转了一圈,径自离去。 他在数里外的山脚下找了一片空地。 神人、仙人与诸多传说,俱往矣。与其无谓的感慨,不如吐纳调息、参悟功法! 而他尚未坐定,赖冕随后而至。不消片刻,文桂与赤离等人也来到了近前。 “呵呵!” 便听赤离笑道:“你我便在此处安心等待鄂安、应龄两位长老,之后返回蟠龙寨,前往弘农郡的落雷谷,与贵门的平阳子长老相会!” 文桂愕然道:“前往落雷谷?我为何不知?” “哦,鄂长老亲口与我提起此事,莫非他没有向你禀报?” “他怎会向晚辈弟子禀报……” “呵呵!” “你……” 赤离在取笑文桂。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拿出灵石扣入掌心,他正要吐纳调息,又不禁微微皱眉而面露忧色。 应龄! 在天神寺并未见到应龄,莫非他与鄂安在一起? 如此倒也罢了,倘若赤离所言不虚,升龙岭之行过后,竟然要前往落雷谷? 而归元子恰好就在落雷谷,若是被赖冕找到他,他于野岂不是坑害好友,背信弃义的小人? 不能啊! 万万不能让赖冕找到归元子! 虽然敬畏红衣前辈,而与他有着数十年交情的却是归元子。关键时刻,他绝不敢两头讨好。否则他对不起那个相识于江湖、同舟于大海,并传他神通,与他指点迷津的老道! 却该如何通风报信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算计 半个月过去。 始终没有等来鄂安与应龄两位长老,也未见到詹坤与成施,或其他的天机门弟子。 而众人也不着急,鄂安约定的期限为半年,十二月之前赶到蟠龙寨便可,于是各自在山脚开凿山洞栖身,就此继续安心等待。 其间不断有各方的仙门弟子、或是散修出现在山谷中,而来往的修士愈来愈少。 又是半个月过去。 于野坐在狭小的山洞内,身边散落着一层灵石碎屑。他双手打出一道法诀,周身的筋骨一阵劈啪作响。他悠悠吐了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便在他睁眼的瞬间,乌黑的双瞳忽然变白,两道光芒一闪即逝,莫名的威势从体内沛然而出。一股雄浑的力道顿时充斥全身,筋骨又是一阵蠕动,彷如一头头狂野不羁的蛟龙在他体内奔涌,只待冲向上古的荒野,去战天斗地而大杀四方…… 片刻之后,他渐渐恢复如常,这才打量着双手,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前后吃了三枚还魂果,经过一个月的吸纳、修炼之后,不仅纵目的威力提升,筋骨变强,力气增大,便是修为也踏入金丹六层的境界。 此外,《化身术》、《千神诀》、《炼神诀》、《七杀剑诀》,以及天同剑阵等诸般神通,亦有了全新的感悟,只是临时栖身的山洞过于狭小而难以逐一验证。 嗯,这一个月的收获匪浅! 而在外奔波已久,又辗转各地,可谓惊险重重、磨难多多,虽有机缘巧合,却不敢有所懈怠,如此也算是天道酬勤吧! “于师弟——” 于野尚在查看体内的变化,洞外传来文桂的呼唤声。 有赤离的八位弟子看守飞仙谷,那位文师兄叫叫嚷嚷的在干什么? 时至今日,赤离依然不知道文桂的底细,只当他是晚辈弟子,故而对他多有轻视之意。而他的修为虽然不比赖冕,却与赤离相差仿佛,可见他隐藏之深,只怕当年的詹坤也要甘拜下风! 于野撤去禁制,起身走出山洞。 天色不错。 片片白云之下,远山斑斓多彩;一阵山风吹来,多了几分秋日的凉意。而空旷的山谷中,见不到一个人影,仅有山洞前的草地上坐着一群人,正是文桂、赖冕、赤离,以及赤离的八位弟子。 “于师弟来了,看他意下如何!” 文桂招了招手。 “何事?” 于野走到近前坐下。 “赤门主……” 文桂看向赤离。 “嗯!” 赤离点了点头,道:“时至今日,仍然未见鄂安与应龄的踪影。而据我多方打听得知,两位长老早已带着门下弟子离开了飞仙谷!” “既然如此,你我赶往蟠龙寨便是!” 于野不以为然。 半年之内赶往蟠龙寨碰头,乃是鄂安的吩咐。如今应为七八月份,并未超出约定的期限。 “而两位长老离去之日,恰是你我抵达天神寺的当天!” “巧合?” “呵呵,这也过于凑巧了!” 又听赤离冷笑一声,道:“你我被抛弃了,或者说,你我已被当成死人,被抛弃在天神寺!” “这……” 于野愕然。 “哎呀,于师弟素来狡诈……不,我是说你精明,为何变得糊涂了?” 文桂忍不住道:“依照之前的约定,鄂长老本该就地等待一个月,却在你我受困的当日离去,我想他显然知晓实情!” “鄂长老毁了禁制门户?” 于野更是意外不已。 “我没说啊,如上仅为推测!” 文桂连忙摆手否认。 “哼!” 赖冕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此时也不禁哼了一声,道:“那份流出的名册,关乎各家仙门的颜面,有人急于除掉我,来一个死无对证,便趁我踏入天神寺之时,毁掉禁制门户……” 他所说的名册,便是于野透露出去的那位购买丹药的价目名册,其中记载着数百位修士的大名,无疑便是各家勾结海贼杀人炼丹的罪证。 赤离也是恍然大悟,道:“承蒙天相门方修子的相助,我有幸参与了天梧山会盟,而各家看似一团和气,暗中却想置我于死地啊!” “两位所言,不无道理!” 文桂稍作沉吟,道:“于师弟的来历不明,与七杀魔门牵扯不清,并有世外高人在背后撑腰,为了避免他招来祸端,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消失匿迹,哎呀……” 于野总算是听明白了。 在天神寺设下陷阱之人,不是鄂安与应龄,便是其他的仙门弟子,无非是要杀人灭口、消除异己、根除祸端。而鄂安与应龄获悉众人困入天神寺之后,无意等候下去,当日离开了飞仙谷。不想他于野带人逃出困境,却又毫不知情,反而在此等候了一个月,直至山谷中见不到人影,这才引起赤离与赖冕的猜疑。 文桂感慨一声,抱怨道:“我倒是清清白白,却为各位所累!” 于野微微皱眉,道:“柯兆、匡宁乃是鄂长老的亲信弟子,难道身世不够清白?还有冠义呢,又是何人害他陷入绝地?” “这个……” 文桂无言以对。 大祸降临之时,人人都成了无辜者。而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阴谋与陷害! 赤离看向于野,道:“依你之见……” 赖冕已拂袖而起,黑着脸道:“即刻返回蟠龙寨,前往落雷谷。我定要当面询问鄂安,若是他暗下毒手,莫怪我翻脸无情,哼!” 一味猜测下去,于事无补,找到鄂安问个究竟,或许也是赤离、文桂的心思。 于野却是懒得多想,企图害他的人比比皆是。此时他只想着如何传递消息,让归元子躲开那位红衣前辈! 众人达成一致,不再耽搁,飞上半空,就此离开了飞仙谷…… 次日黄昏。 一个小小的村子出现在前方的山谷中。 蟠龙寨! 而尚未飞到近前,便有两道人影出现在村外的山坡上。 于野抢先一步飞了过去。 文桂愕然道:“詹坤、成施……?” 两位中年男子,竟然是詹坤与成施,为升龙岭之行的同门弟子,既然鄂安与应龄已经离去,他二人怎会滞留在蟠龙寨? 转瞬之间,众人落地。 于野顾不得避嫌,拉着詹坤躲到一旁窃窃私语。 文桂与赤离、赖冕则是围着成施询问缘由—— “成师弟,你与詹坤缘何在此,鄂长老与其他同门又在何处?” “鄂长老接到师门传信,说是平阳子在落雷谷遇险,吩咐他带人前去接应,却怕各位不知详情,命我二人在此等候!” “已等候了多久?” “一个月。” “鄂长老是否知晓我等的去向,譬如天神寺?” “鄂长老未曾提起此事,既然各位安然无恙,你我明日赶往落雷谷,未见柯兆、匡宁两位师兄……” “柯兆与匡宁的下落以后再说,多谢成师弟的指教!” 文桂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与赤离、赖冕走到一旁,彼此却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之前所有的猜疑,忽然落空。 鄂安与应龄之所以提前离去,只因有事在身,而非故意为之。倘若猜疑有错,那么在天神寺暗下毒手的究竟谁? “呵呵!” 便听詹坤笑道:“于师弟,不必担忧!” 文桂循声看去。 詹坤转身走来,拱手道:“数日不见,文师兄倒是神采如旧,我却担惊受怕,唯恐无缘相逢!” 文桂露出笑容,又脸色一沉。 詹坤与赖冕、赤离举手致意,然后与成施说道:“成师弟,明日由你陪同文师兄、于师弟启程赶往落雷谷,而我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 言罢,不待询问,也不容置疑,他转身踏剑腾空远去。 “咦,他有何要事这般匆忙?” 文桂疑惑道。 赤离与赖冕也是颇感意外,却不便过问仙门事务。 谁想成施竟然摇头不知。 于野应该知情,而只要他不说,休想从他口中问出半句话。他果然谁也不理,独自躲在树下盘膝而坐,看他嘴角微翘,好像是如释重负。 文桂悻悻作罢,与众人各自歇息…… 一夜过去。 有成施带路,一行离开了蟠龙寨。 蟠龙寨,位于日南郡。而落雷谷,位于弘农郡。此去路途遥远,唯有循着玄土、云夏的边界,先后穿过苍梧、合浦、扶风三郡,方能最终抵达弘农郡的落雷谷。幸亏大小仙门与城镇设有传送阵,使得长途跋涉免去了几多辛苦! 三日后。 合浦郡,九芝城。 这日的傍晚时分,城西的院子内走出一群修士。为首的乃是文桂与成施,于野与赖冕、赤离等人随后而行。 “成师弟,找家客栈歇歇脚,就此洗漱一番,稍作休整!” “嗯,天色已晚,着实不便赶路,便依文师兄所言,小弟这便寻找客栈——” 没有师门长辈同行,文桂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成施只得言听计从,忙着寻找落脚歇息的客栈。 “赤门主,你若入住客栈,开销自理啊!” “呵呵,一路之上传送阵与客栈的开销,尽管算在我的头上!” “这又何苦呢?” “本人与各位有缘,理应如此!” 文桂嫌弃赤离带着弟子耽误行程,赤离却执意结伴同行。与其说他与文桂、赖冕有缘,不如说他认定了于野而存心纠缠下去。 于野背着双手,默默随行。 九芝城,据说盛产灵药,倒也名副其实,数里方圆的小城,整洁、有序,城内城外动静相宜,却少了几分凡俗市井的烟火气息。 片刻之后,成施在前方的街口招手,他身后是家客栈,灵芝客栈。 于野一边浏览街景,一边跟着众人往前。 客栈的旁边,是家卖酒的铺子,有人在柜台前品尝酒水,并不住的点头称赞。买酒的是个中年修士,金丹修为,看他的背影竟然有些眼熟? 于野的脚下一顿。 中年人恰好回头,猛然瞪大双眼…… 第三百七十七章 四方交鸣 客房内。 一张桌子,一盏灯;两坛老酒,两位好友。 异地重逢的好友举着酒碗,吐着酒气,开怀一笑,互道别情,却有着说不尽的风风雨雨。 “……自从天巧峰一别,再无音讯,谁想在这九芝城见到于兄弟,且同住一家客栈,为兄我真是欢喜得紧,哈哈!” “实不相瞒,小弟即将途经扶风郡,便想着顺道走一趟天巧峰,前去探望于兄。” “呵呵,你又想占我便宜!” “嘿嘿,一别两年有余,兄长已修至金丹境界,着实可喜可贺!” “天巧门擅长丹术,唯独缺少炼器高手,门主对我厚待有加,我也因而侥幸结丹。而我有了兄弟相赠的灵石与扶余岛的炼丹法诀,便着手研修丹道,恰好九芝城盛产灵药,遂与两位同门前来寻觅机缘。而即便天大的机缘,也抵不过你我兄弟的重逢,饮酒——” 在酒铺中见到的中年修士,乃是于天师。若论重逢的惊喜,于野是有过之而不及,他顾不得寒暄,便拉着好友躲在客房中,然后彼此相对而坐、举酒痛饮。 来自蕲州的五位伙伴,只有于天师为他一手带到燕州,又送到天巧峰的天巧门落脚,并赠送了灵石、丹药与赖泰的炼丹法诀,可以说兄弟俩的交情最为深厚。如今于天师已经成为金丹一层的高手,使得此次的意外重逢又添几分喜庆。而分别虽然仅有两年,各自的际遇已大不相同,诸如燕州仙道的风云变幻,双方一时有着说不完的话语。 “彼时分别之后,你与几位道友去了何处?” “去了一家小仙门。” “飞云门?” “于兄怎会知晓此事?” “呵呵,铁杉牵挂你与荀原、令狐北、詹坤的下落,曾经来到天巧门找我询问。如今他已是元婴高人,飞云门的门主,并且招揽了一批弟子,在飞云峰的千里方圆之地小有名声!” “铁杉终得所愿啊,只可惜我无暇与他当面道贺,烦请于兄转告一声,前年他闭关之时,我与荀原、令狐北、荀原、詹坤被迫拜入天机门。荀原与令狐北也已双双结婴,驻守天柱山门户。詹坤与我同为天煞堂弟子,奉命前往各地寻找神器下落。他提前赶往落雷谷,我明早启程……” “燕州仙门仍在寻找神器?你多加小心,当未雨绸缪……” “我已有计较!” “呵呵,我蕲州同道均有成就,饮酒为贺——” “于兄,请——”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窗外晨曦初现,房内的两人依然在把酒言欢。 于野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与满地的空酒坛子,意犹未尽道:“不想今夜如此短暂,于兄——” 他翻手拿出一枚干瘪的果子放在桌上,示意道:“你博古知今,是否认得此物?” 于天师拿起果子端详,狐疑道:“从未见过,这是……?” 于野如实说道:“还魂果!” “仙门之中,倒是不乏还魂丹一类的丹药。而这枚还魂果,莫非能够起死还魂?哦,典籍之中有种果子,名为长生果,可使人起死回生,脱胎换骨,益寿延年,却是早已绝迹的上古之物,不知两者有无相仿之处?” “长生草、长生果、还魂果应该同为一物,兄长能否将其炼成丹药?” “哎呀,这果子竟然来自上古?兄弟啊,我知道你相信为兄,奈何为兄的炼丹之术尚未娴熟,万万不敢暴殄天物!” 于天师获悉果子的来历,竟然吓了一跳,直接回绝于野的请求,却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道:“为兄这回帮不了你,自当另有补偿!” 于野没有强求。 还魂果的珍贵稀有,或许远远超出他身上的龙甲,于天师一是不愿糟蹋宝物,再一个也是害怕惹来灾祸。 “雷火符!” “雷火符?” “嗯,当初分手之后,我唯恐你重蹈蕲州的覆辙,整日担心不已。而我最为擅长的便是炼器,炼制雷火符更是驾轻就熟。不过,这五十枚雷火符有所不同哦!” “有何不同?” “雷火符中加持了灵石与燕州的金石之物,威力十倍于从前。而燕州高手如云,颇为看重各种剑符,却不将其他符箓放在眼里,这雷火符便成了你的独门手段!” “十倍的威力?” “可惜我修为不济,难以炼制元婴剑符。而我想雷火符另有独到之处,它真正的威力有待你亲手尝试!” “嘿嘿,多谢兄长!” 于野大喜,收起还魂果,又双手接过戒子,顺势拿出一个戒子还了过去。 “兄长炼器、炼丹开销甚大,小弟为你贴补一二。” “又是两万灵石,不可……” 于天师推辞之际,于野又递过来一枚玉简。 “这是……” “兄长虽然擅长炼器,却不懂逞凶斗狠,此乃世外高人传我的神通,凶险关头或能救你一命!” “而法不外传,你已送了我灵石、功法,还有极其珍贵的结婴丹……” “再多的灵石,再好的丹药,再强大的神通法术,也不及好好的活着!” “兄弟……” 清晨。 于野与同伴们离开了客栈。 赤离见他与人彻夜饮酒,不免打听缘由,获悉对方仅是一家小仙门的炼丹弟子,这才打消了疑虑。 而于天师没有送行,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铭记在心,从此相互祝愿而各自保重。 两日后。 正午时分。 十余道人影从天而降。 眼前是个村落所在,两条街道,十余家铺子,百十户人家,乃是一处山野小镇。四周为山林所环绕,远处则是群山莽莽。 “四鸣镇,寓意天雷降落、四方交鸣之地,这便是了——” 成施查看着图简,伸手示意道:“鄂长老交代,由此往西千里,便是落雷谷地界。倘若你我赶来没有见到他本人,或其他同门,可前往落雷谷相会。而有关落雷谷的详情,暂且不得而知!” “且去镇上稍事歇息,再行计较不迟!” “便依文师兄所言!” 众人奔着镇子走去。 于野跟随而行,他背着双手,很是轻松的样子,而他闪烁的眼光中却透着一丝疑惑之色。 詹坤呢? 散开神识看去,小镇虽有修士出没,却并未见到詹坤的身影。 自从吞食了还魂果,又修炼了《炼神诀》与《千神诀》,神识得以明显提升,如今只需抬眼一扫,便可看出一百五十里之远。 街道冷清。 而一家酒肆的门前倒是人来人往。 “两位师弟,你我去酒肆小憩片刻!” 文桂抬手一挥,带头走了过去。 却见酒肆中迎出四位金丹修士,远远举手致意:“门主——” “呵呵,各位辛苦!” 竟是赤离门下的弟子? 他的七杀魔门初创不久,却四处招纳门徒,尤为甚者,他派出的弟子竟然涉足如此偏远的小镇。 “弟子有事禀报……” “这边说——” 赤离走到街口的树荫下。 赖冕稍作迟疑,也停下了脚步。 于野回头一瞥,跟着文桂、成施走向酒肆,见门前的凉棚下有张空闲的桌子,三人要了酒肉坐了下来。 赤离等人仍在数十丈外的树荫下。 一位中年男子出声道:“我等来到此地已两月有余,本该早日离去,不料天机门遭遇变故……” 此人话语一顿,带着戒备的神情看向赖冕。 赤离笑了笑,道:“无妨!” 而中年男子还是打出几道禁制,这才接着说道:“天机门有位弟子失踪,天机门的平阳子长老怀疑是仇家所为,便带人深入落雷谷寻找,与各家冲突不断……” “一位弟子而已,何至于大动干戈?” “据说,那位弟子颇受平阳子器重?” “他叫什么?” “归元子。” “归元子?我好像见过此人……” 赖冕正在一旁打量着街景,忽然神色一动,回头问道:“那位归元子是何模样?” “记得是位老者……” “他与于野是否相熟?” “倒是未曾留意,赖兄,你……” “随口一问!” 赤离看向赖冕,而赖冕却摆了摆手。 与他禀报的弟子似有顾虑,改为传音道:“门主,弟子奉命关注各家动向……” 赤离的神色一凝,微微颔首,似乎迟疑不决,却又忽然挥袖一甩腾空飞起。众弟子不敢怠慢,一个个踏着飞剑追赶而去。 转瞬之间,树荫下仅剩赖冕一人。 而他对于赤离的离去竟然无动于衷,只管盯着酒肆门前的于野。片刻之后,他传音喊道:“文桂,我有事相告,过来说话——” “何事?” 文桂擦着嘴巴跑了过来,好奇道:“咦,之前是赶也赶不走,那位赤门主今日缘何不告而别?” 赖冕抱着膀子,黑着脸道:“我从赤离弟子的口中得悉,天机门有位弟子失踪!” “谁啊?” “归元子!” “呵呵,竟然是归元子,那老儿乃是天玑堂的弟子,我早便瞧他不顺眼了,想必已死在落雷谷中。不过,他与于野的交情不错,是否要我如实转告?” “不!” 赖冕从牙缝中崩出一个字,不容置疑道:“待我见到鄂安,再说不迟!” “嗯嗯,此事尚未证实,着实不便声张!” 文桂连连点头,好像是心领神会,又抬头看向远方,疑惑不解道:“赤离他为何离去?” “我也不知他为何离去,不过——” 赖冕抬脚走向酒肆,恨恨道:“我却知道,我想饮酒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落雷谷 天上,四人在飞。 没有赤离的跟随,行动方便了许多。 至于他为何离去,无人知晓。 便是赖冕也变得有些古怪,他在四鸣镇的时候,与文桂窃窃私语,随后又跑到酒肆饮了一坛酒,竟然带着满脸的杀气。 此时,他独自御风飞在前头,依旧是沉默不语。 嗯,每个人都有自家的心事。 于野踏剑飞行之际,一边打量着赖冕的背影,一边想着他的心事。 见到于天师,着实欢喜不已。那位老友不仅结成金丹,而且成了仙门的长老,终于在燕州有了一块立足之地。铁杉也成为了元婴高人,并且重新创立了飞云门。假以时日,詹坤顺利结婴,再加上荀原、令狐北,来自蕲州的五位伙伴均有所成。 不过,詹坤跑到哪里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前方传来隐隐的雷声。 “轰隆隆——” 天色依然晴朗,雷声却是隐隐约约、时断时续,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仿佛来自群山之间。 又过去半个时辰,天上乌云横起,崇山峻岭朦胧起来,而断断续续的雷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随着成施抬手一指,众人往下飞去。 转瞬之间,落在一处山谷之中。四周奇峰耸立,雾气弥漫,再加上沉闷的雷声,彷如风雨欲来。 “就此往前,便是落雷谷。谷内方圆千里,地势险峻,禁制重重,倘若贸然飞入其中,或将遭遇雷击而后果难料。据说雷池所在,更是凶险万分。各位且看,那便是进出落雷谷的唯一途径——” 所在的山谷,位于群峰之间,仅有百丈大小。而西侧的峭壁之间,裂开一道丈余宽的缝隙,如同一道山涧通往群山的深处。 却有数十个金丹、筑基修士聚集在山涧前,或是遍体鳞伤,或是神情疲倦,或是跃跃欲试,显然是已走出落雷谷,或即将寻幽探奇的各方仙门弟子。 “于师弟——” 人群中有位中年男子在招手致意。 “詹师兄——” 竟然是詹坤! 詹坤与赖冕、文桂、成施拱了拱手,又与于野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的山脚下。 “我虽提前动身,却白跑了一趟,没找到归元子,听说他失踪了!” “啊……” 詹坤之所以提前离开蟠龙寨,便是受于野所托,抢先一步找到归元子,让他远远地躲开赖冕。 而那个老道失踪了? “据我打听得知,在两个月之前,平阳子长老便已带人来到此地。而归元子与两位师弟先行入谷,说是寻找雷击木,两位师弟安然无恙,他却意外失散,至今生死不明。平阳子入谷寻找,与天府门、天同门的弟子发出冲突,如今困在雷池难以脱身。鄂安、应龄已前去接应,详情不得而知!” “有劳詹兄!” “你该如何应付赖冕与红衣前辈?” “嗯,天要打雷下雨,随它去吧!” “兄弟,我担心……” “你猜我在途中见到了谁?于天师……” “哦,他是否安好,快快说来听听……” 詹坤转忧为喜,与于野叙谈不停。 赖冕,默默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文桂与成施与各家弟子寒暄,借机打听相关的消息。 乌云弥漫,天光黯淡,一时分不清是午后、还是黄昏,再有持续不断的雷声,使人心神悸荡而烦躁不安。 片刻之后,文桂与成施提出进入落雷谷,于野与詹坤也想寻找归元子的下落,赖冕则是不置可否而只管默默跟随。 一行五人踏入山涧。 山涧狭长,碎石遍布,溪水流淌,穿行其间,犹如钻入一道巨大的石缝之中。 约莫百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只是雾气浓重,似有雷光在远处闪烁,时断时续的雷声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成师弟,你我该往何处?” 文桂询问道。 成施却摇了摇头。 没有舆图,也不知道途径,面对如此神秘陌生的所在,着实叫人茫然无措。 詹坤微微一笑,道:“倒也简单,循着雷声而去便是!” “嗯,所言有理!” 文桂抬手一挥,道:“成师弟,探路——” 成施抛出一道剑光,飞身而起。而刚刚飞出去八九丈高,雾气中突然光芒一闪,紧接着“咯喇”一声炸响,顿时将他凌空劈落下来。 与此同时,雾气笼罩的乱石堆里冲出两个男子,其中一人叫嚷道—— “步行尚且难逃落雷轰顶,岂敢御剑高飞…… 竟是两个金丹修士,却衣衫破碎,情形狼狈,慌里慌张的穿过山涧而去。 成施已从地上爬起,虽然没有大碍,却灰头灰脸,很是狼狈不堪。 “于师弟……” 文桂看向于野,又看向詹坤,悻悻道:“罢了,谁让我是师兄呢,便由我来探路!”他催动法力护体,小心翼翼地踏入雾气之中。几位同伴随后而行,有了前车之鉴,皆不敢相距太近,以免遭到落雷轰顶之灾。 诡异的雾气时而消散,时而聚集,时而弥漫四周,时而又浮在数丈高的半空之中,冷不防的便是一道雷光落下,顿时让人惊吓一跳。而变幻莫测的雾气之中,似乎充斥着雷威,与莫名的天地之力,使得神识难以看透,也无从预知凶险。 天光,却是愈来愈暗,响彻不绝的雷声,依然难辨远近。 文桂有些急躁,加快了脚步。 他急于找到一个藏身之地,不然夜色降临,神识、目力受阻,难免要忍受落雷的轰顶之苦。 詹坤、于野、成施一边紧紧跟随,一边留意着头顶的动静。 赖冕独自落在后头,不声不响,犹如一头恶狼,在寻觅猎杀的时机。 夜色终于降临,眼前一片黑暗。偶尔一道雷光划过,使人心惊肉跳,而尚未来得及侥幸,隆隆的雷声又让人心烦意乱。 恰见不远处有个山洞。 “各位——” 文桂招呼一声,一头钻入山洞之中。 几位同伴随后而至。 山洞弯弯曲曲,一时有些拥挤。 文桂径自坐下,道:“嗯,在此暂避一宿!” 成施附和道:“这落雷谷的禁制怪异,落雷无处不在,又防不胜防,着实吓人” “或许是天地失和,致使气机逆行,从而勾动雷火,形成此地奇观。却也正因如此,不敢轻易施展修为,一旦触动雷威,必遭法力反噬而自食其果!” “文师兄见识渊博!” “呵呵……” “轰、轰……” 文桂与成施对话之际,又是一阵轰鸣传来,闪烁的亮光竟然掠过山洞,两人禁不住扭头看去。 所在的山洞,应该是贯穿了整座大山。便在黑暗的另一端,有轰鸣响起,光芒闪烁,并隐隐传来叫喊声? 文桂愕然片刻,起身跑了过去。 成施、詹坤、于野、赖冕跟着走向山洞的深处。 七八十丈之外,果然有个洞口。 文桂趴在洞口前举手示意。 众人凑到近前观望。 洞外是道峡谷,一群人影在追逐砍杀,只是洞口离地十余丈,并为雾气所遮挡,一时之间看不分明。 于野探出脑袋,两眼微微一凝。 吞食还魂果之后,他的目力今非昔比。即使雾气重重,百丈之内的动静依然瞒不过他的双眼。竟是鄂安、应龄两位长老,正带着一群天机门弟子在追杀噬荆貂。或许是噬荆貂为数不多,转瞬之间已伤亡殆尽。 “咦,身影眼熟,那是——” 文桂仍在凝神辨认。 “鄂长老与应长老……” 于野的话音未落,忽然觉着后背一寒,似有杀机临近,他猛然转过身来。 竟是赖冕站在他的身后,却背着双手,对于他的举动视若未见,一张黑脸波澜不惊。 “呵呵,果然是两位长老!” 文桂与成施相继跳出洞口。 詹坤的眼光一瞥,也跟着跳了出去。 于野却闪到一旁,当赖冕飞身而出,他这才随后落在峡谷之中。 “文桂、成施……于野……赖兄……” 峡谷仅有两三丈宽,或许是峭壁挡住了落雷,成为了天机门一行的暂栖之地。只见鄂安、应龄等人站在十余头噬荆貂的残骸之间,他惊讶三位弟子的到来,却又疑惑道:“柯兆与匡宁何在?” “柯兆与匡宁遭到天府门暗算,已双双命丧黑龙潭!” 文桂举手禀报。 “哦……” 鄂安神色不明。 詹坤趁机出声,道:“弟子与成施奉命在蟠龙寨等候,日前与文桂、于野相会。获悉柯兆、匡宁遇难的缘由,本人便提前一步赶来送信,可惜还是晚来一步,所幸两位长老与各位同门无恙!” “呵呵!” 应龄笑了笑,道:“鄂长老门下弟子尽职尽责,很是不差!” “嗯,尔等来了便好!” 鄂安不再追究柯兆、匡宁的下落,吩咐道:“敌患未除,严加戒备!” 两位元婴长老之外,峡谷中尚有二十位金丹弟子,各自忙着清理尸骸,并加以戒备,以免再次遭遇偷袭。 四位远道而来的弟子则是躲到峭壁下歇息。 文桂坐在于野的身旁,暗暗松了口气,传音抱怨道:“你始终不肯信我,詹坤传信示警也瞒着我。而我却帮你骗了鄂长老,多么大的人情啊。你该知道,想要害你的未必是我……” “柯兆与匡宁之死,你难逃其咎!” “哎,话讲清楚,此事与我无关,而是……” 两人尚在争执,又禁不住抬眼看去。 二三十丈外,赖冕与鄂安、应龄站在一起,似乎也在窃窃私语,各自的神情叫人难以捉摸……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关雷池 弥漫的雾气与闪烁的雷光之中,一道道人影寻觅往前,彼此不敢相距太近,唯恐招来落雷轰顶,也不敢相距地太远,以免途中迷失走散。 在前方探路的乃是鄂安与应龄两位长老,众弟子随后而行。天奇堂的十二位弟子尽在此处,天煞堂却因为少了柯兆与匡宁而只剩下十人。赖冕依然跟着于野,相距五六丈,不远也不近,却又触手可及。 据说,平阳子受困之地便是雷池,尚在数百里之外。而所谓的雷池,应为落雷密集之处,至于究竟如何,唯有亲临实地方见分晓。 “于兄弟!” “詹兄?” 詹坤绕过一块怪石,左右张望,看了看头顶的雾气,接着又回头一瞥继续往前走去,传音道:“你我辗转三地,不是古迹遗址,便是秘境、幻境,与神器的下落并不相干,而各方却是兴师动众,如此又为哪般呢?” 他所说的三地,指的是四方城、升龙岭与落雷谷。 于野不紧不慢跟了过来,随声道:“兄弟我也为此不解,当年的天机门弟子窃取了神器之后,应当及时逃出燕州,却天南地北的兜着圈子,着实有悖常理!” “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几位化神高人看不出来?” “哼,化神高人,皆精如老鬼,不是在装糊涂,便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 詹坤说到此处,脚下一顿,稍作忖思,又问—— “赤离为何离去?” 于野撇了撇嘴,道—— “天晓得!” “而他始终对你纠缠不放,从四方城,追到升龙岭,又从蟠龙寨,追到四鸣镇,如今落雷谷已近在眼前,若无重大变故,他绝不会轻易离去!” “詹兄是说……” “说不清楚,总觉着处处透着诡异。” “嗯,六大仙门分明已立下盟约,却依然明争暗斗,所谓的寻找神器,不会是一个虚假的幌子吧……?” “若是骗人的幌子,六大仙门欺骗的又是何人?” 詹坤陷入纠结之中,遂又摇头作罢,道:“燕州的仙门乱象,你我无从知晓、也无力过问。于兄弟啊,你我应该想想退路了!” 退路? 于野的眉头浅锁,沉默不语。 几经莽撞、几多生死之后,他变得谨小慎微,喜欢事事留有后手,前行之时必留退路。譬如,大泽的北齐山,蕲州的三上峰,燕州的天巧峰与飞云峰,都是他为自己、或是好友留下的退路。 而他忽然发觉,随着他愈走愈远,退路愈来愈窄、愈来愈少。也许终有一日,他的身后再无退路…… 两个时辰后。 鄂安带着弟子们找到一个山洞。 而置身于山洞之中,隆隆的雷声更加沉闷,犹如无数的兽皮大鼓在敲响,便是山石也随之震动,使人难以入定、或吐纳调息,只能就此歇歇脚缓口气。 于野坐在地上,屁股震动不止。而众人也是身子颤抖,又不得不强行忍受着地动山摇的震荡。身旁的詹坤在无奈叹息,他则是报以苦笑,借机伸手抚摸着身下的岩石,神色中若有所思。 雷火之威,他不陌生。 当年结丹之时,他先是经历了肉身魔解之苦,又遭受了雷火的淬炼,对于雷火之威有过切身的感受。 而此处不仅大山与碎石充斥着雷火之威,便是地下也布满了诡异的气机。想必是万千年的落雷轰击,无从外泄的雷威不断汇聚、堆积,最终使得落雷谷变成了雷火之谷与法力神通的一方禁地。 也就是说,遁法无用,御剑不敢高飞,施展轻身术也有触雷的凶险,若是离开落雷谷唯有原路返回。 “青萝,你说我若是挨上几记落雷,算不算是渡劫呢?” 既然难以静坐入定,不如陪着青萝说说话。 “你不想活了!” 片刻之后,识海中传来熟悉的话语声。 “此话怎讲?” “落雷虽为气机勾动而发,却少了五行之力与天道法则,与雷劫难以相提并论,或许更为凶暴猛烈。凭借你如今的修为根本承受不起,我劝你切莫自讨苦吃!” “嗯,什么是天道法则?” “天道、帝道、圣道,各有规矩,自成法则。” “天道之外,还有帝道、圣道?” “典籍有云,帝道畅行,天下归;圣道畅行,海内服。明察万物,可识天道也。逢乱世,当有圣人出,以规为法,以矩为则,整饬天地,经纬星河。” “圣人?与天神有何不同……” “咦,我又不是圣人贤师,哪里知晓许多。典籍之中,诸如天道之说不知凡几,与其这般询问,你何不自行查阅、参悟?” “嗯嗯……” “你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嗯嗯……” “只知阴谋算计,早日结婴要紧哦!” “嗯嗯……” 一不小心又挨了训斥,于野顿时偃旗息鼓。 而他对于青萝的管教并未放在心上,有关天道法则与圣人的疑问,也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好奇。他在意的依然是阴谋与算计,在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他要生存,他要活着…… 半个时辰之后,鄂安也终于忍不住山洞的震荡,遂带着众人回到雾气之中,继续奔着雷声寻去。 约莫走了十里,前方雷声加剧、光芒闪烁。 光芒闪烁处,是道峡谷,宽约十余丈,深浅不明,两侧峭壁高耸,震耳的雷声从中咆哮而出。 于野跟着众人驻足观望。 整个峡谷,为雷火笼罩。手臂粗细的雷火一道接着一道,倾泻如注、湍急不休。随之狂风横卷、雾气凌乱,强横的雷威令人心惊胆战。 这便是雷池? 平阳子等人若是陷入其中,焉有命在,只怕是归元子,也难逃一劫。 “欲达雷池,必过天关。” 却听鄂安扬声示意,又道:“此处,为雷火天关,看我举动——” 他抬脚往前走去。 众人依旧是面面相觑,一个个愣在原地。 于野与詹坤、文桂、成施、赖冕也未敢莽撞,只管默默盯着鄂安的一举一动。 此处竟然不是雷池,却如烈火炼狱,若是真的雷池,岂不是更加的可怕?而血肉之躯,又该如何穿越这雷火天关? 鄂安走到峡谷的一丈开外缓缓站定,催动法力护体。片刻之后,疯狂的雷火突然消失,惟余雷火之威肆虐不休,他趁机闪身冲入峡谷之中。与之瞬间,稍稍停歇的雷火再次爆发…… 一位老者走向峡谷,扬声道:“鄂长老已率先垂范,各位弟子随我穿越天关!” 是应龄长老。 众人不再迟疑,纷纷往前走去。 文桂冲着于野、詹坤、成施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松了口气。 雷火天关看着吓人,而密集的落雷竟有短暂的间歇,只要抓准时机,便可横穿峡谷而去。 片刻之后,于野与文桂、詹坤、成施、赖冕站在峡谷的一丈远处。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炽烈的光芒使人睁不开双眼。而转瞬之间,雷威尚在,雷火却已停歇,五人争先恐后冲入峡谷。 而刚刚冲入峡谷,雷火再次降临。 于野吓了一跳,闪身化作一缕风影。一道道雷火落在身后,他不管不顾拼命狂奔。当“咣、咣”的炸响忽然从耳边远去,这才发觉已冲出了峡谷,而他尚未收住了去势,又慌忙倒地翻滚。便听“咣当”一声,一道雷火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文桂、詹坤、成施、赖冕纷纷现身,也是左右乱窜、躲避不迭。 “咣、咣、咣——” 一阵急促的雷声过后,四周稍稍安静下来。 于野仍然坐在地上。 数十丈外,便是来时的峡谷,轰鸣的雷火如旧,而动静却减弱了几分。 头顶之上,漂浮着片片灰黑色的雾气。方才正是撞到雾气,从而触发落雷,幸亏躲避及时。 就此往前的一道道人影,乃是两位长老与众多的同门弟子,皆步履缓慢、举止谨慎。 越过人群看去,千丈远处竟然凸起一座诡异的石丘? 石丘呈现紫黑色,有着三丈多高,一两百丈方圆,更像是个巨大的石台,静静的坐落在黑沉沉的雾气之下。 于野爬了起来。 他与文桂、詹坤、成施换了困惑的眼色,然后往前走去。 赖冕却站在原地,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渐行渐近,巨大的石台依然是寂静异常。 那是真正的雷池? 再去千丈之远,为高山峭壁所环绕。这是一处封闭的山谷,雷火天关乃是唯一的退路。 须臾,鄂安、应龄已抵近石台,并顺着石坡,一步、一步往上走去,神态举止更加的小心翼翼。 于野跟着踏上石坡。 当他走上石坡之后,与文桂、詹坤、成施同时瞪大了双眼。 只见宽阔的石台之上,坐着成群的修士,各自相隔数丈、十数丈,或者数十丈,显然在相互对峙,却又动也不动而情形诡异。守在石台当间的八九位修士,正是以平阳子为首的天机门弟子。散落四周的数十人,显然是其他仙门的高手。 未见归元子? “平兄——” “平师兄——” 鄂安与应龄出声致意。 平阳子急急摆手,道:“鄂长老,应长老,多谢两位前来接应。而雷池凶险,切勿大意——” 两位长老依然站在石坡上,未敢轻易踏入石台半步,并看向左右的弟子,叮嘱道:“事关生死,各自小心!” 于野与身旁的詹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这果然是雷池,却未见雷火,且如此安静,所谓的凶险从何而来?若是没有凶险,平阳子等众修士又为何困守原地…… 第三百八十章 一不做二不休 空旷的石台上,数十位修士散落各处,静静的盘膝而坐。 其中的两人与众不同,一为中年男子,一为老者,应该是元婴修士,与平阳子相距二十余丈对峙,皆不敢相互逼近,也不敢擅自离去,像是困在无形而又极为可怕的禁制之中。 石台之外的石坡上,站着鄂安、应龄等二十多位天机门弟子,却彼此面面相觑,一时进退不得。 而赖冕,依旧守在数十丈外,也许解救仙门弟子与他无关,也许他在扼守唯一的退路而另有所图。 雷池,凶险! 平阳子的告诫,与鄂安的叮嘱,以及困守原地的各家修士,足以证实雷池的凶险万分。而若是不能穿过雷池,便救不出受困的同门。 鄂安迟疑片刻,忽然吩咐道:“文桂、于野,头前探路!” “啊……” 文桂惊讶一声,忙道:“我……” 又听鄂安说道:“应师兄,劳烦你带人随后照应!” 应龄点了点头,道:“文桂、于野,探路——” “我从未来过此地,为何让我探路,于师弟……” 文桂又是吃惊,又是意外,却又不敢大声顶撞,急得他向于野求助。 于野也是始料不及。 却见詹坤与成施的脸色凝重,爱莫能助。鄂安与应龄等人则是齐齐看来,根本不容拒绝的样子。 身为仙门弟子,便要服从师门长辈的意志,哪怕赴汤蹈火,也不敢逃避,否则便是忤逆的大罪! “文师兄!” 于野抬眼掠过左右,无奈道:“请吧——” “这……你请——” “你请——” 两人在推辞谦让,谁也不愿带头踏入雷池。 “呵呵,你二人一同探路!” 应龄带着四位弟子走了过来,他虽然脸上带笑,话语声却是透着难以抗拒的威严。而所谓的随后照应,更像是随后监视。 “唉,师祖保佑!” 文桂举手冲天拜了拜,嘴里嘀咕着,抬脚慢慢往前踏去,却并无异常发生。他悄悄松了口气,继续挪动脚步。 于野循着他的足迹,随后踏入雷池之中。 雷池,与石坡连为一体,似乎坚硬如铁,却呈现赤红,像是火焰炙烤所致。落脚之际,一股炽烈的气机透体而来,使人禁不住神魂战栗。 于野收敛心神,两眼闪过一抹白色的光芒。 文桂没再谦让,而是独自探路。两人并肩同行,非但不能远离灾祸,反而更添几分凶险,他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一步、一步,渐渐丈远。 雷池,依然没有动静。 “嗯,今日运气不错!” 文桂颇感庆幸,脚步渐趋沉着。 于野却是上下张望,显得愈发谨慎。 应龄与四位金丹弟子跟着踏入了雷池。 片刻之后,文桂与于野走了二三十丈远,还是没有任何的异常。而十余丈外,坐着几位金丹修士,见两人无恙,并未感到奇怪,反而是早有所料般的面带冷笑。 与此同时,便听平阳子提醒道:“各位小心,切莫触发雷火禁制!’ 文桂与于野停了脚步。 四周安静如旧,唯有远处的雷火峡谷传来阵阵的轰鸣。四位金丹弟子与应龄已跟了上来,鄂安与余下的弟子也相继踏入雷池之中。 而平阳子与他门下的七位弟子,尚在百丈之外,若想抵达近前,务必要从数十个修士之间穿行过去。 文桂稍作停歇,继续往前。他没走几步,他再次停下。 五位金丹修士占据了十余丈方圆的一块地方,恰好挡住了去路。是绕行而过,还是从中穿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向身后的于野。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突如其来。 五丈远处,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趁着文桂不备,竟然出手偷袭。 文桂脸色一变,转身便要躲避,却被身后的于野一把拉住,他顿时急道:“你害我……”而他话刚出口,便听“咯喇”一声,一道雷火倏然而至,“砰”的将袭来的飞剑击落在地,紧接着又是十余道雷火倾泻而下,密集的轰鸣声与强悍的雷威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而不过眨眼之间,雷声犹在回荡,雷火已然消失,而落地的飞剑早已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天呐——” 文桂惊骇不已,余悸难消。若非于野拦着他,他与飞剑的下场没有两样。 而偷袭者又是何人? 文桂是愈想愈怕,愈是愤怒。而他正想着如何报仇,异变再起,又是“咯喇喇”雷火闪烁,接着惨叫声传来。 竟是平阳子的两个弟子,或许事发突发,一时胆怯后退,结果触发了雷火,当场被劈翻在地。而两人尚未爬起,又是二十余道雷火倾泻而下。当雷火终于散去,地上却没有血迹、没有残骸,两个金丹弟子已被凶猛的雷火撕成碎片、碾为尘埃…… 这一刻,不仅是文桂与于野目瞪口呆,应龄、鄂安等人也是僵在原地。 此处既然称为雷池,雷火的威力远远出乎想象。两位弟子均为金丹八九层的高手,却在瞬息之间神骸俱消。由此可见,即使元婴修士也难以抵挡落雷的轰顶之灾。这也是平阳子与各家弟子困守原地的缘故,稍有动弹便是粉身碎骨啊! 文桂已是后悔不迭,抱怨道:“于师弟,快快离去,哪怕师门降罪,也好过雷劈……” “哼!” 有人冷哼一声,道:“只踏入雷池一步,触发禁制,便再难回头,不然我等又何苦困守此地!” 正是方才的偷袭者,中年模样,金丹九层的修为,讥诮的话语中透着几分恨意。 “唉,此地禁制诡异,除非站着不动,否则必遭雷火轰顶!” 又听有人出声,竟是平阳子。 文桂忍不住道:“平长老,你该提前告知,却害得我等进退不得……” “雷池固然凶险,却也并非死地。只是禁制多变,一时去路难寻。倘若多方尝试,或有脱身之法!” “这是要拿人命趟出一条生路啊……” “若非天府门的郭轩与盛怀子两位长老的纠缠,我也不必召唤各位相助,实属强敌当前而迫于无奈……” 平阳子终于道出了隐情。 应龄与身后的鄂安换了个眼色,皆郁闷不已。 那两位元婴长老,竟然来自天府门。不用多想,在场的四十多位修士也是天府门的弟子。 而平阳子为了一己之私,即便是为了对付天府门,也不该隐瞒雷池的相关禁忌,并将远道而来的众多同门拖入险地。 如今已陷入雷池之中,却该如何找到脱困之法? 便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又是一道道剑光闪烁,竟是五位天府门弟子再次出手,在前头探路的文桂自然首当其冲。而他有了前车之鉴,虽然恨恨不已,却站着未动,极为镇定的看着五道剑光急袭而来。 “咯喇喇——” 果不其然,剑光尚在两丈之外,便被击落在地,接着猛烈的雷火又是一阵疯狂肆虐。不料一道剑光竟然穿过落雷的缝隙,眨眼之间带着凌厉的杀气到了面前。 文桂一时猝不及防,又无处躲避,也不甘吃亏,他翻手抓出一把短剑试图强行抵挡,却听身后的有人大喊:“退——” “啊?” 岂敢退啊,退后一步遭雷劈! 文桂尚自慌乱,一只手抓着他猛然往后拉去,转瞬有人飞身往前,竟是于野? 于野与文桂移形换位的刹那,挥动手掌往前拍去。袭来的飞剑“啪”的偏转,随之一道道雷火倾泻而下。而他站立之地,恰在雷火之中…… “哎呀,于师弟——” 搁在以往,文桂必然幸灾乐祸,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而此时的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 于野的身形一闪,雷火“咣当”砸在身后。而前方的雷火尚未停歇,头顶的雷火已倾泻而下。他一时无路可退,猛然化作一道风影,堪堪穿过雷火的缝隙。其去势之快,身后拖曳着淡淡的火光。而前方有人拦路,被他一脚踢飞出去,顿时湮没在雷火之中。另外几位天府门弟子举起飞剑,便欲展开围攻。他翻手抓出一把短剑,忽然发觉剑身扯动气机而落雷在即。 飞剑竟是招雷之物? 于野急忙收起飞剑,而一道道雷火冲着他砸来。他再次身形闪动,在雷火的缝隙之中左冲右突,并趁机抬手一挥,四头噬荆貂直奔拦路的四位天府门弟子扑去。 以飞剑御敌,他寡不敌众,一旦触发雷火,后果难料。而以噬荆貂喜好吞噬灵气、法力,也许能够避开雷火的轰击。 “咯喇喇——” 四头噬荆貂尚未显威,便已在雷火之中灰飞烟灭。 于野顾不得惊讶,只管将他神龙遁法的火遁之术施展到了极致,也无非在雷火的缝隙中侥幸一时。忽然又有一位仙门弟子拦路,他就势抬脚踢去,而对方的剑光已急袭而至,只要将他稍稍阻挡,他注定难逃此劫。情急之下他心头一横,裹着龙甲的左手“啪”地拍向剑光,右手掐诀屈指连弹,几道剑气呼啸而出。 “噗、噗”血光闪现,拦路的仙门弟子倒飞出去。 于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身如风影,去势如火,飞快逼近另外三位弟子,七杀剑气接连出手,霎时人影翻滚,雷火沸腾…… 第三百八十一章 若有来日 “咯喇——” “轰、轰——” “咣当、咣当——” 密集的雷火在咆哮,夺目的雷光照亮了整个山谷,却已看不见于野的身影,只有一道火红的光芒在雷火的缝隙之中来回穿梭。而诡异的光芒所到之处,便是雷火倾泻之处。随之杀气呼啸,一个又一个亡魂崩溃、湮灭。 不消片刻,响彻天地的雷鸣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人影现出身形,正是于野。他猛地停下,双脚所在正是之前一位天府门弟子的困守之地。而那位弟子连同他的四位同门,一根残骨都未留下,尽皆化作齑粉,从此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文桂与詹坤、成施,以及鄂安、应龄等人,还有尚在对峙的双方仙门弟子,无不惊愕万分。 平阳子怔怔片刻,自言自语道:“亦曾有人穿过雷池而毫发无损,今日得以目睹……” 郭轩,中年模样,天府门的元婴长老,难以置信道:“一位金丹小辈,如何躲过天雷轰顶?竟连杀我五位弟子,他所施展的神通……” 与他相距不远的一位老者,乃是同为元婴长老的盛怀子,也是不可思议道:“他仿若知晓禁制触发的时机,从而堪堪避险,而他一个天机门弟子,怎会驱使我天府门的噬荆貂,还有他的神通,乃是剑气,似曾相识,他……” 文桂,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妒忌。 那位于师弟,平日里不声不响,而关键的时刻,总是让人意外。不过,他的挺身相救,更是意想不到。 詹坤,则是暗暗庆幸。 于兄弟的升龙岭之行,应该有所收获,如若不然,他今日断难躲过雷火的轰击。 应龄,与身后的鄂安换了个眼神,虽然彼此没有出声,却好像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于野——” 平阳子慢慢起身,依然站在原地不敢挪步,显得极为的谨慎。他看向于野,神色期待道:“你若能识破禁制、明辨先机,便可带着我等走出雷池!” 他倒是话语诚恳,却又随声传音道:“你已杀了天府门弟子,郭轩、盛怀子不会罢休,但有时机,除掉强敌……” 他期待着走出雷池的同时,又想借助于野之手除掉强敌。 “小辈,你叫于野?” 盛怀子,天府门的元婴长老,顿时记住了于野这个名字,扬声问道:“你怎会懂得御灵之术,并驱使我天府门的噬荆貂?我再问你,你方才施展的剑气,是不是魔修的七杀剑气?你是神机子的什么人,为何成了天机门弟子,魔门与天机门有何勾当?” 于野,还是刚刚显出身形的模样,静静伫立,默默抬头仰望。 他的两眼注视着头顶的雾气,像是在追寻雷火的踪迹,却又一手挡住胸前,防备着偷袭暗算,一手背在身后,五指结印,似乎随时都将祭出剑气杀人夺命。 识破雷池禁制? 他没有这个本事,而他的纵目神瞳却能够看穿雷雾,发现雷火气机所在,并抢先一步及时躲开。 青萝说的不错,七杀剑气威名远扬,一旦他剑气出手,必将惊动四方。而为了活命,他实属无奈。各种后患或许即将到来,他尚未想好如何应对…… “盛长老所言荒谬!” 于野尚在纠结、迟疑,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噬荆貂与御灵术,并非你天府门所独有。而各家修炼剑气者也并不鲜见,岂能与魔门的神机子扯上瓜葛?” 竟是应龄在帮着说话,不愧为师门长辈,三言两语便让盛怀子难以辩驳,又听他道:“于野,莫要理会其他,快快找到一条出路,带着各位同门走出雷池禁地!” 于野回头看去。 十余丈外,应龄冲着他微微含笑,似有劝勉、赞许之意。鄂安虽然没有出声,却也是眼光期待。文桂与成施的神色各异,詹坤则是一脸担忧而又无奈的样子。 于野转而看向前方。 二十余丈外,有十多位天府门弟子,各守方寸之地,不敢妄动一步。再去七八十丈远处,则是平阳子与盛怀子、郭轩等三四十人,看似静坐歇息,却分明是僵持不下而进退两难。 于野抬眼往上看去。 浓重的雾气漂浮在十余丈的半空中,不时划过几道雷光。那诡异的雷光像是蛟龙游走,倏忽闪逝,难以追寻,又如可怕的人心,凶险莫测,捉摸不定,却不得不去面对,并从错综复杂的变幻中找到一条去路。 于野稍作忖思,出声问道:“平长老,听说归元子走失,是否已找到他的下落?” “归元子?” 平阳子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遭到天府门的暗算,便带人讨要说法,结果大打出手,谁想各方均未见到他本人。他或生或死,或是离开落雷谷,暂且不得而知。” 于野的嘴角一撇,暗啐了一口。 呸,那个老滑头果然精明透顶。此前为他提心吊胆,又让詹坤前来传递消息,谁想他早已察觉凶险而提前一步溜了! “记着我方才落脚之地,一步一步寻来!” 于野再次看向文桂、詹坤、应龄、鄂安等人,他提醒了一句,话语一转:“而各位能否躲过雷劈,全凭三分运气!” 文桂正在连连点头,又微微一怔,急忙与众人低头查看,凝神回想。 于野不再多说,抬脚踏去。 而他尚未落脚,头顶的雾气之中已是雷光闪烁。不待雷火显威,他已闪身到了三丈之外,并就此猛然收住身形,等待聚集的雷光稍稍减弱,再次故技重施,虽然险之又险,却一次又一次躲过轰顶之灾。 文桂、詹坤、成施等人随后效仿,时而往左,时而右行,并盯着头顶的雷光,可谓步步惊心…… “站住!” 于野正要再次往前,却被一位老者出声阻拦,另有他的七八位师兄弟相距不远,均是飞剑在手而如临大敌。 这伙天府门弟子目睹于野杀害同门,已然将他视为生死仇敌,不容他靠近平阳子。 “想活命,且坐着!” 于野告诫一声,便要继续往前。谁想他正在留意头顶的动静,三丈之外的老者已祭出飞剑。而剑光未至,雷火突降,紧接着一连串的落雷轰鸣炸响,逼得他急忙闪身躲避,顺势化作一道盘旋的风影扑向老者。 与之瞬间,剑气呼啸,似有龙影闪烁,老者的护体法力“砰”的崩溃,凌厉的杀气顿时将他掀飞出去,十余道炸雷轰然而落,随之人影崩溃而神骸俱消…… 于野现出身形,去势一顿,犹如钉在地上,整个人纹丝不动。他头顶的雷火即将倾泻而下,遂又缓缓隐入雾气之中。他冷冷看着不远处的一群天府门弟子,恨恨道:“想活命,且坐着,尔等听到没有,聋了不成?” 八九位仙门弟子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却再也没人胆敢出手,一个个老老实实坐在原地。 “哼!” 于野闷哼一声。 仙途艰难,修至金丹不易,他着实不愿杀人。而若是将他逼急了,他杀起人来便如饮酒吃肉一般的简单。 于野收起怒气,继续飞身往前。 见他去路畅通,文桂等人步步紧随。而天府门的弟子倒是懂得变通,竟也相继尾随而行。 既然有人带路走出雷池,何乐而不为呢!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 于野已抵近平阳子等人的数丈之外,他身后则是跟随着数十人,弯弯曲曲的像条长蛇,并且随着他起步而动、停歇而止。他便如蛇头,引领敌我双方穿行在雷池之中。 平阳子与七位弟子已起身等待多时,郭轩、盛怀子等人也在静静伫立,好像均已忘记了恩怨仇杀,只等着有人带路走出困境。 带路的当然是于野。 从初入江湖,再至闯荡仙门、纵横大海,他始终想着有人引领,为他指明捷径与方向,却每每发现前方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一次又一次成了带路人,而他不过是在走自己的路罢了! 于野的眼光掠过身后的众人,以及平阳子、郭轩、盛怀子,举手道:“对于天机门,本人问心无愧,若有来日,不知平长老能否为我说句公道话?” 平阳子愕然道:“此言何意?” 于野笑了笑,神情苦涩,却没有多说,示意道:“各位跟着我——” 他闪身冲向平阳子,脚尖一点,身形偏转,已落在数丈之外。再去十丈,便可穿过雷池而抵达另一端的石坡。 平阳子等人看准时机,步步跟随而去。郭轩、盛怀子等天府门弟子不甘落后,借机随行…… 片刻之后,于野的双脚落在石坡上。 而他立足未稳,几道人影冲出雷池,竟是平阳子与郭轩、盛怀子。谁料三人尚未落地,其中的郭轩挥剑劈向平阳子,盛怀子则是直奔他扑来,并张口吐出一道剑光,怒声吼道:“小子,你是神机子的传人,留下命来——” 刚刚脱困啊,尚未喘口气,便当场翻脸,只因他是神机子的传人? 而剑光乃是元婴法宝,威力穷奇,又近在咫尺,森然的杀气瞬间笼罩而至。 “咣——” 剑光触动雷威,一道雷火从天而降。 “咯喇喇——” 便在郭轩与盛怀子动手之际,尚未走出雷池的双方弟子已混战一团,霎时雷火轰鸣、惨叫声四起。而文桂与詹坤、成施均未脱困…… “轰——” 从天而降的雷火未能挡住盛怀子的攻势,他的飞剑狠狠击中于野的身影……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无路可逃 一声轰鸣,于野身影消失。 而下一刻,他又出现在十余丈外,脚下踉跄,回头张望,他是怕炸雷天降,又恐盛怀子再下杀手。 盛怀子以为法宝所致,必将有人粉碎碎骨,不想对方安然逃脱,而尚未再次催动飞剑,一连串的炸雷砸了下来。 “咯喇喇——” 与此同时,平阳子与郭轩双双后退,两人的交手谁也没占便宜。而雷声更趋猛烈,整个雷池犹如火海,尚在拼杀的两家弟子惊慌四散,有的倒在雷火之下,就此灰飞烟灭,有的冲出火海,狼奔豕突般的惶惶无措。 转眼之间,一群幸存者相继现身,其中有鄂安、应龄,文桂与詹坤等人,也有天府门弟子,而无论彼此,均是衣衫破碎,满身烧灼的痕迹。谁想双方逃出雷池之后,遂又挥剑劈砍,渐渐众寡悬殊,强弱胜负逆转。 郭轩与盛怀子见势不妙,各自夺路而去。 平阳子与鄂安、应龄岂肯罢休,随后猛追不舍。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沸腾的雷火之中,刚刚劫后余生的一群修士再次展开生死竞逐,血与火、生与死的场面交织辉映,竟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而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情形。 “于师弟,快快离开此地——” 文桂在大喊,詹坤在挥手示意。 天机门幸存十余人。 天府门一方的三四十位弟子不是葬身雷池,便是死在鄂安与应龄的手里,仅有两位长老得以逃脱。 “成施呢?” “唉,没了!” 成施未能逃出雷池。 生死无常,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而脚下的这条路依然是重重险关,却又难以后退而只能往前! “走——” 郭轩、盛怀子、平阳子、鄂安、应龄已跑出去数十丈远,于野与文桂、詹坤等八九位幸存的天机门弟子随后追去。不时有人触发雷火,“咣咣”雷声炸响,闪烁的雷光照亮了昏暗的山谷,随之人影喊叫着、翻滚着继续你追我赶。 却未见赖冕? 他一直扼守退路,若是阻拦,郭轩与盛怀子断难逃脱,莫非他已提前离去? 于野抬脚便是五六丈,掠地疾行,一片雾气扑面而来,他急忙调转方向,却听身后“咣当”一声炸雷,文桂翻滚着挣扎爬起,不仅两个袖子没了,胡须也少了一半,惊慌失措道:“此处若是雷池,没命也……” 落雷谷的雷火之威,由内至外逐渐减弱,故而他有此一说。 转瞬之间,抵达峡谷。 峡谷中雷火如注,凶险一如从前。雷火天关,便如一道生死之门,虽不能一步登天,却一步沉沦而生死寂灭。 郭轩、盛怀子、平阳子、鄂安、应龄已追逐着穿过峡谷而去,于野与文桂等人随后踏入雷火之中。当众人冲出峡谷,五位元婴长老已不见了踪影,各自不敢停歇,继续奔着来路而去。 “詹兄!” “于兄弟?” “多多保重!” “嗯……” 匆忙之间,于野与詹坤交代了几句,话不用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之后,来时的山涧出现在前方。 詹坤突然越过于野,急声示意道:“文师兄,各位师兄弟,小心谷外有变——” 文桂看向于野,稍作迟疑,猛地加快去势,大喊道:“杀出去——” 在两人的鼓动之下,余下六位金丹弟子慌忙召出飞剑、抓出符箓,一个跟着一个冲入山涧。之前跑得最快的于野,反而落在了后头。 詹坤率先冲出山涧。 百丈山谷,情形如旧,天光灰蒙,或已临近黄昏时分。却不见了郭轩、盛怀子,以及其他各家的仙门弟子,仅有平阳子、鄂安、应龄站在数十丈外。 詹坤落下身形,愕然道:“三位长老……” 文桂等人相继现身,也是颇感意外。 忽听鄂安喝道:“近前说话——” 詹坤举手致意,与文桂等人往前走去。 又听应龄出声质疑:“于野何在,他人呢……隐身术……” 应龄的话音未落,双手齐出,一道道禁制飞向众人,其中一位弟子的身后隐隐现出一人,正是于野。与此刹那,一道剑光急袭而去,“砰”的光芒一闪,他凌空倒飞出去,紧接着又是光芒大作,一座阵法凭空而出,顿然将他笼罩其中。 詹坤、文桂等人惊得连连后退,失声道—— “这是为何……” “于师弟他拯救同门有功……” “哼!” 应龄冷哼一声,道:“于野他纵有功劳,也抵消不了欺师灭祖的大罪!” 他与鄂安、平阳子走向阵法,并环绕左右而立。有了阵法的禁锢,再有三位元婴高人的合围,于野已是在劫难逃! 詹坤暗暗叹息一声。 虽然早有所料,却终究难逃算计。而三位长老刚刚还在追杀郭轩、盛怀子,转眼便堵住了落雷谷唯一的出口,吉凶变化得如此之快,着实令人无从应对。 文桂连连摇头,也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三位长老对付的乃是于野,方才已暗中帮了他一回,此时谁也救不了他…… “砰——” 于野双脚落地,破碎的道袍下露出了尚未消退的鳞甲。他微微摇晃着站稳身形,又不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迹。 应龄的偷袭之快,手段之狠,让他来不及施展化身术,只能凭借龙甲硬撑了一回。 之前提防的是赖冕,对方消失之后,虽然为此疑惑,却也有所侥幸,便想躲在同门的身后逃出落雷谷。谁料三位长老的狠绝无情,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想象。 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于野喘了口粗气,抬眼看去。 阵法约莫有七八丈方圆,四周为光芒笼罩,内外朦胧不清,却能看到三位长老的身影。他微微眯缝双眼,沉声道:“所谓欺师灭祖的大罪,本人承担不起,敢问三位长老,何以这般待我?” “哼!” 阵外传来应龄的冷哼,便听他叱道:“你有五大罪状,其一,豢养六翅金螈,却隐瞒不报欺骗师长;其二,杀害柯兆、匡宁,嫁祸他人;其三,杀害冠义,挑起仙门纷争;其四,身为天机门弟子,暗中修炼魔门的七杀剑气;其五,勾结不法之徒栽赃各家道友,居心叵测、用意歹毒。种种斑斑劣行,均为不赦之罪。哪怕你有功于天柱山,我等今日也断然不 能饶你!” 几位幸存的弟子躲在十余丈外,关注着阵法内外的动静。 其中的文桂脸色微变,禁不住与詹坤换了个眼色,传音道:“赖冕出卖了于师弟,势必殃及你我……” 詹坤点了点头,轻声道:“文师兄,你或已败露,请见机先行……” “你先行,我断后……” “我一条烂命,不怕……” “我也不怕……” “呸!” 便在两人暗中计较之时,只见于野含血啐了一口,道:“此前应长老一反常态,无非是骗我带路走出雷池罢了。那一刻我便知道劫数注定,不想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而应龄所说的五大罪状,前四条倒也属实,最后一个或许与赖冕有关,也与应龄、鄂安有关,因而说得含混不清。 不过,于野并未就此辩驳,淡定又道:“鄂长老强行纳我入门,天柱山与我而言,没有半点情义可讲,而本人却仁至义尽。如今缘分已了,一拍两散便是。请撤去阵法——” “呵呵!” 应龄讥笑了一声,道:“拜入天柱山是你的缘分,如何处置你是我三人的本分。待你束手就擒之后,再撤去阵法不迟!” 言罢,他抬手一挥,与鄂安抬脚踏向阵法。而平阳子则是留在阵外接应。 此时,于野伫立原地。随着光芒闪烁,从中现出两道人影,他禁不住眉梢斜挑而两眼闪过一抹寒意。 他打不过任何一位元婴高人,何况是两位长老的联手围攻呢。尤其他陷入阵法,诸般神通难以施展,生死时刻降临,别无退路的他唯有再一次向死求生。 眼看应龄与鄂安即将穿过阵法,“嗖、嗖”两群黑影扑了过去。 应龄刚刚踏入阵法,几头噬荆貂飞飞扑而至,他双手一挥,来势凶猛的灵兽擦肩而过,“砰、砰”撞在阵法之上,遂即不管不顾地疯狂撕咬起来。鄂安的遭遇与他相仿,彼此换了个意外的眼神。 与此同时,又是一块玉符飞到面前。 应龄察觉有异,急忙打出禁制,忽然光芒夺目而“轰、轰”的两声巨响。其声势犹如炸雷天降,而威力堪比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他与鄂安双双倒飞,随之地动山摇、气机狂乱。符箓的威力已然如此强悍,却为阵法禁制无从释放,使得威力更甚几分,便是尚在撕咬阵法的噬荆貂也被震飞出去。 而闯出此祸的于野同样未能幸免,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应龄“砰”的撞上身后的阵法,尚自头晕眼花,气息不畅,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恰见于野相距不远,他急忙祭出一道剑光。 而鄂安的状况与他相差仿佛,却更为强横凶悍。他人未落地,已气急败坏般的反扑而去。 不料又是两群噬荆貂呼啸而来,鄂安被迫挥剑劈砍。噬荆貂却左右分开,不是挡住了应龄的剑光,便是扑向阵法疯狂撕咬。扭曲变幻的阵法光芒瞬即多了几个豁口,而细小的豁口竟然愈来愈大。 鄂安回头一瞥,去势不停,左手打出禁制,右手劈出一道凌厉的剑光。 于野便躺在三丈外的地上,已无路可逃、无处躲藏…… 第三百八十三章 神器 雷火符的威力之强,出乎想象。 若论单打独斗,无论是面对鄂安,还是应龄,凭借雷火符的威力,他足以全身而退。 而困在一个不足十丈的阵法之中,独自以一敌二,并且分出生死输赢,雷火符不仅未能帮他战胜对手,强大的威力反而殃及自身。也幸亏他有龙甲护体,却差点弄巧成拙。 不过,鄂安已经再次扑来,应龄亦将随时动手,噬荆貂仍未撕开阵法,阵外尚有一位平阳子以逸待劳,即便他有向死求生的气魄,却又该如何以弱胜强而冲出绝境呢? 此时此刻,于野躺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道袍破烂不堪,四肢与脸颊的青色鳞甲时隐时现,情形狼狈的他俨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鄂安已飞掠而至,他的剑光更是到了一丈之外,森然的杀机势不可挡,生死即见分晓。 于野突然抬手一指,急声叱呵:“困——” 快如闪电点的剑光竟然微微一顿。 天禁术尚可一用,虽然最终抵挡不住飞剑的攻势,而他要的便是困禁短短一瞬,只为抓住这最后的逆转时机。 电光石火之间,于野腾空跃起,侧身躲过飞剑的锋芒,飞身往前扑去。 鄂安尚自横掠半空,居高临下,痛下杀手之际,飞剑忽然受阻。紧接着一道人影飞窜而起,竟双目圆睁而光芒闪烁。他不由得微微一怔,心神恍惚,急忙扭头躲避,谁料风声骤起、腥风扑面,一头庞然大物快如闪电般撞来。 “砰——” 犹如巨石撞击,力道异常凶猛。 猝不及防之下,鄂安不及躲避,只觉得胸口震痛,往后倒飞而去。 六翅金螈? 一头怪物带着风声呼啸而过,足有五六丈之巨,尖吻利爪、遍体鳞甲,背生六道翅膀,正是于野的六翅金螈。成群的噬荆貂已将阵法光芒撕开几个豁口,忽然纷纷躲避。金螈收拢翅膀倏然及至,“轰”地扎入豁口之中,爪牙猛烈撕咬,已破损的阵法顿时“喀喇”崩塌半边。 与此刹那,于野化作一道风影冲出阵法。 而脱困在即,忽听“砰”的一声闷响,鳞甲纷飞、腥血迸溅,六翅金螈当空摔落在地。 平阳子出手了! 六翅金螈虽然凶猛,施展偷袭、或破阵尚可,却难与元婴高人正面较量。只见它狠狠摔在地上,遂又扑打着、尖啸着扑向平阳子。 倘若弃之不理,它必死无疑。 于野冲出阵法,尚未远遁,猛然转身返回,抬手将六翅金螈与几头幸存的噬荆貂收入戒子。而稍稍耽搁,应龄与鄂安已相继现身,趁势飞到半空之中,双双法诀挥舞而飞剑齐出。 与此同时,平阳子逼到眼前,强大的杀机笼罩四方,一道凌厉的剑光急袭而来。 “于野,束手就擒吧!” “哼!” 于野脚尖点地,飞身而起。而离地不过丈,两道剑光呼啸而下,森然的杀气犹如巨石压顶,使得他气息一窒而身形一顿。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光到了脚下,他顿时陷入三剑合围之中。 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啊,依然遭到天上地下的双重夹击。而去路已然断绝,后退便是死地。 于野孤身悬空而立,破碎的衣衫随风摆动,两眼透着疯狂的神色,他猛然抬头而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 “锵——” 犹如龙吟,凭空响起一声炸鸣。两道剑光竟然难抵闪电之猛,左右凌空转向。而紫色的闪电依旧去势惊人,鄂安首当其冲,一时躲避不及,“砰”地倒飞出去。应龄大吃一惊,慌忙后退。眨眼之间,又是一道淡淡的光芒趁势追风逐电而去…… “哎呀,他逃了——” 应龄急声大喊。 “扑通——” 鄂安摔落在地,狼狈爬起,竟道袍破碎,肩头绽开一道血口。他没有理会半空中的应龄,犹自脸色变幻而惊愕莫名。 平阳子收起飞剑走到他的身旁,本想问候一声,却也忍不住抬头望天,难以置信道:“倘若没有看错,像是星矢……?竟被他炼成法宝,难怪这般惊世骇俗……” “啊,神器……?” 应龄也是恍然大悟,失声道:“若为星矢,岂不正是当年丢失的神器……”他连连挥手,催促道:“快追——” 平阳子摇了摇头,道:“于野的分身之术、七杀剑诀,以及诡异的禁术,均非同寻常。他若不是神机子的传人,便是域外高人的弟子。既然他已逃出重围,一时难以追赶……”他稍作沉吟,道“依我之见,此事应当禀报门主知晓。结果如何,请他老人家定夺!” “也罢!” 应龄落下身形,竟然有些兴奋,或者一种意外的惊喜,笑道:“呵呵,那小子虽然侥幸逃脱,却泄露了神器的下落。丢失多年的神器再次问世,燕州仙门必将掀起滔天的波澜啊!” “一金丹弟子,竟藏着星矢。也幸亏你我当年见过此物……” “当年天奇堂弟子窃走的三件神器,星矢便为其一。若无意外,另外两件神器也在他的身上。” “他是如何得到的神器,又是如何混入天机门,远逃以后又将躲往何处,皆事关重大……” “只需追查来历,以及他的交往,草蛇灰线,必有所得……” 丢失百年的神器突然问世,不仅应龄兴奋,平阳子也颇感庆幸,便在两人商议之际,忽听鄂安怒吼一声—— “文桂、詹坤何在?” 天光晦暗的山谷中,崩溃的阵法与噬荆貂的残骸留下满地的狼藉。而三位长老之外,仅有六位幸存的金丹弟子躲在一旁,却唯独不见了文桂与詹坤的踪影…… …… 夜色下,半空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光芒。 随着光芒闪逝,有风影掠过山林而去。 片刻之后,一处位于山脚的洞穴中,风影“砰”的落地,从中滚落一人,正是于野。 “呼呼——” 洞口长满了荒草,洞内有着丈大小,虽然黑暗潮湿,用来歇息足矣。 于野喘着粗气爬了起来,又禁不住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迹。他抹去血迹,摸出一把丹药塞入嘴里,然后无力地倚靠在石壁上,犹自胸口起伏而气喘连连。 数十年了,没有这般的死去活来。 终究活着! 而种种凶险早有所料,却还是走了一遭。如此这般,又何苦来哉! 不过,既然踏上了这条路,若想抵达巅峰,纵然曲折百回,也不能回头、无从逃避…… “呼——” 于野又喘了口气,收敛心神。 与天机门缘分已尽,与三位长老彻底撕破脸皮,以后再不用仰人鼻息,倒是落得一身轻松。至于来日又将如何,来日计较不迟。 于野正要查看伤势,就此吐纳调息,炼化丹药之力,忽然眼皮一跳,莫名的不祥之感突如其来。 他不由得坐直身子。 逃离落雷谷之时,没有察觉有人追来。却为何心惊肉跳,莫非余悸未消? 便于此时,黑暗的山洞中吹来一阵微风。 于野的心头一凛,闪身没入石壁之中,却没有遁向地下,而是穿过石壁冲向洞外。洞外乃是一个山谷,黑暗且又寂静。他瞬间冲入黑暗之中,飞身蹿向半空。而遁法尚未显威,一片金光轰然而下。 竟是一尊金色的大鼎,带着诡异的禁制之力与难以抵挡的威势冲着他当头罩下。 冠义的翻天鼎? 没错,正是那尊可怕的铜鼎,即使文桂也抵挡不住,如此猝然偷袭之下,他绝无侥幸之理。更何况禁锢之力笼罩四周,法力修为难以施展,看来他的运气已尽,今晚注定难逃此劫? 于野去势受阻,身形迟滞,双脚“砰”的落地,任由金色的大鼎呼啸而下。而大鼎距他头顶仅有数尺,他周身倏然布满鳞甲,手上抛出两块玉符,紧接着光芒夺目而巨响轰鸣—— “轰、轰——” 两枚雷火符同时炸开,犹如平地炸响两道天雷,翻天鼎顿时被迅猛的雷火掀上半空,而于野更是离地倒飞而去。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人影现出身形,踉踉跄跄后退,显然未能躲过雷火符的余威。 于野飞出去十余丈远,“扑通”翻滚落地,他挣扎着爬起,口鼻溢血,衣衫粉碎,仅剩一身龙甲遮住隐私,而他却浑然不顾,摇摇晃晃站立,怒声道:“赖冕——” 偷袭之人,正是赖冕,依旧黑脸阴沉,道:“你方才施展的符箓来自何处,缘何从未见过?” “砰——” 铜鼎落在几丈之外,发出沉闷的响声。 “呸!” 于野啐出一口淤血,伸手指向赖冕,咬牙切齿道:“我施展的是天雷,专劈坏人的天雷!” “哼!” 詹坤哼了一声,漠然道:“这天下哪有什么好坏之分!” “你欺骗红衣前辈,出卖我……” “有你欺骗在前,我出卖你也是理所当然。再者说了,那位红衣女子远在天边,即使我杀了你,她未必知晓。” “我何时有过欺骗?” “你明明知晓我找的归元子便是你同门师兄,却始终隐瞒不报,并在赶往落雷谷的前夕,让詹坤抢先一步传递消息。我获悉详情之后,本想在落雷谷寻你晦气,不想你竟然能够看破雷池禁制,于是我便先行离去,欲借鄂安之手除掉你。而你倒是命大,只有我亲自出手了!” “你待如何?” 于野的气势顿消,禁不住后退两步。 “呵呵!” 赖冕竟冷笑了一声,黑脸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他抬脚走了过来,道:“我待如何?我当然要杀了你为赖泰报仇,再夺回你抢去的化神丹、灵石,得到你身上的神器……” 他一直躲在暗处,摸清了于野的所有手段。何况一位金丹六层的小辈,已久战力疲,又遭受重创,他有十足的把握夺回他想要的一切。 而他最后的一句“神器”刚刚出口,突然身形一顿,接着五官扭曲,脸色大变,“扑通”双膝跪地,双手抱头惨嚎一声—— “前辈饶命……” 于野手中扣着两枚雷火符,正想着孤注一掷,不料异变突起,他慌忙抓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倏忽一闪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美如霞 日头升起。 赖冕依然趴在草丛里。 神魂的禁锢,让他痛不欲生,即使元婴六层的修为,也在诡异的青丝束缚之下不堪挣扎。终于在整整折磨了一宿之后,难以忍受的痛楚渐趋缓解,却已近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的他脸冲下趴着,崩溃的神魂似乎仍未醒转。 “哼!” 便于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 像是受到惊吓,赖冕的身子禁不住在颤抖,遂即强撑着抬起头来,忽见天光斑斓夺目,一只红色的绣鞋从天而降,“砰”的结结实实踩在他的脸上。他不敢动弹,也无力躲避,反而虚脱般地松了口气,道:“前辈……你怎会知晓……” “哼!” 又是一声冷哼,绣鞋挪开,明媚的天光下多了一位女子,身上的红衣异常醒目,却像是鲜红的血,竟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你以为远在天边,便能瞒得过老娘?你以为青丝束魂形同儿戏,竟敢阳奉阴违、妄动杀念?信不信老娘将你这黑脸的夯货剥皮抽筋,熬油点灯?” 话语声听着轻松,没有杀气,彷如说笑,却更加令人心惊肉跳。 “前辈,饶命……” “哼,想活命,滚起来——” “嗯嗯……” 赖冕挣扎爬起,恰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红衣身影,他吓得急忙躬身施礼,竟颤颤巍巍难以自持。 “咦,你何必佯装害怕模样?” “不……” 赖冕竭力站稳身子,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再次微微颤抖,脑门上竟然冒出一层冷汗。 不是佯装,他是真的怕了! 想他一位元婴修士,曾经横行各地多年,又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却如一块泥巴,嗯,就是一块任由脚踩、随意拿捏的泥巴。只要那位红衣前辈乐意,随时都能他一脚踩扁踏碎而永世不得翻身。 “说正事吧!” 红衣转过身去,道:“我让你寻找归元,或归元子,他人在何方?” 赖冕暗暗喘了口气,又眨巴双眼,用力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归元子前辈并未躲往别处,他便在天机门,乃是于野的师兄,于野却故意隐瞒实情,并暗中传递消息,致使此次的落雷谷之行落空……” “哦,那个老东西躲在天机门?” 红衣有些意外,道:“难怪找不到他,与我捉迷藏呢,再有一个小的与他狼狈为奸,老东西真长本事了!” 赖冕趁机道:“在下因此恼怒于野,故而……” 他想为自家解脱,也想让这位前辈高人认清罪魁祸首。他倒是用心良苦,谁想事与愿违。 “呵呵!” 红衣竟然笑了起来,道:“恼怒了,便杀人?啧啧,威风着哩!” 笑声带着调侃之意。 赖冕却是后脊背一寒,忙道:“在下失言……” “哼!” 笑声消失,冷哼响起,红衣缓缓转身,一双秀眉斜挑,淡淡道:“你方才失言,恰是你心中所想。而老娘让你寻找归元,你本该隐忍行事,却大肆张扬,非但惊走了那个老东西,还敢徇私报复、杀人灭口,如今又巧舌如簧、搬弄是非。哎呦喂,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前辈——” 赖冕脑门子上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急忙举手起誓道:“赖冕知罪,再敢抗命、或冒犯前辈,死无葬身之地!” “哦?” 红衣像是在迟疑不决,自言自语道:“唉,老娘心软,难免有妇人之仁,谁让我是女人呢,罢了……”她伸手撩起发梢,冲着赖冕稍作端详,又道:“瞧你丑陋的样子,便饶你一回,且听着——” 人丑,命大? 赖冕无所适从,连连点头。 “找到于野,跟着他,不得容他有半点闪失,直至归元那个老东西现身。届时,你只需在心头默默呼唤老娘的名讳,老娘便会及时赶来。” “前辈尊讳……” “人美如霞,红霓为衣。老娘便是红衣,那个老东西却有眼无珠不识美人!” “哦……红衣前辈,于野与我撕破脸皮,却怕……” “你向他赔罪啊,求他啊,磕头啊,只要他答应收留你,老娘才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呢!” “嗯……” “青丝束魂之术加持了相关禁制,一旦你的所思所想触及忌讳,你的识海、修为便会遭到禁锢,你本人亦将魂飞魄散!” “嗯、嗯……” 赖冕不敢多言,连连称是。而片刻之后,他慢慢抬起来。 荒凉的山谷之中,仅有他一个人。那位红衣女子,已然无影无踪。便如她何时而来,何时而去,皆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人美如霞,红霓为衣? 凉风吹在脸上,看着满地的荒草与头顶的日光,赖冕又轻轻打了个寒战,这才从劫后余生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当他四处张望之际,又眼光微微一凝。 几丈之外的草丛中,矗立着一尊铜鼎…… …… 天柱山。 紫霄阁。 此处是门主天绝子的洞府所在,也是门中长老议事的地方。 景色如旧,花圃中的奇花绽放、异草芬芳,却不见了主人,只有一位筑基修为的年轻弟子在照看花草。只见他放下手里的锄头,恭恭敬敬道:“门主外出未归,他老人家临行之前留下交代,倘若三位长老回山,务必安心看守山门、教导弟子!” 山崖上站着三人,正是远道归来的三位长老。 其中的应龄与平阳子面面相觑。 鄂安则是低头不语。他伤势未愈,又心绪不佳,闷闷不乐的样子。 三位长老离开了落雷谷之后,便飞速返回天柱山,而本想禀报重大事项,门主天绝子却已出门远行? “门主何时出门?” “六月初。” 六月初出门,算起来天绝子已走了一个月。 应龄与平阳子换了个诧异的眼神,道:“另有三位长老留守天柱山啊,为何又要我等看守山门、教导弟子?” “天玄堂的房源长老、天和堂的祁商长老,与天元堂的郎渭长老,已跟随门主外出远行。” 鄂安禁不住抬起头来,道:“门主与三位长老去了何处?” 筑基弟子老老实实答道:“晚辈不知!” 鄂安摆了摆手,转而走到山崖的尽头,眼前虽然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他却已是满脸的阴霾。 应龄与平阳子走到他的身旁,也是神情落寞。 “唉,自从天奇堂弟子窃走神器,伯奇葬身海外,门主再也不肯轻信他人。何况于野又散布谣言,更让他老人家门主多了几分猜忌啊!” “门主所虑甚远,不敢妄议!” “而你我已找到神器的下落,却要守在此处,岂不是白白丧失良机……” “两位,听我一言!” 鄂安忽然打断道:“三个两月之内,有关神器的传闻,便将遍及九方十八郡,你我务必要将此事告知门主。” “门主不知去向……” “找到门主不难,便由我走一趟吧!” “鄂师弟伤势未愈,有我随行照应!” “岂能将天柱山丢给平某一人?” “呵呵,我想各方都在忙着找寻于野,天柱山安危无虞,平师兄若是放心不下,尽管差遣门户弟子相助。” “慢着……” 应龄想要陪同鄂安远行,为了安抚平阳子,提醒他调遣弟子看守山门,却被鄂安再次打断道—— “我记得招纳于野之时,他与文桂、詹坤、荀原、灵狐北的渊源不浅。如今文桂、詹坤已畏罪潜逃,荀原与令狐北仍在值守门户。” 应龄心领神会道:“找到这两人,便能找到于野!” 平阳子却是有些担忧,道:“门主外出未归,于野来历不明,若是殃及无辜弟子,势必引起仙门动荡!” “呵呵!” 应龄抚须一笑,道:“事已至此,平师兄竟然不知于野的来历?据赖冕所说,他与一群同伙来自海外,杀了扶余岛的赖泰与两百多位弟子。而其同伙之一,便是我天奇堂的前任长老伯奇。” 平阳子愕然道:“伯奇……” 应龄点了点头,道:“伯奇外出百余年,应该找到了神器,不想遭遇意外,竟命丧扶余岛。于野不仅抢走了扶余岛的灵石与丹药,也抢走了伯奇手中的神器,之后又借仙门战乱,趁机混入我天机门。再联想他修炼神机子的七杀剑诀,豢养异兽,背后有高人出没,可见他大有来头。若是不将此事告知门主,只怕是后患无穷啊!” “哦……” 也许是突然获悉的讯息远远出乎所料,平阳子顿时愣在原地沉默不语。 “告辞!” 应龄不再多说,与鄂安告辞离去。 平阳子依旧伫立山崖,默默陷入沉思之中。 于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之甚少。而有关当年神器失窃一事,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百余年前,他便是天玑堂的长老,与伯奇乃是相熟的老友。 正是那一年的冬日,五大仙门攻打九幽谷,借助里应外合与精心设置的陷阱,除掉了神机子以及他门下的近千弟子,并企图再次开启幽冥之门。而伯奇门下有位弟子,叫做裘和,许是憎恨杀戮的血腥,也许是不愿重启幽冥之门,竟串通几位师兄弟窃走了三件神器。身为长老的伯奇因此遭到天绝子的责罚,不得不设法找回神器,谁想他一去不返,连同三件神器就此下落不明。 而百余年后,伯奇竟然再次现身,并死在赖冕的扶余岛之上? 扶余岛的赖冕,与鄂安、应龄交往多年,岂非是说,两人早已知晓神器的下落?既然如此,又为何隐瞒到今日?而若非落雷谷之行逼走于野,只怕他平阳子依然蒙在鼓里。这般欺上瞒下,两位长老所欲何为? 再一个,于野闯入雷池拯救同门之时,似乎已知晓后果,却依然义无反顾,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第三百八十五章 誓言 秋深时节。 山谷中草木斑斓。 山谷一隅,树木遮掩之中,有个数丈大小的洞口,一条山溪循着洞壁淅沥而下,偶尔随风绽开一蓬水雾,瞬即幻化出一道淡淡的日光彩虹。 一处寂静的所在。 便在寂静的山洞中,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正是于野。 此时,他换了一身青色道袍,重新束扎了发髻,嘴角的血迹也已清洗干净,只是神色中透着一抹倦意。 从升龙岭,赶到落雷谷,继而踏入雷池,救出了天机门的同门,接着陷入阵法,挑战三位元婴长老。之后拼尽手段杀出重围,再次遭到赖冕的暗算。又是拼死一搏,差点困入翻天鼎,幸亏那个家伙出现状况,总算是险之又险的捡了一条性命。 虽然捡了一条性命,而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筋疲力尽,且脏腑又为雷火符震伤,如今休整了半个月,依然未能恢复如初。 而与天机门翻脸成仇之后,接下来是天高云阔,还是面对更加艰难的处境,尚且不得而知。 此外,也不知归元子躲到哪里去了,还有詹坤、荀原、令狐北,但愿几位同伴安然无恙! “喀嚓——” 一声轻响,掌心的灵石变成碎屑。 “这边来——” 有人出声呼唤,山洞内多了一道青衣人影。她面前的空地上铺着一层灵石,乃是借鉴《裂石诀》所布设的阵法。 于野抛去手中的石屑,就势往下一拍,身子横移过去,转瞬已轻轻落在灵石之上。 “我再次借鉴《裂石诀》,重新布设此阵,权且称之为裂石阵,七日之内便可吸纳百块灵石,与你的行功疗伤、或修炼大有益处!” “嗯,有劳!” 于野点了点头,这才睁开双眼。 所在的山洞颇为宽敞,在洞外天光映照之下,使得洞内一片明亮,也使得眼前的人儿纤毫毕现。 青萝! 她难得在明亮处现身,只见她亭亭而立,双足赤裸,肌肤如玉,青衣如纱,腰身纤细,双肩瘦削,黑发如云,一张小脸精美无暇,两只乌黑的眸子深如幽潭。而她忽然鼻尖一蹙,眸子里流光闪烁,接着嘴角一撇,含怨带怒道:“咦,你何时变得这般虚假做作?” 于野怔了怔,道:“之前让你担惊受怕,我着实过意不去,如今又要你操劳,我……” 他早已料到落雷谷之行的后果,青萝曾经劝他中途离去,却劝说无果,便也不再出声。每逢重大抉择,他总是异常固执,青萝唯有陪他患难与共。当他劫后余生之时,又难免心生愧疚。 不管怎样,青萝为了他倾尽所有。而他无以为报,所带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绝境! “哼!” 青萝轻哼一声,刁蛮的模样一如从前,而波光闪烁的眸子却微微一红,转而走到山洞的阴暗处款款坐下,道:“这世间,你是我唯一生死相托之人,你若与我疏远见外,我一缕残魂又该寄往何处?” 于野的心头一疼,道:“我绝无此意……” 青萝的话语声变得柔弱、彷徨,自言自语道:“嗯,我想家了!” “我早已说过陪你回家,却不知你家在何处?” “九幽谷!” “九幽谷?” “九幽谷便是我的家!” “你的爹娘……?” “我不知道爹娘是谁,只知我灵根天成,自幼被我师父带到九幽谷,并收为关门弟子。不想某一年的冬日,我闭关之时,天降灭门之灾,我也未能幸免于难,被迫化作一缕残魂躲入蛟丹,接着辗转各地,最终在大泽的灵蛟谷困守多年,直至你的出现……” 话到此处,青萝的肩头微微耸动,她纤秀的背影更加显得柔弱无助。 搁在往日,于野定要追问不舍。他有太多的疑惑,亟待揭晓。而这一刻,他却不忍多说半句话,忙道:“嗯,无论上天入地,我陪你……” 他话音未落,人影一闪,青萝已偎在身旁,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一双眸子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又瞬间化为虚无。而她的欣喜之情却是真真切切,话语声更是柔柔入耳直透心魂:“小子,切莫忘了今日誓言哦,上天入地,生死同在,今生来世,不舍不离……” …… 半个月后。 于野走出山洞。 洞外的山坡上,趴着两头金螈,各有五六丈之巨,像是草丛中的两块大石头。而其收拢的三对翅膀,四大两小,且鳞甲白黄参半,两头妖物显然并未成就真正的六翅金螈。其中的一头金螈更为丑陋几分,曾为它起了一个名字,大妖。而它依然显得萎靡不振,翅膀的裂口与破碎的鳞甲亦未痊愈,此时嘴里咀嚼着几块灵石,与二妖乖乖的聚在一起享受着秋日的暖晒。 于野回头看向身后。 他的伤势已痊愈恢复如初,修为也略有提升。待了一个月的山洞,再次回归空寂,却留下满地的灵石碎屑,仿佛在见证着一段誓言。 随口一说罢了,竟被青萝当成誓言。而那个誓言与他生死与共的人儿,此时安安静静地守在气海之中。 不过,有了灵魂的相牵相伴,这漫漫的仙途,从此不再孤单,也少了寂寞! 接下来前往何处? 九幽谷。 当时逃出落雷谷,慌不择路,如今弄不清置身所在,且找个村镇查明究竟。 于野打量着两头六翅金螈,伸手摸出一枚果子塞入嘴里。 苦! 苦涩之后,两眼微微刺疼,霎时一股暖流充斥全身,四肢的筋骨发出一阵脆响。 这是元汉赠送的还魂果,吃了四五枚之后,筋骨渐趋强壮,神识与周身的力气也大有提升。尤其是纵目神瞳,在与鄂安拼杀的时候已初显威力,假以时日,或将成为他克敌制胜的一大神通! 于野品味着嘴里的苦涩与体内的变化,又看向右手的御灵戒。 御灵戒中,尚有六十余头噬荆貂,喂食了灵石之后,再加以祭炼与调教,如今已为他驱使自如。可惜为数太少,若有数百、上千头噬荆貂,不仅能够破解阵法禁制,便是元婴高人也要忌惮三分。 “大妖、二妖,走了——” 于野挥袖一甩。 两头金螈尖啸了一声,瞬间消失无踪。 他又伸手一抹,变成一位相貌清瘦、胡须稀疏的中年男子。他的狐面百变,再次有了用武之地。随着脚下的剑光闪烁,他就此飞出了山谷…… 青阳城。 华灯初上,街景喧嚣。 于野背着双手,在街道上信步而行。 离开闭关疗伤的山谷之后,在傍晚时分寻至此地。 青阳城,位于平荻的上谷郡,与落雷谷所在的弘农郡,整整相隔一个江夏郡。也就是说,他此前为了逃命,竟然直接横穿江夏郡。再由此往东,继续穿过安平、临屯,便可抵达零陵郡。七杀门所在的九幽谷,便位于零陵郡境内。 嗯,之前便想前往九幽谷一探端倪,而青萝始终不肯松口,无非嫌弃他修为太弱,尚不足以面对各种危机。却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他成了孤家寡人,一时又无处可去,于是她总算答应了此次的九幽谷之行。 而她依然有所担心。 她是怕赤亥,也就是赤离的叔父,七杀魔门的长老,怕他占据九幽谷,从而殃及九幽塔的安危。 一家酒肆门前,人来人往。酒肆隔壁,恰巧有家客栈,青城客栈。 于野走向客栈,订了一间客房,然后回头走向酒肆,在门前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两坛酒与一盆羊肉,独自大吃大喝起来。 许久不曾饮酒吃肉,烟火的味道依然令他痴迷。 一坛酒下肚,于野挽起袖子,抓起羊腿撕咬起来,一时呲牙咧嘴而酣畅淋漓。正当他快意之时,忽听邻桌响起一声冷哼—— “哼,看似修士模样,全无仙者的德行!” 嗯,说得也没错。修仙者,当以德行为先! 于野扭头看去。 出声者是位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端庄,气度不凡,此时她与另外三位男子同坐一桌。而无论彼此,皆隐匿了修为,本该难以识破,却瞒不过他的纵目神瞳。四人均为金丹高手,便是女子也有金丹二层的境界。 “腌臜之徒,大胆!” 忽见女子杏目圆睁,竟是冲他训斥? 于野的两眼一翻,置若罔闻,继续啃他的羊腿,却又暗暗腹诽不已。 岂有此理,竟是嫌弃他呢。而他无非吃喝快意,一时忘形罢了,与德行何干,更谈不上腌臜、龌龊吧? 有人劝说道:“小妹,出门在外,你这火爆的性子亦当收敛一二!” 有人附和道:“是啊,此番为了寻找于野,九方十八郡的仙道高手均已闻风而动,我奎家虽也参与其中,终究比不得名门大派,途中切莫招惹是非!” 又有人示意道:“于野的画影图形与相关讯息已传遍各地,我耗费百块灵石寻得一份,小妹与两位兄长且看——” “金丹六层修为……” “擅长遁术、禁术与七杀剑气,豢养灵兽,窃有神器……” “他模样倒是年轻,却窃取神器,背叛仙门,果然不可貌相,哼……” 邻桌对话之时,于野已放下手里的羊骨头,他怔怔片刻,拎着酒坛站了起来,赔笑道:“各位道友,幸会!” “滚开——” 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挥手叱呵。 “小妹!” 一旁的老者出声阻拦,提醒道:“面对一位金丹道友,不得无礼!” “哦……” 女子斜眼一瞥,这才发觉邻桌的龌龊男子显露出金丹二层的修为,她不情不愿地微微颔首,带着矜持而又漠然的神情敷衍道:“嗯,幸会!”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东行 客房中。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窗外天光明亮,估摸着已近午时。 他在客栈住了一宿,并未急着赶路。只因昨晚遇见了几位家族修士,意外获悉了有关他的传闻,当时便借机攀谈一番,谁料对方极为谨慎,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于是他便在青阳城多待了一日,借此打探各方的消息。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点z~o~n~g~h~e~n~g~点c~o~(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着实意外! 落雷谷之行刚刚过去一个月,他于野的大名已传遍各地。尤为甚者,竟为他画影图形,并罗列他的修为神通、性情喜好,以及他所犯下的罪行,等等。曾尝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八十七章 九幽行 山谷中。 于野负手而立。 暮色降临,秋风瑟瑟。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还是九月初?竟然记不清了。山村里,人们看天计时,划分节气;城镇、或仙门,则以日晷、月晷、星晷来分辨时辰与季节。而他虽然阅读过相关的典籍,却整日忙着修炼,或东奔西走,时常忘记具体的时月。 总而言之,天愈来愈冷。 而冬天尚至,却有一群诡异的人影飞了过来, 离开了诸安城不久,便察觉有人跟随。如今已飞了千里之远,跟随者仍未远去。莫非是文桂? 狐面百变虽然高明,却瞒不过相熟之人,尤其是文桂精明异常,若是被他看出破绽,难免又添变数。 人影愈来愈近,从相距百五十里,渐渐百里、数十里,竟然未见文桂的身影? 片刻之后,十余道剑光飞到了头顶,稍作盘旋之后,不知是发现了他的存在,还是此处的山谷适宜歇息,竟然一个个落了下来。 而其中的四人并不陌生,竟是奎家的四位修士。 于野错愕之际,拱了拱手,本想打声招呼,又尴尬作罢。 他记得奎家的四位修士分别叫做奎苏、奎晋、奎京与奎昕,以奎苏的修为最高,便是为首的老者,金丹九层;奎晋与奎京次之,金丹六层、七层;奎昕,唯一的女子,金丹二层,相貌年轻,颇有几分姿色,却总是骄气炽盛而目中无人。 另外八位修士,看样子也是家族修士的装扮,有年长者,也有壮汉,还有两个筑基女修。 这伙人突然凑到一处,并从诸安城一路追赶而来,究竟想干什么? 管他呢! 于野的嘴角一撇,眼光泛着冷意。 即使文桂追来,他也不怕,反而要询问詹坤的下落,打听各方仙门的动向。当然,若是天梁门倾巢而出,则是另当别论。而这群家族散修若敢存心不良,便莫怪他翻脸无情! 与鄂安、应龄、平阳子大战了一番,又遭赖冕的偷袭暗算,他至今憋了一肚子闷气,亟待找人发泄呢! 天色黑暗下来,山谷中点燃了火堆。十多位修士聚在一处,或是饮酒,或是烧烤肉食。 于野独自坐在二十余丈外的山坡,摸出一枚还魂果扔入嘴里,然后拿出一坛酒灌了几口,借此冲淡果子的苦涩。然后他两眼微闭,默默炼化吸纳着还魂果的药力。 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着烤肉的香味,很是诱人,并有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响起—— “奎兄……是否属实……” “意外获悉……十之八九……便告知柳家……相互照应……” “你我两家相交多年……” 于野抬眼一瞥,微微诧异。 火堆旁,奎苏与另外一位老者坐在一起,未见嘴巴开合,显然在传音对话。而既为窃窃私语,怎会被自己听到呢?难道与还魂果有关,或者是神识提升的缘由? 于野想到此处,再次凝神细听。 与之瞬间,对话声清晰传来—— “我一老友族中的晚辈,乃是仙门弟子,虽修为不济,充当杂役,却消息灵通。据说化神高人已前往九幽谷,或许意在九幽塔。而柳兄应该知晓,九幽塔乃是七杀魔门禁地,不仅珍藏无数,更是通往幽冥的必经所在。适逢各方都在忙着寻找于野与他身上的神器,你我不如走一趟九幽谷。此去但有所获,便是你我两家莫大的机缘啊!” “呵呵,所言极是。却怕已走漏风声,否则那个自称宝山的小子为何在此?” “嗯,青阳城他便形迹可疑,竟自称散修,又有名无姓,着实可笑。倒也无妨,他若不识好歹,必将悔之晚矣……” 于野打出几道禁制遮挡四周,自顾吐纳调息。而他看似淡定自若,却是心绪起伏。 意想不到! 本以为这群家族修士来意不善,谁想不过是恰巧同路而已。 什么有名无姓,宝山,姓于。那是他的族兄,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汉子! 而化神高人已前往九幽谷? 这倒是个惊天的消息! 倘若消息属实,不难猜测赤离突然离开落雷谷的缘由。九幽谷不仅是青萝的家,也是七杀魔门所在。一旦山门遇变,他自然要急着返回。 而天梧山会盟之后,各方已达成一致,联手寻找神器的下落,并约定了十年的期限。既然如此,几位化神高人又为何反其道行之? 嘿,莫不是声东击西之术? 倒是印证了之前的疑惑,所谓的天梧山会盟,无非一个骗人的幌子,只为掩饰背后的勾当! 却有五位化神高人。 究竟是谁策划这场阴谋? 究竟几人前往九幽谷,又为何寻找九幽塔…… “青萝!” “嗯,我已知晓。” 识海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此次的九幽谷之行,她时时刻刻关注着于野的所见所闻。 听她分说道:“九幽塔,乃是魔门禁地,据说传自上古,可达九幽之深,可通幽冥之外,却为禁制笼罩而难寻端倪,唯有懂得魔门秘术,方能找到它的存在。” “赤离能否找到九幽塔?” “他叔父乃是赤亥,曾经的魔门长老,找到九幽塔自然不难。我之所以答应带你前往九幽谷,便是有此担心!” “担心什么?” “我师父曾经说过,他封了幽冥之门,必然遭致各方的怨恨。为免遭遇不测,他将三成的修为传承封入冥珠,并存放在九幽塔的酆泉阁。而酆泉阁,也是师父的藏宝阁。其中不仅珍藏冥珠与各种宝物,还有十二件神器。当年遇险之时,我孤身逃往酆泉阁,本想寻觅师父的传承而以求自保,却意外失去肉身,仅存一缕残魂躲入蛟丹之中。如今赤亥叔侄霸占九幽谷,或勾结化神高人,企图再次染指九幽塔,我怕那枚冥珠有失。” “冥珠?” “冥气所化之珠。” “冥气?” “混沌初始,万气萌生,不仅有灵气、魔气、妖气、阴气、混沌之气,还有幽冥之气,哎呦,你若懵懂不明,自去查阅典籍,能否容我将话说完?” “嗯……当年你躲入蛟丹,尚未幸免。时至今日,你岂敢断定令师的传承无恙?” “九幽塔分为九层,皆变幻莫测。一层的酆泉阁也是如此,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消失在幻境之中,外人不辨玄机,必将落荒 而逃。我想师父的传承应该无恙,不然赤离又何必追问你七杀剑诀的来历呢?” “你带我前往九幽塔?” “之前我并无此意,凭借你的修为境界,即使得到冥珠,也是毫无用处!” “怎会没用……嘿,你接着说——” 于野端坐如旧,依然是吐纳调息的样子,却嘴角微翘,脸上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之色。 他并非贪图功利之人,却忽然对于青萝师父的传承有了兴趣。 与赤离交过手,见识过魔修的诡异莫测。也修炼了数十年的七杀剑诀,深知魔修神通的强大。而神机子乃是魔修的化神高人,想必他的传承更为神奇不凡。 却是可惜了,一个传奇人物竟然死得不明不白! “哼,师父的三成传承,也是化神境界,你一金丹小辈,又如何承受得起!” 青萝训斥一句,接着说道:“如今状况有变,你且见机行事,一旦赤离等人有所企图,你便冲入酆泉阁抢走冥珠。唯有如此,方能确保师父的传承不失!” “这……” 于野微微愕然,道:“我如何抢得过赤离叔侄俩,或许还有化神高人,无异于虎口夺食啊,太难了……” “哼,纵使艰难,又难得过当年的天鸣山与崆峒境?” “此时不同……” “有何不同?当年你一炼气弟子,尚且不惧金丹修士,如今你已修至金丹,又何惧化神高人?” “你劝我不要闯祸……” “这并非闯祸,而是关乎魔门传承,务必全力相争,岂敢轻易言弃?” “魔门已有传人……” “没有魔主传承,赤离算得什么传人?他叔侄杀我师父,鸠占鹊巢,你要夺回魔门,为我师父与众多死难的同门报仇!” 青萝话语激昂,带着悲声。 也难怪她这么多年对于自家的身世讳莫如深,而今日终得吐露苦衷。她虽为一缕残魂,却始终没有忘记报仇! 而她唯一的指望,便是他于野。为此她满怀期待地将一个山野小子引入仙途,便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又如荒漠种下一粒种子,她不知道这粒种子能否生根发芽,却依然倾尽了所有的心血。终有一日,种子渐成大树,彼此已性命交融,她忍不住发出了压抑两百年的心声。 一时之间,于野怔怔无语。 “唉……” 青萝忽然幽幽一叹,话语声变得柔弱、无助,轻轻又道:“你不愿替我报仇,也罢;不肯夺取冥珠,权且由你。哪怕你交出三件神器而任人宰割,我亦无话可说。而无论你何去何从,蛟影青萝生死相随……” 于野禁不住心头一疼。 蛟影,陪着他走出山野,走过红尘江湖与万水千山,经历了几多风雨、几多磨难。而青萝,见证他生死轮回,尘起尘灭,了却恩怨,斩断了一世尘缘。 而遑论是蛟影,或青萝,这个巧兮、美兮的女子,依然矢志追随而生死相依! 于野却不知如何安慰,抱怨道:“怕不是年岁大了,真是啰嗦!” “你——” 青萝顿时恼怒起来,而她尚未发作,遂又柔柔低声道:“小子,我揍你哦……” 第三百八十八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清晨。 一道道剑光在天上飞。 乃是奎家与柳家的十二位修士,其中有八位金丹高手,四位筑基晚辈。两家交好,合伙前往九幽谷寻觅机缘,为了避免走漏风声,选择御剑飞行。柳家的为首之人,也是一位老者,叫柳鹤,金丹九层的修为,族中的两位筑基女修,一个叫柳青,一个叫柳叶,颇为乖巧知礼,深得奎昕的欢心。 总之,奎、柳两家结伴同行,人多势众。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点z~o~n~g~h~e~n~g~点c~o~(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于野为了避嫌,也是懒得多事,一个人远远落在后头。 行至午时,两家修士落地歇息,他则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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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八十九章 认错人了 “轰、轰——” 一道道剑光已呼啸而下,山岭上剑光闪烁、巨响轰鸣。 于野见势不妙,便想一走了之,恰见柳青与柳叶愣在一旁,竟吓得花容失色。而奎昕又忙于结阵防御,一时自顾不暇。他稍作迟疑,伸手抓住两个女子往后躲闪。 转瞬之间,他冲到了人群之中。 而柳青、柳叶虽然惊慌失措,却也是修仙之人,竟被一个猥琐的男子抓住臂弯,偏偏又挣脱不得。两人顿时又惊又怒,疯了般地挥剑便砍。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点z~o~n~g~h~e~n~g~点c~o~(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这是善恶不分,恩将仇报啊! 于野禁不住瞪了一眼,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九十章 弱者相欺 又一个黄昏降临。 十余道剑光落在一片山谷中。 于野跟着奎、柳两家的修士在十日前抵达零陵郡地界,接着又走了七八日,估摸着九幽谷已相去不远。却没人去过九幽谷,也弄不清具体所在。于是众人就此停歇,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所在的山谷甚为空旷,寸草不生;四周的山顶之上,覆盖着白色的积雪,随着寒风掠过,白色的雪雾笼罩天穹! 下雪了? 初冬时节? 于野走到山坡上,极目远望。 奎、柳两家商议要事,或叙谈之时,他便识趣躲开,不然必遭奎昕的驱赶。此时,奎苏与柳鹤等人便聚在二十丈外的山坡下窃窃私语。而所说之事,无非是查看舆图、寻找九幽谷,等等。 而他于野也没有去过九幽谷。 那个神秘的所在,仅是舆图上的一个地名,其他的一无所知。 不过,青萝自幼在九幽谷长大,即便往事不堪回首,她依然记得九幽谷的山山水水与每一处角落。 “……九幽谷,位于高山之间,山顶常年积雪不化。每逢冬季来临,则是风雪莫测,鸟兽绝迹,故而又被各方视为禁地。其方圆万里,分为九处,分别是幽寒、虚危,背阴、天陨、地崩、中极、葬灵、归煞、混沌。天陨谷,又为魔门禁地。混沌谷,则为九幽塔所在。而九幽塔并非矗立高耸,而是倒置于地下,并分为九层,以九泉为名,乃是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与冥泉,彼此却互不相连,禁制重重,随应变化,若无机缘,或通晓禁制阵法之术,即使侥幸寻至酆泉阁,也难以深入九泉,更休想抵达冥泉阁,以及九泉之下的幽冥之门……” 青萝从未提起过九幽谷的详情,而她一旦开口,便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幽寒谷,则为七杀门的山门所在。后山的临水崖,乃是师父的洞府,灵竹阁,乃是我的居所。而师父总是让我前往天陨谷闭关修炼,他老人家说我灵根天成,却为极阴之体,命中带煞,唯有兼修仙道,方能化去命煞。谁想我仙修未成,反而坠入鬼道……” 于野在山坡上坐了下来,微微闭着双眼,静静聆听着青萝的往事,以及两百多年前的风风雨雨。 “……时过多年,不知幽寒谷怎样的情形,或为赤亥、赤离叔侄所窃据。我曾经对于魔门之劫困惑不解,如今看来,赤亥方为始作俑者……师父屡次前往域外,寻获无数机缘。而他老人家均为独行,难免引起赤亥等人的嫉恨。忽有一日,师父他执意关闭幽冥之门,相关的缘由不得而知,接着便是灭门之祸……” “宝山道友——” 一群人影走到了近前。 “你有麻烦了,改日再说吧!” 青萝的话语声消失。 于野只得睁开双眼。 是奎苏、奎昕以及柳鹤等家族修士,八位金丹高手齐至,环绕在几丈之外,一个个神色不善的样子。 柳青与柳叶躲在山坡下冲着这边观望,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此时,天色已黑,呼啸的风裹着雪雾弥漫四方,使得荒凉的所在更添了几分肃杀的寒意。 于野慢慢站了起来,撤去身前的禁制,拱手道:“各位,有何指教?” 奎苏伸手抚须,带着威严的神情说道:“事到如今,道友不必隐瞒,你所去之地,是不是九幽谷?” 于野默然片刻,不置可否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嗯……” 奎苏稍作沉吟,道:“既然如此,请道友自行离去,切勿再次相见,不然……” “不然怎样?” 奎苏尚未出声,奎昕上前一步,伸手一指,叱道:“不然,此处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结伴同行多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可见这伙家族修士并非恶人,怎么今晚突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 “嘿!” 于野咧嘴一笑,道:“我活了……” 他本想说活了八十多岁,以此显示他的年纪与阅历,却发现他的岁数在仙道之中不堪一提,遂改口道:“我活了……活到今日,还没有人能够杀得了我。明日我去往何地,谁也管不着!” “哼!” 奎苏冷哼一声,道:“一路之上,我等并无恶意,今日又良言相劝,奈何道友执迷不悟,而事关我两家的性命安危,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在场的众人已是飞剑在手,奎昕更是抬手一挥,一道剑光激射而出。 真的要杀了他于野,或是将他赶出此地? 何苦呢! 彼此均为寻常之辈,又非大奸大恶之人,何苦这般自相残害。难道是强者相敬,弱者相欺? 转念之间,凌厉的剑光呼啸而至。金丹高手的攻势,威力自然不凡。 于野依然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却猛然抬起左手,“砰”的抓住剑光。三尺剑光顿时跳动挣扎,并发出“嗡嗡”嘶鸣。 奎昕大惊失色,急忙打出法诀,而飞剑明明近在眼前,却被抓在他人的手里而根本不听她的驱使。 与此同时,又是几道剑光急袭而至。柳家的一位修士更是飞身而起,抓出几张符箓便要砸过来。 八位金丹修士联手强攻,场面煞是惊人。搁在往日,于野早已逃窜无影,而他今晚着实有些恼火,禁不住挥袖一甩,丈方圆顿时笼罩在他的天禁困术之下。与此刹那,袭来的飞剑与飞身而起的修士猛然一顿,便彷如时光静止而天地隔绝。他一把将剑光尽数收入囊中,接着又离地蹿起,劈手夺下几张符箓,然后挥拳猛砸下去。 “砰——” “喀——” 飞身而起的修士尚未挣脱束缚,被他一拳砸落在地,护体法力瞬间崩溃殆尽。 于野趁势落下身形,禁不住看向他握拳的右手。 好大力气呀! 这一拳的力道,堪比金丹法宝的全力一击! 再尝试几拳! 于野挥拳又打。 “喀嚓——” “哎呀——” 修仙者,哪怕是金丹高手,失去护体法力的加持,根本不经打,一拳便砸断了肋骨,再有两拳,足以打死人! 一群家族修士均是脸色大变,急着全力强攻、解救同伴,却被无形禁制阻挡。而刚刚冲破诡异的禁制,飞剑丢失,族中弟子已骨断筋折…… “住手——” 奎苏急声道。 “退后——” 柳鹤举手阻拦。 众人急忙往后退去,便是奎昕也不敢逞强。 “我奎、柳两家有眼无珠,道友恕罪……” “道友,高抬贵手……” 慌乱之中,奎苏与柳鹤一个急着赔罪、一个忙于求情。 于野单膝跪在柳家修士的身上,左手的剑光抵着对方的脖子,右手的拳头高高举着。柳家修士已无力挣扎,满脸痛苦绝望的神色。也许听到了求饶声,也许是无意杀人,于野跳起身来,却依然晃动着拳头,似乎是意犹未尽,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而他左手的剑光犹在跳动挣扎,而始终挣脱不了他的掌握。 柳青与柳叶仍在远处观望,皆伸手掩唇,两眼圆睁,难以置信,又似乎早有所料。 面对仙门弟子的围攻,两家尚能支撑片刻,面对那位相貌猥琐的男子,竟在眨眼之间一败涂地。嗯,早知道那人是头猛兽,却不想这般的吓人。而赤手抓取飞剑、空拳打伤金丹修士,更是闻所未闻而平生仅见! 奎昕则是脸色惨变,两腿发软。 她的金丹法宝,竟然被人抓在手里,犹如她的性命,掌握在他人的五指之间。而他不过是金丹二层的修为,此前遭遇仙门围攻之时,显得胆小怯懦而又无能,谁想他的神通法术如此高深莫测,尤其他一拳便将金丹五层的高手砸翻在地…… “道友!” 奎苏与柳鹤急忙带人救起同伴,并冲着于野拱手施礼—— “此前多有冒犯,恕罪、恕罪!” “多谢道友手下留情,我柳家感恩不尽!” 于野收起他的拳头,道:“嗯,早知如此,何必呢!” 他已有言在先,也表明了善意,奈何说千道万,终究不抵拳头好用。也幸亏他不是滥杀之人,否则奎、柳两家难逃今晚的生杀之劫。 他扔了手上的剑光,接着又是几把飞剑落在地上。 “奎道友、柳道友,从明日起,你我互不相识,也互不相干。不过,我有句话与两位共勉,见好便收!” 奎苏与柳鹤面面相觑。 互不相识与互不相干,无非是怕灾祸临头而殃及自身。而道友之间共勉之词,不是经文典籍中的醒世良言,便是高屋建瓴的深刻见解。所谓的见好便收,又是什么意思? 于野转身走开几步,旁若无人般的盘膝坐下,匆匆打出禁制封住四周,接着又举起双拳而一脸古怪的笑意。 奎苏与柳鹤摇了摇头,忙着救治受伤的同伴。 奎昕捡起她的飞剑,而她离去之际,忍不住看向那道独坐的人影,惊愕、疑惑、不忿与好奇的神色在她的两眼中变幻不停。 片刻之后,她带着落寞的神情转过身去。 而她尚未挪步,又猛然回头,一个人名差点脱口而出,却被她咬着嘴唇而强行忍住。她黯淡失落的眼光,忽然变得明媚、灿烂…… 第三百九十一章 冰天雪地 次日清晨。 昨晚被打断肋骨的柳家修士没有大碍,于是两家继续赶路。与往日不同,奎昕竟然主动邀请于野同行,结果出乎所料,于野拒绝了,他想一个人独行。奎昕不敢强求,只得失落而去。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点z~o~n~g~h~e~n~g~点c~o~(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于野在山谷中又静坐了半日。 却没闲着,他在研修天府门御灵堂的妖修炼体之术。昨晚一拳砸翻了柳家的修士,让他又惊又喜。吞食还魂果之后,体会到自身的诸多变化,却未想他的筋骨变得如此之强、力气如此之大,仅凭赤手空拳便能轻易击败一位金丹高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九十二章 因变制宜 元婴高人? 一位中年壮汉走了过来,周身透着莫测的气势。尤其他的黑脸阴沉,令人看着害怕! 奎苏与柳鹤举手施礼,道:“前辈……” 又听喊道:“留步——” 奎苏与柳鹤回头张望。 两家站在原地,皆老老实实,没谁敢动啊! 哦,竟是那位宝山道友,他迟到了半日,正头也不回地奔着峡谷走去。而他并非家族弟子,岂能连累无辜。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点z~o~n~g~h~e~n~g~点c~o~(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却见那位元婴前辈追了过去,低声道:“请留步——” 站住,留步,请留步,他冰冷威严的话语声也突然变得低沉、婉转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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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陨 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黑的是陨石,白的是寒冰。 天上的陨石与万年寒冰浑然一体,又黑白分明,阴阳共存,形成一处奇异的天陨之谷。便在这冰封、寂静的所在,一青衣女子飘然而行。其婀娜的身姿、随风飞扬的长发,宛若冰山精灵,恰似人间魅影,并不时回眸一笑,很是愉悦欢喜的模样,而她轻柔的话语声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惆怅—— “……当年,赤亥声称他在天陨谷中找到一块奇石,并从中参悟了一套法诀,对于魔修大有裨益。我师父获悉此事之后,亲自观摩验证,赤亥果然兼具道修,并不畏天陨禁制。也许他老人家过于信任赤亥,也许那块奇石着实有不凡之处。在赤亥的反复劝说,与言之凿凿的担保之下,师父召集魔门弟子深入天陨谷。而正当赤亥解读奇石法诀之时,五大门主带人封住了天陨谷。师父虽然不惧天陨禁制,却神通威力大减,遭到五位化神高人与数十位元婴修士的围攻……” 在她的身后的十余丈外,跟着一位中年男子,虽然相貌猥琐,却眼光沉凝、神色冷峻。 “你看这天——” 青衣女子,便是现出魂体的青萝,便听她出声示意道:“九幽谷,山高万丈,临近天地结界,加持诸般禁制,师父他难以逃脱,最终不幸身陨道消,众多弟子惨遭屠戮……” 天光昏暗、低沉,仿若触手可及。 也就是说,人在山谷之中,难以御剑高飞,或是逃向远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神机子遇害。 那位化神高人,显然陷入了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 “……师父遇难之时,我恰在伽蓝洞闭关修炼,外出查看之际,遭到仙门弟子追杀。我只得返回洞内,逃往混沌谷……” 青萝收住去势,抬手一指。 置身所在,冰峰林立。晶光闪烁的冰峰之间,矗立一块数十丈高的巨大黑色陨石。 而石壁之上,竟然刻有字迹,珈蓝,却浅淡模糊,不易察觉。 “珈蓝?” 于野随后停下。 “据师父所说,他修道之初,曾结识一位女子,道号珈蓝,早已不在人世。他在此处开凿洞府,便以珈蓝为名。” 青萝伸出双手打出一道法诀。 随着光芒扭曲闪烁,石壁上竟然出现一个五尺大小的洞口。 “唉,时过多年,物是人非,此洞安然无恙!” 青萝庆幸之余,幽幽叹息一声。 于野跟着她走入洞口。 洞内足有十余丈方圆,颇为宽敞,并嵌有明珠照亮,弥漫着浓郁的灵气。地上则是摆放着木几等物,并铺着一块兽皮褥子。洞穴的另一侧,竟布设一座阵法,仅有六根玉石阵脚,却是传送阵无疑。 青萝再次打出法诀,身后的洞口消失,她走到褥子上轻轻坐下,信手拿起木几上的铜镜,看着镜中的人儿,她乌黑的眸子涌出几点泪光,遂又放下铜镜、隐去泪水,带着娇柔无助的神色痴痴一笑:“嘻嘻,幽寒谷回不去了,来到此处,也算是回家了!” 于野看着简陋的洞府,与柔弱的人儿,也不禁暗叹了一声。 他虽已割舍了红尘,却记得曾经的一切。而青萝没有家人,不知故土何在,失去了神机子与魔门之后,她便成了一缕残魂,再也无从寄托、安放。 “嗯,真的不想走哦!” 青萝飘然站起,恋恋不舍道:“改日陪我在此多待几日,如何?” 于野点了点头。 青萝到了他的身旁,扯着他的臂弯奔着阵法走去。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传送阵,可直达混沌谷,却不为他人所知晓。九幽塔即将显形,你我且去谷中守候——” 说话之间,人影轻拥入怀。 于野看着青萝与他缓缓融为一体,再又回归气海与神魂深处,便如两个孤独生灵的相依相存,他的心神不由得微微一荡。 踏入阵法之中。 打出法诀,光芒闪烁,景物瞬息大变。 置身所在,成了乱石堆。而传送阵便布设在乱石丛中,倒也隐秘。 “为免泄露传送阵,左行百丈,另有藏身之处……” 于野依从青萝的吩咐,悄悄离开原地。与之瞬间,周身笼罩在一层诡异而又难以摆脱的禁制之下, 百丈之外,有道石缝。 藏身于石缝之中,四周尽收眼底。 头顶之上,雾气笼罩,天光朦胧。 左右乃是陡峭的山坡,乱石横生。 前方,一片黑暗,神识阻隔,难以看到尽头。 山坡下方,彷如雾气凝滞,又似虚无幻境,竟是一处无底的深渊。 嗯,想必已抵达混沌谷的深处。而天绝子等人便在头顶之上,却为雾气阻挡而两不相见,且待九幽塔显形,便可抢先一步冲入其中,一旦找到神机子的传承,即刻循着来路逃回天陨谷! 于野在石缝中坐了下来。 而神识受阻,法力修为受到禁制。即便两眼能够看穿雾气,却也看不透无底深渊。倘若遇险,又该如何是好? “此间雾气来自混沌,难以来去自如,且待九幽塔显形而禁制变化,方能有所作为!” “嗯!” “切记,九幽塔之九层虽然互不相连,变化莫测,却为一塔九泉,倘若不得踏入酆泉阁,便无缘深入九泉而抵达幽冥。今日不比往常,休想一一探寻究竟,找到冥珠之后,即刻设法脱身。” “你我只有一条退路?” “嗯,便是那座传送阵。唯有原路返回,方能趁机逃出九幽谷。否则你将面对五位化神高人,后果可想而知哦!” “我若召唤金螈,能否飞出此地?” “即使六翅金螈能够侥幸冲破禁制而去,也难以逃过化神高人的追杀!” “……” 混沌谷。 山顶之上。 奎、柳两家的修士与众多同道仍在静静等待,等待着九幽塔的显形与机缘的降临。 而奎昕返回之后,便闷闷不乐。 正如她的猜测,那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男子便是于野,却与画影图形判若两人,他显然施展了易容之术。 如今各方都在找寻他的下落,他竟敢孤身犯险。毋庸置疑,他必然是为了九幽塔而来。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找几个帮手呢? 即使奎、柳两家的手段不济,至少能够暗中策应一二,而他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微乎其微,无非一篇功法,或几件法宝罢了。 他却不答应! 尤为甚者,他竟让她去找几位化神高人邀功? 哼,两家并非见利忘义之辈,她奎昕亦非胆小怯懦之徒! 今日倒是要看看,在众多高人面前,他如何进入九幽塔,又如何脱困而去。传说他神通过人,只怕是言过其实! 奎昕禁不住回头一瞥。 那人离去之后,始终未见回转。莫非他已知难而退? 奎昕暗暗吐出一口闷气,忽又神色一凝。 冰山雪原之间,飞来两道踏剑的人影。 是他? 不! 乃是一男一女,筑基修为,散修的装扮,一前一后奔着这边飞来。 片刻之后,两人飞上山顶。 先到一步的女子颇为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落在奎昕的身后,与山顶的众人举手施礼,却没谁理会。她看向奎昕,羞涩一笑,道:“水芹有礼,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她的同伴随后而至,二十七八岁的光景,筑基七八层的修为,神态举止倒也从容。 “哼!” 奎昕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一位筑基小辈,又素昧平生,竟敢与她姐妹相称,没有规矩! 她身旁的柳青、柳叶倒是有些好奇,微微颔首致意。来到九幽谷的筑基修士为数寥寥,难得见到平辈的道友。而那位女子应该驻颜有术,年轻的相貌令人妒忌! “师兄!” 水芹依旧是眉目含笑,她看着山上山下的人群,以及雾气遮掩的山谷,传音道:“今日重游故地,不知有无转机!” 被她称为师兄的男子摇了摇头,道:“福祸自召,随缘吧!” “嗯,这两百余年来,你我所到之地,仍然风雨不断,奈何……” “呼——” 便在水芹与她的师兄对话之际,山谷之中突然响起一阵风声。 奎昕与柳青、柳叶,以及山顶的众人,皆起身观望。 只见山谷之中狂风大作,紧接着弥漫的雾气涌动旋转,并渐渐扩散,形成一个数十里方圆的巨大旋涡。而旋涡为山峰所阻挡,就势往上盘旋,瞬间直达天穹而笼罩四方,天光随之昏暗下来。 “哎呀——” 风云扑面,莫名的威势倾轧而至,逼得柳青与柳叶脚下踉跄,禁不住惊呼一声。 奎昕一把抓住二人,叱道:“小心!” 水芹与她的师兄站在一旁,神态竟然轻松如旧。 “九幽塔——” 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奎昕急忙循声看去。 四周的雾气仍在盘旋环绕,风声呼呼作响,而曾为雾气笼罩的山谷,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便在巨大的深渊之中,一团翻涌的黑雾慢慢升起,遂即七彩光芒闪烁,继而从中呈现出一座白色的玉塔。玉塔高达百丈,上下九层,八角挑檐,造型古朴,威势森然。当玉塔缓缓升上半空,犹如天威降临,霎时使人心生敬畏、而又惶恐莫名。 而不过眨眼之间,百丈高塔凌空倒转,随之九层逐次脱落,并一层、一层坠入山谷。 奎昕趋前两步,凝神往下看去。 分开的玉塔并未消失,而是四处散开,犹如九座空中楼阁,静静地悬在深渊之上。 与其同时,几位化神高人飞身而起。 尚在观望的各家弟子不甘落后,也一个个踏着剑光蹿上半空。 九幽塔终于显形,机缘就在眼前。 奎、柳两家的修士已是蠢蠢欲动,唯有奎昕仍在迟疑不决。 便于此刻,翻涌的雾气之间突然冲出一道人影,身形微微一闪,已消失在一座悬浮的楼阁之中。 “于野……” 第三百九十五章 九幽塔 “于野——” 赤离一眼认出了于野。 他从落雷谷返回九幽谷之后,便听说天绝子带人闯入混沌谷。果然被他不幸猜中,所谓的天梧山结盟,只为掩人耳目,最终还是为了九幽塔。奈何叔父赤亥尚在闭关,他只能一边留意各方的动静,一边耐心的等待。其间九幽塔已显形一次,天绝子未能得逞,而更多的修士随后到来,使得事态变得愈发难料。近日叔父终于出关,他百年化神,如今的境界已然无碍。叔侄俩商量之后一致认定,多年寻找神器无果,当年存放神器的九幽塔必为各方所窥觊。而为了避免机缘外泄,叔侄俩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九幽塔也是神机子的藏宝之地,而多年来始终未能再有发现。此外,听说丢失的神器有了下落,不妨与五家仙门再次联手,便是对付于野而永绝后患! 丢失的两百年的神器,竟然在于野的手里!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而赤离却是不以为然,他早已看出那小子的诡异之处。 在此之前,且入九幽塔一探。 而九幽塔终于显形,却被人捷足先登。身影太熟悉了,不是于野又是何人! 随着赤离的一声大喊,赤亥与天绝子、华岳、皇卓、孟霸飞越深渊,直奔一座悬空的楼阁扑去,文桂、鄂安、应龄等人则是紧随其后。 更多的金丹弟子不甘示弱,纷纷踏着剑光飞向其他的楼阁。 山顶之上,奎、柳两家的修士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而奎苏与柳鹤尚未动身,便被奎昕拦住。 便于此时,忽然状况突变,悬空漂浮的楼阁一座接着一座往下坠落,十多位修士躲避不及,顿时消失在黑色的雾气之中。转眼至今,巨大的深渊之上仅剩下一座楼阁,却早已被前辈高人占据。众多金丹弟子只得匆匆忙忙返回,一时剑光纷飞、人影混乱。 奎苏与柳鹤听从了劝告,继续留在山顶观望。 奎昕庆幸之余,回头看去。 叫做水芹的女子与她的师兄依然站在原地,无论相貌,或修为,并无异常之处,分明就是一对外出游历的筑基小辈。 而于野已离开此地,他又怎会出现在混沌谷中? 与此同时。 于野已置身于一处陌生的所在。 没有走错地方吧? 当九幽塔浮现,并分成九座楼阁之时,他不失时机的冲出藏身之地,一头扎入其中的一座楼阁之中。 记得洞开的门户之上刻着三个古体大字,酆泉阁。 没错,这正是九幽塔的第一层,神机子的藏宝之地,酆泉阁! 楼阁整体为白色精玉打造,古朴精美;外观足有数十丈方圆,而其中更是另有天地。抬眼所见,玉光闪烁,亮如白昼。而高大宽阔的所在,居中摆放着一方石台。石台之上,是个三丈大小的石球,却内外镂空九层,层层刻着密密麻麻的时辰、星宿的名称,并相互缓缓旋转;石台冲着大门的一侧,是个玉石供案,散落着破损的玉匣、玉瓶等物。十余丈外,则是矗立着八块玉石,各有十余丈大小,像是屏风环绕一圈,并连接阁楼的穹顶;每块玉石屏风同样刻着古怪的符文、时辰与星宿,似乎与镂空的石球遥遥呼应而气机相连。 “那是九幽星晷,为禁制加持,万年旋转不休,乃是九幽塔的中枢所在,勾动九重天地气机……” 虽然抢先冲入酆泉阁,而面对陌生而又神秘的一切,于野禁不住愣在原地,便听青萝及时出声分说道—— “星晷的四方各有玉石供案,分别摆放十二件神器,以及师父在域外搜集的藏品。你所修炼的天罡经,天禁术,以及蛟丹、星矢等物均在此处。当年我从天陨谷逃到混沌谷,恰逢九幽塔显形,便冲入其中,想要带走所有的宝物,却被天机门弟子抢先一步。彼时我寡不敌众、又无从逃脱,只得化作一缕残魂躲入蛟丹之中。那帮天机门弟子或许藏有私心,抑或是起了内讧,抢夺了三件神器与几件宝物之后,便匆匆逃离了九幽谷,之后应该遭到了追杀,一路逃往海外的蕲州、大泽,抢得蛟丹之人伤重不治,未及炼化蛟丹,便死在灵蛟谷的山洞内。他遗弃的灵蛇伤害无辜,你与尘起寻来,我怕再次落入修士之手,诱你吞下了蛟丹……” 于野怔怔出神。 青萝,身为当事人,她什么都知道,而直至今日,方才吐露了实情。而她的叙述看似平淡无奇,却惊心动魄,伴随各自机缘巧合,她的遭遇又何尝不是他于野一路走来的历程。 “我肉身遗骸遗落此处……” 于野急忙挪动脚步四处查看。 而围着星晷转了一圈,仅有破碎的玉匣,与满地的玉石碎屑,却并未见到青萝的遗骸。 “唉,不知多少人来过此处,我的肉身早已化作灰烬!” 青萝的话语声多了几分苦涩,她稍稍一缓,接着说道:“八块玉屏以星辰方位布设,前后共有九道,将酆泉阁禁制隔开,由右手巽蛊鬼门可入……” 右手方向的两块玉屏果然刻有巽、蛊的字样,当间是一道三丈宽的通道,应该便是所谓的鬼门。 于野尚在凝神辨认,一群人影忽然冲入了酆泉阁。 不过前后脚的时辰,众多化神、元婴高人追来了。 “于野——” 于野抽身便走。 又听喊道:“于野,留步!” 只需往前一步,便可穿过鬼门而去。 于野脚下一顿,慢慢转身。 十丈之外,忙碌的人影也瞬间停下脚步。出声之人,正是赤离。另有五位化神高人,以及文桂、鄂安、应龄等十多位元婴修士,却无不瞪着双眼而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野?” 话语声刺耳,脸色青灰的老者背着双手,漠然道:“你,便是我魔门中人,抢走三件神器的于野?” “这位是我魔门的赤亥长老!” 赤离拱了拱手,道:“另外四位门主也在此处,你还不见过各位前辈高人?”见无人回应,他摇了摇头又道:“你早已泄露行踪,与其藏头露尾,不如现出真容,以示魔修的坦荡无畏!” 早已泄露行踪? 是文桂,还是赖冕出卖了他? 而赤亥叔侄俩一口咬定他是魔修,有何企图? 于野伸手抹去狐面,露出年轻的相貌,而面对虎视眈眈的众人,他依旧是沉默不语。 “呵呵!” 天绝子抚须一笑,温和出声道:“于野呀,落雷谷之行让你受了委屈,待返回天柱山之后,老夫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另外三位老者打断道—— “天绝子,于野已叛出天机门,他不再是你门下弟子!” “他持有的神器,为我燕州仙门所共有!” “天绝子道兄,你不便过问此事……” 而华岳、皇卓、孟霸的话音未落,再次被赤亥打断—— “众所周知,于野持有的神器来自魔门,他所修炼的七杀剑气,为我魔门神通。既然他是我魔门中人,他的生死便与外人无关!” “呵呵,此言差矣。他是我天机门弟子,天下皆知!” “是啊,他怎会变成魔门中人?” “神器丢失多年,有缘者得之。而仅凭一个剑气,又如何断定他与魔门有关?” “赤道友所言,无非是想独霸神器而已……” “哼,赤某清理门户……” “且将于野交给我等处置,赤道友又何乐而不为呢?” 赤亥与四位门主相识多年,又曾联手除掉神机子,按理说交情不浅。而一旦涉及个人私利,双方即刻势同水火。奈何他寡不敌众,话语气势顿时落了下风。 “各位,听我一言!” 赤离举手示意,忙道:“于野乃是神机子传人,外人不得插手我魔门事务!” “呵呵,你说他是神机子传人,有何凭据?” “神机子的独门神通,便是七杀剑诀,各位曾经有目共睹,也曾深受其害。而于野施展的正是七杀剑气,燕州之大,再无第二人……” “于野若为神机子传人,你的魔门之主是否得位不正呢?” “他若修至元婴境界,我让出门主之位又有何妨!” “呵呵,但愿道友不要食言!” “当然……” 赤离的话刚出口,突然变得迟疑起来。 他不相信于野能够修至元婴境界,让出门主的承诺只是敷衍之词与权宜之计。而方才的对话之中,似乎藏着陷阱。 天绝子仍然面带笑容,他冲着于野微微颔首致意,带着坦诚而又肯定的口吻接着说道:“有赤离门主的亲口承诺,与各位道友当场见证,在你修至元婴、接管魔门之前,你依然是我天机门弟子。随老夫回山吧,有我天绝子在,谁也害不了你,且待来日开启幽冥,你我联手共赴仙缘!” “你……” 赤离察觉上当,便要怒叱天绝子的老奸巨猾。 于野静静站在两块玉屏之间,始终沉默不语,却突然眼光一闪,出声道:“杀了赤亥,我便陪同各位开启幽冥之门……” 赤亥脸色一变,急忙看向左右,遂双手挥舞,厉声叱道:“小子,你该死——” 而于野已闪身失去踪影。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般地追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六章 来日何其远 穿过玉屏,景物变化。 眼前是片开阔的山谷,草木茂盛,和风习习,一派春日的景象,却笼罩着蒙白的天光,四方寂静异常。 于野不敢耽搁,飞身而起,而离地不过丈,又匆匆往下落去。 “酆泉阁遍布禁制,修为难以施展。内外九道禁制,均为幻境所在。且留意脚下,右行千丈,再左转五十丈……” 是青萝在提醒。 于野撒腿便跑。 虽然修为难以施展,却有轻身之术,且力气仍在,足以跑得飞快。 与此同时,山谷中冒出一群人影,正是各家的化神与元婴高人,同样施展不了修为,一个个奔跑着追赶而来。赤离与鄂安等人倒也罢了,为首的赤亥、天绝子等人则是相貌年迈,挥舞着双袖,甩动着白须,瞪着闪光的双眼,俨如一群嗜血的老狼。 “于野,站住——” 喊声响起,于野跑得更快。而身后忽然卷起一阵风声,使他禁不住吓了一跳。 怕什么,来什么。 四道黑影蹿到了身后,真的是四头野狼,却身躯高大,通体乌黑,巨齿獠牙,相继高高跃起直扑而来。 “虚幻之物?” 于野暗忖道。 忽听青萝提醒:“并非幻象,乃是灵兽……” 天府门的皇卓乃是五位化神高人之一,追随他的弟子之中,必有擅长驱使灵兽的高手。 于野回头一瞥,脚下加快去势,而四头野狼更快,已蹿到了他的头顶之上。他急忙挥袖一甩,四头噬荆貂呼啸而出,与野狼“砰砰”撞在一起。而他尚未来得及脱身,四头噬荆貂已被撕成粉碎。 咦,野狼如此厉害? 于野再次挥袖一甩,御灵戒中的数十头噬荆貂倾巢而出,分别扑向四头野狼与逼近的各家高人,他趁机又是一阵撒腿狂奔。 可惜了,六十余头噬荆貂呢,而为了摆脱追赶,权且阻挡一二。 而几个起落之后,并未听到厮杀的动静,反倒是腥风逼近,森然的杀机令人胆寒。 于野禁不住回头观望。 六十余头噬荆貂呢,都没了? 只有一位老者模样的元婴修士出现在十余丈外,一边好整以暇的抚摸着手上的戒子,一边驱使着四头野狼追杀而来。 天府门御灵堂的长老? 若真如此,必为御兽的高人,竟然将他辛苦祭炼,并且豢养至今的噬荆貂尽数收走。而他驱使的野狼再次追到身后,是召唤金螈抵挡,还是挥剑劈砍?只要稍敢恋战,或是耽搁,必将陷入重围。五位化神,十多位元婴,近二十位高人呢,他十个于野也抵挡不住啊! 而人群之中未见文桂? “轰、轰——” 眼看着于野已难以逃脱,忽然凌空炸开两团雷光,霎时光芒爆闪、巨响轰鸣,四头野狼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天府门的长老与赤离、赤亥等人追赶正急,只见夺目的雷火与迸溅的血肉之中,一阵扭曲的光芒横扫而来。天府门的长老首当其冲,顿时被雷火的余威掀飞出去。余下众人慌忙躲避,一个个脚步踉跄、情形狼狈。与之瞬间,彷如地动山摇,整个山谷都在微微震动。 “姬灵长老——” “无妨……” 皇卓惦记着他门下的长老,叫作姬灵的老者并无大碍。 “那小子的雷符如此惊人,咦,人呢……” 赤离关注的是于野的去向,而前方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已逃入下一处禁制,随我来——” 赤亥挥袖拂去扑面的烟尘,飞身往前。 天绝子与众人紧随其后,趁机道:“有赤道友带路,于野休想逃脱!” “哼,九幽塔曾为神机子独自把持,酆泉阁又是他的藏宝之地,从来不容外人靠近,我又岂能一一尽晓。不过,那小子倒是熟悉此地的禁制,或许得到了神机子的指点,他此番前来必有所图,跟着他……” 又是景物变化。 眼前是片林子,树木高耸,藤蔓牵扯,雾气隐隐。 于野一头扎入林中,不由得原地徘徊,伸手敲击合抱粗细的树干,竟发出“砰砰”声响,与真实的树木一般无二。回头看向来路,却已经辨不清方向。 “青萝,令师的传承藏于何处,没路了……” “我也不知……” “啊?” “不,师父曾经提起过,他将传承冥珠存放在酆泉阁最后一处禁制之中,并告知穿越禁制的捷径。而相关图简已随我的遗骸丢失,此时我也难以辨别去路,这该如何是好呀!” 青萝的话语声透着内疚与不安。 “料也无妨!” 于野安慰一声,两眼闪过一抹白色光芒。当他再次凝神张望,纷乱的气机之中隐隐浮现出一道缝隙。就此尝试着抬脚走了过去,竟直接穿过遮挡的树干与缠绕的藤蔓缠绕。他暗暗惊喜,遂即加快了脚步。 他的纵目神瞳虽未修至大成,却足以看穿禁制的虚实变化。 片刻之后,抵达林子的尽头,似乎已去路断绝,却有一道洞口浮现在弥漫的雾气之中。 于野正要踏入洞口,禁不住回头看去。 一道人影出现在数十丈外的林子里,竟是天绝子,一边左右寻觅,一边尾随而来。随后又是一串人影,正是赤亥、赤离、华岳、皇卓、孟霸等人。 “天绝子毁我遗骸,抢我图简……” “你如何断定?” “酆泉阁禁制为上古所留,师父之外,无人能够来去自如,除非我遗失的图简在他手里,否则他不会这般轻易追来!” “所言有理!” “五大仙门的高人与赤亥,均为杀害师父的仇敌,我却难以报仇雪恨,唉……”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这句骗人的话,你也相信?” “我信!” 于野闪身穿过漂浮的洞口…… 有了纵目神瞳的相助,一路畅通无阻。而天绝子等人阴魂不散,依然紧追不舍。 再一次景物变化。 天光黯淡,彷如黄昏降临。而置身所在,变成了空旷的荒原,草木枯黄,寒风瑟瑟,一眼看不到尽头。 于野稍作张望,飞身冲向无边的荒凉之中。 便听青萝庆幸道:“你的纵目神瞳,着实神异,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先后穿过八处禁制,接下来便可抵达冥珠存放之地!” 先后穿过八处禁制,有山野、丛林,有大漠、荒岭,还有雪原与沼泽,彷如穿过四季与前生来世,各处的遭遇截然迥异。 而纵目神瞳之下,山水尽成虚幻,万物均为假象,去路没有任何改变。 却不能忘了天神寺之行! “嗯,多亏了元汉所赠的还魂果!” “机缘玄妙无双,为有德者得之。待你吞服所有的神果,纵目神瞳必然大成!” “这果子对你有无用处?” “上古神果,乃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只可惜对于魂体无用,而我重塑肉身又遥遥无期呢!” “我为你留下三枚果子,为来日所用!” “唉,来日何其远……” 对话之际,青萝忽然叹息了一声。 于野有心询问缘由,忽然大地震动、寒风呼啸。 与此瞬间,百丈之外冒出天绝子、赤亥、赤离等人的身影,紧接着又是数百头黑影飞窜跳跃,竟是四、五百头噬荆貂,眨眼间漫过荒原,带着狂风之势,犹如洪水般的席卷而来。 于野脸色微变。 不用多想,必是那个叫作姬灵的元婴长老的手段,他倒是擅于抓住时机,如此空旷的所在,恰好便于驱使灵兽。却召唤出如此众多的噬荆貂,雷火符根本应付不迭,而禁制的出口尚在远处,接下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于野抬手一挥。 两道光芒蹿上半空,而尚未振翅飞翔,又双双栽落下来,各自却不甘作罢,嘶鸣着、尖啸着扇动着双翅,恶狠狠的冲向成群的噬荆貂,顿时飞沙走石、血肉迸溅。 天绝子等人被迫停下脚步。 于野本想趁机离去,又惊愕不已。 危急关头,他召唤出了两头六翅金螈。而禁制所在,难以高飞,迫使两头妖物落在地上,瞬即陷入噬荆貂的围攻之中。金螈固然个头庞大、生性凶猛,奈何噬荆貂为数众多,且不顾死活般地前仆后继,眨眼之间已有十余道黑影缠住了金螈的双足,任凭如何扑打撕咬也难以摆脱。而更多的噬荆貂疯狂扑来,两头金螈的处境顿时岌岌可危! 于野急急返回,抬手抛出两枚雷火符。 “轰、轰——” 雷火炸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惊得噬荆貂四处逃散。 两头金螈一阵撕咬、翻滚、摔打,顺势摆脱了噬荆貂的围攻。 于野急忙收起两头妖物,转身便跑。 却见姬灵冲出人群,手中举起一盏灯光。随着灯光晃动,尚在逃散的噬荆貂飞快聚拢,并从四面八方奔着他包抄而来。 于野暗呼不妙,遂又神色一凝。 灯盏? 看着眼熟! 于野微微瞠目,猛一激灵,他奔跑之际,翻手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灯盏。 尚在追赶的噬荆貂忽然慢了下来,并再次四处乱窜,好像辨不清敌我,又似失去方向而无所适从。 于野却是两眼放光,继续撒腿狂奔。 琉玉盏! 在黑龙潭得到两个琉玉盏,始终不明用处,今日方才知晓,乃是用作禁制之地,难以施展法诀之时,以特制的灯光召唤驱使灵物。 与此同时,姬灵怔怔愣在原地。 只见一道人影高举两盏灯光,直奔荒凉的尽头而去。而他所经之地,噬荆貂一一消失无踪…… 第三百九十七章 青萝 黑夜? 双脚落地的瞬间,已然置身于黑夜之中。 双手所持的琉玉盏,本该是明亮夺目,此时仿若被黑暗所吞没,仅剩下两点微弱的萤火之光。 这便是酆泉阁最后一处禁制所在? 竟如此的黑暗,且冷风嗖嗖、寒气弥漫,犹如坠入冰窟、陷入异域,从此天地永隔。 不仅如此,神识无用,修为遭到禁制,四周黑暗沉沉,也幸亏纵目神瞳无碍,否则什么都看不见。 于野信步走了片刻,又停了下来。 置身所在,除了黑暗、寒冷,便是空旷、寂静,且充斥着诡异的气机,即使施展纵目神瞳,也难以辨别去向。 “传承冥珠位于何处?” “不知道呢!” 青萝也弄不清传承冥珠的具体所在,听她带着疑惑的口吻又道:“此地气机与魔气相仿,又似阴气,我记得……”她稍作忖思,道:“哦,我记得师父说过,此乃幽冥煞气,阴阳相济,有益于魔修与鬼修,唯有穿过此地的禁制,方能抵达九幽塔二层的衙泉阁。” “难寻禁制破绽,未见传承冥珠,我的纵目也没了用处,又该如何离去?” “事已至此,唯有耐心找寻!” 于野看向来路,未见天绝子等人追来。他却不敢耽搁,飞身往前赶去。 虽然神识与修为难以施展,却有法力护体,以及纵目神瞳探路,倒也不怕遭遇意外。 十余里过后,四周黑暗如旧、寂静依然。便彷如穿行在虚无之中,踏上了一条永无尽头的路。 于野只得及时调转方向,而他飞奔之余,双目灼灼,不敢错过远近的任何动静。 又是数十里过去。 远处忽然多了一抹隐隐的光亮,像是黑夜破晓,又似晨星闪烁,使得茫茫的黑夜顿时有了方向。 于野加快了去势。 片刻之后,光亮更为醒目。前方的百丈之外,出现一方白玉石台。石台高达三丈,长宽三丈,如同一个四方四正的石块矗立在黑暗之中。 便在石台之上,悬浮着一团诡异的光芒,约莫丈余大小,恰似一轮明月初升,却误落凡尘而超然存在。近乎于透明的光芒之中,悬着一个拳头般的黑色圆珠…… 与此同时,石台另一端的百丈之外冒出一群人影,竟是天绝子、赤亥、赤离等人,显然也为光亮招引而来。 识海中传来青萝的惊呼声:“师父的传承冥珠,切莫落入他人之手——” 于野凌空蹿起五六丈奋力往前。 天绝子、赤亥等人也是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 黑暗中,一侧是成群的化神、元婴高人,云趋鹜赴,纵跳如飞,另外一侧是于野,孤身只影,却快如疾风,一往无前。虽然敌我势同水火,此时却是方向一致,便是那黑暗中的一团光明。 百丈之远,瞬息及至。 转眼之间,一方抵达石台的十丈之外,而另一方的十余道人影已逼近石台,并争相高高跃起,直奔那团明月般的光芒扑去。 于野焦急万分。 还是迟了一步! 即使禁制所限,修为难以施展,他的轻身之术与把握时机的手段,依然远远比不上化神、元婴高人的强大! 却辜负了青萝的期待,可惜…… “砰、砰——” 便在于野惋惜之际,石台之上的光芒闪烁,并发出一阵闷响,赤亥与天绝子等几位化神高人凌空倒飞了出去,随后赶来的赤离、鄂安等人慌忙止步。 禁制? 既为神机子的传承冥珠所在,岂能任由他人抢夺。那团诡异的光芒,便为禁制所在,一旦有人靠近,即刻触动禁制引发杀机! “机不可失——” 青萝急声催促。 于野的去势未停,飞身跃上半空。 明月般的光芒便在脚下,却又该如何进入其中抢得冥珠? 正当他身形下落,却又不知所措之际,体内闪出一道人影,竟是青萝的魂体,倏然穿过了光芒,一把抓住了黑色的圆珠。与此刹那,光芒缓缓降落消失,仅有一道青衣人影寂然独立,而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抓着那枚黑色的明珠。紧接着她的脚边出现一个三尺方圆的洞口,深浅不明、去向莫测。 “何方残魂孤魄,岂敢抢我魔门至宝——” 便听赤亥大吼一声,一道道人影狂扑而来。 青萝未加理会,昂首凝望。 于野就势往下落去,抬手扔出几枚玉符。 “轰、轰、轰——” 光芒爆闪,轰鸣大作,狂风倒卷,尚未逼近的人群纷纷后退躲避。 于野落下身形,他冲着脚下的洞口示意道:“走——” 而青萝站着未动,微微抬起下巴,寒玉无暇的容颜透着异样的冷峻,凛然出声道:“赤亥,你应该认得本姑娘!” 肆虐的雷火散去,轰鸣尚在远方回荡,后退的人群再次扑了过来,却又放慢脚步而一个个瞪大双眼。 赤亥诧然道:“你是……” 三丈石台之上,依然玉光闪烁,两道人影并肩而立,一个身躯健壮,浓眉如刀,眼光沉凝,杀气横溢;一个青衣如风,身姿玲珑,容颜无双,却冷艳绝世,便听她清脆的话语声响彻四方—— “我并非残魂孤魄,我乃先师的关门弟子,蛟影青萝!” 赤亥的青灰脸色微微变化,忖思道:“哦,神机子是有一位年幼的弟子,曾横行九幽谷,自称魔门青萝,而蛟影……” “我为于野所救,不管今生来世,我都他的影子……” 于野再次抓出四枚雷火符扣入掌心,又忍不住看向身旁那道娇小的身影。 当初的无心之言,被她铭记至今。而在凶险关头现出魂体,不顾生死的抢夺冥珠,如此的凶悍无畏,更是与往日的那个古怪的精灵判若两人。 “哼!” 赤亥冷哼一声,道:“你一鬼修,岂敢妖言惑众,交出你手里的冥珠,不然老夫让你魂飞魄散!” “赤亥老儿,你杀害门主,欺师灭祖,丧尽天良,罪该万死!” 青萝怒声叱呵,义正辞严又道:“我师父封了幽冥之后,已预知大祸将临,便留下传承冥珠,以待后人为他平冤昭雪。也唯有得到他老人家的传承,方为魔门之主,可笑你叔侄二人窃据魔门,如今又窥觊传承,真是厚颜无耻!” 她话音未落,猛然举起冥珠拍向于野的胸口。 于野毫无防备,便听“砰”的一声,冥珠已然消失,随之一股强横奇穷的力道“轰”的涌入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顿时血脉贲张而脑袋“嗡”的一阵大响。 “我代先师正告各方,于野即日继任七杀魔门之主!” 又听青萝喊了一声,转身扑入怀里,急声催促道:“我曾传你压制修为之法,快快封住气海,走——” 于野强抑心神,抬脚踏入洞口之中。 转瞬之间,他与青萝双双失去踪影。 赤亥很是气急败坏,厉声吼道:“各位莫要听信那丫头的胡说八道,神机子的传承关乎幽冥开启与否,抓住于野——” 众人神情各异,飞身跃上石台…… …… 景物变化。 不再是禁制幻境,而是翻涌的黑雾与无底的深渊,并有一座玉石楼阁迎面飞来,莫非是九幽塔第二层的衙泉阁? “砰——” 于野的双脚重重落在台阶上,尚未看清楼阁,只觉得一阵眩晕,随之经脉撕疼、骨骼欲断,气海更是充盈鼓荡,彷如一股烈焰即将破体而出。他咬着牙站稳身形,抬头往上看去。百丈之外,悬着另外一座楼阁,还有雾气笼罩的山谷,以及影影绰绰的人影。 混沌谷? 已回到了混沌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忽见头顶的楼阁闪过几道光芒,继而冒出一道、两道,紧接着冒出一群人影,赤亥、天绝子等人追来了。 于野回头看向面前的楼阁,以及匾额上的衙泉阁三个大字,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身形一闪飞遁往上。 喊声响起—— “魔门弟子,杀了于野!” “各家弟子听令,拦住他……” 与此同时,于野已冲出深渊。 而他现身之际,山谷四周的数百道人影踏剑而起,更有一位老者御风而行,出声阻拦道:“于师弟,你难以逃出此地——” 于野去势不减,怒声喝道:“文桂,焉敢拦我去路,滚开——” 正是文桂,已守候多时。 却见他熟悉的于师弟变得极为陌生,不仅脸色涨红,浓眉倒竖,双眸闪光,而且周身透着疯狂而又可怕的杀气。 闪念之间,于野与文桂擦肩而过。而他尚未抵达山谷一侧,已被上百位金丹弟子拦住去路,继而前后左右尽是纷乱的人影与闪烁的剑光,遂即又是十余道人影冲出深渊追赶而来。 山谷一侧的乱石堆里,藏着传送阵。而那唯一的退路,此时已然断绝。 于野被迫去势一顿,身形微微摇晃,封住的气海已难以压制,冥珠的强大法力随时随刻都将冲破禁锢撕碎他的四肢百骸。再有数百仙道高手与化神、元婴高人的围攻,他显然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而劫数难逃! 呸! 于野恨恨啐一口,猛然抬起双眼看向雾气笼罩的天穹,强行压制的修为骤然释放,他趁势催动法诀抬手一指。 “轰——” 一道紫色的剑光咆哮而出,俨如化神高人的悍然一击,更兼具神器的无上威力,竟然扯动虚空扭曲变化,随之一道紫色闪电刺破了天穹,霎时“咯喇”巨响轰鸣,一缕明亮的天光乍泄而下。 于野身形闪烁,瞬即化作一道淡淡的龙影直冲天光而去,却不忘双手齐挥,十余枚雷火符在他身后炸开。 “轰、轰、轰——” 赤亥、天绝子等人追赶正急,众多仙门弟子攻势正盛,却架不住雷火的狂轰乱炸,各自急忙四散躲避。 而轰鸣声未绝,硝烟尚未散尽,快若蛟龙般的人影已无影无踪,紧接着天光消隐、雾气笼罩如旧……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一剑绝世 混沌谷。 一道道忙乱的人影飞驰而去。 所去的方向,只为追赶于野。而混沌谷的禁制已经恢复原状,即使化神、元婴的前辈也难以穿越,众人唯有循着来路离开九幽谷,再去追寻于野的下落! 追不上了! 一剑刺破了天穹,快若惊鸿般的身姿,一往无前的气势,无不令人叹为观止。他也终于现出真容,竟是那样的年轻! 而他仅仅凭借金丹的修为,不畏化神、元婴高人的追杀,强行冲出重重围堵,傲然绝尘而去。 山顶上,奎昕犹自神色怔怔。直至雾气落入山谷,四周回归寂静,她这才如梦方醒般地慢慢回过神来。 奎苏、柳鹤等人聚在一旁,各自也是患得患失的模样。 与恶名远扬的于野结伴同行数日,着实难以想象,不知是该侥幸躲过一场凶险,还是为了错失了一场机缘而追悔遗憾! 柳青与柳叶相互挽着手,与族中长辈不同,姐妹俩的眼光中竟然透着莫名的兴奋之色。 那个自称于野的猥琐男子,竟然是于野本人。啧啧,难怪他让人感到恐惧呢,即使化神、元婴高人也奈何不了他。尤其他破天而去,可谓一剑绝世而震惊四方。总而言之,此次的九幽谷之行令人大开眼界! 奎苏摆了摆手,两家修士没人出声,各自踏起剑光,默默离开了混沌谷…… 九幽谷外。 不断地有人现身,又不断匆匆离去。 赖冕独自站在冰丘上,一张黑脸透着困惑之色。 先是几位化神高人,风驰电掣一般,接着元婴、金丹弟子冲出峡谷,同样是匆匆忙忙的样子。 九幽谷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他被迫在此等候,那个于野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哎,鄂兄、应兄——” 又有一群人影现身,鄂安与应龄便在其中。 赖冕召唤了一声,而两人好像没听见,径自扬长而去。 “赤离……” 赤离也没有理他。 赖冕错愕之际,人群中有位老者停下脚步,他忙道:“文桂,九幽谷出了何事,那几位道友……” 老者正是文桂,或许顾念旧情,他回头看来,传音道:“于野当众闯入九幽塔,抢夺神机子魔门传承,又施展神器大显威风,如今他已成为众矢之的,九方十八郡或将联手展开围剿追杀。鄂安与应龄巴不得与他洗脱干系呢,又岂敢理你。而据说于野乃是神机子传人,真正的魔门之主,赤离对他已是恨之入骨,我劝你离开此地,以免池鱼之殃!” “于野呢?” “跑了!” “而未见其人……” “他将天捅了个窟窿,跑了!” 文桂伸手指了指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然后跟着几位同门御风远去。 赖冕愣在原地,脸上多了一层阴霾。 他没有心思理会什么天上的窟窿,或是恩怨纷争,他在意的乃是自家性命,以及于野的去向。而他赖冕在此等候,未敢擅离半步啊,那个小子竟然捅破天跑了,岂能言而无信呢…… 涌出九幽谷的人群中多了一男一女,乃是水芹与她的师兄,看着眼前忙乱的人影,与远处寂静的冰峰,兄妹俩均是感慨不尽的样子。 “师兄,你我接着等下去吧!” “嗯,天数既定!” “而虽说天数既定,机缘却因人应时变化。依我推测呀,百年之内便可踏上归程!” “依据何在?” “莫非师兄忘了,当然是那块龙甲啊!” “一时巧合罢了!” “嘻嘻,你我踏遍了燕州、蕲州各地,遇见各色人等,唯独他买下了龙甲。而他当时仅为炼气修士,且手头拮据,身处险境,谁想他竟然一路走到今日。所谓无巧合、不机缘,也许只有他能够开启幽冥!” “他若知晓其中的凶险,只怕未必如你所愿!” “嗯,随缘吧……” …… 云天之上。 五位高人踏空而立。 神识所及,那个逃走的人影早已无迹可寻。 赤亥举起手中的图简,无奈道:“仅有酆泉阁的禁制图解,难以深入九幽塔,如今又被那小子逃了,开启幽冥之日遥遥无期啊!” 华岳、皇卓、孟霸相继出声道—— “我已传信各方,即日追查于野的下落!” “再颁下赏格,但有消息,不吝赏赐,倘若抓到他本人,重赏二十万灵石!” “及时告知方修子,他休想置身事外!” 赤亥点了点头,附和道:“各位,你我重启当年盟约,九方十八郡联手之下,定要让那小子无处藏身!” “呵呵,赤道友、赤老弟,想不到你当年说了谎话,我五家仙门深受其害呀。而事到如今,切莫让于野抢走了你的九幽谷!” “哼,当年你我联手,为各家心甘情愿,天绝子道兄不必装傻卖乖,亦无需幸灾乐祸。只要那小子交出神器与魔门传承,我便让出九幽谷又有何妨!” 话虽如此,而赤亥的脸色更加阴沉。 时隔多年以后,方才知晓神机子留下了一枚传承冥珠,也怪他忙于闭关修炼,赤离又急于招纳弟子、重建魔门,致使叔侄俩无暇顾及,结果竟然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占尽了便宜! 更未想到的是,神机子还有一位变成鬼修的女弟子,并当众揭穿了他当年的阴谋,使得他又是窘迫又是羞怒,着实丢尽了颜面! “且罢!” 天绝子拈须眺望远方,沉声道:“便如各位所说,即日彻查燕州各郡、各城、各镇,乃至每一处村落,并封堵燕州沿海,不得放过任何一位可疑之人……” …… 月色下。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须臾,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一声闷响。 与此瞬间,十余里外的庄院亮起灯火,继而蹿出两道踏剑的人影,乃是两个中年男子,一路循着响声而来。 虽然月光明亮,却山高林密,脚下一片黑暗,并未见到异常状况。 两人踏剑盘旋片刻,落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个土坑,像是重物砸落所致,却并未见到石块、或野兽的痕迹,只有折断的树枝散落四周。 两人抬头看着高耸的古木,就地寻找起来,再也没有其他发现,各自只得带着满腹的疑惑踏剑离去…… …… 地下百丈。 洞穴之中。 于野趴在地上,脸色涨红,双目紧闭,口鼻流血,人事不省,肌肤更是绽开一道道裂口,并从中渗出丝丝缕缕鲜红的血迹。而他凸起的经脉仍在扭曲游走不停,似乎随时都将爆裂炸开。 一道娇小的青衣人影瘫坐一旁,好像始料不及,又惊吓莫名,两眼含泪道:“你该封住气海啊,即使师父的传承仅有三成,你一金丹之躯也承受不起,没有爆体而亡已属侥幸……” 稍作忙乱,她伸手扶起于野,帮他盘起双腿、两手合握,又掐动法诀拍向他的气海与周身要穴。待于野肌肤渗出的血迹略有缓解,她已是气喘吁吁、身影闪烁,却忍不住叹息一声—— “唉,我之所以逼你修至元婴,便是为了传承冥珠,奈何事出意外,不得不铤而走险,却害得你陷入这般境地,来日我任你打骂,切莫怨恨哦……” 她愧疚之余,又庆幸道—— “若非凭借冥珠之力,你又如何冲破禁制、逃出混沌谷呢。却不该施展遁法狂奔了十余个时辰,使得化神修为狂泄而出,幸亏你有炼体之术加持,不然早已爆体而亡!” 于野逃出混沌谷之后,便如一头脱缰野马,任由化神法力浩荡宣泄,尽情施展他的神龙遁法。也不知跑出多远,又跑了几个时辰,当他的经脉与四肢百骸再也承受不住法力的撕裂,并且心神恍惚而难以自持之时,他从半空中一头栽落下去,当场摔得昏死过去。所幸有青萝的陪伴,急忙他将他拖入地下深处的洞穴之中,然后帮他压制修为、调理气机,终于将几近爆体的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而为了逃出重围,摆脱追杀,被迫一路狂奔,虽然消耗甚巨,却还是难以消受冥珠的强大法力。青萝唯有帮他压制修为,再由他慢慢的吸纳、炼化。不管接下来如何,注定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也是我过于莽撞,不该急着将冥珠传给你。而彼时彼刻,群狼环伺,稍有差池,师父的传承必将落入赤亥之手。实属迫不得已,莫要责怪青萝呀!” 青萝依然愧疚难安,又是自责不已。 她抓着于野的左手,查看纳物铁环。戒子的相关禁制,一清二楚。她从中取出数百块灵石,分出一半丢入御灵戒,余下的借鉴《裂石诀》布设了一套阵法。 仓促之间寻至的洞穴,为天然而成,大小洞口相连,前后足有十余丈方圆。虽然不知具体所在,却深居地下,暂且安危无虞,倒也便于疗伤休整。 青萝伸手抓起于野,将他挪至阵法之上,又附耳交代了几句,她相信彼此神魂相牵,更相信他能够听见她的心声。 打出法诀,灵石“砰砰”碎裂,浓郁的灵气奔涌而出,瞬间已将于野笼罩其中。 青萝后退了几步盈盈坐下,然后伸手托腮,静静端详着雾气中的人影,就此默默地陪伴守护。 她只能帮他压制冥珠之力,至于如何疗伤,如何吸纳魔门传承,以及如何参悟师父的修为、境界、神通等等,全凭他个人的运气与缘法。结果又将怎样,她也无从知晓。而她已竭尽所有,接下来唯有听天由命…… 第三百九十九章 蛰伏 三年后。 飞云峰。 冬雪已渐渐消融,远山一片荒凉。而飞云峰的山崖之上,则是草木青青的春日景象。 山崖一侧的阁楼,重新刷了清漆,修葺了破损处。两个年轻男子飞身跃起,将一块木匾置放在阁楼的门楣之上,转而飘然落地,举手行礼:“师祖!” “嗯,去吧!” 被称为师祖的是位老者,面色红润,神态威严。 两位年轻弟子转身离去。 木匾上刻着两个大字,飞云。 老者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楼阁与匾额上的飞云二字,出声问道:“如何?” 他身后的山崖上,铺着草席,摆放着木几,坐着一位中年壮汉与一位银须老者,相继出声道—— “铁兄的飞云门经营得有声有色,这飞云之阁更添几分气象!” “依稀记得,蕲州也有座飞云山。此情此景,恍如当年,令人不胜唏嘘呀!” 被称为铁兄的老者走到两位同伴的身旁坐下,摆了摆手道:“飞云门能有今日,并非我铁杉之功,而飞云峰的主人也不止一人,还有你荀兄与灵狐兄……” 忽然有人接话道:“哈哈,还有我詹某人呢!” 楼阁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相貌憨厚,面带笑容,周身透着莫测的威势。 三人含笑致意—— “詹老弟结婴有成,可喜可贺!” 詹老弟,詹坤。三年前他逃出落雷谷之后,便躲到飞云峰闭关修炼,接着尝试渡劫,终于成就了元婴修为。在他在闭关期间,令狐北与荀原也来到了飞云峰。 而三位天机门弟子先后叛逃的缘由,均因某人而起。 “三位兄长切莫忘了,我飞云峰有五位主人!” “于野!” 铁杉与令狐北、荀原异口同声,遂又相视苦笑而感慨莫名。 于野,终于扬名燕州,却也成了各方追杀的仙门逆徒。而令狐北、荀原与他交往密切,唯恐受到牵累,便依照先前的约定,暗中离开了天柱山门户,然后结伴回到飞云峰。詹坤逃离落雷谷的缘由也是如此,只是提前一步溜之大吉。如今的飞云峰在铁杉的经营之下,拥有数百弟子,成为千里方圆小有名声的一家仙门。而四位好友再次相聚,不免提起那位关键的人物。 “三年了,他杳无音讯!” “生死不明,着实令人挂念!” “他不会逃向海外,逃回了蕲州吧?” “沿海去路断绝,飞云峰也被搜查了数回,六大仙门怕不是已将整个燕州掘地三尺,却依然没有找到他的下落,莫非……” “各位不必担忧,于兄弟他断然无事,你我虽然不知他在何处,而有关他的传闻早已传遍各地。” “嗯,据说在九幽谷,五位化神高人与数百仙门弟子拦他不住,尤其他的一剑破天,更是惊世骇俗!” “论修为、较神通,他不是元婴修士的对手,而若是拼心机、耍阴谋,他不在任何一人之下!” “又说他抢得神机子的传承,已被各方视为魔门之主!” “若真如此,表明他并无性命之忧!” “数年前在扶余岛遇到的伙夫,乃是世外高人,其同伴也是一位前辈人物,均与于兄弟交情深厚,且待他再次现身,燕州必将有一番热闹!” “于野的机缘,着实羡煞人也!” “说起扶余岛,正是你我初踏燕州之地,记得那年也是正月,晃眼过去五个春秋!” 四人感慨之余,眺望远山。 虽然不知道于野的下落,却相信他终将归来…… …… 这年的三月,某日午后时分,丛林掩映的庄院中走出三位女子。 为首的奎昕,依然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颀长,相貌清秀,而抬手举足之间散发出金丹五层的威势。另外两个眉目秀丽的女子,乃是柳青与柳叶,筑基八九层的修为。十年间各自的修为大有提升,彼此的来往也更为密切。 “难得两位妹妹来访,又恰逢春日,岐山景色正美,且去游玩一二。” “便依师叔所言!” “却怕耽误师叔的清修……” “哎呀,这些年不是忙于修炼,便是寻找于野,而天梁门的征召又不敢不从,却忙忙碌碌无所作为。如今难得清闲一段时日,我正想着邀请两位妹妹前来作客呢!” 三个女子虽然辈分不同,却情同姐妹,尤其九幽谷之行过后,奎昕一改孤傲矜持,变得性情温和、且又善解人意。 走出庄院的大门,一位看守庄院的中年男子举手行礼—— “师姑,这是去往何处?” 前辈人物,无论男女,均为师叔,乃是尊称。而称呼师姑的为自家子侄,以示内外有别。 “岐山。” “眼下倒是踏青的好时节,师姑尽兴才好,呵呵!” “嗯!” “而冬日的岐山,却是古怪……” “哦?” “曾有冬日雷震……” “胡说八道,冬日何来雷震?” “嗯嗯,十年前的往事,侄儿也记不清了!” 奎昕没有多想,带着柳青、柳叶踏剑而起。 奎家的庄院,位于岐山的南麓。往北十余里,便是岐山的主峰所在。幽静的山谷之中,树木繁茂,野花绽放,灵气隐隐,景色秀美。 林间的一片草地上,铺开两张草席。 三个女子就此盘膝坐下,当清凉的山风带着野花的芬芳拂面吹来,各自心境舒畅而面露笑颜。 “九幽谷之行,距今已有十年了!” 彷如春风勾动了心事,奎昕禁不住轻声自语。 柳青与柳叶感同身受,附和道—— “嗯,十年了!” 九幽谷之行,已过去十年。曾经的往事,依然在各地流传。而那个传奇之人与他的绝世一剑,从此无影无踪。 “十年,不过弹指挥间,而十年的光阴,世间已几多轮回!” “这么多年过去,有关于野的传说,即使族中的小辈也耳闻能详,而他却是不知所踪!” “各方至今找不见人,他或已远远离开燕州……” 姐妹之间说着闲话,自然而然提到了于野。 曾经的九幽谷之行,着实令人难以忘怀! 奎昕似乎察觉不妥,提醒道:“切莫再提那人,难免惹祸上身。” 柳青含笑道:“师叔不也时常念叨他……” 柳叶饶有兴趣道:“九幽谷中,师叔曾与他暗中相会,不知你二人……” “呸、呸!” 奎昕的脸色一红,连啐两口,佯怒道:“我与他毫无瓜葛,休得乱嚼口舌!” 柳青与柳叶又相视一笑,心领神会的样子。 奎昕更添几分尴尬,遂吁了口气,收敛心神,正色道:“我之所以关注于野,并无非分之想,而是他的所作所为,值得我辈借鉴、效仿!” 也许言语过于冠冕堂皇,不足以说服柳家姐妹,她摇了摇头,又道:“据悉,于野来自偏远的海外,八十岁结丹,踏上燕州之初,即横扫扶余岛,诛杀元婴修士与二百多位海贼。在他拜入天机门之后,再次斩杀天同门与天府门的元婴、金丹弟子,并先后杀出落雷谷与九幽谷,一举成为扬名燕州的人物。而他一寻常之辈尚且有此成就,你我姐妹又岂能妄自菲薄?” 柳青与柳叶收起笑容,默默点了点头…… 此时,此地。 百丈深处的洞穴,静静坐着两道人影。 于野,两手结印,双目微阖,神色寂然。 三丈之外,乃是青萝,魂体更趋凝实,也使得她的身姿更为玲珑婀娜,尤其她的披肩长发,精美的容颜,玉白的肌肤,赤裸的双足,俨如一位不染纤尘的精灵仙子。 或许是心有灵犀,静坐中的两人同时睁开了双眼。 “嘿!” 青萝伸手指向头顶,展颜乐道:“你来到燕州之后,便刻意隐忍,结果适得其反,三位家族女子竟也对你了如指掌,你着实大大的出名了哦!” 她的魂识能够穿过百丈山石的阻挡,早已察觉地上三位女子的到来。 于野却是看向身下的灵石碎屑,两眼透着难言的焦虑与失落之色。 藏身之地与奎家相距仅有十余里,虽说意外,却也无妨,反而便于藏身。不过,已躲在地下修炼了十年,他的修为依然止步在金丹六层而毫无寸进! 十年了! 这般下去,结婴遥遥无期,他只能躲在地下不敢露头,继续忍受着暗无天日的煎熬! “嗯,你踏入仙途以来,从未闭关如此之久!” 见他不吭声,青萝会意道。 于野依然沉默不语。 青萝笑了笑,道:“为免师父的传承不失,我只得将冥珠纳入你的体内,你本该压制修为,却强行动用法力,差点爆体而亡,即使我帮你调理,你也昏迷了半年之久呢。接下来修复经脉、筋骨、脏腑,又耗时两年半。当你伤势无碍,我帮你收拾冥珠之力。整整七年,方才散乱的冥珠之力归为一处,你且看看是否如此——” 于野凝神内视。 气海中,一道细微的紫色剑芒环绕着金丹缓缓盘旋。却另有一颗黑色的珠子悬在金丹之上,犹如一粒种子,小巧、圆润,透着强大莫测的森然气机。 那正是他耗去七年光阴所凝聚的冥珠。 “你虽修炼七杀剑气,却非真正的魔修。而冥珠为幽冥之气与阴气所化,又加持了师父的魔修传承,倘若不加禁制,势必吞噬你的修为。你即使不死,亦将变成废人。这十年苦功必不可少,而远远不够呢,当你吸纳冥珠,难免又起冲突,魔道双修殊为不易……” 听着青萝的分说,于野的脸上露出一抹苦色。 再次任人摆布,他没有怨言,没有责怪,只有不安与心虚。 青萝将神机子留给她的传承无私地传给自己,如此深重的情义,他偿还不起! 却也正如所说,他并非真正的魔修,却接受了魔修的传承冥珠,即便没有爆体而亡,修为与气机的冲突也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嗯,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 想要得到神机子的传承,少不了一番艰苦的修炼。魔道双修说着容易,其中的难处却是出乎想象。 十年的蛰伏闭关,仅仅起步而已。潜龙出渊的日子,为期尚远…… 第四百章 走过百年 天柱山。 紫霄阁所在的山崖上,花团锦簇,春光明媚。 天绝子走出花圃,丢下锄头,拍了拍手,抚平卷起的衣袖,道:“各位长老,辛苦了!” 临近云海一侧,站着天机门的六位元婴长老,分别是鄂安、应龄、平阳子,以及房源、祁商、郎渭,各自举手见礼,却一个个神色不安。 “呵呵!” 天绝子笑了笑,示意众人坐下说话。他径自坐在石阶上,又道:“二十年来,各位四处寻找于野,虽然空手而回,却也并非一无所获!” 鄂安与应龄等几位长老换了个眼色,各自的心头五味杂陈。 燕州之大,足有百万里,若想走遍九方十八郡,也要耗时数年之久。更莫说去找一个人,所谓的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而那个人却关乎着神器的下落,以及燕州仙道的前途命运。 平阳子稍作斟酌,出声道:“多年来我等徒劳无功,门下弟子已多有懈怠之意,本该请求门主师叔的责罚,却不知……您老人家方才所言何意?” 二十年来,燕州仙门所忙碌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寻找于野。而走遍各地,便是临近的海岛也没有放过,却始终难寻于野的下落,他好像从天地间彻底消失了。于是各方渐渐松懈下来,曾经的盟约也成了摆设,而一度平静的燕州仙门,再次有了暗流涌动的迹象。 “呵呵!” 天绝子淡淡一笑,微微合上双眼,彷如怡然养神的凡俗老翁,悠悠出声道:“于野,仍在燕州,此时此刻,或许便躲在某处地下的洞穴之中。” 平阳子点了点头,鄂安、应龄等人也未感到意外。 有关于野的去向,各方早有猜测。他要么逃出了燕州,要么躲起来不敢露头。而各家仙门忙碌了多年,早已筋疲力尽,究竟是放弃,还是继续寻找,谁也不敢妄下决断,这才是几位长老的困惑与不安的缘由所在。 平阳子迟疑道:“师叔,我等是否……” “当然是接着找!” 天绝子伸手拈着长须,道:“找不到于野,又如何找到丢失的神器呢。开启幽冥之门,便也成了无稽之谈。却也不必兴师动众,暗中找寻便可。我想那小子终有现身之时,而他一旦他现身,该往何处落脚呢……” “师叔,弟子倒是想起一件往事!” 鄂安沉默许久,忽然出声道:“于野逃出落雷谷之后,文桂与詹坤、令狐北、荀原相继失踪。文桂乃是天梁门弟子,奉命潜伏天柱山,他与于野有何勾当,弟子也无从知晓。不妨派人前往天梁门走上一趟,寻他问个究竟。此外,我当年招纳弟子之时,于野与詹坤、令狐北、荀原来自同一家仙门。那家仙门便在云夏郡境内,或许便是詹坤等人的落脚之处。而只要抓住于野的同伙,便不愁找到于野的下落!” 天绝子猛然睁开双眼,道:“鄂安,你为何拖到今日才说此事?” “弟子……” 鄂安似乎有苦难言,辩解道:“弟子四处奔波,无暇他顾,因而……” “罢了!” 天绝子摆了摆手,吩咐道:“平阳子,你即日前往天梁门拜见孟霸,请他告知另外几位门主,老夫想要再探九幽塔!”平阳子起身领命。 天绝子又道:“鄂安,你设法找到荀原、令狐北、詹坤。那三人不声不响离去,已触犯了仙门戒律。而事关于野的下落,当宽容待之。再转告老夫一句话,只要他交出神器,我保他性命无忧!” “遵命!” 鄂安举手称是,与几位长老告辞离去。 天绝子则是独守山崖。 他看着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以及漂浮的云海,两眼一抹焦虑之色,自言自语道:“幽冥之门已关闭两百余年,何时方能重启呢……” 天柱山的山门之外,是个十余里方圆的山谷。山谷的南端有片林子,林边建有楼阁与几排屋子,乃是拜访仙门者的临时住处。另有一处简陋的草棚,棚下坐着一位黑脸男子,犹自闭着双眼,安然入定的样子。 此时,一道人影从山门的方向飞来。 转瞬之间人影落地,乃是鄂安,他冲着黑脸男子瞪了一眼,道:“赖兄,你在此处纠缠十余年,若非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透露于野同伙的去向,便是因为此人的缘故。 被称为赖兄的黑脸男子,或者赖冕,他慢慢睁开双眼,漠然道:“正是念及过去的情分,你帮我找到于野则罢。不然,你与应龄,还有天机门,休想安生!” “你便不怕……” “哼,我想你与天绝子更为惧怕那位红衣前辈吧!她若是知道天机门存心与她为敌,后果如何?倘若我将各位杀人炼丹一事广而告之,又将怎样呢?” “不必多说!” 鄂安被逼无奈,“啪”的一甩袖子,道:“明日我前往飞云峰寻找于野的同伙,特来告知一声!” 言罢,他御风而去。 赖冕缓缓闭上双眼,一张黑脸阴沉如水。 九幽谷之行,竟然被人甩了。他的愤怒,无以言表,而求生的欲念,又让他不得不前往各地寻找于野。辗转五六年过去,始终一无所得,而红衣前辈也未现身,他便想着逃往海外躲起来,从此远离仙门是非,远离那个可怕的女人。不料他刚有侥幸之念,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接着神魂战栗而犹如五脏俱焚,吓得他急忙冲天发誓,青丝束魂的痛楚这才得以缓解。 唉,这辈子的身家性命,彻底与那小子绑在一起! 却找不见人啊! 他的生死依然悬系在一缕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青丝之上! 无奈之下,赖冕想到了鄂安、应龄。 于野在落雷谷遭遇围攻,之后叛出天机门,均与两人有关。所谓的神器也来自天机门,天绝子应该更为着急上火。既然如此,只要盯着天绝子,或鄂安、应龄的动向,或许有所收获! 这也正是红衣让他对付于野的手段。 于是乎,赖冕找到了鄂安与应龄。而两位长老却竭力摆脱干系,他索性在山门外搭了一间草棚日夜守候。但有风吹草动,对方务必向他禀报,若是出门远行,他亦跟随左右、寸步不离。否则他便搬出红衣前辈,他不信天机门胆敢得罪一位世外高人。 在他的威逼恫吓,与反复纠缠之下,如今应龄已不敢轻易下山,鄂安更是有苦难言。 而又是十多年过去,不管是于野,还是归元子,依然无影无踪…… …… 地下洞穴。 于野双目微阖、静坐如旧。 二十年间,他的相貌与修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那样的年轻,他的修为也是金丹六层。而他暖玉般的瘦削脸颊多了一抹寒意,周身上下更是罩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与此同时,他气海中多了一道黑色的气机,与白色的真气彷如融为一体,相互缠绕着缓缓涌入四肢百骸,却又黑白分明而威势迥异。 吞吐调息之间,他的脸色忽然趋于宁静、温暖,周身的寒霜渐渐消退,随之一道青色的蛟龙幻影闪烁即逝,金丹六层的威势沛然而出。而片刻之后,他再次笼罩在寒霜之下,眉宇间霎时多了一抹邪狂的暴戾之色,继而衣袍鼓荡、乱发飞扬…… 几丈之外,坐着一道青衣人影。她从静修中醒来,拿起一把灵石丢入旁边的御灵戒之中。金螈与噬荆貂的主人忙于修炼,便由她担当起照看灵物的差事。 忽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青萝禁不住心神一凛,遂又面露欣喜之色。 与此同时,于野犹自威势逼人,却缓缓睁开双眼,双瞳倏然闪过一道数尺长的光芒。 青萝吓了一跳,飞身躲到一旁。 那一刻,她好像被人看透神魂而又无处躲藏。 于野两眼的光芒已然消失,而斜挑的双眉,冷峻的神色,以及横溢的气势,依然令人不敢睥睨。随着他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神态渐渐恢复如常,诡异的修为气机也隐匿不见。而他的脸上却带着疑惑之色,出声:“何故惊吓?” “嘻嘻!” 青萝伸手拍了拍胸口,道:“你的纵目已初具威力,仿若洞穿阴阳、看破天地,着实吓人!” “哼!” 于野哼了一声,郁闷道:“我不想瞪眼吓人,只想提升修为,却毫无进境,这般下去没有变成石头,也要生根发芽……” “噗——” 青萝伸手掩唇噗嗤一乐,道:“谁说没有进境,脾气见长呢。我且看看,你是如何生根发芽!” 她围着于野转了一圈,又是“嘻嘻”一笑,转而飘然坐下,带着满脸的喜色道:“恭喜哦!” 于野轻轻握动双拳,筋骨“噼啪”作响。 他查看着体内的修为变化,自言自语道:“又在安慰我,不知喜从何来!” “你从前只是兼修魔修,如今终得魔道一体!” “哦?” “你用十年凝聚冥珠,再用十年修至魔道一体。非如此而不能吸纳冥珠,获得师父的魔修传承。所谓,万仞之山,始于垒土。没有这二十年的闭关,便没有修为境界的突飞猛进!” “如你所言,接下来便该提升修为了?” “当然!” “又要闭关许久?” “直至结婴,或将闭关百年!” “百年……” “有我陪你!” “青萝,是否要我帮你报仇?” “不,我只想看你一步一步踏上仙道巅峰!” 黑暗的洞穴中,于野默默凝视着眼前的青萝。 这个女子陪着他从山野,走入红尘,又从仙门,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她已陪他走过百年时光,还将陪着他继续走下去。 青萝也在注视着他。 而她波光闪烁的两眼中,似乎透着疯狂的痴念与野性的执着…… 第四百零一章 收留 飞云峰。 六道人影从天而降。 为首的两位中年人,一个身躯高大,一个脸色黝黑,正是鄂安与赖冕,另外四人乃是天机门的金丹弟子。 山脚下,矗立着一道山门,刻着“飞云渡仙”四个大字。山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两位年轻男子,应是飞云门的筑基弟子,急忙起身施礼道:“各位前辈来自何方,如何称呼……” 鄂安背着双手,左右张望,径自踏上石阶,叱道:“滚开——” 两个仙门弟子话音未落,一股强横的威势倾轧而来。两人顿时脸色大变而连连后退,一个抓出玉简捏碎,急着传信示警,一个打出法诀,便要开启山门禁制。 鄂安拂袖一甩,两位弟子离地倒飞出去,他强行穿过山门,就势拔地而起。赖冕与四位天机门弟子紧随其后,直奔飞云峰的主峰。 转瞬之间,来到一处山崖之上。 一位老者匆匆走出飞云阁,尚未来得及下山,又忙停下脚步。 两位元婴修士踏空而立,余下四位金丹高手踏剑盘旋,已然将整个山崖与飞云阁围困起来。一群飞云门的弟子闻讯赶来,却一时不敢靠近。 老者诧异道:“各位……” “哼!” 鄂安冷哼一声,道:“我乃天机门长老鄂安,飞云门门主何在?” 老者拱手道:“铁杉在此!” “让詹坤、荀原与令狐北现身相见!” “我飞云门,并无鄂长老所说三人,而铁某也不认得,这……” “你不认得?” “二十年前,铁某途经此地,见仙门荒弃,又有弟子挽留,便重建飞云门,却从未遇见过鄂长老所说之人,当然也无缘相识!” “哦……” 鄂安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遂四处寻觅。而他围着飞云峰转了几圈,也未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更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回到飞云阁前,冲着铁杉打量片刻,道:“你又是否认得于野?” “只闻其名,未识其人!” 铁杉似乎已弄清了原委,拱手作答,神色坦然。 “哼,詹坤、荀原、令狐北、于野曾为飞云弟子,你必然是那四人的同伙!” “鄂长老……” 鄂安却是不由分说,冲着他门下的四位弟子吩咐道:“尔等留在此地,充当飞云门供奉,一旦发现四位逆徒的踪迹,即刻禀报师门!” 所谓的供奉,便是监管之意。 而飞云门突然多了四位天机门弟子,从此处处受到监管,又招惹不得,身为门主的铁杉顿时急了—— “鄂长老,你将铁某置于何地……” “哼,胆敢抗命,我便遣散飞云门,将尔等纳入我的天煞堂!” 鄂安极为蛮横,且不容置疑。 铁杉神色焦急,敢怒不敢言。 天机门在云夏、玄土两郡一家独大,鄂安与他同伴的修为又在元婴六七层之上,莫说他铁杉得罪不起,即使再来几位帮手,也休想保住飞云峰。 赖冕始终在冷眼旁观,忽然出声道:“我留下!” 铁杉脸色发苦。 四位金丹弟子,已让他倍感屈辱,再来一位元婴修士,他这个飞云门的门主已名存实亡。 鄂安意外道:“赖兄,岂不是委屈了你……” 赖冕摇了摇头,径自落下身形。他走到山崖上盘膝而坐,显然是留在此地不走了。 “既然如此……” 鄂安像是迟疑不决,而两眼中却闪过一抹诡秘之色,道:“飞云门有赖兄一人驻守足矣,告辞!” 他抬手一挥,带着四位弟子扬长而去。 铁杉看着远去的人影,又看向坐在山崖上的赖冕,犹自愣在原地,似乎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没有见过赖冕,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而片刻之后,突然光芒闪烁,整个山崖与楼阁已笼罩在阵法之中,他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一口闷气,沉声问道:“道友,如何称呼?” 赖冕面向山谷,沉默不语。 “哼!” 铁杉脸色一冷,道:“我飞云门不要什么供奉,既然这位道友执意留下,铁某便送你一程——” 他话音未落,楼阁冲出三道人影,皆法宝在手,俨然便是搏命的阵势。 赖冕竟点了点头,道:“詹坤,你果然在此!” 冲出来的三人,一位中年,两位老者,均修为不凡。而其中修为最弱的中年男子正是詹坤,忙道:“各位且慢——” 赖冕慢慢转过身来,一张黑脸波澜不惊,冷漠道:“另外两位,想必便是荀原与令狐北。元婴二层的修为,倒也不差。再有詹坤的元婴一层,铁门主的元婴三层。莫非四位联手之下,便能杀了铁某?” 铁杉与荀原、令狐北依然如临大敌。 詹坤却摆了摆手,道:“铁兄有所不知,这位是扶余岛的赖冕,曾在落雷谷出卖于兄弟,后来听说他追到九幽谷,再之后便没有了消息,谁想他又与鄂安沆瀣一气!” 他往前几步,接着说道:“赖道友,你固然修为强大,而我等拼死一战,你也难讨便宜。说吧,所为何来?” “于野!” “不知道!” “各位在此一日,于野必将寻来!” “哼,你终究不肯放过我于兄弟!” “不,我只求他饶我一命!” “哦?” 詹坤与铁杉、荀原、令狐北换了个眼神。 四人虽然占据飞云峰多年,却颇为谨慎。一旦出现状况,便由铁杉出面应付,三位同伴则是躲在暗处以防不测。也幸亏是赖冕留下来,使得四人投鼠忌器。倘若换作四位金丹弟子,早已死在乱剑之下。 “我已无处可去,唯有留在飞云峰,直至于野现身,请他向那位红衣前辈求情。各位不肯收留……” 赖冕的两眼一寒,道:“倘若我难逃一死,谁也休想苟活!” 铁杉与荀原、灵狐面面相觑。 詹坤急忙传音提醒了几句,转而拱了拱手,道:“你留在飞云峰倒也无妨,而你杀人炼丹,声名狼藉……” “哼!” 赖冕黑脸泛红,怒道:“若无各家仙门相助,我兄弟如何逍遥海岛杀人炼丹?各家高人倒是秉性高洁、道德典范,我扶余岛反而背下斑斑恶名,这混账的世道还有公理吗?” “这个……” 詹坤迟疑不决。 “我留在此处,一不妨碍他人,二不向鄂安告发,倘若仙门有难,我或能帮衬一二。各位也权当多一位元婴长老,有何不可?” 赖冕打定主意留下,谁也赶不走他。 詹坤与铁杉、荀原、令狐北摇了摇头,三位同伴也是满脸的无奈之色。 曾经的生死对头,如今再次聚在一处。仇恨或已远去,而这个世道依然混账无理。 四人别无选择,与赖冕拱了拱手,算是叙礼相见。 待双方坐定,詹坤趁机寒暄道:“赖兄,这么多年来,你我也算是有缘,且说说你九幽谷之行的往事!” “哼,有什么好说的,那小子骗我……” …… 奎家庄院。 奎昕走出院门,循着树荫信步而行。 她已是金丹七层的修为,可谓进境不俗。而常年待在密室修炼,难免烦闷枯燥,庄子四周的山山水水,便成了她休闲解闷的好去处。 恰是五月的黄昏时分,抬眼所见,垂柳随风,花香习习,景色怡人。 庄子东头,古树婆娑,山溪环绕,还有一座石桥通往山外。而石桥的南侧,是片林子,枝头挂着青涩的果子,彷如在等待着成熟季节的到来。 奎昕踏上小桥,看着清澈的溪水,吹着柔和的夏风,她的腮边露出一抹微笑。当她远眺落山的夕阳之时,忽又神色一凝。 果树林子里有人? 奎昕抬脚走了过去。 林子里坐着一位老者,须发灰白,面相陌生,并非奎家的族人,而是一位炼气五层的修士? 此时他坐在草丛间,或许饥饿难耐,竟在啃食着青涩的果子,又眉毛胡须酸成一团,很是落魄狼狈的样子。 “哎呀……” 察觉有人到来,老者急忙将果子藏入怀中,然后匆匆起身,尴尬道:“呵呵,途经此地,一时饥渴……” 二十年前,奎昕不会多管闲事,更懒得理会如此年迈,且又修为低微的一个晚辈。而她如今性情大变,人也随和了许多。 “如何称呼,缘何来到我奎家庄?” “老朽喜好仙道,人称归道长,常年在外游历,奈何资质平庸,又渐渐年迈,便流落此地。” 自称归道长的老者虽然狼狈落魄,却颇为健谈,听他又道:“此地景色甚美,而果木疏于照看,老朽便逗留两日,不过举手之劳……” 地上堆着杂草,显然为他从林间清理而来。 “哦,你手脚倒是勤快!” “呵呵,老朽喜好灵草、灵药,对于果木也颇有心得!” “你懂得种植灵草、灵药?” “却不务正道,荒废了修为,着实惭愧啊!” 奎昕稍作斟酌,道:“既然你无处可去,我奎家后院有个药圃,道长愿否留下帮我?” “哎呀,多谢前辈收留,在下乐意之至也!” 归道长喜不自禁,举手道谢。 奎昕淡淡一笑,道:“随我来吧——” 却见归道长伸手从草丛中扯出一个包裹,他身上的袍子也是脏污不堪,犹自满脸的笑容,兴冲冲道:“在下不仅懂得种植灵草、灵药,而且擅长烧火煮饭哩!” 奎昕忽然有些后悔! 这个落魄的老修士,过于俗气不堪…… 第四百零二章 二十年 岐山的奎家,收留了一位归道长。 此人年岁大,修为低,又不修边幅,整日守在后院,不是摆弄花草,便是躺在草棚下酣睡。唯有前往伙房寻觅吃食,或是找酒喝,奎家子弟方才知道后院多了一位园丁,却没有人留意他的存在。 收留一位年迈的老修士,让他有个安身之所,是奎昕的恻隐之情,也是奎家的一桩善举。 转眼过去两年。 又是一个夏日。 柳青与柳叶结伴来访,两人均已修至筑基圆满,却迟迟难以结丹,便四处寻找机缘。奎昕很是欢喜,带着姐妹俩来到后院游玩。 后院的花草繁盛,并搭建着一座草亭。 姐妹三人走到亭下纳凉,嗅着花香,说着趣事,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草亭的十余丈处,便是奎家的药圃,种植着灵草、灵药,还有一个爬满了花藤的棚子,乃是园丁歇息的所在。 许是说笑声的惊扰,棚子里有人打着哈欠慢慢坐起。 正是打理药圃的园丁,自称归道长。 “嗯,岁数大了,总是犯困呢!” 他走出棚子,在药圃中闲逛起来。奇花异草长势喜人,看来他这个园丁倒也称职。 园圃的另一端,有个卵石堆砌的水池,溪水从中流淌而过,形成一方小小的活水,飘着几片浮萍,还有鱼儿在嬉戏游动。 归道长走到水池前,摸出几粒干粮扔入水中。看着鱼儿抢食,他拈须微微一笑。 “道长!” 争奇斗艳的花草引得三个女子走了过来。 “哎呦,三位仙子!” 归道长急忙拱手施礼。 “呵呵!” “嘻嘻!” 奎昕与柳家姐妹皆笑出了声。 归道长虽然俗气,却懂得说话。前辈的称呼改为仙子,听着入耳,也令人愉悦! “道长种植药草,可知何物养颜呢?” 奎昕含笑问道。 女子最为关注的便是容颜,即使修士也不能免俗。 “灵芝啊!” 归道长不假思索道:“以百年灵芝,佐以莲子、蒺藜内服;以甘松、山奈、白芨、天花粉、零陵香沐浴,可葆青春永驻!” “道长果然熟知药理!” 奎昕称赞道。 “呵呵,想当年……不足道哉!” 归道长有些得意,差点将他当年在烟花之地的往事说了出来。 “咦,那鱼儿逃了……” 便于此时,一条抢食干粮的鱼儿甚是欢快,打了个水花,跃入流淌的溪水之中。 柳青与柳叶觉着有趣,便要动手捕捉。 归道长却摆了摆手,道:“鱼儿圈禁于此,已是不公,既然逃了,乃天道使然。便如这夏日不管秋凉,白昼不懂夜长,红尘不修寡欲,星月不问世事的沧桑!” 他随口一说,寓意深远。 修仙者,讲究道法自然,一旦插手身外之事,便是动了妄念而害人害己。 柳青、柳叶若有所思。 奎昕微微一怔,道:“道长所言,不像是出自炼气小辈之口……” “呵呵!” 归道长拈须一笑,道:“言谈高深,未必便是高人,言行不一,方为我辈本色!” 他是在自谦,也是在嘲讽同道中人 “师姑!” 远处有人举手致意,是位年轻的家族弟子。 “有位前辈登门来访,自称天梁门文桂,师叔唯恐失礼,请师姑前去陪客!” “两位妹妹,请自便!” 奎昕与柳家姐妹交代一声,奔着前院走去。而她转身之际,忽然发觉四周的景物有些模糊。也许是灵草、灵药的气机过于浓郁,竟然遮住了神识…… 前院的花厅内坐着三人,分别是家主奎苏、族兄奎晋,还有一位老者,曾有一面之缘,正是天梁门的元婴长老,文桂! “文前辈,两位兄长!” 奎昕举手行礼,落落大方。 “此乃我家小妹,奎昕,特来拜见贵客,呵呵!” 奎苏神色拘谨,笑声牵强。 奎家位于大山深处,极为偏僻,不想竟有元婴前辈来访,着实令人忐忑不安。 “嗯!” 文桂坐在石凳上,抬着下巴,两眼睥睨,漠然道:“二十余年前,于野与奎家结伴前往九幽谷……” “哎呀,绝无此事!” 奎苏吓了一跳,急忙否认。 奎昕站在他的身后,带着戒备的神色紧紧盯着那位不速之客。 “哼!” 只见文桂哼了一声,高人的派头十足,道:“我与于野曾为同门师兄弟,在苍云山我便看出他的破绽,一时无暇顾及罢了,谁想他在九幽谷闹出好大动静,之后又多年未见其人。如今我想念那位于师弟了,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请奎家主帮我,哦……”他突然冲着奎苏诡秘一笑,又道:“此事仅有我一人知晓,奎家主放心便是!” “这个……” 奎苏不敢直接回绝,又不知如何作答。 “前辈!” 奎昕拱了拱手,适时出声道:“当年偶遇于野不假,而我奎家也深受其害。今日前辈重提旧事,未免强人所难!” “哼!” 文桂沉下脸色,道:“尔等真的不知于野的下落?” 奎昕坦然道:“高人当面,绝无虚言!” 奎苏与奎晋点头附和。 文桂转动双眼,拂袖起身,道:“且罢,文某改日再来——” 不待奎家相送,他已大步走出庭院,犹自耿耿于怀,自言自语道:“于师弟,你没有良心啊,我已等了二十余年,你也该露头了……” …… 岐山 午后的丛林间,一道秀丽的人影盈盈袅袅而现。 她躲在树荫下,看着飘逸的长裙,如云的秀发,以及赤裸的双足,禁不住神色痴呆而腮边含笑。 一缕残魂,颠沛流离两百余年,凝实的魂体终于能够出现在天光之下,虽然仅能持续半个时辰,却足以让她欢欣鼓舞。倘若修至元婴境界,便能再次畅游在天地之间。不过,她或将再次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青衣女子忽然神色一动,缓缓隐去了身影。 与此同时,三道剑光由远而近。 不消片刻,林间落下三个女子。 文桂登门之后,奎家人心惶惶,奎昕也是烦闷不已,带着柳家姐妹外出消遣一番。“天梁门欺人太甚!” “是啊,岂有此理!” “此事与天梁门无关,而是文桂个人所为。否则,他不会等到今日登门!” “文桂他有何企图?” “或为敲诈而来,也或许他听到什么风声。” “他若不肯罢休,如何是好?” “哼,我奎家经营数百年,与各方多有往来,仅仅一个文桂,倒也不怕……” 二十余年过去,于野仿佛已被人们渐渐淡忘,便是奎家也不再谈论当年的往事。而文桂的突然登门使得奎昕恍然大悟,原来各方仍在寻找他的下落。 微微的风儿掠过林间,夏日的景色一如从前。 青衣女子在树后躲藏片刻,悄悄遁入地下深处。 地下的洞穴中,多了几颗照亮的明珠。淡淡的珠光之下,静静坐着一位男子。其相貌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浓眉如刀,瘦削的脸颊透着刚毅之色,而他周身环绕的气机却变得颇为诡异,不仅呈现出金丹八层的威势,而且透着一股狂躁、暴虐的杀机。 那是魔修的煞气! 唯有修出煞气,境界方有所成! 不过,煞气极为强横霸道,稍有差池,便将堕入魔障难以自拔。而一旦走火入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此外,煞气与真气冲突,双方难以调和,却又相辅相成,有以正取奇的玄妙,待根基稳固之后,未来的成就更是不可估量! 这也是耗时十年凝聚冥珠,又耗时十年参悟魔修的缘故。那么接下来一年提升一层境界,自然水到渠成! 青萝飘然落下身形。 她在几丈外坐下,拿起两个御灵戒,分别喂食了金螈与噬荆貂,之后便默默端详着全力苦修中的于野。 看着他,恍如看到了她自己。 是她,帮着他走上仙途,又风风雨雨相伴百年,直至走到今日,还将继续走下去。看着他成为道修与魔修一体,使得她倍感成就、也倍感欣喜。没有她青萝,便没有他于野。她是他的影子,彼此形影不离! 是他,帮着她修成魂体,百年呵护、百年的相随,带给她欢笑与惊喜,又带着她走出山野,飞越重山,渡过大海,一路走到九幽谷,回到了她的珈蓝洞。 没有他于野,便没有她青萝。他是她的生命依托,生死的依赖,神魂与情愫的寄托所在。 此时此刻,不由得回想起说笑拌嘴的日子,曾经逼他成为一家之主,而当年的双方皆心无旁系、朴素单纯,便如两个争执的孩子,只为如何携手走出困境罢了。 倘若他是家中的男人,她便是他身后唯一的女人…… 青萝想到此处,寒玉无暇的小脸儿忽然多了两片红霞,随之眸光如水,恰似春色突来而瞬间陷入陶醉之中。继而她双手捂脸,微微晃动肩头,赤裸的双脚也扭缠一起,又自觉有趣而忍不住噗嗤一乐! 片刻之后,她双手托腮,脸色恢复了玉光的皎洁,眸子也回归清澈与幽冷。而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忽然没来由的轻轻叹息一声…… 第四百零三章 何年何月 九幽谷。 九幽塔所在的混沌谷中,匆匆飞出一群人影。 天绝子、华岳、皇卓、孟霸、方修子,五位化神门主一个不少,另有一位脸色青灰的老者,乃是七杀魔门的太上长老,赤亥。 六位高人现身之际,笼罩四方的雾气缓缓落入山谷。尚在山顶等候的十多位修士起身相迎,乃是赤离、鄂安、应龄,以及文桂等各家仙门的元婴长老。 “呵呵,此番又是功败垂成!” 天绝子落在山顶上,早有所料,却又无奈的样子。 此时,黑夜降临,山谷已然恢复原状。而忙碌了一日,再次劳而无功。 其他几位化神高人出声道—— “九幽塔禁制莫测,又被神机子动了手脚,着实难以破解……” “你我六人联手,耗时三十余年,方才抵达四层的寒泉阁……” “九幽塔每逢月中显形,每次六个时辰,你我总不能常年守在此地,何况也难以聚在一处。如此算来,每年不过尝试一回、两回罢了……” “如今抵达寒泉阁已属运气,且待来年再行尝试……” “为免宵小之徒作乱,各家依循惯例,留下一位元婴弟子看守混沌谷……” 六家仙门的高人每年择时相聚混沌谷,联手进入九幽塔。而上古禁制高深莫测,据说又被神机子动了手脚,如今已是三十多年过去,仅仅抵达四层的寒泉阁。谁想未及穿过寒泉阁,时辰已到,唯恐难以脱身,此番尝试再次草草收场。 片刻之后,众人离去。 而山谷之上,依然守着六道人影,分别是文桂、鄂安、赤离,还有天同、天府、天相门的三位元婴修士。 文桂与鄂安、赤离乃是老相识,又没了身份顾忌,笑道:“呵呵,赤道友身为一门至尊,却降尊纡贵在此相陪,文某倍感荣幸啊!” “言重了!” 赤离也不气恼,报以微笑。 文桂又看向鄂安,道:“鄂长老,听说赖冕纠缠你多年。我知道那人性情怪异,软硬不吃,竟被你轻易摆脱,能否指教……” 鄂安却不假辞色,冷声叱道:“与你无关!” “呵呵!” 文桂讪讪一笑。 曾经潜伏天机门多年,又是鄂安门下的弟子,若非背后依靠天梁门,他断无侥幸之理。何况鄂安的修为也远在他之上,着实得罪不起。 “而宵小之徒,是谁呢?” 文桂闲着无趣,自问自答道:“当然是于野,各家找他不见,又防他如贼,唯恐他潜入九幽塔,而他究竟要躲到何年何月……” …… “何年何月,方能返回星原呢?” “哦?” “我以为百年之内便将踏上返程,谁想那人迟迟没有动静!” “天数既定!” 临屯郡的诸安城外,开了一家药铺。铺子的主人乃是兄妹俩,兄长叫水轩,三十出头,沉默寡言;妹子叫水芹,十七八岁,相貌俊秀。许是售卖的药材质地不佳,且品类稀少,罕有客人登门,兄妹俩便坐在门前说着闲话。 “嘻嘻,师兄喜欢随缘,相信定数,又是否想过今日?” 水轩摇了摇头,看向百丈外的城门。 临屯郡的诸安城,乃是前往九幽谷的一处必经之地。守在此处,便于留意各方的动向。 “嗯,一朝踏入此域,便是两百余年,也不知星原现状如何!” “天地恒久,光阴一瞬。千年万年,星原不变,星海如初!” 师兄,淡然随性,少言寡语;师妹,性情活泼,爱说爱笑。两人一动一静,倒也融洽默契而相得益彰。 天色渐晚,来往的行人也渐渐稀少。 兄妹俩正想关门打烊,又回头看去。 门前的大道上,走来一位女子,虽为中年妇人装扮,却肤色白皙、五官秀丽,且红衣红裙,更添几分别样的妩媚。当她走过药铺之时,忽然冲着兄妹俩微微一笑。 “嘻嘻,姐姐好美呀!” 水轩无动于衷,水芹禁不住赞叹了一声。 “咯咯,小妹妹也是个美人儿!” 笑声中,红衣女子飘然远去。 关闭了铺门,水芹与水轩回到了后院。一株老树下,铺着竹席,摆放着石几、蒲团等物。两人各自坐下,轻声交谈道—— “师兄,那女子的修为如何?” “半步踏入炼虚之境。” “嗯,燕州之地,化神者寥寥可数,修至圆满境界者,又是一位女子,更是难得一见呢!” “她不似燕州人氏!” “哦,我知道她来自何方,今日倒是有缘……” …… 飞云峰。 一处古木掩映的幽静山谷之中。 詹坤与荀原、令狐北、铁杉围坐在一起,彼此窃窃私语。 “相处多年,未见异常……” “鄂安将他诱骗至此,他虽心知肚明,却故意为之,心机难测……” “有他在此一日,如鲠在喉,令人难安……” “他之前所言,或为实情。找不到于野,世外高人饶不了他。在于野兄弟现身之前,料也无妨……” “已数十年过去,于野何时现身呢,倘若他永不归来,如何是好……” “各位兄长,你我这般空等下去,倘若风云再起,势必措手不及。依我之见,外出打探风声……” 与此同时。 飞云峰的飞云阁前,赖冕独自坐在山崖之上。 这是一家拥有四位元婴修士的仙门,却常年见不到詹坤、荀原、令狐北的身影,便是铁杉也谎称闭关远远躲开,他这个外人反而成为山上唯一的前辈人物。 他并不介意! 查明铁杉四人的真实来历之后,他坚信于野定有现身的那一日。那怕是等待百年、千年,只要红衣前辈不找麻烦,没有青丝束魂之苦,他倒是乐得这般清闲度日! 不过,他起初并非无所事事,但有各方来访,铁杉便拾掇他出面应付。而他毫无顾忌,动辄翻脸杀人,使得各方敬而远之,最终鄂安也不敢派人前来。如此这般,飞云峰的日子愈发宁静、悠闲! 便于此时,赖冕忽然暗哼一声,闪身失去了踪影。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数十里外的半空之中。一道人影恰好赶来,被他迎头拦住,意外道:“赖兄……” 赖冕踏空而立,冷冷道:“詹坤,为何不告而别?” “这……” 詹坤支吾一声,道:“有事外出,再也寻常不过……” “你多年未曾踏出飞云峰半步,今日却有事外出。依你所言,飞云峰若有灭门之灾,是否也寻常不过?” 赖冕似乎动了怒气。 “呵呵!” 詹坤笑了笑,无奈道:“终究瞒不过赖兄,走吧——” 他本想暗中离开飞云峰,而尚未动身,便被赖冕察觉,可见对方的神识强大。 “去往何处?” “且去各地打探风声,或有收获也未可知!” …… 岐山。 地下洞穴中。 “呼——” 一口浊气长吁,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随着他举起双手握起双拳,周身的筋骨一阵“噼啪”作响,金丹圆满的气势横溢而出,继而他的双眸闪烁出两道丈余长的光芒,竟然一黑一白、相互交织,情形煞是诡异。 “哎呀——” 有人惊呼一声,闪身躲到了数丈之外。乃是青萝,惊魂未定道:“你的纵目如此吓人,竟透着煞气,彷如一阴一阳,看破生死万物……” 于野的两眼一眨,光芒消失,他歪着脑袋,诧然不解。 他的纵目,与神人的有所不同,好像多了几分邪狂之气,且威力更加霸道,却又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轰——” 心念一动,一道青色的龙影呼啸而出,瞬即环绕三丈方圆之地,彷如铜墙铁壁般的密不透风。 “天龙盾!” 待龙影散去,于野的面前浮现出一道尺余长的剑光,蓄势待发、威势逼人,遂又接连绽开耀眼的光芒,霍然化作三道、六道、九道剑芒,隐隐呈现剑阵之势而杀机倍增! “七杀剑诀第三式,义杀。而不该这个样子,怎会变成剑阵了……” 于野挥袖一甩,剑芒消散。 七杀剑气的第三式,终于大成,之所以变成剑阵,或与修炼的剑诀、剑阵与化身术的分神法诀有关。 于野凝神内视,随声问道:“已是何年何月?” 修至金丹的圆满境界,而体内的冥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黑如墨晶,静静的悬浮在气海之中。 “十年凝聚冥珠,十年魔修筑基,十五年修至金丹九层,又二十年抵达圆满境界。嗯,已过去五十五年!” 青萝回到近前,详细分说道:“进境喜人啊,结婴指日可待!” “慢着!” 于野出声打断,疑惑道:“耗时二十年,得以吸纳冥珠传承,本该一年提升一层修为,之后竟然用了三十五年……” “嘿嘿!” 青萝围着他上下打量,笑道:“你若仅为魔修,应该如此,而你身为道修,根基源自妖修,懂得炼体之术,又参悟鬼修功法,并且吞食了上古神果,犹如数人同时吸纳冥珠,进境迥异也在所难免!” “我不是魔道一体吗?” “是哦,而你如今或已超越魔道一体的存在!” “我算什么?” “谁知道呢!” 青萝也弄不明白。 不管成为怎样的存在,只要他是于野便成。 却在地下躲了五十余年,已不知季节更替,忘却了风雨离愁,更是错过了几许烟火的味道。 于野抬起头来。 他眼光一闪,神识穿过厚厚的山石而去。 郁郁山色扑面而来。 恰是秋风正浓…… 第四百零四章 狗死离家 奎家庄。 后院药圃。 一位老者拄着竹杖,背着包裹,慢慢走出柴门,许是不舍满园的花草,他转身痴痴张望。而他灰白的胡须,已变成银丝,曾经清癯的脸颊,也爬满了皱纹。 “走啦——” 老者拱手作别。 五颜六色的花草之间站着一位女子,乃是奎昕。 她的相貌一如从前,只是鬓角添了几根白发,眉目神情变得随和内敛,周身上下也多了几分淡然出尘的气度。看着老者的离去,她忍不住挽留道—— “道长,你在我奎家待了数十年,何不在此终老,容我略尽同道之义……” “呵呵,待了四十余年,该走了!” 归道长,看守了四十余年的药圃,今日突然要走了,说是寿元将尽余日无多,任凭奎昕如何挽留,他依然执意离去。 他关上了柴门,与奎昕笑了笑,拄着竹杖蹒跚而去,听他慨然又道:“狗死,尚且离家。缘分已尽,回归天涯;老朽将死,今生已罢,且去随风,游魂入梦……” 奎昕默然伫立。 她当年收留的那位老道人,虽然修为低微,却心境豁达、见识渊博。与他相识的数十年,可谓获益匪浅。 而他还是走了! 缘分已尽,回归天涯。且去随风,梦里寻仙! 一阵风儿吹来,渐渐细雨如霏。 奎昕低着头穿过药圃,来到后院的草亭中。看着满园的花草与飘摇的雨雾,她的心绪也随之郁郁沉沉而怅然莫名。 “师姑……” 院门出现一位中年男子,却被人强行推开,紧接着一位老者闯入后院,急匆匆道:“奎家主,听说你收留一位园丁,叫什么归道长,他人在何处?” 离去的,不仅是归道长。 奎苏,十年前渡劫不成,惨死在天雷之下,其他几位族兄忙于闭关修炼,于是奎昕便成了一家之主。 柳叶,五年前闭关结丹,或许行功偏差,亦或许机缘未至,意外身陨道消。她的姐妹柳青悲伤过度,致使境界大跌,索性外出云游,从此下落不明。 “奎家主?” 老者乃是文桂,每隔年,便来骚扰一回,使得奎昕不胜其烦。而对方毕竟是元婴高人,奎家着实得罪不起! “文前辈!” 奎昕举手行礼,淡然道:“你所说的归道长,乃是一位炼气修士,他自知寿元耗尽而命不久矣,已然告辞离去!” “何时?” “半个时辰之前!” “哼,果然是他!” 又有两位中年男子冲入后院,一个脸色黝黑,眼光阴沉,一个相貌憨厚,面带喜色。而无论彼此,均是奔波已久而风尘仆仆的样子。 奎昕脸色微变,道:“各位……” 一个文桂,已让她惶恐无奈,谁料他又带来两位元婴高人,这让她小小的奎家如何承受得起! “砰、砰——” 三位高人的身上炸开一团水雾,径自御风而去。 奎昕尚未松口气,又微微一怔。 果然是他?他又是谁? 归道长在奎家待了数十年,安守本分,从无过错,缘何惊动三位元婴高人? 不消片刻,三道人影去而复返。 “呵呵,果然是他,赖兄慧眼如炬啊!” “哼,还是晚了一步!” “不愧为世外高人,察觉你我到来,抢先一步溜了。而他为何躲在此地,竟一躲数十年呢?” “奎家主!” 文桂带头走入草亭,问道:“那位归道长离去之时,有何状况,哦……”他指向两位同伴,分说道:“赖冕道友、詹坤道友,文某的两位故交,多年未见,途中偶遇,一同前来拜访奎家主!” 奎昕虽然不明究竟,却已有所猜测,却不动声色道:“他留下一句遗言,狗死离家。” “狗死离家?” 文桂意外道:“据说,狗儿将死,唯恐主人悲伤,便自行离去。” “呵呵,并非如此!” 詹坤笑了笑,道:“狗儿怕它死了之后,被人烹食,不如离去,以求最后的尊严!” “不!” 赖冕摇了摇头,道:“他并非寻常之人,言必有物。自比离家之犬,无非此间缘分已罢。或有不死不生,不破不立之意!” 一句话,三人解读,便是三种境界,寓意各不相同, “哗啦啦——” 大雨如注。 “各位,暂避片刻!” 众人站在亭下避雨。 雨势并未减弱,愈来愈大,且天光昏暗,乌云翻涌,雷光隐隐,狂风盘旋。不消片刻,似有强烈的气机从远处而来,并源源不断涌向一个方向。 “岐山?” 奎昕意外道,遂冲出草亭,踏剑而起。 太熟悉了! 十年之前,便经历过类似的天象。奎苏兄长,便在那年身陨道消。而今年的风雨更大,气机更盛,声势也更为浩大! “有人渡劫?” 文桂与两位同伴也来到了半空之中。 詹坤与赖冕凝神张望,又禁不住换了个眼神。 两人离开飞云峰之后,走遍了九方十八郡,数十年经历无数,始终没有找到于野的下落。这年的三月末,途经苍云山的时候遇见文桂。老友难得重逢,免不了寒暄叙旧。而说起往事,依然令人耿耿于怀。 据文桂所说,当年于野前往九幽谷,曾借奎家掩饰身份,他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每隔年便前去纠缠,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詹坤与赖冕岂肯罢休,便让文桂带路。而抵达岐山的奎家之后,未见家主,说是在送别一位年迈的园丁。詹坤无意问了一句,获悉园丁的大名,遂急匆匆前往后院,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位归道长早已消失无踪。 赖冕已确信无疑,归道长便是他要找之人。詹坤与文桂也是深以为然,却多了几分意外之喜。 那位道长竟然在此守候数十年。 他在守候何人呢? 与此同时,庄院中冒出数十道人影,有的跃上房顶,有的踏剑盘旋,却无不盯着一个方向,岐山! 岐山远在十余里外,裹着厚厚的雨雾,根本看不清楚,却汇集着四方气机,化作一个百里方圆的旋涡,吸引着、吞噬着天地之力。紧接着天光更加黑沉,乌云翻涌沸腾,跳跃的电光“噼啪”闪烁,继而风雨倒卷,一柱孤峰缓缓呈现出来。 “元婴之劫?” “你我均为渡劫之人,从无这般动静!” “嗯,像是元婴之劫的天象,又大不相同!” “各位,他已失踪了多少年?” “谁……哦,距今已过去六十三个春秋!” “不会是他吧……” 三位元婴高人对话之际,一旁的奎昕脸色变幻。 当年的九幽谷之行,距今恰好六十三个春秋。难道是他……他竟躲在岐山,而近在咫尺,偏偏无缘相见……那位归道长守候了四十余年,也是为他而来…… “天呐,真的是他——” 随着文桂的一声惊呼,奎昕急忙凝神看去。 岐山的孤峰之上,缓缓升起一道人影。虽然相距甚远,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年轻的相貌,挺拔的身躯,不是于野,又是何人?只见他背着双手,昂首看天,直至千丈,傲然当空而立! “呵呵!” 赖冕竟然笑了一声。 文桂与詹坤吓了一跳,回头一瞥,又是双双一怔。 认识赖冕这么多年,未见他笑过。此时依旧面无笑容,而两眼之中却透着笑意,使得他的黑脸更为阴森恐怖。 嗯,也许他的喜悦无人能懂。 “喀嚓——” 突然惊雷炸响。 一道碗口粗细的雷火穿过黑云狂泄而下,狠狠击中半空的人影。许是抵挡不住,他凌空栽落下去。而雷火余威不减,带着狂怒之势横卷八方! 奎昕尚在观望,一阵强横的风雨狂扫而来。她急忙踏剑打了个盘旋,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十余里外的孤峰之上,雷火劈落的人影再次飞到千丈高空,却已是披头撒发、满身的青色鳞甲,犹如蛟龙出渊,无畏雷火焚身,只为向天问道! “喀嚓——” 与之瞬间,又是一道响雷惊天动地。 人影的头顶之上忽然多了一道盘旋的龙影,却难敌雷威,“轰”的崩溃,继而他龙甲流火而犹自逆势不退。 “喀嚓、喀嚓——” 两道雷火之后,未及停歇,又是一道接着一道雷火咆哮而下。 千丈高空的人影被湍急的雷火砸得连连坠落,周身的龙甲更是烧灼通红,而九道天雷瞬间即过,他“砰”的落在山峰之上而身形摇晃! 赖冕与文桂、詹坤惊奇不已—— “他已渡罢天劫……” “竟然如此的顺利……” “不,各位快看,雷劫未止呢……” 果不其然,天上的劫云并未散去,反而威势更甚,火光、电光交织着雷威,忽然又天地颤动而四方肃静。与之刹那,一道水桶粗细的雷火“咣当”落下。 “我的天呐,别人渡劫,无非九道天雷,偏偏他多了一道……” “最后一道天雷远胜从前,堪比化神之劫……” “于兄弟危矣……” 三位元婴高人看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奎昕更是惊诧不已,又满脸的担忧之色。 便如所说,于野危矣。即使他有宝甲护体,只怕也抵挡不住最后一道雷劫! 眼看着雷火咆哮而下,火红的光芒犹如天地开启,却要碾碎生灵万物,以此彰显无上的雷威! 却见山峰之上的人影没有躲避,抬手祭出一道紫色的闪电,便听“轰”一声巨响,猛烈的雷火当空炸开,他趁势飞身蹿起,一把抓住闪电,犹如叱咤风雷而一剑擎天。而雷威并未就此散去,猛然涌入他遍体的龙甲之中。他顿时支撑不住,带着满身的烈焰坠下半空。 与此同时,远处突然飞来几道人影,声震四方—— “天机门行事,外人回避。抓捕逆徒于野,格杀勿论!” 不仅是奎昕脸色大变,文桂与詹坤也始料不及。 赖冕却抬手一挥,咬牙切齿道:“谁敢动他分毫,护法——”话音未落,他已风驰电掣般而去。 “于兄弟,为兄来了——” 詹坤大喊一声,紧随其后。 文桂稍作迟疑,摇晃着脑袋也跟了过去…… 第四百零五章 龙归天涯 岐山。 峰顶。 曾经郁郁葱葱的峰顶已被生生削去一截,数十丈方圆尽成焦土。 便在这雷火淬炼的所在,仰面朝天躺着一人,犹自裹着一身赤红色的鳞甲,并且紧紧闭着双眼,彷如一头降世的蛟龙,尚未叱咤风雷,便倒在了天劫之下。 以此同时,四道人影飞驰而来。 鄂安与应龄,房源与祁商,天机门四位元婴长老同时现身。不仅如此,远处再次冒出成群的人影,足有数十之多,剑光闪烁、气势滔天。 “各位师兄,成败在此一举——” 鄂安的来势飞快,闪身划过一串虚影。 峰顶近在眼前,于野昏死不醒。数十年谋划,天大的机缘已是唾手可得。 鄂安飞身往下扑去。 忽然金光闪烁,一尊金色的大鼎带着雄浑无匹的威势从天而降。 鄂安蓦然一惊,张口吐出一道剑光。“锵”的一声炸响,强横的威势逆袭而至。他被迫抽身后退,惊怒道:“翻天鼎……” 翻天鼎,乃是冠义的成名法宝。而祭出法宝的另有其人,那位天同门元婴长老的下场已可想而知。 “赖兄,焉敢阻我?” 出手偷袭之人,竟是赖冕。 紧接着又是一人,乃是詹坤,飞身冲向峰顶,趁机将于野拦在身后。另有一位文桂,却中途转向,奔着远处的人群飞去。 赖冕挥袖一甩,大鼎消失,他就此收住去势,悬空站在峰顶的十丈之外,转而冷冷一瞥,恶狠狠道:“谁敢伤害于野,我要他性命!” “赖冕,你与我为敌,竟不顾旧情……” “他勾结我天机门逆徒,不必多说……” 应龄与房源、祁商随后赶到,各自剑光齐出。鄂安不再啰嗦,飞身参与到围攻之中。 赖冕再次挥袖甩动,一尊数丈的巨鼎霍然闪现。 “轰——” 四道剑光击中巨鼎,犹如天雷炸鸣。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杀机狂乱、法力反噬。赖冕禁不住后退两丈,急忙双手掐诀而死死抵住摇晃的巨鼎。 鄂安四人岂肯罢休,接连打出一道道法诀。强大的法力加持之下,顿时剑光暴涨,攻势倍增,逼得巨鼎往后移动。 赖冕张嘴喷出一口精血,就势化为法诀而狠狠拍在巨鼎之上,便听“嗡”的一声闷响,金光闪烁的巨鼎抵着四道剑光缓缓逆行。 鄂安四人再次打出法诀、加持法力,逼得巨鼎又一次后退。而赖冕的黑脸涨红,两眼凸起,衣袍鼓荡,手臂筋脉虬曲,双手抓住巨鼎拼死不退。 远远看去,一尊巨鼎与四道剑光在半空中僵持不下。赖冕虽然孤身一人,却与天机门的四位元婴长老强拼修为而互不相让。 千丈之外,成群的修士正在逼近,文桂并未阻拦,而是抬手祭出一道传音信简。 与此同时,詹坤心急火燎般的看向身后。 于野依然仰面横躺,披头撒发,双目紧闭,一丝不挂。而他青色的龙甲,变成赤红,彷如雷威不绝,并透着狂躁异常的气机。 “于兄弟啊,快快醒来——” 急声呼唤,于兄弟却无动于衷。 “哎呀,赖冕撑不住了!” 十丈之外,大鼎的光芒已渐渐减弱、缓缓后退,赖冕再次吐出一口精血,依然抵挡不住鄂安四人的攻势。而数十位金丹弟子也愈来愈近,并左右散开而即将形成合围之势。 詹坤不敢迟疑,转身扑向于野。 时机稍纵即逝,他不得不带着于野逃离此地。 而他的双手刚刚触及龙甲,便如火烫一般缩了回来。与之瞬间,昏死不醒的于野竟然睁开了双眼。 “哎呀!” 詹坤惊喜失声,忙道:“赖冕落败在即,快走——” 于野怔怔看着他,又看向尚在苦苦支撑的赖冕,以及那尊熟悉的巨鼎,还有鄂安等四位长老,他的两眼忽然闪过一抹白光,披散的乱发无风飞扬,身子缓缓而起,并伸手扯出一件道袍裹扎妥当,接着他凌空虚踏几步,猛然一脚踏去。 尚在挣扎的巨鼎陡然一沉。 双方僵持之下,一时不敢收力,否则必遭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于野——” 鄂安很是意外,出声提醒:“他一时侥幸结婴,境界未成,无非虚张声势……” 而他话音未落,于野已悬空站在巨鼎之上,乱发飞扬、衣衫鼓荡,邪狂霸道的威势横溢而出,金丹圆满的境界瞬即提升至元婴一层、二层、三层…… 便在双方目瞪口呆之际,他的境界稳稳升至元婴三层后期,继而两道白色的光芒从他的双眼喷射而出,瞬间将数丈之外的鄂安笼罩其中。 鄂安急于应变,忽又神色微微恍惚。 于野已飞身而起,双手十指连弹,剑气嗤嗤作响,眨眼之间九道剑气首尾相连,瞬即化作一道数丈的剑芒呼啸而去。 应龄与房源、祁商大惊失色,被迫调转剑光阻挡。 “轰——” 重重阻挡之下,剑芒去势减弱,却依然劈在鄂安的身上,霎时血肉迸溅而半截膀子飞了出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中,他闪身失去了踪影。 于野杀机更胜,转身扑向应龄。 巨鼎法力反噬之下,应龄三人已倒飞而去。 于野作势追赶。 见他眼光诡异,剑气凌厉,又是披头撒发的邪恶模样,应龄三人已毫无斗志,匆匆施展遁法逃向了远方。 于野赤裸着双脚,凌空虚踏几步,冷冷睥睨四方,森然出声道:“于某人今日结婴,当大开杀戒献祭神明!” 数十位金丹修士已逼近到了五十丈外,并已摆出围攻之势,忽然像是惊鸟炸群,惊慌四散而去。 杀人献祭? 或为魔门的手段,谁不害怕啊! 赖冕已收起翻天鼎,他一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一边怔怔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詹坤踏空而起,却不敢趋前,他也被那邪狂的气势所慑服,犹自瞪着双眼而难以置信的样子。 却见于野忽然转身返回,低声道:“走——” 两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迟疑,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臂膀飞遁远去…… 此时,依然有人在远处观望。 奎家后院的半空中,奎昕踏剑而立。风雨已渐渐停歇,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晴朗之色。而她心头的怅然更浓,便如那春雨未了而花落成泥。 于野,在岐山闭关六十三年。与他相隔十余里,却好像隔绝了天地而无缘相见。待他再次现身,惊鸿已远。 归道长的那段话,赖冕的解读最为契合本意。 所谓的狗死离家,无非调侃。也许道长早已看破她的心事,提醒她与于野的缘分已尽。既然他是飞鸿,注定惊艳绝世,倘若他是蛟龙,终将回归天涯…… 此刻,百里外的山峰上落下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是文桂,另外一位粗壮老者,正是天梁门的门主孟霸。两人顾不得寒暄,匆匆出声—— “于野何在?” “哎呀,师兄你晚来一步,他被人抢走了!” “是谁如此大胆,你何不出手阻拦?” “乃是他的两位好友……不,赖冕乃是他的仇敌,却拼死救他,我着实不懂,也打他不过……” “天机门有无动向?” “呵呵,鄂安带着三位长老尾随赖冕而来,一直躲在暗处,本已胜券在握,熟料想大败而逃!” “于野他渡劫之后,境界未成,怎会是鄂安等人的对手?” “师兄有所不知,他渡劫之后,修为一步跃至结婴三层,而且神通极为强大,鄂安毫无招架之力!” “想必他已吸纳了神机子的传承,便是提升至元婴九层也不奇怪!” “天呐,他已够厉害了,还想怎样?而你我接下来又将如何,是否联手其他几家应对此事? “这个……容我斟酌一二!” 孟霸伸手抚摸着胡须,粗犷的脸上露出忖思之色。 文桂站在一旁,回想着渡劫的情形,依然难以置信,自言自语道:“嗯,人家渡劫是九道天雷,而他临了又来了一道大的,难道雷劫的规矩变了?元婴三层,再有七杀剑气,与诸多诡异神通,以后何人是他对手啊!而他修为变了,人也变了,瞧瞧他的凶残,一剑砍了鄂安的膀子。元婴七层的成名人物啊,差点被他一剑劈死,幸亏文某与他略有交情,与詹坤、赖冕也没翻脸,不然……” 今日惊变迭起,使得文桂侥幸之余,又阵阵心神恍惚,一度缜密的思绪,也彻底颠覆错乱起来。 他果然验证了他的推测,并在岐山找到于野的下落。而即使他如此的精明,却依然难以估量那位于师弟的机缘与未来的成就! “文师弟,你与他的交情如何?” 孟霸沉默片刻,忽然问道。 “当年若非我网开一面,他难以逃出九幽谷。” 文桂道出实情,又说:“此外,我曾与他联手渡过多次难关,并协助赖冕杀了冠义……” 孟霸点了点头,有了决断。 “既然如此,你再次与他联手一回。不,是我天梁门与他联手!” “师兄所言何意?” “你我所图的并非魔门传承与神器,也无意伤他性命,不如撇开另外几家而单独行事,再有你与他的交情……” “哦,了然……” 第四百零六章 回来了 四月的山谷,春色盎然。 詹坤坐在一块石头上,悠然眺望着远山。 置身在这春色之间,恍如回到了云川峰的三峰九岭。不想弹指挥间,来到燕州已有六十五、六年。而一个甲子的岁月,竟然都在找寻一个人,一个无论是在蕲州,或是燕州,总会成为各方关注的一位风云人物。 而他失踪了六十三年之后,终于现身了,此时此刻,便在十丈之外。 詹坤转过身来。 十丈之外的山脚下,有两个封着禁制的山洞。 其中一个山洞,便是于野的暂栖之地。他渡罢雷劫之后,境界未成,被迫强提修为,一剑砍翻了鄂安,惊走了应龄、房源、祁商与众多仙门弟子,却也遭到法力的反噬而差点毁了根基。所幸已逃离了险境,却亟待闭关一段时日。 隔壁的山洞,乃是赖冕的洞府,他以一敌四,不断强催修为,可谓消耗甚巨,也要调理修养一番。 想不到啊,曾经的仇家,纵横海外的贼枭,心狠手辣的冷血之辈,为了于兄弟竟然不惜拼死一战! 嗯,这也是于兄弟的本事! 看看他的好友,哪一个不是他曾经的死敌,几番拼杀、数十年周旋之后,皆心甘情愿追随左右! 为什么呢? 秉性高洁,与他无关;所谓的仁义宽厚,也与他毫不沾边。他反倒是精于算计,害人无数。 詹坤含笑摇了摇头。 便于此时,光芒一闪,赖冕走出了山洞,他的黑脸罩着一层光泽,气色已然恢复如初, “赖兄?” 詹坤意外道。 “已无大碍!” 赖冕摆了摆手,走到一旁坐下,又回头一瞥,道:“你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 他是怕于野闭关受到惊扰,便亲自护法而以防不测! “呵呵!” 詹坤更为意外,笑道:“从未见过赖兄这般体恤他人!” “我……” 赖冕的两眼一瞪,便要反驳,又伸手揉了揉眉心,悻悻道:“我与赖泰也是相互关照的好兄弟!” 提及往事,他两眼闪过一抹凶光。 詹坤只得岔开话头,道:“于野此次渡劫已惊动四方,接下来祸福难料,不知赖兄有何高见,还望指点一二!” “杀了鄂安与应龄!” 赖冕倒是果断,而张口便是杀人! “这……又为何?” 詹坤诧异不解。 赖冕的脸色已黑如冷铁,道:“当初鄂安与应龄骗我前往飞云峰,只当摆脱纠缠,我并未介意,谁想他暗中跟踪我数十年。” “嗯,一路跟到了岐山,若非鄂安现身,你我依然没有觉察,不……” 詹坤深以为然,又疑惑道:“即使他一路跟随,也难以召集人手。他必然掌握天梁门与文桂的动向,不……”他再次摇了摇头,道:“鄂安与应龄固然修为不凡,却没有这么大的手段,算计如此之远、谋划如此周密者,唯有天绝子!” 说到此次,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道:“倘若几位化神高人出手,于兄弟大祸临头也!” “无妨!” 赖冕依然杀气十足,道:“于野有世外高人与我等的相助,索性一举灭了各大仙门!” 詹坤的神情一滞,已不敢接话。 这位赖兄倒是个狠人! 而于野刚刚渡过天劫,他身后的高人也未必指望得上,又岂敢妄言灭了各大仙门! 莫非他受了什么委屈? 便听他咬牙切齿道:“我赖氏兄弟成了杀人炼丹的贼人,那帮残害同道的虚伪之辈却成了各方敬仰的高人,于野他既然烧了扶余岛,便该一把火将这九方十八郡烧得干干净净!” “嗯、嗯!” 詹坤敷衍一声,暗暗无奈。 于兄弟,早日出关吧,不然有人要疯了…… …… 山洞中。 于野盘膝静坐。 他周身裹着一层黑色的雾气,仿若裹着厚厚的茧,他便是茧中的虫,随着煞气入内,渐渐的蜕变羽化;又如置身于混沌深渊,而他便是渊中的蛟,随着吞吐天地,渐渐披上鳞甲、生出了爪牙。或者说,他在穿越黑夜,走过一段尘封的梦,梦里有日月轮回,繁星如海……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气海之中,曾经的金丹不见了,一位金色的小人而取而代之,却默默睁着双眼,并一手托着紫色的星矢,一手托着黑色的冥珠。 小人一丝不挂,通体金色,便是披肩的长发也闪烁着金光,周身透着森然莫名的威势。 那是他的元神,或是元婴。 渡过天劫之后,金丹便已脱胎成婴而元神大成。 而元神手上的星矢如旧,冥珠却是愈来愈小、愈来愈淡。许是不忍冥珠的消失,也许是有所困惑,小人儿的双眼微微一闪,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夺目而出。与之瞬间,四周气机狂乱翻涌,小人的脸色也随之黑白变幻,并时而安静、时而乖张,时而威势凛然,时而又杀气冲天…… “张嘴——” 有人召唤了一声。 静坐中的于野慢慢张开嘴巴,一枚苦涩的果子入口即化,一股异样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并瞬即沉入气海,尚在狂躁不安的金色小人安静下来…… “嗯,运气不错哦!” 一道娇小的人影飘然后退几步。 是青萝,她手上拿着一个袋子,其中收纳着还魂果。她端详着于野的神态,庆幸道:“你在九幽谷动用冥珠之力,又在岐山强行提升境界,虽然冒险击败四位元婴长老,却也差点毁去根基。幸有上古神果调和气机,不然麻烦大了!” 她轻轻坐下,收起袋子,又顺手放下三枚戒子,分别是纳物铁环与两个御灵戒。 她在昼夜守护着于野。 而这女子似有愧疚,自责道:“你渡劫之后,雷威尚存,我魂体不敢现身,否则你又何必冒险,致使修为止步于此,唉……”她叹息一声,又歪着脑袋自言自语:“不过呢,仅仅闭关六十三年,便从金丹六层修至元婴三层,也该知足了。而既为魔道双修,务必参悟师父留下的传承……” 青萝忽然兴奋起来,双眸闪闪道:“师父最为厉害的神通,一为七杀剑诀,二是天魔禁!” 于野依然双目紧闭,静坐如旧。 周身笼罩的雾气却在缓缓减淡…… 七月。 风儿多了一丝凉意,满山的草木也染了一层霜色。 詹坤与赖冕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各自双目微阖而状若入定。 又是一阵风儿吹来,几片枯黄的树叶落下。 静坐中的两人同时睁开双眼,脸上闪过一抹戒备之色。幽静的山谷并无任何异常,十丈外的山洞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三个月了!” 詹坤轻声自语。 “为时尚远!” 赖冕回应一句,话语笃定。 寻找于野的数十年,两人从相互仇恨、猜忌,再至渐渐熟悉,如今竟然颇为默契。 “嗯,我渡劫之后,尚且闭关一年。于兄弟纵是机缘过人,半年之内也难以出关!” “哼,我当初闭关五年!” “赖兄天资非凡,缘何闭关如此之久?” “我没有结婴丹!” “这个……你兄弟擅长丹道……” “当时他丹道未成,多年后惨死在各位的手里……” “打住、打住!” 詹坤急忙摆手。 两人相处虽也融洽,而一旦提及往事,牵扯仇恨,必然争吵起来。 赖冕黑着脸,依旧是耿耿于怀的样子。 詹坤苦笑道:“呵呵,当年我等遭到天机门伯奇的出卖,差点被杀了炼丹。为了逃出陷空山的地牢,苏丘子与我师兄穆元子先后惨死在赖泰的手里,最终是邪罗子与他同归于尽,我等这才逃脱一劫!” “为何抢我灵石、丹药,又为何杀我二百多位兄弟?” “不然呢?” “哼,岛上的幸存者只记得于野,他以为是他杀了赖泰,谁想你与荀原、铁杉、令狐北均为一丘之貉!” “于兄弟并非张扬之人,他擅于隐忍……” 詹坤忽然收声不语。 赖冕也回头看去。 光芒一闪,十丈外的洞口前冒出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高五尺有余,略显单薄,却又显得颇为精壮;头顶束扎发髻,刀削般的脸颊如玉,一双浓眉下的两眼透着深邃而又凝练的神色,却依然看不出他的修为,好像他还是六十年前那个天机门的金丹弟子。 “于兄弟——” 詹坤雀跃而起。 赖冕也缓缓起身,似乎有些尴尬、忐忑。 “詹兄——” 正是于野,他冲着詹坤拱了拱手,又看向赖冕,含笑道:“赖兄——” 赖冕的脸色变幻,微微颔首致意。 “呼——” 于野往前两步,舒展双袖,“啪”地背起双手,仰天吐了一口浊气,道:“蛰伏六十余年,今朝重见天日!” “呵呵,这些年来着实不易啊!” 詹坤是由衷的喜悦,笑道:“于兄弟出关便好,铁杉等人早已望眼欲穿,你我即日返回飞云峰!” “嗯!” 于野答应一声,又不禁神色感慨。 结婴了! 虽有波折,却终得所愿。这要多亏了传承冥珠,以及青萝的精心呵护,否则他休想在六十余年之内成就元婴境界。而借助结婴丹与龙甲的加持,有惊无险地渡过了九重雷劫。至于最后一道雷劫,据说是魔劫…… 又听詹坤提醒道:“于兄弟,你如今不比往日,施展你的易容术……”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于某立于天地之间,行得端,坐得正,何必遮遮掩掩!”他的话语中忽然透出一股邪狂之气,一字一顿又道:“我于野回来了,各方又奈我何!” 赖冕怔了一怔。 这是不喜张扬、善于隐忍之人?化神高人也没这般猖狂! 詹坤也始料不及,又善解人意道:“嗯嗯,隐忍了太久,且容他放浪一回……” 第四百零七章 扶风之城 街道上,三位男子结伴走来。 为首之人相貌年轻,灰色道袍,身上没有丝毫修为,像是一位凡俗中人。而他脚不沾尘,身形飘逸,显然不是寻常之辈。尤其他浓眉下的一双眼,淡定沉着,又神光内敛,令人不敢直视。 随行的两个中年男子,皆威势莫测,一看便是仙道中的前辈人物! “于兄弟,是否记得这座小城?” “平望城!” “且在城中歇宿一晚,明日赶路不迟!” 三人一边打量着街景,一边说着闲话。 这座小城并不陌生,当年前往四方城寻找神器,曾在此地落脚歇息。 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上行人稀少,两旁的铺子纷纷关门闭户,小城中亮起几点灯火。 依然住在平舆客栈。 于野没有故地重游的感慨,也没心思饮酒吃肉,而是径自走入客房,然后关闭房门、打出禁制,便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之中。 他并未纵情放浪,而是听从了詹坤的劝说。在各方动向未明之前,不宜过于招摇。此外。他想躲在飞云峰,潜心参悟魔修的传承,也许依然要隐忍下去。 却正如所说,或许隐忍了太久,委屈了太久,总想尽情宣泄,将百年的郁闷狠狠释放一回。而他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如今却好像多了一股难以压制的邪火,随时都将疯狂爆发,直至摧毁、碾碎所有…… 想到此处,于野禁不住眉梢斜挑,莫名的杀气横溢而出,片刻之后这才慢慢恢复了常态。 “你修出了魔性!” 识海中响起青萝的话语声,她似乎早有所料,又有些意外—— “记得师父说过,魔性与修为境界有关。魔修境界愈高,魔性愈重。倘若难以把持,难逃魔火焚身之劫。他逼我在珈蓝洞参悟道修,便是寻求正奇相济的解脱之法。而两者强弱冲突,魔性势必显露无遗。所幸你的《天罡经》来自域外,又早早修炼魔修剑诀,并且闭关二十年稳固根基,料也无妨……” “依你所说,赤亥叔侄俩也是魔道双修?” “嗯!” “魔火之劫与雷火之劫有何不同?” “魔火由内而发,雷火源自天道。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渡劫均为九道天雷,你却多了一道天雷,或与魔劫有关……” 如今的青萝,有问必答,知无不言,且极为的耐心细致! 她是家人,也是良师益友! 于野弄清了原委,心头稍安,看向手上的两个御灵戒子。 御灵戒中,豢养着金螈与噬荆貂。六十年来忙于闭关,一直无暇他顾。如今两头金螈仍在酣睡,却遍体金色,三对翅膀已然大成,而且个头也粗壮了一圈。 两百余头噬荆貂趴在一处,不时相互撕咬、凶性大发。 在九幽塔遭遇噬荆貂的围攻,凭借琉玉盏化险为夷,趁机收取了成群的噬荆貂,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多。改日逐一祭炼降服,再与天府门的御灵堂一较高下! 于野摸出几把灵石丢入御灵戒,然后凝神内视。 气海之中,金色的小人尚在闭目静坐,面前悬浮着一道紫色的剑光。而曾经的冥珠,早已消失不见。 冥珠,乃是神机子的传承所在。 也就是说,他已得到了神机子的传承与神通。那位高人的两大神通,一是七杀剑诀,他已修至三式义杀。而天魔禁与天禁术相仿,却加持魔修功法,或许威力更为强大,有待修炼尝试…… 正午时分。 房门打开,詹坤与赖冕走了进来。 “果然不出所料,前往云夏郡、玄土郡的传送阵均已关闭,各地要道有人把守!” 今日没有急着赶路,便是为了打探消息。 于野示意两人坐下说话,疑惑道—— “何方所为,又为哪般?” “呵呵!” 詹坤笑了笑,道:“你击败了天机门四位元婴长老,并且杀了鄂安,此事已传遍各地,天机门唯恐天柱山有失,已将你视为心腹大患而严加防备!” “鄂安死了?” “传说他伤重不治,已身陨道消!” “这……” 于野意外不已。 詹坤摇了摇头,道:“嗯,我也不敢相信,按理说他伤不至死,而世事难料,否则天机门又何必自毁名声呢!” 鄂安被七杀剑气砍去半边膀子,竟然伤重不治,死了! “哼,倒是便宜了他!” 赖冕哼了一声。 他与鄂安相识多年,交情不错,却屡遭算计,使他至今恨意难消! “去路受阻,又如何返回飞云峰?” “唯有绕道而行!” “却怕牵累飞云峰,不知铁杉等人如何……” “正是有此担心,务必返回一趟……” 三人商议片刻,走出了客栈。 于野没了结婴之后的轻松,脸上多了些许担忧之色。 鄂安死了! 着实出乎所料! 而天机门竟然如临大敌,并且对他于野严加防备,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究竟天绝子怕他混入天柱山捣乱,还是想要为了对付他而精心设置的又一个圈套? 不管怎样,都要走一趟飞云峰。 毕竟事关铁杉、荀原、令狐北的安危,但愿三位好友安然无恙! 离开客栈之后,寻至城中的传送阵,前往上谷郡倒是畅通无阻,接着转道弘农郡,一路传送而去…… 当三人带着倦色走出传送阵,又是一个傍晚的掌灯时分。 街道上灯火闪烁,车马往来不绝,客栈、酒肆门前更是人头攒动,一片热闹的景象! “于兄弟,是否记得此城?” “嗯,恍若昨日!” “是啊,六十余年间,风风雨雨几多回,而这扶风城一如往日,还是当年初到此地的情形!” 借助传送阵辗转各地,最终来到了扶风城,也是当年初踏燕州的落脚之地。城中的街景一如从前,几位渡海而来的蕲州修士却是境遇迥异。 “且来几杯水酒解乏,再找家客栈歇宿一晚!” 传送阵虽然便捷,而连番传送之下,也是颇耗精力,詹坤嗅着酒肉的飘香,禁不住伸手示意道。 却见赖冕摆了摆手,道:“随我来——” 于野与詹坤心领神会。 穿过两条街道,抵达一处宅院的门前。高大的院门上挂着“班府”的字样,并且笼罩着一层禁制。 “砰、砰——” 赖冕踏上石阶,叩响门环,转而背起双手,熟门熟路的样子。 不消片刻,院门大开,从中走出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呈现金丹五层的修为,举手行礼道:“我家城主获悉各位来访,已在扶风轩设宴恭候多时!” “带路!” 赖冕微微颔首,跟着老者走入院子。 于野与詹坤默默换了个眼色,随后迈过高高的门槛。 扶风城的城主,乃是班凌。眼前的宅院,正是他的城主府。而当年被他吓得落荒而逃,今日却堂而皇之的踏门而入。看来赖冕与他交情匪浅,也成为了这位门主的座上宾! 进了前院,绕过影墙、竹林、假山,又走过一段回廊,来到后院的一片池塘前。池水荡漾着浮萍、倒映着灯光,并悬空搭建着一处宽敞的亭台。一位老者站在亭台之上,含笑道:“难得赖兄来访,鄙府蓬荜生辉!” 老者五六十岁的光景,呈现出元婴四层的修为,显然便是扶风城的城主,班凌,却服饰考究,须发整齐,面色红润,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他又伸手指向身后,吩咐道:“班某闲来无事,前些年纳了一位道侣,青儿,快快见过赖道友——” 灯光摇曳,帷幔扰动,一位女子现出身形,轻声道:“柳青拜见赖前辈……” “不必拘礼!” 赖冕拱了拱手。 “哈哈!” 班凌甚为得意,抚须大笑,又神色一凝,道:“这两位……” 赖冕走上亭台,不道:“班兄,何必明知故问?” 一位元婴修为的城主,不管城中有何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他的神识。 于野与詹坤点了点头,相继出声道—— “于野,见过班城主、柳……” “詹坤,有礼了!” 柳青忽然脸色微变,悄悄后退了两步。 “柳道友!” 于野却不动声色,抬脚踏上亭台。 “呵呵,于道友、詹道友,初次见面,还望多多指教,请——” 班凌满面笑容,礼数周到,又抬手一挥,吩咐道:“青儿斟酒——” 亭台左右挂着灯笼,当间摆放着四张木几与酒食。宾主略作谦让,环绕着相对而坐,叫作柳青的女子则是手执玉壶,为众人逐一斟上美酒。 于野临水而坐,看着丰盛的酒食,与容光焕发的班凌,以及他的美貌道侣,还有优雅别致的亭台水轩,禁不住一阵心神恍惚…… 此番前来,并非闲逛。 赖冕说起正事,道:“赖某借道前往云夏郡,还望班兄行个方便!” “呵呵,赖兄但有吩咐,班某不敢不从,饮酒——” “班兄,我滴酒不沾……” “哦,我忙着款待贵客,倒是忘了此事。想必于道友、詹道友乃是善饮之人,青儿快快斟酒——” 柳青走到于野的身旁,轻轻举起手中的玉壶。 于野抬眼一瞥。 柳青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 于野一把抓过玉壶,道:“于某喜欢自斟自饮……” 第四百零八章 所为哪般 夜色渐深。 城主府的扶风轩,依然波光涟漪,灯火摇曳,凉风习习,更添几分秋夜的韵致。 班凌像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发现赖冕来到扶风城,便在府中设宴等候,并召唤道侣相陪。虽说赖冕滴酒不沾,他依然叙谈甚欢,不是追忆当年的往事,便是谈论数百年来的交情,大有彻夜长谈的架势。赖冕本想告辞离去,又盛情难却,便询问各方的动向。班凌却不愿提起仙门纷争,唯恐辜负这良辰美景。 于野倒是兴致盎然,他临水而坐,与詹坤酒杯痛饮,尽情品尝着各种干果糕点。 柳青则是默默坐在班凌的身后,并时不时的看向于野,又神色躲闪而低头叹息。 “詹兄,再饮一杯!” “同饮!” 于野饮酒之余,也在留意班凌与柳青的举动。 班凌,扶风城的城主,之所以登门拜访,一是赖冕与他有旧,便于打听消息,再一个也想借助他的指点,寻求一条前往云夏郡的捷径 柳青乃是柳家修士,曾经与她一段交集。据说她的姐姐柳叶道陨之后,她便下落不明,谁想她竟然来到扶风城,并且成了班凌的道侣。如今她已是金丹一层的修为,却少了曾经的恬静与质朴。 “多年来,赖兄依然滴酒不沾,又不近女色,了无生趣也。敢问修仙所为哪般?不外乎长生、富贵。我如今坐拥扶风郡,详尽人间极乐,真正的仙人也不过如是,青儿斟酒——” 夜色渐深,班凌的酒意更浓,吩咐柳青斟酒,继续趁着酒兴抒发着感慨之词—— “你老兄是洁身自好,修为高强,却又如何呢?你落下一身恶名,四方漂泊,朝不保夕,何不及时回头……” 赖冕端坐如旧,不饮酒,也不品尝美食,再加上他一张沉默的黑脸,与四周的景物格格不入。 詹坤好像有所触动,传音道:“班城主所言,也不无道理啊!” 于野把玩着翠玉酒杯,两眼随着池水的涟漪微微闪烁。 “兄弟,你修仙又为哪般呢?” “不知道!” “不知道?兄弟,说笑呢。若无支撑,你何以走到今日?” “我是误入仙途,从此身不由己,再也停下不来,便想着走到尽头去看一看。” “仙途的尽头,岂不就是合体、大乘境界的仙人?” “倘若合体、大乘便是仙道巅峰,神人又是怎样的存在?” “神人仅为传说,改天换地,无所不能,却谁也没有见过,慢着……兄弟,你不会想要成为神人吧?你有如此远大的志向,却佯装懵懂,令为兄自惭形秽,这杯酒还能否同饮?” 于野含笑摇了摇头,举杯饮尽了残酒。 他素无大志,从未想过成为神人。而既然人在仙途,已难以回头,不妨一路走下去,看看他能够走多远,又能否走到天神寺古境中的那片天地。 班凌倒也没错,无论是苟安避世,贪图享乐,或是亡命天涯,负重前行,不负此生便好! 不知不觉,晨曦初现。 班凌却是意犹未尽,催促柳青重整酒食。柳青不敢质疑,低头匆匆离去。 赖冕终于耗尽了耐心,逼问有关事项。班凌连连点头,便要详谈一番,之前的金丹老者现身禀报,说是有事禀报,他报以歉意一笑,起身走出了扶风轩。 “嘿!” 扶风轩的亭台之上,仅剩下三位客人。 于野倚着栏杆,咧嘴自嘲一笑。 “呵呵!” 詹坤也是微微一笑,颇感无奈的样子,随手抓了一把糕点扔入池水,顿时引来游鱼竞食而水花翻卷。 赖冕却是脸色更黑,周身透出隐隐的杀气。 不消片刻,班凌去而复返,而他身后不仅跟着柳青,还有十位陌生人。而不管是中年、或是老者,均为元婴修士,瞬即踏空而起,转眼之间已将扶风轩围了起来。 赖冕端坐如旧,漠然出声道:“饮了一夜的酒,班兄仍未尽兴?” 于野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好像是无动于衷。 詹坤摇了摇头,悻悻道:“我于兄弟的大名早已传遍各地,班城主竟然佯作不知,却又提前备好了酒宴,果然有诈啊!” “呵呵!” 班凌的脸上早已没了酒意,自顾拈须一笑,道:“我与三位引荐一二,此乃相邻各郡的城主与元婴道友,昨晚受邀而来,今晨方才赶到扶风城。而我并无他意,请于野、于道友交出神器与扶余岛的丹药,我便礼送各位出境!” “班凌!” 赖冕再也忍耐不住,霍然起身道:“枉我看重多年的交情,特来拜访,你……” “交情?” 班凌佯作愕然,道:“言重喽,你我无非买卖往来!” 赖冕的黑脸透出一层血色,冷冷道:“你便不怕……” “不怕!” 班凌抬手一挥,便听“嗡”的一声,亭台四周闪过一道光芒,整个扶风轩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道:“听说你在岐山救了于野,我便在这扶风轩设下铜墙铁壁,只为有备无患,谁想你竟自投罗网。我只得连夜召集好友相助,惩奸除恶便在今日!” 于野丢下手里的酒杯,与詹坤换了个眼色。 三人来到扶风城之后,赖冕自恃与城主班凌有旧,便登门拜访,顺道打探各方的消息。而班凌虽然盛情款待,却举止反常,而他孤身一人,料也不敢放肆。谁想他竟然连夜召集帮手,要来一桩惩奸除恶的壮举! 十位邻郡的城主与元婴修士,虽然与仙门无关,却均为一方至尊而不容小觑! 而所谓的惩奸除恶,不过是个借口,终究欲壑难填,人心叵测。 “一座阵法而已,也敢困我……” 赖冕张口吐出一道剑光,而他尚未破阵,四周又是光芒一闪,紧接着“砰、砰”闷响而天地一暗。 于野与詹坤始料不及,双双一怔。 随身带着两百多头噬荆貂呢,专门吞噬灵气、法力,他不怕任何阵法。而这…… “砰、砰——” 詹坤伸手敲击,又跺了跺脚,惊讶道:“以精铁浇筑的铁板合拢一处,岂不就是铜墙铁壁……” 亭台的四周,竖起四块精铁浇筑的铁板,而头顶的木质穹顶与脚下的竹席,也分别遮掩着同样的铁板。悬挂的灯火仍在闪亮,酒水的香味依然诱人,而三人已困入牢笼,四方去路断绝! “哼!” 赖冕抬手一指,剑光呼啸。 “锵……” 光芒一闪,铁板非但无恙,反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随之强横的力道与震耳欲聋的巨响反噬而来,他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却又无处躲避。 “哎呦——” 詹坤惨叫了一声,后悔不迭道:“这回是阴沟翻船,惨喽!” 于野身形摇晃,也是不堪忍受的模样。 与此同时,闪烁的灯火“噗”的熄灭。 便听班凌的话语声传来—— “赖冕,你杀了于野,交出神器与化神丹,我保你成为一郡之主,不然气机断绝之时,我有一百种手段消遣你……” 詹坤又吓了一跳,道:“这铁板阵法隔绝天地,倘若再有杀阵袭来,你我终将耗尽修为而任由宰割……” 赖冕不敢再行尝试破阵,恨恨喘着粗气。 于野伸手挠头,神情窘迫。 正如所说,这回是阴沟翻船,着实大意了。而谁想一位贪图享乐的城主如此歹毒呢,何况他与赖冕相识多年,当面捅起刀子,竟然一点也不留情! “赖冕,念及旧情,我再等上一炷香的时辰,届时扶风轩将化为鼎炉,你三人难逃神骸俱灭的下场……” 赖冕好像已是大彻大悟,漠然道:“哼,什么交情,无非买卖而已!” 詹坤已是急得团团转,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忽然想起于野,又道:“于兄弟,不如召唤灵物尝试,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于野低头忖思,不置可否。 噬荆貂虽然能够吞噬灵气、法力,却咬不穿精铁铸造的铁墙。扶风轩仅有三丈大小,也容不下六翅金螈。指望灵物破禁而出,显然是此路不通。祭出星矢?赖冕已有前车之鉴,说不定又将弄巧成拙。 不过,倒是有个法子,或可冒险一试。 于野暗暗咬了咬牙,翻手抓住一把玉符。 “雷火符?快快住手!” 詹坤大吃一惊,忙道:“如此逼仄狭小之地,岂敢动用雷火符,只怕你我尚未脱困,便已被炸得粉身碎骨!” 于野却是不容置疑,吩咐道:“赖兄,翻天鼎!” “哦……?” 詹坤似有困惑,遂即挥袖一甩。 “砰——” 一声震响,三人面前多了一尊两丈高的铜鼎。 詹坤飞身跃起,于野紧随其后。 詹坤稍作迟疑,也跳入大鼎之中。 翻天鼎并未开启杀阵,躲藏三人绰绰有余。于野双手一挥,二十余枚雷火符砸了出去。赖冕急忙打出法诀,四周瞬间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 “轰——” 一声巨响炸开,霎时地动山摇,笼罩的金光“咯喇”崩溃,反噬的力道骤然袭来。鼎中的三人无处躲避,顿时冲撞一团而苦不堪言 与此刹那,天光乍泄。 竟是一块厚重的铁板飞了出去,随之传来阵阵的惊呼声。 于野与赖冕、詹坤怔怔相视,犹自摇头晃脑、眼光迷离,好像没有回过神来,却又不约而同带着满脸的杀气飞身而起…… 第四百零九章 冤有头 债有主 这日清晨。 扶风城的城主府戒备森严,并有修士把守街道、路口,闲杂人等远远躲避。 城主府的后院,更是杀机弥漫。十位元婴修士踏空而立,无不带着凝重的神色紧紧盯着下方的扶风轩。而曾经幽雅别致的亭台已被铁板封住,形同密封的铁匣,恰是禁制牢笼,困住了出渊的蛟龙。 池水一侧,站着一位老者,正是扶风城的城主班凌。他两眼放光,脸上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之色。 于野,来自海外的一位金丹修士。他与同伙洗劫了赖氏兄弟的扶余岛,接着逃往燕州本土,成为天机门弟子,抢得神器与魔修传承,之后便销声匿迹六十余年。而谁想他现身之时,竟是渡劫结婴,当场击败了杀天机门的四位长老,再一次惊动了九方十八郡。 便是这么一个强悍的人物,一个令各方束手无策的人物,一个让化神高人也奈何不得的人物,竟然被他班凌亲手囚禁在牢笼之中! 呵呵! 不过是略施小计罢了! 加持了阵法禁制的精铁牢笼,可谓坚不可摧! 如今抓到了鼎鼎大名的于野,只要得到他的神器与扶余岛的丹药,或许还有魔修的传承,便将他的尸骨交给各大仙门邀功,可谓一举两得而名利双收。 十余丈外的院门处,柳青默然伫立,彷如置身事外,却又秀眉微蹙、神色怅惘。 于野的死活,与她无关。 而她忘不了九幽谷之行,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与柳叶的心头多了一个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追逐蛟龙而去,感受那一剑破天、乘风万里的快意。而如今梦想不再,那头蛟龙也陷入牢笼…… “轰——” 突然一声巨响,扶风轩的一堵墙壁飞了出去。 那并非寻常的墙壁,而是精铁铸造的铁壁,足有万斤之重,并加持了重重禁制,竟横飞数丈,“扑通”砸入池塘,霎时响声大作、水花四溅。 与之瞬间,扶风轩冲出三道人影,却摇摇晃晃站在飞溅的水花之中,好像是重见天日而一时不知所措! “啊——” 班凌大惊失色,道:“各位联手布阵……” 光芒一闪,有人出现在三丈之外。于野? 班凌不敢大意,急忙飞遁而起。 而离地刹那,气机断绝,他去势一顿,周身已被禁制束缚而动弹不得。 于野飞扑而来,便要痛下杀手,忽然眼前飞过一尊铜鼎,班凌的身影已消失无踪,紧接着便听赖冕出声道:“冤有头,债有主!” “轰——” 与此同时,天地一暗,风声大作,千百道剑光带着烈焰、冰凌、兽影等等疯狂的杀机从四面八方急袭而至。 十位元婴修士联手发动了攻势! “于兄弟小心……” 詹坤尚未冲出重围,已从半空坠落。 抬眼所见,城主府与扶风轩,以及十位元婴修士的身影尽皆消失一空,只有无边的杀机笼罩四方而去路再次断绝! “哼!” 于野冷哼一声,抓出几枚雷火符砸了出去,顺势双手齐挥,一道紫色的闪电呼啸破空,两头六翅怪物咆哮而出。 “轰、轰、轰——” 雷声轰鸣不绝,紧接着千百剑芒与密集的攻势“喀嚓”炸开一道豁口,两头六翅金螈冲天而去,三道人影紧随其后。 转瞬之间,云天高阔。 却见十位元婴修士目瞪口呆,街道上挤满了观望的人群而一片混乱。 詹坤急声道:“走——” 却听两位同伴道—— “哪里走?” “各位,休走!” 詹坤直奔一位元婴修士扑去。 于野的身形一闪,凌空划过一串虚影,犹如蛟龙盘旋,沉声喝道:“禁——” 禁术所至,一道道人影僵在半空之中。 詹坤趁势催动飞剑,“砰”的当空砍翻一人。两头金螈盘旋返回,“喀哧”咬住猎物腾空而起。紧接着剑气呼啸、血肉迸溅、金光闪烁,一个又一个元神舍去肉身亡命而逃。 喘息之间,禁术余威殆尽。 四位幸存的元婴修士堪堪挣脱束缚,匆匆忙忙逃匿无踪。 赖冕掉头冲向城主府,但见修仙之人,只管催动剑光杀戮而去。詹坤不甘示弱,随后追杀,符箓出手,火光四起。 于野飞身落在一头金螈的背上,正是他的大妖,嘴里吞噬半截死尸,而死尸的主人已逃脱元神而去。二妖已将另外一位老者的尸身吞入肚子,却意犹未尽,扇动巨翅冲向城中,急于捕杀更多的猎物! 于野挥袖一甩,收起两头妖物。 城主府,已是墙倒屋塌、火光冲天。府中的弟子惊慌四散,詹坤与赖冕追杀不止。一位女子踏着剑光逃向城外,其孤单的身影仓惶无助。 于野凌空虚踏几步,直奔城外追赶而去…… 城外。 柳青踏剑疾行。 便于此时,一只虚幻的大手突如其来,“砰”地将她拍下半空。 “赖兄,冤有头,债有主!” 一道人影缓缓落下身形,熟悉的话语声又一次响起—— “柳姑娘!” 柳青张嘴吐出一口瘀血,慢慢爬起身来。 几丈外,站着一位男子,他年轻的相貌,非凡的气势,与当年一模一样。他的两位同伴没有停留,径自飞向远方。 “于……” 柳青稍稍恍惚,欲言又止。 “我乃于野!” 于野自报家门。 柳青脸色苍白,道:“你要杀我……” 于野摇了摇头。 而柳青仿佛已是在劫难逃,绝望道:“班凌在他府中设下陷阱,暗中召集六郡城主与家族的元婴高人前来相助,我事先并不知情,也不敢加害于前辈……” “不必惊慌!” “我怕……” “你怕我……?” “嗯,我与柳叶、奎昕,皆怕你……” 看着惊慌失措的柳青,于野难以置信道:“莫非我是妖物,竟这般吓人!”他背起双手,又道:“我并无伤你之意,一时好奇而已,你一家族小姐,怎会委身于班凌那个老儿呢?” 柳青获悉于野的来意,渐渐平静下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之色,自嘲道:“家族没有千金小姐,只有修仙之人。倘若修为止步不前,最终还不是化作一堆枯骨。班凌虽然贪财好色,却帮我修至金丹,我的寿元已徒增三百年,倒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哦!” 于野点了点头,迟疑道:“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多言。而你的金丹境界……与我所知不同……” “呵呵!” 柳青忽然惨笑了一声,道:“班凌贪我容貌,谎称赐我仙缘,实则以双修邪术,强行逼我结丹。如今我空有修为,而今生的境界已止步于此!” “这……” 于野对于修炼中的歪门邪道所知甚少,禁不住微微瞠目,道:“这个……多活三百年也不错啊!” “呵呵,没有了锦衣玉食与栖身之地,又愧对族人而无颜返乡,余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柳青话语心酸,笑声苍凉。 于野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如何相助,只得后退了几步,道:“有缘相识一场,柳姑娘保重!” 言罢,他转身御风而起。 “有缘……相识……” 柳青怔怔自语。 她没想到于野竟然记得曾经的交往,也未料到对方如此宽厚随和。而今日一别,错过的缘分从此烟消云散。她禁不住抬头仰望,急声道:“班凌虽然不堪,却素有野心,他联手各方经营多年,十八郡的家族已有比肩仙门之势,您此去……保重!” 于野回头一瞥,摆了摆手,身形微微闪烁,化作一缕风影倏然远去。 柳青的腮边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意,而两滴泪珠已滑落脸颊、跌入尘埃…… …… 山谷荒僻,人迹罕至。 而如此僻静的所在,竟不断响起愤怒的叱骂声。 “班凌,枉我念及旧情,登门拜访,你竟敢设计害我,眼下又如何?你声称有一百种手段摆布我,我便将你抽魂炼魄八百年……” 山谷的一片碎石堆里,躺着一具老者的尸骸,看服饰、相貌,正是班凌的肉身。 不远处的树荫下,赖冕的手中抓着一个禁制束缚的金色小人,乃是班凌的元神。他一边冲着小人叱骂,一边来回踱步而恨意难消的样子。 詹坤坐在几丈之外,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相识多年,赖冕从来都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难得见他如此的失态,可想他是怎样的愤怒! “精铁牢笼,六合阵法,十位元婴,又奈我何?” 赖冕将班凌的元神举在眼前,咬牙切齿道:“你召集的帮手已折损大半,你的徒子徒孙被我斩杀殆尽,你的城主府不复存在……” 班凌的元神也是老者模样,他盯着赖冕唾沫四溅的嘴巴,唯恐被对方一口吞了,吓得五官扭曲道:“赖兄,饶我一回……” 赖冕不予理睬,转而面向地上的尸骸,恶狠狠道:“那便是你坐拥一郡、享尽极乐的肉身,即将为鸟首分食……” 便于此时,一道人影飘然而落。 是于野随后赶来,他抬手弹出一缕火光,地上的尸骸瞬间化为灰烬。 赖冕顿时瞪起双眼,道:“你该将他碎尸万段,这般倒是便宜了他!” “你有八百年消遣他,来日方长!” 于野淡淡一笑,走到一旁坐下。 他与詹坤点了点头,又看向赖冕手中的元神,提醒道:“这老儿坏着呢,他勾结各郡高手,或许所图甚大,且详细问来!” 第四百一十章 怕什么来什么 树荫下。 三人相对而坐,神情举止各异。 赖冕正在全神贯注地忙碌着,他拿出一个玉瓶封入班凌的元神,又打出重重禁制,手法颇为娴熟。 詹坤看得目瞪口呆。 于野已见怪不怪,却还是摇了摇头。 赖冕有个嗜好,便是搜集元神。也许是他从前的习惯使然,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而班凌为了活命,倒是有问必答。 据他所说,各郡虽然依附仙门,却早有不满。十八郡的城主加上家族中的元婴修士,势力之强已比肩六大仙门,只是没有化神修士,并被分而治之,多年来一直忍气吞声。于是班凌结交赖冕,便是寻求化神丹。而化神丹的炼制极为艰难,即使擅长丹道的赖泰独辟蹊径,也要炼化元婴入药方能成丹,故而各方一直在等待机缘。谁想一群海外修士杀了赖泰,又抢了扶余岛的丹药,使得班凌愿望落空,他便帮着赖冕寻找于野的下落。 转眼过去多年,状况有所变化,于野不仅成为天机门弟子,而且持有丢失的神器,并且遭到天机门在内的各方追杀。而于野失踪了六十年之后,渡劫结婴,击败四位长老,赖冕拼死护法等等传闻更是天下皆知。 班凌敏锐地察觉到了转机,遂在城主府构设陷阱,又听说于野擅长遁术,便以精铁铸造囚笼,并加持了阵法禁制,力求万无一失,之后坐等猎物上门。 而他并未想着独吞神器,反而想要成全各大仙门。只要几位化神高人开启幽冥离开燕州,他将联手各郡称霸燕州,也许这才是他勃勃野心所在。 果不其然,赖冕带着于野登门拜访。 班凌狂喜之下,倒是不动声色,只管盛情款待,却暗中召集相邻各郡的元婴同道前来相助。谁想结果作茧自缚,不仅害了六位好友,他也被翻天鼎活捉,即使元神也未能逃脱。 如上,便是班凌的交代。 而横穿扶风郡往北,一路并无凶险,只要穿越边界略加小心,便能进入云夏郡境内。 “赶路吧!” 赖冕收起玉瓶。 詹坤与于野也站起身来。 接着赶路,便是横穿扶风,前往云夏境内的飞云峰。 而动身之际,詹坤忽然问道:“赖兄,赖泰真的炼制出了化神丹?” “岂能有假?” “于兄弟,那枚化神丹……” “啊……赖泰与邪罗子同归于尽之后,詹兄是否留意他遗物的下落?” “铁杉捡取了一枚戒子,未曾留意其他……” “走啦——” 于野身形一闪,人已到了半空之中。 詹坤与赖冕换了一个狐疑的眼光,相继飞身而起…… …… 数日后。 又一个夜晚降临。 三人在山谷中歇息。 已临近云夏郡地界,再有一日的路程,便可抵达飞云峰,故而要养精蓄锐以防不测。 于野背倚着一株老树而坐,双目微阖、无声无息,彷如融入黑暗之中。而他体内的气机却在循环不休,起伏的心绪也是久久难以平静。 之前途经于天师的天巧门,他并未登门拜访。不管怎样,他如今已是名声在外。他不愿连累那位好友! 人这辈子难得三两好友,是缘分,也是福分。而仙途本寂寞,谁又不是孑然独行呢。但有相逢且尽欢,回首已是天涯远。 而返回飞云峰之后,又能否躲起来远离是非恩怨? 目前看来,难! 本以为只有几大仙门在对付他于野,没想到各郡的城主与各地的家族也一直不消停。倘若十八郡的元婴修士加起来,足有数十之多。再有大小仙门的元婴长老与六大化神高人,他于野所面对的不仅是众多强敌,而是一道没有任何胜算的必死之劫! 而各方觊觎的便是神器,交出去? 又凭什么? 星矢,星海,紫星,均为他性命换来。尤其星矢,几经辗转回到他的手上,并倾注心血炼为法宝,彼此早已融为一体。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星矢便将陪他一生一世。 神器却有十二件,另有九块星石,据说乃是开启幽冥的关键之物。而神机子关闭了通往域外的唯一途径,遭致灭门之灾,神器也遭到各方的抢夺。他于野得到星矢与星海、紫星,天机门得到六块星石,余下的三块星石应该为几家仙门所获。想要再次开启幽冥之门,唯有凑齐十二件神器。 他于野倒是想去域外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幽冥仙域。而凑齐十二件神器谈何容易,何况他又多了一个魔修传人的身份,莫说燕州仙道与他水火不容,赤亥叔侄俩也是与他势不两立! 还是那句话,且顾当下…… 天色微明。 淡淡的晨雾之中,三道人影穿过崇山峻岭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抵达云夏地界,继续避开城镇往南而行,一路之上依然畅通无阻。 傍晚时分,群山之间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山峰,飞云峰。 “到家了!” 詹坤很是振奋,带头往前飞去。 于野也是松了口气,与身后的赖冕点头致意。 岐山结婴之后,未及参悟境界,体会一番修为提升所带来的不同,便匆匆忙忙起程远行。如今有了栖身之地,便可安心闭关,研修法术神通,参悟魔修的传承。 而赖冕的大仇得报,再次恢复常态,一张黑脸阴沉似水,心思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渡劫的时候,多亏他挺身相救,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只要他不再追问归元子的下落,便由他跟随左右。 而六十余年过去,那个老滑头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红衣前辈也不再现身…… “咦?” 便听詹坤惊咦一声,他已飞到山下,径自穿过山门而去。 山门竟然无人把守,护山大阵已不复存在。散开神识看去,整座山峰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于野在山脚稍作盘旋,直奔飞云峰的主峰。转瞬之间,主峰的山崖、楼阁就在眼前,他急忙收住去势,赖冕则是飞向半空凝神戒备。 却见楼阁坍塌,碎石遍地,还有烈焰焚烧与飞剑劈砍痕迹,俨然便是灾难之后的景象。而山上山下见不到一个弟子,铁杉、荀原、令狐北更是无影无踪。 “呵呵!” 詹坤落在废墟前,挥袖卷起一块木匾,上门的飞云二字清晰可辨。他苦笑了一声,道:“怕什么来什么,天绝子还是未能放过飞云峰啊!”他扔了木匾,拍了拍手,带着酸楚的口吻又道:“你我总算有了一处栖身之地,却毁于一旦。三位兄长与数百弟子,想必已尽遭毒手!” 于野背着双手,默默踏空而立。看着飞云阁的废墟,他的脸色阵阵发冷。 当年鄂安将赖冕骗到飞云峰,意味着铁杉等人早已在天机门的监视之下。鄂安在岐山落败身亡,天机门必然迁怒于飞云峰,于是铁杉、荀原、令狐北遭遇覆顶之灾,曾经的飞云门也就此灰飞烟灭。 这也是为何匆匆赶回飞云峰,便是有此担心。 便如詹坤所说,怕什么、来什么。 他于野难辞其咎! 而天机门,更是罪该万死! 哼,天绝子,你是化神高人,我当敬而远之,却并非怕你! 于野禁不住胸口起伏,两眼闪过一抹寒光。便在他怒火难抑之时,忽又神色一动,闪身飞遁而去。 詹坤与赖冕不明究竟,急忙随后追赶。 飞云峰往南三百里,山势陡峭、丛林茂盛。 一道风影倏然而至,随着光芒一闪,于野已轻飘飘地落在林间的一块大石之上 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位老者,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拱手出声道:“呵呵,于师弟,当年落雷谷一别六十余年,为兄我甚是挂念啊,谁想岐山你又是惊鸿一现,我只得在此等候!” 文桂? 他已在此等候多日。 于野微微皱眉,一时弄不文桂的来意。 与之瞬间,詹坤与赖冕匆匆而至,却左右散开,严阵以待。 “哎呦——” 文桂尚自得意,诧异道:“老友重逢,何故这般……” 于野依然沉默不语,却面带杀气。 詹坤与赖冕也是守在十丈之外,随时都将翻脸动手的阵势。 文桂察觉不妙,急忙道明来意:“三位在岐山不告而别,我牵挂不下,便多方打听,意外获悉于师弟同伙的下落,随后来到飞云峰。谁想天机门先到一步,已灭了飞云门。我怕三位老友遇险啊,又恐有人监视,便躲在远处,哦……” 他说到此处,伸手示意道:“果然有天机门弟子潜伏,为我抓获,囚禁在此,交由三位发落!” 山脚下有个洞口,笼罩着禁制。 文桂挥袖一甩,禁制大开,从中滚出一位中年男子,怒道:“我乃天巧门弟子,路过此地,却无端受辱,岂有此理……” “呵呵!” 文桂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路过飞云峰,为何躲藏多日,又鬼鬼祟祟?竟敢满嘴的谎言,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正要动手,忽听詹坤与于野出声阻拦—— “且慢!” “于兄……” 中年男子为禁制束缚,趴在地上挣扎不得,艰难抬起头来,又惊又喜道:“詹前辈、于兄弟……”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结盟 于天师,坐在石头上。 他虽然面带喜色,却衣衫破碎,鼻青脸肿,模样可怜。他在叙说着来由,讲述着他所遭受的屈辱。 数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天巧门当他的金丹长老,不仅炼器、丹道之术娴熟,修为也提升至金丹六层。而他并未忘记关注仙门的动向,有关于野的传说也是耳闻能详。当他听说于野现身岐山,已渡劫结婴,并击败了天机门长老,自然是欢喜不已。谁料飞云峰遭遇灭门之劫的风声传来,他惦记着铁杉等人的安危,便亲临实地打探虚实。飞云峰果然空无一人,他当时的惊恐可想而知,又怕于野贸然归来遇险,故而接连多日徘徊不去。而事有凑巧,躲在远处的文桂发现了他的踪迹,将他当成天机门的潜伏弟子,于是将他生擒活捉、严加拷问。他虽然胆小怕事,却也不肯就范,文桂一怒之下封住了他的修为,然后丢入山洞一关了事。 所谓有所失,便有所得。他虽然吃了苦头,却也迎来惊喜,竟意外见到于野与詹坤。 不过,那位欺负他的元婴前辈竟是于兄弟的老友。看来报仇无望,他只能自认倒霉! “于兄弟,你与詹前辈无事便好。奈何铁杉、荀原、令狐北生死不明,依然叫人放心不下啊!” 于天师道出了他的担忧。 于野与詹坤站在一旁,各自出声道—— “我来寻找铁杉等人的下落,无论是生是死,总会有个交代!” “天师,此事交给我兄弟俩便可,你安心返回天巧峰,切莫再出意外!” “嗯……” 有了两位好友的承诺,于天师略感宽慰。 飞云峰,已成了是非之地,他留下来于事无补,反而成为累赘。 他站起身来,便要辞行,又道:“那位前辈……” 于野看着他两手十指空空,顿时明白了原委。 “文兄——” 文桂躲在十余丈外,一个人在闭目养神。赖冕则是独自守在山顶之上,留意着远处的动静。 “何事?” “我兄长的随身之物呢?” “哦……” 文桂依旧闭着眼,抬手抛出一个纳物戒子。 于天师接过戒子,尚未拱手致谢,再次脸色发苦,迟疑不语。 “于兄,有何不妥?” “戒子禁制已毁,物品少了大半……” 于天师的戒子已被抹去禁制,收纳的物品也缺失不全。 “文兄?” 于野皱起眉头。 文桂终于睁开双眼,恼怒道:“我已原物奉还,还想怎样?他若声称有百万灵石,是不是也要我如数赔偿?” “前辈……” 于天师不敢辩解。 连日遭受的折磨,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文桂!” 于野猛然转身,道:“你欺辱我家兄长,我尚未找你算账,你竟敢得寸进尺,这是逼我翻脸不成?” “哎呦,方才不过说笑而已,岂能伤了和气呢!” 文桂急忙跳起身来,再次抬手抛出两个戒子。 于天师接过戒子,查看无误,他将其中一个戒子递给于野,示意道:“近些年我炼器之术略有长进,又炼制了一批雷火符!” 他六十年前炼制的雷火符便已威力惊人,如今必然更胜一筹。 “于兄,文桂欺负你时,何不祭出雷火符还以颜色?” “只怪我一时心软,之后再无还手之机!” “嗯,途中多加小心!” 于天师不喜拼杀、争斗,又生性谨慎,处处与人为善,倒也不必强他所难。于野收取了戒子,略加安抚,詹坤也交代几句,然后双方举手道别。 转眼之间,山谷中仅剩下三人。 于天师留下了六十枚雷火符,于野拿出十枚送给詹坤,也算是见者有份,詹坤喜出望外。而兄弟俩正想着召唤赖冕离开此地,却有人出声阻拦—— “两位师弟,稍安勿躁!” 文桂走了过来,煞有其事道:“你我商量一下行程,再动身不迟!” “呵呵!” 詹坤笑了笑,道:“文兄,不必多此一举,即日分道扬镳,你我两不相干。” “咦,怎会不相干呢?” 文桂大惊小怪道:“我万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了于师弟……” 于野没有吭声,眉梢微微斜挑。 与此瞬间,一道人影出现在数丈之外,竟然是赖冕,两眼漠然,一张黑脸吓人。 “慢着、慢着!” 文桂连连摆手。 这是合围的阵势,显然冲他而来。 他再也不敢啰嗦,翻手拿出一物,道:“我此番前来,不仅赤诚满怀,还有天大的心意奉上——” 他双手捧着一块石头,巴掌大小,通体紫色,晶光闪烁。 詹坤愕然道:“这是……” 文桂却看向于野,期待道:“于师弟,你该认得此物,不妨说出来,让赖兄与詹师弟长长见识!” 于野盯着他手中的石头,也是微微讶然,道:“星石!” “哈哈!” 文桂大笑一声,又神秘兮兮道:“此物正是星石,十二神器之一。其共有九块,天机门独占其六,余下三块分别为天梁门、天同门与天相门所持有。而我今日便将本门珍藏的星石献给于师弟,以表我天梁门上下的赤诚之情!” 于野更是诧异不已。 果然是星石,与紫星相仿,只是外形小了一圈,而色泽、气机一般无二。 而各方为了争夺神器,拼得死去活来。文桂却将天梁门的星石拱手相送,他与他的师兄孟霸想干什么? “于师弟,请收下这份心意!” 文桂收起笑容,带着郑重的神情举起星石。 于野却后退两步,果断摇了摇头。 “你……” 文桂瞪起双眼。 詹坤与赖冕也是微微一怔,想不出拒绝神器的缘由。 “此乃神器,求之不得,你却弃如敝履……” 文桂难以置信道,又眼珠一转,道:“既然如此,何不将你的神器送我……不……”他察觉失言,急忙改口道:“于师弟呀,你怎样才肯收下星石呢?” “我为何收下你的星石?” 于野不答反问。 “难道你不想开启幽冥,前往仙域?” 文桂的星石竟然送不出去,着实让他意想不到,忙道:“我师兄并无他意,也不愿与你为敌,只想献出星石,助你开启幽冥。他唯一的请求,便是与你结伴前往仙域!” “凑不齐九块星石,如何开启幽冥?” “由我师兄出面劝说,只要各家齐心协力,凑齐星石并非难事……” “哼,齐心协力置我于死地吧?” “哎呀,所言差矣!我此番特来转告,我天梁门有意与你联手。你如今势单力弱,急缺强援啊。倘若你答应两家结盟,我即刻回山禀报师兄,如何?” “哦……” 文桂终于道明了来意,便是献出星石,借于野之手凑齐神器,最终开启幽冥之门。而他师兄孟霸为了前往幽冥仙域,愿与于野联手对付各家仙门。所谓的两家结盟,也算是各取所需。 于野看向詹坤与赖冕。 两位同伴忖思片刻,各自点了点头。 而于野依然没有答应接纳文桂的诚意,忽然问道:“你是否知晓我几位好友的下落?” “我到来之前,飞云峰已毁,听说是天机门所为,其他一概不知!” 文桂依旧是满脸真诚,道:“料也无妨,我差遣弟子打听此事……”而话音未落,手上已空无一物,他顿时露出笑容,乐道:“呵呵,于师弟这是答应结盟了?” 于野挥袖卷取星石在手,一边凝神端详,一边问道:“天梁门愿否帮我对付天绝子,联手灭了魔门呢?” “啊……” 文桂惊讶一声。 又要对付化神高人,又要抄家灭门,这是结盟,还是惹祸? 他稍作迟疑,硬着头皮道:“这个……既是结盟,理当同进退、共患难,而兹事体大,容我禀报师兄再行答复!” “嗯,静候佳音!” “告辞!” 文桂倒不含糊,拱了拱手,身形一闪,已飞遁远去。 于野收起星石,道:“你我也该走了!” “不在此地等候文桂?” “等他作甚?” “去往何处?” “天柱山!” 两位同伴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 天机门刚刚灭了飞云峰,便寻上门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于野却话语坚定,道:“唯有前往天柱山,方能知晓飞云峰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唯有遇见天机门弟子,方能查明铁杉、荀原、令狐北的下落!” 詹坤依然神色迟疑,道:“话虽如此,而我与赖兄随你名气大涨,莫说是天柱山,只怕四道门户也难以接近!” 赖冕点了点头,附和道:“此举不妥,当三思而行!” “我自有计较!” 于野伸手在脸上一抹,已变成一位相貌陌生的中年汉子,身上呈现出金丹九层的修为。他又微微一笑,道:“我独自前往天柱山,两位兄长随后接应!” 言罢,人已飞身冲出了山谷。 詹坤禁不住松了口气,道:“我倒是忘了他的易容术,凭借他如今的修为,与他的精明手段,天绝子休想看出他的破绽!” “哼!” 赖冕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只怕他精明过头,要吃大亏!” “赖兄何出此言?” “赖某的今日,便是他前车之鉴!” 丢下句感慨之言,赖冕拂袖一甩御风而起。 詹坤随后追赶,好奇道:“赖兄,说说你的前车之鉴……” 第四百一十二章 重返天柱 临淮镇。 一个数十户人家的小镇子。 往北百里,便是天柱山一道门户所在,临沃。另外三道门户,则是宜梁、广牧与蒲泽。 这日的午后时分,小镇来了一位中年男子,胡须稀疏,相貌寻常,散修的装扮。 镇子有家酒肆,把守临沃的仙门弟子常来此处饮酒消遣。 酒肆门前,恰好有两位弟子在饮酒。 已是八月,秋高气爽。晒着暖阳,饮着老酒,再来一盆肉汤,最为惬意不过。 中年男子奔着酒肆走去。 酒肆门外仅有一张桌子,屋内摆放着桌凳、锅灶、酒坛等物很是杂乱,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在忙碌。 中年男子要了一坛酒,站在门前举酒畅饮。眨眼之间,一坛酒见底。他吐着酒气放下酒坛,摸出一把灵石扔在桌上,然后转身便走,不忘招呼道:“掌柜的结账——” “咦?” 尚在吃喝的两位仙门弟子惊讶一声。 一坛酒而已,竟拿出十几块灵石结账,天机门的长老也没有这般大方。 “道友,请留步!” 两人换了一个眼神,起身追赶。 中年男子已停下脚步。 “有何指教?” “道友,这是去往何处呀?” 两位仙门弟子也是中年模样,金丹五六层的修为,皆举止干练、神色精明。 “前往天柱山,拜访天绝子前辈!” 中年男子拱手作答,又左右张望,很是谨慎的模样。 “哦?” “呵呵!” 两位弟子走了过来,一个神色狐疑,一个面露讥笑。 “我二人便是临沃的弟子!” “不管何方客人前往天柱山,都要自报家门,道明原委,再由我等甄别之后酌情放行!” “哎呀,果然是天机门的道友,奈何此事重大……”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纠结道:“我还是前往天柱山,当面拜见天绝子前辈为好!” “哼,不说清楚,你休想靠近临沃半步!” “此人绝非善类,召集同门师兄……” 一位仙门弟子脸色转冷,另外一人则是摸出玉简便要传信召集人手。 “罢了、罢了!”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传音道:“我乃家族散修,在外游历多年,前日抓获一人,他声称知晓于野的下落,我唯恐走漏风声,便将他囚禁起来,请天绝子前辈亲自发落!” “一派胡言!” “寻常之辈怎会知晓于野的下落,你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两位仙门弟子不肯相信中年男子所说。 中年男子有些恼怒,拂袖一甩,道:“我所抓之人,便在数里之外,既然两位不肯信我,天柱山不去也罢!” 他转身要走。 两位仙门弟子稍作迟疑,道—— “人在何处?” “眼见为实!” “哼,随我来——” 中年男子直奔镇外走去。 里远处,是片茂密的林子。林子之间,有一条数丈深的河沟。 两位仙门弟子跟着走到沟边,伸头探望。沟底果然趴着一人,周身束缚着禁制,却如死了般的毫无动静。 既然来了,且看个究竟。 两位仙门弟子倒也谨慎,站在沟边伸手虚抓,便要将沟底之人抓上来,却忽然身形一僵,双双一头栽了下去。 沟底之人翻身而起,一手抓住一人的脑袋,遂即五指用力,两个仙门弟子顿时昏死不醒。 中年男子打出禁制封住四周,以免泄露行踪。 林间又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赞道:“于兄弟出手,断无落空的道理!” “侥幸!” 于兄弟,便是于野。他的两位同伴,赖冕与詹坤。 三人离开飞云峰之后,来到了临淮镇。再往前去,乃是天柱山地界。赖冕提议,抓两个天机门弟子打听消息,若是弄清楚铁杉等人的下落,便也不用冒险前往天柱山。于野认为此计可行,便由赖冕与詹坤设伏,他去寻找猎物,结果骗来两位天机门弟子。 于野与詹坤跳下河沟。 河沟深达两三丈,足以遮掩行踪。 “啪——” 一声脆响,脑浆迸裂,赖冕所抓的一位仙门弟子,竟被抓碎了脑壳,随之一道金光飞出肉身,再次被他伸手一把捏碎。而他依然盘膝坐着,右手抓着一人,双目微闭,像是在凝神思索。片刻之后,他再次如法炮制,身旁又多了一具死尸。 于野站在一旁,微微瞠目。 詹坤好像已司空见惯,悄声分说道:“赖兄的搜魂术极为霸道,但凡为他搜魂者,不死也成了废物!” 搜魂术,并非高明的神通,《幽冥宝鉴》与《阴阳术》中,便有搜魂的法门,而于野从未尝试。此法不仅霸道,而且极为阴损。 “呼——” 赖冕缓了口气,睁开双眼。 看来搜魂术颇为消耗心神。 他定了定神,道:“这两位弟子值守临沃,已多年未曾外出,虽然熟知你于野的传闻,却并不知晓飞云峰灭门一事。” 于野默然片刻,道:“还是由我走一趟天柱山吧!” 詹坤点了点头,无奈道:“于兄弟擅长易容术,又曾为天机门弟子,此去或也无妨,却要合计一番。” 三人烧了死尸,离开河沟,消失在林子深处…… …… 半个时辰之后,另外一处山林间走出一人。 是位中年男子,相貌略有变化,换了一身仙门服饰,腰间系着令牌,金丹六层的修为。 郑复? 于野看着腰间的令牌,默记着郑复的生平与性情喜好。 郑复乃是一位值守临沃的天机门弟子,赖冕将其杀了之后,又将搜魂所知悉数相告,以免他这位冒名顶替者露出破绽。 即便如此,于野也未敢强闯临沃门户,而是远远避开,然后一路飞遁而去。 嗯,结婴之后,神识可达五百里之远,诸般法术神通也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水涨船高。 七杀剑诀,第三式大成;剑气化阵,已渐渐摸出门道;纵目神瞳的威力初显,倘若加持天禁术的惑字诀,足以对付任何一位元婴修士。化身术、天龙盾、易容术、藏龙术等等法门也相应有所提升;神龙遁法更是快如风影而一遁三百里。 临沃门户,已被甩在身后,再去两三百里,便是天柱山。远近未见异常,于野踏剑而起。 天近傍晚时分,前方雄峰耸立、气象非凡。 于野收起剑光,往下落去。 天柱山有两道山门,一前一后。他避开了前山,选择了后山的山门。据他所知,此处乃是低阶弟子进出之地,戒备略显宽松。 果不其然,把守山门的弟子查看了他的令牌便挥手放行。 穿过了山门,便是后山,峰高林密,天光渐渐昏暗下来。 于野走到一处石亭中,左右张望。虽然曾为天机门弟子,却从未来过后山,如今两眼陌生,不知该往何处去。 找人询问一二? 未见其他弟子打此经过。 于野在亭中逗留片刻,循着石径信步往前。 百余丈过后,忽有一道人影迎面走来。是个年轻男子,炼气九层的修为。 “站住!” “前辈,有何吩咐?” “这个……去吧!” 年轻弟子满脸困惑的告辞离去。 于野耸耸肩头,继续寻觅而行。 仙门中人竟然不知仙门路径,未免有些荒唐。倘若问路,必然露出破绽。 走过一段石径,又是一片林子。 天黑了,夜色降临。 四周山壁峭立,脚下依然难辨去向。 施展遁法,穿山而去? 于野尚在迟疑,之前遇见的炼气弟子又健步如飞般的原路返回。 “前辈!” 于野微微颔首,便要让出去路。 炼气弟子却停了下来,好奇道:“前辈莫非是去千机峰?” “嗯……” 于野敷衍一声,又不禁心头一动。 他冲着炼气弟子上下打量,问道:“小辈,你如何知晓?” “这条山道通往千机峰,往日里少有人走,弟子斗胆猜测一二,果然不出所料!” 炼气弟子二十多岁的样子,能言善道,整个人透着机灵。 于野略作沉吟,道:“哦,我在外多年,已许久未曾踏足后山,你能否带路呢?” “弟子荣幸之至也!” 炼气弟子答应一声,带头往前走去。 于野随后而行,手中多了两枚图简。 一枚图简来自蕲州南屿城金蟾矶的洞穴,乃是海外修士的遗物,上面绘制着山水图形,标注着九重山、千机峰与天机门、百草堂的字样。多年来早已忘记此物,而炼气弟子的一句“千机峰”顿时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另外一枚图简,便是如今的天柱山舆图,而其中并未标注九重山、千机峰,或百草堂,是疏忽所致,还是刻意隐藏着什么? “前辈在外多年,是否在忙着追杀于野?” 炼气弟子一边带路,一边嘴巴不停。 “你也知道于野?” “那人乃是我天机门逆徒,早已天下尽知!” “你是否知晓飞云峰?” “飞云峰?未曾听说!” “又是否知晓九重山?” “前辈在考教弟子呢,九重山乃是后山的一处山名,千机峰便在九重山之上。” “百草堂?” “晚辈便是百草堂弟子,专职看守千机峰。” “为何擅离职守?” “千机峰已空置多年,无需看守呀?前辈,您……” “带路!” 第四百一十三章 冥冥之意 夜色下。 两道人影在山间穿行。 带路之人,叫卞辛,百草堂弟子,据说是专职看守天机峰。 随后而行者,乃是乔装易容的于野。他自称郑复,来自临沃。而他为何要去千机峰,纯属意外巧合。 当年在蕲州南屿城的金蟾矶,曾经找到两具海外修士的遗骸与几件遗物。遗物中有枚图简,标注着几个地名,便是千机峰与九重山、百草堂。之后四处奔波,渐渐忘记此事。哪怕是成为天机门弟子,并且来到天柱山,也未曾留意千机峰与百草堂的存在,那枚图简便也被他彻底忘得干干净净。 此次重返天柱山,看似冒险之举,他却不以为然。曾为天机门弟子,又有狐面百变的易容术,他相信能够来去自如。谁想他并不熟悉后山的路径,乱走乱撞之时,遇到一位炼气弟子,意外听到千机峰这个地名。当时他念头一闪,即刻想起了身上的图简,于是吩咐对方带路,趁机询问相关的讯息。 从卞辛口中得知,千机峰乃是一处囚禁之地,用来关押触犯门规的弟子,倒是与玄黄山的摩崖洞相仿。所不同的是半山腰有个百草堂,应为种植灵药,或炼丹的所在,却又担负着看守天机峰的职责。 “据说这层叠的大山,便是九重山之名的由来,却位于后山,知者甚少……” 循着山径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抵达一处山岗之上。左右看去,群山错落,险峰叠嶂,仿佛千重万重而气势非凡。就此往前,一道孤峰耸立,应该便是卞辛所说的千机峰。回望来路,后山的山门已远在十余里之外。 “郑前辈,那便是千机峰的百草堂,想必我师父等待焦急,又要发火了!” “你师父……哦,快快带路!” 又冒出来一个师父,于野不便多问,催促卞辛带路,却暗暗狐疑不已。 再去里,抵达孤峰脚下,循着盘山石梯而上,两三百丈处的半山腰出现一片山崖,有古树掩映,还有篱笆环绕的院子与药圃。院子的左手旁,乃是一条上山的石梯,却被大石封堵,并笼罩着层层禁制。就此抬头仰望,一截百丈山峰直插天穹。 于野跟着卞辛踏入院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小院与药圃以及山崖连为一体,种满了奇花异草。院子的尽头,是个洞口,刻着百草堂三个字。 “师父,弟子回来了!” “下山去拿几坛酒而已,竟耗去大半个时辰,哼!” “恰逢客人来访,故而有所耽搁!” 卞辛走入山洞,翻手拿出十余坛酒,笑着分说道:“我托外门师兄买的酒,足够您老人家享用一段时日,这位便是来访的客人,驻守临沃门户的郑前辈……” 山洞内倒也宽敞,有明珠照亮,摆满了坛坛罐罐,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当间的褥子上,坐着一位老者,须发斑白,满脸皱纹,却两眼空洞。 瞎子? 老者双眼虽瞎,修为尚在,竟是一位金丹三层的高手。他瞪着空洞的双眼冲着客人稍稍打量,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带着嘶哑的嗓音道:“拿来吧!” 于野站在山洞内,看着怪异的老者与年轻的弟子,念头一阵急转,依然弄不清原委,他无奈道:“道友所需何物,不妨明说!” “卞辛?” 老者的脸色一沉。 卞辛回头看向于野,意外道:“我师父曾为天玑堂炼丹高人,常有仙门同道慕名而来,以天材地宝换取丹药,我误以为……” 明白了! 卞辛托人买酒,下山取酒之时,见于野在后山徘徊,以为他是拜访师父的客人。于野则是将错就错,一路跟了过来,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焉敢欺我师徒,滚出去——” 老者已是勃然大怒,张口吐出一道剑光。 卞辛吓得转身便跑。 “困——” 于野叱呵一声,双袖挥舞。 老者的剑光出口刹那,连人带剑僵在原地。 卞辛尚未逃出洞口,离地倒卷而回,瞬间被一只手掌抓住脑袋,当场昏死了过去。 “放开卞辛……” 禁制余威殆尽,又是重重禁制封住整个洞穴。老者嘶吼了一声,飞剑坠地。他再次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瞪着空洞的双眼,难以置信道:“元婴前辈……你是何人……” 于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抓住卞辛的脑袋,似乎有些无奈,道:“我不愿伤人,奈何你师徒找死!” “你杀我便是,放了卞辛!” 老者知道遇上元婴前辈,已放弃挣扎,却又焦急万分,道:“裘某仅有这么一位弟子,他尚且年轻,不该死啊,裘某宁愿以命换命,恳求前辈放他一条活路!” “如实回我几句话!” “你答应放了卞辛!” “哼!” 于野抓着的卞辛与他身高相仿,四肢拖在地上,兀自昏死不醒,被他猛然拎起来。 老者忙道:“且慢,有话请问——” “天机门为何灭了飞云峰?” “这……” “不说也罢!” “裘某形同废人,常年孤守天机峰,对于仙门事务一无所知啊!” “既为废人,如何看守天机峰?” “天机峰荒弃多年,所谓看守,无非借口,实则禁足。” “禁足?” “裘某禁足天机峰,不得擅自下山,只得在百草堂种植灵药打发时光,幸有卞辛陪伴,不然又如何挨过两三百年……” “你犯了何等过错,遭致如此惩戒?” “唉,不提也罢!” 似乎往事不堪回首,老者摇头叹息。 “如实道来——” 于野继续逼问,手上作势用力。 昏暗的珠光下,老者瞪着空洞的双眼,神情有些狰狞,嘶哑出声道:“当年我放走了师兄,触犯门规戒条,最终被毁去双目,禁足千机峰。” “你师兄又犯了何罪?” “我师兄抢走了神器!” “神器?令师兄姓字名谁?” “裘道,天奇堂弟子,与我同族,自幼交好,情同手足。” “你如何称呼?” “裘和!” “啊……” 于野惊讶一声。 裘和,曾经猜测为裘伯的名讳。而眼前这位老者,难道才是裘和本人? 老者察觉异常,忙道:“前辈,你究竟是谁?” “不必多问,稍后便知。” 于野没有表明身份,继续说道:“令师兄裘道为何抢走神器,又为何囚禁在此,之后又逃往何方,请你与我如实道来!” “哼,你不妨杀了卞辛,没有我这个师父,他也休想在天机门立足!” 裘和忽然不再求饶,而是宁死不屈的样子。 于野稍作迟疑,抬手将卞辛扔在地上。对方被他封禁了修为,没有十几个时辰醒不过来。他又打出禁制封住了洞口,这才说道:“我乃于野,来自偏远的海外,曾经得到一位裘姓长者的庇护,侥幸踏上仙途,并且成为了天机门弟子。因我持有裘伯留下的神器,遭到天机门的追杀。几位好友也受我连累,至今生死不明,为此我重返天柱山,不想遇到了裘道友!” 他翻手拿出几样东西放在地上,一把断剑,一枚图简,还有一块仙门令牌。断剑的剑柄之上,刻着一个铭文,天机。图简,标注着九重山、千机峰、百草堂;仙门令牌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和”字。 “你……便是天机门逆徒,卞辛时常提起的于野……” 老者虽然听说过于野的大名,却并未有所惊讶。他对于仙门事务没有兴趣。而当他的神识看向地上之物,忽然脸色一僵,艰难喘了口粗气,怔怔道:“这……这是我当年交给师兄的令牌啊,断剑与图简也是我临别所赠,他……” 于野双手握拳轻轻挥动,也禁不住暗暗舒了口气。 有关裘伯的身世,虽然猜测了千百回,已无数次接近真相,却又总是隔着一层雾气,如同水中望月般的看不清楚。 而今日此时,真相的源头便在眼前? “裘伯已道陨!” “他的几位师兄弟呢?” “均已不在人间!” “而你……” 于野挥袖一甩,撤去裘和身上的禁制。 裘和没有束缚,顿时恢复自如,急忙抬手一抓,卞辛离地飞到面前。他见弟子无恙,点了点头,又捡起地上的三样东西,自言自语道:“师兄啊,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唉……” “裘道友!” 于野伸手抹去狐面露出真容,躬身行礼道:“今日有缘相见,我想也是裘伯的冥冥之意。而有关当年的往事,小子我一直懵懂不明,请您老人家多多指点!” “你如此年轻,倒似个好人模样!” 裘和瞪着空洞的双眼冲着于野上下打量,又低头看向手中之物,带着悲凉的神情叹道:“唉,冥冥之意,非来非去,亦来也亦去,难道是师兄的亡灵所系……” 于野不便逼问,默默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裘伯是他敬重之人,如今遇到裘伯的师弟,他不敢有所放肆,遂以真容坦诚相待。而看着裘和空洞的双眼、与哀伤的神情,他更想知道当年所发生过的一切。 “我不管你是谁,又得罪过什么人。既然你带着师兄的遗物而来,我便与你说说当年的往事!” 裘和缓了缓神,幽幽出声。 于野撩起衣摆,就地坐下,拱了拱手,道:“愿闻其详!” “嗯,容我慢慢道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 裘道 “……当年我师兄乃是天奇堂弟子,与一帮同门师兄弟前往九幽谷。五大仙门联手,再有里应外合,致使七杀门覆灭,神机子道陨。我师兄并未参与大战,而是另有重任,便是前往混沌谷,夺取九幽塔中的十二件神器。他率先冲入九幽塔,不慎陷入禁制。当他摆脱困境,各家弟子相继赶来,接着便是一场混战,他带着几位师弟抢得九件神器,之后趁乱逃出了九幽谷。而本该返回天柱山,师兄却说神器乃是不祥之物,不该带回山门,继而发生争执。而他还是执意带着三件神器与几位要好的师弟离去,使得天奇堂的伯奇长老大怒,派人追杀……” 堆满杂物的山洞内,裘和瞪着空洞的双眼,幽幽叙说着两三百年前的风风雨雨。 卞辛,他唯一的弟子,依旧封了禁制,躺在地上昏死不醒。 于野,与裘和相对而坐,低着头,凝神聆听着他好像颇为熟悉,又不甚了了,且相距久远的一段岁月往事。 “师兄知道他闯了大祸,便让几位师弟带着神器躲藏起来。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天柱山拜见天绝子门主,劝说他放弃神器,不得开启幽冥之门。门主岂肯听他劝说,便将他囚禁在天机峰,逼他交出神器,否则必遭严惩。我当时刚刚接手百草堂,恰好看守天机峰,于是询问缘由,劝他回心转意。他说他在九幽塔中看到了一段话,或为神机子所留,乃是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他坚称这段谶语寓意不祥,依然不肯交出神器。我知道既有坚持,必有缘由,便让他穿着我的服饰,拿着我的令牌逃出了天柱山……” “……也不凑巧,那日傍晚,伯奇恰好巡山,获悉有人持有‘裘和’的令牌外出,而我又躲藏起来,即刻带人追杀而去。师兄最终得以逃脱,我却难辞其咎,遭到毁去双目、禁足千机峰的严惩。所幸我活了下来,便以种植花草打发时光。而百草堂从此成为禁地,各方敬而远之。一晃多年过去,伯奇始终没有返回,据说他怕门主责罚,已前往海外寻找神器的下落……” “……某日有位年轻弟子误闯千机峰,自称修为不济,即将赶出山门,我便将他留下,以丹药助他提升修为,从此甘苦相依。不想他今晚将你引来,也许师兄在冥冥指引,也许是你我的缘分吧!” 尘封的往事,或也神秘,而一旦由当事人说出来,又好像平淡无奇。 不过,在这平淡无奇的背后,又隐藏着更多的神秘,似乎已若隐若现,却又难见分明。 “裘伯假借裘和之名,带着五位师弟逃往海外,并与伯奇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分别躲藏各地。裘伯拖着伤重之躯隐居山野,他的师兄弟也相继道陨。他临终之前留下遗物,我跨越百万里海域寻来……” 于野也将裘伯离开燕州的去向,以及最终的归宿告知裘和。人有生死,事有始终,缘分不求圆满,只为裘伯、裘和,还有他于野一个交代。 裘伯的真名,裘道! 于野拿出两坛藏酒,将一坛递给了裘和,自己抓起一坛洒出酒水,算是祭拜在天的亡灵,然后举起残酒一饮而尽,然后“砰”的放下酒坛,低头陷入沉默之中。 裘和也饮了几口酒,似乎惆怅难寄,兀自瞪着空洞的双眼,仿佛要看穿那无边无际的长夜。片刻之后,他吐着酒气,缓缓出声道:“师兄为了远离燕州,不惜丢了性命。你又为何带着他的神器寻来呢?” 为何寻来? 起初只为活命,接着想要报仇,后来想要寻求神器的真相,探索更为广阔的天地。 而裘伯始终没有透露他的来历,反而在临终之前留下暗示,否则他也得不到神器与相关的遗物。 当然,这一切与青萝密不可分。 于野双手一展,面前多了一块布。上面的字迹完好无损,正是裘伯留下的遗言: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裘和神色一凝,诧异道:“师兄的笔迹?前段话,为天机所在。后段话,无论你能否寻到天机,或者来与不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于野如实说道:“所谓的天机,便是那段谶语: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这……” 裘和陷入困惑之中。 “依老人家所言,既然裘伯不愿开启幽冥,又为何留下这场机缘?” “莫非他在寻找圣人?” “我并非圣人!” “此间所说的圣人,并非大德大能的圣贤,而是终结乱象之人,也许仅为神机子的一厢情愿!” “那段谶语有何不祥之兆?” “这个……我也不明究竟,你不妨实地查看,或有发现!” “哦?” “来吧——” 裘和站起身来,抬脚往下一踩。与之瞬间,洞外传来一阵石头滚动的响声。 于野撤去禁制,跟着他走出山洞。 “嗯,我便是喜欢这些花儿,五颜六色,生机勃勃……” 穿过院子,裘和扭头看向药圃中的奇花异草,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空洞的双眼好像不仅能够看穿长夜,也阅尽了季节的繁华与满园的春色。 “老人家精通丹道,何不医治双目?” “呵呵,唯有修至元婴境界,方能再造肉身。而我这般倒也无妨,心中有天地,又何须去看,也不用去听!” “你的双目毁于天绝子之手?” “嗯!” “看他慈眉善目,不似心狠手辣之人!” “呵呵……” 两人传音对话,轻轻走出小院。 遮挡上山石梯的巨石已滚到一旁,重重笼罩的禁制也闪出一道缝隙。 裘和摆了摆手,径自穿过禁制踏上石梯。 于野紧随其后。 夜色深沉,又地处偏僻,无人在意这边的动静,只有两道人影循着陡峭的石梯而上。 不消片刻,已抵达石梯的尽头。 此处距峰顶尚有十余丈,开凿了一个数尺大小的洞口。四周的山石应该掺杂了金石,显得异常的坚硬,据说已空置多年,并未见到禁制的存在。 于野跟着裘和走入山洞。 山洞仅有丈余方圆,逼仄狭小,踏入其中,莫名的重负隐隐辗轧而来。 “此洞为金石炼制,若是加持禁制,化神高人也难以逃脱,这便是我师兄当年的囚禁之地!” “哦?” “请看——” 裘和抬手示意。 乌黑的洞穴内,什么也没有。 于野的两眼中光芒一闪,坚硬的石壁上浮现出一行字迹,应为神识拓印而成,且年代久远,显得极为模糊:开启幽冥者,死! “何意?” “你看到了?字如其意!当年九幽塔的禁制幻象不仅有那段谶语,还有这句忠告,奈何无人察觉,仅有我师兄牢牢记下。他虽也不明究竟,却坚信无疑。你将如何抉择,自有天意!” 裘和如同放下一桩心事,转身走出了山洞。 于野仍在看着石壁上的字迹,不知是困惑,还是胆怯,一时默默失神。 倘若裘伯不愿幽冥开启,又为何留下遗物,在冥冥之中引导着他于野一路走来呢。抑或是另有缘由,而裘伯同样困惑不解,于是他在临终之前,选择了天意。 “青萝,令师为何关闭幽冥?” “不知道哦!” 青萝,也算是一位当事人,而她对于神机子的决断一无所知。 于野忖思片刻,忍不住又问—— “我渡劫结婴,为何没有再造肉身?” “你结丹之时,便已化去肉身,并伴随天雷,故而结婴也与常人不同,其中的缘由说不清楚……” “我以为你无所不知!” “哼,你是山野小子,我当然无所不知,而你如今已是元婴前辈,人家还是一缕残魂……” 识海中,青萝的话语声变得幽怨起来。 于野不敢追问下去,转身走出了山洞。 山风凛冽。 夜色苍茫。 竟然不见了裘和的身影,他已返回百草堂。 不如就地借宿一晚,再向那位裘伯的师弟讨教一二。 于野背起双手,循阶而下。 尚未走到百草堂,山下忽然冲出三道人影。 于野蓦然一惊。 不是说此地偏僻吗,怎会有人在夜半赶来? 而他尚未隐去身形,传音声急急响起—— “于师弟!” 于野伸手摸脸,又神色一凝。 出声之人竟是成施? 随后的两位男子也极为熟悉,分别是季晗与冼成,曾结伴驻守蒲泽门户,又先后来到天柱山,虽然数十年未见,而当年的情义尚在。 于野摸出狐面罩在脸上,飞身往下跃去。 转瞬之间,双方相聚在百草堂前。 “三位怎会知晓本人到来?” “天煞堂弟子在伙房泄露口风,说是在暗中监视千机峰。而今晚有位金丹弟子前往百草堂,临沃却查无此人,即将禀报师门长辈处置。季晗将此事转告与我,又提起千机峰的传闻,遂前来查看究竟,谁想竟是于师弟……” 季晗与冼成至今仍在执掌伙房,倒是方便打听消息。千机峰的传闻,又事关何人? 而天机峰与百草堂,竟然一直在天机门的暗中监视之下? 于野心绪急转之际,远处忽然闪过几道剑光。 成施顾不得多说,催促道:“于师弟随我来,季晗、冼成留下应付一二,不然谁也休想脱身,快走——” 于野也是无暇多想,跟着成施冲下山去。 季晗与冼成留在原地,各自惴惴不安。 与此同时,百草堂的山洞内,裘和站在一位年轻男子的面前。 那是他唯一的弟子,卞辛,依然昏死不醒。 裘和伸手触摸着卞辛年轻的脸庞,似乎有些不舍,却又猛然倾吐法力,“啪”的一声脑浆迸裂。他缓缓甩去手上的血迹,怔怔瞪着空洞的双眼…… 第四百一十五章 瞑目 夜色中,十余道踏剑的人影疾驰而来。 千机峰的半山腰上,百草堂的篱笆墙外,季晗与冼成犹自面面相觑,很是无奈的样子。忽然又是几道人影从天而降,两人微微瞠目,急忙举手施礼:“长老……门主……” 竟是应龄与房源、祁商、郎渭等四位元婴长老,紧接着又有一位老者落下身形,虽然没有几位长老的气势逼人,却更加深不可测,正是天机门的门主,天绝子。 与此同时,十多位金丹弟子已飞到近前,遂又左右散开踏剑盘旋,已然将整个天机峰围困起来。 “季晗,你乃外门的管事弟子,与冼成缘何深夜至此?” 出声叱问者,乃是应龄长老。 季晗与冼成急忙再次行礼,恭恭敬敬道:“我二人忙于伙房杂务,返回已是夜深,忽见有人赶往后山,便匆匆追来查看究竟。” “哦,是否见到贼人?” “未曾。” “呵呵!” 便在应龄逼问之时,天绝子拈须笑道:“两位弟子牵挂仙门安危,忠诚可嘉!”他留下一句褒奖之词,尽显高人的宽容大度,然后轻轻一甩袍袖,抬脚走入篱笆小院。 季晗与冼成悄悄换了个眼神,暗暗松了口气。 天绝子慢步穿过院子,嗅着浓郁的花香,微微点了点头,道:“嗯,裘和摆弄花草的本事颇有一手!” 刻着百草堂三个字的山壁下,便是裘和居住的山洞。此时洞门大开,并能看到洞内亮着淡淡的珠光。 天绝子抬脚走入山洞,出声唤道:“裘和,老夫看你来了……” 只见洞内坐着一位老者,须发银白,两眼空洞,面如死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迹,正是此间的主人,裘和。另有一位年轻男子躺在地上,早已脑浆迸裂而死去多时。 天绝子的脚下一顿,意外道:“哎呀,你岂能杀害自己的徒弟呢,他在此陪伴多年,你怎忍心啊!” “呵呵……” 裘和惨笑了一声,嘴里又溢出大口的血迹。他缓了一缓,道:“我收卞辛为徒,帮他提升修为,他陪我消遣时光,与我甘苦与共。我着实舍不得这个弟子,便带着他轮回路上做个伴!” “唉,你双目已盲,人也无情!” “哼,我双眼虽瞎,心如明镜!” “哦?” “我师兄去向不明,我是唯一牵连之人。你天绝子在这天机峰结网以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先后多次派人纠缠,最终我留下了卞辛,亦无非权宜之计。而我虽然杀了卞辛,你天绝子又何尝不是杀人凶手!” “你难得心如明镜,又为何自绝心脉呢?” “你毁我双目,也毁了我修为根基。如今我寿元将尽,与其受辱而死,不如……不如先走……一步……” “这又何苦呢!” 天绝子的话语中透着惋惜与无奈,道:“而今晚你也见到了想见之人,足以瞑目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山洞。 裘和依然瞪着空洞的双眼,却已生机断绝、亡魂远去…… 院内的花草,芬芳诱人。 天绝子嗅着花香,踱步走到院外。 院外的空地上,躺着两具死尸,一个是季晗,一个是冼成。 “啧啧,两位弟子罪不至死呀!” 天绝子冲着应龄等人抱怨一声,拂袖踏空而起。而他离去之际,又不无怜悯道:“将百草堂的灵药移植紫霄阁,都是裘和的心血啊,莫要糟蹋了……” …… 月潭,乃是天柱山主峰北侧的大湖。 湖水两岸的山坡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山洞,乃是弟子们的洞府所在。 此时,两道人影悄悄潜入西岸的一处洞府之中。 “于师弟……” “慢着,我记得成师兄在落雷谷遇险……” “当时虽然遇险,而肉身尚存,回山闭关三年,侥幸捡了一条性命!” “哦……” “山门已经关闭,内外戒备森严,你暂时难以走脱,且在我洞府暂避一时。” “却怕连累成师兄!” “无妨,你安心待在此处,我外出查看一二,但愿季晗与冼成安然无恙!” “有劳成师兄!” 成施简短交代两句,匆匆走出洞府,并封死了洞门,显然是怕走漏了风声。 于野独自留在洞府中,伸手挠了挠下巴,一时心绪烦乱,却又摸不着头绪。 今晚怎么了? 此次潜入天柱山,倒也顺利,而乱走乱撞之下,竟然遇到裘和本人,揭开了一桩他苦寻不得的真相,而尚未梳理清楚那段陈年往事,忽然又泄露了行踪,接着遇到了三位好友,之后便匆匆忙忙躲在这山洞之中。 天绝子并未放过裘和,从他禁足千机峰的那日起,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果然是化神高人,行事缜密而不留纰漏。 裘和与裘伯乃是手足兄弟,倘若裘伯知晓裘和因他毁去双目、遭受囚禁之苦,一旦返回燕州,必然设法寻找他的师弟。毋容置疑,这个法子行之有效。他于野便在阴差阳错之下钻入陷阱,钻入了一个设置了两百多年的圈套。 幸亏三位好友挺身相助,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季晗与冼成,曾为他所救,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 成施,一同值守蒲泽,并结伴四处奔波,彼此相处融洽,也是信得过的好友。而这么多年过去,差点忘了他在落雷谷遇险一事,也许忙乱之时未看清楚,他倒是命大! 而事已至此,且躲藏两日,待过了风头,再离去不迟。 于野在洞内转了一圈,就地坐了下来。 成施的洞府与他当年的住处相差无几,地方不大,摆设简陋,且清爽干净。 于野双手结印,便想歇息片刻。 他尚未入定,眼前再次浮现出一行字迹:开启幽冥者,死。 倘若开启幽冥,乃是死路一条,为何神机子数次前往域外,皆安然无恙?据青萝所说,域外机缘无数,她师父屡有收获,既然如此,神机子又为何不惜得罪五大仙门,而执意关闭幽冥之门呢? 嗯,究竟如何,也许只有神机子本人知晓。 他于野若是持有十二件神器,敢不敢冒着生死之险开启幽冥? 不知道! 而凑齐神器也不容易,眼下多想无益! 于野收敛心神,又看向左右。 成施的洞府虽然封着禁制,却并无异常之处,随时都能破禁而出…… 两个时辰过去。 洞门禁制开启,一道人影闪身而入。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是成施,之前匆匆忙忙未曾留意,此时见他模样未变,只是身上多了几分莫名的气势。而修为也提升至金丹的圆满,距元婴境界仅有半步之遥。 “成师兄?” 于野起身相迎。 “于师弟!” 成施似乎松了口气,道:“天色已亮,护山大阵开启,你一时休想走脱,且在此处耐心等候。而我担负巡山重任,不敢擅离值守。但有一线转机,我即刻带你出山!” “嗯,成师兄……” “失陪!” 于野正想询问铁杉等人的下落,以及裘和、季晗、冼成的安危,成施已带着凝重的神情转身离去。 嗯,看来整个天柱山已是戒备重重。而成师兄将自己藏在此处,也是担着天大的风险,切莫让他为难,唯有耐心等候! 于野舒展双袖,盘旋坐下,想要吐纳调息,依然心绪不宁。而各种变故交织杂乱,一时又想不明白,他索性研修起神机子的魔修传承。 所谓传承,便是神机子将他的魔修修为与境界感悟、神通法术,以冥气封存冥珠之中,便于晚辈弟子吸纳入体收为己用。说起来简单,吸纳冥珠足足耗去他六十余年的苦功。 于野并不在意魔道双修,他更为关注的还是七杀剑诀与天魔禁! 他的七杀剑诀为青萝传授,虽然根基迥异,也神机子也算是一脉相承。 天魔禁与天禁术的修炼法门相仿,彼此或有渊源,却又各自不同。天禁术,分为困、禁、惑、神、鬼、炼、杀七种法门与数千种禁制变化;天魔禁仅有一式,便是天魔禁法,分为九层境界,威力层层倍增。 据青萝转述她师父的说法,天魔禁境界高深者,犹如天魔附体,可困禁万物,诛杀鬼神。而真正的威力又是怎样,不得而知。 等待中,时辰一刻一刻过去…… 约莫到了夜半时分,洞门的禁制终于再次开启,成施急匆匆走了进来,催促道:“今夜由我看守山门,机不可失,走——” 夜长梦多,走为上策! 于野不敢怠慢,起身响应,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狐面,并接过成施递来的一块令牌系在腰间。 走出洞府,四周一片乌黑,湖水也是波澜不惊,浓重的夜色显得异常寂静。 于野跟着成施踏起剑光,一前一后掠过湖面而去。 不消片刻,抵达前山的山门。 一群弟子现身阻拦,认出成施之后,纷纷举手行礼,并打开山门禁制。其中一位金丹弟子提醒道:“今晚几位长老巡山,成师兄切莫远离,否则我等难以交代!” 成施带着于野穿过山门,再次踏剑而起。沿途不断遇见巡山弟子,均由他出面应付。 转瞬飞出数十里。 前方出现一片山林。 成施前后张望,带着于野躲入山林之中。 百余丈外,有个隐秘的洞口。 成施走入山洞,传音示意:“于师弟,你在此处稍候片刻,天明之前伺机离去,而我不便远送,告辞……” 轻而易举的便逃出天柱山,有些出乎所料。 于野走到洞内稍作打量,忙道:“成师兄留步,我有事请教……” 转身之际,他脸色一变。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失算 “轰——” 于野转身之际,成施突然吐出一道剑光。双方相距如此之近,来不及躲避,他急忙催动化身术,而神通尚未显威,剑光已急袭而至。便听一声闷响,犹如巨石撞击,他离地倒飞出去,“砰”的撞在石壁之上,胸前的道袍已炸得粉碎,露出一层赤红色的龙甲。而龙甲竟然塌陷一块,可见攻势之猛。他张嘴喷出一口热血,就势身形闪烁,却又是“砰”的一声,一层禁制挡住了遁法的去势。他“扑通”瘫坐在地,难以置信道:“成施,焉敢害我……” 与此同时,洞口封闭,四周禁制笼罩。 成施忽然变得眼光阴沉、面带冷笑,曾经的金丹修为也瞬即提升至元婴境界,一道杀气森森的剑光在头顶盘旋。 “鄂安……” 于野惊讶一声,更是目瞪口呆。 成施,如假包换。而偷袭之人的神情与祭出的法宝,他确信来自鄂安无疑。 “呵呵,正是鄂某!” 果不其然,成施的话语声变成了鄂安。 “你……” “成施的元神已毁灭在落雷谷的雷池之中,而他肉身尚且完好,我且拿来一用,不然又怎能骗过你呢!” “噗——” 于野的胸口一堵,又喷出一口热血。 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抹了把嘴角的血迹,背倚着石壁,恨恨道:“仅凭一个成施,如何骗得了我!” “再加上季晗与冼成呢?” 鄂安冷冷盯着他,像是在欣赏着一头笼中困兽。 “他二人何在?” “死了!” “裘和是否无恙?” “他杀了卞辛,自绝心脉而亡!” “啊……” 于野伸手捂着胸口,黑白光芒在双眼中时隐时现,犹如他内心的煎熬变化,却又一时难以平复。 他虽然后知后觉,而这场阴谋的算计之深,手段之狠,以及人性之恶,皆远远出乎他的想象。 “你夺舍了成施的肉身!” 曾经研修过鬼修的功法,有阴魂夺舍、借尸还魂之术。而修士的元神假借他人肉身生还,也是夺舍的法门之一。 “谈不上夺舍,借用而已。你毁去我半边膀子,没有三两年我的肉身难以恢复如初!” “你待如何?” “杀了你!” “哼……” 于野突然冷哼一声,双眼闪过两道诡异的光芒,趁势飞身而起,双手掐诀十指连弹。 鄂安早有所料,后退低头躲避,左手催动剑光抵挡,右手“啪”地捏碎了一块玉符。 于野的纵目神瞳失去威力,七杀剑气尚未出手,一道剑芒突如其来,“轰”的一声巨响,他已凌空倒卷着狠狠摔在地上。 “噗——” 又是一口热血喷出。 于野挣扎爬起,塌陷的龙甲崩开一个口子,胸前的肌肤翻卷,森森白骨可见。他打出法诀封住伤口,惊愕道:“化神剑符……” 鄂安依然站在三丈之外,头顶盘旋着剑光,漠然道:“你逼着鄂某动用化神剑符,应该引以为傲!” 于野挣扎起身,伸手抹去狐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喘着粗气道:“鄂安,你对付我也就罢了,为何灭了飞云峰,杀我几位好友?” “呵呵,你说的是荀原、令狐北,还有一位铁杉吧?在我放出风声之后,那三人便遣散弟子躲藏起来。待我前往飞云峰,山上已空无一人!” “这……这也是你的圈套?” “若非如此,你怎会上钩?” 鄂安的手上又多了一枚玉符。 于野盯着他的剑符,眼角微微抽搐,苦涩道:“上钩……我岂不是成了一条鱼……” “是啊,为了钓到你这条该死的鱼,我舍弃闭关,终于等到这一日。而你遁法、神通无用,剑气难敌化神剑符,你的六翅金螈困在此间也难以逞凶,如今你最大的倚仗,便是你的神器法宝,快快使出你最后的手段,且求一个死而无憾!” 山洞的洞口已经封闭,四周更是禁制重重,此时的于野便如一条上钩的鱼,一头困入陷阱的兽,先后遭到两次重创的他,最终的厄运已难以逆转。 鄂安的两眼透着杀意,“啪”的捏碎了剑符。即使对手伤势惨重,且近在咫尺,无路可逃,他依然选择了必杀一击。 与这个曾经的弟子相识数十年,可谓是教训惨痛,唯有亲手将他置于死地,方解他的心头之恨! “砰、砰——” 便于此时,忽然风声大作,一群黑影呼啸而出,十余头噬荆貂猛地将鄂安撞飞出去,尚未显威的剑符瞬间已被吞噬殆尽。另外十余头噬荆貂直扑洞口,顿时石屑纷飞、禁制崩碎。 于野借机飞身往前,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剑光,便听“喀嚓”一声炸响,他已快如闪电般的冲出山洞。 而尚未抖落满身的碎石飞遁远去,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道霍然而至。 于野无从躲避,急急强催龙甲、天龙护体,却“轰”的凌空倒飞,“砰”的撞上山壁,又“扑通”摔落在地,两眼一翻而差点昏死过去。他强行吞下一口热血,摇摇晃晃艰难爬起,已是披头撒发、衣衫破碎,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置身所在,乃是洞外的树林,犹如狂风卷过,满地的残枝败叶之间躺着十余头噬荆貂的死尸。二十余丈外,站着一群人影,显然已等待多时,只等着为他开启又一个陷阱! “师叔……” 鄂安冲出山洞,又忙拱手行礼。 “嗯,你的恩怨是否已了?” 一位老者走了过来。 鄂安悻悻点了点头。 竟然是天绝子? 随他一同现身的还有应龄、祁商等长老,与几位陌生的元婴修士。 他走到五六丈外缓缓停下,伸手拈须,含笑道:“于野,你与老夫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 于野倚着石壁而立,双腿微微颤抖,胸口的血迹“滴答”落在地上,禁不住又是一阵眩晕袭来。他挣扎着打出禁制封住伤口,摸出一把丹药塞入嘴里,稍稍缓了口气,道:“你我之间……有何恩怨?” “你持有我丢失的神器,却混入天柱山,屡次欺骗师门,继而叛出天机门,伤害我元婴长老,昨晚又勾结逆徒裘和,致使四人因你丧命!” 天绝子列举着于野的罪状,却依然神态温和,俨然便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在劝说一位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而裘和、卞辛、季晗、冼成之死,也成为于野又一罪证。 “你将裘道抢走的神器,连同天梁门的那块星石还给老夫,之后禁足千机峰百年,过往一笔勾销!” “文桂……” 于野嘴里默念一声。 “如何?” 天绝子逼问道,又大度一笑—— “呵呵,老夫很是欣赏你,却也不能坏了门规。你且委屈一下,百年之后便是我门下长老。在老夫的指点之下,来日成就化神亦非难事!” 像是在劝说,他的诚意似乎令人难以拒绝。 于野慢慢抬头看向那那位相貌随和、话语诚恳的老者,又看向他身后的七八位元婴修士,还有成施模样的鄂安,以及笼罩四周的杀机,他咧开满是血迹的嘴角微微一笑,讥讽道:“你老儿看似好人,却不是东西……” “轰、轰——” 恰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两声巨响,山林为之微微震动。 应龄、祁商等人面面相觑。 “有人毁我山门、杀我弟子……” “门主师叔……” 天绝子忽然没了耐心,身形一晃,竟分出一道虚幻的身影,直奔于野飞扑而去。 于野依然站在原地,面带讥笑。 而天绝子尚未扑到近前,猛地一甩大袖,山壁前的人影已“砰”的消失,他转而沉声喝道:“于野——” 半空光芒闪烁,从中显现出于野的身影,只见他张口吐出一口剑光,顺势双手抓出一把玉符狠狠砸下。 “轰、轰、轰——” 十余道天雷骤降,一阵巨响轰鸣,雷火之威瞬息充斥阵法,再又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咆哮炸开。 天绝子挥舞双袖,连连后退。 鄂安与应龄等元婴修士更为不堪,一个个连滚带爬、情形狼狈。 眨眼之间,笼罩四方的阵法崩溃殆尽。而神识可见,一道淡淡的风影匆匆飞遁远去。 “哼,老夫去追于野,尔等速速回山!” 天绝子大袖一挥,飞身而起,一道虚幻的人影再次透体而出,倏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遁三百里。 于野去势一顿,身形摇晃,破碎的道袍与披肩乱发随风飞舞,沾满血迹的龙甲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方向无误,前方应为临沃门户。只要越过临沃,便可逃出了天柱山地界。 于野咬着牙强打精神,抓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 忽然一道人影掠过夜空而来,竟有数丈之高,呈现出天绝子的相貌神态,却又虚幻莫测而犹如鬼魅,倏忽一闪便已逼近到了百丈之外。 与此同时,天绝子的话语声响彻四方—— “于野……浪子回头,犹未晚也,束手就擒……” 转眼之间,人影到了十余丈外,杀机近在咫尺,生死时刻倏然降临。 于野的心头一横,抓出一把雷火符抛向身后。 “轰——” 十余枚雷火符同时炸开,夜空闪过一团巨大的火光,虚幻的人影随之崩溃,于野也凌空翻滚着往下坠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方的山林间蹿出一道人影,伸手抓住于野,转身消失无踪。 喘息之间,一位老者出现在夜空之中。 天绝子看着茫茫的夜色,摇头自语道:“嗯,老夫也失算一回。那小子虽已上当受骗,却也留了后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天理 折腾一宿,天亮了。 天机门的山门遭到袭击,虽然大阵无恙,却伤亡了几名弟子。 行凶者偷袭的手段也是雷符,威力同样惊人。 按理说,五百里外设有四道门户,而天柱山依然生出这么大的乱子,应该彻查行凶者的来历与下落,天绝子却吩咐各位长老不得追究此事。有关天机峰与裘和的变故,更是要守口如瓶。至于昨夜逃走的于野,权当他从未出现过。 门主乃是高人,行事自有道理。 晨色中,鄂安与应龄落在天柱山的一处山崖之上。不远处坐落着几间洞府,乃是元婴修士的住处。 “应师兄,门主师叔为何放过那个小子?”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欲擒故纵,适可而止。” “这是你的主张?” “呵呵,此乃门主的交代。他老人家高深莫测,一言一行均为境界,即使生杀之道,也讲究个天理自然!” “天理?” 鄂安奔着洞府走去。 撤去禁制,踏入洞府之中。洞内坐着一人,正是他的肉身,半边膀子依然残缺不全,而且生机全无而犹如死人模样。 随着金光一闪,端坐的肉身瞬间多了几分生色。而刚刚踏入洞中的鄂安,或者成施已倒在地上。回归肉身的他缓缓睁开双眼,恨恨叹了一口气。 本想借机报仇,最终功亏一篑。 在如此缜密的算计与重重陷阱之下,依然让那小子逃了。哪怕是门主师叔出手,也奈何不了他。以后再想杀他,难了…… …… 山洞中。 于野仰面横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昏死不醒。 他的道袍已破碎殆尽,赤红鳞甲也消失不见,前胸的剑伤袒露无余,一道从肩胛至腰腹裂开的口子仍在渗着殷红的血迹。 旁边蹲着一人,乃是赖冕。 他打出禁制封住了剑伤,又找出丹药塞入于野的口中。当他的眼光一瞥,禁不住神色一凝。 于野的手上套着三个戒子,其中不仅收纳着神器、灵物,也有扶余岛的丹药以及他所有的物品。 赖冕的神色在挣扎,眼光有些异样。 “哼!”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冷哼一声。 赖冕蓦然一惊。 那一声冷哼,来自女子,很是熟悉,却无从找寻。此时此刻,山洞内并无他人。 赖冕抓出一件道袍盖在于野的身上,竭力避开他手上的戒子,转而匆匆起身离去。当他走到洞外之后,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已是傍晚,偏僻的山谷异常寂静。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赖兄,于野何在?” 是詹坤,依照约定赶到此处碰头。 赖冕甩了甩下巴,转身走开。 “呵呵!” 詹坤欣慰一笑,抬脚踏入山洞,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打出禁制封住了洞口,惊愕道:“于野的伤势为何如此惨重?” “孤身犯险,又接连上当,能够活着,已是他的运气。昨夜我的接应稍迟一步,他早已落在天绝子的手里!” 赖冕虽然话语淡漠,却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嗯,着实运气!” 詹坤感慨一声,带着疲倦的神色就地坐下。 于野前往天柱山,乃冒险之举。唯恐发生意外,他与赖冕分头行事,一个袭扰策应,一个阻敌断后。也幸亏赖冕接应及时,这才帮着于野摆脱一劫。而他虽然捡了一条性命,却伤势惨重。 “此处位于玄土郡,仍是天机门的辖地。且待于野的状况略有好转,你我前往合浦郡躲避!” “只得如此!” “赖兄不畏天绝子而舍身救人,兄弟我敬佩不已!” “哼,是他命不该绝!” “此话怎讲?” “天绝子唯恐山门有失,并未追杀下去。此外,于野的护体宝甲委实不凡。再有他提前指使你我接应,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嗯……” 山洞中。 躺着的于野之外,多了一位女子,青萝。 她依然赤裸双足,肤如凝玉,青衣飘逸,宛若真人模样,却少了几分血肉之躯的生气,更像是绝世脱俗的精灵仙子! 她看了一眼洞口的禁制,轻轻坐在于野的身旁,疼惜道:“你呀,早已深谙人性险恶,却还是屡屡吃亏,哪怕活了一百多岁,成为元婴修士,你的骨子里还是山野少年……” 每当有重大决断,她从不过问,只管默默的陪伴守护,却又免不了担惊受怕。 也正是因为她的守护,并模仿红衣前辈的嗓音,在危急关头逼退了赖冕。那一刻,真的凶险。人性相近,善恶仅为一念。 青萝伸手抚摸着于野瘦削的脸颊,又道:“你若非那个傻小子,我又岂能与你性命相依、生死不离呢……”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忍不住一阵心痛,她双肩微微耸动,两眼中泪光闪烁。 便于此时,一只手掌缓缓抬起,轻轻抓住她的小手…… 半年后。 合浦郡的崇山峻岭之间,有个隐秘的山谷。 山谷为丛林所覆盖,即使寒冷的冬季,也是满眼的参天古木,乃是一处偏僻而又寂静的所在。 山谷的北端有个天然洞穴,四周草木遮掩,唯有循着溪水,方能找到洞口。 这日的午后时分,两位中年男子由远而来,一个踏剑、一个御风,在山谷上方稍作盘旋,一头扎入洞口之中。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走出一位年轻男子,大病初愈的样子,出声道:“于兄——” “哎呀,听说于兄弟伤重闭关,我慌乱得很,不知眼下状况如何?” “我将天师带来了,你兄弟俩叙叙旧!” 来的是于天师。 将他带到此地的是詹坤,转身往外走去。洞外坐着一位黑脸的中年人,正是赖冕。由他戒备整个山谷,并担负着护法的重任。 而伤重闭关者,乃是于野。 四个月前,他伤势略有好转,便离开了玄土郡,在合浦郡的大山里找了栖身之地。此处虽然远离天机门,却与九芝城相距仅有数百里,一是便于疗伤静养,再一个也便于打听各方的消息。 持续疗伤半年,于野的剑伤已无大碍,内伤仍未痊愈。而再大的创伤终有痊愈的那一日,他却没有本事修复毁坏的龙甲。于是他委托詹坤走一趟天巧门,找到了于天师。于天师获悉原委之后,借口前往九芝城采购灵药,便跟着詹坤匆匆赶来。 “多亏于兄炼制的雷火符与龙甲,小弟捡回一条性命!” “呵呵,雷火符威力堪比元婴剑符,龙甲更是非凡之物,啊……” 兄弟俩时隔半年再次见面,难免寒暄几句。而于野却拿出一片赤红色的破损龙甲,使得于天师大吃一惊。 “何人毁了龙甲?” “天绝子!” “化神高人?天呐!而龙甲也不该变成这个样子?” “我渡劫之时,以龙甲硬抗天雷。” “难怪龙甲由青色变成赤红,竟为雷劫淬炼所致。兄弟放心便是……” 于天师不敢耽搁,与于野交谈片刻,便催促詹坤帮他开凿洞府,即刻着手修复龙甲。于野则是走向洞穴深处的一个洞口之中,继续闭关疗伤。 又是半年过去。 “砰、砰——” 有人叩击禁制。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他所独处的山洞也是詹坤开凿而成,以免他闭关之时受到惊扰。 撤去了禁制,于天师带着满脸的倦色走了进来,却又振奋不已,示意道:“大功告成,兄弟请看——” 于野伸手接过一物,乃是修复之后的龙甲,依然巴掌大小,通体赤红,却隐隐浮现出层层的鳞甲,犹如火龙飞舞般的倍显神奇。 “如何?” “修复如新,远胜从前!” “呵呵,于兄弟的气色也大有好转。嗯,我离开山门半年有余,也该回去了!” 于天师是怕辜负同门的信任,也怕天巧门找寻他的下落,与于野交代了几句,又留下一个纳物戒子,便告辞离去。 戒子收纳着他防身用的十余枚风遁符与二十余枚雷火符。 于野也拿出一个戒子回赠,乃是五万块灵石,又怕途中发生意外,请詹坤亲自送他返回九芝城。 兄弟情深,一切尽在不言中,互道一声珍重,来日有缘再会。 于天师离去后,于野接着闭关。 赖冕依然守在洞穴外的溪水边,他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詹坤与于天师远去的身影,接着盯着流淌的溪水默默出神。 他如今的境界,已踏入元婴八层。放眼整个燕州仙门,他也是化神之下的强大存在。而他赖冕却成了仇家的随从,不仅追随左右,为他舍命断后,还要为他闭关护法! 哼,憋屈! 而让他憋屈的并非仇家,而是红衣前辈。 那个神秘的女子已有数十年未曾现身,却依然令他恐惧!也正是因为他心头的恐惧难以消除,一个女鬼也敢吓唬他! 前段日子从詹坤的口中获悉,当年的九幽谷之行,神机子的弟子曾在九幽塔中现身,不仅当面斥责赤亥叔侄悖逆之举,还帮着于野抢得魔门传承。而神机子的弟子竟是一位女鬼,她的宿主是谁已不言而喻,逃出天柱山的次日,正是她假借红衣前辈的嗓音装神弄鬼。早知如此…… 赖冕想到此处,暗暗吐了口闷气。 那位仇家已闭关一年,伤势痊愈八九成,再想打他主意,已难寻时机。 不过,虽为仇家,过往的恩怨已渐渐淡去。而他与同道中人也大不一样,重情重义,颇有担当…… 第四百一十八章 依然故我 又过去一年。 于野的内伤渐渐痊愈,修为也略有提升。 而他依然在静修,只是每隔半个月便走出山洞,一个人面对着山谷久久沉思。詹坤与赖冕找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只当是他状况不佳,索性由着他独守着一方清净。 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冬去春来,花落花开。 詹坤终于忍耐不住,他要去寻找铁杉等人的下落。自从获悉三位好友安然无恙,他便期待着再次重逢的日子。于野没有挽留,简单交代几句,便目送他离开了山谷。 栖身的洞穴,一大一小,一里一外。于野居住在他疗伤的山洞内,赖冕则是守着外边的洞口。两个人隔三差五碰面,谁也不说话,不是一同面对山谷默默出神,便是各自行功修炼而互不相扰。 又一年的秋日到来。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前胸的剑伤,已看不到丝毫的痕迹。坚韧如玉的肌肤下,气机澎湃,筋骨强壮,脏腑有力,气海充盈,金色的元神更是散发出元婴四层初期的威势。 他低头凝视片刻,伸手摸向胸口。 胸口嵌着一片赤红色的甲片,仅有指头大小,却透着隐隐的龙威,正是于天师炼制修复的龙甲。 “刺啦——” 伸手扯碎道袍。 这是赖冕为他遮体的道袍,至今没有更换。 于野站起身来,找出一件灰色的长衫穿着妥当,又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束扎,接着摸出一枚紫黑色的果子扔入嘴里。一阵熟悉的苦涩袭来,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一道青衣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帮他整理着发髻,轻声道:“今日出关?” “嗯!” “三年前你吃过的亏,都想明白了?” “天绝子抓不到裘伯,便拿裘和作饵,以卞辛为耳目,并造成报复飞云峰的假象,又让鄂安夺舍成施,逼迫季晗、冼成就范,只为引诱于某上钩。一场持续两百余年的圈套,被那个老儿编织得天衣无缝。而裘和早已看穿他的毒计,唯恐遭到胁迫,不得不杀了他唯一的弟子,最终自绝心脉而亡。” “你待如何?” “奉陪到底!” 青萝不再多说,伸手相拥。两道身影,缓缓融为一体。 于野猛然睁开双眼,撩起衣摆飞起一脚。 “轰——” 石屑纷飞,洞口塌陷半边。 尚在洞穴外静坐的赖冕猛然跳起。 弥漫的烟尘之中走出一人,大袖飘飘到了面前,尚未看清他的神态,一黑一白两道诡异的光芒倏然而至。 赖冕的心神一紧,急忙低头躲避,怒道:“放肆……” “哈哈!” 于野收起纵目,仰天一笑。 赖冕后退几步,微微一怔。 只见于野昂着脑袋,嘴角微翘,眉眼之间透着一抹狂野之色,与他从前的谨慎沉默判若两人。 “莫非行功偏差,你变了……” “我,依然故我!” “这是……” “出关!” 纵有疑惑,而听到出关二字,鄂安禁不住松了口气。成年累月这般守着寂静的山谷,鸟兽也见不到几只,又要担负护法的重任,他早已是憋闷难耐。 “三年了,你也该出关了,去往各处……” “九芝城!” 于野的话音未落,两头庞然大物尖啸着冲上半空,随之巨翅挥动、狂风大作,片片金色鳞甲在日光下闪闪生辉,犹如神兽在天而声势惊人! 正是他的两头金螈,六翅大成,更显丑陋狰狞,也更加的暴戾凶狠。 于野的身形一闪,已落在一头金螈的后背之上。 “借你坐骑一用,来吧——” 赖冕随后飞起,却未敢效仿。 那是堪比元婴修士的猛兽,竟拿来当坐骑。心狠手辣如他,也不敢这般嚣张! 两头金螈扇动巨翅,风驰电掣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 前方出现一座城,九芝城。 两头金螈掠过小城,巨翅扇动之下,街道上顿时飞沙走石,惊呼声四起。 十余道剑光冲天而起,乃是一群金丹修士,本想阻击入侵之敌,却见似鸟似兽的怪物后背上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扬声道:“城主何在——” “晏某在此!” 九芝城的一处宅院中飞出一人,是位老者,元婴修为,怒道:“谁敢在九芝城作乱……” 于野挥袖一甩,两头金螈消失,他迎风虚踏几步,傲然当空。 “于野!” “啊……你便是杀了扶风城班凌的于野?” 老者看清于野的相貌,吓了一跳,又见他身后跟着赖冕,更添几分慌乱,却强作镇定道:“我九芝城不容侵犯,否则各方同仇敌忾……” 而他话音未落,一团黑色光芒倏然而至,竟是一个数丈高的黑色魔影,伸出两手将他死死抓住。他顿时动弹不得、修为禁锢,紧接着魔影张开大嘴狠狠咬来。他惊得急忙挣脱肉身而去,而元神未及远遁,一尊金色的大鼎当空罩下。 与此同时,魔影散去,大鼎消失,老者的肉身摔落街道,“砰”的溅起一地的狼藉。 于野依然当空而立,好像根本没有出手,他黑脸的同伴倒是踏空盘旋,两眼透着嗜血的杀气,意犹未尽的样子。 十多位金丹修士目瞪口呆,城中更是关门闭户,街道上已见不到一个人。 “于某与人为善,却难得善果。即日起无论郡城、家族,或仙门,与我为敌者,我将逐一找上门去。九芝城晏城主的下场,便是各方的前车之鉴!” 言罢,于野带着赖冕扬长而去。 他从来不说狠话,而一旦发狠,便惊世骇俗,他要以一己之力挑战燕州十八郡! 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月,合浦郡的城镇、家族、仙门被他扫荡了一遍,认错求饶、许下诺言者,得以幸存,企图顽抗者,当场格杀。一时风声鹤唳,各地人心惶惶,不是忙着寻找靠山,便是召集帮手,严加戒备。 总而言之,那个曾被各方找寻数十年的于野回来了。 据说他现身之初,便杀了扶余城的班凌等七位元婴修士,之后又蛰伏三年,如今再次一鸣惊人,不仅诛杀了九芝城的晏城主,而且挑战整个燕州仙道。五大仙门为之震动,一边严守山门,一边派出人手围剿追杀。 苍梧郡。 元华山。 山上有家仙门,元华门。 这日清晨,一位黑脸的中年男子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强闯山门。而元华门的弟子早有防备,便要开启护山大阵,不料一位弟子突然抢夺禁牌,强行打开了山门。黑脸男子趁机冲向山去,一路势不可挡。元华门的门主急忙现身求饶,说是接到天相门方修子的谕令,苍梧郡境内所有仙门不得与于野为敌,并拿出一万块灵石表达诚意。黑脸男子收取了灵石之后扬长而去,之前帮他打开山门的弟子也随其消失无踪…… 日南郡。 昊金城。 城北的城主府,火光冲天。 城主乃是一位金丹修士,却已横尸街口,其家眷、弟子,惊慌四散而去。 而城主府大门的台阶上,坐着一位黑脸男子,一边查看着手上的十多枚戒子,一边拿着一坛酒默默独饮。 多年未曾饮酒,酒水入口依然那么的火辣! 城南的小院,乃是传送阵所在。获悉昊金城遇袭,各方高人借助传送阵匆匆赶来救援,而刚刚走出阵法,便一个接着一个困在原地,接着剑气呼啸、血肉迸溅…… 两个时辰之后,阵法中再无人影出现。 于野独自站在小院里,默默面对着满地的血腥狼藉。片刻之后,赖冕从天而降,“啪”的摔碎了手里的酒坛,大步踏入阵法之中,带着欢快的嗓音催促道:“又将杀向何方呢?” “九真郡!” 九真郡。 玲珑山庄。 据悉,玲珑山庄的沐千里乃是元婴修士,与各地家族,以及大小仙门多有交往,乃是一位颇有名望的人物。若是将他的灵龙山庄连根拔除,必然能够杀一儆百而震慑各方。 这日午后,一位中年男子御风而来。 前方的山坳上,树木掩映,房舍林立,应该便是远近驰名的玲珑山庄。 而山庄尚在千丈之外,庄内忽然冲出一群人影。为首的是位老者,白须飘飘,威势莫测。另有七八位金丹修士,一个个脚踏飞剑而气势不凡。 “来客止步!” 老者在百丈之外停了下来,沉声喝道:“老朽沐千里,敢问道友如何称呼、所来何意?” 中年男子却去势不停,黑脸透着杀机,冷冷道:“奉上五万灵石,从此不与于野为敌,否则人庄俱毁,勿谓言之不预!” “呵呵!” 沐千里竟然毫无畏惧,扬声笑道:“老朽已恭候多时,未想于野的面皮如此之厚、如此之黑!” 中年男子飞身往前,张口吐出一道剑光。便在他大杀四方之时,四周忽然光芒闪烁。不过眨眼之间,人已陷入阵法之中。 与此同时,山庄中再次冲出四人,皆身着仙门服饰,呈现出元婴修士的威势。 沐千里举手致意,再次扬声大笑—— “哈哈,幸有四位仙门高人相助!” “沐庄主,那人不是于野……” “不是说他擅长易容……” “而他今日并未易容……” “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势不两立 玲珑山庄前,阵法笼罩。 这是沐千里与仙门高人联手打造的阵法,专门用来对付一位恶人。 恶人便是于野,几个月来他先后扫荡各地的城池、家族、仙门,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一时人心惶惶而谈之色变。玲珑山庄也是久负盛名的一方存在,必然难逃于野的毒手,沐千里只得未雨绸缪,加强戒备的同时,邀请仙门高人前来相助。 不出所料,恶人登门了。 玲珑山庄是有备无患,及时开启阵法迎敌。而困在阵法中的恶人,竟然不是于野? 便在沐千里错愕之际,百丈之外光芒一闪,倏然冒出一人。其迎风而立,嘴角微翘,面带讥笑,冷冷打量着下方的阵法以及山庄的众人。 “果然是他!” 沐千里惊呼一声。 与画影图形中的于野一模一样,而且如此的年轻。 他请来的四位仙门高人倒是临危不乱,剑光齐出,沉声喝道:“布阵——” 天同门剑阵的威力极为不凡,便是化神高人也要忌惮三分。 而众人尚未展开攻势,百丈外的于野忽然消失。接着身形一闪,他已出现在三丈之外,两道两道诡异的光芒夺目而出,随之响起一声叱呵:“困——” 沐千里与四位仙门修士未及应变,已笼罩在一黑一白两道光芒之中,霎时神色恍惚,身形僵硬。 与之刹那,龙影盘旋,剑气嘶鸣,闪电咆哮。 “砰、砰、砰”连声震响,三道人影倒飞而去;“噗”的血光迸溅,一人肉身崩溃栽下半空。 一道黑色魔影笼罩沐千里,随之一只手掌抓住他的头顶要穴。紧接着十余头噬荆貂激射而出,一阵疯狂的吞噬撕咬,坚固的阵法“轰”地崩溃,黑脸男子脱困而出,高举着一尊金鼎直奔落败的仙门修士扑去。 眨眼之间,一道元神落入金鼎之中,余下三人也是护体法力崩溃,吓得再也不敢施展剑阵而亡命逃窜。 “爹——”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声突如其来。 赖冕已收起金鼎,转身扑向玲珑山庄的弟子。 于野踏空而立,一手召回星矢,一手抓着沐千里,便要毁去他的护体法力,就此结果他的性命。 山庄却冲出一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踏着飞剑狂扑而来,几位家族弟子竟然拦她不住。 赖冕恰好首当其冲,挥袖横扫而去。 “欣儿,不可……” 沐千里被禁制束缚动弹不得,目眦欲裂、惨声大叫。 于野的神色一动,出声道:“赖兄,生擒那女子!” 赖冕的袍袖一卷,已将女子抓在手中。他手上稍稍用力,对方“哎呀”一声昏死过去。 在场的家族弟子有心救人,又无能为力,一个个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欣儿……” “住口!” 于野松开手掌,又一把抓住沐千里的胸口,五指散发出一缕缕黑气,将他整个人死死束缚。沐千里又惊又怒,挣扎道:“放了我女儿……” “你有女儿?” “正是!” “你一个老不死的,竟娶妻生女?” “不然我山庄与清心寡欲的仙门何异?” “哼,我今日便将你的山庄一把火烧了!” “且慢,我发誓不再与你为敌,再奉上五万块灵石,只求我家欣儿活命!” “呵,舐犊情深啊!” “父女之情,人性使然!” “哦……” 于野稍作斟酌,猛然将沐千里扔了出去,又顺势甩了甩手,丝丝缕缕的黑气已消失无踪。 尝试了几次天魔禁,再加持天禁术与纵目神瞳,临阵之时已难逢对手,却依然对付不了化神高人! 炼气者,或许能够诛杀筑基之士。而筑基难以战胜金丹,便如元婴难以战胜化神。境界的差异,乃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而燕州仅有六位化神高人,难得同时出现,即使打不过,也总逃得过! 赖冕丢开他所抓的女子。 沐千里已恢复自如,一把抢过欣儿。见他女儿无恙,老怀甚慰,遂交由弟子带回山庄,然后举手行礼,感慨道:“多谢两位道友不杀之恩,请入庄小憩片刻!” 于野咧嘴一笑,道:“沐庄主,请——” …… 玲珑山庄。 花团锦簇的庭院中,于野与赖冕居中而坐,沐千里陪坐一旁,双手奉上一个纳物戒子,又让弟子送来美酒干果,不敢有半点怠慢。 赖冕接过戒子,查看了灵石数目,然后抓起一杯酒,恨恨一饮而尽。 于野则是打量着精致的庭院,与神情尴尬的沐千里,以及四周惶惶无措而又倍感屈辱的山庄弟子,含笑道:“沐庄主与天同门关系匪浅,如今一位长老被杀,你却向仇家低头认输,便不怕天同门找你麻烦?” “呵呵!” 沐千里坐在一旁,苦笑了一声,道:“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我总要保住这一大家子的性命啊,何况……”他稍作斟酌,又道:“于道友曾经说过;与人为善,却难得善果。你既然来到我玲珑山庄,你我之间为何不能结下一桩善缘呢!” “沐庄主倒是豁达!” “呵呵,不过……” “有话但讲无妨?” “于道友从合浦、苍梧、日南各郡一路杀来,自然是所向披靡而威名远扬。不过,据我所知,天同、天府等各家仙门欲联手围剿,只怕……” 这个沐千里虽然世故圆滑,却维护家人,看重亲情,并非大奸大恶之辈。 “嗯,我自有计较!” 于野点了点头,道:“也请沐庄主转告各方,不要听从几大仙门的蛊惑与摆布,便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我此番并非在寻衅报复,更非挑战九方十八郡,而是借此正告天下,我的仇家只有天绝子,是他残害同道,挑动仙门争斗,又屡次加害于我,我与他势不两立!” “哦?” 沐千里迟疑道:“我却听说你抢夺天机门的神器,欺骗师长,杀害同门,证据确凿……” 只要于野是天机门的弟子,他休想洗脱欺师灭祖的罪名。燕州仙道联手对付他,便占据了公理道义。 “哼!” 于野早有所料般的哼了一声,反问道:“沐庄主应该知道神器的主人吧?” “当然知道,神机子道陨之后,神器流落各家……” “而沐庄主消息灵通,又是否知道神机子的传人呢?” “这个……” “于某,便是神机子的魔修传人,天绝子与几位化神门主均为见证者。既然我是神器的主人,那么又何来抢夺天机门神器之说?所谓的欺骗师长、杀害同门的罪名,更是无稽之谈!” “是否属实……” “句句属实,否则天打雷劈!” “如今的魔门之主,乃是赤离……” “赤离叔侄吃里扒外,篡夺魔门。这笔账,有得算!” “哦……明白了!” 沐千里恍然大悟,正色道:“沐某虽然不敢得罪各大仙门,却要将有关真相告知天下!” “有沐庄主的仗义执言,于某便不枉此行!” 于野拂袖起身,拱手致意:“告辞——” 便于此时,庭院的花丛中冒出一位年轻女子,容貌甚是秀美,却神色惶惶。 于野回头一瞥,抬脚走了过去。 沐千里急忙起身喊道:“欣儿,不敢无礼!” 沐欣儿已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 在她的眼里,于野是元婴高人,也是心狠手辣的强敌,更是一个足以毁掉玲珑山庄的大恶人。 于野只得停下脚步,摸出一枚戒子递给了沐千里,示意道:“此前惊吓了令嫒,略作补偿吧!” “哎呀,元婴法宝、功法典籍,如此贵重……” 沐千里接过戒子,很是难以置信。 于野又看向沐欣儿,淡淡笑道:“这世间的真假善恶,并非如你所见!”言罢,他抬脚虚踏几步,人已到了半空之中。 沐千里带着山庄弟子举手相送。 沐欣儿躲在花架下,悄悄抬眼张望。 一位恶人,又成了魔修传人,虽然相貌年轻,却又故作高深,他究竟是真是假,是好、还是坏…… 于野御风而行。 有人追了上来,手里依然抓着酒壶。 “赖兄,我记得你滴酒不沾,缘何这段日子性情大变?” “我,依然故我。自从赖泰遇难之后,我便戒了酒。” “咦,你怎能学我说话呢?而赖泰遇难,与你戒酒何干?” “若非我前往燕州饮酒误事,扶余岛岂能毁于一旦!” “哦,如今又为何开戒?” “这几个月来,赖某彷如回到当年。” “回到当年你肆意劫掠,大杀四方?” “嗯,痛快!” “哼,你已到手二十余万块灵石,当然痛快!” 无论善恶,均有心结。赖冕的心结,便是将赖泰之死归咎于他饮酒误事。当他憋屈了数十年之后,再次纵横四方。当彪悍与野性渐渐回归,他也再次找到了曾经的快意时光! 于野故意让他敲诈灵石,算是一种补偿与安抚。他不想在昏死之时遭到算计,更不愿青萝陷入险境! 便如所说,今日不枉此行。 借助沐千里之口,有关真相必然传遍天下。只要各地的郡城、家族不再与他为敌,他便可放手对付六大仙门。 不,天相门与天梁门已表达了善意,魔门远在九幽谷,暂且不足为虑。 他要对付乃是天绝子的天机门,华岳的天同门,以及皇卓的天府门…… 第四百二十章 龙家 于野与赖冕离开玲珑山庄,没有前往郁林郡,而是掉头前往玄土郡,再次扫荡了几家仙门,之后便销声匿迹。 半个月后,位于云夏郡的天柱山遭遇袭击,天机峰的百草堂被炸得粉碎,石壁刻下一行字迹:还我神器,魔门于野。 隔日,天柱山的蒲泽、宜梁、临沃、广牧四道门户的阵法前,相继落下一块巨石,上面刻着相同的一行字:天绝子窃我神器,魔门于野。 当天机门大乱之时,于野再次消失无踪。 而讨还神器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关于野乃是魔修传人、立志为魔门报仇的消息,更是传遍了各地。 于野不再是仙门逆徒,而是七杀魔门的传人。他并非抢夺神器,而是在讨还魔门之物。这是他与天绝子的恩怨,与各方郡城、家族无关。 三月。 柳絮纷飞。 青阳城的街道上走来两人。 年轻者,二十出头,灰色道袍,背着双手,嘴角微翘,一双浓眉如刀。他虽为修士装扮,而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修为,仿若一位初踏仙途的年轻后生,而他深沉的双眸又透着内敛的精芒。 年长者,三四十岁的光景,一张黑脸阴沉,却像是一位随从落后几步,又衣不沾尘、行不带风,高深莫测的样子。尤其他冷森森的眼光,看着有点吓人。 “青城客栈!” 前方有家客栈,客人往来不绝。 年轻男子又伸手指向客栈隔壁的酒肆,示意道:“我记得这家的老酒够辣,羊汤也是美味!” 黑脸男子直奔酒肆走去,抬手虚抓,一张桌子飞出厅堂,“砰”的落在门前。尚在吃喝的食客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回避。他又顺手扯过凳子,撩起衣摆坐下,“啪啪”拍着桌子喊道:“酒肉上来——” “来了、来了——” 掌柜与伙计一阵忙乱,转眼酒肉齐备。 “兄弟,请——” 黑脸男子招呼一声,抓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 众多眼光注视之下,年轻男子走到桌前坐下,又冲着左右拱了拱手,道:“各位,请自便——” “嗯,够辣!” 黑脸男子吐着酒气,道:“再来几坛老酒!” 年轻男子禁不住咧嘴一乐,端起一碗羊汤品尝起来。 曾经的冷尘,或归元子,均为好酒善饮之人。久而久之,他也喜欢饮酒解闷。而无论彼此,皆比不上眼前的这位,自称是滴酒不沾,而一旦开戒,十足的酒鬼一个! 天近傍晚,街上行人渐稀。 便于此时,两位修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酒肆门前。 其中一人恭恭敬敬道—— “获悉于前辈来到青阳城,我家城主已备下酒宴扫榻以待!” 另外一人拿出一枚戒子放在桌上,示意道:“此乃我家城主的心意,请前辈笑纳!” 酒肆的食客中不乏修士,皆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躲到一旁,又忍不住投去敬畏、惊奇的目光! 青阳城的城主,乃是金丹修为,被他尊称前辈的只有元婴修士,于姓,此人的大名已呼之欲出。 果不其然,便听于野笑道:“于某收下城主的心意,便不再打扰,两位请回吧!” 黑脸男子,或者赖冕。他伸手抓起戒子,不满道:“这心意……有点少!” 两位修士不敢多言,匆匆转身离去。 “五千块灵石,不少了!” “以往少了两万,谁敢当面说话?” “哼,你盘踞扶余岛多年,也不过积攒十万灵石,该知足了!” “你对我扶余岛的家底了如指掌,你……” “哦,随口一说!” 于野站起身来,示意道:“今晚入住青城客栈,快去开房!” 隔壁便是客栈。 赖冕与酒肆结账,又去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离开云夏郡之后,两人不再打打杀杀,而各方也知道规矩,总会主动奉上灵石破财消灾。所有的进项均由赖冕收纳,途中的吃喝、住宿也自然由他打理。一位残暴成性的狠人,一位纵横海疆的贼枭,如今成了一位称职的随从与管家。 客房内。 于野打住禁制,盘膝坐在榻上。 他刀削般的脸颊,罩着暖玉的光泽,而他的眉宇之间,却透着隐隐的煞气。 伤愈出关之后,便辗转各郡,不是扫荡郡城,便是攻打家族,一时纵横四方而快意无双。 正如赖冕所说,痛快! 却并非只为痛快,震慑各方之际,但有明白事理、或表达善意者,他也以礼相待,讲明是非由来。他要让各方知道,这是他与天绝子之间的恩怨。他要以魔修传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持有神器,他还将为那个从未谋面,却让他深受恩惠的神机子讨还公道! 这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乃是猎户对付狼群的招数。一旦陷入重围,唯有虚实变化,分而治之,方能惩奸除恶而最终获胜。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仙门高人,又何尝不是嗜血成性的群狼。 他于野不妨重操狩猎的手段,来一场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较量。且凭一双神瞳看破诸般虚妄,剑锋所指便是公理正义所在! “呼——” 于野想到此处,禁不住吐出一口恶气。 光芒一闪,身旁多了一道青衣人影,同样的盘膝而坐,却伸手托腮而凝眸端详,继而幽幽出声—— “是否恨我?” 于野缓缓闭上双眼,道:“何出此言?” “所得非所欲,所欲非所得。你虽有今日,却被我拖入魔门恩怨。你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怨恨呢!” “嗯,你隐瞒身世,却传我七杀剑诀,从不提魔门恩怨,又逼我接受令师传承,从未让我帮你报仇,而我如今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着实恨你……” 一双小手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带着恼怒而又伤心的口吻道:“你岂敢恨我……” 于野被她揪得连连摇头,自顾说道:“而百多年前,你我便是一家人。与其恨你,不如恨我本事低微,未能解你忧愁、令你开颜!”他慢慢睁开双眼,又道:“来日,定会如你所愿!” 青萝依然揪着他的双耳,却含泪带笑,默默点了点头…… …… 清晨。 门外传来叫喊声—— “仙长、仙长……” 于野睁开双眼。 他两腿一伸,人已飘然下地。撤去禁制,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十几岁的少年,乃是客栈的伙计,连连躬身行礼,道:“仙长,有客人求见,让小的禀报……” 于野点了点头。 伙计如蒙大赦,转身跑开。 与此同时,隔壁的客房走出一人,黑沉着脸道:“又有大笔灵石进账,当年的扶余岛哪有这般轻松……” 自从开了酒戒,赖冕的话也多了。而面对他人,他依然沉默寡言。 离开客房,来到前院。 大清早的,前院竟然聚集数十修士,炼气、筑基,或金丹皆有,神态相貌各异。于野带着赖冕现身之际,众人争先恐后施礼—— “风霖城,拜见于前辈……蚌城,拜见于前辈……云济裴家,拜见于前辈……沣水龙家,拜见前辈……鸿山秦家,拜见前辈……” 于野径自走到庭院的石桌前坐下,撩起衣摆“啪”的抚平,这才抬眼一瞥,气定神闲道:“各位,有何指教?” 赖冕也想找个凳子坐下,却发现站着更舒坦,遂抱起膀子伫立一旁,他的一张黑脸与满身的杀气顿时使得院子里多了几分寒意。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拿出戒子—— “风霖城与于前辈永不为敌,心意在此,神明可鉴……此乃蚌城的心意……裴家的心意……秦家的心意……” 昨晚入住青阳城,今早各城、各家便已闻风而来,这是怕他找上门去,便提起奉上灵石破财消灾。 于野笑了笑,道:“各家明辨是非,于某甚慰,这心意……” “拿来吧——” 他本想谦让几句,赖冕却不客气,挥袖一卷,十多个戒子被他收入囊中。 人群中走出一位金丹女修,清秀的相貌一如从前,只是双鬓多了几根银丝,抬手举止之间也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她拱了拱手,略显尴尬道:“奎昕途经青阳,一时匆忙,拿不出灵石……” 奎昕? 岐山奎家的奎昕。 她是凑巧途经此地,听说于野的大名,便赶来看上一眼,看一看那个躲在岐山数十年,却始终无缘相见的故人。 于野站起身来。 恰于此时,一位老者分开人群,躬身一礼,道:“我沣水龙家曾经误会于前辈,家主很是愧疚不安,特来邀请于前辈前往龙家作客,以便当面悔过赔罪!”说着他又双手拿出一个戒子,示意道:“龙肆带来的五万块灵石,不成敬意,家主另有重礼当面奉上,还请于前辈务必赏光!”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惊讶声四起—— “哎呀,沣水龙家……” “龙家的家主,乃是龙霆……” “那是一位元婴高人,成名多年……” “据说他深居简出,从不与各方来往,如今却备下重礼,只为结交于前辈……” 赖冕抢先抓过戒子,稍作查看,黑脸闪闪生辉,催促道:“龙家乃是真情实意,却之不恭啊!” 于野尚在迟疑不决,道:“既然盛情难却,便走一趟龙家?” 自称龙肆的老者急忙举手道:“于前辈,请——” 众人带着羡慕的神情纷纷让路。 于野抬脚往前走去,他途经奎昕的身旁,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拂袖一甩踏空而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沣水谷。 一条大河穿过山谷而过,沣水谷,因而得名。 河水北岸的山坡上,有片庄院。许是笼罩阵法的缘故,偌大的庄院显得肃穆、冷清。而庄院的门前,站在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像是在恭候着贵客的到来,却神色惴惴而心绪不宁的样子。 又过去一个时辰。 午后的日光,依然温暖、灿烂。 老者看了一眼天色,自言自语道:“已走了三日,也该回来了……” 中年男子欠了欠身子,道:“龙肆行事稳重,极少出现意外,如今却迟迟未归,莫非没有邀请到那位高人?” “若是如此,我龙家也无能为力。” “叔父所言甚是!” 叔侄俩说了几句话,脸色似乎晴朗了许多。 而便在此时,一道踏剑的人影从远处飞来,是个五十多岁的修士,刚刚越过大河,便匆匆落下剑光,“扑通”摔倒在山坡之上,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尚在等候的老者微微一怔,中年男子急着过去查看,被他伸手拦住,沉声喝道:“龙肆,究竟出了何事?” 来的正是龙肆,龙家的金丹弟子。只见他挣扎起身,气急败坏道:“我邀请于野,奉上五万灵石,他已答应前来龙家作客,而刚刚离开青阳城,又出口反悔,我尚未劝说,被他痛打一顿。” “岂有此理,他人在何处?” “据说是前往江夏……” “哼!” 老者,便是龙家的家主,龙霆,怒道:“无耻小儿,狂妄透顶!” “呵呵!” 随着笑声响起,河边突然冒出一道道人影。 为首之人,是位老者,衣着朴素,神态随和。另外六人,均为元婴修士,无不面带杀气,而又大失所望的样子。 龙霆急忙举手道:“前辈,事已至此,我龙家也是有心无力……” “无妨!” 老者摆了摆手,宽宏大度道:“今日非龙家之过。鄂安,你我即刻前往江夏,不……”他忽又摇了摇头,改口道:“前往安平郡!” 鄂安,天机门的元婴长老,肉身痊愈,伤势也恢复如初,拱了拱手,带着几位同伴扬长而去。 “于野已前往江夏,前辈这是……” 龙霆不解道。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老夫的那位逆徒,狡猾得很!” 老者,或天绝子,拂袖一甩,身影慢慢消失。 龙霆不敢怠慢,举手相送。 片刻之后,河岸再无一人,只有龙肆慢慢奔着庄院走来,好像失魂落魄而步履蹒跚。 “唉!” 龙霆默默叹息一声。 天绝子的离去,没有带来半点轻松,反而让他的心头更加沉重。 便于此时,阵法笼罩的庄院中走出一人,同样是老者的模样,脸上带着笑容,出声道:“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龙家,也因此摆脱一劫。龙家主应当庆幸才是,缘何闷闷不乐呢?” “应长老,你……” 龙霆有心发作,强忍怒火。 天绝子虽然带人离去,却留下一人,应龄。对方乃是元婴长老,修为在他之上,同样得罪不起。 “呵呵,于野狡诈成性,或将卷土重来。门主吩咐我留下来,也是一片苦心啊!” “哼,你应长老受累了!” 龙霆拱了拱手,心头又添几分怨气。 虽然恼怒天机门的恃强凌弱,却也憎恨于野的四处招摇。如今整个燕州都在关注他的动向,每当他抵达一地,收取多少灵石,入住那家客栈,均被各方津津乐道。当他出现在青阳城中,天绝子也带人来到了沣水,命他邀请于野前来作客,并在龙家布设了阵法陷阱。 不管能否擒杀于野,龙家必受牵连。而天绝子到来之后,便封了庄院,他不敢拒绝,只能听天由命。谁想于野拿了灵石,竟然掉头跑了。虽说龙家躲过一场血光之灾,却仍在天机门的掌控之下。 “呵呵,龙家主不必见外!” 应龄与龙霆微微一笑,缓缓站定,又冲着走近的龙肆上下打量,狐疑道:“龙肆,据我所知,于野并非反复无常之辈,莫非他看出了破绽,或是你走漏了风声?” 龙肆走到近前,却耷拉着头,没有说话,而是慢慢摊开手掌。 他手上拿着一枚戒子。 应龄神色一凝,道:“御灵戒……” 而话音未落,眼前忽然闪过两道光芒,他不由得脸色一僵、神情恍惚。紧接着雾气环绕,人已动弹不得,一道剑气轰然而至,肉身“砰”的崩溃,其金色的元神尚未逃脱,又被一尊大鼎当头罩下…… 龙霆已是脸色大变,抽身暴退。 而他身形一动,两道人影左右包抄而来。唤他叔父的中年男子尚未来得及应变,已凌空倒飞出去。与此同时,龙肆已是瘫倒在地昏死不醒,而应龄仅剩下一堆残肢断臂,便是元神也未能逃脱。 “高抬贵手——” 龙霆自知难逃此劫,急忙大喊。 而两位强敌并未出手,一左一右悬空站在三丈之外,左边的黑脸吓人,身上透着元婴八层的威势,右边的相貌年轻,看不出修为深浅,却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于野……” 龙霆又失声惊呼。 见过画影图形,那年轻人岂不正是于野? 而他竟然跟着龙肆来到的沣水谷,不仅骗过了天绝子,也骗过了所有的人。 “我龙家不愿如此,迫不得已……” 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果然年轻,并且神通广大,也果然心狠手辣,元婴五层的应龄竟然不是他一合之敌,龙家上下又岂能躲过他的毒手! “龙家主,幸会!” 出声的正是于野,他双脚落地,眼光掠过龙霆与阵法笼罩的庄院,转而背起双手又道:“我已知晓龙家主的苦衷,自然不会为难龙家。奈何收了五万灵石,总要登门拜谢以全礼数。” “哦……” 龙霆微微愕然,禁不住看向地上的龙肆,震惊之余,又有些侥幸,道:“是他……” 想必是龙肆走漏了风声,他背叛了龙家,却也救了龙家。而他是如何将两个大活人带到沣水谷,莫非是御灵戒? “龙家主,应龄虽然为我所杀,却怕天绝子不肯罢休,你龙家依然有难啊!” 听到于野如此一说,龙霆又是脸色大变。 “龙家主若有去处,不妨带着家眷躲个三年五载避避风头。” “龙某略有薄名,往日随处可去,如今谁敢收留,唉……” 龙霆左右为难,忍不住又仰天长叹了一声。 得罪了化神高人,他倒是无妨,却带着家眷子弟,根本无处躲藏。而天绝子登门的那一刻起,祸福便已注定。 于野伸手挠着下巴,传音道:“龙家主,我说个去处,由你酌情而定……” “嗯……嗯……” 龙霆连连点头,而未及举手致谢,眼前已经没了人影,只有龙肆躺在地上。 “龙伍——” 叫作龙伍的中年男子揉着胸口跑了过来,伸手扶起龙肆。 龙霆趋前查看,隔空打出一道法诀。 “啊——” 尚在昏迷的龙肆呻吟一声,睁开茫然的双眼。 龙亭又气又怒,道:“你竟敢擅自行事,龙家差点毁于你手。快与老夫如实道来,你是如何说服于野,又是如何将他带到沣水谷?” 龙肆怔怔片刻,渐渐回过神来,慌忙挣扎站起,心有余悸道:“晚辈岂敢擅自行事,是于野施展神通,诱我说出实情,禁我神魂命脉,随后他二人躲入御灵戒,随我返回沣水谷……” 竟然诱使一位金丹修士乖乖就范? 那是怎样的神通已无关紧要,关键是龙家已大祸临头! “哼!” 龙霆悻悻一甩胡须,当机立断道:“龙伍,召集龙家子弟,即日离开沣水谷……” 云端之上。 于野与詹坤一边御风而行,一边传音对话。 “你怎知晓龙肆有诈?” “各方讨好于某,只为权宜之计。而刻意结交者,却寥寥无几。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不出所料,天绝子出手了!” “另外几位高人,也不会甘于寂寞!” “而方修子与孟霸,已先后表达善意。” “方修子与赤亥叔侄交情不浅,他的善意或许包藏祸心。孟霸提出结盟,却转眼将我卖了。那帮老东西,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而你放过龙家也就罢了,为何又指明去路?”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此乃道上的规矩,不然你的数十万灵石从何而来?” “道上?” “江湖!” “莫非你从前也是海贼,干过杀人越货的营生?” “贼眼看贼啊,一肚子的龌龊勾当!” “哼,这是去往何处?” “天机门,择取一处门户,一把火烧了!” “声东击西之术,这正是海贼惯用的伎俩,天绝子必然疲于奔命……” 便于此时,前方的半空中突然冒出一道人影。 于野与赖冕微微一怔,又不约而同加快去势。 “呵呵!” 挡路之人是位老者,却满面春风道:“于师弟、赖兄,一别又是数年,文某甚是想念啊!” 竟然是文桂! 于野继续飞身往前,赖冕则是摸出他的翻天鼎。 文桂察觉不妙,急忙后退躲避。 “于师弟,切莫误会……” “你送我神器一事,天绝子怎会知晓,难道这也是误会?” “不、不,我师兄有意放出风声,只为率先垂范,以便劝说各家交出神器。而师兄已答应与你结盟,从此同舟共济……” 第四百二十二章 风起岐山 宜梁,形同一座土城,占地十余里,乃是天柱山以东五百里的又一道门户,驻扎着数十位金丹、筑基弟子。 这日的黄昏时分,宜梁遭到袭击,伤亡数名弟子之后,急忙传信示警、开启阵法,土城内外一片忙乱。接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上面刻着一行大字:魔门于野,天梁文桂,讨还神器,替天行道…… 夜色降临。 千里外的山谷中落下三道人影。 其中的于野倒是气定神闲,赖冕沉默如旧,唯有文桂怨气冲天—— “于师弟,我已随你攻打宜梁,足以表明心迹,你又为何丢下那块石头?” 于野与赖冕坐在山坡上,拂面的晚风很是惬意。他翻手拿出两坛酒,道:“赖兄,请——” “哎呦!” 文桂跺着脚,绝望道:“曾经的生死仇家,如今成了酒中挚友,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什么世道啊!” 于野充耳不闻,与赖冕举酒痛饮。 “哼!” 文桂气急无奈,来回踱步,继续抱怨道:“你丢下石头也就罢了,又为何留下字迹呢,瞧你的刻字丑死了,成心拉我下水啊!用不了三两日,此事便会传遍四方。你这般害我,叫我如何与师兄交代?” 酒坛见底,于野与赖冕打着酒嗝,却一个面带微笑,神态从容,一个像是被唤醒了兽性,黑脸透着杀气。 “文兄,你天梁门是否与我结盟?” 文桂见于野终于回应,转身走到近前,重重点头道:“当然!” “为何结盟?” “同舟共济!” “凡俗,有歃血为盟。你我结盟,何以为凭?” “哦,我师兄想要与你当面详谈,无论歃血为盟,或焚香起誓,悉听尊便!” “骗鬼呢!” “神明可鉴,岂能有假?” “神明何在?” “嘘,慎言!” “总之,我信不过天梁门与你的师兄,除非……” “除非怎样?” “帮我杀了天绝子,方显诚意!” “天呐!” 文桂吓得后退两步,道:“燕州之大,谁有本事杀得了一位化神高人?”他摇了摇头,道:“究竟如何,我是万万不敢妄言,改日见到我师兄,由你二人商议再定!” “你此番只为邀请我而来?” “下个月的苍云山,如何?” “不去!” “你……” “何时何地相见,由我决断!” “且罢……” 文桂找到于野,邀请他去苍云山,却被一口拒绝。他信不过孟霸,将由他选择相见的时机与地点。文桂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 次日清晨。 三人飞越大山往东而行。 去往何处? 岐山! 安平郡的岐山,乃是于野渡劫之地,文桂很是熟悉,却又弄不清他的用意。赖冕却是不以为然,声东击西而已,海贼惯常的手段…… 四月的岐山,春色更浓了几分。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一位女子落在庄外的桥头之上。她伸手撩起鬓角的乱发,冲着那流淌的春水与河边的垂柳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然后心不在焉的奔着庄子走去。 听闻某人现身,她一时忍耐不住,便走了一趟上谷郡,却仅仅仅见到他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瞥。 当年,彼此均为金丹修士,并有过一段结伴同行的缘分。那时的他,并无出奇之处,也被她屡屡看出破绽。她自信她并不逊色,一度有过争强好胜之心。谁想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后又在岐山蛰伏六十余年,犹如走蛟化龙而一飞冲天。如今他的名声愈来愈大,而与他的缘分也愈来愈浅。 又为何去找他呢,难道只为见上一面…… “师姑!” 便于此时,庄院门前有人举手致意。 “魁星,何事?” 是位中年男子,筑基八九层的修为。 与此同时,又有两人现身,乃是奎京与奎晋,均已修至金丹圆满的境界,与奎昕招了招手,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两位兄长?” 奎昕不明究竟,便听传音道—— “日前沣水谷的龙霆带着上百家眷来投,我哥俩不敢接纳,也不敢轻易拒之门外,借口家主不在……” “沣水谷龙家?” “正是!” “而龙家不是……” “我奎家与他并无深交,却阖族来投,此事必有蹊跷啊!” “龙家贸然前来,有无说辞?” “说是于野的指点……” “啊……龙霆人在何处?” “尚在百里之外等候消息,请小妹酌情处置!” “哦……” 奎昕惊愕之余,沉思不语。 有关沣水龙家邀请于野作客一事,为她亲眼所见,之后的变故,却是一无所知。而一位成名已久的元婴前辈竟然率众来投,并且得到于野的指点? 奎昕忽然有点兴奋,当机立断道:“魁星,留下看家,两位兄长,与我前去接应龙家!” 魁星举手领命,奎京与奎晋却是面露难色。 “龙家上下足有百多人呢,如何安置?” “尚需查明缘由,切莫惹祸上身……” “咯咯!” 奎昕笑出了声,容光焕发道:“料也无妨,且将龙家安置在岐山,倘若大祸临头,自有于野担当!” …… 夜色深沉。 山谷寂静。 于野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随着腰身舒展,筋骨“噼啪”脆响。他正要起身,却又看向左右。 林间的空地上,文桂尚在吐纳调息。此次重逢之后,他竟然不走了,说是追随于师弟,成就一番壮举。 不管他想干什么,权当多了一位帮手。 赖冕独自坐在一旁,拿出一个玉瓶,随着禁制闪烁,瓶口冒出一个金色的小人,竟是应龄的元神。他嘴里默念有词,打出几道法诀。应龄顿时神情扭曲,显得极为痛苦,又难以出声,由他肆意折磨。他却很是享受的模样,狞笑道:“应老儿,这抽魂炼魄的滋味如何?” “天呐,那是应长老!” 文桂忽然惊叫一声跳了起来,遂又一阵恶寒—— “抽魂炼魄,生不如死啊……” 一位熟悉的元婴长老,遭到如此摧残,令他不敢想象,也不忍目睹。 赖冕却无动于衷,继续享受着复仇的快意。 “启程了!” 于野催促一声,人已迎风飞到了半空之中。 结婴之后,他并未重塑肉身。便如青萝所说,他在结丹之时化去肌体,形同肉身再造,又经雷劫的淬炼,如今的血肉之躯犹如灵体一般的存在。随着真气、法力所至,或身轻如羽,或坚硬如石,御风飞行更是随心所欲。 “哎呀,为何夜半赶路?” “昼间赶往岐山,势必连累奎家!” “岐山奎家为我天梁门辖地,料也无妨!” “既然如此,便由天梁门守护岐山的安危。奎家与龙家若有不测,我找文兄算账!” “怎么又多了一个龙家?” “帮手当然是愈多愈好,否则如何对付天机门?”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与文兄成就一番壮举!” “啊……” 晨色中。 三道人影出现在庄外的桥头之上。 与此同时,奎家庄院内冲出一位女子与两位中年男子,正是奎昕与她的两位族兄,奎京与奎晋。 却见桥头伫立着一位年轻男子,背着双手,浓眉斜挑,嘴角含笑。另有一位黑脸男子与一位老者陪伴左右,神态各异,威势莫测。 “文长老、赖前辈!” 奎昕脚步轻盈,话语声清脆。她带着两位兄长与文桂、赖冕举手行礼,遂又款款止步而再次出声—— “于……” 于野拱了拱手,歉然道:“此次劳烦奎家,颇为冒昧。承蒙各位不弃,互称一声道友,足矣!” “于道友!” 奎昕释然一笑,道:“于道友信得过奎家,乃是奎家之幸,我已将龙家安置妥当,请吧——” 她与两位兄长踏剑而起。 于野带着赖冕、文桂随后而行。 身为奎家的家主,奎昕不忘叙说相关事宜,而对于龙家的来历,则是避而不提。她与两位兄长已达成一致,只管听从吩咐行事。 于野倒是没有隐瞒,他向奎昕道明了来意。之所以让龙家投奔岐山,也正是因为天梁门的存在。有了文桂与孟霸的庇护,不管是龙家,还是奎家,皆少了几分凶险。此外,便是断绝文桂与他师兄的侥幸之念…… 岐山便在十余里外,转瞬即至。 奎昕带着众人直奔前山而去。 前山的山脚下,有个偌大的洞穴,四周为古木遮掩,一条隐秘的山溪流淌不息。 “嘿!” 于野看着洞穴,禁不住咧嘴一乐。 他曾在岐山地下闭关数十年,不想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洞穴足有百丈大小,洞外倒也寻常,洞内却是洞口相连,怪石嶙峋,可见禁制笼罩,并有人影出没。 一行六人落在洞口前的山坡上。 一位老者现身相迎—— “于道友,赖道友,龙霆有失远迎,这位是……” 是龙霆,他身后跟着两个中年男子,举手出声—— “龙肆、龙伍,拜见各位前辈、拜见奎家主!” “天梁门的文桂!” 文桂自报家门。 “文长老,失敬、失敬!” 龙霆拱手施礼,又道:“值此危难之际,此番多谢奎家主的收留,我龙家愿与奎家永世交好,从此祸福同担、甘苦与共!” 奎昕举手致意,她的两位兄长也相视一笑。 龙霆看向于野,接着说道:“我龙家得以劫后逢生,龙某任凭于道友差遣!” “言重了!” 于野摆了摆手,道:“不过,我倒想邀请龙家主与奎家主做个见证!” “哦?” 龙霆微微一怔。 奎昕依旧是满面春风。 于野与身旁的文桂点了点头,不容置疑道:“请文兄转告孟霸门主,我与他在此结盟……”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本钱 诚意 岐山的前山,长满了参天的古木。 茂盛的林子延伸百里,与远处的群山连接成片,但见郁郁苍苍,天地春色无限。 便在这生机郁郁的丛林之间,摆放着一块数丈大小的青石。青石之上,于野盘膝而坐,双目微阖,眉梢微微耸动,他仿若在聆听山涧的流水,又似在追逐天边的风。也许是风起岐山,曾经云涌大泽。且待风云际会,必将龙动九霄。 “你有几成胜算?” “三成。” “这般冒险,是否值得?” “不然又如何?六位化神高人,我一个都打不过。倘若郡城、家族的元婴修士联手,我同样是必败无疑。” “你便分化各方,挑动对立,又以魔门传人自居,占据公理正义之名,致使化神高人相互猜忌,并诱使孟霸结盟,借助天梁门对付天绝子?” “只当狩猎而已,没想那么多!” “嗯,人性之恶,远甚于豺狼。而孟霸堪比猛虎,你这个猎户当心哟!” 这片林子,便是于野与孟霸的相见之地。文桂已返回苍云山,他与他的师兄能否如约赶来呢? 却正如他之前所言,结盟都是骗人的。一位化神高人与一位元婴小辈结盟,更像是一个阴谋。哪怕是送出神器,也更像是祸水东引的圈套。不过,有了文桂的担保,凡事皆有可能。但有三分胜算,或能扭转乾坤也未可知。 就此北望,便是高大的岐山。其主峰曾经遭到雷劫的轰击,而饱受摧残的峰巅已多了片片青色。几番雷霆、几番风雨,不外乎春来春去的又一次轮回。 数里之外,能够见到山脚下的洞穴。奎昕在洞内开辟了石室,又送来了吃食与布匹。龙霆的家眷有了栖身之所,再有奎家的关照与天梁门的庇护,他也放下了心事,此时带着龙肆、龙伍,与奎昕、奎京、奎晋坐在溪边等候,等候着文桂与孟霸的到来,等候着当一回结盟的见证人。 这是他于野的请求! 他不能仅凭文桂的说辞与孟霸的许诺,便任由天梁门摆布,他要让结盟一事传遍燕州,他要让文桂与他的师兄没有反悔的余地。 嗯,当年他初出江湖,便被一帮贼人强逼入伙。如今时过境迁,他要将一家仙门拉下水。 于野缓缓睁开双眼,低头看向手上的御灵戒。 两头金螈虽然六翅大成,也足够凶猛,却对付不了修为强大的元婴修士与化神高人。噬荆貂尚存一百五六十头,均已祭炼降服,擅长克制阵法、禁制,而用处同样的单一。 与各方强敌周旋,最终还是要凭借他自家的本事。而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对手,他仿佛还是那个山野的少年,在积雪中隐忍蛰伏,在对峙中捕捉杀机…… 此时,一股山风突如其来。 风中没有春日的熙和,反而带着肃杀的寒意从天而降。 于野抬头张望。 忽然林稍狂卷,落叶纷飞,风声怒吼,一道闪烁的剑光急袭而至。与此刹那,方圆十丈之地尽被凌厉的杀气笼罩其中。 尚在远处等候的龙霆、奎昕等人已是目瞪口呆。 “轰——” 一声巨响,于野与他身下的青石炸得粉碎,林间的空地也被砸出一个数丈方圆的大坑,迸溅的碎石与震荡的杀气横扫四方,树干又是猛烈摇晃而落叶如雨。 与此同时,一位身形壮硕的老者出现在半空之中。另有一人从远处追来,竟是文桂,失声大喊—— “师兄,不可……” 老者没有理会,神色一凝。 大坑的二三十丈外,冒出一人,身着灰衫,相貌年轻,浓眉斜挑,满脸的讥讽之色,正是于野,竟然安然无恙? “咦?” 老者惊咦之际,天光忽暗。一尊金色大鼎当头罩下,竟然有人躲在暗中偷袭?恰见野尚在林间挑衅,他身形一闪往下扑去,不料光芒闪烁,竟一头扎入阵法之中,他急忙强行破阵,却听“轰”的一声,层层禁制坚不可摧。他顿时勃然大怒—— “于野,你岂敢设阵害我?” 文桂终于赶到近前,急声道:“于师弟,快快放了我师兄!” “哼!” 有人冷哼一声,半空中冒出赖冕的身影,手上托着他的翻天鼎,犹自满脸的杀气。 文桂吓得往后躲闪,转而往下落去。 “哼!” 又是一声冷哼响起。 只见于野站在阵法的数丈之外,背着双手,浓眉斜挑,漠然道:“文兄,这便是你所说的结盟?” “不、不……” 文桂匆匆落地,连连摆手道:“启程之前,师兄对于此次会面甚为期待,谁想事发突然,我也阻拦不及,师兄啊……”他看向阵法中的老者,无奈道:“何至于如此……” “你闭嘴!” 老者,正是孟霸,天梁门的门主,一位化神高人。而他却怒叱一声,振振有词道:“这小子恶名远扬,却被你夸上了天。我不亲手掂量一二,怎知他有无结盟的本钱?” “哦,本钱如何?” 于野接话反问了一句。 “你且撤去阵法,与老夫赔礼道歉!” 孟霸虽然深陷阵法,却依旧是盛气凌人。 “嘿!” 于野的嘴角一撇,冷笑道:“孟门主,于某倒是不缺本钱,你却没有诚意,今日的结盟又从何谈起?” “你……” 孟霸怒火又起,吼道:“你以为设下阵法,便困得住老夫?” “困不住!” 于野随声应答,不以为然道:“我只将你困在此地片刻,便可抢先一步赶到苍云山,将你的天梁门一把火烧了。你孟门主言而无信、恃强凌弱之举,也将传遍各方而为同道所耻笑!” 龙霆与奎昕等人也赶了过来,却不敢靠近,躲在百丈之外观望。 “哎呀,纯属误会,于师弟不敢莽撞……” 文桂急忙出声劝阻,又冲着阵法喊道:“师兄啊,事已至此,你也拿出诚意,不然他如何信你?” “让他撤去阵法,与老夫赔礼道歉!” 孟霸性情暴躁、且倔强。 于野却懒得多说,拂袖一甩,扬声道:“赖兄,前往苍云山,谁敢阻拦,杀——” “哎哟,慢着……” 文桂急于阻拦,又怕赖冕与他翻脸,绝望喊道:“师兄……” 阵法之中,孟霸的神情挣扎,无奈道:“于野,老夫诚意在此——” 于野尚未离去,慢慢转过身来。 孟霸的手上多了一物,隔着阵法也看得清楚,是块晶光闪烁的紫色石头。 “星石?” “哼,老夫的诚意如何?” “方修子?” 九块星石,天机门独占其六,天梁、天同、天相分别持有余下的三块星石。联想之前的遭遇,孟霸手中的这块星石必然来自天相门的方修子。 孟霸却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容外人知晓!” “哦……” 于野稍作斟酌,点了点头。 赖冕尚自站在半空之中,挥袖一卷,阵法消失,六面阵旗落入手中。 孟霸终于脱困,禁不住脸色一沉又想发作。 于野瞪起双眼,气势不让半分。 文桂趁机走到两人之间,左一句“师兄息怒”、右一句“于师弟多担待”,又以手加额,庆幸道:“本钱足够、诚意十足,大事可成矣!”见场面缓和下来,他又暗暗腹诽:一个性子火爆,一个狡诈如狐,这么两位结盟,委实不易! “呵呵!” 龙霆适时走了过来,举手笑道:“沣水龙霆,见过孟门主!” 奎昕也带着两位族兄施礼相见。 龙肆与龙伍则是踏剑而来,双双抬手一挥。“砰”的一声闷响,一块十余丈大小的青石落在大坑之上。两人又忙着铺放草席、木几、蒲团、酒水等物,然后落在一旁静静守候。 龙霆又道:“我等有缘见证于道友与孟门主缔结盟约,荣幸之至也!” 奎昕附和道:“实乃我岐山盛事!” 文桂终于松了口气,示意道:“两位,请吧——” 于野已恢复常态,举手道:“孟门主,请——” 孟霸见他如此大度,不甘示弱,胡须一甩,沉声道:“请——” 两人走上石台,相对而坐。 文桂站在孟霸的身后,赖冕落在于野的身旁。龙霆、奎昕等人守在十余丈外,共同见证着这场跌宕起伏的结盟。 不料孟霸又是抬手一挥,整个石台已笼罩在禁制之下。只见他再次拿出紫色的晶石,似乎在叙说着什么。于野时而点头、时而惊愕,时而面露敬佩之色,并将晶石收入囊中…… “呵呵!” 龙霆与奎昕抚须一笑,道:“两家商谈之事非同小可,你我少知为妙!” 奎昕微微颔首,两眼神采奕奕。 她不想关注两家商谈的详情,她只知道于野将龙家托付给她,又将结盟之地设在岐山,她是他值得信赖的知己。耿耿于怀的往事,就此烟消云散。曾经的块垒芥蒂,也已荡然无存! “呵呵!” 龙霆又是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难怪于道友看重奎家主,你一女子,能够见贤思齐,且有如此担当,前途不可限量也!” 便于此时,禁制消失,孟霸与于野站起身来,相继出声道—— “于道友,你说孟某的计策如何?” “便依孟门主所言!” “你唯有成为真正的魔门之主,你我两家的结盟方能落到实处。而想要师出有名,尚需筹划一番……” “于某正有此意!” “哈哈……”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南星现 岐山。 孤峰之上。 石缝中长出一蓬蓬野草,看着生机勃勃,而草丛之间,依然残留着雷火的痕迹。 这是于野的渡劫之地。 又一个孟夏时节降临,他再次来到峰顶,独自静坐,闭目冥思。 孟霸,已返回苍云山。 依照约定,于野在岐山等待消息,之后双方联手,干一桩大事! 那位孟门主虽然性情暴躁,却也狡诈多疑,且精明透顶。在结盟之前,他突然出手偷袭。当时他于野死了也是白死,文桂与他师兄反而名利双收。幸亏他早有提防,与赖冕设下陷阱,这才逃脱一劫,并趁机还以颜色。孟霸的诡计落空之后,竟借口试探“本钱”,倒也进退自如,足见此人的高明之处。 不管试探也好,本钱也罢,倘若双方的强弱过于悬殊,所谓的结盟便也无从谈起。 孟霸见识了于野的强悍,及时奉上诚意。 而他拿出的星石并非来自方修子,而是来自华岳。 众所周知,华岳乃是天同门的门主。于野杀过天同门的弟子,以及元婴长老冠义,双方乃是生死仇家。他绝不会向于野低头示好。而恩怨情仇很是玄妙,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据孟霸所说,他先是找到了天相门的方修子。方修子虽然不愿与于野交恶,却也不愿得罪天机门。 此外,方修子与赤亥交往甚密。浅而易见,他在观望各方的动向。倘若没有绝对的胜算,他不会交出星石。 无奈之下,孟霸又找到了华岳。谁想对方直接送出星石,并与他道明了苦衷与用意。 华岳与天绝子明争暗斗多年,之所以联手对付于野,乃是权宜之计,倘若于野能够开启幽冥,他并不介意放下仇恨,并助上一臂之力。高人便是高人,懂得两利相权取其重。而说白了,就是两头下注、稳赚不赔的手段。却叮嘱孟霸守口如瓶,否则他不会承认此事。 如今,于野已持有五件神器。 据孟霸的推断,只要再得到一块星石,他便持有六件神器,不管是讨价还价,还是开启幽冥,他足以拉拢各方与天绝子、华岳、皇卓分庭抗礼。 故而,方修子成了关键人物。 若是不能除掉赤亥叔侄,便难以让首鼠两端的方修子打消顾虑、献出星石。恰好于野乃是魔门传人,不妨取而代之。再一个,唯有夺回九幽谷,掌控混沌谷的九幽塔,方能在之后的对决之中抢占先机。 同时联络各方的郡城、家族,打出开启幽冥、匡扶天道的旗号,在公理与道义之上先声夺人。 如上,便是孟霸与于野合谋要干的大事! 他返回苍云山,即刻派出人手联络各方,之后,一同前往九幽谷…… “呼——” 于野想到此处,禁不住吐了一口闷气。 为何开启幽冥? 只为寻觅仙缘! 而神机子已留下遗言,开启幽冥者,死。却没人在意他的忠告,只求开启幽冥、寻求仙缘。 又何为天道? 典籍上记载,天道,乃天理,天意也。 而尔虞我诈、打打杀杀,无非人性私欲罢了,与天道何干,又何须匡扶…… 便于此时,一道踏着剑光的人影从远处飞来。 于野收敛心绪,缓缓睁开双眼。 转瞬之间,一位身材颀长的女子落在峰顶之上,她拱了拱手,轻声道:“我前来探望龙家,见你整日独守峰巅,顺道问候一声,又怕打扰了你的清修!” 奎昕,性情沉稳,话语随和,与从前那个精明自负的家族修士判若两人。 “是我打扰了奎家,我为此过意不去呢!” 于野诚心实意道。 “你我何必见外?” 奎昕临崖而立,山风吹动衣摆、扰乱长发,她浑然不觉,只管凝神端详着几丈之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嗯,不见外!” 于野笑了笑。 看着他年轻的相貌,听着他坦诚的话语,奎昕也不禁露出笑容,眉宇之间神采飞扬。这一刻她更加相信双方的性情相近,只因境遇不同而成就迥异罢了。 “你救了柳青!” “巧合而已!” “她已返回柳家,从此避世隐居!” “倒也不错!” “听说你要召集各方高人,开启幽冥之门?” “尚无定论!” “人在仙途,难免身不由己。不管你去往何方,莫要忘了……岐山!” “忘不了!” 奎昕像是得偿所愿,她冲着于野报以欣慰一笑,舒展双袖迎风而起,飘然跃下了山崖。而便在她离去之际,一位老者飞上了峰顶,抱怨道—— “我与赖冕相识数十年,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呀?” 文桂,没有跟随孟霸返回苍云山。他要陪伴于师弟应对各方状况,却被赖冕逼着买酒,并拉着他与龙霆共饮。饮酒倒也罢了,赖冕偏偏喜欢大醉,接着狂性大发,使得他与龙霆苦不堪言。 “懂了,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于师弟,你也劝阻一二……” 于野摇了摇头,事不关己的样子。 文桂急道:“我与龙家主倒是无妨,切莫吓着龙家的家眷!” 于野只得站起身来。 山脚下。 未见奎昕的身影,她或是在陪伴龙家的女眷。 洞口前的溪水边,赖冕居中而坐,左手抓着一人,乃是龙肆,右手拎着一坛酒,冲着他嘴里猛灌,还不忘骂道:“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哈哈——” 龙霆陪坐在一旁,面带苦笑。 龙伍吓得转身躲开,谁想龙肆已凌空飞了出去,接着一只大手猛然将他抓了回来,他急忙求饶:“前辈,我……”话未出口,酒水当头浇下,又听骂道:“酒品看人品,饮酒也敢滑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几丈之外,落下两道人影。 赖某抬眼一瞥,乐道:“于野、文桂,过来痛饮一番!” 于野耸耸肩头,转身便走。 “咦,怎么走了?” 赖冕丢开龙伍,厉声喝道:“文桂,给我站住——” 文桂尚未离去,无奈道:“于师弟……” 于野已经走远了。 劝说一个酒鬼,与劝说赌徒一样艰难。只要赖冕没有骚扰龙家的家眷,或非分之举,任其酗酒发疯,他也没有本事过问。 数里之外,他在一株老树下盘膝而坐,随着他收敛气息,彷如与数百年的树干融为一体…… 转眼到了六月。 不断有各方修士来到岐山,其中有郡城的城主,也有家族的高人,由奎昕、龙霆、文桂出面接待,寂静的山林渐渐喧闹起来。 六月底,玲珑山庄的沐千里来到岐山。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十多位元婴修士。 七月初。 孟霸带着四位元婴长老与数十位金丹弟子回到岐山。 七月初六,岐山脚下的洞穴中,上百人已齐聚一处。各方均为孟霸召集而来,自然由他带头说话,无非是仙道混乱,纷争四起,他与于野携手同道对抗强权,还燕州仙道的安宁,等等。却务必夺回九幽谷,帮着于野恢复魔主之名,接着再联手对付天机、天同、天府三大仙门。只要得到所有的神器,便将再次开启幽冥仙途。幽冥之门啊,曾为魔门禁地,传说中的存在,如今却要向众人打开。不管是元婴修士,还是金丹修士,皆急于攻打九幽谷,遂着实筹划相关事宜,力求一战功成…… 是夜。 星光黯淡。 岐山的峰顶之上,于野默然独坐。 山下,摆开了酒宴,各方难得相聚一处,把酒言欢,畅谈仙途,快意无限。身为好酒之人,他谢绝了孟霸、沐千里、龙霆等人的邀请,为自己找了一方清净的所在。 分化拉拢各方,与孟霸缔结盟约,自称魔门传人等等,均由他一手操纵。如今岐山人多势众,足以对抗任何一家仙门。而攻打九幽谷在即,为青萝复仇有望,他却偏偏开心不起来。 人在仙途,身不由己! 与其说他操纵了一切,不如说是他被孟霸与各方裹挟。他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而面对人性的汹汹私欲,他竟然无从选择。正如他推动了车轮,却难以左右大车的方向…… “嗯,是不是已骑虎难下?” 身边多了一道人影,轻轻依偎着于野的肩头。最懂他的,唯有青萝。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 青萝继续宽慰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开启幽冥者,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非好事,而是寻死哩!”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所谓的冥冥定数,也是莫可奈何……” 于野以为他操纵了这场岐山会盟,而他又仿佛被他人所操纵,即使归咎于冥冥定数,却依然让他惶惶无措。 神机子的那句谶语,是吉是凶,是福是祸,无从猜测! “咦,且看——” 青萝忽然惊讶一声。 于野抬头看去,微微一怔。 正当星光黯淡,夜色凄迷之时,正南方向的夜空之中,忽然点点星光闪烁而蔚为奇观。 青萝抬手一指,兴奋道:“那是南斗星,却星位颠倒,往日难得一见,岂不是应了那句南斗倒转、幽冥界开,此乃天意哦……” 于野凝望着天上的星象,一个人怔怔出神。 便于此刻,山下传来欢呼声—— “南星现、幽冥开……” 与此同时,四道人影穿过夜空而来—— “于兄弟,你的老哥哥来也……”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时机未至 几位老哥来到了岐山。 詹坤、铁杉、荀原,还有令狐北。论年纪,都是于野的长辈,论修为,彼此相差仿佛,论交情,恩怨交织百多年,可谓一群难兄难弟。 詹坤与于野分手之后,前往各地寻找几位好友的下落。他依照之前的约定,在一家郡城的客栈发现了蕲州仙门暗记,终于找到了铁杉与荀原、令狐北的藏身之地。获悉于野已渡劫结婴,铁杉三人欣慰不已,又听说他与天机门为敌,唯恐他势单力弱,便急着助他一臂之力,于是又前往九芝城,谁料他行踪飘忽不定,直至上个月打听到几位家族修士前往岐山。而岐山正是于野的渡劫之地,四人便赶过来碰碰运气。不想南星闪现之际,恰是老友重逢之时。 “哈哈,六十余年未见,今非昔比啊!” “嘿,彼此、彼此!” “元婴四层?啧啧,你我修炼数百年,竟被他一朝赶上,造化弄人!” “令狐兄长言重了!” “呵呵,于兄弟在崆峒谷历练六十年,得以结丹,之后强闯九幽谷,夺得魔修传承,又在岐山闭关一个甲子,这才渡劫结婴。他纵使机缘逆天,一路走来也是不易!” “还是詹兄懂我!” “于野,这些年来你独自在外闯荡,我等未能相伴左右,很是愧疚不安呢,你有事尽管吩咐!” “不错,你我五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你有何难处,老哥几个定然与你共进退!” “多谢荀兄与铁兄,而对付天机门暂且延后,如今我要对付赤亥叔侄,夺回九幽谷!” “啊……” 岐山东侧的山脚下另有一排洞府,乃是于野与赖冕、文桂等人的住处。 夜色已深,几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依然聚在于野的洞府中叙谈别情、探讨仙门动向、商议相关的对策。 赖冕,成了酒鬼,文桂与龙霆、沐千里等人也难以交心,唯有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才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于野便将他与詹坤分手之后的所作所为,以及接下来的打算如实相告。而获悉他要攻打九幽谷的七杀魔门,几位好友还是吓了一跳,遂询问相关的细节,以及孟霸的为人,各方家族的意图,帮他权衡利弊、拾遗补漏、参详计谋。所谓独木难支,众木成林,这便是有了帮手的好处! 天明之后,于野带着几位好友走出洞府,结交各方道友,拜访天梁门的门主孟霸。双方商定七月初九动身起程,并就相关事宜又推敲斟酌了一番。他身边不仅有凶悍的赖冕,精明的詹坤,处事沉稳的铁杉,颇具担当的荀原,还有老奸巨猾的令狐北。此外,据说他的背后另有世外高人撑腰。孟霸终于认可了他这位盟友,而岐山会盟的消息也渐渐传遍了蕲州各地。 黄昏时分。 于野带着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在林间漫步,看着初秋的景色,遥想当年种种,展望仙途的前景,各自不胜唏嘘。 往北里,乃是一处山岗。 没了山林的遮挡,天地为之一阔。但见晚霞如醉,无边风光入怀。 “呵呵,难怪于老弟在此闭关渡劫,实乃一处风水宝地!” “嗯,那便是奎家的庄院?” “奎家的 家主虽为女子,却颇有见识!” “说起那位奎家主,她曾收留一位炼气修士,文桂怀疑过他的来历。而当我与赖冕赶到之时,那人已无影无踪。” 众人欣赏着黄昏美景,说着闲话,詹坤忽然响起一段往事,提到奎家的一位年迈的炼气修士。 “他是什么模样?” “据描述得知,他十之八九便是归元子!” “哦……” 再次听到归元子的消息,于野很是意外。而看着数里外的奎家庄院,以及那高大的岐山,他又不禁摇了摇头。 那个老道已消失了六十多年,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谁想他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还有红衣前辈,也是杳无踪影,说不定同样躲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关注着各方的风云变幻。两位世外高人究竟是为了躲避恩怨情仇而来,还是另有所图呢?又为何没有返回域外,莫非与幽冥之门有关…… 两日后。 孟霸带着一百多人离开了岐山。 同行的有他门下的四位长老、沐千里等三十多位元婴修士,还有六七十位金丹修士。龙霆则是留守岐山,协助奎昕照看家眷。其中未见于野的身影,他带着赖冕、文桂、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先走了一步。 即使分头赶路,依然人数太多。 孟霸带着众人前往苍云山,借助传送阵直达诸安城,之后出城东行。 一百多人浩浩荡荡走出城门,再又飞上半空,场面很是壮观,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城外的药铺门前,水芹与她的师兄也在看着热闹。 “过去了多年,总算有了动静。师兄,你我是否也走一趟九幽谷呢?” 出城东行,便可直达零陵郡。而众多修士结伴赶路,所去的方向只有一个,零陵郡的九幽谷。 “九幽谷或许有变,而时机未至!” “是啊,仅有一位化神门主现身,看来还要等下去……” …… 冰天雪地,万籁俱寂。 而一处隐秘的冰涧之中,有人探头张望。 是文桂,他身形一闪掉头返回。冰涧深处,躲着一群人影,乃是于野、赖冕,还有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 七人提前几个时辰离开了岐山,没有借道传送阵,而直接穿过安平、临屯,持续疾行了十多日,终于抵达零陵郡的九幽谷地界,来到了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却未敢贸然行事,而是就近躲藏歇息,之后由文桂打探消息。 “各位、各位——” 文桂“扑通”坐在雪地里,喘着粗气道:“据我打探得知,七杀门已听到风声,不日便将封闭九幽谷,即使我师兄率众前来也是束手无策啊!” 于野与众人交换着眼色,各自默默点了点头。 “呵呵!” 文桂更是心领神会般地得意一笑,抬手抓出一堆衣物,道:“幸亏我前日杀了几位魔门弟子,衣物服饰恰好派上用场!” 众人换了服饰,隐去修为,又稍作收拾,相继走出冰涧踏剑而起。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一道冰山峡谷。 “此乃阴阳涧,通往九幽谷必经之地,仅有两位筑基弟子把守,各位随我来——” 七个人,皆一身玄衣,或呈现金丹修为,或佯作筑基弟子,在文桂的带领下直奔峡谷飞去。于野与赖冕对于阴阳涧并不陌生,只管低头向前;詹坤、铁杉四人初到此处,难免左右张望而神色好奇。 “外人止步——” 天已黄昏,峡谷前冒出两位中年男子。 “放肆!我等去年拜入的七杀门,并非外人,快快让路——” 文桂一边训斥,一边抛出两个纳物戒子。 两位筑基弟子接过戒子,顿时面露笑容。 文桂去势不停,带着众人一头扎入峡谷之中,并不忘交代道:“赤离常年招纳门徒,弟子互不相熟,你我混入九幽谷并非难事,而想要潜入幽寒谷只怕不易……” 冲出峡谷之后,夜色渐渐降临。 越过百里冰原,朦胧的夜色下出现一座高大的冰山。 “各位请看——” 文桂抬手一指,悄声示意道:“那便是幽寒谷,七杀魔门所在,夜晚戒备森严,且待明日再寻时机……” 一行七日仅有他先后数次进入过九幽谷与幽寒谷,故而由他带路。 忽听有人传音:“绕到后山,另有捷径!” “咦?” 文桂惊讶一声,道:“于师弟,哦……”他又恍然大悟,道:“你乃魔门传人,自然熟知幽寒谷!” 于野摆了摆手,已隐去身形。 众人也相继施展隐身术,由他带路寻觅往前。 “左行里,有条石径……” 带路的并非于野,而是青萝,听她传音道:“你且循着石径上山,往西绕行十余里……” 潜入幽寒谷,极为凶险。一旦泄露行踪,后果不堪设想。却事关九幽谷之战的胜负成败,此番不得不冒险一试。 “未见石径?” 片刻之后,去路受阻,未见上山的石径,反倒是禁制重重。 “我记得便是此处,莫非寒冰覆盖,或年代已久……” 于野的两眼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重重禁制与寒冰之下,果然发现一条隐秘的石径。 他飞身而起,传音提醒:“各位,不敢出错——” 众人步步紧随,分外小心。 翻过百丈高的冰山,山间石径时隐时现,森严的阵法禁制也略有减弱。于野带着众人避开禁制,御风凌空而行。往西十余里,抵达又一座冰山的脚下。 “山下的雪堆中藏着一道暗门,不知是否还在?” 山脚下堆满了常年不化的积雪,并笼罩着散乱的禁制。 于野的两眼再次闪烁着黑白光芒,一阵凝视寻觅之后,他与文桂、詹坤等人点了点头,然后避开禁制,慢慢遁入积雪之中。穿过数丈深的积雪,果然发现一道数尺大小的石门,稍稍用力一推,眼前呈现出一个往上延伸的洞口。 “当年也是任性无知,为了躲避师父的责罚,我便留下这道暗门,可直达幽寒宫——” 众人鱼贯钻入洞口。 “幽寒宫,为万年玄冰炼制,乃是修炼魔门功法的绝佳所在……” 循着洞口往上,约莫百丈之后,狭窄的洞口渐渐宽敞,忽然一阵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遂即大片透明的玄冰挡住了去路。 之所以透明,是有光亮透过玄冰照射而来。 于野伸手触摸着玄冰,寻找着开启之处。众人凑在左右,一个个好奇张望。 便于此时,光亮忽然明暗变化,似有人影晃动,还有话语声隐隐约约传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魔主归来 “不管于野怎么折腾,他最终的企图,依然是九幽谷……我已听到风声,他勾结孟霸,即将对你不利……赤道友若有所求,我天机门倾力相助……当年你我除掉神机子,如今不妨再次联手……” “呵呵,孟霸与于野结盟,他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便不怕同道耻笑吗……” “那人惯于投机,不得不防……” “我即日封住九幽谷……” “我回头告知华岳、皇卓,派遣人手前来相助,至于方修子,也是擅长见风使舵之辈,由你出面为妥……你我不妨在九幽谷结网以待……” “有劳兄长……” 话语声渐去渐远,人影消失。 而玄冰之隔的山洞内,于野与六位伙伴依然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虽然看不清人影,话语声也断断续续,却毋容置疑,方才对话的天绝子与赤亥。从交谈中得知,两位高人已经获悉了岐山的动向,并已着手应对。倘若于野与孟霸带人攻打九幽谷,恰好落入圈套。 片刻之后,再无动静传来。 于野伸手摸向玄冰,却被文桂一把拦住—— “天呐,找死呢……” 詹坤与铁杉等人也传音阻拦—— “不敢轻举妄动……” “赤亥尚未走远,若被发现,谁也活不成……” “且躲在此处,静待时机……” 于野只得作罢。 一块玄冰之隔,便是青萝所说的幽寒宫,却因赤亥与天绝子的出现,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而这躲藏下去,亦非长久之计。 他稍作忖思,传音道:“天绝子或在今晚离去,孟门主随时率众赶来。一旦赤亥封了九幽谷,内外消息断绝。文兄连夜出谷,抢先一步见到你师兄,此事重大……” “嗯、嗯!” 文桂不敢迟疑,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于野看向余下的五位同伴,又道:“务必留人在洞外望风,以免贻误战机!” 詹坤与铁杉等人神色迟疑。 所谓的望风,便是关注赤亥与魔门的动向,说着容易,却要拥有强大的修为,高明的隐身术,以及当机立断的胆魄! “哼,你有话直说,却拐弯抹角。赖冕之外,何人能够担此重任?” 赖冕哼了一声,转身循着来路而去。 詹坤与三位老友尴尬一笑。 于野就地坐下,眉梢一挑,道:“等着吧……” 夜色中。 文桂匆匆冲出阴阳涧,两个弟子倒是记得他的好处,任由他踏剑而去。而他飞出数十余里,刚刚绕过一座冰山,神识中便听话语声在远处响起—— “开启阵法……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九幽谷……” 与此瞬间,一股莫名的威势突如其来。 文桂吓得猛一激灵,闪身遁入冰雪之中。 不用多想,那定是连夜离去的天绝子。倘若在他返回之前不能攻下九幽谷,必将前功尽弃。 却不知师兄已到了何处,切莫遇上天绝子,也千万不敢错过时机! 文桂在地下藏匿片刻,再也忍耐不住。他悄悄现出身形,掠过冰原疾行而去。千里之外有道山口,乃是前往九幽谷的必经之地。他落在荒凉的山顶之上,焦急等待…… 次日午后。 远处的群山之间终于见到一群人影,正是姗姗来迟的孟霸与沐千里等人。 文桂急忙迎了过去。 只因人数太多,又修为不一,孟霸带人先行一步,其他人尚在途中。而他从文桂口中获悉天绝子与赤亥的阴谋之后,禁不住萌生退意。本想偷袭九幽谷,谁想对方早有防备,如今赤亥已联手几位化神门主,此行毫无胜算。 文桂又忙道明利害。 于野尚在幽寒谷的山洞内躲着呢,倘若就此放弃,不仅功亏一篑,也将他置于绝地。 在文桂的反复劝说之下,孟霸总算是答应攻打九幽谷,却再三声明,倘若出师不利,即刻撤离,即使丢下于野,也已仁至义尽! 傍晚时分,各家元婴修士与金丹弟子陆续到来,稍作歇息之后,趁着夜色前往九幽谷…… 次日。 晨色朦胧。 一位壮硕的老者掠过冰原而来。 前方的高山峡谷,每隔半个月便将被风雪封堵三日,故而又称阴阳涧。而临近月底尚有两日,峡谷本该畅通无阻,此时却被阵法笼罩,远近见不到半个人影。 阴阳涧,便在百丈之外。 老者张口一吐,抬手一指。一点青色的火光飞上半空,霍然化作一道十余丈的长刀,并裹着燃烧的烈焰与凶猛的威势呼啸而去。 “轰——” 巨响轰鸣,烈焰迸溅,随之一阵地动山摇,笼罩峡谷的阵法已崩溃半边。紧接着反噬的法力卷起狂风,余威横扫四方,十余里外的冰峰也在“嘎吱”摇摇欲倾。 老者犹自踏空而立,挥袖一卷。裹着烈焰的刀光盘旋而回,继而再次高高飞起蓄势待发。 便于此时,峡谷中冲出一群人影。为首的乃是一位老者,身着玄袍,面如青灰,神情阴鸷,厉声喝道:“孟霸,住手——” 正是赤亥。 随后跟着二十多位修士,其中面白无须者乃是赤离,他与三位元婴修为的男子点了点头,各自带着几位金丹弟子左右散开。 “哈哈!” 出手攻打阴阳涧的便是孟霸,他放声笑道:“赤亥,你叔侄二人鸠占鹊巢,篡夺魔门,已惹起天下公愤,今日退出九幽谷,不失为明智之举。否则孟某便仗义出手,为于野讨还一个公道!” “于野何在?” 赤离带着三位金丹弟子飞到数里之外停了下来,扬声问了一句。 赤亥点了点头,道:“于野尚未露面,轮不到你孟霸为他强出头。我劝你识趣离去,莫要自讨苦吃!” 数十年前的九幽塔中,青萝的突然现身可谓是震惊当场,却无人反驳、对质,也没谁质疑她的说辞。可见神机子之死与魔门的更替乃是各方不愿提起、无非面对的一桩隐秘。这也正是于野所坚持的公理正义,以及孟霸帮他夺回九幽谷的底气所在。 “哈哈!” 孟霸又是拈须一笑,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叔侄迷途知返,犹未晚也!”言罢他抬手一指,盘旋的刀光猛然扑向劈去,霎时烈焰闪烁而风雷大作。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冰原上忽然冒出三十多道人影,均为元婴修士,各自法宝齐出,一道道剑光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而来。“哼!” 赤亥闷哼了一声,与远处的赤离吩咐一声。他一甩袍袖腾空飞起,“噗”的周身炸开一团黑雾,竟摇身一变化作七八丈之巨的黑色魔影,遂挥舞双手凭空扯出一把煞气环绕的魔剑狠狠往下劈去。 与此刹那,赤离与二十多位弟子同时催动法诀。 十余里方圆的冰原所在,霎时间黑云翻涌、风声呼啸,随之半空中冒出一道道黑色的魔影,怕不有数百之多,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不过转眼之间,孟霸与三十多位元婴修士已陷入重围之中。 “轰——” 烈焰长刀与黑色魔剑相撞,一声炸雷惊天动地。 只见法力反噬,狂风倒卷。更有黑云铺天盖地而来,凌厉的杀机令人胆寒。 孟霸唯恐不测,急忙召回法宝,谁料弥漫的雾气竟然挡住了神识,他急忙逆势往前,堪堪抢回了他的烈焰长刀。 而一道道快如闪电的剑光已淹没在黑云之中,随后而至的三十多位元婴修士无不惊慌失措。 恰于此刻,漫天的黑云之中冒出一道道人影,皆身高数丈、相貌狰狞,并挥舞着魔气之剑围攻而来。 又听赤亥的笑声响起—— “呵呵,此乃天魔大阵,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孟霸脸色微变,暗呼不妙。 赤亥叔侄俩竟然如此棘手,倘若天绝子归来,更是凶多吉少。 “退——” 孟霸大喊了一声,转身往回冲去,却被黑云阻挡,几道魔影扑来。他急忙催动剑光,“砰”的烈焰迸溅。谁料魔影尚未溃散,复又合为一体再次挡住去路。文桂与各家元婴修士更为不堪,皆身陷重围而处境凶险。 他禁不住心急如焚 于野啊,约定里应外合,你再不出手,今日必败…… …… 黑暗的山洞中。 几道人影默然静坐。 不管是于野,还是詹坤、铁杉,或荀原、令狐北,均是满脸的凝重之色。 透过面前的玄冰看去,此时已天光大亮。而又过了一日一宿,依然没有动静传来。也不知文桂是否潜出九幽谷,更不知孟霸到了何处。 便于此时,身后的洞口蹿出一人,正是在洞外望风的赖冕。只见他黑脸透着杀气,急促道:“赤亥叔侄已带人离开幽寒谷……” 于野的两眼一亮,跳起身来,他打出法诀,顺势往前一推。厚重的玄冰慢慢出现一道缝隙,他身形一闪踏入其中。 置身所在,便是幽寒宫,乃是一间玄冰打造的石室,约莫五六丈大小,晶光闪闪、寒意逼人。另有一道石门通往明亮之处,却为重重的禁制所笼罩。 “轰——” 于野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剑光,禁制崩溃、洞口大开。他收起星矢,飞身冲出洞外。 洞外乃是悬崖峭壁,四周冰峰环绕、气象非凡。 赖冕与詹坤、铁杉等人相继现身。 于野不作迟疑,沉声道:“詹兄与铁兄、荀兄、令狐兄夺取护山大阵,封死幽寒谷,断绝赤亥叔侄的退路。赖兄随我杀出阴阳涧,接应孟门主……” 赖冕已迫不及待往前冲去,森然的话语声震彻山谷—— “七杀魔主归来,顺者生、逆者亡……” 第四百二十七章 神魔是人 “轰、轰、轰——” 九幽谷前的冰原上,剑光闪烁,法力轰鸣,魔影纷乱,血肉横飞。 孟霸、文桂、沐千里等人急于撤退,却被困在天魔大阵之中,再有化作魔影的赤亥趁机追杀,不断有人栽下半空,而挣脱的元神尚未逃脱,便被他一把抓住吞入口中。 “文桂,带人突围,我来断后——” 孟霸急声大喊,飞身扑向赤亥。 文桂与沐千里等人倒也勇猛,驱使飞剑一阵狂冲,并祭出符箓狂轰乱炸,却四周依然是雾气重重、魔影幢幢,他气急败坏道:“此阵的魔气克制我等修为,诸般神通难以施展,又该如何突围……” 孟霸已无暇他顾,一道魔剑凌空劈来,他急忙催动法诀,一把烈焰长刀逆势而上。 便听“轰”的一声震响,魔剑崩溃殆尽,随之一道七八丈高的魔影摇摇晃晃往后退去。 孟霸气势大振,怒声吼道:“赤亥,休走——” 而他正要乘胜追击,几道黑影迎面扑来,未及催动刀光阻挡,黑影“噗”地化作一条条锁链将他死死缠住。而赤亥借机返回,犹如天魔降临,两手一合,举起一道巨大的魔剑狠狠劈来。 单打独斗,赤亥绝非对手,而他倚仗阵法之威,俨如无敌的存在。 孟霸急于催动法宝,却被魔气禁锢,修为法力难以施展,眼看着魔剑到了头顶,他胸口突然冲出一个金色的小人,与他的模样一般无二,周身散发着化神的威势,继而双手掐诀凌空一指。尚在盘旋的烈焰长刀呼啸而去,“轰”的击溃了魔剑。赤亥所化的魔影被迫后退,烈焰长刀趁势倒转,“唰”的劈出片片火光。束缚孟霸肉身的锁链“砰、砰”炸碎,金色小人闪身而回,人神合一的孟霸顿时恢复了自如。却见文桂等人仍在魔影的围攻之中苦苦挣扎,他禁不住仰天长叹—— “于野啊,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恰于此时,一声巨响传来—— “轰——” 不是法宝对撞的声响,而是真正的炸雷? 循声看去,阴阳涧的方向闪过一团耀眼的火光,可见一百多头黑色的灵兽狂涌而出,继而又是两头六翅怪物冲天而起,紧接着一位黑脸男子挥舞金鼎横冲直撞,另有一位年轻男子赤手空拳,却再次砸出两枚玉符,闪烁的雷火所至,魔影顿时溃散无形,遂即惊天的雷鸣声响彻四方。 “那小子真会折腾,好大的动静!” 孟霸松了口气。 忽听喊声传来—— “孟门主对付赤亥,文兄、沐家主破阵杀人……” 不用提醒,孟霸已飞身扑向赤亥。 “咯喇——” 一阵撕裂声响,在噬荆貂的吞噬之下,再加上雷火符的轰击,天魔大阵“轰”的崩溃,纷乱的魔影与弥漫的魔气随风消散。 赤离看着崩溃的阵法,回天无力的他急声大喊:“撤回幽寒谷……” 阴阳涧冲出一位老者,沉声道:“于老弟,幽寒谷已尽在掌控之中——” “啊……” “赤兄!” 赤离惊愕之际,又听喊声响起——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两道人影冲了过来,一个催动着巨大的金鼎,凶狠异常,一个双手挥舞,剑气呼啸。 “轰——” 孟霸的烈焰长刀再次劈向赤亥,而没有了阵法加持,赤亥的魔影已威力不再,随着魔剑的崩溃而凌空倒飞出去。 大势已去! 赤离左右张望,不敢迟疑,身形一闪,化作一缕黑烟遁向远方。 于野追赶不及,转而奔着赤亥扑去。 二十多位魔门弟子尚在慌乱逃窜,一尊大鼎从天而降,“砰、砰”砸翻两人,紧接着吼声响起—— “魔主归来,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赤亥倒飞之际,一团黑色的雾气伴随着禁制突如其来。他蓦然一惊,失声道:“天魔禁……”恰见一道紫色的闪电急袭而至,他忙抬手劈出一道黑色的剑气。“轰”的一声巨响,紫色的剑光斜飞出去。他趁机身形一晃,“噗”的魔气弥漫而人已消失无踪。 “哎呀,你倒是拦住他啊!” 孟霸随后追来,却为时已晚。 于野摇摇晃晃后退了十余丈,顾不得尴尬,忙着收起星矢,召回噬荆貂。 他如何拦得住一位化神高人! 而余下的魔门弟子却难以逃脱,不是死在赖冕的手里,便被俯冲盘旋的六翅金螈抓住,或是遭到文桂与沐千里等人的截杀,一时之间血肉迸溅,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四方渐渐安静下来。 雪白的冰原尽成狼藉,斑斑的血迹鲜艳夺目。 八九位魔门弟子落在地上,皆发誓投诚,得以幸存,却一个个余悸未消、神色惶惶。 便于此时,远处冒出成群的人影,天梁门与家族的金丹修士终于赶到,着手焚烧尸骸、清理战场。 “哈哈!” 半空之中,孟霸放声大笑。今日一战,虽然惊心动魄,却最终反败为胜,着实令他欢喜不已。 而于野并无获胜的喜悦,他吩咐铁杉与赖冕带着投诚的魔门弟子返回幽寒谷,又与沐千里等家族修士轻声交谈,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于野!” “孟门主!” 于野来到孟霸的身旁。 “当年,五家联手灭了魔门。今日,仅凭你我两家便拿下了九幽谷,哈哈!” “郡城与家族的元婴道友折去五人,可谓伤亡惨重!” “双方斗法,死伤在所难免!” “而天绝子随时都将返回,却怕九幽谷得而复失!” “这个……” 孟霸顿时没了获胜的喜悦。 文桂凑上来劝说道:“事已至此,慢慢计较不迟!”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相继穿过阴阳涧,抵达百里之外的幽寒谷。 幽寒谷外,山门的情形如旧,玉石牌坊刻着七杀幽境四个大字,远远看去便觉着煞气逼人。而把守山门的魔门弟子,则是已换成了荀原与几个家族的修士。 循着山门的石阶翻过百丈山岗,眼前呈现一个冰雪山谷,约莫五六里方圆,自有一番森严的气象。宽敞平坦的谷地之间矗立着一座楼阁,名为天魔殿。殿前是方石台,台下聚集着成群的魔门弟子。赖冕、铁杉、詹坤、令狐北则是站在台上,一个个杀气腾腾而又虎视眈眈的样子。 于野与孟霸带着文桂、沐千里等人踏上石台,詹坤为他递来三根点燃的竹香。他独自走入天神殿,在一尊香炉中插入香火,躬身拜了几拜,然后抬头仰望。 殿内矗立着一尊石像,丈高,通体乌黑,四肢粗壮,双目凸起,神态威严。 “此乃天魔神像,为魔门之祖。你继任门主,理当焚香祭拜!” 识海中,青萝在交代相关的规矩。 “这天魔,倒像是个山野莽汉!” “魔,也是由人而来!” “嗯,神也是人!” 天魔神像,与曾经所见的神人相仿,却多了邪狂的煞气,令人望而生畏。 于野转身走出大殿。 魔门的金丹、筑基弟子尚有两百多位,均为投诚者,详加甄别之后,便被铁杉与詹坤留了下来,此时尚在台下等候,齐齐躬身施礼:“拜见门主——” 孟霸与文桂、沐千里等人也举手道贺。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方,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他这个魔门之主,竟然透着阴谋的味道。 “有劳各位共襄盛举!” 既然成了一门之主,不得不说几句场面话。 于野拱了拱手,又道:“而强敌即将来犯,万万不敢大意。詹兄、铁兄调教弟子,不愿留下的尽数驱离,切莫强人所难;令狐兄协助荀兄把守幽寒谷与阴阳涧,巡查各处阵法禁制。偌大的九幽谷着实难以防备,尽力便好。沐家主……”他看向沐千里,接着说道:“请沐家主接管库房,但有伤亡的道友,妥善加以抚恤,倘若灵石不足,由天梁门补偿!” “咦?” 孟霸神色不满。 于野摆了摆手,不容分说道:“接下来如何对付天绝子,全凭孟门主决断。但有吩咐,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台下有人出声—— “门主,阴阳涧即将封停三日,在此期间,我九幽谷应无大碍!” “报上名来!” “鸠山。” 自称鸠山的乃是一位中年男子,金丹九层的修为。 于野冲他稍作打量,好奇道:“九幽谷外,你曾与赤离联手施展天魔大阵?” “赤门主……不……” 鸠山察觉失言,急忙改口道:“赤离与赤亥将我等视为心腹弟子,曾传授魔修法门与天魔阵法,故而……” 于野打断道:“詹兄,这位弟子大有用处,好生调教!” 詹坤会意点头。 于野再次看向郡城与家族的修士,道:“赤亥叔侄已被赶出九幽谷,而一家全新的七杀魔门能否得以保全,全赖各位的鼎力相助!” 众人出声响应—— “于门主,不必见外。你我岐山结盟之后,便休戚与共!” “祸福同享……” “休戚与共……” 于野拱了拱手,转而冲着孟霸说道:“孟门主乃是前辈高人,今日夺回九幽谷,您老人家居功至伟啊!” 孟霸满脸生辉,抚须大笑:“哈哈……” 又听于野说道:“接下来如何行事,请您老人家指教!” 孟霸脸色一僵,沉吟道:“且从长计议……” “孟门主,此事重大,拖延不得!” “嗯,找个地方,你我合计一番!” “幽寒宫,请——” 第四百二十八章 尘缘 幽寒谷的主峰峭壁之上,伸出一截悬空楼阁,幽寒宫。 楼阁的外侧,六七丈大小,三面临风,远观群峰,俯瞰山谷;当间铺着兽皮,摆放着木几、木架与蒲团等物。楼阁的内侧连接一间玄冰石室,正是之前于野等人的藏身之地。不想离去半日之后,他已成了幽寒谷,乃至于整个九幽谷的主人,并带着赖冕、孟霸、文桂再次来到此处。 四人聚在楼阁中叙谈了许久,无非是今日的战况,燕州仙道的动向,即将到来的凶险,以及应对之策,等等。而直至天黑也难有决断,最终商定由于野召集人手布设防御阵法,孟霸派人连夜前往诸安城见机行事。而这个重任自然落在文桂的头上,他只得哭丧着脸匆匆告辞离去。 夜色降临。 于野留下赖冕看守幽寒宫,他与孟霸顺着峭壁石梯来到山谷之中,与铁杉、詹坤、荀原、令狐北,以及郡城、家族修士,还有天梁门的弟子,分别交代相关事宜,接着又忙碌了大半宿。 午夜过后。 于野返回幽寒宫。 赖冕在玄冰石室中吐纳调息。 于野独自坐在楼阁之中,脸上透着浓浓的倦意。 从前遇到的困境,不是杀人放火,便是逃亡,虽也艰难,却躲在暗处,有心算无心,总能涉险过关。当下却是夺取了九幽谷,成为一门之主,形同站在了明处,等待各方强敌上门,即便有孟霸等人的相助,他的心头依然难以踏实。 一旦几大仙门联手来攻,九幽谷根本守不住。而退守幽寒谷,又将陷入重围,势必殃及几位好友与郡城、家族的修士,好不容易夺回的七杀魔门亦将再次遭到覆灭的厄运。 不敢落败! 没有退路! 偏偏又难以取胜! 所谓的岐山结盟,挑战天机门,扫荡各郡,攻打九幽谷,成为魔门之主,看似纵情快意,却也再次将他逼入了绝境!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孟霸的推波助澜。在他获悉神器的下落之后,便想借他于野之手开启幽冥之门。为此他不惜与天绝子翻脸,帮他于野夺取九幽谷,驱逐赤亥叔侄,并最终取而代之。说起来,更像是一场交易。而他于野孤掌难鸣,为了对付天绝子,又不得不依赖各方的相助。既然双方互有所求,便也有了岐山结盟。正所谓,利之所在,无所不趋。 不过,身为成名已久的化神高人,孟霸与各方纠葛甚深,此番能否在九幽谷站稳脚跟,与他有着莫大干系! “幽寒宫乃是师父静修之地,他曾逼我在此闭关,我却不听管教……” 识海中响起青萝的话语声。 此次能够夺取魔门,最为欢喜的莫过于青萝。而她也有遗憾,又道:“可惜赤亥逃了……” 于野的眉梢耸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暗暗叹息一声。 他所修炼的剑气,得到的传承,以及魔主之位,还有如今的修为成就,均与神机子师徒密不可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着青萝报杀师灭门之仇。 而致使魔门覆灭、神机子道陨的不仅有赤亥,也有五大仙门,或是整个燕州仙道。他于野没有本事去报仇,更弄不清当年的是非恩怨。 不过,青萝知道他的难处,从来不提报仇之事。而她愈是如此,愈是让他愧疚难安。 “你我夜游九幽谷,如何?” “哦……” “再走一回暗门,溜出幽寒谷呀!” “这……” “走啊!” 却不过青萝的央求,于野只得点头答应。 走入玄冰石室,尚在吐纳的赖冕猛然睁眼。 于野径自寻至暗门处。 而刚刚打开暗门,赖冕已起身跟了过来。 “赖兄留在此处!” “你去往何处?” “外出走走!” “为何丢下我?” “不是……” 赖冕见于野遮遮掩掩,又不肯道明原委,顿时起了疑心。不料光芒一闪,眼前多了一位妙龄女子,冲着他扮了一个鬼脸,啐道:“呸,多管闲事!” “你……” 赖冕正要发怒,女子已拉着于野消失在暗门之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悻悻道:“哼,鬼迷心窍!” 夜色寂静。 一道青衣人影临风而立,回眸一笑—— “嘻嘻,当年我便是这般逃出静室!” 山脚的积雪中冒出于野的身形,他冲着青萝摇了摇头,道:“又该如何?” “当然是外出玩耍,尽情撒野——” 青萝挥舞双袖,翩翩凌空飞起。 于野只得陪伴左右,又不禁回头张望。 山脚布满禁制,半空之中畅通无阻,所幸没有遇到巡山的弟子,否则他这个门主难以自圆其说。 “来啦——” 召唤声犹在耳边,青萝已失去了踪影。 于野凝神张望,闪身追了过去。 青萝施展的乃是魂遁之术,在这寒冷的夜色中,她像是如鱼得水,乘风无形、飞遁无踪。 于野的神龙遁法也是颇为不凡,随后紧追不舍。 朦胧的夜色下,重重的冰山之间,两道淡淡的风影相互竞逐、你追我赶,又不时响起清脆的笑声—— “嘻嘻,来呀……” 须臾,青萝收住去势,现出身形,飘然往下落去。 于野随后而至。 天陨谷? 尚未落地,一股莫名的禁制笼罩而来,却并未察觉异常,修为法力依然自如。 黑白交错的冰峰,诡异的气机,正是魔门禁地,天陨谷。此处不仅是神机子的遇难之地,也是青萝闭关修炼的所在。 她掠过山谷,身影欢脱,又赤着双足纵情奔跑,卷起一路的雪花飞舞。 行至幽静处,冰峰耸立,夜色空灵,她情不自禁翩翩起舞,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有女巧兮,织云为裳,青兮衣兮,翩翩婀娜;有女美兮,青丝如萝,魂兮梦兮,风影旎旎……” 只见她挥舞双袖,腰肢婀娜,长发、衣袂飘飘,歌喉婉转动听,舞姿曼妙无双…… 于野静静伫立一旁,神色有些痴迷。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当年的星原谷,回到了娘亲的坟前,回到了那个生死蜕变的夜晚。正是从那以后,割舍了一世尘缘…… “砰——” 歌声尚在空谷之间回荡,一个雪团忽然砸了过来。于野没有躲避,也未催动法力护体,任由雪花溅得满头、满脸。 “嘻嘻——” 清风扑面,一道人影飞来,竟飞身骑在他的脖子上,接着又扭动着他耳朵喊道:“师父追来啦,前往珈蓝洞——” 于野只得往前跑去,便听青萝模仿着低沉的嗓音叱道:“哼,你这丫头又在撒野……”继而笑声又起:“嘻嘻,撒野的是这个臭小子哦,青萝代师父揍他……” 这一刻,青萝好像找回了丢失的欢乐,她的歌声、笑声,亦仿若当年的情景再现。 嗯,便陪着她撒一回野! 于野“砰”的双脚落地,遂又腾空飞起。青萝更为兴奋,“咯咯”的笑声在漫天的雪花中飞扬…… 须臾,前方为黑色巨石挡路。随着光芒扭曲变化,石壁上出现一个洞口。 于野一头冲入洞口之中,尚未落下身形,已被一双小手牵着坐下,接着人儿依偎入怀,耳边响起一声叹息:“唉,回家了……” 洞门已然封闭,洞内简陋的陈设,以及角落里的传送阵,与初次相见没有任何变化。柔和的珠光之下,青萝静静偎在于野的怀里,双目微阖,神态恬静,像是睡着了。于野则是低头端详,两眼透着怜惜的暖意。 几个时辰之后,青萝的身影渐渐淡去。随着魂力的减弱,她最终与她依偎之人融为一体、回归气海。 她像风,来无踪迹,去无消息。她是精灵仙子,终将回归暗夜,回归寂静…… 于野陪着青萝在天陨洞待了三日。 她魂力困乏时,便陪着她在珈蓝洞歇息,听她讲述当年的趣事,看着她在怀里睡去。她精神欢愉之时,陪她在雪地里撒野,欣赏她曼妙的舞姿与那古老的歌谣…… 三日后。 于野借助传送阵来到了混沌谷。 混沌谷无人把守,九幽塔也未到出现的时日。雾气笼罩的深渊,依旧是神秘莫测。 他站在山坡上,默默注视着脚下的山谷。 只要穿过九幽塔,便可抵达深渊尽头的幽冥之门。打开了那道门,即可前往传说中的仙域。 仙域虽为传说,却是真实的存在。因为神机子有过数次仙域之行,也曾经得到无数的机缘。 而他为何执意关闭那道机缘之门呢? 即使得罪燕州仙道,招来灭门之灾,他也在所不惜,并留下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遗言:开启幽冥者,死! “于师弟……” 便于此时,山顶上冒出几道人影。为首之人乃是詹坤,庆幸道:“天呐,总算找到你了!” 于野飞身而起。 “何事惊慌?” “何事惊慌,你说呢?强敌将至,门主却无端失踪,幽寒谷大乱,上下人心惶惶,倘若你再无下落,我兄弟只得各奔前程!” “赖冕知情啊?” “哼,他只说你鬼迷心窍,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而九幽谷如此之大,又该如何找你。幸亏这位弟子提醒,我这才寻来……” “若非詹长老的信赖,弟子断无侥幸之理!” 于野落下身形。 詹坤身后跟着四位金丹弟子,齐齐躬身施礼。其中出声之人,看着有些面熟。 “你……” “弟子鸠山!” “哦,你如何猜到本人的去处?” 鸠山,正是于野之前所关注的一位魔门弟子。此人看着颇为精神,举手答道:“混沌谷,乃是禁地中的禁地,必为门主所牵挂,故而……” “罢了,回头找你说话!” 于野摆了摆手,看向詹坤—— “赖长老……?” “呵呵!我与铁兄、荀兄、令狐兄、赖兄,均被弟子称为长老,为了方便行事,一时未予否认!” “嘿,有此五大长老,实乃魔门之幸!” 于野咧嘴一乐,又问:“文桂有无消息……” 第四百二十九章 唯有取胜 文桂尚无消息。 而于野的现身,使得幽寒谷的人心大定。不过,他也遭到孟霸的指责。一门之主,关系一门安危,岂能率性行事,又岂能鬼迷心窍呢?于野只得认错道歉,并着实处置相关事务。 阴阳涧封了三日,铁杉与荀原、令狐北等人没有闲着,请求孟霸的指点,与郡城、家族的元婴修士的相助,又召集了一百多位金丹弟子,在幽寒谷与阴阳涧外重新布设了阵法。虽然风雨欲来、大战将至,而九幽谷内外秩序井然。 如此一来,他这个门主反而成了甩手掌柜。凡事只要他稍加提醒,自然有人奉命行事。 幽寒宫。 于野端坐在楼阁之中,冲着面前的一位中年男子示意道:“坐下说话!” 鸠山,奉命而来。 此人道了声谢,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双目低垂,恭恭敬敬的样子。 “你来自何方?” “七杀门!” “我说的是从前……” “弟子从前便是七杀门弟子,老门主道陨之后,便一直留在幽寒谷,后被赤亥、赤离叔侄收入门下。” “想不到啊,竟然遇到一位魔门的老人。而你在幽寒谷已有数百年,是否认识青萝?” “当年,弟子身份卑微,对于那位前辈有所耳闻,却无缘相识!” “哦,你与赤亥叔侄应该相熟吧?” “赤亥常年闭关,又是前辈,弟子不敢放肆,与赤离倒是相处日久而甚为熟悉!” “嗯,我找你来,便是说说赤离这个人!” “弟子知无不言……” 一个时辰之后,鸠山告辞离去。 于野独自坐在楼阁中,悠然望着远山,两眼光芒闪动,神色若有所思。 虽说得到魔修传承,却也仅限于神机子的修为境界与相关的神通。对于博大精深的魔修法门,他依然所知甚少。而他既然成为一门之主,便不能辜负青萝的一番苦心,至少要让七杀魔门传承有继,给众多拥趸者一条出路。 于野翻手拿出一坛酒,心不在焉的饮了一口。 三十年的陈酿? 这是冷尘师兄的藏酒,他已不在人世,而藏酒依然醇香。一路走到今日,结识了各色各样的人,其中有兄弟、有仇家,有纵情欢愉之时,也有悲伤离别的往事。而这条路,仍将继续,风雨如晦,前途莫测…… “咦,好酒!” 一道人影扑了过来。 于野未及防备,酒坛易手。 竟是赖冕,一把抢夺半坛子残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闭上双眼、伸手抚须,黑脸透着怪异的笑容,意犹未尽般的长吁一声—— “痛快!” 于野冲着他上下打量。 不管什么人,酒鬼都是一样的德行。而比起往常,他今日似有不同。 “赖兄……” 于野又看向玄冰石室。 “这酒不差!” “当然!” “再来一坛!” “切莫忙着饮酒,你的修为……” 赖冕晃动着手中的空酒坛子,说道:“我无意吸纳了魔气,本来担心有恙,却并无大碍,这幽寒谷着实怪异!” 不是幽寒谷怪异,而是玄冰石室蕴含着浓郁的魔气。一位道修的高手吸纳了魔气,竟然安然无恙。 “再来一坛酒!” 赖冕丢下空酒坛子,眼巴巴的样子。 “没了!” 于野摇头拒绝。 “小子……” 赖冕被当场驳了情面,忍不住恼羞成怒。 于野抬眼一瞥,无动于衷。他虽然相貌年轻,却气势沉着。尤其他微微闪烁的眼光,更是深邃如海而令人不敢直视。 赖冕被迫低头躲避,气焰顿消。 于野却摸出一个纳物戒子扔了过去,道:“我不是酒肆的伙计,你也并非凡俗的酒鬼!” 赖冕抓住戒子。 戒子竟收纳着十余坛老酒。 他神色错愕,黑脸涨红,欲言又止,默默转身走开。 于野也无心静坐,索性走出楼阁。而他刚刚抵达山谷,赖冕从天而降,一声不响的跟在身后,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幽寒谷虽然仅有数里方圆,却楼台亭榭齐全,且四面环山,气机浓郁,犹如冰雪之城而蔚为壮观。 于野在山谷中转了一圈,寻至藏经阁、传功殿、库房、伙房等地,又去拜访了孟霸,请教相关事宜,然后与调教弟子的詹坤、铁杉等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幽寒谷。南去百里,为阴阳涧所在的峡谷。穿过峡谷,便是空旷的冰原。可见荀原、令狐北、沐千里等人或是在四周巡弋,或是在布设阵法,一派忙碌的景象。 天色渐晚,依然没有文桂的消息。 于野带着赖冕返回幽寒谷,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沐千里随着他来到幽寒谷的楼阁中,向他禀报各项事务的进展,接着探讨各种突发状况与应对之法,场面热烈而又欢快…… 转眼到了八月下旬。 未见强敌来袭,九幽谷情形如昨。 又一日的清晨时分。 于野坐在楼阁中闭目冥思。 赖冕喜欢上了玄冰石室,整日吐纳调息不停。据青萝所说,道修与魔修同宗同源,即使赖冕不能成为魔修,他也将从魔气的吸纳中有所收获。那人虽然酗酒,且心狠手辣,而对于修炼之道,却有过人之处。 一阵雪雾随风涌入楼阁,丝丝的寒意拂面而来。 于野依旧双目微阖,神色淡定,似乎不为外物所动,却抬手摸出一把灵石扔入御灵戒中。 这段日子没有心思修炼,便是六翅金螈与噬荆貂也无暇照看。虽说他成了甩手掌柜,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侥幸。他的任何决断,都将关系着魔门的生死存亡。 他又摸出一枚果子塞入嘴里,苦涩的味道依然如旧。 已吃了十余枚还魂果,纵目神瞳的威力愈来愈响。神识、筋骨,以及四肢的力气,也得以持续提升…… “敌袭——” 幽寒谷中忽然响起喊声。 于野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他走到栏杆处往下张望,山谷中已是一片混乱。 只见孟霸等人已聚在天魔殿前,铁杉、荀原在呵斥弟子,詹坤在大声呼喊—— “于师弟,天绝子、华岳、皇卓、方修子已率众而来。” 于野沉声问道:“人在何处?” “三百里之外。” “哦……” 于野尚自错愕,一股寒意逼近。 赖冕冲到楼阁中,面带杀气道:“鄂安来了?” 自从获悉鄂安没死,他一直念念不忘。 该来的,终将来到! 于野闪身飞出楼阁,赖冕紧随其后。转眼之间,两人已落在天魔殿前的石台上。他与孟霸、沐千里等人拱手致意,道:“大战将至,请孟门主吩咐!” “如何行事,我等听凭于门主决断!” “哦?” 关键时刻,身为化神高人的孟霸竟然将御敌决断之权担交给了于野。他这是让贤,还是存心回避凶险? 于野顾不得多想,扬声道:“铁兄、令狐兄,携本门弟子坚守幽寒谷;荀兄把守阴阳涧,随时应变;詹兄、沐家主,联手各家道友据阵御敌;孟门主与天梁门的道友,随我迎战四大仙门!” 众人举手称是,孟霸也点了点头,而无论彼此,皆神情凝重。 “各位!” 于野猛然提高嗓门,道:“本人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却知道七杀魔门即将重蹈三百年前的冤屈与苦难。各位有志之士聚在此处,便不容强权横行,是为替天行道,为人间讨还正义。既然不敢落败,你我唯有取胜!” 言罢,他抬手一挥,带头冲向山门。 赖冕、詹坤、荀原等数十位元婴、金丹修士紧随其后。 孟霸暗暗摇了摇头,却也不敢迟疑,带着门下弟子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 阴阳涧外。 午后的日光依然白晃晃耀眼,空旷的冰原之上更是雪晶闪闪、寒风盘旋。 于野与孟霸踏空而立,左右是赖冕与四位天梁门的元婴长老。 荀原带着一群弟子守在阴阳涧的峡谷前。詹坤、沐千里等数十人则是飞到十余里外,各自摆出迎敌的阵势。 须臾,远处的半空中冒出点点黑影,紧接着剑光闪烁,一道道人影风驰电掣而来。 “天呐!” 孟霸微微瞠目,道:“天绝子、华岳、皇卓、方修子悉数现身,各家弟子足有数百之众,老夫不知你如何取胜……” 于野微微眯缝双眼,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样子,却又面皮抽搐,暗暗倒抽一口寒气。 正如所说,天绝子耽搁至今,果然是有备而来,随他现身的不仅有另外三位化神高人,二三十位元婴修士,还有数百位金丹弟子。 却未见赤亥、赤离叔侄俩? 而不管怎样,今日以寡敌众、以弱战强,又该如何取胜? “各位老友——” 于野尚在暗暗焦虑,孟霸忽然往前迎了过去,他的四位元婴长老跟随左右,只有赖冕陪着他站在一旁,竟带着庆幸的口吻道:“嗯,鄂安果然来了……” “孟门主、孟兄……” 千丈之外,成群的人影慢慢停下,却气势不减,随之一阵狂风掠过冰原。 于野趁机与远处的荀原、詹坤、沐千里等人点了点头,转而凝神看向前方。 “孟门主,你虽有负于我,而我天绝子有容人之量,着实不愿与你伤了和气。请你转告于野,交出神器,退出九幽谷,便可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我今日定要清理门户!” “道兄所言差矣,于野乃是魔门之主……” “他是魔门之主,也是我天机门逆徒。倘若我天绝子放任不管,岂不让同道耻笑?孟门主你不必多说……” “孟门主,你且退下。” 便在孟霸与天绝子争执之时,于野抬脚虚踏、凌空往前…… 「致敬华为,唯有取胜!」 第四百三十章 大胜 冰原之上。 双方隔空对峙。 一方是于野,赖冕,孟霸,与天梁门的四位元婴长老。 百丈之外,并排站着天绝子、华岳、皇卓、方修子。四位高人的身后,乃是鄂安、祁商等人,也有其他各家的元婴修士。再去三、五十丈,则是数百个金丹弟子,踏剑盘旋,神情戒备。 冰雪的四周,则是詹坤、沐千里等人,各自远远观望,等待着时机的变化。 “各位前辈,幸会!” 于野往前踏了几步,举手出声,礼数周到,不卑不亢。华岳与方修子微微颔首回应,天绝子与皇卓则是无动于衷。他眼光一闪,又道:“我乃魔修传人,如今的魔门之主,想必各位没有异议吧?” “呵呵!” 天绝子拈须一笑,便要出声。 于野却不容置喙,自顾说道:“事实如此,却谣言四起。难得各位高人当面,我不妨说说我的来历以正视听!”他背起双手,接着说道:“本人来自异域他乡,有幸得到神机子的恩惠,于是受他弟子所托,潜入天机门寻找神器的下落。这便是我成为天机门逆徒的前因后果。在青萝的相助之下,我得到了魔修传承,为各位有目共睹,在此不作赘言。孟门主深明大义,献出他所持有的神器,并帮我夺回九幽谷,他的壮举必将为各方所传颂!” 孟霸连连点头,劳苦功高的样子。 华岳与方修子神色如常。 皇卓眼光阴沉。 天绝子笑容如旧,似乎不以为然。 “而你天绝子——” 于野忽然直呼其名,道:“不顾门下弟子裘道的劝说,杀了他的师弟裘和,借此嫁祸于我,无非想要夺取神器,如今又蛊惑各方前来攻打九幽谷。而神器本为魔门所有,他人得之无用。我劝你交还余下的六块星石,切莫害人害己!” 华岳与方修子等人换了个眼色。 于野所说的仙门隐秘,外人难以知晓,却与神器有关,与阴谋有关。 “呵呵!” 天绝子笑了笑,依旧宽厚而又颇具耐心,与几位老友摇了摇头,道:“从前他嘴巴笨拙,如今却是巧舌如簧。”他转而看向于野,又道:“而你杀了应龄,是否属实呢?你屡次袭扰天机门,杀我弟子,有无冤枉了你?你却借神器之名,纠集一帮不明真相者盘踞九幽谷,公然挑衅燕州仙道,难不成要我几个老家伙袖手旁观?” 他接连反问了几句,又扬声叱呵—— “断然不成!” 此时的天绝子,很是正气凛然,加持法力的话语声响彻四方—— “为我燕州的安宁与仙道同仁的前程,我绝不容你持有神器胡作非为。如若不然,你今日难逃雷霆之怒!” “呸!” 于野带着极其鄙视的神情啐了一口,道:“你好话说尽,坏事干绝,倘若上天降下雷霆,也该劈死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先是各执一词,寸步不让,接着相互斥责,最终爆出粗口,变成了一场嘴仗。 天绝子的笑容渐渐僵硬。 多少年了,没有遭到这般辱骂。纵使他气量如海,也禁不住怒火中烧。 于野往后退去,趁机又道:“本人已找回五件神器,今日在此许诺,幽冥之门为燕州共有……” “轰——” 空旷的冰原之上突然狂风大作,雾气弥漫。 天绝子回头看向几位老友,忍耐不住道:“那小子怎会持有五件神器……?”竟无人回应,他愤愤抬手一挥,转身往前扑去。 但见雾气笼罩,于野与孟霸等人已消失无踪, 他凝神观望,沉声喝道:“破阵——” 又是风声呼啸,一道道黑影奔涌而出,正是天府门的噬荆貂,所到之处雾气倒卷而禁制崩溃。 天绝子趁势往前,厉声又道:“诛杀于野,夺取九幽谷——” 成群的仙门弟子紧随其后。 忽然一道淡淡的风影扑向噬荆貂,尚在疯狂的灵兽一头接着一头相继消失。 “于野——” 天绝子猛然挥动双袖,凭空冒出无数的藤蔓,像是一条条青蛇随风飞舞,却又扯地连天般的蔓延而去。 与之瞬间,重重的藤蔓之间现出于野的身影,却被束缚了四肢,犹在拼命挣扎。 “哼,之前没人收拾你,叫你一时猖狂。看老夫的万物生发,妖邪尽灭——” 天绝子身形一闪,口中叱呵。 于野拼命摆脱着缠绕的树藤,却施展不出修为,任凭他如何挣扎,依然像是陷入天罗地网之中。 这是什么神通? 为了应对这场大战,他与孟霸、詹坤等人早有约定,便是开启阵法阻拦强敌,再隐去身形暗中袭扰。这是以寡敌众的无奈之举,也是行之有效的唯一手段。一旦天府门召唤噬荆貂破阵,便由他阻扰降服,再由孟霸、赖冕截杀各家弟子,致使对方投鼠忌器而被迫撤退。最终不求全胜,且求保住九幽谷。 一切依照既定的计策实施。 谁想于野刚刚捕获了数十头噬荆貂,便泄露了行迹,接着铺天盖地的树藤突如其来,眨眼之间困住他的手脚。 便如所说,他从未与化神高人正面较量,故而纵横四方,一时难逢对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天绝子的手段,他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所谓万物生发的神通,应为幻术禁制,竟虚实难辨,坚不可摧! 眼看着天绝子已扑到三十丈外,于野不敢迟疑,摸出两枚雷火符,便要强行一搏。 “轰——” 一道烈焰刀光从天而降,漫天缠绕的树藤顿时燃烧崩溃。 于野趁势脱困,闪身失去踪影。 “孟霸,你成心与我为敌……” “道兄,大势所趋,当变则变……” 是孟霸出手救了于野,天绝子颇为恼怒,又是挥袖一甩,风雪大作、天地变色。而孟霸只管催动他的烈焰长刀左劈右砍,凛然不惧。天绝子一时奈何不得,扬声喊道:“三位老友何在,助我拿下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数百丈外,雾气翻涌、人影混乱。 “咯喇喇——” 几头噬荆貂的吞噬之下,大阵裂开一道缝隙。众多元婴、金丹修士见机得快,一个个飞身冲了过去。 “砰——” 剑光闪现,一位首当其冲的元婴修士来不及抵挡,口吐鲜血摇晃后退,紧接着一尊金色的大鼎呼啸而下,竟是砸向人群的鄂安。 翻天鼎? 此时的鄂安已恢复如初,凶狠的气势一如从前。而他深知翻天鼎的威力,也知道翻天鼎如今的主人乃是更为凶狠的存在。他急忙身形一闪,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砰、砰——” 大鼎的余威不减,直接砸中两位道门的金丹修士。两人顿时肉身崩溃,双双惨叫毙命。随之金光一闪,现出赖冕的身形,他一边催动大鼎,一边恶狠狠吼道:“鄂安鼠辈,与我一战——” 以一敌众,独自挡住阵法的缝隙,当场吓走了一位元婴长老,可见他是怎样的彪悍与凶狠! 不料眨眼之间,数十上百道剑光齐袭而来。 赖冕脸色一变,被迫后退躲避。 而尚在吞噬禁制的噬荆貂突然消失,紧接着剑气嘶鸣,血光闪现,嚎叫声此起彼伏,一道接着一道人影栽下半空。几位元婴修士察觉不妙,试图联手应对,忽又一道紫色的闪电咆哮而过,腥风血雨之中亡魂哀嚎不绝。 “不得惊慌!” 皇卓在大喊。 双方强弱悬殊,大战一起,便该是一边倒的形势,而转眼之间已是四方大乱。即使天绝子也是功亏一篑,竟然在呼叫帮手。 “天府门弟子,破阵杀敌——” 一声令下,皇卓带头往前扑去。与此刹那,忽然有人拦住去路。 “华兄……?” 竟是华岳挡住他的去路,继而方修子也出现在前方,皇卓禁不住目瞪口呆,他这才发现天同、天相门的弟子尚在远处观望,竟然未见一人下场拼杀。 “状况危急,这是何故……” 华岳传音分说了几句,方修子则是点头附和。 皇卓仍然难以置信,却冲着自家弟子摆了摆手。 而华岳看向方修子,见对方神色迟疑,他早有所料般的微微一笑,闪身往前飞去。 数百丈外的半空之中,天绝子与孟霸尚在酣战不休,但见风雪肆虐,冰凌纷飞,遂又烈焰滚滚,刀光闪烁。 正当此时,喊声响起:“天绝子道兄,华某来也——” “呵呵,多谢老友的相助……” 而华岳尚未赶到近前,千百道闪烁的剑芒已呼啸而至。 天绝子微微瞠目,却来不及多想,急忙双手掐诀一挥,大块的寒冰挡在身前。而剑芒与烈焰长刀相继袭来,厚重的寒冰“轰”地炸碎。他趁机回头一瞥,皇卓与方修子依然在远处观望。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在噬荆貂的吞噬与天机门弟子攻击之下,笼罩冰原的阵法终于崩溃。而忙于破阵的弟子又不断遭到偷袭,其中的金丹弟子已折损过半,六七位元婴修士也是狼狈不堪,天同门的弟子趁势逼近,皇卓与方修子仍在袖手旁观…… “呵呵!” 形势的突然逆转,使得天绝子措手不及,而他没有震惊,也无愤怒,仅仅冷笑了一声,道:“天机门撤出此地——” 他话音未落,人已横移百丈,袍袖猛然甩动,一道犹如利剑的冰凌破空而出。 赖冕尚在寻找鄂安的下落,趁势追杀天机门弟子,忽然杀机逼近,他忙催动大鼎挡在身前。便听“砰”的震响,强悍的力道袭来,他惨哼了一声,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天绝子却已闪身遁到千丈之外,等待门下弟子追来之后,他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扑通——” 赖冕摔在寒冰上,不忘收回他的翻天鼎,而尚未挣扎坐起,又无力瘫倒在地。 一位老者穿过混乱的人影飞来,惊讶道:“赖兄,你倒是命大!” 竟然是文桂,见赖冕没有性命之忧,转身蹿上半空,兴奋喊道:“九幽谷之战,魔门大胜——”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口是心非 幽寒谷。 幽寒宫。 透过玄冰看去,赖冕独自坐在石室之中吐纳调息。翻天鼎帮他挡了一劫,否则他不死也要丢掉半条性命。如今他仅为脏腑受创,稍作调理便可无恙。 一位元婴八层的修士,一个彪悍凶狠之人,面对天绝子的时候,同样没有还手之力。 化神高人,着实强大! 不过,强大的天绝子终究是败了! 魔门大胜! 而魔门真的获胜了? 于野在楼阁中踱着步子,脸上带着忖思的神色。 刚刚送走了文桂,与他详谈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弄清了原委。 据悉,文桂前往诸安城,果然被他等到了华岳与方修子,遂以孟霸之名,劝说对方联手对付天绝子。而两位门主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于是他尾随着来到九幽谷,以便暗中行事。 而危急时刻,华岳为何临阵倒戈? 原因不外有三。 首先,华岳与天绝子结怨多年,曾数次攻打天柱山,虽然双方暂时苟合,而他并不介意随时翻脸。 其次,于野与天绝子正面较量,以及孟霸与郡城、家族的相助,使得华岳看到了转机。 再一个,于野宣称他持有五件神器,无疑断了华岳的退路,也让方修子起了疑心,他便趁机联手对方制止皇卓,使得天绝子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同理,方修子、皇卓与天绝子也是恩怨纠葛至今,当面不妨称兄道弟,背后照样的捅刀子。 而三位化神高人难道在欺骗天绝子? 没有! 只要于野在大战之中胆怯畏缩,或是不堪一击,三位高人都将毫不迟疑的痛下杀手,并心安理得的将他的神器据为己有。 而有了文桂的暗中联络,孟霸便也有了底气,遂与天绝子大打出手,没想最终真的胜了。 嗯,战况的逆转,便是这么玄妙。 与其说是魔门大胜,不如说天梁、天府、天同、天相四家仙门才是真正的赢家。他于野不过是顺应潮流,或是被各家利用,这才意外击败天绝子。而看似意外的一切,又仿佛早已注定。 “于兄弟!” 詹坤循着石梯走上楼阁。 “詹兄!” “各家已安置妥当,邀你前去商谈要事!” 于野点了点头。 詹坤转身之际,又道:“接下来如何?” “不知道!” “呵呵!” 两人相视苦笑,相继走出楼阁。 天魔殿前,聚满了人。 石台上,铺着兽皮,摆放着五个石几,孟霸、华岳、皇卓、方修子各占其一,当间的石几虚席以待。郡城、家族、仙门的数十位元婴修士环绕四周,众多的金丹弟子则是聚在台下而一个个神色期待。 “于门主到——” 有人喊了一声。 于野带着詹坤从天而降。 四位化神高人坐着未动,其他人等纷纷起身行礼。 于野落在石几前,冲着台上、台下举手致意。孟霸与方修子坐在左手,华岳、皇卓坐在右手,背后乃是铁杉、詹坤等人。他又冲着四位化神高人点了点头,含笑道:“于某忝为一门之主,不敢在前辈面前托大,请各位不吝赐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习惯了口是心非。 而他摆出的姿态,却让几位高人颇为受用。 “哈哈!” 孟霸抚须大笑,道:“我说如何,于野更加适合魔主之位。将九幽谷交到他的手上,也少了诸多麻烦!” 九幽谷之战他居功至伟,并且救了于野的性命,如今各方济济一堂,他显然成了主事之人。 “于野,我与三位老友商讨之后,已达成一致,尚不知你意下如何。” “哦?” 于野看向孟霸与另外三位化神高人,道:“洗耳恭听!” “天绝子虽然大败而归,却遗患无穷,你我应当乘胜追击,一举灭了天机门,夺回他手中的神器。你将家里安顿妥当之后,不日便动身启程!” “哦?” “方道兄答应献出星石,却有一个请求。” “哦?” “你与赤亥叔侄俩的恩怨就此作罢。” “这……” “你杀不了赤亥,也不是他的对手,不然又能怎样?得到一块星石,换取两家和解,我看倒是划算,方兄——” 方修子抬手抛出一个玉匣子,被孟霸接过来稍作查看,递到了于野的手里,又听道—— “大事已定,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散去。 孟霸也走向三位化神高人,说说笑笑走向各自的洞府。 片刻之后,天魔殿前仅剩下于野,还有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沐千里等人,以及一群魔门的弟子。 于野依然坐在原地,冲着手上的一块紫色石头默默出神。片刻之后,他拂袖一甩,慢慢站起身来,轻声道:“散了吧!” 沐千里与郡城、家族的元婴修士面面相觑,只得告辞离去。 于野背起双手,转而仰望着高大的天魔殿。人在殿外,依然能够感受到殿内神像的威势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神色一凛,眼光中闪过一抹疯狂的怒色。 “四大仙门反客为主,早已在预料之中。” “假借你于野之名,夺取九幽谷,掌控魔门……” “你我虽然有了栖身之地,却从此受制于人……” “于老弟……” 几位好友都是人精,早已看出端倪。 “不必多说,我自有计较!” 于野丢下一句话,昂首踏空而起。 几位好友换了个眼色,依旧是忧心忡忡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于野回到幽寒宫的楼阁之中,打出禁制封住四周,然后就地盘膝而坐,摸出一坛酒默默独饮。 人影一闪,青萝悄然现身。 “你与赤亥叔侄暂时和解,也是权宜之计,我不怪你!” 于野灌了一口酒,低头不语。 青萝轻轻坐在一旁,看着楼阁外边熟悉的幽寒谷,她两眼顿时露出神往之色,她青色长裙与披肩的秀发也随之飘飘欲飞,她凝脂如玉般的小脸更是精美如画而楚楚动人。随着她朱唇轻启,善解人意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你若是龙,难免蛰伏深渊。你若是神,注定历尽苦难。且待一飞冲天,傲世寰宇,回头再看今日,胜负成败已成笑谈!” 于野抬起头来,举酒一饮而尽,悠悠吐了口酒气,两眼中精芒闪烁…… 九月上旬。 九幽谷的阴阳涧外。 数百人聚集一处,整装待发。 依照此前的约定,五家联手讨伐天机门。 而于野仅仅带了两人,詹坤与赖冕。赖冕的伤势无碍,执意参与此次的远征。他要去找鄂安报仇。铁杉、荀原、令狐北则是留守九幽谷。另有数十位郡城与家族的金丹弟子拜入魔门,也一并留了下来。 “三位兄长参阅了藏经阁的魔修功法,而幽寒宫又是绝佳的修炼之地,不妨尝试一二,必有收获!” 临行之前,于野与几位好友交代相关事项。 “老弟,保重!” “门主,众弟子等你凯旋归来!” 话别之后,就此启程。 于野与詹坤、赖冕御风飞起,数百人浩浩荡荡掠过冰原往西而去…… 七日后。 四位化神高人与一群元婴修士先期抵达诸安城外。 于野跟随众人步行入城。 他虽然也是一门之主,却难与几位化神高人相提并论,他带着詹坤、赖冕跟在后头,也是明智之举。 “于师弟,此去攻打天柱山,还要仰仗你这位天机门的高徒啊!” 文桂倒是跟随左右,却担当着传话的职责。击败天绝子,夺取九幽谷,将于野推上魔主之位,皆出自于他与孟霸的谋划,如今的他可谓志得意满。 “文兄,你也是天机门高徒!” 于野一边随声敷衍,一边打量着前方的城门。 数十年前途经此地,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便是街道旁的铺子也是当年的景象。 他张望之际,脚下一顿。 道旁有家药铺,门户大开,却没有客人,也未见到掌柜的或是伙计。而恍惚刹那,好像有道熟悉的人影一闪即逝,散开神识看去,铺子内外依然空无一人。 文桂催促道:“于师弟,我师兄等你入城呢!” “哦!” 于野冲着药铺投去疑惑一瞥,继续往前走去。 城门处,孟霸在举手示意。 另外三位化神高人已带着弟子入城。其中的华岳与方修子倒也大度,彼此相处不难。唯有皇卓总是冷着脸,令人难以捉摸。 尚未走到城门前,传音响起—— “如何攻打天柱山,倒是要听听于门主的高见呢!” “全凭孟门主吩咐!” 于野拱了拱手,与孟霸并肩走入城门。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药铺中,忽然多了一男一女,正是水轩与水芹兄妹俩。 水芹走出门外,看着道上的人来人往。 水轩整理着木架上的药材,一如往常的沉静。 “嘻嘻,一晃眼的工夫,他已从当年的炼气修士,成为了元婴高手!” “嗯,他的修为进境倒也不差!” “他整日里风风火火、威名远扬,你我却在此处空耗时光、无所事事!” “仙规如此!” “而他好像看出了你我的破绽?” “他岂有这个本事!” “也不尽然,他总是出人意料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善缘善果 有了传送阵,行程骤然加快。 两日后,四位化神高人与数十位元婴修士已抵达云夏郡。 又过了一日,远处山野间出现一座土城。 宜梁,天柱山的四道门户之一。 往西再去五百里,便是天机门所在的天柱山。 在孟霸的吩咐下,一行没有继续往前,而是躲入一个山谷中,等待着各家金丹弟子的到来。 九月的山谷,霜色斑斓,景色怡人。 于野坐在一株枣树下,嘴里吃着枣子,遂又抬手虚空一抓,更多的枣子扑簌落下。 一旁的詹坤、文桂、沐千里等人闲着无趣,也捡取枣子品尝。 赖冕则是抓着酒坛子,时不时的灌上一口酒,两眼半睁半闭,很是惬意的样子。途中他购买了数百坛美酒,一路之上畅饮不辍。 数十丈外另有一片林子,乃是四位化神高人与各自门下元婴长老的歇息之地。 山里的野枣,酸甜爽口。 “呸——” 于野吐出枣核,冲着远处看了一眼,又捡起一枚枣子扔入嘴里,边吃边说道:“沐家主,此番攻打天柱山胜负难料啊。依我之见,你与各位道友离去为妙!” 也许相处日久,也许是良心不安,他在劝说郡城与家族远离这场仙门大战。谁想沐千里等人并不领情,反而含笑问道—— “于门主,我等岂是半途而废之辈?” “怎讲?” “实不相瞒,沐某也想随你前往域外走一遭!” 沐千里话语未落,几位郡城、家族的元婴修士纷纷附和—— “沐家主道出本人的心愿,否则何必抛家弃舍……” “为了域外的仙缘,莫说抛家弃舍,纵有生死之险,也是值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修仙者志在巅峰,倘若故步自封,岂不是有违道心、有悖初衷……” 于野看向身旁的詹坤,他这位好友也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他笑了笑,不再多说。 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当年大泽的桃疯、羽新,蕲州的铁杉、荀原,还有他于野本人,岂不就是这般模样? 一个个为了寻觅仙缘,为了寻求更为广阔的天地,宁肯赴汤蹈火,哪怕献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结果又怎样? 不过是从一场纷争,跳入又一场纷争之中,依旧是尔虞我诈、打打杀杀。所谓的仙途,更像是一道浊流,使人随波浩荡,却身不由己,也看不见尽头…… 傍晚时分。 众多金丹弟子陆续赶来。 孟霸邀请于野商讨战事,而四位化神门主已达成一致,由他攻打宜梁门户,其他人等随后接应。 于野没有质疑,也懒得争辩。 次日清晨。 于野带着詹坤、赖冕、沐千里等二三十人离开了藏身的山谷。为了方便联络,文桂依然跟随左右。 百里路程,转瞬即至。 犹如土城般的宜梁门户,静静横亘在朦胧的晨色之中。 千丈之外,一群人影放缓了去势。 其中的文桂已是摩拳擦掌,传音道:“于师弟,祭出噬荆貂,破阵杀敌,一举踏平宜梁!” 众所周知,天府门之外,仅有于野豢养灵兽,他的噬荆貂乃是攻城破阵的一大利器。 于野却是抬手一挥,继续往前飞去。 文桂不解其意,与众人紧随其后。 宜梁门户已在眼前。 数丈高的土墙环绕十余里,四周禁制森严。而凌空越过土墙,可见庭院、树木,与成排的房舍,却唯独见不到一个人影。 “咦,空无一人?” 文桂惊讶不已。 詹坤与赖冕、沐千里等人也是颇为意外。 于野则是背着双手踏空而立,冲着远方凝神眺望。 他的神识能够看出五百里之远,足以察觉天柱山的动向,却看不穿阵法与禁制,当然也看不出宜梁门户的虚实。 不过,天绝子刚刚吃了大亏,又怎会放任门户遭到攻击呢!接下来的天柱山之战,难免又添变数! “师兄——” 孟霸、华岳、方修子、皇卓带着大批弟子赶了过来。 文桂迎上前去,道明原委。 四位化神高人稍作商议,派出元婴修士前往蒲泽、广牧、临沃打探虚实,之后由孟霸下令,就此杀向天柱山。 数百人飞过山林、荒野往西而去,一时人影如风、剑光如虹。 当旭日高高升起,晴朗的天光忽然转暗。 前方占地数十里、高达千丈之地,尽为雾气所笼罩,仿若一团巨大的白云,景象壮观而又极其诡异。而雾气之外的山峰与近处的房舍看着眼熟,正是天柱山所在。 几道人影飞遁而来,乃是各家的元婴修士。打探得知,天柱山的另外三道门户也是空无一人。 “呵呵,这是舍弃门户,全力防御山门。而天柱山占地广袤,为了便于坚守,仅在天柱峰设置大阵,看来是要破釜沉舟一战啊!” 大阵的千丈之外,飞驰而来的数百人停了下来。 人群中,詹坤悄声分说,他也曾为天机门弟子,对于天柱山很是熟悉。 于野点了点头,眼光掠过众人,看向天柱山的后山。 后山,与后山的天机峰,均在阵法之外。百草堂曾被他损坏殆尽,不知如今是否存在。 破釜沉舟? 不如说是顽抗到底! 一旦四大仙门联手攻打天柱山,天绝子必败无疑。而那个老儿竟然将所有的弟子聚拢在阵法之中,摆明了不服输啊! “于野——” 孟霸大喊一声。 “哼,又要你我攻打天柱山,那位前辈欺人太甚!” 詹坤暗自腹诽。 又听孟霸吩咐道:“天府门破阵,七杀门助攻!” 于野与詹坤递了个眼色,带着他与赖冕、沐千里等人飞了过去。 半空之中,化神、元婴修士御风而立,金丹弟子踏剑盘旋,凌厉的杀气卷动阵阵狂风。 皇卓已越众而出,他没有理会于野的到来,冲着身后猛一挥手,厉声道:“破阵——” 成群的天府门弟子飞身往前,几位元婴长老更是一马当先。紧接着呼啸的狂风之中蹿出一道道黑影,竟是数百上千头噬荆貂,直奔天柱峰的大阵扑去。 众人振奋不已。 于野与詹坤、赖冕等人也是暗暗咋舌。 上千头凶猛的噬荆貂,任凭如何坚固的阵法也难以抵挡,天柱峰的护山大阵崩溃在即! 却也奇怪,强敌压境,天绝子竟然迟迟没有现身! 恰于此时,雾气翻涌、光芒闪烁,天柱峰上突然冲出一道人影,急声道:“且慢——” 于野神色一凝。 平阳子? 正是天机门天玑堂的长老,平阳子。只见他手上托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玉匣,扬声又道:“神器在此,住手——” 孟霸与华岳、方修子更是意外不已,而听到“神器”二字,却不敢迟疑,忙道:“皇兄,且慢动手——” “暂缓破阵!” 随着皇卓的一声令下,两位元婴长老打出法诀,凶猛的噬荆貂掉头返回,一道道黑影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平阳子似乎松了口气。 他在百丈之外收住身形,与四位化神高人躬身行礼,又冲着于野微微颔首,然后带着沉重的口吻说道:“天绝子师叔已辞去门主之位,他归隐之时留下神器,命我如数转交于野,并代他致以歉意。过往虽有误会,却不为私利,但求各家和睦相处,燕州仙道从此太平!” 于野始料不及,瞪大双眼。 天绝子已归隐山野,远离仙门恩怨?并且献出神器,为他以往的举动致以歉意? 而为了天下苍生,与仙门太平,竟不计私利,从此归隐山林,那该是怎样一位宽厚仁义的长者啊! 难道真的误会他了? 孟霸、华岳、皇卓、方修子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的样子。 即使赖冕也嘀咕一声:那个老儿搞什么鬼! 又听平阳子道:“于野,请收下神器!” 于野却无动于衷,兀自错愕莫名。 “呵呵!” 只见平阳子苦涩一笑,道:“于野,你是否记得落雷谷?当时你向我请求,你对天机门问心无愧,若有来日,让我为你说句公道话。我虽未亲口应允,却从未忘记此事!” 于野不由得点了点头。 天机门的六位长老,唯有平阳子的性情温和,且与人为善,颇受弟子的敬重。而当年的落雷谷,于野深陷困境,又前景不明,便故意与他说了一段话。而他并未抱以太大的指望,谁想竟有柳暗花明的这一日。 “师叔决意归隐,正是听从了我的劝说。而今日的善果,又何尝不是你于野所结下的善缘呢!” 平阳子举起手中的玉匣,示意道:“你如今已是魔门传人,神器亦当物归原主!” “于野,快快收下神器!” 孟霸在催促。 “我熟知平阳子的为人,不似有诈……” 詹坤悄声提醒。 “哼,仙门没有半句真话!” 赖冕对于仙门的成见已根深蒂固。 于野稍作迟疑,飞身往前。 而他尚在十余丈外,平阳子已将玉匣抛了过来。 于野急忙接过玉匣,顺手打开,其中果然存放着六块石头,与他身上的三枚星石一模一样。 “我天机门遭此变故,恕难招待各方道友。所幸恩怨已消,来日天高水长!” 平阳子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雾气之中。 于野依然紧紧抓着玉匣,冲着星石怔怔出神。 他手中的玉匣,似乎极为沉重,六枚晶光闪烁的星石,也忽然变得神秘莫测。 他一时之间弄不清楚,什么是阴谋、圈套,什么又是善缘、善果…… 第四百三十三章 智者自明 天柱山之战,就此终结。 五大仙门,四大化神高人,数十元婴修士,三百多位金丹高手,长途奔袭天柱山,结果一场大战尚未开始,便已到此为止。 天绝子辞去门主之位,献出神器,归隐山林,不仅使得各方措手不及,也失去了攻打天柱山的借口。 高人,便是高人,既能叱咤风雷,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又能归隐于无形,消失在山林之间。 遑论如何,大战已罢。 孟霸吩咐各家就地休整两日,之后再召集几位门主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于野有了空闲的时光,带着一群人来到后山的天机峰上。 之所以说是一群人,因为其中不仅有詹坤、赖冕、文桂,还有沐千里等元婴修士。另有十多人因琐事缠身而告辞离去,而他身边依然是成群结队、前呼后拥。 这是詹坤与沐千里的主张。 十二件神器集于一人之手,不敢想象啊。为了避免不测,务必加强防御与戒备。 于是乎,于野有了一群元婴修为的护卫随从。 加上文桂,足有十五位元婴修士,即使化神高人也要忌惮三分。 而重游故地的他虽然威风凛凛,曾经的百草堂却已不复存在,便是门前的小院也长满了荒草,看上去满目的苍凉。 于野在山崖上四处张望。 他不由得回想起裘和,以及季晗、冼成、成施,还有那个年轻的炼气弟子卞辛。 为了神器,死去多少无辜的人。而这场灾祸不仅在燕州蔓延,也扩散至蕲州、大泽,乃至于偏远的星原谷,最终降落在于家村一群忠厚老实的猎户头上。 而随着遗失的十二件神器尽数落在他的手里,一场持续了两三百年的纷争也仿佛突然到了尽头。 一切都结束了? 于野走到百草堂的小院中,看着倒塌的洞穴,枯黄的野草,破败的景象,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就此北望,天柱峰便在数十里外。或许是强敌仍未离去,也或许是怕再起争端,高大的山峰依然雾气笼罩、阵法重重、门户紧闭。 没有了天绝子的天机门,已不再是从前的天机门。 平阳子没有吐露天绝子的去向,只说他归隐山林。那位高人像是为了仙门操碎了心,最终失落而去。 于野在草丛中久久徘徊。 便于此时,四道人影由远而近、从天而降。 “于师弟,我师兄与三位门主驾到!” 文桂喊了一声。 于野回到山崖上,拱了拱手。 詹坤、赖冕、沐千里等人环绕在他的左右。 “呵呵!” 来的是四位化神高人。 为首的孟霸拈须一笑,道:“我与三位老友商定,三个月后返回九幽谷。届时一同前往九幽塔,开启幽冥之门!” “这个……” 于野低头沉吟。 “在我等倾力相助之下,你于野不仅夺回九幽谷,成为一门之主,而且得到所有的神器。倘若你效仿神机子独霸九幽塔与幽冥之门,莫怪皇某翻脸无情。我等能够成就你,便也能毁了你!” 皇卓阴沉着脸,话语声极为刺耳。 “嗯,华某不计前嫌,率先献上神器,说服两位好友帮你,还不都是为了这一日?” 华岳的话语声温和许多,语重心长的样子。 “于野,你若出尔反尔,罔顾道义,你这个魔主与赤亥叔侄有何分别呢?” 方修子在质疑,而要挟的意味更重了几分。 “哈哈,各位稍安勿躁。我与于野的岐山结盟,岂容他反悔,于野……?” 孟霸倒是笑声爽朗,却威势逼人。 于野沉吟片刻,眼光掠过面前的四位化神高人,抬手指向天机峰的峰顶,道:“裘道,乃是当年窃走神器的天机门弟子。我想请四位高人查看他当年的囚禁之地,之后再行计较不迟!” “且罢!” 孟霸拂袖一甩,与皇卓、华岳、方修子飞身而起。 于野吩咐詹坤、赖冕等人就地等候,独自奔着峰顶飞去。当他抵达峰顶之时,四位化神高人已站在石室的门前。 “此处荒弃已久,你意欲何为?” “各位,稍候——” 于野带头踏入石室,便要伸手示意,遂又蓦然一怔。 他记得清清楚楚,石室的石壁上曾刻着一段话:开启幽冥者,死。而此时的石壁却多了几道剑痕,曾经的字迹已荡然无存。 “一言为定,三个月后九幽谷见!” 孟霸丢下一句话,与三位老友飞下峰顶。 于野怔怔片刻,慢慢走出石室。 四位化神高人已经飞远了,詹坤、赖冕、沐千里等人仍在山下抬头张望。 于野撩起衣摆坐在石梯上,看着阵法笼罩的天柱峰,与远处的莽莽群山,一时之间心绪莫名。 再次看清了几位化神高人的嘴脸。 而明明知道岐山结盟是个圈套,反而想着与虎谋皮。虽也得偿所愿,却已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 不过,他还是想要提醒四位化神高人,又口说无凭,于是他想到了神机子的遗言。而裘道刻在石室中的那段话,已被人故意抹去。 难道又是一个圈套? 今日的困境,纯属他咎由自取,而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不然九幽谷必将再次易手,他本人亦将重蹈天绝子的覆辙…… 次日。 清晨。 于野带着詹坤、赖冕、文桂、沐千里等十五位元婴修士离开了天柱山。 他要返回九幽谷。 以往遇到麻烦的时候,他总是一躲了之。如今不同,一帮好友与魔门弟子就在九幽谷,他躲不了。 而四位化神高人约定的期限乃是三个月。在回到九幽谷之前,他要前往天巧门寻找于天师,再走一趟岐山,与龙霆、奎昕有个交代。 天巧峰,位于云夏与扶风交界之地。 借助传送阵,当日的黄昏时分,便已赶到天巧峰。 众人落在一处山坡上。 山坡上矗立着一块石头,刻着天巧不工,守拙方远八个大字。 詹坤与于野点了点头,便要上山,却有四道剑光从山上飞来,继而现出四位金丹修士的身影,一个个诚惶诚恐,举手行礼——“各位前辈……” 十多位元婴修士齐聚天巧峰下,如此大的阵仗着实吓人。 于野走上前去,拱手道:“我乃于野,前来拜访兄长……” 四位金丹修士中的老者,应为门主,自称方守子,已是脸色大变,失声道:“于野……于天师……” “哦?” “天师擅长炼制雷火符,于前辈也曾以此符扬名一方,故有流言不断,他唯恐殃及山门,上个月已离开了天巧门。” “他去了何处?” “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能否借用贵门的传送阵一用?” “当然、当然!” 方守子邀请众人上山,并开启传送阵。离去之前,于野感谢他对于天师的关照。方守子见他相貌年轻,且知情达理,很是欣慰,以礼相送…… 两日后。 上古郡,平望城。 这是于野第三次来到此地。 而同行的十五位元婴修士,仅剩下詹坤、赖冕、文桂。沐千里等人牵挂家眷,已相继告辞离去。 平舆客栈。 客房内,摆开了酒桌。于野与詹坤、文桂、赖冕围坐一圈,推杯换盏。 这是赖冕的主意,每到一地,他都是酒瘾难耐,而酒肆中又难以尽兴,他便让客栈将酒肉送到客房,然后关上房门纵情痛饮。 “我干了,各位随意!” “咕嘟、咕嘟”一坛酒下肚,赖冕的黑脸洋溢着狰狞而又兴奋的神色。 詹坤、文桂则是端着酒碗浅尝辄止,借机说着闲话。 “这两日已听到风声,说是七杀魔门即将开启幽冥,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便是筑基、金丹之士也是蠢蠢欲动……” “天柱山之战的相关消息已不胫而走,却也难怪,谁不想前往仙域呢……” “文兄,这又是你与你师兄的手段吧?” “所言何意?” “迫使于兄弟开启幽冥,他若敢不从,七杀魔门便将成为众矢之的,他也将成为燕州仙门的罪人!” “冤枉啊!无论是岐山结盟,夺取九幽谷,驱逐赤亥叔侄,或四处敲诈勒索,裹挟郡城、家族,难道不是于师弟的主动所为,又岂能归咎于我与我师兄呢?” “哼,知者自明,无需狡辩!” “呵呵,话虽如此,难道詹师弟不想前往仙域?” “这个……于兄弟所去之地,詹某自当跟随左右!” 詹坤看向于野,很想听到他的亲口许诺。 于野却是饮着酒,没有理会。 仙域,着实令人神往。 即便是他最好的兄弟,也在想着开启幽冥,踏上寻仙之途。 他于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亦曾无数次憧憬着仙域的神秘。而一旦想起神机子的那段遗言,他便顿时陷入莫名的不安之中。 而不管如何,三个月后他都将尝试开启幽冥之门,那怕是灾祸降临,已不容他有所选择! 或许,是该有个最坏的打算了! “于野,饮了这坛酒,赖某陪你闯荡仙域,生死在所不辞!” 赖某已是酒气熏天,却倍显豪情横溢。 于野双手端起酒碗,默默一饮而尽…… 第四百三十四章 慧眼识人 岐山。 奎家庄院。 于野的到来,使得奎家上下喜气洋洋。他如今是魔门之主,闻名燕州的人物,又与家主交好,族中的小辈争相目睹他的风采。奎昕更是容光焕发,引荐族人相见,安排酒宴款待,接着陪他来到后院,欣赏药圃的奇花异草,然后坐在草亭中叙话。 “我从文长老口中得知,你要前往域外?” “嗯!” “愿你一路顺遂,早日归来!” “嗯!” 亭子以树干为柱,茅草为顶,另有一圈木桩护栏,两边坐着主客二人。恰是秋色正浓,满园的芳草萋萋。 “那便是归元子照看过的园子?” “你认得归元道长?” “认得他的人不知凡几,却未必认得他的真面目呢!” “他在奎家待了数十年,一直安分守己,却在你结婴那日突然离去,说是寿元已尽,狗死离家,从此不知所踪!” “狗死离家?” 于野看向面前的奎昕。 如今的奎昕,举止稳重,端庄大方,其相貌与神韵也与车菊师姐愈发相似,只是她的眼光中多了几分亲切与敬重之意。 “那老道骗了你数十年,当有补偿!”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玉简,示意道:“此乃归元子的化身术,乃是保命的神通,今日传给你,算是弥补他的亏欠吧!” “这……” 奎昕站起身来,双手接过玉简,虽脸色沉静,却已是心潮澎湃。 所谓弥补归元子的亏欠,不过是借口罢了,只为传授无上神通,乃是他的临别相赠。 “赖冕又在酗酒,只怕你的两位兄长又要遭殃了!” 于野也站起身来,抬脚走出草亭。 却听奎昕在他身后问道:“归元道长的狗死离家之说,作何解读?” “那老道故弄玄虚,无非是缘分已尽,他成了丧家之犬,自我调侃罢了!” “嗯,受教了。我定将你所传授的神通,当作奎家的传家之宝!” 于野笑了笑,奔着前院走去…… 在奎家待了两日,由奎昕陪同前往岐山。 见到龙霆之后,由文桂向他讲述了天柱山之战的始末,龙家主获悉各家和解,仙道从此太平,又摆开酒宴以示欢庆。次日,龙霆携带家眷返回沣水谷,于野也带着詹坤、文桂、赖冕离开岐山。 奎昕独自站在岐山的峰巅之上,冲着日出的方向久久凝望…… 十月初。 一行四人回到九幽谷。 铁杉与荀原、令狐北早已获悉天柱山之战的风声与各方的动向,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归来,无不欢喜相迎而又满怀期待之情。 期待什么? 期待着开启幽冥之门,前往仙域。至于天绝子的下落,四位化神高人的圈套,以及于野的担忧,则是没人放在心上。 于野也不多说,径自去了天陨谷。 他在天陨谷的珈蓝洞内,看青萝舞蹈,听她歌唱,陪着她在雪地里撒野…… 一个月后,他返回幽寒谷,将詹坤、铁杉、荀原与令狐北召集到幽寒宫。詹坤却迟到一步,带来一位故人,竟是于天师。 于野惊喜过望。 于天师见到自家兄弟,更是笑容满怀。据他所说,他炼制雷火符一事泄露出去,唯恐殃及天巧门,便去九芝城躲避,顺道打听于野的下落。获悉于野占据九幽谷,便成为了魔门之主,遂万里迢迢投奔而来。途中虽有波折,却也顺利抵达九幽谷,并见到几位老友,使他倍感欣慰。而魔门也就此多了一位炼器、炼丹的高人,詹坤与铁杉等人更是对他倍加关照。恰逢于野回到了幽寒谷,一对好兄弟终于再次团聚。 欢笑已罢,话归正题。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了楼阁,与几位好友围坐一起,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出声道:“此番开启幽冥,祸福难料,我将独自前往九幽塔,请四位兄长留守九幽谷!” “于兄弟,正是祸福难料,你岂能独自一人……” “没错,你若有个闪失,魔门无主……” “我与令狐兄、天师留下,詹坤与荀兄陪你前往域外……” “铁兄所言极是,我与他留守九幽谷……” “于兄弟,三思而行……” 于野竟然独自前往域外,他的决断很是突然,也使得五位好友措手不及,急忙七嘴八舌的劝说阻拦。而于野已权衡了许久,既然有了决断,便不容更改,他摆了摆手,耐心分说道—— “各家帮我夺回九幽谷,将我推上魔主之位,天绝子又主动献出神器,顺理成章的逼我开启幽冥,这其中难道没有古怪?而神机子留下遗言,开启幽冥者死。我思前想后,此去绝不简单。待我探明虚实之后,各位兄长前往域外也不迟啊。否则一旦有变,你我兄弟岂不是被人一网打尽?” 听他如此一说,五位好友皆沉默不语。 “我若有不测,魔主之位便由几位兄长继任……” “而我等并非魔修……” “在我请求之下,青萝已答应我传授魔修功法。接下来我将我修炼的《天罡经》、《七杀剑诀》、《天魔禁》传给各位,另有藏经阁的功法可供借鉴研修,并有玄冰石室吐纳调息……” 于野像是在安排后事。 五位好友察觉事态的严重,再不敢有所质疑,何况他传授的均是绝世功法,远比传说中的仙域更为真实、也更为机缘难得。 詹坤与铁杉、荀原、令狐北、于天师点了点头,各自带着庄重的神情站起身来,执弟子之礼冲着于野参拜。 于野急忙起身,道:“功法来自青萝,各位兄长不必拘礼!” “不!” 清脆的话语声响起,一道青衣人影站在一旁。 “我也是代师传法,而规矩不可废,我代他老人家领受参拜,从今以后各位均为魔修传人!” 青萝足不沾地,飘飘而立,神色冷峻,气韵脱俗,却又话语干脆而不容置疑。 詹坤等人虽也知道有关传说,却是头一回见到这位神机子的关门弟子。又见她容颜绝世,俨然一位不染纤尘的精灵仙子,更添几分敬佩之意,遂再次深施一礼。而当众人抬 起头来,楼阁中仅剩下于野。那位仙子已消失无踪,而她的话语神态依然令人难忘。 于野拿出三枚玉简交予铁杉珍藏。 便于此时,禁制闪烁,有人到访。 撤去禁制,赖冕与文桂走入楼阁,一个拎着酒坛子,酒气熏天,一个左右张望,神色狐疑。 “咦,各位鬼鬼祟祟,莫非有事瞒着文某?” “我等谈论域外之行,故而不便张扬!” “哼,前往域外,少不了赖某人!” “也少不了文某……” 詹坤在敷衍赖冕、文桂,于野则是飞身出了楼阁。而于天师尾随而至,兄弟俩在各处转了一圈,然后穿过山门,来到山外的冰原之上。 寒风呜咽,雪雾横卷。 两人踏上一处冰丘,就此极目远望。但见冰雪皑皑,群山凝霜,天地空寂,肃杀万里。 “啧啧,想不到这极寒之地如此的壮观!” 于天师拈须感慨,又不无惋惜道:“奈何相聚短暂,兄弟你又要远行啊!” 于野打出禁制遮挡寒风,安慰道:“我已留下功法,兄长自保无虞!” “呵呵!” 于天师笑了笑,摇头道:“你知我不喜拼杀,也并不稀罕你所传授的功法!” “嘿!” 于野也不禁咧嘴一乐。 他这位兄长专好炼器、炼丹之道,对于杀人的神通没有一点兴趣。 “收下吧!” “这是……” 于天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分说道:“我此番投奔兄弟而来,自当备上一份见面礼!” 于野双手接过戒子,意外道:“兄长……” “一百枚特制的雷火符,威力十倍于从前。此外——” 于天师的脸上露出炫耀的神色,道:“我蕲州的阵法不堪为用,我请教了燕州仙门的高手,炼制了一大一小两套阵法,留你以备不时之需!” 戒子收纳着一百块玉符,还有一枚玉简与两套阵旗。 “玉简记载相关法门,你一看便知,兄弟呀——” 于天师分说过罢,又动情道:“你是蛟龙,注定飞天遁地、叱咤风雷。而以后没有了兄弟的帮衬,你一个人多多保重!” 于野抿了抿嘴角,默默点了点头…… 这年的腊月,诸安城的第一场冬雪飘飘洒洒而下。 街上行人稀少,城外的铺子多半已关门打烊。 药铺中走出一男一女,一个关闭了铺门,一个背着包裹。看着居住多年的铺子,与风雪笼罩的城门,两人神色感慨,又释然一笑,转而迎着飘扬的雪花往东走去。 “该走了!” “你我在外闯荡了两三百年,是该回去了。却没想到由他开启幽冥之门,当年的他仅为炼气修士,一百余年之后已是元婴高手,看来我的龙甲没有送错人!” “凡事自有定数!” “嘻嘻,师兄相信运数,而水芹却有慧眼识人。不过,他持有的神器是否与星门有关呢?” “幽冥开启之后,再行计较。” “嗯……” 漫天的飞雪中,兄妹二人渐去渐远。又是一阵寒风卷来,人影已消失无踪……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一元复始 腊月中旬。 四位化神高人相继来到九幽谷,由鸠山出面接待。 鸠山,便是于野曾经关注的魔门弟子。此人精明稳重,深得铁杉与荀原的器重。他在混沌谷开凿了洞府,专门用来安置远来的宾客,如此确保了七杀魔门的清净,也打消了几位高人的疑虑。 于野则是躲在幽寒宫的楼阁中,陪着几位好友研修功法神通。 而他一个没有师父的人,修炼全凭自行参悟,虽然谙熟诸般法门,却不懂传业解惑之道,即使詹坤等人请教,他也难以解说清楚。 不过,好友之间能够朝夕相伴,足矣! 当月的下旬,沐千里等十二位郡城、家族的元婴修士赶来。不仅如此,沐千里还带来了他的宝贝女儿,沐欣儿,并请求拜入七杀魔门,无非为了沐家的后人找个庇护。 于野难以拒绝,便让铁杉收下沐欣儿。 沐千里没有了后顾之忧,便提出前往域外。一群家族修士也是毅然决然,誓死不悔的劲头。而赖冕更是当仁不让,他早已想着前往仙域闯荡一番,且不管吉凶祸福,至少能够彻底摆脱那位可怕的红衣前辈。 如此一来,于野便有了十三位帮手,即使途中遇到凶险,也避免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几位好友自然是乐见其成。 没过几日,又是一年的正月来临。 于野背着双手,慢步走上天魔殿前的石台。 魔门有规矩,每岁正旦,乃是祭拜神明的日子。为此,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道袍,发髻也梳理整齐,并插了一根玉簪,再加上挺拔的身躯,沉凝的气势,内敛的神态,颇有几分一门至尊的派头。 台上站着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于天师等人,台下则是聚集着成群的金丹、筑基弟子。 “一元复始,天地开泰,魔祖庇佑,天地永亨!” 鸠山在大殿门前喊了一声,手捧三根香火示意:“门主,请——” 于野接过香火,抬脚踏入天魔殿。 大殿的神像前设有鼎炉,他将香火插入其中,躬身拜了几拜。不料跟在一旁的鸠山突然打出法诀,摆在供案上的三个坛子先后喷出一股血,继而又“噗噗”炸开火光,转眼之间消散殆尽,而浓重的血腥仍在大殿中弥漫! 于野微微愕然。 “七杀献祭,伏惟尚飨——” 鸠山又喊了一声,慢慢退出大殿。 与此同时,殿外的众人躬身参拜。 于野抬头仰望。 不知是血雾所致,还是其他什么缘由,天魔石像竟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倍加显得高大而又威严莫测。 魔门的规矩多,古怪也多。 于野退出大殿,恰见鸠山在门外恭候,他忍不住悄声道:“香火献祭而已,为何是血祭血?” “凡俗以三牲祭拜神明,仙门亦然。” “哦,牛羊之血!” “人血!” 鸠山低着头,神色如常。 于野皱了皱眉头。 以人血献祭,三坛子血啊,该杀多少人,又是杀的谁?青萝熟知规矩,她为何没有说过此事? 天晓得魔门藏有多少诡异的手段,而他这个门主竟然一无所知。 “门主——” 祭拜了天魔殿之后,众人再次施礼。便是詹坤、铁杉等几位好友也是恭恭敬敬,以彰显门主的无上权威。 于野摆了摆手,心绪稍缓。 不管这样,为几位好友找到一处栖身之地,使得饱经磨难的七杀魔门传承有继,他便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门主师叔!” 铁杉身旁冒出一位年轻的女子,已没了曾经的凶狠与愤怒,而是带着仰慕与敬畏的神情躬身行礼。 “沐欣儿!” 于野点了点头。 沐千里之女,铁杉的弟子,如今又成了他的师侄,辈分有些混乱。仙门虽然规矩森严,终究还是以强者为尊。 “家父随门主师叔远行,请您老人家妥为关照!” 沐欣儿再次出声,神情恳切。 沐千里颇为疼爱他这个女儿,有了他的言传身教,倒是父慈女孝, 于野却是不置可否,伸手摸了摸他年轻的脸庞,与詹坤、铁杉等人颔首示意,转身奔着幽寒宫走去。 回到幽寒宫的楼阁之中,将赖冕赶出了玄冰石室,在前往混沌谷之前,他要闭关几日…… 石室中,禁制笼罩。 于野盘膝而坐,凝神打量着面前的一堆东西。 九块石头,通体紫色,均有巴掌大小,晶光闪闪。这便是所谓的神器,星石。 另有一块紫色的晶石,与星石相仿,却与星石的六边棱角不同,且大了一圈,它的名字叫紫星。 星石与紫星之外,另有一块尺余见方的黑色的玉片,上面刻满了符文,名为星海。 再加上他体内的星矢,十二件神器一件不少。 从未执意寻找,而神器却为他带来了一路的风风雨雨,并在冥冥之中逼着他走出星原谷、走出大泽,又从蕲州,漂洋过海来到了燕州。生生死死几多回,诸多恩怨已随风而去。而当十二件神器意外落在他的手里,过去的一切似乎并未终结,所谓的仙途也好像是刚刚开始,未知的幽冥仙域依然神秘莫测。 嗯,这条路已走了许久? 十六岁那年,他离开星原谷。十八岁抵达蕲州的云川门,三十岁筑基,八十岁结丹,一百四十五岁结婴,如今他算是一百五十岁的人。 一百五十个春秋,已足够的漫长。而他不是四处逃亡,便是闭关修炼,或忙着拼杀算计,难得几日空闲的时光。而如此漫长的岁月又极为短暂,回头刹那,生死陌路,往事如烟…… 于野怔怔片刻,收起神器。 神器用来开启幽冥之门,已是毋容置疑,而又如何开启,分别有何用处,便是青萝也不知情。 挥袖轻拂,他面前多了一块破布与一枚玉简。 破布留有归元子的字迹,乃是来自海外孤岛洞穴中的一段偈语: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玉简,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仅有一段话: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于野揣摩着两段话的含义,陷入思索之中…… 夜深人静之时,他又拿出于天师的“见面礼”。从前的雷火符尚未用尽,那位兄长再次赠送了一百枚威力更强的雷火符。戒子中另外收纳两套阵法,从法诀玉简得知,一个是三面阵旗的玄武阵,有隐匿、防御的奇效;一个是六面阵旗的诛仙阵,名称倒是吓人,有万剑齐发之威,据说能够诛杀元婴修士。 说起剑阵,便不能不提起研修多年的天同剑阵,虽然进境甚微,而七杀剑诀的第三式义杀却已渐趋大成,从而使得剑气衍化剑阵也初具雏形,奈何遇到的对手不是过于强大,便是过于弱小,一直无暇尝试他剑气化阵的真正威力。 而借鉴了天魔禁的法门,天禁术惑字诀倒是威力大增,再加持纵目神瞳,足以克制任何一位元婴同道。 不过,修至元婴四层之后,他的境界提升忽然慢了下来。或许是与根基有关,一百多岁便修至元婴,虽说冥珠传承有功,却也难免留下后患。 接着于野又唤出青萝,为他讲述九幽塔的相关种种…… “门主,弟子有事禀报!” “于兄弟,九幽塔再有几日便将现世,几位化神前辈已派人催促多回,该出关了……” 七日后,石室外突然传来鸠山与詹坤的话语声。 于野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整理衣着,又原地踱了几步,这才撤去了禁制。 詹坤与于天师已在楼阁中等候多时,鸠山更是神色焦急而不知所措。 “何事?” “赤亥、赤离叔侄求见,弟子不知如何是好……” “哦?” 最后闭关七日,不仅为了养精蓄锐,也在未雨绸缪,设想各种突然状况。而事态的变化,往往总是出人意料。 上次的九幽谷之战,赤亥与赤离大败而去,谁想没过几个月,叔侄俩竟然堂而皇之的回来了。 于野抬手一挥,走出楼阁。 整个幽寒谷已笼罩在阵法之下,众多弟子更是飞剑在手而如临大敌。 于野带着鸠山、詹坤、于天师来到山门处。 只见文桂、赖冕、铁杉、荀原、令狐北带着一群弟子严守山门,而大阵阻隔的山门之外则是站在一位老者与一位青年男子,正是赤亥与赤离叔侄俩,好像是故地重游,有恃无恐的样子。 “打开山门!” 于野吩咐一声,阵法开启一道缝隙。他循着台阶走到门外,一众好友紧随其后。 “呵呵,见过于门主!” 赤离笑容满面,举手施礼。 赤亥独自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于野在十丈外停下脚步,又示意詹坤、铁杉等人后退,这才眉梢一挑,道:“赤离,你此番前来有何企图,莫非贼心不死?” “呵呵,于门主不必惊慌!” 赤离背起双手,气定神闲道:“我与叔父既然退出九幽谷,便认赌服输,今日前来请求于门主兑现诺言,仅此而已!” “我何曾许诺?” “方修子以神器换取你我两家的和解,有无此事?” “这个……你叔侄不再染指魔门,魔门便既往不咎!” “呵呵,既然如此,我与叔父前往域外,于门主多多关照!” 这叔侄俩竟然要前往域外? 于野尚自诧异,又有三道人影掠过冰川而来,随之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于野,老夫有意归隐,奈何无处可去,索性走一趟幽冥仙域,念在六块星石的情分上,还望你多多关照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再赴九幽 幽寒谷。 山门外的雪地里杵着一人。 于野。 他背着双手,脸色发沉。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卷起满地的雪花。他眉梢一挑,眼光随着盘旋的雪花飘忽不定。 天寒,风冷,一如他此时的心境,却又多了几分颓丧与无奈。 闭关七日,便是检点修为,未雨绸缪,以便迎接未知的远行与挑战。 而域外之行尚未动身,赤亥与赤离突然来了。不仅如此,自称归隐山林的天绝子也来了,并带着两位弟子,鄂安与平阳子。 尤其平阳子,乃是于野敬重的一位元婴长老,而他与天绝子、鄂安竟是一丘之貉? 太意外了! 而正如他曾经以为的,他坚信的,他所算计的,乃至于他亲眼看到的,最终又总是他意外不已,他却只能任由赤亥与天绝子带着获胜者的神情前往混沌谷。 这世间的每一场意外,或许都是一个阴谋。 既然有阴谋,便有胜负输赢。 胜者,当然是六位化神高人,面对开启无望的幽冥之门,以及难以找寻的神器,便联手编织了一个圈套,他于野也果然乖乖就范,接下来他将亲手开启幽冥。各方则是得偿所愿、皆大欢喜,唯有他于野后知后觉,十足一个傻子! 嗯,本来又傻又笨,倒也无妨。 而他未必便是败者,且拭目以待…… 于野伫立许久,转而拂袖一甩,仰天吐了口闷气,继而迎着寒风凌空飞起。 铁杉吩咐鸠山关闭阵法看守山门,然后带着一众好友跟了过去。 混沌谷。 冰山环绕的山谷,依然幽寒空寂。笼罩深渊的雾气,也彷如冰冻而万年不惊。 不过,百丈高的山顶上再次聚集了成群的修士。居中而坐者乃是六位化神高人,左右簇拥着各自门下的弟子。曾经败走九幽谷,并归隐山林的天绝子,以及失去魔门的赤亥,此时与方修子、孟霸、华岳、皇卓谈笑甚欢。 曾经的仙门之战,曾经的恩恩怨怨,好像从未存在,如今只有一群老友结伴出游而场面融洽! 沐千里等十二位家族修士也聚在一旁,趁机结交仙门高人。多结一份善缘,便为后人多留一分福荫。 此时,一群人影由远而近。 “于门主——” 沐千里等人起身相迎。 于野带着詹坤、赖冕、铁杉、荀原、令狐北、于天师、文桂来到了混沌谷。 “于野来了,我说么,他是个信人,哈哈!” 孟霸在大笑,其他人则是颔首致意,却没谁起身相迎,好像他的到来早已在意料之中。 于野在数十丈外落下身形,与沐千里等人拱了拱手。 却听身后有人啐道:“呸,到了域外算账不迟……” 是赖冕,在幽寒谷外见到鄂安的那一刻起,便已勾动了他的杀机。他这人记仇! 于野又冲着孟霸等几位化神高人举手致意。 月中,也就是十五的这一日,九幽塔将出现六个时辰,而青萝声称九幽塔从浮起,直至沉入谷底,前后共有十二时辰。在这十二时辰之内若是不能离开九幽塔,将被封入幽冥深处而难以脱身。 “呵呵!”文桂很是振奋,拈须笑道:“各家放下恩怨,和睦相处,共赴仙域,实乃我燕州难得的盛事啊!” “哼,一群无耻之徒!” 詹坤哼了一声。 他懂得于兄弟的难处,忍不住说了句实话。 文桂却是不以为然,像是完成了使命,浑身轻松的样子,奔着他师兄走去。 于野在山顶坐下了下来。 距月中尚有几日,且就地等候。 几位好友与沐千里等人环绕左右,却神情各异。 赖冕抓出一坛酒灌了几口,两眼冒着凶光;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于天师谈论着九幽塔的凶险,叮嘱于野早日归来;沐千里等人则是踌躇满志,畅想着域外的各种机缘。 或许在众人看来,此次的域外之行更像是一次游历。神机子便曾数次前往域外,如今各家也要效仿他来一次寻仙之旅。 夜晚降临。 天光晦暗。 沐千里与赖冕拿出美酒畅饮,于野也陪着詹坤、于天师谈天说地。虽然混沌谷依旧空寂寒冷,而夜色下却多了欢快的说笑声。 接连又是几日过去。 再无意外之人到来,赖冕惧怕的红衣前辈与他寻找的归元子也未现身。 这日的深夜,混沌谷发出一声闷响,彷如龙吟,却戛然而止,笼罩深渊的寒雾波澜不惊。 次日的寅时,怪异的响声再次从地下传来,山谷中也渐渐有了变化,继而风声大作,雾气翻涌盘旋…… 山顶上,六位化神高人,各家弟子,家族修士,以及于野与他的好友,一个个起身凝望。 随着雾气盘旋环绕,风声作响,曾为雾气笼罩的山谷已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洞口。便在无底的深渊之中,一团翻涌的黑雾慢慢升起,霎时七彩光芒闪烁,从中呈现出一座白色的玉塔。玉塔高达百丈,上下九层,八角挑檐,造型古朴,威势森然。当玉塔缓缓升上半空,忽然凌空倒转,九层逐次脱落,并一一坠入山谷,遂又四处散开,犹如九座楼阁静静地悬在虚无之上…… “于野,请吧——” 六位化神高人已凌空而起,并未飞向山谷,而是来到十丈之外,催促于野前往九幽塔。 说是催促、邀请,更像是威逼胁迫。 于野抬脚往前虚踏几步,赖冕、沐千里等人陪伴左右。他又转过身来,冲着山顶上的几位好友躬身一拜。 詹坤与铁杉、荀原、令狐北、于天师已无日前的轻松,皆带着凝重与不舍的神情举手相送—— “于兄弟,途中多加小心!” “于野,七杀魔门等你归来!” “魔门不可无主,早日归来!” “小老弟,来去顺遂!” “兄弟,保重……” 于野点了点头,转身冲向山谷。 转瞬之间,他已落在一座楼阁的台阶上。他看了眼酆泉阁的牌匾,又禁不住回头一瞥。 重重雾气阻隔之下,已看不清远处好友的身影。 而眼前之人却是一清二楚。 天绝子与孟霸、华岳、皇卓、方修子分别带着两位元婴弟子,他倒是认得其中的五人,分别是天梁门的文桂,天机门的鄂安、平阳子, 天府门的郭轩、盛怀子。与郭轩、盛怀子在落雷谷打过交道,乃是两个难以对付的高手。再加上赤亥、赤离,以及赖冕、沐千里等家族修士,此次前往域外的共有三十一人。 于野抬脚踏入楼阁之中。 六七十年过去,阁内的景象如昨。供台、九幽星晷、玉石屏风,以及地上散落的破损玉匣、玉瓶等物,也如当年所见而没有任何变化。 青萝说过,九幽塔分为九层,以九泉为名,乃是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与冥泉,彼此互不相连,禁制重重,随应变化,唯有相继穿过每层楼阁,方能抵达九泉之下的幽冥之门…… “于野,你熟知酆泉阁的禁制,请带路!” 孟霸再次出声催促,各家修士随后涌入楼阁,几位前辈人物倒也淡定,赖冕与沐千里等人则是满眼的好奇。 于野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晓……” “呵呵!” 赤离从人群中冒了出来,笑道:“当年于师弟在酆泉阁中进退自如,可是有目共睹啊!”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谁是你师弟?” “你继任本人的魔主之位,理当称呼你一声师弟!” 数十年来见过几次赤离,却并未正面交集,他一度有所收敛,如今又诡计得逞般的故态萌生,听他又道:“不然便唤出青萝,让那个鬼丫头带路!” “哼!” 于野哼了一声,眼光中冷芒一闪。 青萝不是鬼丫头,而是他的仙子。若非几位化神高人在场,他今日定要让赤离吃一番苦头。 “青萝知晓禁制不假,却仅限于酆泉阁。而有我在此,谁敢让她现身带路?” 于野冲着赤离瞪了一眼,转而稍作寻觅,抬脚穿过两块屏风,瞬即失去了踪影。赖冕、沐千里亦步亦趋,其他人等跟着鱼贯而行…… 半个时辰之后。 光芒闪烁之中,于野飘然落下身形。 回头看去,朦胧的天光之下,幽深的虚无之上,一座座玉石楼阁悬浮四方。抬头仰望,置身所在又是一座玉石楼阁,高大的门户之上刻着古体字迹:衙泉阁。 当年在青萝的指点之下,曾经走过一回酆泉阁,如今重临故地,途中倒也顺利。而穿过了酆泉阁,便到了九幽塔的第二层,衙泉阁。曾经抵达此处,却无暇逗留,今日却要深入其中,面对陌生的阵法禁制。 一阵光芒闪烁,赖冕、沐千里等人相继现身。 于野抬脚踏入衙泉阁。 双脚落地的刹那,景物变化,神识阻隔,眼前一片黑暗。 于野正要施展纵目神瞳,赖冕走过身旁,忽然“砰”的一声震响,一股强横的力道横卷而来。他一时躲避不及,与赖冕并肩倒飞出去。“扑通、扑通”摔在石阶之上,两人均是狼狈不堪。 恰于此时,又是光芒闪烁。 天绝子、赤亥等人也相继赶到衙泉阁。 便听孟霸焦急道:“于野,你怎会触发了禁制呢?六个时辰之内不能穿过九幽塔,必将前功尽弃……” 又听一个阴冷刺耳的嗓门说道:“他不识此地禁制,赤某带路——” 第四百三十七章 绝不后退 苦泉阁? 闪烁的光芒中,一道道人影匆匆现身。 眼前又是一座玉石楼阁,却更为高大,门户之上刻着古体字迹,苦泉阁。而天光也变得更为昏暗,远处漂浮的楼阁已渐渐看不清楚。 于野尚在张望,便听赤亥催促道:“时辰已所剩不多,快快进入阁内,此地的禁制已被我破解七八成……” 又是一阵混乱,众人纷纷涌入楼阁之中。 转眼之间,景物变化。 置身所在,到处都是嶙峋的乱石,或如奇峰耸立,或如犬牙交错,仿若来到一片怪石丛林之中。而头顶的天穹却多了点点的星光,像是为了这群迷途者指引着方向。 “各位,此地遍布禁制,稍有不慎,后果难料,随我来——” 赤亥在提醒同行的道友。 朦胧的夜色下,数十道人影在乱石之间鱼贯而行。 之前穿过酆泉阁之后,便由赤亥带路,竟持续穿过了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等六座楼阁,抵达了九幽塔的第八层,苦泉阁。 据说他为了破解九幽塔的禁制,耗去了三百年的时光。此番也幸亏由他带路,否则在几个时辰之内休想抵达此处。 于野跟着慢慢往前。 见识了九幽塔的上古禁制之后,他忽然明白了神机子为何将神器存放在酆泉阁中任人抢夺。或许只有那位高人熟知九幽塔,即使他人抢到神器,也难以穿越九泉,更遑论开启幽冥之门。 “于师弟,脚下留神,呵呵……” 有人回头一笑,很是关切的样子。 是文桂,进入九幽塔的二层之后,他便跟随左右,不是与于师弟探讨禁制,便是与赖冕说笑两句,一如当年在天神寺探险时的情景。 而四周虽然乱石林立,脚下倒也平坦,只要避开禁制,便可畅通无阻。 “文兄这般盯着我,很是辛苦!” “啊……于师弟竟学会说笑了!”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学着说笑,总比杀人简单一些。” “于师弟呀,我知道你有怨气,而凡事有得有失,何况你并不吃亏……” “我傻,却怕人骗我!” “呵呵……” 禁制幻境之中,神识难以及远,前后传音倒是无碍,于野趁机发泄着心头的怨气。而文桂也是心如明镜,并未否认阴谋的存在。不过在他看来,道友之间的尔虞我诈,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再也正常不过。 须臾,林立的怪石渐渐稀疏,四方渐趋开阔。 而又过了片刻,前方突然没了去路。一座高山横亘而起,左右看不到边际,陡峭的山壁像堵墙,不仅将整个禁制幻境一分两半,也遮住了天上的半边星光。 在前头带路的赤亥停了下来。 他面前是个水潭,约莫数丈方圆,潭水幽深莫测,且波澜不惊。临近的山壁上刻有两个古体大字,苦泉。 于野跟着众人到了近前。 却听赤亥出声道:“三百来,我先后破解了九幽塔的七层禁制,却被卡在此处……” 天绝子、孟霸等人疑惑出声—— “这泉水暗含禁制,却无从发现……” “大有玄机……” “莫非苦泉之名,另有所指……” “你我群策群力,破解不难……” 众人围着泉水凝神查看,试图找出破解之法。 于野也在打量着古怪的泉水,而眼光一闪,又退到一旁,神色若有所思。 破解禁制不易,破解九幽塔的上古禁制更为艰难。尤其是每个月只能尝试一次,不管进展如何,都要及时返回,否则难以脱身。而赤亥能够破解到第八层的禁制,可见他的坚韧与耐心远远超出常人。 不过,这泉水为幻象所化,只要找到禁制所在,便不难找到破解之法。 恰于此时,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了一下。 众人均是一惊,又不明究竟。 “唉——” 便听赤亥长叹一声,道:“时辰已到,苦泉阁即将沉入深渊,此番再次功亏一篑,快快原路返回吧!” 天绝子、孟霸等人也是遗憾不已,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去,却听文桂喊道:“于师弟为何不走?” 于野竟然没走,仍旧伫立原地。 赖冕也停下脚步,却又困惑不解的样子。 只见于野注视着泉水,轻描淡写道:“稍安勿躁,尚有六个时辰……” 而他话音未落,便被赤亥打断道:“哼,我曾为魔门长老,如何不知九幽塔存在的时辰。而接下来的六个时辰,九幽塔将沉入深渊,届时即便侥幸破解禁制,也来不及抵达最后一层冥泉阁!” 言下之意,他早已知晓十二个时辰的由来,之所以选择六个时辰破解禁制,乃是为了稳妥起见。 孟霸摆了摆手,道:“于野,你我有言在先,同进同退,快走——” 于野没有理会,依然双眸凝视。 泉水幽深如旧,而平静如镜的水面上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禁不住俯下身子,伸手探入泉水。泉水冰寒彻骨,而手指却滴水不沾。随着他眼光一闪,深潭中顿时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禁制。他顺势撩起一把泉水,恍然自语道:“不饮苦泉,难识真味,苦尽甘来,迷津自渡!” 如真似幻的泉水洒落下来,他身上竟然多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于野若有所思,转身看向石壁上的苦泉二字,果断地抬脚走了过去,他的身影瞬即没入石壁之中。 赖冕随后效仿,也失去了踪影。 尚在迟疑的赤亥等人不敢怠慢,争相涌向泉水,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石壁之中…… “砰——” 双脚落地,却天旋地转,于野急忙稳住身形,又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又是一座玉石楼阁,可见门户之上的冥泉阁字样,而所在的楼阁却在旋转下坠,四周更是雾气环绕、风声呼啸。透过浓雾看去,另外八座楼阁也从远处相继落下,犹如天穹崩塌而万物沉沦,一时乾坤颠倒而令人不知所措。 果然,九幽塔正在沉入深渊。 倘若在余下的六个时辰不能穿过最后一层冥泉阁,或将被压在九幽塔下而再难脱身。 “砰、砰——” 光芒闪烁,一道道人影摔落在楼阁门前的台阶上,赖冕与文桂、赤亥、天绝子、孟霸等化神高人,以及沐千里等元婴修士相继现身,却同样的晕头转向,而面对着高大的门户,又不敢轻易冒险,纷乱的人影顿时忙乱一团。 “于野,切莫连累各位道友,此时离去不晚……” 孟霸在大喊。 “嘿!” 于野咧嘴一乐,道:“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下个月再行尝试……”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何时才是尽头?” “不敢莽撞,要闯大祸……” “天塌了,自有各位高人顶着!” “哎呀,何必逞强斗狠呢,除非你有破解禁制的手段……” “为何不用天府门的噬荆貂破解禁制?” “上古禁制,牵一动万,任由噬荆貂横冲直撞,必将弄巧成拙……” 最后应声的乃是皇卓,他应该没说假话。噬荆貂虽然擅长吞噬禁制,却难以破解高深的上古禁制。 于野却不再多说,转身闯入冥泉阁。 “真是狂妄透顶,赤某耗时三百年,也不过破解七层禁制,他如何在短短六个时辰之内穿过冥泉阁?” 赤亥在发怒,而赖冕、沐千里等人已冲向冥泉阁,天绝子、孟霸等人唯恐错失机缘,也纷纷跟了过去。又见赤离在一旁示意,他迟疑片刻,恨恨无奈,只得随后踏入楼阁之中…… 景物变化。 古木成林,数人合抱粗细的树干像是一根根柱子顶起了天穹,却又树冠遮天而看不见日月星辰,只有朦胧的夜色笼罩四方,并且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不仅挡住了视野,也使得修为与神识难以离体。 纷乱的人影聚在林间,东张西望,徘徊不定。 “哼,那雾气虽然淡弱,却来自幽冥,束缚修为神通,再有遍地的禁制,我看你如何穿过冥泉阁!” 赤亥有些气急败坏。 他研修阵法禁制数百年,尚且难以穿过九幽塔,他不信于野能够破解冥泉阁的禁制,何况仅有短短的六个时辰,他怀疑那个小子在使诈。而倘若他独自离去,又着实不甘心,患得患失之下,难免一肚子的怒火。 “嘿!” 于野面对着陌生的所在,也不知该往何处去,而他又笑了一声,不慌不忙道:“各位费尽心机赚我来此,岂能轻易言弃呢!”他转而看向赤亥、孟霸、天绝子等人,带着莫名的口吻接着说道:“而于某既然来了,绝不后退,哪怕是死,也要陪着各位死在路上!” “于师弟……” 一旁的文桂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赤亥与孟霸、天绝子、方修子、皇卓等人也是微微变色。 于野的话语声虽然平淡,却言简意赅,他是存心拉着众人一起送死呢! “他果然使诈,各位……” 赤亥转身退去。 于野却拂袖一甩,两道黑影呼啸而出。 竟是两头噬荆貂,尚未冲出数丈远,已触发了禁制,“砰、砰”血肉迸溅;继而四周光芒闪烁,高大的古木丛林骤然消失,紧接着赤日高照、黄沙万里,滚滚的热浪席卷而来。 赤亥后退两步,来路已然消失,他被迫停下,与天绝子、孟霸等人面面相觑。 沐千里等家族修士也是始料不及,一个个慌乱无措。 赖冕瞪着双眼,自言自语道:“够狠……” 第四百三十八章 非生死不轮回 荒漠中。 于野顶着烈日往前走去。 虽然难以施展修为、神识,却有法力护体。随着他眼光所及,黄沙、山丘,扑面的热风,以及头顶的天光,无不闪烁着跳动的符文、符阵。他凝神寻找着禁制的缝隙,然后从中慢慢穿行而过。 他没有本事破解禁制,而他的纵目神瞳能够看破虚幻,这是他的底气所在,也是他穿过冥泉阁的最大倚仗。而眼前虽为幻境,却真假难辨。无处不在的杀机,更是让人步步惊心。 赖冕与文桂、沐千里,以及赤亥、孟霸等人,则是跟在他的身后,彼此相隔数尺,一个盯着一个的落脚之处,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三十余人相隔数尺,前后拉开数十丈,犹如荒漠中的一群蝼蚁,时而迟疑、时而匆匆,时而又恨恨无奈般地继续前行。 于野他绝不后退,也姑且由他,可恨他不该触发禁制,如今想要离开冥泉阁,也找不到退路啊。无奈的是大错铸成,如今只能跟着他往前,究竟与他陪葬,或绝境逢生,唯有听天由命。 而何时方能走出这片荒漠呢?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依然看不见转机,再这般拖延下去,谁也活不成啊! “呼——” 一阵风来,不再灼热,而是带着清凉,充满了生机。 忽又光芒闪烁,荒漠渐渐变成绿洲。但见青草如茵,白云朵朵,鸟儿飞翔,宛若春回大地而景色怡人。 沐千里禁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拈须,神色感慨,由衷赞道:“啧啧,春光这般美好,何来纷扰……” “哼!” 一声冷哼响起,便听十余丈外的赤亥叱道:“此乃幻境,岂能沉迷其中,醒来——” “啊……” 沐千里蓦然一惊,抬脚往前,不料一步踏错,他面前的草丛中忽然喷出一股黑雾。他尚未来得及躲避,已在消散的雾气中失去了身影。 四周顿然一静。 不管是赤亥、孟霸、天绝子等化神高人,还是鄂安、平阳子等仙门弟子,或余下的家族修士,均是僵在原地、惊愕不已。哪怕是残酷无情的赖冕,也不禁微微瞠目。 一个元婴修士啊,说没了便没了? 没了! 无声无息,也无任何征兆,只因踏错了一步,沐千里便遭到禁制的吞噬而尸骨全无。 元婴修士,与蝼蚁有何分别? 于野没有回头,他轻轻叹息一声,两眼中闪烁着黑白光芒,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众人不敢怠慢,一个跟着一个挪动脚步。 此情此景,很像是当年的落雷谷,虽然没有雷声轰鸣,却更加的凶险吓人。 两三个时辰之后,又是一阵风吹来。 眼见着乌云遮住天穹,草地渐渐枯萎,继而碎石遍地,四方昏暗朦胧。接着黑色的雾气弥漫翻涌,彷如末日降临而天地就此陷入混沌。 于野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众人也止步观望。 前方出现了一条河,约莫十余丈宽,无波无浪,静静横卧在荒凉之间。而便在河水之中,站着一道人影,沐千里? 人影缓缓回头,虽然相隔甚远,却能看得清楚,岂不正是之前消失的沐千里。 他没死? 他非但没死,反而幽幽出声—— “冥泉之水,溺万物,浣神魄,涤尘孽,渡轮回……” 他分明就是沐千里,却好像不认得众人,莫名其妙说了一段话,转而往前走去。河水顿时没过头顶,他竟然沉入水底而再次失去了踪影。 “天呐,此地的禁制着实古怪!” 文桂愕然失声。 “岂止古怪,麻烦大了!” 刺耳的话语声来自赤亥,便听他焦虑道:“冥泉,意味轮回。若无生死,只怕难以走出此地!” “啊,岂不是你我都要死上一回?” 文桂脸色一变。 “那位沐家主也许没死,穿过冥泉之水,也许便能破解禁制!” 是赤离在出声。 “于野,你有无破解之法?” “他何来破解之法,无非凭借纵目神瞳罢了!” “纵目神瞳?传说中的上古神通?” “他在天神寺获得的机缘,能够识破禁制、惑人心智,虽为上古神通,却与魔修的幻术相仿。与他斗法之时避开他的双眼,便可无恙。” “原来如此……” 赤离在讲述纵目神瞳的来历。 于野吐了口闷气,继续往前走去。 对于同行的三十位燕州修士来说,他已经没有任何隐秘可言,这都要拜赤离、文桂所赐,可见杀人灭口并非坏事! 片刻之后,他再次停下脚步。 眼前便是冥泉之水,乌黑的河面上依然无波无浪,却看不清深浅,很是神秘莫测, 众人相继来到他的身后,一个个举止谨慎。 赤亥走到河边稍作凝视,双手结印往前抓去。许是手印触及禁制,乌黑的河水竟然微微往下一沉。他与身旁的孟霸、天绝子点了点头,出声道:“于野,带路——” 于野没有理会,只管默默打量着乌黑的河水。 赤亥的两眼一瞪,叱道:“时辰已所剩无几,耽搁不得……” “于野……” 孟霸正要催促,又是一怔。 只见沉入水底的沐千里再次浮了出来,却飘在水面上,像是一片没有生机的落叶,看上去更加显得诡异。 “哼!” 赤亥已失去了耐性,双手掐印,抬脚往前,河水竟然从中分开。他就势踏入河中,示意道:“此间的凶险尽在途中,冥泉之水破解不难,各位快快过河……” 孟霸点头会意,与同伴们摆了摆手。 一路之上虽有于野带路,也是步步惊心,不仅耽搁了几个时辰,也已让人筋疲力尽。而此处的禁制变得稀少起来,冥泉之水应为最后一道关卡,只要越过这条诡异的河水,或许便能走出冥泉阁。 谁料赤亥的话音未落,分开的河水忽然合拢,眼睁睁看着他被吞没,而河面上依然无波无浪。 众人正要过河,又慌忙止步。 “时辰不多了,这可如何是好,几位道兄……” 皇卓求助般的看向天绝子、华岳、皇卓、方修子,却对方都是连连摇头道—— “此地禁制多变,一时片刻难以破解!” “赤亥在这九幽塔研修数百年,尚且如此……” “哼,莫非难逃此劫……” “方才沐千里所言,或有玄机,他说什么……” “溺万物,浣神魄……” “不、不,最后一句,涤尘孽,渡轮回。岂非是说,不死不生,不入不渡……” 便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河水对岸冒出一人,竟是赤亥,扬声道:“各位,水下并无凶险!”他又看向漂浮的沐千里,狐疑道:“此人是死是活,待我查看究竟……” 而他刚刚伸手抓去,没有生机的沐千里忽然翻身跃起,一把抓住他的双臂,并怒吼着张嘴便咬:“恶贼,纳命来!” 一时猝不及防,赤亥急忙抵挡,却施展不出修为,只能拳打脚踢,两人顿时撕扯扭打一团。 孟霸、天绝子等人也是始料不及,又无暇多想,纷纷跳入河水之中。 “随我来!” 于野突然抬手一挥,飞身往前。 赖冕没作迟疑,带着十一位家族修士紧随其后。 于野落向河面的刹那,两眼闪过一道光芒,乌黑的河水倏然分开,他直直坠入十余丈深的河底。他就势双脚着地,继续飞奔而去。不过转眼之间,已抵近尚在厮打的人影。沐千里虽为元婴修士,却极为疯狂,赤亥施展不出修为,竟然摆脱不得,却趁机摸出一把短剑,冲着沐千里的腰腹狠狠刺去。 “砰——” 一只脚突如其来,猛地踢飞了赤亥手中的短剑,接着又是一脚踢中他的肩头,逼得他踉踉跄跄往后退去。 与此同时,于野飞身而至,一把抓住沐千里的后腰,借势冲出河水跃上岸边。谁料沐千里不分敌我,转身冲他撕咬。他双臂猛然用力,“砰”的将其摔在地上,恰好赖冕带着家族修士赶到,七手八脚一拥而上。 而于野落地未稳,有人扑了过来。 “于野,你敢偷袭老夫——” 竟是赤亥,再次手持短剑“唰”的劈出一道寒光。孟霸、天绝子、皇卓等人涌上岸边,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摆出观战的阵势。赤离竟也趁乱逼近,显然是存心不轨。 于野被迫后退躲避。 而赤离已逼到三丈之外,忽然扬手抛出一枚玉符。 于野没想过与赤亥交手,谁料异变突起,竟然遭致叔侄俩的联手强攻。而赤离祭出的符箓,或为化神剑符。再有天绝子、皇卓等人虎视眈眈,赖冕又在对付发疯的沐千里,四周的禁制依然凶险莫测,他顿时陷入绝境之中。 于野不作迟疑,抓出一枚雷火符砸了出去。 “轰——” 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杀气肆虐,凶猛的力道反噬而来…… 于野催动法力护体,忽而双脚踏空,像是万丈失足,遂又景物变化、风声呼啸,他尚未明白过来,已“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咬着牙翻身跃起,却见一道道人影坠落。一位老者与一位男子也摔落在人群中,正是赤亥与赤离。他挥臂扯出一把长刀,直奔叔侄俩扑了过去,不料有人伸手阻拦,他怒声喝道:“滚开——” “于兄弟……” 赖冕? 他岂敢敌我不分! 于野正要发作,又抬头一瞥。 一座百丈的巨塔,从天而降……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同为路人 “轰——” 巨塔落地,大地猛烈摇晃,震动的气机扭曲虚空,霎时狂风乍起、飞沙走石。 尚在忙乱的众人躲避不及,一个个离地飞了出去。 数十丈外,于野跌落在地,一手遮挡着尘雾,一手持刀爬起。 到处都是忙乱的人影。 一个壮汉站在近旁,乃是赖冕。一群家族修士跌落在不远处,均是狼狈不堪。其中的沐千里竟然一脸的茫然,他已恢复了常态?另有十多人散落四处,同样是灰头灰脸的样子。 而于野却已无暇他顾,急急抬头张望。 一座百丈巨塔矗立在空旷之间,并闪烁着莹白的光芒。那正是九幽之塔,而九层楼阁已合为一体,冥泉阁、苦泉阁、下泉阁、幽泉阁层层有序,却看不见了曾经的门户,只有浓重的黑雾笼罩着高高的塔顶。 于野怔怔片刻,又环顾四周。 置身所在,方圆十数里,显然便是混沌谷的谷底,或是万丈深渊的尽头,却被当间矗立着高塔与浓重的雾气隔绝了混沌谷的内外天地。 而数里外的峭壁之间竟有一道峡谷,同样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一时深浅不明、吉凶莫测…… “哈哈!” 孟霸在大笑,兴奋道:“各位,此处已是九泉之下,你我尽管寻去,便可直达幽冥之门!” “哎呀,着实不易!” 文桂在附和他师兄,感慨道:“近三百年来,无数回功亏一篑,幸有各家齐心协力,今日终得所愿啊。于师弟,且待你大显身手,呵呵……” “哧溜——” 黑暗中闪过一串火星。 竟是于野的长刀划过地面,便听他怒道:“我若大显身手,必杀赤亥,他暗害同道,联手赤离害我,让他叔侄俩并肩上吧——” 他刀锋一指,奔着人群中的赤亥、赤离冲去。 孟霸、方修子急忙阻拦道—— “或有误会……” “不可莽撞……” 赤亥脸色阴冷,一言不发。 赤离却连连摆手,苦笑道:“哎呀,方才实属误会,沐千里中了邪祟,我叔父只想帮他破解邪术……” “你出手偷袭,焉敢狡辩?” “在这幽冥之地,叔父绝非你的对手,我好心阻拦而已,你却动辄拼命!” “于野,念在孟某的情面上,能否就此罢手?” “听方某一句劝,正事要紧……” 赤离在辩解,孟霸与方修子在阻拦,赤亥又躲在人群之中,另有天绝子、皇卓等人挡住去路,于野拎着长刀转了一圈,竟然无计可施,只得恨恨道:“你叔侄二人再敢使坏,断难罢休!” 说狠话的人,不是无能,便是无奈,而他只想缓解心头的怒气罢了。 却听赤亥阴恻恻地来了一句—— “年轻人,待你开启幽冥之后,再猖狂不迟!” “哼!” 于野悻悻收起长刀。 又听皇卓说道:“那是我御灵堂的妖修之刀,你杀了我不少弟子啊!” 于野翻着双眼,不置可否。 “哈哈!” 孟霸笑声响起,迫不及待道:“方兄所言不差,你我忙于正事要紧,各位请——” 一连串的惊险状况之后,混乱就此平息。 孟霸、天绝子、赤亥等人奔着峡谷走去。 于野则是看向沐千里,疑惑道:“沐家主,之前发生了何事?” 沐千里显得有些疲倦,茫然道:“我也糊涂呢,莫名其妙来到此地……” “沐家主果然中了邪祟,所幸已无大碍!” 文桂在一旁笑道。 邪祟,应该与冥泉阁的禁制有关,却如同凡俗间的癔症,一时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他又举手示意,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于野冲着他瞪了一眼,再次看向那高大的巨塔,这才后退两步,慢慢转身离去。 数里之外,便是峡谷。 一道道人影离开了混沌深渊,再次穿行在巨大的峡谷之中。 峡谷宽约数十丈、高达百丈,甚为壮观。许是九幽塔光芒映照的缘故,四周一片朦朦胧胧,彷如星光下的夜色,也使得这处地下奇观更添了几分神奇莫测。 十余里过后,峡谷依然未见尽头。 于野兀自往前,步履轻盈。 赖冕、文桂与他并肩而行,一群家族修士陪伴着沐千里在他身后跟随。前方的百丈之外,乃是孟霸、赤亥、天绝子等人。 于野打量着前方的人影,眼光微微闪烁。 九幽塔与九幽之地的冥气能够禁锢修为,便是化神高人也难以幸免。而他曾经吞噬冥珠,有过化解冥气的前车之鉴,此时虽然施展不出法术神通,而他一身的力气尚在。倘若施展拳脚硬拼,他不惧任何一人。哪怕赤亥叔侄联手,他也足以战而胜之。却怕孟霸、天绝子、皇卓、方修子联手发难,使他不敢任性行事。 而所谓的幽冥之门,着实令人好奇。神机子的那段遗言,会否应验呢? 一位化神高人啊,即使遭到暗算,也难以丧命,结果却落得神骸俱消的下场,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当时的青萝只顾逃命,她弄不清缘由。或许,只有几位当事者知情…… 前方的孟霸、天绝子等人突然停了下来,很是慌乱的样子。 于野神色一凝,带着赖冕、文桂加快了去势。 百丈之远,倏然及至。 而尚未赶到近前,于野也不禁停下脚步,并瞪大了双眼,似乎显得更为惊慌。 峡谷右侧的山坡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二三十岁,女的十七八,皆衣着简朴,看不出任何修为,却也察觉不到气息,彷如幻影幻象,却为真实存在,并在静静打量着慌乱的众人。 “两位……” 孟霸趋前几步,举手致意。 天绝子、赤亥等人跟着躬身行礼,依然错愕难耐。 能够避开九幽塔直达深渊者,绝非等闲之辈,奈何又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来历,更加令人惶恐莫名。 男子没有出声。 女子含笑说道:“同为路人,各尊其便!” “哦……叨扰!” 孟霸道了声歉,与赤亥、天绝子等人使了个眼色。 那年轻的女子虽然笑容可掬,而说起话来却是暗藏机锋。双方同为路人,各尊其便,互不妨碍,倘若他啰嗦下去,便是无礼之举。 “嘻嘻!” 忽听女子笑出了声,道:“有缘人,是否记得我呀?” 孟霸等人尚未离去,又是蓦然一怔。 于野站在几丈之外,似乎在低头躲避,被迫拱了拱手,带着晦涩的神情说道:“当然记得……” “嘘!” 女子忽然伸出手指挡在嘴前,笑意盈盈道:“记得便好,于道友请便!”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 孟霸与赤亥、天绝子等人摆了摆手,匆匆往前走去。几位化神高人虽然强作镇定,而各自的心头已如翻江倒海般的悸荡难平。 年轻女子,竟是于野的故人? 倒是有过传言,于野结识世外高人,乃是一位中年妇人,怎会又变成了一位年轻的女子?而这位女子已是高深莫测,那不出声的男子岂不是更为强大? 于野竟也随后跟了过来,他与两位神秘的高人并无交情? 便在众人猜疑之际,于野同样的心绪纷乱。 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对男女。 忘不了! 哪怕过去一百多年,至今难忘,因为他胸口的龙甲,便来自那位女子。记得与她相识在蕲州天凤城的珍宝坊,自称水芹,售卖龙甲,却无人识宝,被他以五十四块灵石购得。之后便再也没有这对兄妹。不,在燕州某地或许有过偶遇,当时未曾留意罢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兄妹俩也是来自域外的高人,否则又怎会重逢在幽冥之地,十之八九为了幽冥之门而来。 于野想到此处,禁不住回头一瞥。 水芹与她的师兄已离开山坡,跟着走了过来,却相隔数十丈,显然不想与燕州的修士打交道。即使再次见到他这个有缘人,也没有想象中的热络,反而平平淡淡,好像双方没有任何瓜葛。 嗯,同为行路人,仅此而已。 “于野,开启幽冥之后,别忘了来我昆宿作客呀!” “哦?” 竟是水芹在传音! 幽冥之地,难以神识传音,而她的话语声却清晰入耳,她高深的修为可见一斑。 昆宿又是什么地方? 于野再次回头看去。 只见水芹面带笑容、神态轻松,俨如当年的纯真与质朴。 那是个爱说笑的女子。而她的师兄却是少言寡语,弄不清是阴沉,还是冷漠,总之令人敬畏。 “于师弟呀,从未听你说起,你怎会……” 文桂在悄声示意,又伸手比画。 于野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前方。 水芹与她的师兄的出现,应该吓坏了所有的人。 却又让他如何说起? 他本人尚且懵懂呢! 但愿不要再出意外! 小半时辰之后,峡谷愈来愈高,两侧也愈发开阔,行走其间的人影亦变得更为渺小。彷如一群蝼蚁在黑暗中执着寻觅…… 又过去十余里。 空旷的峡谷,竟已渐渐消失?眼前的所在,成了一片虚无与黑暗交织的天地。 便在那黑暗的尽头,似有光亮闪烁。 “幽冥之门!” 随着喊声响起,人影顿时忙乱起来。 于野凝神张望。 而他身旁的赖冕忽然伸手示意,惊吓失声道:“且看——” 与此同时,便听有人叱道:“不认得老娘了,看什么看,瞎了你的狗眼……” 第四百四十章 规矩 叱呵声响起的瞬间,众人都停了下来。 右手方向的黑暗之中,冒出两道人影,许是远处光亮的吸引,一时无人察觉。而赖冕却是神魂悸动,被他率先发现了异常。 两人慢步走来。 一位是老年男子,半百光景,低着脑袋,磨磨蹭蹭,很是尴尬的样子。 另外一位是女子,三四十岁的年纪,红衣红裙,相貌秀丽,而清脆的话语声又透着蛮横。她一边训斥着赖冕,一边扭动腰肢走来,一边又翘着下巴,带着倨傲、妩媚的神情笑道:“各位没有见过女人么,何必这般盯着人家,咯咯!” “呵呵!” 各家修士尚自不知所措,赤离走出人群迎了上去。他自信般地洒脱一笑,不忘与于野、赖冕点头致意,然后举手笑道:“晚辈早有耳闻,莫非……” “啪——” 一记耳光声,突然,且又清脆响亮。 赤离的话音未落,人已横飞了出去。 众人僵在原地,一个个目瞪口呆。 未见女子出手,且相隔十余丈,便一巴掌将人扇飞出去。此地的冥气,竟然对她的修为禁制微乎其微。 “扑通——” 赤离远远摔在地上,急忙翻身爬起,却捂着腮帮子不敢出声,更添了几分惊恐与狼狈。 “哼,敢与老娘多嘴,讨打!” 红衣女子款款走到近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话语声依然咄咄逼人,只见她秀眉一挑含笑又道:“咦,各位均为燕州的成名人物,何以不声不响,全然不懂仙道的礼数呢?” 岂敢出声啊,否则便是多嘴,一巴掌扇过来,谁也撑不住! 孟霸与天绝子等人惶惶无奈,急忙举手行礼。于野与赖冕也不敢大意,跟着躬身致意。 红衣女子的眼光一瞥,接着笑道:“小妹妹,瞧着面善呢,可是来自昆宿的道友,如何称呼呀?” 另有一男一女从远处走来。 其中的年轻女子也是面带笑容,道:“水芹曾闻青云红衣之名,幸甚!” “咯咯!” 红衣笑声悦耳,又道:“这位小哥……” 水芹的师兄抱着膀子,淡淡道:“井水不犯河水,无需多说!” “哟——” 红衣惊讶一声,道:“你昆宿的河水已流到燕州,这算不算是坏了仙域的规矩?” 水芹唯恐引来争执,忙道:“我与水轩师兄如何来到燕州,与姐姐无关,你我各行其道,各尊其便!” 她在息事宁人。 而水轩却神色不悦,道:“师妹……” “哼!” 红衣忽然脸色一沉,哼道:“你二人若无非分之想,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姐姐多虑了!” 水芹与水轩摇了摇头。 双方似乎各有顾忌,均未否认自家的来历与名讳,又好像心照不宣,达成了一种默契。 红衣忽然看向人群中的于野,再次露出妩媚的笑容。 “想不到啊,你竟是开启幽冥之人!” 一直躲在她身后的老者趁机抬头,悄悄露出一个笑脸。谁想他刚有动作,便被一把扯到身前—— “老东西,诸多故人当面,你也不吭一声,岂非让人笑话我管教无方?” “嗯、嗯……” 老者举手求饶,急忙往前两步,整理衣着,轻咳一声,这才带着惯有的笑容出声道:“归元子拜见天绝子门主,拜见平阳子长老、鄂安长老!” 天绝子不敢怠慢,带着平阳子、鄂安施礼道:“有眼不识高人,恕罪!” 高人,便是归元子。 他又神色一凝,伸手指向于野,道:“还有你这小子,欠我的酒呢?” 此时的于野,脸色木然,神情有些呆滞,而两眼中又透着苦涩。他看着数十年后再次现身的归元子,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意外,反倒有些惶恐,或者失落。他转动着手上的纳物铁环,轻声示意道:“赖兄——” 赖冕重重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过去,双手奉上一个纳物戒子,道:“这一百坛美酒乃是我兄弟俩的心意,请前辈笑纳!” “兄弟?” 归元子拂袖卷取戒子,却好奇道:“仇家成兄弟,岂非石头开花、大河倒流,难道世道变了……?” 赖冕又躬身一礼,道:“请红衣前辈开恩!” “哦?” 归元子更为好奇,道:“红衣,你对他动了手脚?” “关你何事?” 红衣两眼一瞪。 “不关我事!” 归元子后退两步,连连摆手。 红衣走到赖冕的面前,道:“你虽为恶人,却信守承诺。罢了,老娘放过你了!”她伸手撩起发梢,冲着众人催促道:“幽冥之门便在三十里外,走啊——” 孟霸、天绝子等人不敢迟疑,各自抬脚往前。 赖冕急道:“前辈,您的青丝束魂……” 红衣没有理会,扬长而去。 归元子恍然大悟,道:“青丝束魂的威力仅为十年,一旦过了时限,禁制自然消解……” “啰嗦!” “嗯嗯……” 随着红衣的一声叱呵,归元子急忙追了过去,却不忘冲着于野尴尬一笑,改为传音道:“小子,你我缘分将尽,自求多福吧!” 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于野与赖冕依然站在原地,却心绪迥异。 “赖兄,你在此等候一个月,便可返回九幽谷……” “哼,不劳费心!” 于野看着这位与他相伴七十年的老友,默默摇了摇头。 没了青丝束魂,便也没了承诺与顾忌。所谓的兄弟,亦将随时变回仇敌。 而他离去之际,又微微一愕。 水芹与她的师兄站在几丈之外,一个笑容质朴,一个沉默如旧,却挡住了退路,分明不容任何人原路返回。 于野的脚步忽然有些沉重。 赖冕沉默了片刻,像是痛下决断,随后跟了过来。 青丝束魂之术,仅有十年的时限,却让他自我束缚七十年,可见他对于红衣的恐惧之深。如今禁制消失,心头的禁锢已荡然无存,他再无任何忌惮,而他依然要前往域外。 他大步追上于野,沉声道:“我若死了,帮我杀了鄂安……” 一道道人影行走在黑暗之中。 唯一的方向,便是那远处的亮光。 亮光,起初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犹如乌云遮挡的明月。渐渐的乌云散去,亮光也渐趋清晰…… 二三十里之后,众人相继停下脚步。 空旷无边的大地之上,静静悬着一轮明亮的月光。 不! 那并非真正的明月,而是一团圆形的光芒,约莫十余丈大小,离地三丈静静悬浮,将千丈之地映如白昼。 幽冥之门? 便在耀眼夺目的光芒之中,环绕着一道黑色的石门。石门四方四正,未见门环或门缝,却有九个洞口,三三排列,神秘而又诡异…… “各位道友!” 光芒的照耀之下,红衣的身影倍显妖娆。她迎着石门走了几步,扬声道:“我与老东西、水芹兄妹,皆来自仙域。而仙域有规矩,不得插手他域之事。如何开启幽冥之门,以及各位的生死,均与我四人无关,今日只为借道回家罢了。水芹妹妹,你有无异议?” 水芹与她的师兄现身,举手道:“便依姐姐所言!” 红衣笑了笑,就地等候。 一旁的归元子在左右张望,百无聊赖的样子。 燕州的一群化神修士却如释重负,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既然域外有规矩,四位高人便不会恃强凌弱。片刻之后,其中的孟霸举手示意道:“于野,请吧——” 一道道眼光齐刷刷看去。 人群中,于野没有躲避,他背着双手,坦然迈开脚步。 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善意,以及所有的陪伴守护,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借他之手打开幽冥之门。 一位壮汉跟在他的身后,竟然是赖冕,一如七十年的形影不离,仍将继续追随下去。 三十丈外,便是光芒环绕的幽冥之门,更加耀眼夺目,也更加的神秘莫测。 于野走到归元子的身前,他脚下一顿,出声问道:“当年的神机子为何不惜生死也要关闭幽冥?” “呵呵!” 归元子拈须一笑,不答反问道:“你能否容忍燕州修士前往蕲州?” “不能!” “那么你能否容忍蕲州修士前往大泽?” “不能!” “既然如此,何必多问!” 于野盯着归元子,对方还是从前的样子,狡黠、睿智,却又深不可测。他继续问道:“从大泽起始,你便知道我身上的神器,于是联手红衣前辈将我逼上此路,这一切都在你老人家的算计之内吧?” “所言差矣!” 归元子摇了摇头,道:“我老人家也没想到今日,你小子着实出人意料!” 不远处的红衣露出嫌弃的神情,道:“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呢。切莫自作多情了,没人在意你的死活!” 于野点了点头。 虽然看不出红衣的深浅,却知道四位高人之中以她为尊,水轩与归元子次之,水芹的修为最弱。而无论彼此,均是他难以仰视的强大存在。 “老道的数次相救与岐山的守护之情,小子我永世难忘!” 于野忽然躬身一礼,然后舒展双袖昂首而去。 “哎呀,你何时变得这般俗套?” 归元子正要躲避,又苦笑道:“呵呵,这小子不傻,却一肚子怨气哩……” 第四百四十一章 幽冥开 数丈之外,一团光芒离地悬空。 明月般的光芒闪烁夺目,当间的石门却如沉寂的黑夜,冰冷而又神秘。 于野与赖冕止步观望。 在两人的身后,远远站着红衣、归元子、水芹、水轩,还有孟霸、天绝子、赤亥等燕州修士。光芒笼罩之下,众人的神情一览无余,却无不面带期待之色,期待着那道幽冥之门的开启。 “幽冥之门,乃是禁制所化,形状天圆地方,或为天地结界所在。当间的九个洞口,应为存放神器之处。” 赖冕道出他的见解。 自从他再次选择前往域外,他便觉着一身的轻松。曾几何时,赖泰才是他唯一的兄弟。而七十年的生死追随,让他这次选择了于野。 “所言有理!” 于野挥袖一甩,地上多了九块紫色的星石。 赖冕的推测与他的想法一致,石门上的洞口应为星石所留。九块星石,便如九把钥匙,只需逐一插入锁孔,便能打开幽冥之门。 于野抓起一块星石便要尝试,忽听归元子说道—— “神器有序,你小子切莫弄错了!” 神器有序? 于野看向手中的星石。 星石已被他查看无数遍,从未发现异常。 而归元子所说,必有缘由。 又听赤亥出声道:“哼,你若不懂开启之法,何妨交出星石,由他人代劳!” 何人代劳? 当然是他赤亥。 于野的眼光一闪,再次看向手中的星石。纵目所及,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又看向身旁的赖冕,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幽冥之门或为九宫禁制所在,且依我所言加以尝试!” 关键时刻,识海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九个洞口,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分别为丁、壬、乙,丙、戊、庚,辛、甲、巳。而星石由天干排序逐一掷出……” 于野连连点头,双手抓起星石便一块接着一块扔了出去。 转瞬之间,九块星石尽数插入石门的洞口之中。 他暗暗松了口气。 虽也研修过禁制阵法,却少了灵活变通。幸有青萝的相助,使得开启幽冥之门变得如此的简单。 却听赖冕说道:“莫非出错了?” 于野急忙看去。 九块星石清晰可见,而乌黑的石门没有任何动静。 “青萝……” “不该有错呀……” 于野尚在困惑,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各位,且看……” 于野急忙抬头。 黑暗的夜空之中,忽然多了几点亮光,仿佛远在天外,又好像近在眼前。 星光? “南斗六星……” “果然是南斗六星……” “南斗现,幽冥开……” 点点星光愈发明亮,其排列的形状类似北斗,正是所谓的南斗六星。便在六颗星辰尽数呈现之后,星芒陡然倍增,并缓缓旋转,诡异的景象甚是壮观。 不过,幽冥之门并未开启。 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幽冥之门与天上的星光。于野更是瞪大了双眼,期待着神奇的再次出现。 片刻之后,旋转的星辰竟然慢了下来,星光也渐渐转暗,而那道幽冥之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怎么了……” “一旦南斗六星消失,开启幽冥无望矣……” “何不请教几位炼虚前辈……” “哼,请教个屁,老娘若是懂得开启幽冥之法,又怎会困到今日!” 炼虚高人? 这是头一回确认四位高人的身份! 于野看着即将消失的星光,也是错愕莫名。 九块星石,已各归其位。南斗六星,悉数呈现。却依然开启不了幽冥之门,究竟是何缘故呢? “于野另有三件神器,迄今为止,无人知道详细,莫非他故意隐瞒……” “于野,不敢藏私……” “否则前功尽弃……” “你难辞其咎……” 在绝子的提醒与蛊惑之下,众人叫喊起来。 有关十二件神器,九块星石已为各家所熟知。而随着裘伯、伯奇等人的死去,另外三件神器则是成了传说中的存在。虽然于野曾经祭出星矢,却如惊鸿一现,至今无人知晓其中的详细,更未见过星海、紫星的真容。 而事已至此,又何必隐瞒。 于野的心头一动,翻手拿出一块紫色的石头,却比之前的星石足足大了一圈,正是他当年得到的第一件神器,紫星。他看着天上的星光,猛地挥臂一甩而星石出手。 此时,恰逢星辰倒转。 一道紫色的星光突如其至,犹如长虹贯日,却是飞星冲入南斗星阵,黯淡的星光就此爆发闪耀,并齐齐照射在凌空悬停的星石之上。便在六点星光汇聚一处的刹那,一道闪电般的光芒折射而下。 于野的神色一凝,嘴里默念有词:“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星光划空夜空,倏然直达乌黑的石门,霎时星光点点、光芒夺目,随之“砰”的一声闷响,仿佛结界震荡而天地之门开启…… “幽冥已开,赖某探路——” 一道人影飞身而起,赖冕迫不及待的往前冲去。 “赖兄,且慢——” 于野急忙大喊一声。 而赖冕已飞奔数丈,离地而起。却见光芒闪烁之中,乌黑的石门依然紧闭。他不由得微微一怔,诧异道:“兄弟……” 便于此时,九点紫色的星光激射而出,“噗、噗”透了他的身子。他尚自凌空,身如落叶抖动,鲜红的热血透体横流,遂又飞瀑般的倒卷而回,倏然消失在诡异的光芒之中。紧接着便听“轰”的一声巨响,石门终于缓缓开启…… “哈哈,各位请——” 随着孟霸的大笑声,一道道人影往前冲去。 于野抢先一步冲了出去,伸手抓住落下的赖冕,又忙着抬头张望,寻找他方才祭出的紫星。 不过是稍作耽搁,夜空已回归了原有的黑暗与沉寂。南斗六星与紫色的星石,也已消失无踪。 谁抢了他的宝物…… “快走——” 混乱之中,有人催促,似乎还有莫名的杀机逼近。 于野不敢怠慢,抓着赖冕飞身而起。一阵光芒闪烁,景物变化。禁锢的修为似有恢复之兆,他就势落下身形,便要查看赖冕的伤势。 对话声响起—— “姐姐为何不走?” 于野放下赖冕,抬头看去。 这便是期待已久的仙域? 置身所在,乃是一片茂盛的林子。孟霸、天绝子、赤亥、沐千里等人众多同伴均已不见了踪影,仅有数丈之外站着四人,归元子、红衣、水芹、水轩。 身后的不远处,陡峭的山壁之间,笼罩着一团黑色的雾气,正是来时的幽冥之门。 “水芹妹妹,姐姐与你结伴同行。” “我与师兄有事在身,请姐姐先行一步!” “何妨结伴走上一程,谁让我喜欢妹妹呢,咯咯!” “且罢,请——” 一阵风起,四人已消失无踪。 归元子也走了? 此前,他说缘分将近。此时,缘分已尽…… 于野顾不得多想,急忙蹲下身子,却禁不住两腿一软,慢慢瘫坐在地。 赖冕,双目紧闭,黑脸泛着青灰,强壮的身躯绽开九个血洞,而周身见不到一滴血,也察觉不到丝毫的生机。 开启幽冥者,死! 神机子的遗言,果然应验了。谁想第一个丧命的,竟是赖冕。 那么多人该死,为何偏偏是他? 开启幽冥之门,竟以人血献祭。难道这才是神机子的忠告?还是他于野失策,没有参悟其中的玄机? 于野伸手抱着脑袋,重重叹息一声。他自责,也不舍。或者说,有点心疼。 他自责没有拦住赖冕。 他不舍一个与他恩怨交织数十年的老友便这么无声无息的凋零而去。 他心疼的是他所欠下的情义,再也无从偿还…… “哈哈!” 忽有笑声传来。 于野抬头看去。 茂盛的林子深处,竟然冒出一道人影,接着两道、三道…… 于野的心头微微一沉,转而看向赖冕的遗骸,遂拿出一个戒子将其收入其中。 “于野,只要你交出余下的两件神器与神机子的传承,便可取信于各位道友,从此联手携手闯荡仙域,岂不美哉?” 孟霸出现在十丈之外,接着又是赤亥、天绝子、华岳、皇卓、方修子。赤离、鄂安、平阳子、文桂等人也从左右冒了出来,竟然挡住了雾气笼罩的幽冥之门。六家的十七位修士悉数现身,唯独少了沐千里等十二位家族修士。 于野慢慢站起,轻轻握了握双拳。 一身的力气,安然无恙。而修为依然没有恢复如初,似乎为气机所致,或能施展三成的法力,奈何状况突发而再次陷入了重围。 “各位杀了沐千里?” “哈哈,忙着躲避四位炼虚高人呢,那群家族修士或已跑远了,你还是想想自家的处境吧!” 孟霸的笑声依然响亮。 都在忙着躲避四位炼虚高人,当四位高人离去之后,各自又成群结队的回来了,只为对付他于野而来。 “孟门主,你我结盟岐山,又携手同赴异域,你岂能这般欺我?” “仙域已非岐山,你该懂得时过境迁的道理!” “虽时过境迁,而往事不容更改,各位既然想要我的神器与传承,又能否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哈哈,你想知道什么?” “三百年来所有的一切……”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了结 “……据传,七杀魔门源自域外,仅有历代门主深谙上古禁地与幽冥之门的玄机,却不得擅自开启幽冥。神机子竟然违背祖训,数次前往域外,我曾请求同往,非但被他无情拒绝,反而遭到严厉训斥……两三百年前的某一日,他再次从域外返回,却伤势惨重、修为丧失,并封死了幽冥之门,严禁门下弟子靠近九幽塔。我为此愤愤不平,趁他伤势未愈,将他骗入天陨谷,与几家仙门联手发难。谁料他临死之际,依然不肯改口。赤某与几位道友便想自行前往域外,不料神器遭到哄抢、遗失,直至两百年之后,各家再次联手……” “……各家之所以再次联手,只因老夫获悉了伯奇的下落,遂派出鄂安找寻一群来自海外的修士,也果然将你与你的同伴纳入门下。起初老夫也未敢确定神器的存在,是你渐渐露出破绽,这当然离不开赖冕、鄂安,以及文桂、赤离的功劳。奈何你过于狡诈,始终难以对付,最终只得由孟门主出手,施展欲擒故纵之计……” “……哈哈,孟某与你结盟岐山,又与华岳、方修子两位道友献出星石,只想打消你的疑虑而已,随后的九幽谷之战与天柱山之战亦是如此。你果然不负众望打开了幽冥之门,也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请交出你神识的两件神器与魔修传承,也让这段三百年的往事有个了结吧!” 林间的空地上,于野神情寂寞。 从赤亥、天绝子、孟霸的口中获悉了有关神器的前因后果,以及所有的阴谋、圈套,他没有震惊、或是愤怒,反而极为平静。 也许,他关注的只有神机子的死因。 那位高人竟然在伤势未愈的状况下遭到围攻,最终的命运可想而知。而当年是谁伤了他,他在域外又遭遇了什么? “于野——” 孟霸在催促。 于野抬眼一瞥,没有应声,右臂舒展,手中霍然多了一把六尺长刀。随着他手腕轻轻抖动,刀锋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咦,你敢动手不成?” 孟霸难以置信。 面对六位化神与十一位元婴,又置身异域,修为难继,他竟敢拔刀? 于野的眼光掠过众人,看向十余丈外的文桂,他眉梢一挑,淡然出声道:“与文兄相识数十年,彼此已没有任何隐秘可言。你不妨如实告知你的师兄,我何曾在何年、何月、何时向何人低头认输过?” 文桂尴尬摇头。 于野转而看向孟霸,凛然无畏道:“各位想要有个了结,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神器与魔修传承便在此处,来吧——” “你……” 孟霸面露怒色。 “唉,小辈不识抬举!” 天绝子叹息一声,很是惋惜的样子。 皇卓抬手一挥,四周已是剑光闪烁、杀机密布。虽然各自的修为尚未恢复如初,而对付一个于野绰绰有余。即使文桂也祭出了一把短剑,郭轩与盛怀子更是挑衅般的抓出两把长刀。 “呸!” 于野带着鄙夷的神色啐了一口,眼光中冷芒闪烁,周身杀气横溢,双手、脖颈、脸颊瞬间覆盖着一层赤红色的鳞甲。 三百年前的仙门恩怨,竟然波及到偏远的山村,使得一个无辜少年家破人亡,从此背井离乡,踏上了一条生死仙途。今日他终于找到了真相,找到了灾祸的源头,曾经的风风雨雨、恩怨情仇,也该到了终结的一刻! 了结吧! 没有了结,便没有起始;没有生死,又何来轮回! “噼里啪啦——” 便于此时,林间突然传来撞击声,紧接着蹿出几道人影,急声大喊—— “此地凶险……返回燕州……” 双方均是微微一怔。 竟是沐千里等家族修士? 转眼之间,七八位家族修士穿过林子而来,又气喘吁吁直奔着雾气笼罩的幽冥之门冲去。其中的沐千里一边狂奔、一边大喊—— “五位道友惨死,仅有我等逃脱,而再迟一步,断难活命……” 众人获悉原委,均是大吃一惊。 十二位家族修士在林中遭遇袭击,仅有七人逃脱,又该是怎样的强敌,竟然能够轻易斩杀五位元婴修士? “砰——” 一位家族修士尚未冲到石壁前,一道黑色的剑光迎面劈来,他急忙挥剑抵挡,顿时倒飞出去。 沐千里怒道:“赤离……” 偷袭之人竟是赤离,他与鄂安、平阳子等人站在石壁前,挡住了雾气禁制,也阻断了唯一的退路。他摇了摇头,漠然道:“莫怪我等翻脸无情,只为确保幽冥之门不失!” 他是怕幽冥之门遭到毁坏,故而不许沐千里等人返回燕州。 “轰、轰——” 突然又有响声传来,数十丈高的古木拦腰折断,继而冲出两头怪物,皆有七八丈长,形同巨蛇,却遍体鳞甲,兽角、兽首,四肢粗壮,爪牙锋利,飞沙走石般横冲直撞而来。另有两个粗壮的男子骑在怪物后背上,各自手持黑色的铁叉而气势骇人。却不仅于此,又有成群的怪兽随后涌出…… 孟霸等人目瞪口呆。 天绝子倒是应变极快,急声喊道:“幽冥之门……” 而他不喊则罢,忽听狂笑声响起—— “哈哈,幽冥之门果然在此,且待我兄弟杀入凡域——” 一头怪物腾空而起,直奔幽冥之门扑去。与此同时,另一头怪物带着数百怪兽疯狂而至,皆气势如狼、凶猛如虎。 孟霸终于回过神来,急忙飞身跃起,抬手祭出一道烈焰刀光,嘶声大喊:“外人抢占此门,我燕州危矣……” 赤亥与华岳、皇卓、方修子也是恍然大悟,齐声喊道:“撤回燕州——” “砰——” 烈焰迸溅,刀光闪烁。 “噗——” 锋利的铁叉扎入孟霸的肩头,猛然将他甩飞出去。众人尚未来得及施救,他人已消失在疯狂的兽群之中。继而又是怪物腾空,铁叉横扫而来,“砰、砰”血光迸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凄厉而又绝望…… “毁去门户——” 赤亥冲着赤离狂吼,不顾一切地往回冲去,忽然狂风逼近,血腥的杀气到了背后。他张口吐出一道黑色的剑光便要抵挡,“喀嚓”护体法力崩溃,冰冷的铁叉已透体而过。他凌空飞起的一瞬,仍在厉声叫喊—— “开启幽冥者死,师兄诚不欺我…… 赤离与鄂安等人匆忙后退,挥剑劈向雾气笼罩的幽冥之门,而怪物已冲到数丈之外,令人恐惧的铁叉再次发出夺命的呜咽风声…… 皇卓与方修子急于解救同伴,却又自顾不暇。 另一头怪物与挥舞铁叉的壮汉从天而降,成群的怪兽排山倒海般涌来。 郭轩与盛怀子匆忙祭出噬荆貂,祈求着抵挡片刻。谁料两三百头灵兽现身的瞬间,已被撕扯粉碎而不堪一击。沐千里等家族修士更是淹没在滔天的杀机之中,一个接着一个肉身崩溃,各自的元神尚未逃脱,又被铁叉的杀气碾成粉碎…… 天绝子与华岳联手打出法诀,身前为剑阵所环绕,而尚未冲出重围,幽冥之门已即将失守。天绝子忽然顿悟,扬声叹道:“我等赢得一时,却输掉此生。于野,你终得所愿也。而拦不住那头恶蛟,燕州仙道必亡……” 便在这漫天的杀机与腥风血雨之中,静静站着一人。 那是于野。 猛兽在追杀、围攻各家修士,却仿佛忽略他的存在。或者众人的围困帮他挡住了攻势,使他暂时躲过了一劫。他便这么独自持刀而立,默默面对着惨烈的拼杀,静静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道友死去。而此时他竟然无悲无喜、无惊无恐,俨如置身事外的一个路人。 嗯,水芹说过,不分彼此,无论敌我,同为路人。 恶蛟? 头一回见到蛟,或许尚未化龙,不能飞天,却极其的残暴凶狠。驱使恶蛟的两个男子更为强悍,尚未恢复修为的孟霸、赤亥等人根本不是对手。 强中更有强中手,黄雀捕蝉在身后。燕州的化神高人们,可曾想过今日此时? 燕州,竟被称为凡域? 有仙域,自然便有凡域。倘若任由这两人驱使恶蛟、猛兽前往九幽谷,魔门与燕州必受其害。 忽然明白了神机子的无奈,也明白了归元子的苦衷。 而燕州,不能亡。 那里有灵山与仙门,有滚滚的红尘,还有烟雨江湖,以及远离尘嚣的小山村…… 于野突然飞身蹿起,挥刀横扫,霎时血肉迸溅,猛兽嚎叫。他趁势扑向幽冥之门,挥手祭出几枚雷火符。 “轰、轰——” 接连重创孟霸、赤亥的男子驱使着恶蛟冲到山壁前,正作势冲入雾气笼罩的禁制之中,不料惊雷炸响、火光闪烁,迅猛的雷火之威瞬间将他与恶蛟掀飞出去,同时一阵雾气狂乱飞散,坚硬的山壁炸开几道裂口,而曾经的幽冥之门已消失无踪…… “可恶——” 男子大吼一声,驱使恶蛟狂扑而至。 其同伴也发现了于野的存在,挥动铁叉砸了过来。 于野离地数丈,前后遇袭,脚下成群的猛兽疯狂,腹背受敌的他已是在劫难逃。他却孤注一掷般地挥袖一甩,一头头噬荆貂倾巢而出,虽然无济于事,但愿能够帮着沐千里等人挣得活命之机;继而又是两头六翅金螈呼啸而出,争相扑向两头凶猛的恶蛟。 与此同时,袭来的铁叉竟然到了身后。 于野被迫挥刀抵挡,“锵”的长刀崩碎,锋利的铁叉狠狠刺中后背,他强行催动龙甲护体,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禁不住口喷热血;不料又一柄铁叉迎面袭来,无从躲避他的连连施展剑气、禁术与化身术,却法力迟滞,诸般神通难以奏效。他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又是“轰”的一声,人如落叶随风狂卷而去。他人在半空,咬牙召回星矢,无力喊道:“大妖、二妖……” 两头金螈与两头恶蛟缠斗一起,山石崩裂、硝烟飞溅,各自嘶吼阵阵,一时难分胜负。而两个男子重创了于野,遂即上前助战,一叉“噗”地扎入大妖的头颅,一叉“砰”地捅破了二妖的腰腹。忽然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大妖已无力回应,二妖强撑着摆脱恶蛟,奋力拖着残躯循声扑去。 这一刻,于野尚在往下坠落。接连遭到重创,又难以支撑的他,眼看着便要坠入疯狂的兽群之中,二妖扇动着巨翅横掠扑来,就势托着他冲天飞起。 两个男子岂肯罢休,双双身形一闪,已追到十丈之外,忽然凭空炸开两团雷火,强横的雷威逼得两人的去势一顿。 与此瞬间,于野抓出符箓拍在二妖的身上,随着光芒闪烁,一人一妖遁向远方。而数千里之后,他已耗尽最后一张风遁符,只得昏昏沉沉趴着,看那破损的翅膀在风云之间拼命舞动…… ——本卷完—— 「一段故事就这么匆匆结束了,而征程刚刚开始……」 第四百四十三章 春秋 山谷中,长满了参天的古木。 草木环绕之间,是个雨水汇集而成的水塘。数十丈方圆的水面上倒映着天光白云,漂浮着片片青萍。 这是一处远离人烟的地方,甚为僻静。 某日深夜,忽然水声震天、浪花飞溅。 次日清晨,水塘边多了一人。是个年轻男子,披头散发,衣衫破碎,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如今过去了半个月,任凭昼夜更替、风去雨歇,他依然趴在地上昏迷不醒,彷如陷入遥远的梦乡,迟迟不愿醒来。 又过去十多日。 一场秋雨笼罩山谷,清凉的雨水带来了初秋的寒意,也打湿了岸上之人的脸庞。他的眉梢微微耸动,两眼轻轻开启一道缝隙。他的半个身子已浸泡在雨水之中,而他的眼光却在盯着水塘的涟漪。那跳动的水花,彷如飞翔翅膀,在风中呼啸,在云间舞动…… 雨雾,渐渐远去。 男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犹自盯着水塘。 透过青萍覆盖的水面看去,水底躺着一个庞大的身躯,它破烂的翅膀依然在伸展,而它的头颅已深深扎入淤泥之中。 那是六翅金螈,昵称二妖。 它在天上疾飞三日,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许天赋神通,或许它来自水域。在它临死之际,选择了葬身水底。 一头灵智未开的妖物,既不懂人性,也不识善恶,却忠诚护主,至死不渝…… 男子慢慢爬起,怀中坠落一物。 赤红的甲片,巴掌大小,布满龙纹,当间却塌陷一块,见证着曾经遭受过的致命攻击。 龙甲! 幸有龙甲护体,不然他已死在当场。他赖以活命的宝物,为何从胸口脱落?神识怎么没了,体内的法力也荡然无存…… 男子的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他怔怔看着破损的龙甲,恍惚记得在昏迷之时所听到的一段话—— “你连遭重创,致使妖气噬体、玄关逆行,与师父当年丧失修为的情形相仿。哎呀……你的气海即将封禁,我已难以现身,快快恢复修为……” 那是青萝最后的话语声。 而他未及回应,便被抛在岸边。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已没有神识,也失去了修为。那么他是谁,来自何方,又经历了什么…… 于野在地上跪了许久,依然浑浑噩噩。他双手支撑着慢慢站起,禁不住惨哼了一声。 胸口一阵刺疼,肋骨应该断了几根。喘气也甚是艰难,想必脏腑伤势惨重。 嗯,活着便好! 那两个骑乘恶蛟的高人并未追来,侥幸! 于野捡起龙甲,带着满身的泥泞一步一挪走向林子。林子深处散落着几块大石头,他躲入石缝中,颤抖着蜷缩一团,昏昏沉沉睡去…… 秋去冬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 短短几日,偌大的山谷已是银装素裹,便是水塘也覆盖着寒冰,天地一片萧杀的景象。 雪,终于停了。 林间走出一人。 是于野。 他的伤势已有好转,却变成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 沉睡了一个月,肋骨与脏腑的疼痛缓解之后,便尝试着吐纳调息,竟然徒劳无功。他又撑了两个月,再也撑不下去。 活着,虽好。 而活下去,并不容易。 失去神识,便无法使用戒子收纳的灵丹妙药与随身物品。没有法力护体与玄功的运转,难免感到寒冷饥饿。挨冻倒也无妨,一时冻不死人,却怕饥饿没有力气,唯有捡取野果充饥。而如今天寒地冻,已找不到充饥之物,所幸手脚已活动自如,凭借他猎人的本事,应该能够填饱肚子。 于野走到水塘边伫立片刻,默默叹息一声,然后佝偻着腰身,慢慢奔着山上走去。 他不知道置身所在,也不敢走出山谷,在恢复修为之前,他就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凡夫俗子。 好大的雪。 当年的灵蛟谷,大雪封山之时,常有野狼、麋鹿觅食。此地是否有野兽出没,有只野兔也好啊! 于野趟着齐膝深的积雪,一步一步寻觅往前。 翻过了一道山岗,他倚在树干喘着粗气。树枝的积雪扑簌而下,他禁不住缩起脑袋、闭上了双眼。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一抹黑白光芒闪烁即逝。他慢慢低头看去,可见小腹深处凝聚着一团雾气。 那是他的气海,因伤势过重,妖气吞噬真气,致使玄关逆行,从此隔绝了天地气机,封住了修为神通,阻断了青萝的神魂维系,即使纵目也看不透那层层的封禁。 嗯,纵目神瞳竟然无恙。 不知该是欣喜,还是沮丧。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中,他的纵目神瞳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所幸还有一身力气,奈何伤势迟迟未能痊愈,且待填饱了肚子,撑过这个寒冷的冬日! 走下山岗,古木更为密集。 再去百丈,冰雪高山阻挡。 山脚之下,竟有一个积雪遮掩的洞口。 狼穴? 于野蹑手蹑脚走到洞口前,吞咽着口水,像是一头饥饿许久的猛兽,期待着一场饕餮大餐。而他未敢莽撞,伸手从雪堆里捡取一块石头,然后悄悄越过积雪,慢慢走入洞口之中。 洞口倒是不大,一人多高,洞内却渐趋开阔,透着浓重的血腥。丈之后,便是山洞的尽头,地上趴着一物,并非野狼…… 于野正在凝神辨认,地上之物忽然嘶吼一声,猛地冲他扑了过来。 这是什么怪物? 竟有一人多高,异常强壮,利齿獠牙,气势吓人…… 于野被迫后退躲闪,而暴怒的怪物迅疾如风,锋利的爪子已抓住他的肩头,他急忙举起石头便砸,“砰”的一声石头粉碎,千钧之势辗轧而至,“扑通”将他压倒在地,一张大嘴咬向他的脖子,他只得挥拳击打。而怪物更为疯狂,一时抵挡不住。他伤势未愈,饥寒交迫之下渐渐力乏。而他非但没有绝望,反而怒火中烧。 本为觅食而来,却成了怪物口中的美食。 而即使没有修为,他也是猎人,哪怕是死,也要死在猎物之前。 许是愤怒所至,一股雄浑力道霍然爆发。 于野“砰”的一拳击中怪物的獠牙,趁势掐动剑指,“噗、噗”插中怪物的双眼。怪物顿时咆哮了一声,带着利爪的前掌疯狂挥舞。他借机腰身一缩滚到一旁,飞身扑到怪物的后背之上挥拳便打。怪物吃痛难耐猛然一甩,他“砰”撞上石壁,恰见地上有块石头,遂抱起石头凌空跃起,拼尽全身的力气冲着怪物的脑袋狠狠砸去。“喀嚓”血光迸溅,怪物庞大的身躯缓缓倒地。他依然抱着石头猛砸,砰、砰、砰。片刻之后,他丢下石头,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又一个清晨来临。 于野从沉睡中睁开双眼。 天光透过洞口的积雪映照而来,使得洞内朦朦胧胧。 他稍稍定了定神,急忙爬起,又脚下踉跄,不得不伸手扶着石壁,并带着痛苦的神情呻吟了一声。 肋骨的阵痛,表明未愈的伤势又加重了几分;破烂的道袍已难以蔽体,裸露的四肢与前胸布满了一道道血口。 他却顾不得查看伤势,而是怔怔看着地上的怪物。 怪物长约丈余,形体硕大,怕不有千斤之重,且遍体黑毛,巨齿獠牙,令人望而生畏。不过它的半边脑袋已被砸得稀烂,旁边还丢着一块沾满血浆的石头。 并非豺狼,亦非虎豹,而是山罴。《万兽经》有记载,一种罕见的猛兽,冬眠之时极为残暴,却偏偏被他于野撞入巢穴之中! 于野缓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他抓起山罴的前掌,想将它拖出洞外,而尝试了几次,根本拖不动。 嗯,昨日累脱了力。 于野转身走向洞外,他在洞口找寻片刻,返回之时,手里多了一块石片。他坐在山罴身的旁,挥动石片切割起来。山罴已死了一日一宿,不仅皮毛坚硬,尸骸也冻如寒冰,当夜色降临之时,终于将整头山罴扒皮大卸八块,却已累得他气喘吁吁。他抓起一块带着冰碴的冻肉咬了一口,又“哇”的张嘴干呕。 他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他是人…… 随后的数日,于野一指在忙碌不停。 他捡来干柴,以猎人的手段燧木取火,在洞内燃起了火堆,切割兽肉烧烤。填饱了肚子,又有火堆取暖,便尝试着吐纳调息,依然迟迟没有进展,他索性倒头便睡。 身为元婴修士,熟知灵气的存在。 而此地虽然不乏气机,却与灵气迥异。难道是所谓的妖气…… 渐渐的积雪消融。 山洞内,一头山罴仅剩下白骨与一张宽大的兽皮。 于野将尸骨丢出洞外,并加以掩埋,他是怕其他野兽寻来,平添无妄之灾。接着继续捡取枯柴,将兽皮反复烧烤、摔打、晾晒。待坚硬的兽皮变得柔软,便以石块切割成片,又揉搓绳索…… 又渐渐春暖花开。 洞穴内,于野的身上裹着简陋的兽皮袍子,腰间系着绳索,他面前的火堆里燃烧着道袍的灰烬。他拿起石片,在石壁上用力刻下了一道印痕。 他不知道此地位于何处,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却记得他已活了一百五十岁,并在异域度过的第一个春秋…… 第四百四十四章 妖域 乞食者 秋日。 天高气爽。 山顶上,于野抬眼远眺。 一年了,他终于爬上山顶。 折断的肋骨与受创的脏腑已没有大碍,封禁的气海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不过,经过一年的休整与不断的猎杀野物、采摘野果,他的四肢强壮了许多,或许得益于曾经的炼体术与所吞服的还魂果,他强悍的力气也恢复了八九成。 最大的变化,还是他的外貌。 此时的他发髻凌乱,面带污垢,身上裹着兽皮,袒露半边膀子,俨然一位山野莽夫。曾经的元婴修士、魔门之主,早已随着幽冥之门的消失而成为了往事。 消失了。 那道通往凡域的结界门户,彻底消失在雷火之下。 而失去了幽冥之门,便回不到燕州。混沌谷、九幽塔、魔门,以及蕲州、大泽等等,尽皆成了遥远的记忆! 他也再次变回了凡人,却独自置身异域。接下来又将走向何方,不得而知! 于野眺望了片刻,奔着山下走去。 封禁的气海没有任何转机,继续躲藏已徒劳无益。他要外出打探一番,再设法寻觅机缘、恢复修为。 须臾,荆棘丛生,乱石拦路。 于野脚尖一点,飞身蹿起丈,就势凌空翻转,已飘然落在山林之间。他咧嘴一笑,脸上露出庆幸之色。 虽然没有修为,却并未失去矫健的身手。倘若遇到猛兽,也有了几分自保的本事。却要避开修仙者,否则他难以活命。 此地既为仙域,想必是高手如云、仙人遍地。 归元子、红衣、水芹、水轩,算不算是仙人?均是炼虚修为,境界之高令人仰止。而四位高人为何前往燕州,又为何相互猜忌、相互提防呢? 还有天绝子、华岳、沐千里等人,是否幸存…… 于野用力摇了摇头,大步穿林而去。 他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多想无益。该来的,终将会来;缘分已尽,便让往事成烟! 十余里之后,前方出现一条大道。 泥土道上,竟有车辙与蹄印。 于野忽然有了几分期待,循着大道往前走去。 眼前的山野丛林,与燕州所见没有不同。天上的白云与日头,也无任何异常。所谓的仙域,看来也不过如此。 又去十余里,道旁竖着一块石头,刻着字迹,虽为古体,却尚能辨认,磐龙。 前方有道山丘。 翻上山丘,眼前出现一道宽阔的峡谷。 峡谷两边矗立着石山,山壁与山坡上开凿着一个个洞窟,山下则是搭建着草棚,并有人影出没其中。 集镇? 总算见到了人烟! 左侧一处洞窟冒着炊烟,门前的草棚摆放着石桌等物。 酒肆? 日头当空,恰是午时。 于野奔着酒肆走去,果然有个高大的汉子在灶前忙碌,他拱了拱手道:“掌柜的……” “吼——” 谁想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咆哮,紧接着一道黑影扑了过来,竟是一头似狼、似豹的丑陋猛兽。 于野吓了一跳,急忙抽身暴退,不料脚下打滑,猛然闪个趔趄。眼看着便要遭殃,“嘣”的一声,猛兽已被脖颈的铁索拽住,一张血盆大口与锋利的獠牙近在咫尺,喷吐的腥气令人窒息作呕。 “滚开——” 又听一声叱呵,铁索响动,猛兽“嗷”的惨叫着退了回去,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凶神恶煞道:“再敢乞食,咬死活该!” 略显古怪的话语声与曾经骑乘恶蛟的两个男子相仿,却听得明白。 这是将他当成了乞食者? 于野趁机爬起来,又忙捡起地上的靴子。 靴子乃是他仅有之物,却破了几个洞,为了避免赤脚,堪堪穿着而已。 他套上靴子,低着头默默走开。 也不怪令人厌恶,他如今的模样岂不就是一个讨饭的乞儿! 而一个凡俗的掌柜竟然如此凶恶,并豢养猛兽,着实罕见! 这已不是燕州! 正午的日光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走在陌生的峡谷中。 峡谷两旁的草棚与石窟,应为住宅、或是店铺所在。其中的男男女女,皆骨骼健壮,衣着简朴,却没人理会他这个乞食者。 于野左右张望,不知去往何处。 他怕再次遭到驱赶。 “砰——” 一根肉骨头落在面前,随之喊声响起:“小子,赏你的!” 几丈外的草棚下,坐着一个壮汉,粗布短衣,络腮胡须,正啃着手里的肉骨头。他身后是个环绕石窟的院落,其中堆放着兽皮、兽骨等物。相邻的草棚与石窟前,另有人家在享用午饭。 于野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 汉子顿时瞪起双眼,怒道:“老子赏你的骨头,竟不识抬举!”说着他又啃了两口骨头,然后挥手砸了过来。 于野偏转身子,骨头带着风声擦肩而过。 “咦,老子砸死你!” 汉子霍然起身,竟顺手端起一个陶盆,看架势要连盆带骨头砸过来。 于野只得拱了拱手,一字一顿道:“多谢大哥盛情,本人不食嗟来之食!”他在模仿对方说话,口音略显生涩。 “嗟来之食?” 汉子微微错愕,忽然怒气顿消,大笑道:“哈哈,你一个乞食者,竟不食嗟来之食,倒有几分人族的臭脾气,罢了!” 他“砰”的丢下陶盆,道:“你帮我装卸大车,我管你一顿肉骨头!” 这回轮到于野意外,道:“何来大车,装卸何物……?” 而他疑惑的不止于此。 人族? 莫非还有仙族? “哈哈,稍待片刻!” 汉子虽然性情暴躁,却颇为豪爽,伸手一指,不容置疑道:“先啃两块骨头垫垫肚子,以免干活没有力气,瞧你瘦弱的样子,怕不是饥饿了许久!” 于野认为他并不瘦弱,而看着高出一头、粗壮一圈的汉子,他只能甘拜下风。他走到石桌旁,抓起肉骨头啃了起来。石桌上扔着一把剔骨刀,很是锋利的样子。 汉子见他狼吞虎咽,担心道:“小子,若敢耍奸使诈,老子也将你扒皮烹食!” 于野正在啃着骨头,脸色微变。 几个月来,一直以野果裹腹,难得遇到肉食,自然垂涎不已。而手中的肉骨头虽然烹煮熟透,却似乎有些古怪。 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丢了骨头,“哇”的一声,转身张嘴呕吐。 “吃撑了?” 汉子不以为然道:“莫急,灶上还有……” 于野摆了摆手,就势坐在石凳上,大口喘着粗气,余悸未消的样子。 “哈哈!” 汉子懒得多想,笑道:“赶巧货栈的伙计不在,你与我奎牛帮衬两日,少不了你的几根肉骨头,却不知你从何方乞讨至此,怎么称呼呢?” 奎牛? 并非野兽,而是人名。 而此处竟是货栈,奎牛便是货栈的掌柜。 于野念头急转,起身道:“本人于野,来自……双妖谷……” 他不知道栖身之地的名称,而山谷的水塘里埋葬着二妖,姑且称为双妖谷,以此祭奠他的两头六翅金螈。 “什么双妖谷,没听说过。” 奎牛摇了摇头,又满不在乎道:“诸如此类的地名,在妖域不知凡几,老子记得你叫于野便成,哈哈!” 妖域? 于野暗暗诧异。 此地不是仙域吗,怎会又成了妖域? “沓沓……” 忽然一阵蹄响,并伴随着车轮的滚动声,峡谷中驶来一架马车。而拉车的不是马,而是四头长着犄角的鹿,却显得极为高大健壮。大车倒是两个轮子,未见怪异之处。驾车之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留着胡须,头戴斗笠,敞着胸膛,略显精瘦,腰间插着一把带鞘的长刀。随着他扯动缰绳,大车停在货栈的门前。此人就势跳下身来,催促道—— “奎掌柜,让你的伙计装车!” “哈哈,庚二你个夯货,催命呢!” 奎牛与赶车的汉子打着招呼,又冲着于野摆了摆手。 于野稍作迟疑,抬脚走入院子,见地上的兽皮、兽骨、药材等物已裹扎妥当,他一手抄起一捆转身返回,三步并作两步,“砰、砰”扔上大车,遂又冲入院子。 “咦,这伙计面生,力气倒是不小!” “哈哈,老子刚找的伙计!” 赶车的汉子叫庚二,与奎牛坐在棚下歇息,顺手抓起一根肉骨头啃了几口,抱怨道:“哎呀,此去黑风城路途遥远,途中又有山妖横行,来回一趟委实不易……” “哪有什么山妖,不过是修炼妖法的人族罢了!” “这个……我养的四头马鹿所耗不菲……”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我想添一分抽成,不知……” “哼哼,依你便是!” “哎呀,多谢掌柜!” “掌柜大哥……” 两人正在说话,于野喊了一声。 他所在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地上的货物已被他尽数搬到了大车上。 庚二不再耽搁,查点了货物,又拿出绳索稍作捆扎,与奎掌柜举手告辞,便赶着大车匆匆远去。 奎牛仍在打量着于野,乐道:“哈哈,力气够大,手脚也够麻利啊!” 他又抬手一挥,爽快道:“灶上的肉骨头,赏你了!” 于野摇了摇头,伸手指向石桌上的剔骨尖刀。 “掌柜大哥,那把刀能否送我?” 他急需一把刀,不是为了防身、或剔骨,而是用来捕杀野物。 “不成!” 奎牛断然拒绝,道:“一把刀价值数十金,除非你当上十年的伙计,或者以兽皮、兽骨、药材来换,否则你小子休想占老子的便宜!” “告辞!” “咦,我已收下你这个伙计,缘何要走?” “回家一趟,明日返回!” 于野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奎牛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那小子既然有家,为何四处乞讨?而百里方圆之内,也未听说过双妖谷啊……” 第四百四十五章 起始 山洞中。 于野睁开双眼。 不断尝试吐纳调息,封禁的气海情形如旧。 他面前围着一圈石头,当间覆盖着烧焦的枯枝与厚厚的灰烬。用嘴吹了吹,灰烬中泛起一丝火星。 他将灰烬重新掩盖,起身走向洞外。 晨光朦胧,雾霭淡淡。 于野在布满了寒露的草丛中搜寻了片刻,找出一堆白骨。 山罴的骨头。 这片山谷曾为山罴的领地,却被饥寒交迫的他闯入了巢穴。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之后,那头猛兽不仅被他剥皮吃肉,帮他渡过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最终还被他抢占了地盘,如今剩下的尸骨也要被他拿去卖钱。 他究竟是乞食者,还是掠食者? 于野扯下腰间的绳索将兽骨捆扎起来,然后来到树木环绕的水塘旁边。 几场大雨与风雪之后,水塘中的淤泥淹没了二妖的尸骸。随着秋意渐浓,水面上的青萍已渐渐枯萎,曾经叱咤风云的岁月,亦彷如就此凋零入梦。且待来岁惊蛰,又能否风雷再起…… 心绪所至,于野暗吁了口气。 他放下兽骨,转身回到林间。他稍作打量,爬上了一株十余丈高的老树,然后在树杈处挖出一个树洞,摸出他的龙甲与四枚戒子放入其中。 四枚戒子,分别是他的纳物铁环,两个空无一物的御灵戒,还有一个收纳着赖冕的遗骸。 失去神识,纳物戒子便成了无用之物,继续带在身边势必惹祸,找个地方藏起来最为稳妥。 于野封堵了树洞,翻身飘然落地。 他抓起了兽骨,连蹿带跳,奔着山上蹿去。 或许是四面环山、进出艰难缘故,使得山谷成了一处无人知晓的隐秘所在。 却从此有了名称,双妖谷。 于野翻上山顶,稍作张望,远近未见异常,遂飞身而下。片刻之后,荒野间多了一道人影,背着一捆兽骨,纵起纵落、奔跑如飞…… 天明时分。 峡谷中升起了袅袅炊烟。 奎牛走出石窟,打着哈欠、舒展懒腰。当他看向门旁冰冷的锅灶,禁不住哼了一声。 货栈的伙计迟迟未归,也没了生火造饭的人。 而他尚自郁闷,又两眼一亮。 院外的草棚下杵着一人,蓬头垢面。昨日的乞食者,竟然又回来了。 “于野?哈哈——” 奎牛一拍脑袋,很是为他的记性感到得意,人也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大声吆喝道:“昨日尚存几根马鹿的骨头,快快熬锅热汤,再将院子打扫一二,你个夯货这是作甚……” 于野推开院门,手里拎着一捆兽骨。 “罴骨?” “掌柜大哥,收不收此物?” “罴骨入药炼丹皆可,本掌柜当然收啊!” “作价几何?” “啊……哈哈!” 奎牛获悉于野的用意,哈哈一笑,不予多说,吩咐道:“且将货物置放院内,快快与我熬锅热汤来!” 于野只得听命行事,“哗啦”放下骨头,抽出绳索系在腰间,却又忍不住道:“掌柜大哥……” “你小子听着,几根骨头不值钱,只管听话干活,我包你一日两餐便是!” 奎牛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甩手走出了院子。 于野大失所望,却又无可奈何。 灶台没有火折子,他找到一块火石,敲出了火星,点燃了柴火,将骨头扔入铁釜,添加了清水。待灶火烧旺,汤水沸腾,他又捡起一根扫把,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与灰尘。 来之安之。 他的异域生涯,或者妖域生涯,起始于这年的初秋,起始于一家货栈的伙计。 两个时辰之后,肉骨头煮得烂熟。 而既然烹煮的不是人肉,便也没了顾忌,于野陪着奎牛坐在草棚下,抓起一根肉骨头啃食起来。 所在的峡谷,名为磐龙谷,聚集着二三十户人家,因为来往便利的缘故,开设了几家酒肆、货栈等铺子,渐渐形成了一处集镇,故而又称磐龙镇。而所谓的集镇虽然过于简陋,却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目前已知妖域,黑风城…… “呸——” 于野啃着骨头,想着心事,忽听奎牛啐道:“这肉汤没有滋味,去库房拿盐巴……哦,再取一坛酒!” “啪——” 石桌多了一把钥匙。 于野放下骨头,捡起钥匙,又看向奎牛。对方伸手指了指,脸色有些古怪。 穿过院子,迎面三间石窟。其中一间住着奎牛,一间紧挨着灶台,堆放着木柴等杂物,另外一间关门上锁,应该便是库房。 于野捅开铁锁,推门走了进去。石窟内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坛子,以及铁器、药材等物。他找到一包盐巴与一坛酒,然后锁上木门原路返回。 奎牛接过钥匙揣入怀里,拿起油布包着的盐巴捏碎一块丢入肉汤,又打开酒坛灌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小子,你为何偷饮本掌柜的酒?” 于野继续坐在一旁啃他的肉骨头,随声道:“本人不饮酒!” “你偷我的金银?” “库房未见金银财物!” “哈哈!” 奎牛忽然放声大笑,得意道:“本掌柜故意试探呢,看来你并非嗜酒贪财之辈!” 不愧是货栈掌柜,人粗,心眼倒细。 于野也不介意,趁机问道:“掌柜大哥经营货栈很是辛苦,何不找来家人相助?” 奎牛应该是打消了猜疑,一边饮酒吃肉,一边说道:“我婆娘与家小住在山里,本来有个伙计,他爹死了,回家奔丧呢,谁想那个夯货至今未归!” “何不接来家小同住,便于照应。” “你难道不知此地凶险……咦,你言谈举止不似讨饭之人,说说你的双妖谷与本掌柜听听。” “双妖谷距此遥远。” “既然遥远,你如何一夜返回?” “本人流浪至此,暂居荒野林间。掌柜大哥,我与你端碗热汤!” 言多必失,于野借机走开。奎牛试探过后,又见他着实寒酸,便也懒得多问,反而为了找到一个便宜的伙计沾沾自喜。 午时,峡谷中多了几分喧嚣,有过往的汉子在酒肆中吃喝,也有山民送来兽皮、药材、兽骨。货栈忙碌起来,奎牛与人讨价还价,于野则是搬运货物…… 傍晚时分。 峡谷刮起了风。 家家关门闭户,于野也躲到了堆放木柴、杂物的石窟中。 石窟,便是山洞,两丈大小,杂物的角落里铺着柴草,扔着一块兽皮,此处便是伙计的住处。 没有灯火,于野摸黑关了木门。而破旧的木门四下透风,只得找根木棍抵住了事。他走到草窝里坐下,盘膝双膝,双手结印,继续尝试着吐纳调息。却被呜咽的风声扰得心烦,他索性裹着兽皮躺了下来。 奎牛,看似豪爽,却粗中有细、善于算计,尤其喜欢折腾人,为他当了一日的伙计,难有清闲的时候。 嗯,不管如何,暂且求个安稳,来日慢慢计较。 于野收敛心绪,便想睡觉。 成为修士之后,难得酣睡几次。而失去修为的一年来,觅食、睡觉已渐渐习以为常。 不过,每当入眠之际,眼前总是人影纷乱、尘嚣起伏。虽说往事已经了结,而他却总是郁郁难罢,仿佛疑云如旧,遗憾未了…… “砰——” 于野迷迷糊糊正要入睡,门外忽然传来响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动静,便听有人喊道:“妖士大人驾临,各家铺子奉上月贡——” 妖士? 于野急忙跳起来,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只见奎牛拎着一把剔骨刀站在院子里,很是慌张的样子,院外则是人影晃动,还有猛兽的嘶吼声,一时之间看不分明。 于野伸手撤去抵门的木棍,门扇被风吹得“哐当”大开。 奎牛吓了一跳,顿时瞪起双眼,咬着牙根,低声叱道:“嗨,你小子找死啊!” 于野拎着木棍走到他的身旁,好奇道:“发生了何事?” 奎牛又是瞪了一眼。 于野只得闭上嘴巴。 朦胧的月光下,风声呼啸、尘土飞扬。 却见峡谷中多了一群汉子,约莫二十多人,皆个头粗壮,拎着长刀,挨家挨户砸门叫喊。各家铺子不敢质疑,皆拿出金银财物,奉上所谓的月贡。 “吼——” 忽听一声嘶吼。 几个汉子寻至酒肆门前,尚未砸门叫喊,一道黑影冲了出来,直接将一人扑倒在地。其同伴急忙挥刀解救,不料一个高大的壮汉飞身而至,“砰、砰”抬脚踢翻两人,顺势抢过一把长刀又“噗”地插入另外一人的腰腹之中。 于野看得真切。 竟是酒肆的掌柜,如此凶悍! 而一人被杀,更多的同伴大喊叫着冲了过去。 便于此时,忽见一道人影飞过同伴的头顶,尚在数丈之外,“唰”地挥出一道诡异的刀芒。酒肆的掌柜正在挥刀追砍,势不可挡,刀芒已如闪电般落下,直接将他与手中的长刀一起劈为两半。他豢养的猛兽吼叫反扑,转眼之间已葬身在众人的乱刀之下。 于野微微瞠目。 那便是妖士? 分明是炼气修士,却显得更为强壮。 而缴纳月贡,无非就是敲诈勒索,稍有反抗,便持刀杀人。一群山贼啊,却明火执仗,并有修士参与其中,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寒风中,一群汉子奔着货栈走来。 奎牛早已吓得藏起了剔骨刀,高高举起一个袋子迎了过去。 “各位大人,货栈的月贡在此——” 第四百四十六章 听天由命 磐龙谷西头的酒肆,关门了。 掌柜的叫巴芝,很奇怪的名字,却性情刚烈,彪悍有力。自从他开设酒肆以来,从不缴纳月贡,但凡有人登门敲诈,不是放出豺狗撕咬,便是挥刀相向,始终不肯屈服,谁料对方招来了妖士,他最终未能躲过一劫。 而那伙敲诈勒索的壮汉虽然同为人族,却恃强凌弱,作恶一方,再加上妖士在背后撑腰,更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各地集镇抵抗不过,只得破财消灾。诸如奎牛这样的货栈掌柜,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日子。 所谓的人族,便是凡人,据说妖域另有妖族,乃是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而有关详情,则是无人知晓。 奎牛缴纳了月贡之后,他的伙计终于现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声称家里老娘无人奉养,就此辞去伙计的差事,顺便讨取所欠的佣金。奎掌柜黑着脸拿出一袋盐巴与几块银子算是抚恤,主雇双方好合好散。 于野继续当他的伙计,白日烧火煮饭,搬运货物,夜晚缩在草窝里,琢磨着神秘的妖族,听着门外的风声入眠…… 半个月后。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货物。 赶车的庚二来到货栈,依照约定,他要结清上次的账目,然后再次拉上货物前往黑风城。妖域的买卖以金银计价,货物运抵黑风城的收益很是客观。 不过,庚二借口途中凶险,又要再加一分抽成。奎牛岂肯轻易答应,两个人草棚下争执起来。 于野只管搬运货物,忙碌过罢,他闲着无事,便围着拉车的马鹿打量。 马鹿与马相仿,长着犄角,虽然个头略小,形状怪异,却能够拉动载重的大车。尚不知黑风城位于何方,又有几日的路程。 “于野!” 奎牛与庚二争执片刻,依然不肯吃亏,他灵机一动,冲着于野说道:“你跟着庚二走一趟黑风城,有你押送货物,他休想再添抽成!” 庚二只得作罢,悻悻道:“奎掌柜,途中若有不测,你这伙计的死活与我无关,而原有的抽成却不敢短缺半分!” “哈哈,依你便是!” 奎牛只想减免抽成,满口答应下来。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掌柜大哥,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身无寸铁,如何远行?” “咦?” 一个伙计竟敢与掌柜的讨价还价,奎牛忍不住便要发作。 庚二趁机取笑道:“呵呵,奎掌柜,你这般亏待伙计,他岂肯心甘情愿为你效劳!” “哼!” 奎牛心头一横,摸出一小块银子,又从腰间抽出他的剔骨刀一并塞入于野的手里,气冲冲道:“好生押送货物,否则我饶不了你!” 于野收起银子与剔骨刀,冲着庚二拱了拱手道:“庚大哥,多多关照!” 庚二查验了货物,招呼道:“走吧——” 于野跟着他坐在车前,未见扬鞭,只听呼哨一声,四头马鹿已奔跑起来。又听奎牛在抱怨:“那小子若是跑了,或死在半道,老子岂不是亏了……” 马鹿跑得飞快。 大车离开了磐龙谷。 于野坐在车前,迎着扑面的凉风,看着陌生的山林与旷野,他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当年在大泽,或蕲州,也曾搭乘马车赶路。如今置身异域,再次成了押送货物的伙计。虽说命运无常,却走在同一条路上,无非是坎坷与坦途的变化,百多年的岁月便这么匆匆而来,而前方依然是风雨如晦。 “伙计,你是何方人氏?” “于野来自双妖谷,无牵无挂,流浪四方,多谢奎掌柜的收留!” “啧啧,倒是谈吐不俗啊!” “庚大哥,多多指教!” “我与奎牛交往多年,自当关照他的伙计。此去三百里,便是黑风城,途中但有不测,见我眼色行事!” “庚大哥,黑风城有何神奇之处?” “呵呵,黑风城乃是妖域的三十六座妖城之一……” 赶路之余,两人说着闲话。 庚二常年在外奔波,见多识广,又颇为健谈。 从他口中得知,他也是山里的人族,与奎牛有着多年的交情,如今专门帮着各地货栈买卖货物赚取佣金。 据他所说,妖域足有数百万里之广袤,由三十六座妖城管辖各地。黑风城,仅为其中之一,城中的主人称为妖将,手下拥有众多妖士。每九座妖城,另有一位妖王。而妖尊,则是凌驾于妖王与妖将之上,乃是妖域唯一至尊存在。至于妖将与妖王有何强大之处,妖尊是人、是妖,已超出他这个车夫的认知,于野虽然不便多问,却忍不住暗暗好奇。 本以为来到了仙域,谁想竟是一个妖的天地。而红衣、归元子、水芹、水轩究竟是妖域的仙道高人,还是人族中的异类? 之前见到的妖士,应为妖修无疑,乃是兼具炼体之术的修士,却远比寻常的仙道高手更为强悍。 便如初到妖域所遇到的两个男子,竟骑乘恶蛟、驱使猛兽,修为深不可测,直接将一群来自燕州的化神修士打得落花流水。 那两人是属于妖将,还是妖王呢? 马鹿的脚力堪比马匹之快,哪怕是拉着一车的货物,在天黑的时候已跑出去两百余里,只要途中没有意外发生,明日正午便可抵达黑水城。 道旁林边的草地上,于野帮着停放大车,又捡取树枝点燃火堆。庚二见他手脚勤快,言语得体,与他又熟络了几分,拿出肉骨头与他分享。 或是妖域的习俗,蒸煮肉食总是连骨带肉,倒也方便携带食用。 片刻之后,庚二填饱了肚子,拿出两块兽皮仍在地上,又抽出长刀抱在怀里,径自倒头便睡,瞬即响起鼾声。 于野仍在啃着骨头,并拿着剔骨刀刮着残肉。 临行前,从奎掌柜的手里赚取了一把刀。刀柄三寸,刀锋四寸,剔骨所用,甚为锋利。而他把玩着手中的利刃,又禁不住看向庚二怀中的长刀。 与剔骨刀不同,那是一把杀人的刀。 而一路赶到此处,未见凶险。 于野丢下骨头,收起尖刀,扯过兽皮裹在身上,然后偎着 火堆躺了下去。渐渐的寒露打湿了脸庞,他慢慢闭上了双眼,依稀回到了灵蛟镇外的河水岸边,那年的秋夜更为寒冷…… 清晨。 一声呼哨响起,四头健壮的马鹿拉着大车奔跑而去。 竟然一夜无事。 于野与庚二坐在车前,看着天边的晨曦,想象着即将到来的黑风城,不禁有了几分期待。 他与妖修颇有渊源,也曾研修炼体之术,却从未见识过妖修神通,与真正的妖修之人。如今他的修为正是被妖气封禁,若有妖修高人指点,或能恢复境界也未可知…… “呼——” 便于此时,道旁的树林中突然飞出一块石头。 庚二急忙打了个呼哨,大车顿时慢了下来,他落地跑了几步,一把扯住了带头的马鹿。 “砰——” 石头落在车前。 与此瞬间,林间走出两个粗壮的汉子,怀里抱着长刀,摇晃着膀子挡住了去路。 “呵呵” 庚二点头赔笑,道:“两位风餐露宿,守护一方,着实辛苦,请容在下略表心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恭恭敬敬往前走了两步。 “哼!” 一个汉子与同伴换了个眼色,得意的哼了一声,道:“这车夫倒是懂规矩!”而便在他伸手抓过袋子查看之际,忽然脑袋飞了出去。只见庚二持刀在手,就势又是“噗”的一刀扎入另外一人的胸口。对方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抽出带血的长刀,急声道:“伙计,掩埋尸首——” 于野尚自站在车旁观望,已是目瞪口呆。 庚二行走四方,熟知各地规矩,擅长变通之道,此时拿出金银破财消灾,也在常理之中。谁想他二话不说便连杀两人,手段娴熟,且又狠辣异常! 这还是一个车夫吗? “伙计——” 庚二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又催促了一声。 “嗯、嗯!” 于野无暇多想,急忙跑了过去,一手抓着一具死尸蹿入林间,就手扔在一个土坑之中。庚二随后跟了过来,在尸身上摸出两个袋子,又砍了树枝、枯草加以掩埋,又匆匆忙忙返回。 当他回到大车前,已见不到一丝杀人的痕迹,两把长刀也被藏入车底。 “庚大哥……” “吓傻了?” “不……” “哼,遇到一两个妖人,只管杀了,倘若人多,再破财消灾不迟。否则我整日奔波,奎牛与各家货栈又不肯添加抽成,我何来赚头?” 于野像是真的吓傻了,一时无言以对。 这位大哥所说的也有道理,任由敲诈掠取,他赚不到佣金,也养活不了家小。于是他操持着正当营生,兼顾着杀人的勾当。 “此地不宜久留,走——” 庚二招呼一声,于野跟着他跳上大车,而尚未驱使马鹿,两人均是脸色一变。 前方的再次冒出七八个壮汉,均是凶神恶熬的样子,与此同时,林间又大呼小叫着跑出两人。恰见道上的大车,众人“呼啦”围了过来。 庚二略显恐慌,低声道:“有妖士,麻烦了,听天由命吧……” 第四百四十七章 妖城 一群壮汉挡住了去路。 庚二急忙跳下大车,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袋子为兽皮缝制,存放着金银。他点头赔笑,带着卑微的神情说道:“些许心意,请各位大人笑纳!” 于野坐在车上,他一身破烂,又相貌年轻,没人将在放在眼里。 他却在打量着一群不速之客。 所谓的大人,应该与道长相仿,乃是人族对于妖修的尊称。而修炼有成者,称为妖士。这十人之中,谁是妖修的高手? “哼,算你识趣!” 一个中年汉子见钱眼开,伸手便要接过庚二的钱袋。 “慢着!” 有人出声制止,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着黑色布袍,头顶束扎发髻,他的装扮以及沉稳的气势与左右的同伴截然不同。 “大人,在下急着赶路,行个方便……” 庚二出声恳求。 “你杀了我两位兄弟,还想走?” 黑衣男子话语声冰冷。 “小的赶车途经此地,岂敢杀人……” 庚二连连摆手。 “哼!”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其同伴心领神会,大步走到车旁,俯身从车底找出两把长刀。 庚二已是脸色大变,他不敢迟疑,撒腿便跑。而尚未冲出重围,却被黑衣男子闪身挡住去路,“砰”的将他一脚踢翻在地。他慌忙抽出腰间的长刀便要拼命,而四位壮汉已抡刀劈了下来。纵使他身手不错,杀人娴熟,却寡不敌众,更何况还有一位可怕的妖士。他自知难逃此劫,大声喊道:“伙计,我先走一步……” 于野依然在静静观望。 他初到妖域,人生地不熟,又失去了修为,之所以栖身货栈,便是不愿招惹麻烦。不过,一旦庚二被杀,他这个伙计必受牵连。 而这世间的祸福变化,总是猝不及防,使他难以预料,也无从选择。 眼看着庚二便要葬身于乱刀之下,于野猛然飞身蹿起,瞬间越过车头,挥手掷出一道寒光。一个壮汉的脑门“噗”的插入一把剔骨刀,所持的长刀脱手而出。他横掠数丈而至,“砰、砰”抬脚便踢。两个汉子被他踢中手臂,双双踉跄后退。他伸手抢过落下的长刀,“唰”地劈向最后一个汉子,“噗”的血光迸溅,一颗头颅飞了出去。他就势落下身形,手中的长刀甩出一串血滴…… 庚二尚在绝望,又不禁瞪大了双眼。 他身前多了一人,货栈的伙计? 哦,他叫于野,竟然是他救了自己? 他怎么光着一只脚?遮体的兽皮也扯开半边,使他的形状更为落魄而寒酸不堪。他手中的长刀却在滴着血,四位强敌则是一个脑门中刀、一个没了脑袋,余下两个后退十几步,应该被踢折了骨头,各自耷拉着手臂…… 突发的状况不仅震惊了庚二,也让一群壮汉如临大敌。其中的黑衣男子神色一凝,抬手抓出一把长刀,厉声喝道:“小子,你是何方妖士,竟敢与我黑水城为敌?” 于野持刀而立,眼光闪烁。 既然出手,便要设法全歼这伙妖人。不然走漏了风声,后果难料。而一群莽汉倒也无妨,却摸不清那位黑衣修士的底细。 而他也成了妖士? 于野忽然往前走去,拱了拱手,苦笑道:“小弟来自黑风城,兄长竟然不记得了……” 黑衣男子神色疑惑,遂又微微一怔。 于野的两眼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在场的汉子们以为两人相识,谁想他突然举起长刀捅了出去。黑衣男子似乎不知躲避,也不知疼痛,被他一刀扎入腰腹,这才禁不住呻吟一声。 一群汉子始料不及,急忙蜂拥而上。 于野一脚将黑衣男子踢翻在地,顺势刀锋翻转横扫,霎时血肉迸溅,惨叫声大作。纵有凶悍之徒,也抵挡不住他的勇猛,瞬间被他砍翻了五六人。幸存者惊慌四散,却被他一跃五六丈,苍鹰捕食般地随后追杀而刀刀毙命。 当他将最后一个汉子拦腰劈成两半,带着一股腥风飘然落地。恰逢旭日初升,尘土飞扬,他持刀的身影,犹如一株孤峰矗立在大地之上…… 庚二慢慢爬起,微微失神。 却见于野再次飞身而起,抓着死尸奔向林子。 “庚大哥——” “啊……嗯、嗯!” 庚二猛然回过神来,急忙帮着掩埋死尸、清理地上的血迹…… 片刻之后,两人再次坐在大车上。 庚二,常年在外奔波,胆大心细,临危不乱,而此时他的眼光中却多了几分不安与兴奋的神色。 于野,脚上换了一双靴子,身上的兽皮也换成一件粗布袍子,虽然均为死人的遗物,却总算有了像样的衣着。 此外,他怀中揣着剔骨刀与一个钱袋子,面前摆放着一个玉石指环与一把无鞘的长刀。 杀了十个人,缴获了一堆散碎的金银,与庚二分了两成,余下的归他一人所有。而无鞘的长刀来自那位黑衣妖士,堪比仙门的法器,指环应为纳物戒子,一并成了他囊中之物。 “兄弟,是否起程?” “请庚大哥帮我收起此物!” 一同遭遇凶险,又一起杀过人,曾经的伙计也变成了兄弟。庚二将野面前的铁环与长刀藏在车底夹层之中,呼哨一声,马鹿拉着大车奔跑起来。而赶路之余,他忍不住说道—— “兄弟竟是一位妖士,深藏不露啊!” “我若为妖士,何苦沦落为乞食者的境地。” “话虽如此,而你身手过人,却当个伙计,未免可惜了!” “哦?” “以后跟着我赶车,你我兄弟联手,不敢称霸一方,足以富足一世!” “嘿!” 庚二是个有志向的车夫,他看中了于野的身手,想带着他杀人劫财,过上富足的日子。而于野的志向并不在此,一笑了之。 马鹿跑得飞快,而途中再无意外。 临近午时,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身着黑衣的妖士,与携带利刃的莽汉。 穿过一片荒野,十数里外出现两座高山。大车赶到近前,可见两山之间依着山势筑起了一道城墙。十余丈的城墙之上,建有石头楼阁。楼阁的下方,开有三丈高、两丈宽的门洞。 “这便是黑风城!” 高大的门洞之上,果然刻着两个古体大字,黑风。 而门前站着十多位持有长刀的黑衣男子,逐一盘查着车马与行人。 尚在百丈之外,庚二便停下大车,吩咐于野稍作等候,独自奔着城门跑去,他片刻之后返回,一边赶车往前,一边低声抱怨:“半个月前尚可随意进出,今日却要盘查什么贼人,幸亏一位妖士与我相熟,又奉上了一笔银子。却不必担心,与你我无关……” 有钱好说话,大车果然畅通无阻,也没有接受盘查,直接驶入了城门。 穿过了城门,眼前竟然是个偌大的山谷。 足有十余里方圆的谷地之间,房舍、林子、水塘、楼台等等杂乱无章。四周为数百丈的山峰所环绕,山坡上建有院落,山脚、山壁、山崖上开凿一个个洞窟,以环山栈道与石梯相连,彷如空天之城而别有一番奇特的景象。 于野坐在车上抬头张望,两眼透着好奇之色。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从未见过这么一座城。倘若城中没有众多的凡人,俨然便是一家戒备森严的仙门,只要封住山口、开启阵法,整个山谷易守难攻。 大车入城之后,往右而行,里处,是个依山而建的院落,据说是黑风城最大的货栈。 庚二找到货栈的掌柜交接货物,于野则是帮着搬卸,尽他一个伙计的本分。忙清了首尾之后,两人来到另一处院落,是家客栈,庚二将于野安顿下来,便独自离去。傍晚时分,他又匆匆返回,将一个钱袋与兽皮裹着的长刀、指环放入房中,悄声交代了几句,再次告辞离去。 庚二接受货栈掌柜的委托,出城拉一趟货物,而且账目尚未结清,于是他将于野留在城内等待,两日后返回磐龙谷…… 所谓的客栈,便是几排石窟与一个院子。 客房,也就是石窟,丈五大小,墙壁的灯龛里点燃着油灯,石头床榻铺着兽皮褥子,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于野关闭了房门,将一卷兽皮与一个钱袋放在榻上。 庚二已将缴获的长刀卖给了货栈,当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好处。而妖士的长刀与纳物戒子不便继续藏在车底,只能还给他另行处置。 昏暗的灯光下,于野凝神打量。 小小的石窟,简陋倒也罢了,根本藏不下东西。 恰见地上有道石缝,他伸手抖落兽皮,从中拿出长刀,“哧”的插入石缝之中,又抬脚稍稍用力一踏,刀柄已与地面齐平。他将兽皮扔在地上,又将指环藏入灯龛,然后捡起钱袋塞入怀里,挥手拂灭了油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风城,乃是一座妖城。 难得来到此地,总不能躲在客栈睡觉。何况没有修为,也没留下任何破绽,他就是一个寻常的伙计,趁机见识、见识这座妖域之城……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新鲜事 于野走出客栈。 他所居住的客栈没有名称,乃是庚二在黑风城的落脚之处。如今城门已经关闭,夜色笼罩四方。房舍、院落、楼阁、洞窟,以及峭壁山崖之上,相继亮起灯火,宛如点点的星光散落各处,使得妖城的夜色倍显神秘妖娆。 于野稍作张望,信步而行。 庚二已在天黑前离开了黑风城,如今没人带路,也不懂规矩,他只能一个人在城中闲逛。 或许客栈地处偏僻,四周行人稀少。往北里处,倒是灯火密集、人影晃动。 于野奔着亮处走去。 片刻之后,可见几排房舍与山脚的石窟连成一片,商铺、酒肆一应俱全,且灯火通明,行人不绝,说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嗯,这是城中的一处集市,或夜市。 于野走在集市中,好像走在以往熟悉的街道上,再次见到了热闹的景象,仿佛又嗅到了烟火的味道。而他尚在恍惚中回味、寻觅,突然一声惨叫传来—— “啊……” 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摔在地上,当场气绝身亡。几个黑衣男子捡起撒落的药材,摇晃着膀子扬长而去。有人将死尸拖向远处,喧闹声依然如旧…… 于野微微瞠目。 那是一个售卖药材的山里汉子,不知犯了何错,竟被活活打死。行凶之人,显然是城中的妖士,而一切又似乎极为寻常,四周的围观者也未见半点惊慌。 于野的心头微微一冷。 眼前所见,与熟知的以往并不相同。此地不是燕州、蕲州,或大泽,而是妖域之城,一个更为残暴血腥的所在。 不远处有家成衣铺子。 于野走到铺子里,掌柜的与伙计均为凡人,他买了两身袍子与两双靴子,打成包裹背在肩上。 他身上的衣物来自死人,不合体,也不合脚,如今有了金银,自然要置办两套行头。隔壁是家铁器铺子,他本想逾门而过,又停了下来,买了三把剔骨刀。接着是一家酒肆,啃了两块肉骨头,并要了一坛酒,却寡淡无味难以下咽。 于野转了一圈,便要返回,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喊叫声,却被院墙阻挡而看不明白。他也是闲着无事,背着包裹走了过去。 绕过院墙,竟是一片空地,当间垒土成台,四周点燃着火堆,并环绕着两三百人,争相冲着土台叫嚷不止。 土台之上,两个壮汉正在挥刀劈砍,刀锋交错,火星四溅,场面甚为激烈、凶险。 干什么呢? 像是比试身手,或修士斗法,却刀刀凶狠,分明在搏命啊! “噗——” 一个汉子稍不留神,腿上血光迸溅,脚下踉跄之际,又是一刀直直插入他的胸口。他摇摇晃晃后退两步,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围观的众人顿时血脉贲张,一个个兴奋叫喊—— “杀死他……” “砍下头颅……” “哈哈,剖开肚肠……” “赏——” 疯狂的叫喊声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嗓音。一大块金子扔上土台,获胜者捡取了赏赐,躬身致谢,在欢呼声中傲然离场。 以性命相搏,只为赢取赏赐? 于野尚自错愕,忽然怀中多了一只手,竟在悄悄摸他的钱袋。他一把抓住行窃之手,低头一瞥,不料手腕反被咬了一口,他正想还以颜色,又慢慢松开手掌。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冲他恶狠狠瞪了一眼,蹿出人群跑远了。 “人族获胜者,有缘成为妖士。妖士中的佼佼者,可选入妖卫。我朵彩决不食言,哈哈——” 于野循声看去。 火堆旁摆放着石头,坐着一个女子? 正是女子,二十多岁的光景,身着黑红相间的布裙,颇有几分姿色,却笑如男子,粗野、嚣张而肆无忌惮的样子。她身后则是站着几个黑衣壮汉,皆身携长刀、相貌凶狠。 那女子什么来头? 带着妖士充当随从,莫非她是城中的妖修高手? 竟然以生死取乐,拿人命当儿戏,这般毒辣的女子着实鲜见。 于野腹诽之时,听着疯狂的叫声,看着一张张扭曲丑陋的脸,只觉得一阵厌烦,他转身走出了人群。 妖域,没有新鲜事。 无非是他习惯了独善其身,向天问道。而他如今只是一个货栈的伙计,还是想着怎么生存下去。 转过围墙,走向来路。 却见道旁的水坑里躺着一人,破烂的衣着有些眼熟。 于野停下脚步。 是个十三四的瘦弱少年,满脸污垢,静静趴着,口鼻没有一丝生机。 偷窃他钱袋之人? 于野急忙俯身伸手抓住少年的脉门,又摸向他的脖子。颈骨折断,人已气绝身亡。他慢慢直起身子,暗暗吁了口气。 这是个孩子啊,或许行窃失手,被人拧断脖子,直接弃尸道旁。 便于此时,叫喊声再次传来,更为疯狂、也更为热烈。 于野皱了皱眉头,脸上又多了一层寒意。他走过少年的遗骸,怅然往前…… 客栈位于城南的角落里,许是入住的客人身份卑贱,显得颇为僻静,却也远离了集市的吵闹。 于野回到客房,见长刀与指环安然无恙,便找伙计借了水桶、皂角,打了几桶水洗涮起来,也算洗去了一身的晦气,然后换上新买的衣物,一个人坐在榻上吐纳调息。 曾经研修天府门御灵堂的炼体之术,也无非借鉴而已,他并未见过真正的妖修功法,如今的吐纳调息之法依然来自《天罡经》。虽然迟迟难以奏效,却又别无他法,唯有持之以恒,静待机缘的降临…… 天亮之后。 于野在客栈买了两根肉骨头与一盆肉汤,填饱了肚子,接着出门闲逛。 与夜晚不同,白天的黑风城,不仅人多,而且肮脏、混乱,像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却又随处充斥着动荡的气机与血腥的臭味。而百丈高的峭壁之上,石梯环绕、洞窟相连,偶尔剑光闪烁、人影凌空飘飘,俨如另外一处天地而气象迥然。 于野走到城北的一个路口,就此抬头张望。 蜂巢? 山壁上的洞窟俨如野蜂的巢穴,密密麻麻,数百上千,看着倒也壮观。而峰顶或为阵法所在,雾气遮掩,一时难辨端倪。 “闪开——” 突然传来一声叫喊,紧接着铁蹄声响,大地随之微微震动,于野跟着惊慌的人群躲在道旁。 只见城门方向冲出数十头猛兽,随后又是成群的马匹,均有黑衣妖士骑乘,足有两三百之众,浩浩荡荡奔着这边而来。 猛兽如狼似虎,或身躯高大,皆形状怪异,仅仅认得其中的几头山罴,其他的均未见过,也叫不出名称。而庚二驱使马鹿拉车,以为妖域没有马匹,如今终于见到了一群,却同样是个头粗壮而神骏非凡。 转瞬之间,怪兽、马匹“轰隆隆”疾驰而过,不消片刻,已相继消失在数里外的一道山涧之中。 “啧啧,真是威风啊!” 有人赞叹。 “嘿嘿,若非如此,你我何苦大老远的跑来呢!” 有人附和。 是两个衣衫破旧的年的汉子,背着包裹,风尘仆仆,却满脸的兴奋之色,忽见于野站在一旁,禁不住欣喜道—— “咦,这位兄弟也是投效黑风城而来!” “我叫乙丁,他叫乙壮,小兄弟如何称呼,你我结伴同去——” 山里的汉子,鲁莽,也直爽。 “本人于野!” 于野只得报上姓名,却并未道出身份,好奇道:“不知两位大哥……” “黑风城招纳妖士哩,我兄弟俩听说了便昼夜兼程赶来。” 年岁稍长的叫乙丁,不仅直爽,而且是个急性子。他兄弟乙壮略显精明,憨笑道:“在山里难有出头之日,若能成为妖士,吃香喝辣不愁,嘿嘿!” 于野无意纠缠,如实说道:“本人乃是货栈的伙计,差事在身,两位大哥请便——” 乙丁大失所望,话语中多了讥诮之意—— “瞧你细皮嫩肉的,也只能当个受人使唤的伙计!” 乙壮也收起笑脸,竟仗着身高体壮,伸手抓住于野的肩头,不怀好意道:“伙计,有无金银,暂且周转一二,待我兄弟成了妖士,少不得关照于你!” 不管是鲁莽、直爽,还是憨厚,与人性的善恶无关。而兄弟俩的翻脸之快,竟如此的自然而然。 于野看着高出他半头,且盛气凌人的乙壮,又看向一脸鄙夷的乙丁,他默默摸出几块银子递了出去。 “哈哈!” 乙壮咧开腥臭的嘴巴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于野的脸颊,放肆道:“待老子发达了,忘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兄弟俩抓过银子,兴冲冲转身离去。 于野伸手擦了擦脸,又用袖子擦拭一遍。 或许洗去了污垢,露出了真容,与妖域之人相比,他这张脸算是细皮嫩肉,个头略显单薄,却也不该遭到如此欺辱。 放眼燕州仙门,即使化神高人,提到他于野大名,谁不忌惮三分? 唉,此处是妖域。 他也没了修为,成了一个任人使唤的伙计。却不想穷苦卑贱相欺,竟然更胜一筹。 且罢,倒是要看看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如何加入的黑风城! 于野悻悻啐了一口,跟着往前走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妖人 黑风城西北角,有个院子。 院子门前悬着一块黑青色的旗幡,树荫下聚集着一群人,其中有黑衣妖士,带刀的壮汉,也有前来投效的山里人,诸如乙丁、乙壮等等。 于野在十余丈外驻足观望。 却见几个山里人跪在地上,遭受着带刀壮汉的殴打,一阵嚎叫之后,尚能支撑的被带入院子登记造册,支撑不住的则是连滚带爬狼狈而去。 轮到了乙丁与乙壮,一个愣头愣脑,耿直愚笨的样子,一个则是将刚刚抢得的银子悄悄塞入带刀汉子的手里,然后双双跪在地上,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殴打的力道显然轻了几分,两人得以甄选过关,差点相拥而泣,兴高采烈冲入了院子…… 于野撇了撇嘴角,转身往回走去。 人性之多变,叹为观止。而或善、或恶,又何尝不是人之本色。 前方的道旁摆放着几张桌子,应该是家酒肆。逛了大半日,就此歇歇脚。 于野找张桌子坐下,要了盆肉汤。 邻桌坐着三个男子,皆衣衫破烂,遍体鳞伤,脚边放着包裹,显然是前来投效不成而遭到驱逐的山里汉子,犹自情绪低落,出声抱怨—— “本想比试力气,咱家不输旁人……” “却被打个半死,如何承受得住……” “唉,无缘成为妖人,只得回去忍饥受穷,又该如何养活婆娘孩子……” 于野低头喝着肉汤,默默听着三人的对话。 妖人? 像是在骂人,却在表明一种令人羡慕的身份。也就是说,跟随妖士的带刀壮汉,称为妖人,身份最为低下,却又凌驾于人族之上。妖人之外,另有妖士、妖卫。昨晚那个狂野的女子,应该便是妖卫之一。妖将,乃是黑风城至尊。而各自的修为境界,暂且不得而知。 “回家吧……” “白跑了一趟……” “听说黑风城正当用人之际,不妨等候两日,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三个山里汉子遭到驱逐,竟然不愿回家。 于野摸出一小块银子扔在桌上,起身离开了酒肆。 黑风城是妖城,空天之城,也是一座山谷之城,四处闲逛了一圈,便耗去了大半日。而他一个身份卑贱的伙计,难以结识妖修中人,打听不到相关的讯息,不如返回客栈睡觉。 前方是片林子。 穿过林子,眼前出现一个土台。正是昨晚围观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 而三尺高、数丈方圆的土台上,依然能够见到血迹。一旁的火堆早已熄灭,留下满地的灰烬。 于野回想着曾经的血腥拼杀与疯狂的叫喊声,禁不住摇了摇头。绕过土台与一堵围墙,又见道旁的水坑,却不见了那个死去的孩子,但愿有人为他收尸安葬…… “……公羊要反,是否属实……” “我安插在各镇的兄弟亲口证实,公羊修为大增,企图挑战妖将,夺取黑风城……” “我妖域以强者为尊,挑战妖将倒也无妨,却要光明正大,岂敢如此下作……” “据说他投靠了淳于……” “他投靠了淳于妖王?尔等切莫声张,本头领自有计较……” 于野虽然失去了神识,六感依然敏锐异常。一墙之隔有人在窃窃私语,其中女子的嗓音并不陌生。他不由得凝神聆听,又忙后退两步便要掉头返回。 几丈外的院门“咣当”开启,从中走出一道婀娜的身影。 于野已躲避不及,索性低着头继续往前。 忽然一股浓烈的异香袭来,有人拦住了去路,紧接着一根手指伸到面前,他不由得两眼一寒,却又强行忍耐,任由柔滑的手指勾起下巴。 “抬起头来——” 随着蛮横的话语声响起,于野眼前多了一张娇媚而又充满野性的面容,却双眸斜睨、红唇微翘,嚣张的神态像是在打量着降服的猎物,继而手指变成巴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脸庞,冷冷说道:“小子,你不像是我妖域之人!” 朵彩! 这个肆意挑衅的女子,正是昨晚所见的妖卫头领,朵彩! 而她所言何意? 于野心头一跳。 “哈哈!” 冷艳的面容突然变成鲜花怒放,放肆的笑声响起—— “小脸儿倒是干净!” 笑声未落,人已消失无踪,仅留下一缕清风盘旋,浓郁的异香久久不散。 于野只觉得脸皮燥热,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慌乱,他匆匆迈开脚步…… 片刻之后,回到了客栈。 于野“砰”的关闭房门,拿着手巾擦拭着脸颊,又恨恨扔了手巾,然后坐在榻上出着闷气。 先后两次被人摸脸,无论是莽汉,还是女子,均是肆无忌惮。只因为他是伙计,只因为他不够高大健壮,只因为他的这张脸洗得干净? 一百五十岁的人了,叱咤一方的元婴修士,威名赫赫的魔门之主,竟然遭到如此羞辱,真是岂有此理! 于野是愈想愈气,恨意难平。 而他郁闷了片刻,又翻着双眼叹息一声。 失去了修为与青萝的相助,他就是一个山野小子,尘世间的一介凡徒,他与那个死在水坑里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依然侥幸活着罢了! 却也有所收获。 朵彩,不管她如何妖异、喜怒无常,或狠辣无情,却是一位真正的妖修高手,她的修为不低于元婴境界。 妖卫,应该是一群筑基与金丹修为的妖修。妖士,等同于仙门中的炼气修士。 妖将,黑风城至尊,或为化神高人,暂且姓名不详;公羊,曾经的妖卫头领,提升修为之后,欲挑战妖将,夺取黑风城;妖王,称为淳于,统辖九座妖城的至尊,或为炼虚高人。 本以为妖域乃是野蛮之地,不想同样存在着欲念、阴谋、算计…… 清晨。 于野坐在石窟门前的石凳上,啃着他的肉骨头。 他已没有了闲逛的心思,只等着庚二返回,便离开黑风城。 啃罢了骨头,抹了抹嘴,他抄起双手,眯缝着双眼。朝晖笼罩山谷,天色明媚。偶尔一只鸟儿飞过头顶,意味着黑水城没有开启阵法。而虽说城中混乱不堪,所在的客栈倒是难得的清净…… “砰——” 一声震响,客栈的院门被人一脚踢开。难得的清净,瞬间被一阵叫喊声取而代之。 “掌柜的伙计何在,客栈有无贼人?” “来啦、来啦,回禀大人,本客栈住的都是车夫、伙计,没有贼人!” “老子不相信,老子要盘查!” “些许心意,请笑纳……” “哈哈……”两个壮汉闯入客栈,皆携带长刀,气势汹汹。 竟是乙丁与乙壮? 两人借贼人之名敲诈了一笔银子,得意大笑,而尚未离去,又换了个惊喜的眼色。 “是他?” “那小子住在此处,记得他叫于野……” “大人,我已奉上心意……” “闭嘴!” “掌柜的,此事与你无关!” 乙丁与乙壮收了好处,竟然懒着不走,掌柜的不敢阻拦,只得远远躲开。 于野依然坐在门前,却错愕不已。 这两个家伙昨日来到黑风城,今日便四处敲诈勒索? “小子!” “哈哈,又见面了!” 于野看着一摇一晃走来的两人,只得站起身来,道:“两位大哥,这是……” 乙丁与乙壮走到近前,一个举起长刀,一个伸手拍向腰间的竹牌,带着炫耀的神情齐声道:“老子,乃妖人!” “恭喜、恭喜!” 于野拱了拱手,硬着头皮奉承道:“恭喜两位大哥成了妖人!” “如何恭喜呢?” “与我兄弟俩买十坛美酒、二十斤肉骨头当作贺礼吧,哈哈——” 乙丁与乙壮相视大笑,满脸的贪婪之色没有一点遮掩。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两位昨日所借的银钱尚未归还,今日为何再次欺我?” “哼,归还个屁!” “你小子有钱,又大方,不欺负你,还能欺负何人?” 两人振振有词。 于野无言以对。 昨日的息事宁人,反被视为软弱之举,于是今日欺上门来,竟然是他咎由自取? 而乙丁、乙壮见他不吭声,以为他胆小怕事,更添几分嚣张,彼此递了个眼色,一前一后抬脚走向他居住的石窟。 “小子,破财消灾吧!” “老子怀疑你是贼人,当搜查一番……” 这两个家伙不学好,而学起坏来却是一日千里! 于野懒得理会,又察觉不妙,急忙跟着走入客房。 果不其然,乙丁伸手抓起地上的兽皮,得意道:“拿去卖了换钱……” 而乙壮低着头,好奇道:“咦,地上何物……” 于野顺手关闭房门,上前便是一脚。 乙壮“砰”的飞了出去,一头撞上石壁,“扑通”趴在地上,已是晕头转向。 乙丁大吃一惊,作势举起长刀。 于野身形一闪,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五指用力,骨头“喀喀”作响。不待对方惨叫,他一巴掌将其扇翻在地,又伸手抓住落下的兽皮铺在原处,这才后退两步打开了房门,轻声叱道:“滚——” 乙丁、乙壮仓皇爬起,犹自难以置信。 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他的力气怎会如此惊人? 兄弟俩不敢出声,一个抱着脑袋,一个捂着腮帮子,各自捡起长刀,慢慢退到门边,然后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而刚刚跑到院子里,竟大声叫嚷起来—— “小子,你敢冒犯妖人……” “哼,他闯祸了,有胆别走,等着……” 哼,这两个家伙着实难缠。而一旦招来妖士、妖卫,后果不堪想象。且罢,提前离开黑风城。 于野捡起兽皮,抬脚用力一踏,地上露出半截刀柄,他抽出长刀卷入兽皮之中,又将灯龛中的指环与衣物收入包裹。 便于此时,门外忽然有人喊道:“伙计于野何在?” 第四百五十章 宁做恶人 不当小人 “途中略有不顺,便提前返回,庚二在城外等候,托我将你带出城外。” “这把刀……?” “此乃妖刀,不敢售卖,留着惹祸,姑且冒险一试!” “有劳关掌柜!” “哎呀,若不是怕惹祸上身,谁肯多管闲事,走吧……” 来找于野的乃是货栈的关掌柜。 据悉,庚二已提前返回,却不便进城,委托关掌柜,将他的伙计带出城外。于野正想离去,欣然应从。关掌柜已知道隐情,带来一根竹竿,将无处存放的长刀插入其中,又缠了几圈绳索。于野则是将指环塞入靴子,剔骨刀放入包裹,然后扛着竹竿,两人走出了客房。 而院门外守着一人,半边脸青肿,竟是乙丁,见到于野现身,慌忙远远躲开。却未见乙壮,那家伙或许是找人报仇去了。 于野不敢耽搁,跟着关掌柜直奔城门。 片刻之后,高大的城门便在眼前,依然戒备森严,十多个壮汉在逐一盘查着进出的行人。 关掌柜找到其中一位妖士,暗中奉上好处,谎称搬运货物。而守门的众人多半认得货栈的掌柜,又见他带着伙计,还有搬运货物的绳索棒子,遂挥手放行。到了城外,关掌柜悄声叮嘱两句,如释重负般的转身返回。于野循着大道往西而行,渐渐加快了脚步。 数百丈外有片林子。 林边停着一架熟悉的大车,却仅剩下两头马鹿。车旁坐着一个汉子,头上遮着斗笠,持刀慢慢站起,正是庚二,脸色有些苍白,大腿绑着布条已被鲜血浸透。 “庚大哥?” 于野虽然有所猜测,却还是吓了一跳。 庚二摇了摇头,示意道:“路上再说不迟,走——” 与此同时,乙丁尚在客栈门前等待,恰见乙壮从远处走来,他急忙喊道:“那小子出城了,你召集的人手呢?” 乙壮却是垂头丧气,道:“哼,无人相助。” “是何缘故?” “初来乍到,尚未结交几位兄弟,任凭再三恳求,迟迟没人理会!” “这……” “且赚取银钱,找个妖士依附,谁敢轻瞧你我,定然叫他好看,哼……” …… 午后时分。 大车再次停了下来。 于野搀扶庚二坐在道旁的草地上歇息,喂食了两头马鹿,又从车上拿来肉食,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途中,于野已获悉了原委。 庚二帮着关掌柜送货,再次遭遇妖人的拦截,他欺负对方孤单一人,直接一刀砍死。或许是运气不佳,惊动了对方的两位同伴,接下来便是一场苦战。他虽然最终获胜,却失去两头马鹿,腿上也挨了一刀。他唯恐招来更多的妖人,便匆匆返回黑风城,谁料城门不容大车进出,他只得委托关掌柜将于野带到城外。 “唉,此番是撞了霉运,接连失手。而我将你带出城,与情义无关,纯属私心,只求你护送我回家养伤,却怕个月之内难以出门。你若不愿待在磐龙镇,可去关掌柜的货栈当伙计!” “嗯!” “想不到你洗白了脸,模样倒也俊秀,又年纪轻轻,身手了得,倘若投效黑风城,远比你当伙计更有出息!” “嗯!” “兄弟,老哥我有句话,听不听在你!” “听着呢!” “宁当恶人,不做小人。” “受教了!” 次日午后。 大车抵达一处山谷,鹿岭。 庚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于野,独自赶车进入山谷。他谢绝相送,也不肯告知居住的村子。 不过,他指明了磐龙谷的去路。 于野背着包裹,扛着竹竿,他看了眼天色,撒腿奔跑起来。 磐龙谷尚在数十里外,足有半日的路程。 他抬脚便是丈远,奔跑如飞。 曾经的伤势已渐渐恢复如初,虽说他没有修为,却擅长道门的轻身术与防身术,而且筋骨强悍、力气过人,又经过还魂果与雷劫的淬体,还有纵目神瞳的加持,他并不惧怕任何妖人、或是妖士。 这便是他目前赖以生存的本钱,却远远不够,妖士之上,还有妖卫、妖将等等,想要继续活下去,唯有找回修为…… 黄昏时分。 一道人影穿过荒野、丛林,翻越山石峭壁,来到山顶之上。 双妖谷。 于野没有返回磐龙谷,而是直接来到双妖谷。 离开多日,山谷寂静依然。 于野跃下山顶,穿过水塘与参天的林木,寻至山脚下的洞口,一头扎了进去。 灰烬掩埋的火堆已经熄灭。 于野却无暇他顾,他放下包裹,拿出玉石指环放在地上,又从竹竿中抽出长刀,然后轻轻缓了口气。 他没有神识,难以驱使戒子,索性将它劈碎。 戒子来自妖士,其中应该收纳妖修功法。若是懂得相关的法门,便可尝试破解气海的封禁。 于野看向手中的长刀。 刀长五尺,通体为黑铁打造,仅有十余斤的分量,或许嵌有符阵,显得颇为锋利。 他又看向地上的戒子,双手持刀用力劈下。 “轰——” 他修炼过剑术,刀剑同理,落刀又准又很,劈砍一枚戒子更是不差分毫。谁料一声炸响,光芒闪烁,莫名的力道反噬而来,“砰”的将他掀翻在地,手中的长刀也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回荡的响声渐渐远去,而灰烬依然弥漫着整个山洞。 于野趴在地上,形状狼狈不堪,却兀自睁着双眼,黑白光芒在眼瞳之中微微闪烁。 纵目所及,可见地上散落几块玉石碎屑,却没有卷册,没有玉简,没有丹药,或是杂物,什么都没有…… 于野确认他没有看错,这才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冲出了山洞,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的失望之色。 也许是求财心切,或鬼迷心窍,却忘了纳物戒子乃是芥子虚空所在。一旦毁去禁制,虚空消失,所收纳的物品也随之荡然无存。 想要找到妖修功法的愿望,就此落空。 而即便如愿,又能怎样?倘若得到是功法玉简,他没有神识,依然束手无策。看来只能另寻他法…… 秋日清晨。 于野伫立在水塘边。 水下已看不见金螈的尸骸,它已沉入淤泥之中,彷如回归尘埃,回归天地。或许,这是它最好的归宿。 而他于野的归宿又在何方…… 正午时分。 于野来到了磐龙谷。 曾经关门的酒肆再次开战,而掌柜换成了一位老者,冲着他点头赔笑,呈现出极其卑微的善意。 二十余丈外,便是货栈,奎牛坐在草棚下,惬意地啃着肉骨头。他身后的院子,又堆积了两捆药材。只要买卖不断,能够养活家小,他这个掌柜已是心满意足。 道上走来一人,背着包裹,扛着一截竹竿,破烂的兽皮也换成了整齐的袍子。 伙计回来了? 奎牛禁不住跳了起来,瞪着双眼道:“咦,你小子怎么独自一人,货物是否送达,老子的银钱呢?” 正是于野,他走到近前,放下竹竿与包裹,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 “庚大哥为妖人所伤,这是货物买卖的银钱,他托我代为转交,请掌柜大哥查收!” “他有无性命之忧?” “将养月,料无大碍。” “那个夯货,倒是命大。而你小子为何无恙?” “多亏庚大哥的关照!” “你是否私昧了我的银子?” “没有!” “哟,脸洗白了,倒也像个人样,又添了新衣,你小子哪来的银子,我的刀呢?” 于野转交了钱袋,又从怀中拿出剔骨刀放在石桌上,而奎牛依然不依不饶,他只得再次拿出一个钱袋,道:“此乃本人赚取的银钱,权当答谢掌柜大哥的收留之恩!” “哈哈!” 奎牛得意大笑,他所关注的只有金银财物。 于野也懒得多说,见陶盆的肉骨头冒着热气,便伸手抓起一根啃食起来。 奎牛忙着返回库房存放银子,嘴里抱怨不停—— “庚二在家养伤,唯有另找大车,只怕两分的抽成少不了……” 于野啃了两口骨头,见石桌上摆着酒坛,顺手拿起来灌了一口。 奎牛转身返回,急道:“敢偷老子的酒——” “呸——” 于野只觉得酒水苦涩,张嘴吐了出来。 奎牛更加恼怒,道:“小子,老子罚你明日饿肚子!” “嘿!” 于野笑了笑,道:“掌柜大哥息怒,我今日便走!” 他抓起包裹,拿起竹竿。 奎牛怔了怔,道:“你为何要走,老子正缺人手,哎呀,这坛酒赏你……” “我去黑风城!” “你……你去黑风城作甚?哦,庚二给你找了新掌柜?” 奎牛顿作大怒,吼道:“你四处乞食,是老子收留你,你却去孝敬他人,忘恩负义的东西……” 于野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找了新掌柜,而是投效黑风城!” “投效黑风城?去当妖人?” “嗯!” “你瘦胳膊瘦腿,老子都能一把捏死你,你凭什么当妖人,凭什么欺负他人……” “喀嚓——” 于野连遭训斥,禁不住失去了耐心,一脚踏碎竹竿,脚尖挑着刀柄“唰”的抓刀在手,扬眉出声道:“我不欺负人,我杀人!” “妖刀……” 奎牛吓了一跳。 他见多识广,一眼认出长刀的来历。而妖刀乃是妖士之物,除非人死,否则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掌柜大哥,告辞!” 于野将长刀穿过包裹扛在肩上,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嗯嗯,走好……” 奎牛不敢挽留,又觉不妥,急忙追上两步,摸出几块银子强行塞入于野的手里。 “些许心意,请笑纳,改日你小子发达了,多多关照大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妖士 祝各位书友阖家幸福,中秋节快乐! …… 数里之外,黑风城巍然耸立。 一位年轻人走到路口停了下来,就此抬头远眺。 他的长刀不再遮掩,而是挑着包裹扛在肩头。他的身影在午后的日光下慢慢拉长,一如他徘徊的脚步有了最终的去向。 黑风城,他又回来了。 成为妖修,或许是他唯一的出路。虽然他当不了小人,却不妨成为一个恶人。 于野伫立片刻,抬脚往前走去。 须臾,抵达城门。 黑风城的戒备似乎又森严了几分,便是城门也关闭了一半;成群的壮汉盘查着进出的行人,并不时的大声斥骂。 “止步!” 一位黑衣妖士带着几个壮汉挡住了于野的去路,盯着他肩上的妖刀问道:“你怎会持有妖刀,所为何来?” “我乃外地妖修,听说黑风城急缺人手,特来投效,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二!” 于野道明来意,并摸出几块银子递了过去。 黑衣妖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个头粗壮,络腮胡子,脸色冰冷,见到银子更是两眼一瞪,厉声叱道:“老子不吃这一套,滚开——” 还有不要银子的? 黑衣妖士已转过身去,旁边的三个壮汉却伸手抢过银子,悄声示意道:“竟敢冒充妖修,找死呢,快滚!” 于野微微错愕,挪动脚步。 果然没人阻拦,转瞬穿过了城门。 进出,都是一个滚。上回是坐车而来,今日是滚进了黑风城。 于野撇着嘴角,直奔城北方向。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来到黑风城的西北角。远远见到一面黑青色的旗幡,记得正是招纳妖人的地方。 而他尚未走到近前,忽听一声惊呼—— “哎哟,是那小子……” 旗幡所在的树荫下,聚集着十多人。其中竟有两个熟人,乙丁与乙壮。 另有一位黑衣汉子坐在石凳上,为左右所簇拥,看起来身份尊贵,应为此地的管事之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众人,慢慢停下脚步。他放下肩头的长刀与包裹,拱手道:“双妖谷于野,前来投效!” “哦?” 黑衣男子冲着于野稍作打量,疑惑道:“你怎会持有妖刀?” “本人乃是妖修!” 于野再次搬出妖修的借口。 “且罢,你是否懂得规矩?” 什么规矩,无非就是挨打。 于野点了点头。 “哈哈!” 在一旁等待的乙丁与乙壮相视大笑,得意道:“小子,跪下——” 兄弟俩见到于野,已是兴奋不已,谁想他竟为投效而来,免不了一番拳脚加身的甄选,难得的报仇良机啊! 于野却站着没动,也没跪下。 “大胆!” 乙丁装模作样的叱呵一声,与乙壮并肩走了过来,并伸出大手抓向于野。而两人的手指尚未触及于野的肩头,突然“砰、砰”倒飞了出去,相继撞在墙上,“扑通”摔成一团。 “放肆!” 黑衣男子怒声而起,在场的壮汉纷纷抽出长刀摆出围攻的阵势。 却见于野双脚落地,“啪”的抖动衣摆,道:“本人前来应征妖士,岂容凡俗之辈相欺!” “你没有修为,岂敢应征妖士?”“炼体虽无修为,却不输任何一位妖士!” “炼体之士?” “哼,狂妄!” 黑衣男子尚在迟疑,有人飞身扑了过来,竟二话不说,冲着于野抡刀劈砍。 是个粗壮的汉子,应为妖士,满脸杀气,出手凶狠。 于野后退两步,伸手捡起地上的长刀。而尚未起身,一记刀光呼啸而至。他被迫翻滚躲闪,又一记刀光凌空劈下,他双手持刀奋力抵挡,“锵”的一声炸响,臂膀巨震、虎口发麻,长刀差点脱手,他却不敢迟疑,反手便是一刀劈去。而对方却在三丈之外,再次催动刀光袭来。 这是欺负他没有修为,使他鞭长莫及,只能任由攻击,却难以还手。况且相隔两三丈,众目睽睽之下,施展不出纵目神瞳,他已是必败无疑。 于野急忙抽身躲闪,刀光竟盘旋而回。他挥刀扫去,“锵”的火星四溅,力道反噬的刹那,借力凌空蹿起,谁料又是一记刀芒迎面劈来,他一手挥刀抵挡,一手掷出两点寒光。 是他的剔骨刀。 两把利刃快如闪电,直奔汉子袭去。对方始料不及,慌忙催动护体法力。而剔骨刀的力道极为惊人,他堪堪挡住其一,护体法力“砰”的崩溃,随之又一道利刃“噗”的扎入肩胛。他祭出的刀芒瞬即消失,一道人影趁机横掠而至,凌厉的刀光犹如秋水的涟漪,惊艳、清凉,而又迅疾无双,“唰”的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在场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乙丁与乙壮更是吓得连连后退。 黑衣男子微微错愕,勃然大怒,飞身而起,抬手劈出一道刀光。 头颅在飞,热血喷溅,于野尚未落地,手中的长刀依然在呜咽嘶鸣,忽然一道刀光带着凌厉的杀气呼啸而来。他已无处躲避,双手持刀奋力劈去。 “轰——” 五尺妖刀崩碎,凶猛的力道横扫而至。 于野闷哼一声,凌空倒飞七八丈,“砰”的摔在地上。 黑衣男子已是杀心大起,飞身扑来,抬手一挥,刀光呼啸。 于野单膝跪地,双拳支起身子,而闪烁的刀光已带着凌厉的杀机笼罩而来。此时的他已是无从躲避,或者也未想躲避,只管盯着逼近的刀光,两眼透着异乎寻常的沉寂之色。 黑衣男子已到了两丈之外,刀光势不可挡。 便于此时,一声叱呵响起—— “摩管事,住手!” 黑衣男子脸色微变,急忙收起长刀,翻身落在三丈之外,拱手道:“朵前辈,此人杀了扎错……” 在场的众人同样是不敢怠慢,齐声躬身施礼。 一位身着黑红长裙的女子从天而降,她没有理会众人与地上的死尸,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于野,道:“前日你怯怯弱弱,如同山里的婆娘,今日却斩杀妖士、挑战妖卫,判若两人啊!” 又是朵彩! 于野慢慢起身,禁不住伸手捂着胸口,脚下踉跄了一步。 “嗯,看来你真的没有修为!” 朵彩点了点头,道:“敢杀敢战之辈,我喜欢!”她丢下一句话,闪身失去了踪影。 众人垂手肃立,依然噤若寒蝉。 于野则是暗暗舒了口气。那个女子,性情多变,来去无踪,修为莫测,使他颇为忌惮。不过,他似乎已涉险过关? 果不其然,被称为摩管事的黑衣男子摆了摆手,吩咐道:“只怪扎错倒霉,将他抬走!”三个汉子抬起死尸、捡起头颅,奔着一片树林走去,他又看向于野,道:“算你小子运气,去院内登记造册,即日录为妖士,不过,你乃炼体之人,月俸仅有金银,没有妖石,去吧——” 已被录为妖士? 而妖石又是何物…… 于野尚自诧异,两道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于大哥,这边来——” “于大哥一步擢升为妖士,可喜可贺啊!” 竟是乙丁、乙壮,满脸憨笑,神态可掬,一个伸手示意,一个悄悄使着眼色。 于野捡起地上的包裹,跟着走向院子。 先后两次教训过这两个家伙,非但无事,竟然混成大哥,时运的变化总是出人所料。 途经摩管事的身旁,他不忘拱手致意,对方虽然阴沉着脸,却默默点了点头。 进了院子,为石窟所在。 一个钱袋塞入手里,便听乙壮悄声道:“于大哥,多多关照!” 于野来者不拒,收起钱袋,走入一间石窟,有擅长文字的妖士为他登记造册、录制玉简。双妖谷,于野,便是他的来历与姓名。又给了他一个包裹,与一把长刀。他尚未询问相关事宜,乙丁、乙壮在门外招手。 “我已向摩管事打听到于大哥的住处!” “嘿嘿,请吧!” 好像回到数日前,乙丁与乙壮依然是初到妖城的山里汉子,憨厚、质朴,便是笑声也是自然而然。若非知根知底,难以想象这兄弟俩的反复无常与精明市侩。 而既然有人带路,于野只管跟随。 出了院子右行,前方有道山涧,却就此转入一个院子,循着石梯来到峭壁之上,接着便是一条长长的石窟,一侧能够俯瞰山谷,一侧凿有一间间石室。 “嗯,便是此处!” 乙丁指着一间石室,并顺手推开木门。 乙壮也忙讨好道—— “于大哥,请!” 于野抬脚走入石室。 所谓的石室,依然是石窟的形状,两丈大小,角落里设有石榻,铺着兽皮,门边摆放着几个罐子。 乙壮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灯龛中的油灯,昏暗的所在顿时明亮了许多。他与乙丁得意一笑,然后垂手站在一旁。 于野打量着他的住所,又掀开榻上的兽皮查看,并未发现异常之处,这才扔下包裹、长刀。而他正想稍作歇息、梳理思绪,禁不住回头叱道—— “你二人在此作甚?” “听候差遣!” “随时效命!” 乙丁与乙壮竟然赖着不走,并振振有词道—— “大哥乃是妖士,岂能没有随从呢。以后我兄弟跟着你,你说抢谁、就抢谁!” “抢来的银钱尽归大哥所有,哪怕杀人放火,咱兄弟也不含糊,只求追随左右!” 于野始料不及,微微诧异。 这两个家伙在宣誓效忠呢! 刚刚侥幸过关成为妖士,尚自两眼一抹黑,诸般状况不明,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随从……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大战将至 乙丁与乙壮终于找到了靠山。 在黑风城,若无妖士庇护,没有靠山依附,新晋的妖人难有出头之日。 而这位靠山够硬,出手打死扎错,挑战摩管事,得到妖卫头领的青睐,一举成为了黑风城的妖士。 兄弟俩得偿所愿之后,抱着酒坛子、带着肉罐子奔着住处走来。 黑风城西北,沿山开凿的山洞石窟一层层直达山顶,此处便是妖人、妖士与妖卫的住所。身份与修为的不同,居住的石窟也高低有别。所谓的靠山、或大哥,便住在二层的一间石窟中,此番买来酒肉,只为讨他的欢心。 此时,这位大哥正在更换服饰。 一身黑色的粗布袍子与一双兽皮靴子倒也合体,另有一个行囊拴在腰间,便于携带私人物品。 妖刀,与之前毁坏的相同,却多了一个兽皮刀鞘。 于野拿起妖刀稍作打量,放在一旁,从榻上捡起剔骨刀揣入怀里,又将石榻稍作收拾,然后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来到妖域的次年九月,他成了黑风城的妖士,便好像初入仙门,成了一位炼气弟子,却没有清规戒律、与仁义道德,只管以刀锋立命,凭借一双拳头说话。 “咳咳——” 于野忍不住轻咳两声,施展纵目低头看去。 摩管事,叫摩邪,应该是位筑基妖修,出手极为凶狠,被他连劈几刀,虽然没有大碍,却被他强横的力道震动脏腑。而封禁的气海,也似乎有所扰动?倒是个意外的发现,或许只有妖气方能破解妖气的封禁…… “于大哥——” “酒肉来啦——” 乙丁与乙壮在面外招呼一声,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将石几搬到榻前,摆上酒坛子、酒碗与一罐子肉骨头,然后带着讨好邀功的神情站在一旁。 于野端起酒碗尝了一口,酒水尚可下咽,又抓起肉骨头啃食起来,微微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扔了骨头,饮尽残酒,示意道:“坐下说话!” “嗯嗯!” 兄弟俩急忙坐在地上,一个抱着酒坛子痛饮,一个抓起肉骨头猛啃,不忘相继出声道—— “于大哥吩咐,我兄弟不敢怠慢……” “城内妖人近千,妖士三百有余,管事二十,妖卫上百,头领三人,妖将仅有一位,据说叫作骨牙……” “头领原有四人,一女三男,朵彩、尚狼、扎洪、公羊。而公羊出城未归,据说要夺取妖将之位……” “山涧通往黑风谷,据说是个封闭的所在,若无许可,不得入内……” 于野一边听着两人说话,一边抚摸着左手的玉石指环。 成为妖士之后,不仅得到两身服饰,一把妖刀,一袋金银,还有这枚指环。而他自称炼体之士,指环仅为甄别身份之用,其中却空无一物,更没有什么妖石。 而妖石,十之八九便是灵石,或者含有妖气的灵石。 “我兄弟俩禀报摩管事,以后跟随于大哥,城中的规矩如此,他已答应下来!” “于大哥深得头领喜欢,他敢不答应?” “你我每三日出城巡查一次,若有差遣,另行告知……” 两个家伙虽然令人厌恶,却任由驱使,方便打听消息,倒是帮他省去诸多麻烦。何况城中的规矩如此,也算是入乡随俗。 “吃饱喝足了,滚——” “嗯嗯!” 于野赶走了乙丁、乙壮,关闭了房门,独自坐在榻上,一个人默默出神…… 清晨。 于野拎着长刀走出门外。 既然成了妖士,今日轮到他出城巡查, 乙丁与乙壮已在门外等候,躬身施礼。于野顺手将长刀插入腰间,踱步而去。兄弟俩昂首挺胸,大步跟随。 走出石窟,穿过院子。 一群汉子围着摩管事站在院外的树荫下,显然在继续招纳人手。 “摩管事!” 于野拱了拱手。 摩邪神色冷漠。 于野自顾说道:“本人想要修炼妖法,摩管事能否传授一二?” “你一炼体之士,初来乍到,修炼什么妖法,巡城才是你的本分!” “本人修炼心切……” “不必啰嗦!” 摩邪依旧不假辞色。 于野只得作罢,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的乙壮悄声道—— “据说立有大功者,便可得到妖石、功法的赏赐,有我兄弟的相助,于大哥定能遂愿!” 乙丁兴奋起来,附和道:“于大哥得到妖法,莫忘了兄弟,咱家也想当个妖士,嘿嘿……” 于野回头瞪了一眼。 兄弟俩急忙赔笑,一脸谄媚的神态。 分明是两个外貌憨厚的山里汉子,而贪婪、钻营的本性竟然与生俱来。难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三人穿城而过。 于野顺路买了五把剔骨刀,铁铺的掌柜不敢收钱,哪怕他丢下银子,对方也追着双手奉还。乙丁与乙壮却是哈哈大笑,很是得意而又理所当然的样子。 没有修为,难以对付妖士高手。飞刀夺命,便成了他唯一的手段。随身携带几把剔骨刀,有备无患。 于野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去了西南方向的货栈。 货栈的关掌柜见他一身妖士的装扮,并且带着两个随从,当场吓了一跳。乙丁与乙壮以为是敲诈而来,大呼小叫着讨要好处,被他一脚一个踢出院外,然后道明原委,并拜谢数日前的相救之恩。关掌柜欣喜不已,趁机与他攀上交情,而他念及对方是个守信之人,答应暗中予以关照,又交代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片刻之后,抵达城门。 城门依然关闭了一半,往来盘查森严。 于野奔着城门走去,守城的妖人、妖士见他身着黑衣,手戴指环,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冲着他点头致意。乙丁与乙壮没有特制的衣着,仅有腰间的竹牌与一把长刀,往日里难以随意进出城门,此时大摇大摆而威风十足。 出城之后,转入山间小径。 所谓的巡城,便是在黑风城外转上一圈。而黑风城所在的群山占地数十里,转上一圈也要大半日的工夫。 于野倒不介意耽搁时辰,权当是游山看景。 里之后,已深入大山之中,右手方向便是环绕黑风城的山峰,犹如巨大的屏障而显得极为陡峭,左手方向则是莽莽群山,草木斑斓,秋色正浓。 再去二十余里,已绕到了黑风城的背后,于野依然脚步轻松,而乙丁与乙壮却落后数十丈。兄弟俩虽也健壮,却不懂轻身之术,途中他只能走走停停,以便二人随后追来。 前方有道山涧,溪水潺潺。 于野就此止步,抽出妖刀放在一旁,俯身掬起一把清凉的溪水洒在脸上,顿时觉得精神抖擞。 “哎呀,肚子空空……” “早知如此,应当带着酒肉……” 乙丁与乙壮一边抱怨着一边追了上来。 走了二三十里的山路,如今已是正午时分,两个家伙肚子饿了,难免脚下乏力。 而说起酒肉,于野也禁不住有些嘴馋。 成为凡人之后,他又渐渐找回了烟火之食,而他却耐得住饥饿,更多的还是口腹之欲。可见他没有修为,而他的身子依然是元婴之体。 乙丁、乙壮赶到近前,各自喘着粗气,而尚未坐下歇息,叱呵声响起—— “休得偷懒,去摘些果子充饥!” 两人面露苦色,又不敢质疑,只得就近寻觅而去。 于野却微微一笑。 这兄弟俩吃硬不吃软,倒是便于管教。 “哎哟——” 乙丁走入左近的林子,乙壮则是顺着溪水走入山涧。而不过转眼之间,乙壮喊叫着跑了出来,身后还有两个汉子在挥刀追赶。 于野蓦然一怔。 没有神识,难以察觉远处的动静。而山涧便在十余丈外,其中暗藏玄机? “于大哥,救我——” 乙壮跑得飞快,转瞬到了于野的身旁。乙丁也从林中返回,惊讶道:“贼人……” 并非贼人,而是两个腰里系着竹牌的壮汉。乙壮手里拎着长刀,竟然不敢抵挡,乙丁同样是脸色大变,吓得连连后退。 于野坐着没动,而是看向山涧深处。 两个壮汉见他身着黑衣,稍作迟疑,却还是抡刀劈了过来。 于野抽刀而起。 忽然有人喝道:“住手——” 两个壮汉急忙左右闪开。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出山涧,身着黑衣,络腮胡须,惊讶道:“是你……” 于野也是颇为意外,道:“你是……” 黑衣汉子正是日前在城门盘查于野的妖士。 只见他背着双手走到三丈之外,道:“本人虞山,带人巡城至此。听说有个年轻的炼体之士杀了扎错取而代之,想必是你!” 黑风城看似混乱,而有个风吹草动,则是满城皆知。 于野冲着虞山上下打量,道:“你认得于某,又同为巡城至此,却为何躲在暗处,竟挥刀相向?” “呵呵!” 虞山伸手抚摸着胡须,淡淡笑道:“黑风城大战将至,不得不多加小心,方才有所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大战将至? 于野心存疑惑,却眼光一闪,抬脚奔着山涧走去,大声吩咐道:“乙丁、乙壮,与我搜查此地——” “且慢!” 虞山伸手阻拦。 “哦?” 于野正要询问缘由,左右两个壮汉突然挥刀劈来,与此刹那,又一道寒光呼啸而至……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大哥啊 同时遭到三面夹击,迎面袭来的刀芒更是快如闪电、势不可挡。 于野急忙后退,身子凌空,趁势抬手一挥,两把剔骨刀“噗噗”插入两个壮汉的脑门,继而双手持刀奋力抵挡,便听“锵”的一声炸响,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他顿时倒飞出去。而虞山闪身逼近,再次挥刀劈来。他已无从躲避,两眼倏然闪过黑白光芒。劈落的刀芒已在三尺之外,凌厉的杀气已如刀割般刺痛了他的脸颊。便在这生死关头,凶悍的攻势突然一顿。他急忙挥刀一点借力蹿起,“唰”的刀锋一转而狠狠劈去,“喀”的护体法力崩溃,随之一道人影栽下半空。他就势又是一刀劈下,“噗”的血光迸溅,虞山已变成两半,“砰、砰”坠落在溪水之中。 于野随后落地,“呼呼”喘着粗气,却依然高举刀锋,周身杀气不减。 他是怕再遇强敌,除了溪水声,与山风掠过林稍的动静,四周再无其他异常。便是乙丁与乙壮也不见了,那两个家伙早已跑得没影。 于野甩去刀上的血迹,查看着三具死尸。 虞山,一位妖士,堪比炼气九层的高手,若非施展纵目神瞳,最终的输赢尚未可知。而按理说双方同为巡城的妖士,乃是自家人,他为何不分敌我,并屡下狠手? 他手上套着一个玉石指环。 于野想要摘下指环,遂又作罢。没有神识,纳物戒子便是无用之物。他伸手在半截尸身上摸索一遍,什么都没有。转而走向另外两具死尸,拔出剔骨刀擦拭干净揣入怀里,再次顺手摸索,找到两个钱袋,其中收纳着散碎的金银,还有一张兽皮?他将金银与兽皮收入囊中,空袋子依旧塞入尸身,而看着满地的血腥狼藉,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于大哥……” 便于此时,林中冒出两道人影,鬼鬼祟祟,东张西望。 “滚过来——” 于野低声叱呵。 “嗯嗯!” 乙丁、乙壮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又被三具死尸吓了一跳。 “大……大哥……” “你杀了巡城妖士,倘若追究……” “闭嘴!” 于野打断道,抬手指向山涧,不容置疑道:“将人埋了,快——” 他带头奔着山涧走去,乙丁乙壮忙着搬运死尸。 循着溪水走去,一二十丈外的丛林背后,便是一道隐秘的山涧。而入口仅有两三丈高、一人多宽,狭窄且又潮湿。 于野拎着长刀走入山涧之中。 六七丈之后,山涧到了尽头。 “大哥……” 乙丁与乙壮拖着死尸磕磕碰碰跟了进来。 “掘坑埋人!” “嗯!” 兄弟俩一个用刀在地上刨坑,一个返回继续拖拽死尸。 于野则是左右打量,两眼中光芒闪动。 片刻之后,他神色一凝,伸手在山涧尽头的石壁上敲了敲,接着稍稍用力一推。“喀”的微微声响,湿漉漉的石壁竟然缓缓移动,随之出现了一个数尺大小的洞口。 “咦,暗门……” 乙丁惊讶一声。 于野冲着他瞪了一眼,低头钻入洞口。洞内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随着他纵目闪烁,四周一览无余。 置身所在,是个狭长的山洞。 于野稍作迟疑,循着山洞慢慢往前。施展纵目看去,山壁中似乎嵌有阵法禁制。而山洞却避开了禁制,约莫走了百丈,山洞到了尽头,伸手轻轻一推,一扇石门缓缓开启。他悄悄穿过石门,竟是一个石窟,摆放着石榻、石几等物,另有一道紧闭的木门。 透过木门的缝隙看去,好像是个陌生的山谷,还有杂乱的动静传来…… 于野不敢逗留,转身离开石窟,闭关了石门,匆匆原路返回。而尚未抵近山涧,便听“叮叮当当”的劈砍声,以及乙丁、乙壮的抱怨声—— “尽是石头,如何掘坑……” “不如扔入洞内……” “他迟迟未归,想必寻到好处……” “哎哟,于大哥……” 忽见洞口中冒出一人,兄弟俩慌忙闭上嘴巴。 于野顺手一推,洞口消失,却无暇多说,催促道:“此地不宜埋尸,另找地方——”他抓起两具死尸冲出山涧,来到另外一片林子里。乙丁拖着两半尸身、乙壮抱着死人头颅随后而至,接着三人动手掘坑埋尸,三把长刀一并埋了,并清理了血迹,这才匆匆离去…… 午后。 三人出现在城门前。 “没人见过虞山,也未见过洞口暗门,记住了?” “嗯、嗯!” 于野叮嘱了几句,乙丁、乙壮知道厉害,也见识过他的手段,自然是言听计从。 他带着兄弟俩回到城内,找了家酒肆吃喝一番,然后与摩管事交卸差使,各自返回住处歇息。 “砰——” 于野回到他的石窟,关了木门,点亮油灯,放下妖刀,又将怀中的剔骨刀与钱袋扔在榻上。他盘膝坐了下来,伸手从钱袋中拿出一张兽皮。 杀了三个人,得到一把散碎的金银与这块兽皮。 兽皮绘有古体字迹,倒也认得,玄兽经? 所谓的玄兽经,仅有一两百字符,像是功法,却极为粗浅,应该是一篇妖修的入门口诀。 嘿,一直在寻找妖修的功法,却始终难以如愿,且不管这篇粗浅的口诀有无用处,至少是个意外的收获。 而此番巡城的收获,不仅于此。 虞山! 他与两个随从之所以急着杀人灭口,无非是怕暴露山涧中的暗门。而暗门背后的密道应该通往城内,却为何是个陌生的山谷?他有没有同伙,究竟想干什么? 于野猜不透虞山的来历与企图,索性置之不理。他记下《玄兽经》的口诀,将兽皮烧了,然后吹灭了油灯,双手结印、闭目冥思。 入门口诀极而已,极为简单,与所熟知的仙门功法相仿,而吐纳调息之法略有不同…… 一夜过去。 于野从静坐醒来。 以妖修的吐纳之法尝试了一宿,而封禁的气海毫无动静。 指望一篇入门的法诀破解气海的封禁,未免想当然了。 于野摇了摇头,舒展双腿,落脚起身。 他稍作收拾,妖刀插入腰间,打开了房门。 门外已天光大亮,却未见乙丁、乙壮,或许两个家伙在睡懒觉,耳根倒是清净了几分。 走出石窟,穿过院子,门前依然聚集着人群,还有前来投效的汉子跪在地上惨叫,随之引起一阵叫骂声与欢笑声。 似乎没有异常,也无人追查虞山的下落。 于野看了会儿热闹,奔着集市走去。 找了家铺子,啃了两块肉骨头,喝了一碗肉汤,一个人继续闲逛。途经一家杂货铺子,他心思一动,抬脚走了进去。铺子掌柜急忙躬身相迎,他提出购买符纸、朱砂、狼笔,而铺子里并无此物。他在集市逛了两圈,来到关掌柜的货栈。 货栈是个大院子,往日里车马不绝,如今却因城门盘查的缘故,冷冷清清的见不到几个人影。 关掌柜见到于野,不敢怠慢,将他请入石窟的密室中,便要摆上酒肉款待。于野却摆手拒绝,直接向他提出了几个请求。 其一,帮忙打听妖卫、妖将的消息;其次,城中有没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其三,城西北的山涧通往何处;最后,能否找到妖修的功法,以及朱砂、黄纸、狼笔等物。 关掌柜获悉于野的来意,很是吃惊,道了声“失陪”,便匆匆离去。 于野耐心等候了一个时辰,关掌柜带着一个包裹返回。 石榻上,两人倚着木几相对而坐。 “妖卫与妖将乃是高人,身份尊贵,牵扯甚广,容我慢慢打听。城中有无密道,无从知晓,而我货栈倒是有个地窖,可存放贵重物品。城西北的山涧直通黑风谷,其中豢养着大批妖物,乃是几位头领与妖将的洞府所在。而你所说的妖修功法,幸亏本人在城中经营多年,与妖人、妖士多有交集,倒是收购了几套。” 关掌柜从怀中拿出两枚玉简与一个卷册放在几上。 于野将玉简置于一旁,拿起了兽皮卷册。又是一篇妖修的入门功法,却极为详实。他虽然没有修为,却过目不忘,凝神记下功法,便将卷册与玉简还给了关掌柜。对方又从包裹中拿出几样东西,分说道—— “此乃我早年间收购的一套炼符之物,本想转卖获利,却迟迟未能出手,其中便有于兄弟所说的狼笔、朱砂。” “多谢掌柜大哥!” 于野欣喜不已。 货栈收购的兽皮、兽骨、药材,均与妖修有关,于前来碰碰运气,意外如愿以偿。 “于兄弟,你要这炼符之物何用?” “有无烈酒?” “城内最烈的酒,均来自本货栈!” 面对关掌柜的疑问,于野没有多说,他见包裹里还有一卷兽皮,便连同狼笔、朱砂收入囊中,又讨要两坛烈酒,遂起身告辞。 而他与关掌柜刚刚走入院子,“咣当”院门撞开,乙壮慌里慌张跑了进来,急声喊道:“大哥啊,总算找到你了……” “出了何事?” 于野好奇道。 “乙丁他……” 乙壮跑到近前,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于野瞪起双眼。 “嗯嗯……” 乙壮见院内仅有一个关掌柜,吞吞吐吐道:“今日晨间……我与乙丁售卖戒子,有人愿出千金……” “什么戒子?” “昨日趁你不备……暗中所得……” 于野的脸色顿时一黑,撩起衣摆便要一脚踢去,又强忍着怒火,咬牙切齿道:“是谁收购戒子,乙丁他人呢?” “是位妖卫,将他带入黑风谷,并放出话来,让你前去领人……” “与我何干?” “你是大哥啊,戒子为你所得,我兄弟俩不过是想占点便宜、发点横财。那人说了,天黑之前见不到你,后果自负……” “狗东西!” 第四百五十四章 城中之谷 于野回到住处。 他没有前往黑风谷。 状况不明之前,他不敢莽撞行事。 而他着实不愿理会乙丁、乙壮的死活,他恨不得这兄弟俩被人一刀剁了。 昨日掩埋死尸的时候,两人竟然擅自摘下虞山的指环藏了起来。如此倒也罢了,今日又拿着戒子在集市兜售,恰被一位妖卫发现,一番恫吓之下,两个家伙直接将他给出卖了。而对方依然不依不饶,竟将乙丁带入黑风谷,并让他这个大哥前去领人,否则便登门问罪,后果自负,等等。 气死人了! 他于野尚且不敢私藏妖士之物,哪怕一张兽皮,也要点火烧了,唯恐惹祸上身,谁想两个狗东西竟然见财不要命,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只怪他当时疏忽大意,而如今后悔已迟! 即使打死乙壮,也于事无补。又该怎样度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呢? 石窟中,于野来回踱步。 逃出黑风城? 还是冒险前往黑风谷? 从乙壮口中得知,他兄弟俩并未说出昨日杀人一事,也没提起暗门、密道,只说戒子来自他于野,倒是将所有的罪责推脱干净。 据说那位妖卫叫作毕霸,十之八九便是虞山的同伙,他发现戒子之后,虽然要挟乙丁、乙壮,却并未大肆宣扬。他的顾忌,或为转机所在…… 于野忖思片刻,一把扯去石榻的兽皮,伸手从囊中拿出一堆东西,有狼笔、朱砂、兽皮,又将从货栈带来的酒坛、酒碗也摆在榻上,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炼符! 他要炼制破甲符! 妖城之中,妖修高手众多,仅凭他的纵目神瞳,已难以自保。尤其杀了虞山与两个妖人之后,他的处境忽然变得凶险起来。于是他想到了符箓之术,也许破甲符能够再次成为他保命的手段。 所幸找到了炼符之物,而没有修为与神识,又能否炼制破甲符? 总要尝试一二。 于野铺开兽皮,将朱砂与酒倒在碗中调制,又咬破手指滴入一滴鲜血,然后回想着破甲符的炼制之法。 来到妖城之后,尚未见到有人施展符箓。是妖士、妖卫看不上符箓的威力,还是城中没有炼符、制符的高手? 于野收敛心神,拿起狼笔蘸满朱砂一挥而就。 虽然多年未曾画符,而破甲符的绘制手法早已是烂熟于胸。这是来自《太上灵符》中的一道符法,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所研修的唯一符箓,能够隐身、破壁,当年救过他无数次性命,也帮他战胜过一个个强敌。 呼! 于野缓了口气,放下狼笔。 幸亏结识了关掌柜,他不仅收购药材,而且收购妖修功法与炼符之物,可见他经营庞杂,且与黑风城各方纠葛甚深。 拿起刚刚绘制的符箓查看,符阵、符文倒也完美,就势掐动法诀轻轻挥动,却没有任何动静…… 于野虽然早有所料,却还是心头一沉。 上好的朱砂,裁切的灵兽之皮,以及狼笔、烈酒均无差错,只因失去修为与神识的加持,所炼制的符箓难以奏效。 没有破甲符,他岂敢面对一位妖卫,否则动起手来,他根本逃不掉啊! 于野咬了一口手指,再次挤出几滴鲜血。精血或能弥补修为与神识的缺失,不妨继续尝试。 他又一次拿起了狼笔,画出一张破甲符,没有瑕疵,品相完美,却依然无效…… 伸出手指,鲜血“滴答”落入碗里。 而接着尝试,最终还是不成,酒碗擦拭干净,直接用鲜血调制朱砂,而画出的符箓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 仅有十张兽皮,转瞬剩下三张。 于野丢下狼笔,看着血迹淋淋的手指,脸上漏出沮丧而又不甘心的神情。没有修为与神识的加持,他炼制不出破甲符。 而凡俗间的术士并无修为,为何能够炼制符箓呢? 罢了,最后尝试一回,倘若不成,收拾东西,逃出黑风城。妖域之大,不难找到落脚之处。 于野正要拿起狼笔,忽又心头一横,狠狠咬了一口食指,指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他铺开最后三张兽皮,以手指为笔,飞快画出符文、符阵,眨眼之间一气呵成。便在他收手之际,忽然光芒一闪,鲜红的血迹已浸透兽皮,并散发出莫名的威势。 成了? 于野急忙捡起三张符箓凝神打量,纵目神瞳之下,符文、符阵气机浑然,即便不用驱使,他也确认破甲符已大功告成。 “于大哥……” 门外传来乙壮的叫喊声。 于野没有理会,只管沉浸在喜悦之中。 随着修为的提升,他早已忽略了破甲符的存在。而一百多年之后,再次炼制出破甲符,他的惊喜堪比当年,或者更多了几分侥幸的运气。 本以为炼符无望,谁想以血炼符竟然大功告成。他虽然没有修为,而他的元婴之血却是精气所化,远远超出朱砂、烈酒,或寻常修士的修为、精血的存在,用来炼制符箓并非难事…… “于大哥,告辞!” 门外再次传来乙壮的话语声。 告辞? 于野小心翼翼收起符箓,又将榻上的杂物稍作收拾,伸手打开的木门,低声叱道:“去往何处?” 乙壮竟然背着包裹,已作势离去,又忙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示意道:“天色将晚,再不跑路便迟了……” 他见救人无望,灾祸注定难免,竟然备好行囊,想在天黑之前逃出黑风城。 “回来!” 于野一把将乙壮扯入石窟。 “你逃了,乙丁必死无疑!” “不怪我,是大哥见死不救……” “哼,如何见到毕霸?” “啊……” 已等着跑路的乙壮难以置信地看着于野,道:“大……大哥,你真要救人?你并非妖卫的对手,不如随我逃命……” “有我在此,你休想逃出黑风城!” “这……这是毕霸的信物……” “此前为何没有拿出来?” “我想留着出城之用……哎哟……” 于野伸手抢过一块铁牌,又忍不住一脚将乙壮踢倒在地。 这个家伙非但闯祸,坑害兄弟,又私藏毕霸的信物,竟然只是为了逃命之用。他已料定于野不会救人,故而早已想好了退路。 铁牌为铸造而成,两寸大小,一面刻着黑风二字,一面刻着一个霸字。 “随我来——” 于野捡起三把剔骨刀揣入怀中,抓起妖刀。 乙壮不敢顶撞,急忙爬起,一边丢下包裹、揉着屁股,一边跟着他走出石窟。 来到院外。 天近黄昏。 黑风谷所在的山涧,便在百丈之外。 “于野!” 摩邪着几位妖人奔着院子走来。 “摩管事!” “去往何处?” “哦……?” 于野正要答话,忽见身后的乙壮畏畏缩缩,又逢天色渐晚,他的举动难免招来猜疑。他挥手冲着他脑袋扇了一巴掌。 “哎哟!” 乙丁抱着脑袋叫唤。 于野冲着摩管事拱了拱手,歉意道:“这个夯货冒犯了黑风谷的毕霸,我带他前去赔罪!” “毕霸?” 摩邪稍作忖思,却并未深究,而是忽然问道:“听说你与关掌柜的交情不错?” “我当伙计的时候,曾经得过他的恩惠!” “原来如此!” 摩邪点了点头,道:“黑风谷的人,得罪不起,你若闯祸,没人帮得了你!”他依旧神情冷漠,转身走入院子。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又禁不住举起巴掌。 乙壮吓得又抱起脑袋。 他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奔着黑风谷走去。 事已至此,他已不敢抱有任何的侥幸,倘若毕霸存心不良,双方势必彻底闹翻。而他故意向摩邪提到毕霸,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山涧相距不远,转瞬即至。 说是山涧,不过是外观所见,其实是个嵌入山壁的洞口,并有几个持刀的妖士把守。 于野带着乙壮走到近前,正想着怎么应付盘问。 便于此时,城门大小的洞口中匆匆走出一位黑衣男子,四十多岁的光景,身躯粗壮、面相凶狠。他的眼光掠过乙壮,忽然停下了脚步。 “是他……” 乙壮吓得一哆嗦,急忙躲在于野的身后。 “于野?” 男子冲着于野稍作打量,果然直呼其名。 “毕……毕前辈!” 于野的神色一凝,举手致意。 妖修的称呼杂乱,头衔、姓氏不一而是,且以仙道的规矩见礼,想必没有大错 毕霸却伸出一只手。 于野微微一怔,瞬即恍然,拿出铁牌扔了过去。 毕霸接过铁牌,与把守洞口的妖士的点了点头,道:“来吧——” 于野回头一瞥。 乙壮竟然连连后退摆手,并露出一脸胆怯怕死的可怜模样。 这家伙又蠢又坏,却一点不傻。他是怕走入黑风谷,再也休想活命! 于野懒得计较,抬脚往前。 穿过洞口,眼前呈现出一个数百丈方圆的所在,四周环绕着陡峭的山峰,乃是一处封闭的城中之谷。峭壁上下则是一个个洞窟,并有石梯相连,还能听到猛兽的嘶吼声,抬头往上看去,峰高数百丈,隐约可见楼阁横空,云雾缥缈,气象非凡…… “这边来——” 左行不多远,另有一排洞窟。 毕霸走到一间洞窟前,伸手打开木门,示意道:“请吧——” 于野看着木门,又看向身后的山谷。此时,天色已晚,没了白日的喧闹,黑风谷变得安静了许多。他再次盯着木门所在的石窟,问道:“乙丁何在?” “便在此处!” 毕霸见他脚下迟疑,径自走入石窟。 于野慢慢趋近几步,忽听石窟中传来乙丁的喊声—— “于大哥……” 「感谢各位书友的月票订阅支持!」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戒子惹的祸 于野走到石窟门前。 石窟内略显昏暗,一如昨日所见的情景,便是角落里的暗门,也依稀可辨。 乙丁,瘫坐在地上,却是鼻青脸肿的模样。他眼巴巴看着于野,想着起身,又不敢动弹。 毕霸则是站在一旁,示意道:“嗯,将人带走吧!” “大哥……” 乙丁再次呼唤一声。 于野抬脚踏入石窟。 而尚未走近乙丁,身后的木门“咣当”关闭,“砰”地落下一道门闩,瞬间封死了他的退路。他脚下缓缓一顿,抬眼冷冷看去。 毕霸也在冲着他上下打量,似笑非笑道:“回我几句话,再走不迟!”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 “你杀了虞山?” 毕霸的手上举起一个玉石指环。 “没有!” 于野很是淡定。 “罪证在此,你敢否认?” “此物为我巡城途中捡取,仅此而已。何况我也杀不了一位妖士高手,毕前辈不要冤枉好人!” “倘若有人指证,你还敢自称冤枉……?” “于大哥,对不住你,呜呜——” 毕霸话音未落,乙丁干嚎了一声。 于野微微皱眉。 乙丁这个家伙承受不住殴打,最终还是彻底出卖了大哥。 “哼,即使你的手下不肯招供,我也找到了虞山的尸骸,只需查明当日巡城之人,你便休想洗脱嫌疑。” 毕霸的脸色转冷,又道:“而你杀了虞山之后,想必已循着密道找到本人的洞府。我最后问一句,此事有无他人知晓?” “有!” 于野的回答依然干脆。 “可恶!” 毕霸的两眼中凶光一闪,道:“你竟然将此事告知他人,谁?” 于野却抱起膀子,摆出思索的样子。 若说无人知晓,即刻大祸临头。拖延一时,算得一时。 而这个毕霸的修为不弱,应该与金丹修士相仿,一旦翻脸动手,他与乙丁难以活命。 “那人是谁,说——” 毕霸面露杀机,一股森然威势瞬即笼罩着整个石窟。 乙丁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 于野依旧是不慌不忙,沉吟道:“知晓此事者,不止一位。” “不止一位,究竟有谁?” 毕霸强忍怒火。 “乙丁、乙壮……” “我问的是其他人!” “摩邪……尚狼、扎洪、朵彩……” 于野所结识的妖人寥寥无几,索性将他知道的人名一一说了出来。 毕霸已是脸色大变,道:“几位头领已知道此事……” “咣当——” 便于此时,角落里的石门突然开启,从中冒出一道道人影,催促道:“时辰已至……” “各位稍候片刻,待我查明虚实……” 毕霸急忙摆手,又蓦然一怔。 站在门前的于野消失了? 那小子分明没有修为,怎会施展隐身术? 却见乙丁突然离地飞起,“砰”地撞碎木门而出。 毕霸已是怒不可遏,道:“那小子撒谎,动手——” 他抬手抓出一把长刀,飞身追赶而去。与之瞬间,一道又一道人影出现在石窟之中。 此刻,乙丁仍在离地疾行,他弄不清缘由,也无从挣扎,吓得哇哇直叫,忽听叱喝声在耳边响起—— “闭嘴!” 是于大哥施展神通! 乙丁急忙闭嘴,忽见把守山谷的妖人阻拦,他尚自不知所措,已从刀光下疾驰而过。又见谷外站着一人,竟是乙壮,目瞪口呆看着他离地飞行。他禁不住有些得意,忽然“扑通”摔在地上,又听话语声响起:“大战将至,快找地方躲藏——” “哎哟——” 乙丁挣扎爬起,乙壮一把拉着他便跑。他不忘回头看去,却见把守谷口的几位妖人已倒在血泊里,山谷中更是刀光闪烁、喊声震天。他吓得语无伦次道:“我兄弟卖个戒子,何至于如此……” 乙壮拉着他便要就近返回住,又见院外也是人影混乱,紧接着城门方向传来“轰轰”几声巨响,并有人大喊—— “城门遇袭,外敌入侵……” 兄弟俩慌忙躲在暗处,一时不知所措。 这一切都是戒子惹的祸? 于大哥呢…… 于大哥、于野,此时已返回黑风谷,却同样躲在暗处。 当他走入毕霸居住的洞窟、或洞府,看着熟悉的摆设与角落里的暗门,顿时印证了之前的推测。虞山正是毕霸的同伙,被他巡城之时,意外撞见隐秘,便欲杀他灭口,结果被他反杀,最终因为一枚纳物指环泄露行迹。而弄清了原委之后,他反而镇定下来,又联想曾经听到的风声,已大致断定了毕霸的企图。恰逢暗门开启,他趁机施展破甲符逃了出来。幸亏破甲符没出乱子,却甩不掉毕霸的追赶,他只得丢下乙丁、乙壮,在混乱之中掉头躲入黑风谷。 果不其然,有人与毕霸里应外合,只为攻取黑风城。 而何人这般大胆,莫非是那位公羊? 于野躲在一块石头背后,悄悄抬头张望。 破甲符能够隐身,却躲不过神识,唯有借助遮挡,方能藏形匿迹。 毕霸杀了几位妖人之后,已悻悻而回,而他的洞府之中蹿出的人影依然不断,或是踏剑、或是御风,疯狂冲杀而去。又有一位中年男子闯入山谷,哈哈大笑,飞天而起…… 与此同时,月光惨淡。 山峰之上,冒出成群的人影,为首的是位老者,声震四方—— “公羊,你背叛老夫,罪该万死!” “哈哈,骨牙老儿,何不让出妖将之位,滚出黑风城……” “休想!” “轰、轰——” 远处再次传来轰鸣声,一位女子喊道:“城门失守……” “公羊,你从何处招来的帮手……” “哈哈,休得啰嗦,快快与我一战……” 天上,杀机涌动。 山谷中,人影狂乱、火光四起。 “砰、砰——” 几块巨石从天而降,竟砸在两丈之外,随之法力轰鸣,并伴随着猛兽的吼声。 于野暗暗吃惊,急忙悄悄溜出黑风谷,他虽然想看热闹,却不知道重新炼制的破甲符能够支撑多久。 而刚刚溜出山谷,居住的洞窟冒出滚滚浓烟,半空之中刀光、剑光纷飞,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 罢了,逃出黑风城要紧。 于野趁乱奔着城门冲去。 而尚未抵达城门,前方也是火光冲天,成群的人影在奋力拼杀,整个黑风城已陷入混战与恶战之中。 去路不通,又不敢强闯硬闯,一旦破甲符威力耗尽,便是自讨苦吃。 西南方向颇为黑暗,且人影稀少。 于野调转方向,一家熟悉的货栈便在不远处,他直接穿墙而过,忽然现出了身形。赶巧不巧,破甲符的威力终于耗尽。 “于兄弟……” 正当寻觅之时,有人呼唤。 于野循声冲向一间石窟,三位男子正在窗口张望,其中一人冲着他连连招手,紧接着角落里“轰隆”露出一个洞口。 是关掌柜与他的两个伙计。 于野跟着关掌柜跳入洞口,石板又“轰隆”关闭。顺着石梯往下十余丈,抵达一个地窖之中,亮着油灯,堆放着货物,并聚集着数十男女老少…… “哎呀,谁想外敌入侵,城中到处都在杀人,你且暂避两日,失陪!” “掌柜大哥?” “我乃凡人,料也无妨!” 关掌柜将于野带到地窖,又忙着回去照看他的货栈。 地窖有着十余丈方圆,虽然堆放着货物,倒也宽敞。而躲在此处的男女老少,应为货栈的伙计与家眷,一个个神色惶惶。 于野拱了拱手。 众人看着他一身黑衣与手中的妖刀,皆纷纷低头躲避。 于野讪讪一笑,转身走向无人处。 想想也是,他一个妖士,适逢黑风城有难,竟然不去御敌,反而与凡人躲在一起,着实有些丢脸。 而他绕过一堆货物,又瞪大双眼。 货物背后的空地上,坐着三人,乙丁、乙壮,还有摩邪?无论彼此,同样一脸尴尬的神情。 “于大哥……” “你让我兄弟俩找地方躲藏,想到你与关掌柜交情不错,故而……” 乙丁与乙壮在辩解。 摩邪依然神色冷漠,道:“我与关掌柜相识多年,论交情远在你之上。不然,他的货栈休想开到今日!” 于野走到近前,撩起衣摆坐下。 又听摩邪说道:“胜者为王败者寇,妖将之争与你我无关。且待各方分出胜负,再行计较不迟!” 这位摩管事与关掌柜的交情远在于野之上,他的精明世故也远超常人。其言下之意,无论妖将之争的是非曲直,或生死输赢,他都将袖手旁观,等待着归顺最终的胜者。 于野无言以对。 “于大哥,饮口酒,压压惊……” 乙壮递过来一个酒坛子。 地窖中藏着数十坛酒,这家伙一点也不客气。 于野抬手便想一巴掌扇过去,又恨恨一把夺过酒坛子猛灌了几口酒。酒水火辣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遥远的燕州。 “听说毕霸、虞山乃是公羊的内应,可惜你没有及时禀报,错过了一场大大的功劳啊!” 摩邪应该是位筑基五六层的高手,行事果断,出手凶狠,却又极为圆滑世故。他打量着于野,接着说道:“而你没有修为,又是如何借助隐身之术逃过毕霸的追杀?” “嗯嗯!” 鼻青脸肿的乙丁附和一声,道:“当时于大哥带着我离地飞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啧啧,于大哥懂得隐身术!” 乙壮颇为兴奋。 于野没有吭声,脸色发苦。 摩邪却逼问不舍,道:“你懂得炼符之术?” 于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呵呵!” 摩邪忽然露出笑容,道:“你炼制的隐身符归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于野沉默片刻,慢慢伸出一根手指—— “帮我搜集炼符之物!” “当然!” 摩邪倒是爽快。 于野又伸出一根手指—— “传我妖修功法!” “这……成交!” 第四百五十六章 悲喜自渡 地窖的角落里,于野闭目静坐。 他已先后得到三篇妖修功法,分别来自关掌柜,虞山手下的妖人,以及摩邪的传授。相互对比之下,关掌柜收购的卷册过于粗浅,妖人的兽皮次之,唯有摩邪传授的才是正宗的妖修之术。 而他不在乎功法的玄妙,他只想找到妖修的入门之法。唯有如此,方能吸纳妖气入体,尝试破解气海的封禁。 而此处并非修炼之地,改日再行尝试。 尚不知城中的状况如何,倘若那个叫作公羊的妖修高人夺取了黑风城,摩邪与乙丁、乙壮倒是无妨,而他得罪了毕霸,只怕是祸福难料…… “摩管事,请——” “您老人家多多关照……” 话语声伴随着浓郁的酒香传来,于野缓缓睁开双眼。 不远处,乙丁、乙壮拿着地窖的藏酒在讨好摩邪。而摩邪倒是乐于享受奉承,举起酒坛子畅饮不止。 于野皱起眉头,心绪莫名。 乙丁与乙壮,乃是他的随从;摩邪为了得到隐身符,也就是破甲符,拿功法交换,又有关掌柜的交情,并一同躲在此处,彼此俨然成了一条贼船上的人。 而与这么三个家伙同舟共济,尚不知是福是祸! “是否已熟记功法?” 传音响起。 昏暗的灯光下,摩邪斜眼看来。 他传授功法也是传音,却仅仅讲述了一遍。数百字的入门功法,记下来并不容易。 于野点了点头。 摩邪有些意外,道:“记忆超群,又懂得炼符,你若非炼体之士,我已怀疑你是来自仙域的修仙者。” 仙域? 妖域之外,另有一个仙域? 于野诧异之际,正想询问,地窖的洞口“轰隆”打开,便听关掌柜在喊—— “入侵之敌尚在败退,黑风城获胜在即!” 伙计、家眷们获悉货栈无恙,发出一阵欢呼声。 摩邪忽然跳起身来,道:“走——” 乙丁与乙壮换了个眼神,丢下了酒坛子,奔着洞口跑去,不忘提醒道:“于大哥……” 于野跟着走出洞口,来到石窟外的院子里。 已是后半夜。 城中依然冒着浓烟与火光,呛人的血腥随风飘荡,还有一道道剑光划过夜空,并有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摩邪抬手一挥,凛然喝道:“杀敌——” 话音未落,他已踏起一道剑光飞出院子。 乙丁、乙壮也抽出长刀,大呼小叫着冲出了院门。 于野看向关掌柜,便要告辞。 关掌柜却摆了摆手,提醒道:“难得大好时机,岂能甘于人后!” 于野转身走出院子。 所谓大好时机,便是追杀败落之敌抢夺功劳! 走到院外,果然天上、地上到处都是人影,剑光、刀光闪烁,喊杀声阵阵。 于野只得加快脚步,并抽刀在手。 妖城遇险,他这个妖士竟然在地窖躲藏了大半宿。此时又岂敢再去抢夺什么功劳,否则他与那三个家伙一样的卑鄙无耻。却要摆足姿态,以免惹人注目。 尚未抵达城门,已随处可见满地的死尸与残肢断臂。穿过混乱的人群与污血横流的街道,数百妖人、妖士聚在城外,齐齐挥舞长刀疯狂叫喊。 于野站在人群中张望,已找不见摩邪、乙丁、乙壮的身影。 却有数十道光芒划过夜空而来,转瞬抵达近前,正是追杀残敌而回的妖修高人,为首的老者挥袖盘旋,踏空而立,扬声道:“公羊已大败而逃,而他倒行逆行之举不容宽恕,与他狼狈为奸的田寸也难逃惩处。老夫已将此事通告妖域,我骨牙必报此仇。十日后,讨伐甘李城!” 高大威武的老者,正是黑风城之主,骨牙。 言罢,他拂袖一甩,人已消失无踪。 另有三人踏空而立,乃是两个粗壮的汉子与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其中一人的脖子、手腕上套着铁圈,装扮另类,相貌凶狠。他俯瞰着城门前的众人,哈哈乐道:“此番获胜,朵彩头领功不可没!” “咯咯!” 朵彩笑声清脆,道:“本人不敢居功,此战获胜全赖城主的英明神武,尚狼、扎洪两位大哥的鼎力担当,以及黑风城的上下同心呢!” “哈哈,烦请朵彩头领善后!” 尚狼大笑一声,与扎洪奔着城内飞去。 半空之中仅剩下朵彩与数十位踏剑的妖卫,便听她不容置疑道:“即刻修复阵法,关闭城门,严防宵小作乱,有功者赏、有过者罚,毕霸……” 此人虽为女子,却行事果断,惩罚分明,不愧为妖卫的头领。 于野跟着众人退向城中,又禁不住回头张望。 人群中冒出一位男子,竟然是毕霸? “朵头领!” “嗯,此番你立下大功,当有重赏!” “属下坏了大事,岂敢居功!” “哦?” “虞山被杀,已引起公羊的猜疑,幸亏我及时补救,却差点前功尽弃!” “虞山乃是公羊的内应,他为何人所杀?” “于野!” “人在哪里?” “便在此处!” 人群混乱起来,又瞬间分开。 城门前的空地上,孤零零杵着一位黑衣男子,相貌年轻,腰插长刀,默默眨巴着双眼。忽然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此时的于野只能是悲喜自渡而佯作镇定。 杀了虞山,找到密道,发现毕霸的隐秘,接着逃脱追杀,又在地窖躲了半宿。随着黑风城获胜,曾经的一切亦将烟消云散。本以为他足够的谨慎、也足够精明,谁想最终的状况依然出乎所料。 毕霸,乃是朵彩的属下,他之所以勾结虞山,乃是将计就计,只为骗取公羊上当,这才使得骨牙结网以待,获得了黑风城之战的大胜。而他于野非但没有功劳,反而差点坏了大事。既然如此,毕霸为何要抓乙丁,逼迫他于野现身,并要杀人灭口?他是怕走漏风声,便便滥杀无辜…… “咯咯!” 一群人影从天而降。 朵彩落在于野的身旁,笑道:“又是你这个小子,本事不错么,竟然连杀妖士高手,你不会是公羊派来的奸人吧?” 于野僵在原地,四周尽是筑基、金丹的妖修,他整个人已被杀气笼罩,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与之瞬间,一根指头挑起他的下巴,随之浓香扑鼻,动人的话语声再起—— “与本头领道出实情,不然……” 于野的面皮“腾”地一热,只觉得莫名的威势倾轧而来,使他禁不住便要发怒,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一股强大的神识穿透他的服饰,掠过他身子,继而放肆的浸入经脉,查看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脸色变得更红,忙道:“本人前日巡城,为虞山截杀,发现暗门密道……” “此事重大,为何没有禀报?” “已禀报……” “禀报何人?” “于野已禀报属下!” 便于此时,人群中冒出一位中年汉子,正是摩邪。 “你小子虽无修为,却与常人迥异!” 朵彩见于野没有修为,便无暇深究,她拂袖一甩背起双手,冲着摩邪叱道:“既然于野向你禀报,你为何隐匿此事?” “属下不敢隐瞒,只想查明虞山的同伙,一时立功心切,谁料状况突发……” “哼!” 朵彩冷哼一声,打断道:“此次情有可原,既往不咎,再有下回,严惩不贷!” 摩邪不敢多说,举手称是。 “咯咯!” 朵彩忽又冲着于野展颜一笑,翻手拿出一把长刀,示意道:“你巡城之时恪尽职守,这把银刀赏你了!” 于野伸手接过长刀。 在场的众人纷纷投来又羡又妒的眼光。 “即刻封城十日,违令者杀无赦!” 朵彩抬手一挥,在众多妖修高手的簇拥下穿过城门而去。 于野跟着众人走入城内。 有人擦肩而过,传音道:“你以为攀上了朵彩头领,便万事大吉?再有下回,我弄死你!” 是毕霸? 既然已澄清误会,又无冤无仇,他为何这般憎恨自己? 片刻之后,数百人涌入城内。 天色微明,已是黎明时分。却听“砰”的一声,城门关闭,紧接着四周的山峰之上光芒闪烁,整座黑风城已笼罩在阵法之中。 “记着,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于野抬头张望之际,摩邪走到身旁。 乙丁与乙壮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鬼鬼祟祟道—— “于大哥的功劳也有兄弟一份!” “你有了头领赏赐的银刀,妖刀不如卖了换钱……” “我当时担惊受怕……” “哎呀,我无端遭受毒打……” 于野抽出妖刀塞入乙壮的手里。 兄弟俩顿时喜出望外,直奔关掌柜的客栈跑去,显然是怕夜长梦多,急着将妖刀兑现银钱。 “我今日收集炼符之物,你明日着手炼制隐身符!” 摩邪丢下一句话,也匆匆离去。 城中的大火与浓烟已经消失,而各处再次亮起火光,那是在焚烧死尸残骸,浓重的血腥令人窒息。 于野看向手中的银刀。 银刀无鞘,长约五尺,通体银白,刀锋无刃,且入手沉重。 这是朵彩头领的赏赐! 一个令人忌惮,且又捉摸不透的女子。 想他也从未看透任何一个女子,譬如白芷,梦青青,玉杏,奎昕,柳青,以及红衣、水芹,还有这位朵彩! 于野拎着银刀,默默走在污血横流的街道上。 昨夜的黑风城之战,究竟发生过什么? 十日后讨伐甘李城,又将怎样…… 「假期有事就耽搁了,是我不好……」 第四百五十七章 无梦 洞窟内。 于野盘膝坐在榻上。 他身后摆放着一把银刀,面前则是摆放朱砂、兽皮、烈酒、狼笔。 另有一人站在榻前,来回踱步,面带怒容。 是摩邪。 他送来了炼符之物,期待着换来隐身符。而于野却要上品朱砂,灵蛟之皮,百年陈酒,狼王之笔。 存心刁难他呢! “于野,我待你不薄,又在头领面前帮你说话,你岂能言而无信呢!朱砂与陈酒倒也罢了,你让我如何找到灵蛟之皮与狼王之笔?” 摩邪猛地停下脚步,依然是气愤难平。 于野拱了拱手,无奈道:“摩管事,并非我言而无信,你知道我没有修为,想要炼符谈何容易。” “你身上的符箓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找不到炼符之物,只得以精血代替。两大碗的血啊,嗯,瞧见没有,便是那只碗,也不过炼制了三张破甲符。我倒是有个法子……” “快快说来!” “你借我两碗精血,不多,斤足矣,我明日还你三张破甲符,如何?” “斤精血,还不多?你是炼符,还是要命?” “这般逼我炼符,何尝不是要我的性命!” “你昨日信誓旦旦,岂能出尔反尔?” “嗯,我又想出两个法子,请坐——” 于野伸手一指。 摩邪抬脚将石几踢向一旁,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于野咧嘴一笑,道:“本人炼制符箓,极为损耗元气。你帮我找来滋补的丹药,或能有所改观。再一个,我若是成为炼气妖士,有了修为与神识,炼制破甲符轻而易举!”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兽皮符箓,又道:“我仅有的两张破甲符分你一半,诚意如何?” 摩邪接过符箓凝神查看,一股浓重的血腥与令他心悸的威势扑面而来。他暗暗惊讶,顿时相信了于野所说,重重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离去。 而他前脚刚走,乙丁与乙壮后脚溜了进来。 “大哥,酒肉来啦!” 两个家伙卖了妖刀,发了一笔横财,倒是不忘孝敬大哥。 于野收起炼符之物,他饮着酒,啃着肉骨头,催促道:“说吧——” “嗯嗯,我兄弟打听了,甘李城位于东南方向,与黑风城相隔数万里。而妖域之外,另有鬼域、魔域与仙域,并称幽冥仙域。至于妖域、鬼域、仙域位于何处,谁也说不清楚!” “啧啧,据说妖域足有百万里方圆呢,你我穷极一生也走不出去!” “这般有吃有喝,足矣!” “赚足银钱,再抢个婆娘,这辈子没有白活……” “哈哈……” 于野丢下肉骨头,厌恶道:“滚吧!” 赶走了乙丁、乙壮,关闭了木门,他转身仰躺在石榻上,长长叹了口气。 置身所在,正是幽冥仙域。 而幽冥仙域之大,远远出乎想象。仅仅一个妖域,便堪比整个燕州。更何况还有鬼域、魔域、仙域。正如所说,也许他这辈子都走不出妖域,最终不是死在拼杀之中,便是返回双妖谷孤独终老一生…… 归元子啊归元子,他假借自己之手开启幽冥,却不顾百年交情一走了之,害得他于野流落妖域沦为乞食者,如今又与妖人为伍,每日蝇营狗苟疲于生计! 无情无义的老东西! 而修仙者之人,只讲缘法,不论情义,是他于野自作多情罢了! 只可惜了赖冕与两头六翅金螈,还有沐千里等跟随他的一群家族修士。而九幽谷魔门的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还在等待他的归去…… 于野扯过兽皮挡在脸上,嘴里发出鼾声。 回想过去,心烦意乱,展望来日,看不到出头之日。回到当前,仍然是两眼一抹黑。索性将天地抛在一旁,沉沉睡它一觉…… 一觉睡到次日天明,竟然无梦? 于野躺在榻上怔怔出神,然后起身走出洞窟。 在洞窟门前看向山谷,天光朦胧,人来人往,一片匆忙的景象。循着石梯来到院外,黑风谷所在的山涧更是人群涌动。 “于野——” 摩邪带着乙丁、乙壮走了过来,他从怀中摸出两个小巧的玉瓶,分说道:“此乃固本培元的丹药,聊胜于无吧!” 黑风城内擅长炼丹制符的妖修寥寥无几,可见他的两瓶丹药来之不易。 于野接过丹药,声称闭关几日。 摩邪自然心领神会,告诫乙丁、乙壮不得打扰。 于野径自返回住处,关上木门,盘膝坐在榻上,捏碎了玉瓶,掌心多了六粒乌黑的丹药。 催动纵目神瞳,没有发现异常。 又嗅了嗅,鼻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于野打消了疑虑,伸手将丹药尽数塞入嘴里,一阵暖流顿时深入脏腑,莫名的气机在体内氤氲盘旋。他急忙收敛心神,双手结印,依照摩邪所传的功法吐纳调息…… “砰、砰——” 有人砸门,随之传来摩邪的话语声—— “你已闭关七日,符箓炼制如何?” 未见回应,他有些不耐烦,又道:“明早起程远行,届时查验人数,万万不敢耽搁,否则我吃罪不起!” 洞窟内,于野缓缓睁开双眼。 恍惚刹那,已是七日过去? 而七日不眠不休地吐纳调息之后,经脉中似乎多了一缕异样的气机,却若有若无而微不可查。便是这一缕淡淡的气机,仿佛牵动着气海,也许过于微弱,或是封禁森严,致使龙虎相隔而玄关难启! 于野低头凝视片刻,他的嘴角却露出一抹惊喜的笑意! 虽然没有修为,气海沉寂如旧,他却看到了转机,并确信找到了破解之法。只要坚持不懈修炼下去,他坚信终有打破封禁而恢复修为的那一日! 而一旦恢复修为,妖域尽可去得,便是魔域、鬼域、仙域,也不妨尽情走上一遭! 于野振奋片刻,又悠悠吐了口浊气。 他如今虽然满嘴谎话,并且欺骗了摩邪几回,而凡事不能做绝,答应的破甲符总要兑现。或许,这也是他人性所在。倘若失去恪守的人性,失去了本我,他还是于野吗? 于野拿过三张兽皮摆在面前,咬破手指,鲜血涌出的瞬间,三张破甲符一挥而就。片刻之后,他拎着银刀走出了洞窟。 天光晦暗。 恰是傍晚时分。 城中点燃火堆,人影纷乱、猛兽嘶吼。 于野刚刚走出院子,摩邪伸手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如何?”他摸出两张破甲符,并抬起带有血迹的手指示意道:“三张符箓你独占其二,你说如何?” “嗯,我不会亏待你!” “这是……” “我为你挑选的妖骏!” “马?” “此乃几种妖兽变异而来的妖骏,奔驰堪比御剑之快。” 乙丁与乙壮牵来一匹马,此地称为妖骏,着实比寻常的骏马高大健壮,却只有缰绳,没有马鞍。 “于大哥,唯有妖士方能出征甘李城,我兄弟俩等你立功归来!” “此去路途遥远,妖卫御剑,妖士骑乘妖骏,从今日起它便归你所有!” “这……” “我又找到两瓶丹药!” 于野的两张破甲符换来两瓶丹药,倒也不吃亏,而他看着高大的妖骏,依然难以置信。即便这畜生快如御剑,而数万里的路程呢,何年何月方能赶到甘李城。却见摩邪似乎习以为常,他也懒得多问,吩咐乙丁、乙壮照看他的坐骑,便独自奔着城南方向走去。 封城十日,集市依旧热闹非凡。 穿过集市,抵达货栈。 见到关掌柜,于野道明来意,拿出一个钱袋,让对方转交给庚二、奎牛。他倒不是惦记着那位奎掌柜,而是惦记着与磐龙谷相距不远的双妖谷,却又不便多说,权当寄托一份无人知晓的心事。关掌柜知道他要远行,便以酒肉款待,而他一坛烈酒下肚,竟然有了些许醉意。 再次穿过集市返回,已是灯火阑珊。 于野将银刀插在腰间,手扶着刀柄,摇摇晃晃,信步往前。当他途经一家酒肆门前,忽然一道寒光凌空袭来。他未作多想,挥刀便砍,“锵”的一声金戈交鸣,顿时手臂发麻、虎口震痛。而他尚未回过神来,一道盘旋的刀光再次袭来。他身形翻转,脚尖点地,横空掠起四五丈,双手持刀往前劈去。 偷袭之人是个壮汉,想不到他应变如此之快,一时又赤手空拳,禁不住连连后退。 于野岂肯罢休,“唰唰”劈出片片刀影。 不料又一道寒光急袭而至。 于野躲避不及,挥刀抵挡,“砰”的一声炸响,银刀脱手,他惨哼一声倒飞出去,而人在半空,他伸手从怀中抓出两把剔骨刀,怒声道:“敌袭……” “呵呵!” 酒肆门前多了一位面相凶狠的壮汉,淡淡笑道:“小子,生死关头,为何不施展你的隐身术,是否吓破了胆子?” 于野的双脚落地,踉跄几步,双目圆睁,咬牙切齿道:“毕前辈,何故欺我?” 竟然是毕霸! 只见他拂袖卷起地上的银刀,道:“此乃朵彩头领曾经用过的妖刀,你一卑贱之徒也配得到她的赏赐!” 光芒一闪,银刀贴着于野的脸颊而过,“噗”的一声插入他身后的后壁之中,只要稍差分毫他必将血溅当场。 毕霸却已背起双手,带着两个汉子扬长而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差错 清晨。 久违的霞光再次照亮了黑风城。 封禁了十日的阵法终于消失,随着城门大开、铁蹄震响,三百多匹妖骏涌向城外,紧接着众多的妖人、凡人随后送行。 而妖将骨牙与三位头领,以及众多妖卫均未现身,仅有毕霸等几位妖卫踏剑飞在半空之中,扬声道:“讨伐公羊逆贼,攻打甘李城——” 黑风城的筑基、金丹高手,同样是御剑飞行,看起来与燕州的修士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的强壮彪悍,也更为喜欢凭借锋利的妖刀逞强斗狠! 于野骑在一匹妖骏之上,他抬头稍作张望,转而看向身后。乙丁、乙壮与关掌柜等人在城门前送行,他正要打声招呼,四周铁蹄声声,坐下的妖骏猛地往前一蹿。他急忙抓紧缰绳,便听风声灌耳而去势如飞…… 这年的十月上旬,黑风城讨伐甘李城。 在五位妖卫的带领之下,三百多位妖士骑乘三百多头妖骏直奔东南方向而去。 于野以为他擅长骑术,而妖骏也不过是个头高大的马匹罢了。谁想这妖兽变异的畜生奔跑起来远胜于寻常的马匹,犹如陆地飞腾一般,堪比筑基御剑之快。他顿时打起了精神,尽情享受着驰骋的快意…… 夜晚降临。 一行数百人歇宿在山谷之中。 于野,独自坐在一片山坡上。 不远处拴着他的妖骏,那畜生的背上罩着两层兽皮,并有绳索捆绑,一边系着他的包裹,一边斜插着一把银刀。 他将关掌柜送来御寒的兽皮裁切成了马的背囊,倒也便于骑乘、或携带个人物品。 不愧为妖兽变异而来的妖骏,着实跑得飞快,一天下来,足足跑出两、三千里。依照眼下的行程,十多日便可赶到甘李城。 而始终未见妖将骨牙、三位头领与众多的妖卫,难道仅凭一群妖士前去攻打另外一座妖城? 山谷中,点燃了篝火,众人或是饮酒吃肉、或是大声说笑,一片轻松的景象。 有人走了过来,是位中年妖士,举起指环晃了晃,拿出一个袋子扔在地上。 半袋子肉块,竟然是妖骏的食料。 于野喂食了妖骏,依旧独自躲在一旁。关掌柜为他备了干粮,倒不怕忍饥挨饿。却怕毕霸找麻烦,昨晚便遭到他的欺辱,若非那个家伙有所顾忌,后果难以想象。 哼! 于野看向手上的指环,禁不住暗哼了一声。 没有修为与神识,便是手上的指环也成了摆设。此去甘李城又是祸福难料,怎样才能活下来呢…… 十余日后。 三百多匹妖骏疾行在戈壁荒滩之中。 而天色未晚,毕霸却吩咐众人停了下来。 据他所说,甘李城便在两千里之外,今日要养精蓄锐,只为明日的长途奔袭与攻城之战。 于野喂食了他的坐骑之后,依旧独自躲在一旁歇息。 就此往前,乃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阵阵寒风卷起沙雾扯地连天,使得明日的奔袭之战徒添了几分莫测的变数。 于野懒得多想,只管闭目静坐。 他昼间赶路,夜晚吐纳调息,继续尝试妖修功法。或许得益于他的坚持不懈,以及他高深的元婴境界,短短的十多日之后,竟已渐渐察觉妖气的存在。这是妖气入体之兆,却丝丝缕缕的气机刚刚涌入经脉,便如泉水流过沙漠般的消失殆尽。而封禁的气海却有了隐隐的动静,仿佛沉寂的黑夜多了些许星光,虽然极其的微弱,却曙光在望…… “小子,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呢?” 有人走了过来。 一连多日,毕霸始终没有找麻烦,而并未忘记于野。 他走到几丈外的山丘上,负手远望,传音道:“明日注定是场恶战,会死许多人。朵彩头领吩咐我关照于你,我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抗命,你今晚找个时机逃了吧!”他丢下一个阴沉的笑脸,转身扬长而去。 于野微微愕然。 历经千辛万苦,他当然是为了活下去。 而那个家伙所言何意,朵彩让他关照自己…… 夜色降临。 于野没了修炼的心思,而是看向远处的火光。 数十丈外,点燃了一堆堆篝火。毕霸在众人的簇拥下饮酒吃肉、大声说笑,全然没有大战临近的恐慌。 于野起身走向妖骏,拿出一块肉食犒劳他的坐骑,又抽出银刀慢慢擦拭,远处依然没人关注他的举动。而他却将银刀插入背囊,返回原处坐了下来,然后闭上双眼,继续吐纳调息…… 又一个清晨来临。 天上飘起了雪花。 众人纷纷跃上妖骏,几道踏剑的人影飞起,其中的毕霸居高临下看向于野,两眼中透着莫名的怒意。 一声令下,三百多妖士驱使着妖骏冲向荒漠。铁蹄所至,风沙飞扬、声势浩荡。 于野骑着他的妖骏落在后头,瞬间笼罩在风沙之中。他没有法力护体,只得撕下一块布条遮住口鼻,眯缝着双眼,跟随众人往前冲去…… 不知过了许久,曾经的荒漠已变成了茫茫的雪原。而大片的雪花依然裹着狂风扑面而来,使得奔驰中的妖骏失去了方向。 却听半空之中传来毕霸喊声—— “正南五百里,便是甘李城……” 于野伏在妖骏的背上,整个人变得雪白,仅剩下一双眼在凝神观望。忽见前方的妖骏一阵大乱,密集的飞雪之中突然冒出一头头猛兽的身影。 “敌袭……” 风雪大漠,何来敌袭? 于野急忙抓住缰绳用力一扯,奔跑的妖骏顿时扬起前蹄而嘶鸣不已。 又听毕霸大喊:“群兽齐出——” 几道踏剑的人影俯冲而下,随之数百头猛兽从天而降,正是此前在黑风城所见,咆哮着狂扑而去。双方的猛兽冲撞一起,相互撕咬、吼声阵阵。恰于此时,大地又是猛烈震动,前方冒出成群的妖骏,霎时刀光闪烁、喊杀阵阵,并有一道道剑光、刀光穿过风雪而来…… 这一刻,于野恍然惊醒。 岂止是敌袭,而是钻入了陷阱! 骨牙在上个月便大肆宣扬要攻打甘李城,对方又怎会不知情,于是提前设下陷阱,便有了今日这场看似意外,却是蓄谋已久的伏击! 而昨晚的毕霸又是何意? 于野不敢多想,驱使妖骏掉头便跑,却难辨去向,只管趁乱而逃。前方一匹妖骏栽倒,背上的妖士被高高抛起,随之一道寒光掠过,瞬间尸首两分而血如雨洒。他尚未低头躲避,忽然又一道寒光急袭而来,他不敢抵挡,也不甘引颈待戮,急忙作势跃起,却伸手抓出一枚破甲符拍在身上。隐去身形的刹那,他再次低伏,刀光掠过头皮而过,他吓得差点摔了下去,一把抱住妖骏的脖子而拼命狂奔。 风雪肆虐,杀气呼啸。 于野的妖骏成了无主的坐骑,暂且逃过了追杀。而更多的妖骏连同妖士相继被刀光撕碎,又被铁蹄践踏成泥,嘶吼声、喊杀声、惨叫声与生死的对撞声震耳欲聋,白色的飞雪变成了片片的血红,一个又一个亡魂陨落在这无情的雪原之上…… 于野只管逃命! 运气倒是不坏,转瞬之间冲出了重围。 而片刻之后,他忽然察觉不妙。身后的杀气震天,左右却异常安静,而前方再次传来一阵异样的轰鸣声,好像是有高人在斗法? 于野不敢继续往前,调转方向往右而去。约莫跑了百里之远,四周只剩下风声,而透过漫天的大雪看去,前方隐约有个谷口?他回头张望之际,发现破甲符余威耗尽,遂两腿一夹妖骏的肚子,直奔谷口冲了过去。 荒漠雪原之上难得见到山谷,只要躲入其中,便可远离灾祸,逃过这场生死之劫! 须臾,谷口便在眼前。 恰于此时,头顶传来一声炸响—— “轰——” 糟了,仅差一步,便可逃入山谷,不料强敌追来,最终还是泄露了行踪。 于野顾不得祭出他最后一张破甲符,伸手猛抓缰绳,翻身落地,顺势抽出银刀,并躲在妖骏的身下。 只见半空之中,数十上百道人影飞驰而来。 于野抬头张望,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他一个寻常的妖士,怎会招来这么多人的追杀? 而他惊吓之际,又是一怔。 虽有风雪遮挡,却不难分辨。近百道人影分成敌我双方,竟在竞逐拼杀。一方的为首老者不是骨牙又是何人?不仅有他,还有尚狼与朵彩,以及数十个黑风城的妖卫。另一方的为首者乃是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正是公羊,带着数十个修为不俗的汉子随后追杀…… 于野再次恍然大悟,却有些难以置信。 难怪启程之时没有见到黑风城的妖修高人,骨牙早已先行一步,之所以大战旗鼓征讨甘李城,乃是他故意虚张声势。一旦引诱公羊、田寸在途中设伏,甘李城必然空虚,骨牙便可带人直捣巢穴而出奇制胜。而长途奔袭的三百妖士,岂不是一群送死的诱饵? 这帮妖人看似粗莽,却同样不失狡诈精明。而能够修至元婴、化神境界者,又岂是善与之辈! 不过,骨牙的计策好像出了差错…… 第四百五十九章出其不意 “轰——” 忽然一声巨响,人影倒飞出去,继而又是光芒闪过,两道人影同时栽下半空。紧接着一连串的刀光盘旋,便听一位女子大喊—— “撤守甘子谷……” “扑通——” 一道人影摔在地上,随之几道人影俯冲而至,其中一人挥刀抵挡之际,恰见不远处有位身着黑风城服饰的妖士躲在妖骏之下,他急声喝道:“快将城主带入谷中——” 城主? 妖将骨牙! 骨牙连挫强敌,最终遭遇了重创。而救他之人乃是尚狼,却被几位妖修高手追杀。朵彩忙着率领一群妖卫在天上拼杀,双方已混战一团而难分彼此。 于野尚在观望,不想意外卷入其中,他稍作迟疑,急忙扑了过去,一把抓起地上的骨牙掉头便跑,遂又飞身跃上妖骏而直奔谷口冲去。 而他刚刚冲入山谷,却是群山环绕,峭壁耸立,俨然一处绝地。 于野暗呼不妙,调转妖骏便要返回。 忽然数十人影从天而降,又听朵彩喝道:“开启阵法——” “嗡——” 一阵风声大作,光芒闪烁,眨眼之间,整个山谷已笼罩在阵法之下。 尚狼瞬息及至,催促道:“快救城主——” 城主骨牙仍然趴在妖骏的背上,似乎已陷入昏迷之中。 于野翻身跳下妖骏,而人影一闪,骨牙已被尚狼搬运到一旁的空地上。他本想趋近查看,却被几位妖卫拦住去路。 未见朵彩,她依然在山谷外御敌,却情形不明,只听得轰鸣阵阵。 而所在的山谷便是甘子谷?仅有数百丈方圆,且四面环山,根本没有出路。便是这么一处绝地,竟然预设了阵法? 于野牵着妖骏默默躲到远处,然后持刀伫立而继续观望。 片刻之后,轰鸣声渐渐稀疏。又过了一个时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忽然光芒闪烁,又有数十道人影涌入山谷,其中不仅有朵彩,还有毕霸等人。 “田寸与公羊相继受创,我带人趁势掩杀,斩获颇丰,此时甘李城的妖修已退守城内,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城主的伤势如何……” “虽无性命之忧,却一时难以醒转……” “力战公羊、田寸,重挫两大强敌,城主他老人家委实不易,三日后返回黑风城……” “便依朵彩头领所言,而此番筹谋周密,不该如此呀……” “以后再说……” 田寸与公羊已退守甘李城,所在的山谷倒是没了凶险。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他将长刀插在地上,拍打着身上积雪,又扯下一块兽皮裹着就地坐下,带着疲倦的神情闭上了双眼。 所在的山谷,叫作甘子谷,三百里外,另有一个李子谷。据说,甘李城因此得名。此次的甘李城之战,双方伤亡惨重。尤其是长途奔袭的三百多位妖士,不知能够活下来几人。他倒不介意妖修的死活,却憎恨他人的愚弄与摆布。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仅有的一张破甲符,又恨恨叹了口气。 若无符箓防身,今日断难侥幸。而炼制了六张破甲符,竟被摩邪分走一半。那个家伙却留守黑风城,算他命大! “于野!” 于野抬眼一瞥,急忙站起, 竟是朵彩走了过来,而曾经彪悍狂野的女子,此时也是满脸的倦意,只见她款款止步,含笑道:“你救了城主,想要什么赏赐呢?” 于野低头不语。 又听道:“你没有修为,赏你法宝无用,金银也添累赘……” 于野心头一动,道:“本人尝试修炼功法,急需凝气固本的丹药,不知……” “你一炼体之士,修炼采炁入体的功法?” “嗯……” “我已答应赏你,且罢!” 朵彩拿出一个玉质小瓶丢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于野捡起瓶子。 小巧的瓶子里仅有一粒丹药? 于野略感失望,他裹着兽皮坐下,将丹药倒入掌心。丹药为金黄色,指头大小,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却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 “小子!” 又有人走了过来,传音道:“你昨晚为何不逃?” 是毕霸! 他与几位妖卫,皆安然无恙。 “我若逃了,岂能活到今日!” 于野没有起身见礼,淡淡回应了一句。 “哦,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毕霸站在三丈之外,背着双手,脸色阴沉,眼光闪烁。 “你说今日恶战难免,未曾想竟是实情,三百多条人命,你于心何忍啊!”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或有幸存者也未可知。” “逼我临阵脱逃,试图借口杀我,难道也是奉命行事?” “你以为有了朵彩的庇护,便敢在此猖狂?她所赏赐的虎元丹为金丹妖修所用,她不过是在糊弄你这个小子……” 于野尚在猜测丹药的用处,忽然将丹丸扔入嘴里,然后眉梢一挑,带着无畏的神情看向毕霸。 “哼,吃死你!” 毕霸恨恨咒骂一声,拂袖而去。 于野却是满不在乎,闭上双眼,抄起双手,默默感受着丹药的药力。 凡人若是吞服金丹妖修所用的丹药,重则爆体而亡,轻则经脉尽毁而丢掉半条性命。而他虽然没有修为,却是元婴之体,既然毕霸再三挑衅,他不妨当面吞下丹药。 而他为了破解气海的封禁,也急需药效强劲的丹药。他倒是要让那个家伙看看,他究竟是死是活! 哎呀!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狂野而又陌生的力道直透脏腑,许久没有修为的经脉如同干枯的河道涌入激流,一时令人猝不及防。 于野轻轻呻吟了一声,急忙收敛心神,依照妖修的功法运转气机,奔涌的激流直冲气海而去,遂又被封禁阻挡,瞬即化作狂流,一次又一次冲向气海…… “于野——” 接连两个黑夜过去,又是一个白昼降临。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了双眼,神色怔怔,心绪莫名。 持续不断的吐纳调息与运转功法之下,丹药之力已消耗殆尽。而他虽然无恙,封禁的气海却依然如旧,只是环绕的雾气淡弱了,并有隐隐的气机牵动内外,便好像春日的寒冰尚未消融…… “城主要见你——” 于野抖落兽皮,起身走了过去。 数十丈外,聚集着成群的妖修,居中坐着一位黑衣老者,依然面无血色,却面相威严。 于野在数丈外停下脚步,躬身施礼。 “于野?炼体之士?” “正是!” “嗯,老夫记下你了!” 骨牙问了两句话,便不再理会于野,而是看向尚狼、朵彩等人,带着虚弱的口吻道:“此地不可久留,返回黑风城!” “遵命!” 尚狼与朵彩不敢怠慢,着手安排相关事宜。 公羊与田寸虽然遭遇重创,而甘李城距离此地仅有两百里,为了避免不测,由众多妖卫留下断后,两位头领则是带着骨牙先行一步。 于野身份低微,众人商议要事,他难以靠近,也懒得参与,转身走向他的妖骏。 躲在山谷中的妖卫尚有五十多人,不管是御敌、断后,或是返回黑风城,均是御剑高飞,到时候仅有他一个人骑乘妖骏,也就说在短短的三日之后,他又要为了远离甘李城而疲于奔命。 喂食了妖骏,罩上兽皮,系上包裹,插入银刀。 于野忙碌过罢,牵着坐骑奔着谷口走去。 这一刻没人在意他的死活,哪怕是救了骨牙,他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妖士,他只管趁着混乱之机冲出山谷。 转瞬之间,尚狼与朵彩已架起骨牙,众多妖士也是召出飞剑、扯出妖刀而一个个蓄势以待。 而阵法尚未撤去,忽然光芒闪烁,几道人影落在山谷之中,乃是在阵外戒备的毕霸等五位妖卫。 “甘李城动向异常,今早先后有数批妖卫飞往远处,另有数十人潜伏在百里之外,属下猜测田寸、或公羊的伤势有所好转,并已料定我等的去向,并在沿途设下埋伏。我等是就地困守,还是冒险突围,请城主与两位头领定夺!” “哼,我便知道公羊不会罢休!” “你我倒也无妨,却怕殃及城主的安危,倘若遭遇伏击,后果难料啊!” “却不敢困守下去,否则处境更加凶险!” “事到如今,唯有出其不意,城主……” “嗯,生死各有天命,老夫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于度外,便依朵彩所言……” “于野——” 于野独自牵着妖骏站在谷口前,只等着撤去阵法,便来一个纵马飞奔。甘李城对付的乃是骨牙、尚狼、朵彩等妖修高人,他一个妖士应该易于逃脱。没有修为他竟然占了便宜,所谓的祸福相依便是这个道理。 而他尚自盘算计较,再次听到朵彩的呼唤,他转身看去,疑惑道:“朵头领……” “于野,你带着城主骑乘妖骏返回黑风城!” “我……” 于野瞠目结舌。 “你之前救过城主,忠心可嘉,恰巧你没有修为,不易为人关注,此次由你带着他老人家离去,反倒是出其不意而最为稳妥。届时我与尚头领帮你探路,余下的妖卫四处出击,甘李城必然首尾难顾,你趁机护佑城主一路北上。一旦我等摆脱强敌,即刻前去接应!” “朵彩头领的计策着实高明,而为保万无一失,毕霸请求同行,护佑城主与于野的安危!” “嗯,你带着四人佯装妖士随行护卫!” “这……” 第四百六十章 老夫信得过你 谷口前,于野牵着他的妖骏。 妖骏上坐着一人,正是骨牙,须发斑白,垂着脑袋,很是虚弱不堪。左右跟着毕霸与四位筑基妖修,却是神情凛然而又忠心耿耿的样子。 山谷中,朵彩、尚狼与五十多位妖修耳提面命,做着最后的交代。 于野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尤其是毕霸,他脸上的阴霾又浓重了几分。 他没有修为,也无人问津,本想独自逃生,谁料状况突变,竟然要他带着骨牙一起逃回黑风城! 唉,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 而朵彩的吩咐,乃是头领之命,不容违背! 不过,毕霸又凑什么热闹? 他若是当一个随行护卫也就罢了,却总觉着这个家伙不怀好意! 接下来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撤去阵法!” 随着尚狼的一声令下,阵法消失,天光乍泄,片片雪花落了下来。 大雪依然未停! 一道道人影冲天而起。 毕霸催促道:“走——” 于野没有理会,依旧紧紧抓着缰绳。 毕霸顿作怒色,叱道:“小子,你敢临阵退缩,我一刀剁了你!” 于野回头瞪了一眼。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几声轰鸣,应该是朵彩、尚狼遇到了阻击,敌我双方已大打出手。 于野不再迟疑,飞身跃上妖骏,伸手扯过兽皮裹住骨牙,然后两腿一夹而催动坐骑冲出了山谷。 毕霸五人紧随其后。 山谷外,风雪甚急。 于野驱使妖骏顶风冒雪狂奔而去。 毕霸五人渐渐追赶不上,各自祭出剑光掠地疾飞。 天上的轰鸣愈来愈近,又倏忽消失,肆虐的风雪之下,一匹妖骏与五道踏剑的人影穿过荒漠雪原奔向远方。 或许是朵彩等人引开了强敌,也或许是风雪的遮掩,途中竟然畅通无阻,而于野却不敢停歇,只管循着来路昼夜飞驰…… 三日后。 又是一个清晨。 风雪已无,眼前是个荒凉的山谷。 一匹妖骏与五道踏剑的人影疾驰而来。 跑在前头的于野正要穿过山谷而去,骑乘的妖骏忽然慢了下来,口鼻“呼哧、呼哧”喷着热气,周身以及毛发更是浸透了汗水。他稍作张望,恰见林间有片空地,于是就此收住去势,抱着骨牙跃下了妖骏。 “城主,在此歇息一日,明早再走不迟!” 于野放下骨牙,又拿起兽皮裹在他的身上。 骨牙盘膝而坐,依旧是神情虚弱,耷拉着眼皮,无力地点了点头。 毕霸等五人随后而至,呵斥道:“为何停下……” “我的坐骑已累脱了力,跑不动了。城主也经不起连日颠簸,且稍事歇息!” 于野径自走向他的坐骑。 看着满身汗水的妖骏,他摇了摇头,拿出携带的食料倒在地上,又取下包裹与长刀,然后转身走到一旁坐下。 接连狂奔了三日三宿,莫说妖骏已是精疲力竭,他也是颇感疲倦。而畜生不会说话,只能任由驱使而累死方休。 所幸已远离了甘李城,并且摆脱了追杀,接下来不妨一边赶路,一边等待尚狼、朵彩的接应,旬日之内便可抵达黑风城。 毕霸与四位妖卫连番赶路,同样是面带倦色,而他没有忘了守护的职责,带着众人在四周转了一圈,这才走到骨牙的面前躬身施礼。 “城主,您老人家伤势如何,待我查看一二……” 于野尚在歇息,忽然察觉有异。 骨牙便坐在几丈之外,犹自裹着兽皮而神态萎靡。毕霸与四位妖卫环绕左右,像是在守卫戒备。而此地荒无人烟,他未免多此一举。况且他一个属下,又是晚辈,竟要查看骨牙的伤势? “毕前辈!” 于野禁不住喊了一声。 “何事?” 毕霸很不耐烦。 另外四位妖卫也似乎神色不善。 许是受到了惊扰,骨牙缓缓睁开双眼,带着颤抖的话语声说道:“于野……” 于野趁机站起身来,抬脚走了过去。 又听骨牙说道:“老夫不耐风寒,帮我遮挡一二!” 这位城主虽然修为高强,却伤势惨重,又遭受颠簸之苦,一时难耐寒冷,也是人之常情。 “遵命!” 于野答应一声,走到骨牙的身旁,将滑落的兽皮帮他裹紧,道:“稍候片刻,待我生起火堆……” 他想捡取树枝生火取暖,又蓦然一怔。 毕霸与四位妖卫,均是长刀在手,面露杀气,竟然摆出了一个围攻的阵势。 “毕前辈,这是……” 于野诧异道。 “哼!” 毕霸带着蔑视的神情哼了一声,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而是看向骨牙,道:“城主,你若是拱手让出妖将之位,又何来今日之劫!” “咳咳……” 骨牙微微气喘,道:“你……你是公羊的人?而老夫记得,你曾为朵彩的手下,并且立下大功,莫非朵彩她……咳咳……” 他捂着胸口,怒不成声。 “呵呵!” 毕霸得意一笑,道:“若非如此,如何引诱城主落入圈套呢!” “公羊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你又想怎样……” 骨牙已是两眼冒火。 “公羊答应助我结婴,提升我为头领,我帮他夺取黑风城,并永绝后患!” “待老夫伤势好转,助你结婴便是……” “迟了!” “放肆……于野,与老夫诛杀此贼……” 骨牙俨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竟吩咐一个妖士诛杀一位金丹妖卫。 于野怔怔而立,神情苦涩。 莫说他没有修为,不是任何一位妖卫的对手,他的银刀也丢在数丈之外,此时想要自保也难。 “呵呵!” 毕霸果然讥笑了一声,道:“城主你真的老糊涂了,竟指望这个小子救你!”他伸手抓向于野,道:“我这便杀了他……”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的破甲符,而状况突发,又身陷重围,彼此相隔如此之近,破甲隐身已难解燃眉之急,他又被迫往后躲闪,却被两位妖卫拦住退路。而正当慌乱之际,一道虚幻的狼影迎面扑来,倏然他死死抓住,继而杀机逼近。他急忙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得,绝望之下,一股怒气与杀意顿然而起。 与此刹那,忽然一缕久违的气机循着经脉喷涌而出。 于野“喀”的挣脱了束缚,顺势掐动剑诀屈指一弹。 毕霸已逼近到数尺之外,他催动刀光,便要痛下杀手,不料一道无形的剑气突如其来,他一时躲避不及,“砰”的连连后退了几步,护体法力差点崩溃,不由得愕然道:“小子,你竟然有了修为……” 而正当他惊讶之际,却又两眼一瞪,整个人已被光芒笼罩,再次惊恐失声:“城主饶命……” 而他话音未落,“砰”的肉身崩溃、血肉飞溅。 “杀——” 便听骨牙叱呵一声,“砰、砰、砰”又是三团血肉炸开。最后一人吓得脸色大变,转身便跑。 于野飞身追赶,抬手一指。 逃走的妖士“砰”护体法力崩溃,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他又屈指连弹,却再也施展不出剑气,顺势抢夺对方的长刀反手便砍,“噗”的血喷如注而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嗯,杀得好!” 于野收住身形,回头张望。 只见骨牙依然坐在原地,便是裹着的兽皮也分毫未动,而曾经虚弱的脸色却透着杀气,一双深邃的眼光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直在故意示弱…… “甘李城之战落败,必与奸人有关。而这个毕霸便是出卖老夫的奸人,他死有余辜,咳咳……” 或许是出手杀了四人而牵动伤势,骨牙又猛咳起来。 于野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摸不清那位城主的用意,也为突然恢复的修为感到茫然。 他的气海封禁如旧,而经脉之中却多了一丝淡弱的气机,犹如初次成为炼气修士,而境界仅仅堪比炼气的一、二层…… “老夫也是懵懂,短短数日,你一个炼体之士,怎会有了修为呢?” 骨牙缓了口气,出声问道。 “这个……” 于野念头急转,道:“朵彩头领赏赐的虎元丹颇有奇效,在下机缘巧合……” “倘若老夫没有看错,你方才施展的剑气并非我妖域的神通!” “本人修炼多年,虽无修为,却涉猎甚广,故而……” “快快将人埋了,以免血腥招来猛兽!” “遵命!” 于野走到十余丈外,挥动妖刀挖掘土坑。他将五具尸骸拖入坑里埋了,又铲去地上的血迹,然后走到骨牙的面前,双手奉上他捡取的五枚纳物指环。 骨牙依然虚弱不堪,好像连杀数人已耗尽了他的力气,便是裹着兽皮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而他的眼光始终在盯着于野的一举一动。 “嗯,临危不乱,懂得分寸,不错!” 他看着奉上的戒子,缓缓伸出手,却忽然闪电般扣住于野的手腕脉门,眼光中闪过一丝厉色。于野根本无从挣扎,身不由己“扑通”跪下,便听冰冷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 “小子,老夫让你悔不当初……咦,你并未隐瞒修为,气海亦未开启……” 正当此时,林间深处忽然冒出几道人影。 骨牙一把推开于野,吩咐道:“老夫信得过你,去吧——” 第四百六十一章 骨牙 林间多了一群人。 或者说,多了一群黑风城的妖士。 数日前,长途奔袭的三百多位妖士陷入重围,虽然伤亡殆尽,却还是逃出了二三十人。这伙幸存者唯恐遭到追杀,又不敢返回黑风城,便躲在山林之中,不想遇见了于野与骨牙。骨牙虽然伤势惨重,却神识强大,他早已察觉林中的动静,便让于野出面收容安抚。 此时,于野在打量着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同伴。 说是熟悉,因为彼此均为黑风城的妖士,却素无交集,也不知姓名,分明就是一群陌生人。不过,这帮死里逃生的家伙,无一不是狡诈成性的彪悍之辈! “本人于野,奉城主之命收容失散的兄弟!” 于野沉默片刻,出声道:“即日起,各位听我差遣,你……”他伸手指向一位个头粗壮的汉子,不容置疑道:“将幸存的人数、坐骑报我知晓,其他兄弟就地候命!” 粗壮的汉子却摇了摇头,道:“城主乃是高人,他怎会落难于此。我等也未见到毕霸与其他的妖卫,凭什么听你的差遣?” 骨牙便坐在数十丈外的空地上,他裹着兽皮,形状不堪,与城主的身份相差甚远。何况熟知他相貌的妖士也寥寥无几,显然没人相信他就是黑风城至尊。 “各位兄弟,你我逃生去吧!” 壮汉摆了摆手,众人跟着他慢慢退向林子深处。 于野皱了皱眉头。 他懒得多管闲事,奈何骨牙便在远处盯着他呢。 “止步!” “你待如何?” “怎么称呼?” “老子匡雄!” 自称匡雄的汉子报上姓名,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风声乍起,一道人影横掠而至,他顿时面露凶相,挥手扯出长刀,却又神色恍惚。当他回过神来,脖子上已多了一把寒气森森的银刀。 于野飘然落在他的面前,眉梢一挑,道:“想死,还是想活?” “活,想活……” 匡雄忙不迭求饶。 于野“唰”的抽回银刀,眼光掠过众人,冷冷道:“即日起,各位听我差遣,令行禁止,直至护送城主返回黑风城。谁敢不从,我砍下他项上人头!” 匡雄见识了他的手段,又听说返回黑风城,忙道:“各位兄弟,听他吩咐……” 众人点头称是,林间一片忙碌。 于野走到一旁,怀抱长刀,两眼望天,悠悠舒了口气。 身在妖域,而他所面对的乱象竟然远甚于曾经的燕州仙门。他一时想不明白,也懒得多想,所幸他有了修为,哪怕仅仅恢复至炼气二层,却为眼前的困境带来了转机! 而气海为何封禁如旧? 不,封禁气海的妖气淡弱了许多,使得内外气机得以隐隐牵动,或者说在他持续不断的尝试之下,他的气海已经在吸纳、淬炼妖气,并与他元婴境界的魔道气机渐渐相容。一旦双方融为一体,他便能打破封禁而彻底恢复修为。 而曙光已现,倒不急一时,权当重新修炼一回,他期待的光明终将到来。 “嗯,且循序渐进,重新修炼妖法,倘若三修一体,你来日必然境界倍增呢!” “青萝?” 虽然恢复的修为不值一提,剑气也难以施展,而随着气机的涌动,周身的经脉已然苏醒。识海中也再次传来熟悉、且又令人心动的话语声。 “我以为要等上十年八年呢,想念人家了没有……” “嘿……” 于野禁不住咧嘴一笑,脸上的阴霾顿然一扫而光。 唯有历尽苦难之人,方知孤单与寂寞的无奈。如今再次有了青萝的相伴,他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而你的封禁甚为古怪,妖气时而淡弱,时而重重阻隔,神识传音已属万幸,却难以现身相助,一个人多加小心哦!” “嗯、嗯,无妨!” 于野转身走向林间的空地,与骨牙举手致意。对方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举动颇为赞赏,却耷拉着眼皮,依旧虚弱而又高深莫测。 他将银刀插在地上,盘膝坐了下来。 恢复了修为,便也有了神识,虽然极其微弱,却如多了一双慧眼。 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五个指环。 毕霸等五位妖卫的尸骸连同妖刀,均被他埋入坑里,而留下的指环,便成了骨牙给他的赏赐。 一个指环封着禁制,暂时没有本事打开。另外四个则是一览无余,其中收纳着长刀、丹药、晶石、玉简、金银、干粮等物品。 于野的神识一动,手上多了一块晶石。 妖石? 分明就是灵石,只是气机略有不同罢了! 四个指环中收纳数十块妖石与几瓶丹药,这帮筑基妖修够寒酸的! 于野又看向他自己的指环。 玉石指环炼制粗糙,收纳的所在仅有数尺方圆。他尝试着催动神识,将所需的物品移到指环之中,又翻手拿出一枚玉简。 是枚图简,拓印着山川、河流,标注着地名,应该是妖域的舆图,足以用来辨别方向找到去路。 于野收起图简,拿出一块妖石握入掌心。 随着功法运转,一股浓郁的气机涌入经脉、脏腑,继而循环往复,并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气海。 “于管事!” 匡雄走到近前,他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汉子与数十匹妖骏。 “幸存的兄弟们与坐骑尽在此处,随时听候差遣!” 于野稍作吐纳调息,确认了妖石的用处,满身轻松地站起身来。竟然成了管事?他无暇多想,吩咐道:“点燃火堆为城主御寒,暂且歇宿一晚,待明日一早,返回黑风城!” 众人将妖骏拴在林间,又四散而去。 片刻之后,空地点燃了四个火堆,烈火炙烤之下,寒冷的所在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一群劫后余生的汉子围着火堆歇息,回想着拼杀的惨烈与逃生的艰难,各自忍不住大声咒骂,咒骂着强敌的凶狠残暴,以及所遭遇的无情抛弃。 于野没有参与说笑、或是咒骂,也没有出声劝阻,只管吃着烧烤的干粮,却不忘回头看向身后。 骨牙,独自坐在几丈之外,或许在行功疗伤,兀自闭着双眼而不为所动的样子。 夜晚降临,于野吩咐匡雄带着几个兄弟前往山顶值守,倒不是为了防御强敌,而是为了等待尚狼、朵彩的到来。他本人则是坐在骨牙的身旁,担当着守卫的职责,虽有故作姿态之嫌,却也怕惹出乱子。 地下埋着五位妖修高手呢,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清晨。 于野起身观望。 匡雄与几个汉子穿过林子而来。 远近未见异常,也未见到尚狼、朵彩的踪影。 “城主?” “回城!” 骨牙无意等待下去,他急着回城疗伤。 于野招呼众人收拾行囊,并牵过一匹无人骑乘的妖骏。幸存的妖士虽然不多,而逃出来的妖骏却足有数十。谁料骨牙的伤势似乎加重,竟然难以起身。他只得将对方扶上他的妖骏,继续两人同乘一骑,然后吩咐匡雄带路,其他人随行护卫,就此直奔黑风城的方向而去。 黄昏时分。 数十头妖骏穿行在荒野之上。 四周空旷,无遮无挡。且寒风凛冽,天色渐晚。 于野正想找个地方歇息,突然停了下来,一把将骨牙搬到地上,却见这位高深莫测的城主已是脸色青灰,嘴角溢出一抹血迹。他不明究竟,也不敢查看伤势,只能找来几块兽皮将他裹紧,悄声道:“城主有无大碍?” 骨牙摇了摇头,虚弱道:“老夫伤了心脉,亟待闭关疗伤伤……” 于野点了点头,换了一匹妖骏,再次抱着骨牙飞身而起,催促道:“连夜赶往黑风城——” 骨牙强行出手杀了毕霸四人,竟然伤了心脉,而荒野之地无处闭关,唯有尽快赶到黑风城。 铁蹄声响,众人驱使着妖骏穿过荒野而去…… 两日后。 数十头妖骏循着大道从远处驰来。 为首的乃是匡雄等几个汉子,虽然风尘仆仆,却依然在不断抽打着妖骏而奋力狂奔。随后的一头妖骏之上,一位年轻男子怀抱着兽皮包裹的老者,同样满脸的疲倦,却多了几分焦虑之色,正是于野与骨牙。途中他已接连换了数匹坐骑,只为昼夜兼程赶往黑风城。 “于管事,黑风城距此已不足千里,再有几个时辰,便可赶到地方!” 匡雄抬手示意,又道:“此番我等逃出重围,又救了城主,理当重赏,于管事莫要忘了为兄弟们请功!” “放心便是!” 于野答应一声。 “哈哈,于管事痛快,以后众兄弟便跟着你……” 匡雄开怀大笑之际,神色一凝。 前方的半空中突然出现几道人影,迎面飞了过来。 “扎洪头领……” 匡雄惊喜道。 于野凝神张望。 为首之人,身躯粗壮,御风而行,正是留守黑风城的扎洪头领。另外三位汉子,皆踏着剑光,身着黑衣,应该是他带领的金丹妖卫。 有人前来接应,便可交卸这趟差使。 于野庆幸之际,忽听扎洪出声道—— “城主,尚狼、朵彩已夺取黑风城,致使城中伤亡无算,仅有我四人逃脱,快快远离此地……” 第四百六十二章 看错人 于野勒住缰绳,他坐下的妖骏放缓了去势。 与此同时,扎洪与三位妖修已到了十余丈外。他早已发现了于野怀抱的骨牙,直接俯冲而下,道:“城主,你伤势在身,尚狼与朵彩必然不肯罢休,快快随我离开此地——” “且慢,你怎会知晓城主伤势在身?” 于野的心思一动,忍不住出声叱呵。 扎洪不予理睬,竟然直接伸手抓来。 于野急忙一手抽出银刀,一手抱着骨牙,双脚一蹬妖骏的腰腹,借势飞身往后躲闪。而他刚刚跃起,一股强横的威势笼罩而至。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凭借他的修为又如何面对一位元婴境界的妖修。正当他不知所措,一道诡异的刀光霍然闪现,“砰”的一声血肉迸溅,来势凶猛的扎洪已被拦腰斩为两半,遂即一道金色的小人挣脱了肉身,带着惊慌而又愤怒的神情吼道—— “杀了骨牙……” 三位金丹妖卫随后扑来,各自刀光在手、杀气凌厉。 于野堪堪躲过一劫,便要放开骨牙。 这位城主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手杀人,既然他存心示弱,权且由他。 而他尚未松手,骨牙忽然张口喷出一股热血,继而脑袋一歪,竟昏死在他的怀里。 与此瞬间,三道刀光冲着他凌空劈来。 匡雄等人愣在原地,不敢阻拦,也无力相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于野陷入围攻之中。 正当生死关头,一阵破风声响突如其来,随之银光乍泄,刀光“锵锵”倒卷,又是“噗噗”血光闪现,三位妖卫的肉身相继崩溃而当场毙命。 尚在吼叫的金色小人脸色大变,闪身遁向远方。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从天而降。 “扑通——” 于野终于落地,却抱着骨牙摔了出去。 便听众人惊讶道:“朵头领、尚头领……” 于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重重喘了口粗气。 只见银色的光芒仍在半空中盘旋,眨眼之间化作小巧的银刀而又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道婀娜的身影落在身旁,冲着他稍作打量,伸手带着骨牙飞身而起,催促道:“回城——” 于野像是没听见,依旧躺着,片刻之后,这才慢慢支起身子。 朵彩、尚狼与骨牙城主,均已消失无踪,仅剩下匡雄等一群妖士在默默等候。 于野拄着银刀站了起来,觉着两腿有些发软。 吓的? 搁在燕州,骨牙也吓不倒他。 或许是心力交瘁所致! 带着一位城主冲出重围,昼夜兼程,一路上连遭变故,无不惊险万分,却又每每出乎所料,岂能不叫人心力交瘁! 回城? 黑风城并未失守! 于野看向地上血淋淋的尸骸,暗暗摇了摇头,又微微皱眉,伸手出一只手。 “于管事……” 匡雄迟疑片刻,递过来四枚指环,乃是扎洪与三位金丹妖卫的纳物戒子。 “此物封有禁制,各位留着无用,待我上缴头领,或能换取赏赐。却不敢耽搁,快将尸首埋了——” 于野收起戒子,又装模作样的吩咐了一声。 匡雄等人虽然鄙视他的借口,却见识过他的手段,也知道他深受城主与头领的信赖,只得自认倒霉,遂烧了尸骸而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 于野带着二十八位妖士与四十多头妖骏赶到黑风城。 却城门紧闭,阵法笼罩。 一行尚自徘徊,城门开启一道缝隙,便听有人扬声道—— “朵彩头领吩咐,于管事回城之后,前往黑风谷复命!” 真的成了管事? 于野带着众人穿过城门,城中灯火点点、景象如昨。抵达黑风谷,有专人安置妖骏,匡雄等人在谷外等待,他独自走入山谷之中。 他对于黑风谷依然陌生。 该向何人复命? “于野——” 毕霸曾经居住的石窟前,站着一位女子。 朵彩! 于野举手施礼。 朵彩转身走入石窟。 跟着走入石窟,眼前一片黑暗。 于野的眼光一闪,洞内的景物一览无余。可见角落的暗门密道已被封死,并且笼罩着重重禁制。朵彩犹自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似乎心事重重,自言自语道—— “是我看错了人!” 于野静静站在一旁。 便听多彩说道:“毕霸竟然是扎洪的人,而扎洪又与公羊早有勾结,此前的黑风城之战,两人串通公羊蒙骗城主,又暗中放出了消息,最终致使甘李城之战落败。今日幸亏我及时醒悟,否则城主难逃毒手。” 她在自责、反省。 而阴谋,没有真相,只有生死输赢! “扎洪与毕霸已死,公羊必然设法打探黑风城的虚实。在此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朵彩突然停下脚步,两眼盯着于野,又道:“你竟然有了修为,又救了城主,屡立大功,且处事机敏,我便破例擢升你为巡城的管事,与我严查可疑之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而我会不会看错你呢?” 一股强大的威势逼迫而来。 于野后退了两步,道:“多谢头领的虎元丹……不知风声所指……” 一根手指伸到面前,又变成手掌。 朵彩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道:“你胆子不小,竟敢吞服虎元丹,却因祸得福,也算是我一手造就你的修为。而所谓的风声,便是城主的伤势。” “城主的伤势……” “不必多问,拿来——” 于野看向朵彩,对方依然气势逼人。他只得拿出扎洪四人的戒子,遂又摇了摇头,索性将毕霸的戒子也一并拿了出来。 甘李城之行的两大收获,一是修为,再一个便是缴获的纳物戒子。不想他欺骗匡雄等人的借口竟然一语成谶,着实令他郁闷不已。 而朵彩抓过戒子,顺手抹去禁制,从中找到几块玉牌、玉简之后,又如数还给了他—— “你劳苦功高,我有意重赏,却要试探一番,而这回我没有看错人!” 于野看着失而复得的五个纳物戒子,一时愕然无语。 朵彩救了骨牙之后,便丢下扎洪等人的尸骸而直接返回黑风城,她并非行事疏漏,而是故意试探。倘若他于野过于贪婪、或是隐瞒修为,后果难料。 “从今往后,你是我朵彩的人!” 一只手掌落在于野的肩头,并轻轻拍了拍,一张娇媚的容颜带着莫名的笑意,而话语声却是不容置疑—— “你的神态、举止,与仙域修士极其仿佛。我会用心栽培你,切莫负我,去吧!” 于野尴尬转身,低头道:“匡雄等人护卫有功,生还不易……” “那帮妖士归你差遣,相关事宜由你酌情处置!” “嗯嗯……” 于野依旧不敢抬头,匆匆而去,直至走出黑风谷,他这才吐了一口闷气。 他成了朵彩的人? 与仙域修士仿佛? 他来自仙门,什么用心栽培,切莫辜负,甚是荒谬,但愿青萝没有听到,不然那个丫头岂肯罢休! “于管事!” 匡雄等一群汉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是否为兄弟们请功……” “有何赏赐……” 于野抬起一只手,四周安静下来。他接过匡雄递来的银刀、包裹,扬声道:“各位兄弟一路辛苦,暂且回去歇息,待明日一早,论功行赏!” “哈哈,遵命!” 众人大喜,纷纷告辞离去。 于野拎着银刀、背着包裹,慢慢走向住处所在的院子。 十月上旬,讨伐甘李城。十一月的中旬,再次回到黑风城。一个多月的奔波与诸多生死遭遇,恍如昨日而又似经年…… “于大哥——” 黑暗中冲出两道人影,乙丁与乙壮,抢下他的银刀与包裹,喜出望外道—— “听说你救了城主,成了管事!” “啧啧,你如今名扬黑风城,定要提携兄弟!” “已备下酒肉为你接风洗尘……” “哈哈,大哥请……” 于野走到院子门前,却被挡住去路,兄弟俩一个举手示意,一个乐呵呵的在头前带路。 数十丈外,另有一个院落。 “你身为管事,可另行选择洞府,摩管事顾念兄弟情义,专门为你找了住处。” “独门独院哩,妖卫也没这般安逸!” “于管事!” 所在的院落,果然是独门独院,从中走出一人,举手含笑致意。 摩邪,难得见他露出笑脸。 于野走入院子。 十余丈方圆的庭院甚是清爽,尽头是个高大的石窟。 石窟内外两间,里面是个用来修炼的静室,外边形同厅堂,虽然陈设简陋,却铺着兽皮,摆放着石几、酒肉,灯龛点着灯火,倒也宽敞明亮。 于野在石窟中转了一圈,又看了看静室,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石几前坐下。 乙丁与乙壮守在他的左右,一个端起酒碗,一个抓起肉骨头,殷勤道—— “大哥,饮酒……” “大哥,吃肉……” 摩邪陪坐一旁,带着羡慕的口吻说道:“有了朵彩头领的关照,于管事果然是机缘非凡啊!” 于野挽起袖子,伸手接过酒肉吃喝起来。 片刻之后,他丢下酒碗,擦拭着手上的油污,轻轻打了个饱嗝,与乙丁、乙壮吩咐道:“城中有何变故,与我一一道来!”他又看向摩邪,淡淡笑道:“我纵有几分运气,也少不了摩管事的相助!” “哈哈,我兄弟俩乃是包打听……” “于管事、于兄弟既然如此重义,我摩邪岂敢见外,城中变故我无所不知,听我说吧……” 第四百六十三章 风雨飘摇 静室中。 于野缓缓睁开双眼。 昨晚吃喝过罢,赶走了摩邪、乙丁、乙壮,关闭了木门,他便来到静室中吐纳调息。所谓的静室,一间石室罢了,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倒是便于安心修炼。 于野摊开手掌。 一把晶石碎屑。 仅仅静坐了数个时辰,便耗去了一块妖石。吸纳灵气之快,不,应该称为妖气,远远超出当年的炼气境界。 于野拍去手上的石屑,面前多了五个指环,均为精玉炼制,其中大小不同而收纳各异。 扎洪收纳的物品最为庞杂繁多,毕霸与另外三人则是远逊一筹,其中相关的物品已被朵彩取走,而与燕州修士相比,这四位妖修的身家依然有些寒酸。 神识一动。 “哗啦——” 地上多了数百块晶石,十余瓶丹药,十余枚玉简,几套阵旗,还有一堆金银。 晶石,便是妖石;丹药无非是疗伤、辟谷之用;玉简拓印着功法,或是舆图;阵旗的炼制有失精致,想必阵法的威力也是寻常。 于野逐一拿起玉简查看。 妖域的舆图,暂时无用。而妖修的功法大同小异,也未见神通法术有何高明之处。如今他已懂得入门之法,便也无意深入研修。 于野再次搜寻扎洪等人的遗物,从中翻出一坛酒与一个金质的戒子。 金戒与他的纳物铁环相仿,足有数十丈的收纳空间,并且充斥着腥臊的气味。 御灵戒? 妖修擅长御兽之术,这枚金戒或许便是妖域的御灵戒! 于野将所有的物品收入他的指环之中,打开酒坛,稍作品尝,勉强入口。他饮着酒,禁不住陷入了沉思。 不管是黑风城之战,还是甘李城之战,骨牙先后上当,并且吃了大亏。他所倚重的朵彩固然精明,且忠心耿耿,却毕竟是个女子,远非扎洪,或公羊的对手。也许是被迫无奈,骨牙只得亲自出手剪除内患。当时以为他故意示弱,孰料想他已是强弩之末。而连番强行出手,如今他的伤势应该不容乐观。 此外,从摩邪口中得知,朵彩与尚狼返回黑风城之后,与扎洪道出了甘李城落败的详情,扎洪却独自带人前去接应骨牙。朵彩察觉他举动异常,便随后追赶而去。也幸亏她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骨牙在黑风谷闭关疗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也不得打听他的伤势…… “于大哥、于管事——” 院子里传来乙丁、乙壮的叫喊声。 于野丢下酒坛,悻悻站了起来。他的修为、神识尚不足以施展禁制,使得洞府的门户形同虚设,回头设置一套阵法,以免那两个家伙的肆意吵闹。 “咣当——” 打开了木门。 天光朦胧,已是清晨时分。院子里,聚集着匡雄等二三十个汉子。 见于野现身,乙丁、乙壮带头喊道—— “于大哥、于管事,巡城的兄弟们听候差遣!” 喊一声大哥,再加一声管事,如此啰嗦的称呼,只为彰显兄弟俩的身份与众不同。 “滚开——” 于野挥袖叱道。 乙丁、乙壮急忙闪到一旁,兀自昂首挺胸、神情得意。于野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眼光掠过众人。 城中的妖士已伤亡殆尽,他虽为巡城的管事,而他的手下仅有匡雄等二十八人。 “于管事……” 匡雄举手施礼,欲言又止。 于野摆了摆手,道:“甘李城之战,各位兄弟甚是辛苦,我已禀明朵彩头领,每人赏赐……十块妖石,一锭金银。” “哈哈!” 匡雄开怀大笑,众人也是欢喜不已,纷纷拜谢于管事的赏赐,立志要为于管事出生入死。 乙丁与乙壮面面相觑,道—— “头领重赏属下,也未这般大方……” “一两块妖石足矣,他出手便是十块,价值千金……” 于野抬手一挥,地上多了一堆晶石与金银。 众人又是欢呼雀跃,由匡雄分配赏赐,院子里一片欢快的景象。 于野却转身冲着乙丁、乙壮踢了一脚。 他身上的妖石也不过三四百块,却转眼送出去一多半,说不心疼是假,只怪两个多嘴的家伙没有及时提醒。 “哎哟——” 乙丁、乙壮不明究竟,各自捂着屁股惨叫。 于野怒气顿消,扬声道:“二十八位兄弟轮番巡城,每轮十二个时辰,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也不得闹出任何乱子。” “遵命!” 众人得了重赏,劲头十足,遂由匡雄分派人手,一个个脚步带风冲出了院子。 于野又是抬手一挥,道:“拿我的刀来,本管事要出城巡查!” “嗯嗯……” 乙丁与乙壮一个扛着银刀,一个在头前带路,三人走出院子,穿过集市招摇而去…… 与此同时,黑风谷的山顶之上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岁,个头粗壮,虬髯浓眉,神态威严,却神色郁郁;女的腰身颀长,容貌秀美,眸似秋水,倒是依旧妩媚动人。 两人的立足所在,高不过两三百丈,却是黑风城的主峰与护城大阵的中枢所在。站在山顶居高俯瞰,整座妖城与杂乱的集市尽收眼底,便是街道上的行人也是一目了然。 可见一位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壮汉穿市而过,摇晃的身形、嚣张的神态极为醒目。 “哼,那便是你朵头领一手造就的小子?不过又一个趋炎附势之徒,岂能担当巡城的重任!” 朵头领,朵彩。 她像是男子般地抱起膀子,淡淡道:“尚头领,有话直说。” 尚狼摇了摇头,道:“当初的毕霸又何尝不是为你一手造就,结果怎样?他竟是扎洪的亲信之人,致使你我连番上当,甘李城之战大败,妖士妖卫伤亡惨重,便是城主他老人家……” 他说到此处,回头一瞥。 数丈之外的山崖下,是个禁制环绕的洞府,洞府的主人正在闭关,而他的伤势令人担忧。 他又添几分郁郁之气,话语一转,道:“如今城中的大小事务由你一手把持,任性行事……” 朵彩的脸色一沉,打断道:“我处处为黑风城着想,何来任性之说?” “你这般封城,何时方休?” “若不封城,难免走漏风声,倘若公羊获悉城主伤重,他势必趁机攻城,我且问你,届时如何应对?” “你便以貌取人,让一个妖士充当管事?” “何为以貌取人?” “你素来仰慕仙域,喜欢相貌白净之人,谁不知晓……” “放屁!若非于野的一路护送,城主如何除掉毕霸、扎洪?他虽修为低下,却行事果断,为我黑风城立下大功,况且城中妖士、妖卫伤亡惨重,一时也无人可用,我破格擢升他有何不可?” “而你封城又到几时,三、五载,还是数十、上百年,倘若城主伤重不治,难不成……” “尚狼,你所言何意?” 朵彩双目圆睁,面露杀气。 尚狼摄于她的气势,后退一步,道:“哼,你该知道,公羊的背后不仅有田寸,还有淳于妖王!” 他摆了摆手,带着满腹的心事转身离去。 朵彩独自站在山崖上,她看向阵法笼罩的妖城,以及封禁的洞府,也不禁神色黯然。 她对于黑风城,可谓忠心耿耿。 而如今的黑风城仅剩下两位头领,却心怀各异,城主又在闭关疗伤,强敌随时将至,偌大的妖城已是风雨飘摇,使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支撑下去。 正如所说,倘若淳于妖王想要除掉城主,黑风城厄运难逃…… “唉——” 便于此时,一声叹息响起—— “是否大势已去,你也想着离开老夫……” 是骨牙在传音,话语声极其虚弱。 朵彩怔了怔,转身面向洞府,道:“朵彩深受城主的恩惠,岂敢背信弃义,不管来日如何,誓与妖城共存亡……” “嗯,一座城罢了,不必过于执着。仙域有句话,城存人失,人地皆失,城失人存,人地皆存。倘若老夫伤重不治,你另择出路便是,咳咳……” 城主已听到她与尚狼的对话,这是劝她放弃黑风城。 朵彩的心头一沉,忙道:“城主安心疗伤,必有痊愈一日……” “若非遇到扎洪,老夫的伤势或有转机,罢了……纵然老夫恢复如初,又能如何呢,淳于不肯罢休啊……” “哦?” “当年,我得罪过淳于,他召集九城攻打魔域,被我拒绝之后,一直怀恨在心……” “魔域远在天边,他为何执意如此?” “妖尊志向远大,试图一统幽冥,他便投其所好,企图得到妖尊的赏识,却恨我坏了他的好事,又不便公开发难,竟假借公羊之手,咳咳……” “盖义妖尊?” “唉,有关妖域、魔域、鬼域、仙域之争说来话长,盖义妖尊亦非常人所能揣度,你且记着……” 骨牙的话语声变得更为艰难,他似乎缓了口气,又道:“半年之后,倘若老夫没有出关,你便前往木英城,投奔齐槐妖将。你跟随老夫数百年,总要给你一个交代……” “城主……” 朵彩的眼光中闪过一抹苦涩之色。 “即日封住此地,你与尚狼也不得相扰,老夫能否重续心脉、再塑命魂,在此一搏……” “遵命!” 朵彩抓住几面阵旗抛了出去,四周顿时光芒闪烁。她脚下凌空后退了几步,山崖所在的洞府已笼罩在重重的雾气之中。 她转而抬头张望。 透过护城大阵看去,漫天的阴霾中飘下片片雪花…… 第四百六十四章 封城 雪地里,走来三人。 为首的年轻男子,人称于管事。 其一身黑衣,精明干练的模样,却一步一个雪坑。他没有施展轻身术,而是在享受着寒冬的凛冽与踏雪巡城的野趣。 即便如此,两个随从也追赶不上。 乙丁、乙壮奋力挪动脚步,“扑哧、扑哧”雪花飞溅。 大雪下了多日,积雪齐膝,山野尽白,自有一番冬日的壮丽景象。便是黑风城的阵法也笼罩着厚厚的冰雪,像是凭空冒出一座巨大的雪山,幸好城墙与城门依然如旧,尚不至于在巡城的时候迷失方向。 “于管事巡查归来,开门——” 乙丁抢先跑到城门前大声叫喊。 光芒闪烁,城门开启一道缝隙。 “于管事,请——” 乙壮的腰间插着一把妖刀与一把银刀,于管事身份尊贵,随身带着利器有碍观瞻,便是剔骨刀也扔了,他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持刀的随从。 于野走向城门之际,又不禁回头看向远方。 他的双妖谷,便在三百余里外。他很想回去一趟,却时机未到。 穿过城门,天光一暗。 阵法与积雪的遮挡,使得整座妖城难见天日,街头路口点燃几个火堆,成群的凡俗老幼在烤火取暖。自从黑风城之战至今,已封城两个多月,买卖营生断了往来,曾经热闹的集市也日趋冷落。无所事事的人们除了睡觉,便是游魂野鬼般地在城中闲逛。 前方乃是关掌柜的货栈,一群妇人、汉子在吵闹。 于野带着乙丁、乙壮走了过去。 搁在以往,众人早已纷纷躲避,此时却对他视而不见,只管大声叫嚷、咒骂。 关掌柜挤过人群迎了过来,苦着脸道:“货栈的食粮早已售罄,这般封城要饿死人的,请于兄弟禀报头领,为我等留一条生路!” 于野点了点头。 朵彩与尚狼又何尝不知道城中的状况,而两位头领似乎并不在意凡人的死活。他这个所谓的管事也不敢擅自决断,只能敷衍了事。 本想前来吃喝一番,已没了兴致。 于野举手告辞。 穿过冷冷清清的集市,铺子多半已关门打烊,想要喝碗滚烫的肉汤也无处可寻。 回到居住的院子,赶走了乙丁、乙壮,打出一道法诀,眼前光芒闪烁。 于野推开木门,走入洞府,便是内外两间的石窟,再次催动阵法封住四周,他身上“砰”地炸开一蓬寒雾。 有了修为,便有了法力护体,却并未轻易施展,他不愿惹来麻烦。 于野又走入他的静室。 灯龛的油灯被他扔了,换了两颗明珠。扎洪乃是元婴妖修,他的遗物中不乏金银珠宝。 淡淡的珠光下,他盘膝而坐,却又眉梢耸动,悠悠叹了口气。 黑风城的处境,已变得愈发艰难。而有关骨牙的伤势,以及妖城的恩怨,皆无从知晓,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不过,他于野的处境却在好转。 他每隔三两日,便出城巡查一次,余下的时光都在忙着吐纳调息,如今一场大雪之后,他的修为已修至炼气三层,而且进境有了加快的迹象。他却依然觉着缓慢,恨不得一夜之间恢复原有的境界。而他懂得欲速不达的道理,且趁着封城的这段日子加紧修炼。 此外,他很想返回双妖谷,取回他的随身物品,又怕露出破绽。在恢复至筑基之前,依然要继续忍耐…… 三日后。 “砰、砰——” 门外传来撞击声,又是乙丁、乙壮。虽有阵法封住了洞府,而两个家伙每隔三日必然前来催促他出城巡查。 也许对于兄弟俩来说,出城巡查的日子乃是平生最为荣耀的时刻! 于野不慌不忙地睁开双眼。 凝神内视,气海的封禁依然存在,而环绕的妖气更加淡弱,显然已为经脉渐渐吸纳。一旦妖气能够轻松入体,并与道、魔的气机合为一体,想必他便能彻底恢复曾经的修为。 而不过短短的三日,修为又上了一层。显而易见,修炼的进境已明显加快。 于野站起身来,撤去阵法。 “咣当——” 木门被人强行打开。 哼,两个狗东西愈发的没规矩! 于野正要发怒,一股寒风带着异香扑面而来,随之一道婀娜的身影款款出现在洞府之中,她妖异妩媚的神情同样透着讶然,道:“咦,修为大涨啊!” 竟是朵彩! 如今的修为并未融入原有的境界,修为进境也自然瞒不过她的双眼。而自从城主闭关之后,她极少现身,今日却突然登门,莫非另有变故? “朵头领!” 于野急忙拱手施礼,辩解道:“许是虎元丹的缘故,属下侥幸……” 修为的变化之快,让他难以自圆其说。 “唤我前辈吧,我喜欢仙域的称呼!” 朵彩走到于野的面前,与其说是喜欢仙域的称呼,她更喜欢居高临下端详着这个相貌干净,为她一手造就的的年轻属下,喜欢看他刻意掩饰的精明,与自然流露的坦诚与无畏。 “虎元丹为妖丹炼制,功效非凡,我倒是期待你一步筑基呢,却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咯咯!” 笑声清脆,容颜动人,便听她话语一转,又道—— “于管事,巡城如何?” “每日如常,城外未见状况。” “城内呢?” 于野抬眼一瞥,唯恐再次被人挑起下巴、或是拍着肩膀。 那位朵彩头领站在数尺之外,婀娜的身姿倍显凹凸有致。尤其她黑红交织的袍子,像是特制的长裙,透着飘逸、散着异香,再配上一双软靴,使她更添了几分狂野洒脱的气势。 于野稍作斟酌,道:“城内食粮短缺,各方已是怨声载道。妖修倒也无妨,却怕凡俗老幼撑不过这个冬日,尚不知还要封城何时……” “住口!” 朵彩忽然叱喝一声。 于野的眉梢一挑,低头不语。 他不忍看着凡俗受难,奈何人微言轻,如今话已说尽,妖城的生死存亡与他无关。 “唉!” 朵彩恼怒般地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想派出几位妖卫采购食粮缓解饥荒呢,而一旦走漏风声,死去的岂止是几个凡人,而是葬送整座黑风城。一时苦于无计,唯有四处闲走,你却又惹我心烦,哼!” 她的话语中竟然带着怨气,一种女人才有的怨气。 于野沉默片刻,道:“城中的凡人只知封城,却不明原委。属下此前当过伙计,与货栈相熟,若是找他采购食粮,倒不虞走漏风声!” “啪——” 一只手掌落在肩头,于野禁不住后退一步。 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朵彩的举动俨如男子,极为粗野蛮横。 “急我之所急,想我之所想,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此事便由你着手去办,不过……” 朵彩答应了于野的请求,却话语一顿。 于野与她四目相对,心头一紧。 “莫要倚仗我喜欢你,便肆意妄为,此事稍有差池,我会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朵彩说起狠话,依然神态妩媚。 于野禁不住又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举手领命。 她所说的喜欢,乃是长辈对于后辈的青睐与赏识。 嗯,应该便是如此。 “咯咯!” 或许放下了一桩心事,朵彩轻松一笑,“啪”地背着双手,迈着大步转身离去。 于野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妖城之争不该殃及凡俗,若能活人无数,倒也值得忙碌一番。 而人已无踪,浓香仍然弥漫不散。 于野甩了甩袖子,抓起摆放在墙角的银刀,扬声道:“乙丁,告知摩管事,让他带着一帮兄弟前往城门候命,乙壮,随我走一趟货栈——” 门旁鬼鬼祟祟露出两个脑袋,正是乙丁、乙壮,兄弟俩换了个眼色,忙不迭地跑向院外…… 须臾,于野带着乙壮抵达货栈。 他找到关掌柜,道明来意。 关掌柜听说能够出城采购食粮,顿时惊喜不已,急忙张罗大车、召集人手。 于野离开货栈,直奔城门而去。摩邪已带着数十个妖人赶来。守城的管事已获悉原委,下令打开半边城门。 城外,天地豁然开朗,却依然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恰见十多个汉子由远而近,乃是匡雄等一群巡城的妖士。 于野吩咐众人就地等候,并交代着相关事宜。 片刻之后,关掌柜亲自带着十余架大车驶出城门,各有两位妖人随行护送。于管事有规矩:此去采购食粮,途中严守口风,不得敲诈勒索,七日内返回,等等。 大车远去,城门再次关闭。 于野与摩邪等人返回城内的住处,却让乙丁、乙壮轮番留守城门,以便及时传递消息。 没想五日之后,外出的大车均已满载而归,关掌柜不仅采购了食粮,还带来了烧酒、盐巴、肉食、兽皮等物。城内的凡俗老幼奔走相告,冷清的集市也再次热闹起来。 此次的外出采买,极为圆满顺利,不仅解了燃眉之急,也让于管事的大名传遍了整个黑风城。 于野算是交卸了差使,而封城的日子仍在继续。他每日外出巡查之余,便封住洞府修炼不辍…… 第四百六十五章 争雄 十月上旬,黑风城讨伐甘李城;十一月初,妖将骨牙大败而回;接着黑风城封城,随后下了一场大雪,城内闹起了饥荒,由巡城管事于野派人采购食粮,终于缓解了城中的困境。 转眼之间,到了岁末年尾。 这日清晨,摩邪告知于野,说是城中的食粮已渐渐耗尽,朵彩头领吩咐他再次派人外出采买。于野欣然从命,即刻找到货栈的关掌柜。而上一回的采购使得关掌柜收益丰厚,他急忙兴冲冲地张罗大车、召集人手。 城外。 积雪早已消融,而寒风依然刺骨, 于野看着远去的大车,以及缓缓关闭的城门,转身奔向山野小径。 他将乙丁、乙壮赶回城内,却独自留在城外。他有两个借口,一是巡查,再一个便是等待关掌柜的归来。他屡立大功,怜悯众生,又这般恪尽职守,堪称妖城的表率。即使摩邪也打消了逼他炼符的心思,一个深受头领信赖的管事他着实得罪不起。 于野走在山林之间,并未见到巡城的兄弟,他稍作张望,身影慢慢消失。 下一刻,人在半空,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风影倏然远去…… 须臾,风影消散。 于野落在一处山顶上。 回望来路,黑风城已远在三百余里之外。 上个月,他的修为从炼气四层提升至五层、六层、七层,这个月,修为再次提升至八层、九层、筑基一层。前后历经两个月,耗去了身上所剩的妖石,他如今终于恢复至筑基二层,却怕惹来朵彩的猜疑,始终以《藏龙术》隐匿修为。 有了筑基修为,便可施展他所擅长的神通法术,譬如神龙遁法、化身术、七杀剑气、天禁术,等等,威力虽然不比当年,却足以飞天遁地。于是他趁着出城巡查之际,施展风遁术悄悄离开了黑风城。 许久未曾这般纵情飞驰,着实快意。 而看着脚下的山谷,又令他感慨万千。 双妖谷,初到妖域的栖身之地。他在此处度过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如今再次归来,他已从一个乞食者,变成了筑基妖修。而他还要恢复金丹、元婴的境界,与妖域高手争雄,他还想踏遍幽冥仙域的山山水水,去见证那传说中的仙道巅峰。 于野稍作张望,未见异常。 他舒展双袖飞身而下,像是鸟儿归巢,轻轻掠过树梢,不过几个起落,便已落在林间的水塘边。 水塘结着一层寒冰,散开神识看去,二妖,也就是六翅金螈,它的尸骸已沉入淤泥之中,而它曾经庞大的身躯、锋利的爪牙、坚硬的鳞甲、叱咤风雷的巨翅依然没有腐烂。 于野伫立片刻,奔向林间,飞身蹿上一株老树,扯去掩盖的树皮,树洞中存放的龙甲与四枚戒子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闪身失去了踪影。 须臾,水塘忽然往下塌陷数丈,继而土石翻涌、寒冰崩碎、水花四溅,六翅金螈的尸骸已埋入地下深处。 光芒一闪,于野再次出现在水塘边。 他在塘边的老树下掘了一个坑,遂即坑中多了一具尸骸。 赖冕! 赖冕依然身躯粗壮,黑脸阴沉,好像栩栩如生,却永远闭上了双眼! 曾经的生死仇敌,患难与共的兄弟,尚未抵达域外,便已身陨道消。开启幽冥者,死。正是他的血祭开启了幽冥封禁,并使得神机子的遗言一语成谶。 于野端详着赖冕的遗容,曾经的种种依然历历在目,却已岁月难追、往事随风…… 他默然许久,从赖冕的手上取下一个戒子,并拿出几坛酒摆在身旁,然后掘土埋了土坑,又扯来草皮加以覆盖遮掩。 没有留下坟头,也没有墓碑,仅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几个月后便会失去任何痕迹。 于野冲着土堆拜了拜,而他起身之时,神色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又是何等的熟悉。他竟然已先后安葬了冯老七,归元子,墨筱与冷尘,还有今日的赖冕。 来日,又将安葬何人? 于野拿出一坛酒,围绕着土堆洒了一圈,然后一边张口灌着酒,一边穿过林子而去。 酒,是珍藏的兰陵美酒,还是曾经的味道,却已没了共饮之人…… 寻至山脚处,荒草挡住了洞口。 于野飞身越过草丛,一头扎入洞口之中。 此处便是他曾经栖身的山洞,短短的一年过去,洞内多了草屑与尘土,而寂静幽暗的角落依然如故。 于野拂袖一甩,一股旋风卷起尘屑飞向洞外, 他撩起衣摆坐了下来,看向手中的龙甲与四枚戒子。 龙甲,通体赤红,隐隐散发着雷火之威,而当间却塌陷一块,可见曾经遭受的攻势之猛。也幸亏龙甲的阻挡,使他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于野拿起龙甲查看,心绪倏忽远去。 忘不了那两个骑乘恶蛟的男子,也不忘了当时的惨烈战况…… 而他摇了摇头,不愿多想。 龙甲已经破损,没有于天师的相助,便难以修复。 于野惋惜之余,心念一动。龙甲消失,胸口多了一片鳞甲。随着法力驱使,周身顿时布满了火红的甲片,似乎依然坚韧无双,唯独前胸处破损了一块。 嗯,龙甲虽然破损,却堪堪可用,只要护住前胸,想必没有大碍。 四个戒子,一个是纳物铁环,两个是御灵戒,另外一个乃是赖冕的纳物戒子。 于野拿起了他的纳物铁环。 抹去戒子的禁制,所收纳的物品尽数呈现在神识之中。数十把各式各样的飞剑法宝,数十枚功法玉简、图简,两百多瓶功效各异的丹药,三百多张用处不同的符箓,于天师先后所赠的一百余枚雷火符,二三十套阵法,十余枚传音信简,众多的随身物品,以及藏酒等等,还有二三十万块灵石,与一块嵌满灵石的巨大玉石…… 于野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是他一百多年的身家所在,也是他闯荡妖域的底气所在! 他神识一动,手上多了一块玉片。 黑色的玉片,尺余大小、两分厚,一面平滑无暇,一面则是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玉片正中另有两个古体字符,星海。 正是十二件神器之一,星海。 为了找到打开幽冥的十二件神器,燕州仙门争斗了两三百年,灾祸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甚至殃及到大泽的偏远山村。 幽冥之门终于开启,却有两件神器并未派上用场,一个是他体内的星矢,一个便是星海。 而这两件神器与开启幽冥无关,为何却有相关的偈语流传出来? 于野想到此处,拿出两块白布铺在地上,分别写有字迹,一个是天失神器有三,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而另外一个是天失神器有三,一为九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彼此看似相同,却有一字之差,便是九星与紫星。 于野暗道了一声惭愧。 两块布上的字迹、或偈语,分别来自裘伯与海上孤岛,他却混淆了其中的一字之差。只因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中有句话,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于是他将九星与紫星视为同一神器,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九星,为嵌入幽冥之门的九块星石。紫星,才是开启幽冥关键之物。神机子为了封禁幽冥,便将拆下的九块星石与神器存放一处。也许紫星与星矢、星海,才是来自域外的神器。而星矢与星海,又有何用处呢…… 于野撇了撇嘴角,脸上露出自嘲之色。 所谓的神器已折磨了他百多年,如今已来到妖域,又何必自我纠结。还是那句话,且顾眼前、且顾当下。 于野将他的物品细细盘点了一遍,遂将铁环套上左手拇指,顺手拿起赖冕的纳物戒子。 戒子竟已撤去禁制,其中的物品一目了然,无非是丹药、玉简、符箓、法宝、阵法等物,还有百坛老酒与十余万块灵石。 一位元婴六层的修士,且常年盘踞海外,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所积攒的身家相当可观。 却终究是故人之物! 于野唏嘘之时,神色一凝,面前“哗啦”多了一堆东西,乃是一个小巧的铜鼎,与八个禁制封存的玉瓶。 翻天鼎! 正是燕州天同门元婴长老冠义的成名法宝翻天鼎,一件威力奇穷的宝物。 而玉瓶也不陌生,似乎见过? 于野忽然想起什么,禁不住微微瞠目。 玉瓶乃是封禁元神之用。 赖冕曾经生擒冠义、袁宝等人的元神,并加以禁制封入玉瓶。却有八个玉瓶,岂不是有八位修士的元神落入他于野的手中? 他又不懂炼丹,要来元神何用?而元神虽无肉身,却修为高强,倘若逃脱束缚,此时的他绝非对手。何况囚禁的冠义、袁宝均为生死仇敌,暂且还是继续封禁为好。 “元神已被赖冕灭了生魂,难以生还,即使逃脱,也只能改为鬼修、或投胎转世!” 随着熟悉的话语声响起,山洞内多了一道玲珑的身影,却又左右徘徊,带着不安的神色道:“哎呀,此地妖气甚重,魂体不便现身,快快看我一眼啊,以免你见异思迁……” 第四百六十六章 福气 山洞中。 于野闭目静坐。 他身下铺着上百块灵石,整个人笼罩在浓郁的灵气之中。四日之后,灵石尽数崩碎。随着灵气吸纳入体,他周身涌出丈余厚的白色光芒,并有隐隐的龙影盘旋环绕,继而光芒、龙影消失,他忽然睁开双眼,抬手掐诀屈指连弹。一道剑气“噗”的没入石壁,一道青色龙影紧随其后,再一道剑气化作丈余长的剑芒,而凌厉的杀气尚未显威,又倏然消失…… 与此瞬间,他身形一闪。 下一刻,他人已出现在洞外的山林中。恰逢几片枯叶随风飘落,他挥袖抬手一指。轻盈的落叶突然一顿,遂又像是遭到无形的扼杀,“砰”的炸得粉碎,随之碎屑化作片片落叶飞舞,一时似真似幻而情景诡异…… 于野又是拂袖一甩,落叶骤然不见,他这才背起双手,默默抬头看天。 没有妖石,灵石同样能够恢复修为。短短四日,他的修为再次提升了一层境界。 而气海的封禁,并未消失。环绕的妖气像是一层薄雾遮住了气海,束缚了法力修为,却已遮不住内外气机的相连,因而使得他的修为得以持续恢复。而时隔两年,再次有了修为,自然要尝试曾经的神通法术,虽说威力不如从前,而三式七杀剑气与天禁术的困字诀、禁字诀与惑字诀已然大成。他的天龙盾、化身术等等神通也施展自如。 不过,许是妖气的缘故,青萝不敢现身,与他匆匆见了一面,便又躲回气海之中。也许当她提升了修为,或熟悉妖气的存在,方能现身陪伴,如今只能顺应自然 天光高远,碧空万里。 于野看着晴朗的天色,一时心绪起伏。 待在这寂静的山谷之中,无人打扰,且远离尘嚣,仿佛岁月停滞。倘若开垦两亩田地、搭建一间草屋,能否独守一方宁静? 而妖城之争仍未罢休,这不过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罢了。 转眼已过去了五日,关掌柜是否已带着大车返回黑风城? 于野伫立片刻,转身回到山洞。 在洞内查看了一遍,他眼光微微一凝。石壁上有道刻痕,为他劫后逢生时所留。他眼光闪烁,双指掐着剑诀轻轻划动,“哧”的一声,石壁上又多了一道痕迹。 来到妖域,两年了。 他依然要前往黑风城,继续充当他的巡城管事,倘若来日千里、万里,那座妖城便是他的起始之地。 于野又看向手上的两个戒子,一个是他的纳物铁环,一个是妖城的玉石指环。 此前不敢取回铁环,是怕遭致猜疑、或是抢夺,徒添无妄之灾。如今有了筑基修为,只要多加小心,料也无妨。 而如何处置赖冕所囚禁的元神,尚无一个稳妥的法子,来日与青萝商议之后,再行计较不迟。 不过,青萝已知道朵彩的存在,之所以现身相见,便是告诫他不得见异思迁。 何为见异思迁? 那个丫头也是荒谬! 所幸她得到几套妖修的功法之后便在忙着研修,否则她难免无事生非而纠缠不休! 于野在洞内又转了一圈,飞身蹿出洞口,脚下多了一道黑色的剑光,正是他当年用来赶路的飞剑。他踏着剑光来到林间,冲着水塘与埋葬赖冕的土堆拱了拱手,暗暗叹息了一声,转身飞过了山顶往东而去。 不消片刻,一个坐落在峡谷两侧的集镇出现在脚下。 磐龙镇。 奎牛的货栈还是杂乱的样子,没有见到奎牛,只有一个陌生的妇人在院子里忙碌。 于野没有停留,飞过小镇继续往前。 御剑高飞,大山、荒野尽收眼底,天地更为壮阔,却也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荒凉与肃杀之气。 而不管如何,这是头一回在妖域御剑飞行,乘风的快意难以言表,叱咤四方的豪情油然而生! 于野尚在熟悉着他的御剑之术,忽然闪身失去了踪影…… 林间道上。 一架奔跑的大车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路的两个壮汉,挥舞长刀,凶神恶熬的样子。 赶车的也是两个汉子,却显得有些神色慌乱。 “于管事有令,黑风城的货栈之外,严禁私自采购食粮。” “两位是缴纳罚金,还是奉上脑袋呢……” 果然遇到了黑风城的妖人。 “呵呵,当然是缴纳罚金!” “呸,老子听说城中食粮价涨,本想狠赚一笔,真不走运……” 赶车的汉子一个点头赔笑,拿出一个钱袋迎上前去。另外一人紧随其后,也伸手摸向怀里,却暗暗抓住一把剔骨刀。 黑风城的两个汉子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顿时放松了戒备。 眼看着双方便要走到一起,是发财还是送命即刻便见分晓,忽然光芒一闪,面前冒出一道人影。 “于管事……” “于兄弟……” 两个持刀的汉子正要拜见于管事,却双双离地倒飞出去, 赶车的汉子也是吓了一跳,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平地冒出来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浓眉如刀,气势骇人,显然是位黑风城的妖士,而他的相貌却与曾经的于兄弟一模一样。 “庚大哥、掌柜大哥!” “果然是于兄弟……” “咦,你怎会神出鬼没的手段,还冒充什么管事,若非你方才阻拦,我兄弟早已……哼哼!” 庚二与奎牛。 赶车的庚二伤势已经痊愈,听说黑风城粮价大涨,便与奎牛联手采买送往黑风城,想要趁机发笔横财,谁料途中遭遇敲诈勒索。便如若说,倘若于野晚来一步,两个家伙早已冲着拦路的妖人下了黑手。 于野却无暇寒暄,叱道:“你二人押送食粮,缘何触犯禁令擅自行事?” 两个汉子摔出去几丈远,慌忙爬起—— “于管事……” “我兄弟俩贪了几杯老酒,耽搁了时辰……” “谁想追上这架大车,而你定下规矩,不容外人采购食粮,故而……” “关掌柜与兄弟们或在数里之外……” 二人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却也道明了原委,竟然饮酒误事,又借着黑风城的规矩假公济私、敲诈勒索。 于野散开神识看去,并未发现关掌柜,或是大车的踪迹。他懒得多想,吩咐道:“既然两位大哥售卖食粮,便由我作保,回城——” 庚二与奎牛急忙催动大车,并招呼他坐车赶路,被他摆手拒绝,径自带着两个妖人往前走去。而兄弟俩依然疑惑不已,暗暗嘀咕道—— “之前我劝他投奔关掌柜,后来听说他成了妖人,谁想短短两三月过去,他又成了管事!” “哦,难怪伙计弃我而去,竟是你这个夯货在捣鬼!” “奎兄有所不知,他身手过人,绝非寻常之辈,岂能甘愿任你使唤!” “哼,当初可怜他又瘦又弱,两根肉骨头都啃不下,如今竟然混成了管事,怕不是沾了老子的福气……” 庚二与奎牛一边赶着大车,一边窃窃私语。 于野带着两个妖人跑在前头。 不管奎掌柜有没有福气,至少是个有缘人。茫茫天地之间,彼此相遇便是有缘,若是不能善待,倒也不必伤害。 数里之后,前方有座石山。 而刚刚绕过石山,于野猛然停下脚步。两个妖人随后赶来,也吓得尖叫了一声。 这是山间的一片林子,甚是僻静。 却见道上停放着十几架装满货物的大车,而赶车的车夫却瑟瑟发抖蹲在一旁,关掌柜也在人群中,同样的惊恐万状。不远处则是横七竖八躺着一地死尸,均为随行护送的妖人。而林子四周站着五个山民装扮的汉子,竟一个个手持长刀而面带杀气。 “果然有漏网之鱼……” “且慢……” 五个汉子已将于野三人围在当间,并摆出了围攻的阵势。 与此瞬间,一架大车闯入重围。 而车上的庚二应变极快,急忙扯动缰绳、抽出腰间的长刀。奎牛当即跳下大车,伸手从怀中摸出他的剔骨刀。 “呵呵,这两个车夫胆子够大!” “罢了,一并了结……” 五个汉子,或乔装打扮的五位妖修高手。为首的中年男子相貌凶狠,竟是一位金丹妖修。只见他抬手一挥,片片刀光直奔于野等人笼罩而来。 两个妖人脸色惨变,“扑通”跪地求饶。庚二与奎牛也吓得怔怔无措,所持的长刀、短刃失手坠落。 这并非寻常的劫道,而是妖修杀人啊! 按理说妖修不该为难凡人,却怕是于兄弟的连累。曾经的福气,转眼变成了晦气! 人群中的关掌柜看着这边的情形,更是绝望不已。 一旦这帮外来的妖修杀红了眼,他与一群车夫也难逃此劫。 “锵、锵——” 忽然一阵金戈交鸣,凌厉的刀光尽数倒卷而去,四位动手杀人的妖修也踉跄后退,一个个错愕不已。 却见空地上仅剩下两位妖人、庚二、奎牛与一架大车,唯独没了于野。 与此同时,尚在后退的四位妖修身形一顿,紧接着便听破风声响,继而“噗噗”血光迸溅,四人的眉心相继炸开血洞而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中年妖修蓦然一惊,踏起剑光便要蹿起,忽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砰”的将他砸在地上。竟是一尊硕大的金鼎。而不过眨眼之间,连人带鼎已消失无踪。 正当在场的众人目瞪口之时,一道人影飘然落地,竟然是于野,伸手掸着衣摆,云淡风轻而从容自若。 “天呐!” 奎牛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喃喃道:“神出鬼没,杀人如啃骨头……” 庚二则是面露庆幸之色。 他虽然是个车夫,却颇有眼光。他知道那五个妖修的可怕,当然也看出于野的更加强大。能够结识这么一位妖修高人,可不就是难得的福气! “于管事……” 关掌柜惊呼一声,带着一群车夫围了过来。 于野却在打量着地上的死尸,疑惑道:“这伙人来自何方,为何劫车杀人……” 第四百六十七章 危城 “……此地距黑风城仅有十余里,前后为山林阻挡,刀光从天而降,眨眼工夫便将押车的兄弟们砍杀殆尽,之后五位妖修高人现身,吩咐我等不得出声,说是怕惊动黑风城,所幸于管事及时赶来……” 关掌柜在讲述着方才的遭遇,他与众人依然惊魂未定。 于野查看着地上的死尸,找到四把妖刀与四个纳物戒子,又抬手一指,他想焚尸灭迹,而接连催动法诀,体内的真火竟然没有动静?他只得摸出几张离火符,在奎牛的惊讶声中焚去了所有的尸骸。而他忙碌之余,不忘留意关掌柜的讲述,急忙吩咐众人将大车赶到林间藏起来,他本人则是匆匆穿过林子而去。 里许之外,便出了林子。 于野却在林边的石堆里躲了起来,并隐去了身形。 由此往东,便是黑风城所在的高山,远近一片荒凉,似乎没有任何异常。而散开神识看去,十余里外的山林中似乎弥漫着浓重的妖气? 随着修为的恢复,他筑基境界的神识远胜从前,足以看出百里之远,却看不透妖气的遮挡。 阵法? 于野尚自狐疑,弥漫的妖气忽然消散,紧接着大地震动,成群的妖兽与人影冲出了林子,杀气腾腾地直奔黑风城扑去。 不过转眼之间,轰鸣大作,光芒闪烁,数百头猛兽与上百道剑光、刀光冲着黑风城轮番攻击。妖城所在的高山顿时隐入阵法之中…… 于野微微瞠目。 封城数月,果然还是未能躲过这场灾难。不用多想,定是甘李城报仇来了。而此前的五位妖修拦截大车,便是攻城的前兆。而黑风城早已元气大伤,只怕是抵挡不住田寸与公羊的联手强攻。 妖城危矣! “轰、轰、轰——” 地动山摇,轰鸣阵阵,大阵摇摇欲倾,黑风城若隐若现。成群的猛兽仍在持续不断的撞击城门,上百人影踏剑盘旋,强大而疯狂的攻势令人胆寒。 在黑风谷与甘李城外,曾经远远见过田寸与公羊,对于那两位高人不算陌生,而此时并未见到两人的身影? 于野焦虑之时,又添几分疑惑。 黑风城的大阵已几近崩溃,却迟迟无人现身御敌。而成群的妖兽忽然往后退去,并相继消失,紧接着一百多位妖修也纷纷后退,一个个竟然掉头飞向远方。 这是放弃了攻城? 城破在即啊,缘何放弃呢?是意见不一,还是另有变故? 于野依然困惑难消,却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暂且避免了一场杀戮。而即便如此,黑风城依然是凶多吉少。 片刻之后,攻城的妖修已尽数远去…… 于野转身返回林间,催促关掌柜速速进城。众人不敢怠慢,驱赶着大车狂奔而去。 十余里的路程转瞬即至。 赶到阵法笼罩的城门前,城外四周依然是杀气凌乱、满地狼藉。 于野尚未表明身份,两位幸存的妖人已叫喊起来,随着城门开启,从中跑出乙丁、乙壮、摩邪等人,均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于管事,这几日你去了何处……” “哎呀,于大哥活着,以为见不着喽……” 于野无暇多说,带着大车来到城内,而除了守城的一帮妖士、妖卫,竟然没有见到两位头领。他诧异之际,转身拦着庚二与奎牛,叮嘱对方卸下货物之后即刻离开黑风城。两人不敢质疑,连连点头答应。他这才冲着摩邪、乙丁、乙壮摆了摆手,一边奔着住处走去一边说道—— “我前去接应关掌柜,故而耽搁数日。城中的状况如何,两位头领有何交代?” “此番攻势突如其来,黑风城差点失守,两位头领吩咐我等守城,倒是并无其他的吩咐……” “缘何未见两位头领?” “或在山上看护阵法,尚不知来犯之敌的虚实……” “于管事不畏强敌,他连杀数个妖卫,活捉一人……” 幸存的两位妖人竟然随后追了过来,不忘夸赞于管事的英明神武。 “啊,你在城外遇袭……” 摩邪难以置信。 “滚——” 于野回头叱呵。 两个汉子本想讨好,却适得其反,只得狼狈躲开。 于野却无意多说,拿出一沓符箓递给摩邪。 摩邪诧异道:“这是……” 符箓足有数十张,其中的破甲符倒也认得,余下的均未见过。 “破甲符、离火符、降龙符、御风符、金甲符,还有一张金丹剑符,算我答谢你多日来的关照之情!” “哎呀,多谢……” 于野送出的符箓均为炼气、筑基修士所用,使得摩邪惊喜不已。 乙丁与乙壮看着眼馋,道—— “大哥出城数日,发了横财……” “我兄弟昼夜等待,很是辛苦呢……” 穿城而过,回到了住处。 摩邪忙着琢磨符箓,举手告辞离去。 于野带着乙丁、乙壮走入洞府,却原地踱步,似乎在斟酌计较。 兄弟俩相视一笑,神色期待。 于野果然拿出两个厚重的钱袋子与几瓶强身健体的丹药,道:“你二人即刻拿着钱财出城回家,孝敬双亲,再讨个婆娘,以后好生过活!” “大哥……” “你不认兄弟了……” 乙丁与乙壮始料不及,竟恨恨将钱袋扔在地上。 “黑风城已是大祸临头,你二人留在城内必死无疑,不妨借我之名出城巡查,顺便将庚二与奎牛带出城外,去吧——” 于野话语坦诚,却又不容拒绝。 城破之时,妖士与妖卫或能趁乱逃生,而城中的大批妖人只能任由屠戮。即使这兄弟俩得以幸存,却秉性难改,来日也难活命,倒不如拿着钱财返回大山,或能安逸地度过一生。 乙丁与乙壮面面相觑,伸手捡起钱袋。 “于大哥,待我兄弟讨了婆娘,再回头跟你发财!” “嗯,回头再来!” 兄弟二人甚是精明,这是打定主意回家一趟,倘若黑风城无恙,便回来继续跟着于大哥发财! 于野点了点头。 两个家伙像是诡计得逞,呵呵一乐,转身跑了出去。 “咣当——” 木门关闭,阵法笼罩。 于野背着双手踱着步子,“啪”地撩起衣摆坐在兽皮上,却依然双眉浅锁,一阵心神不定。 如今已回到城中,所想象的杀戮并未发生。而他心头的不祥之感,依然挥之不去,于是当即催促庚二、奎牛离开黑风城,并赶走了乙丁、乙壮两兄弟。 黑风城虽然暂时无恙,却风云密布、风雨欲来。奈何他身份低微,一时也弄不清其中的症结。 “于管事——” 门外传来摩邪的呼唤声。 刚刚送了他一沓符箓,为何又去而复返? “朵彩头领听说你擒获甘李城的妖修,命你将人带到黑风谷的艮水崖交她发落……” 哼,那两个多嘴的家伙真是该死! 于野暗哼一声,拂袖起身,尚未撤去阵法,又心思一动。 “扑通——” 金光一闪,一位中年男子摔在地上,正是他擒获的金丹妖修,惊慌挣扎着便要扑过来,转瞬又消失无踪。 于野的手上多了一个小巧的铜鼎,与一个金质戒子。 铜鼎便是数次易主的翻天鼎,他稍作祭炼之后,也没工夫研修,便收入囊中。金质戒子与御灵戒相仿,乃是黑风城妖修的遗物,不知能否收纳活人,姑且一试。 于野收起翻天鼎,将戒子套入手指,这才撤去阵法、打开木门,道:“摩管事,请带路——” 他去过黑风谷,仅此而已,艮水崖又位于何处,他一无所知。 “我倒有心带路,奈何不得召见,无缘前往艮水崖,恕我爱莫能助!” 摩邪站在院子里,很是羡慕的样子。 艮水崖乃是城主的洞府所在,寻常的妖卫也难以靠近半步,可见于管事深受城主与头领的信赖。 于野只得独自走出院子,直奔黑风谷而去。 曾经被他称为山涧的谷口,有两个妖士把守,直接打开禁制请他入内。他不忘询问艮水崖所在,对方也不多说,抬手冲着头顶一指。 于野抬头仰望。 山谷位于群山环抱之中,一侧的山峰略显陡峭,有石梯连通上下,山顶似有飞崖凌空,却一时难辨端倪。 那便是艮水崖? 于野穿过山谷,寻至石梯拾阶而上。 黑风谷的四周凿有石窟,应该是豢养妖兽所用,或是妖卫的洞府所在,而比起黑风城的杂乱,此处倒是别有洞天而甚为幽静。随着石梯愈来愈高,洞窟也愈来愈少,起初尚能遇见一两个神色狐疑的妖卫,渐渐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峭壁上独行。 山峰仅有两三百丈,说高不高,御剑瞬息及至,说低也不低,即使施展轻身术也耗去了一炷香的时辰。 当于野越过最后一段石梯,他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芒。 与之瞬间,孤峰、山崖、石亭、封禁的洞府,以及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相继呈现出来。而就此看向山下,竟为阵法笼罩而雾气朦胧。 于野怔了怔,忙道:“尚前辈、朵前辈,属下奉命而来!” 一男一女正是尚狼与朵彩,却没谁理他,而是彼此怒目相向、争吵不休—— 第四百六十八章 道友 “黑风城尚在,岂能言败? “公羊与田寸攻城,如何抵挡?” “公羊与田寸已然败退,你尚狼倒是未战先怯!” “呵呵,方才只是佯攻罢了,公羊与田寸并未现身,如今已摸清城中虚实,随时都将卷土重来。不如打开城门低头认输,或许能够保住黑风城。既然公羊已修至妖将境界,又与你我相熟,由他充当城主也未尝不可!” “城主尚未出关,你岂敢忤逆作乱!” “城主不仅伤了心脉,而且元神受损,即使侥幸活着,亦将修为大跌。而如今他已闭关三月,只怕已自身难保,你我此时向公羊示好,当为明智之举!” “尚狼,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有我朵彩在此,黑风城绝不低头认输,何况公羊也并非无懈可击,我已抓到甘李城的妖修,于野……” 于野站在十丈之外,很是难以置信。 大敌当前,危城难保啊,两位头领竟然在此争吵,而一个誓不言败,要抗争到底,一个却斗志全无,只想保全自家的性命。唯一的城主骨牙,又尚在闭关而生死不明。 唉,黑风城大势已去! “你所抓之人何在?” “啊……” 于野尚自无奈,争吵的两人同时看来。他猛然惊醒,抬手一挥。 “扑通——” 一个中年男子摔在地上,挣扎着便要逃窜,却忽然离地而起,已被尚狼一把抓在手里。 “且莫伤他……” “噗——” 中年男子已被尚狼伸手穿透腰腹,竟抓出一个血淋淋的金丹,又听“砰”的一声,金丹被他一把捏碎。 朵彩未及阻拦,人已死了。她顿时怒目圆睁,道:“你……” 尚狼却不予理会,顺势将中年男子的尸骸抛了出去,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凶狠的脸上透着浓重的杀机,厉声道:“一个妖士,如何生擒金丹妖卫?” “扑通——” 尸骸落在于野的面前。 他交出一个活人,眨眼换来一具死尸,且开膛破肚,死状凄惨。 朵彩暴怒之际,也不禁一怔。 于野看着地上的死尸,笼罩四周的阵法,十丈外的两个妖修高手,以及狐疑的神情与透着杀气的眼光,他只觉得心头添堵而暗暗无奈。 “属下也是碰巧,或是一时运气,趁乱将他收入此物,却难以伤他分毫,谁料……” 于野举起一枚金质戒子。 尚狼叱道:“你怎会持有黑风城的妖戒?” 朵彩神色一凝,道:“应是毕霸等人所留,为我赏赐……” “而仅凭一个妖戒,如何擒获金丹妖修,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尚狼话音未落,挥袖一甩。 于野尚在想着如何自圆其说,一道寒光急袭而来。他脸色微变,一手摸出雷火符,一手掐动法诀,便要孤注一掷。 “锵——” 一声炸响,又是一声叱喝:“住手——” 寒光倒卷而回,竟是一把短剑。 朵彩的手上却多了一把长刀,银光流转、锋芒闪烁。 尚狼伸手抓住短剑,更是怒不可遏—— “这小子隐瞒修为,你不加追究,反而徇私庇护,是何道理?” “哼,他是我的人,谁敢动他分毫?” 朵彩横刀相向,寸步不让。 “呵呵,毕霸也是你的人,结果如何?妖城有此一日,均为你这个婆娘一手酿成。而骨牙竟然偏听偏信,恕我不再奉陪,这便打开城门……” 尚狼话语恶毒,且字字诛心,显然再无顾忌,他要强行打开城门投靠公羊。 “慢着……” 朵彩出声阻拦。 而尚狼作势撤去阵法,却突然催动剑光。她急忙挥刀抵挡,尚狼忽又张口吐出一道剑光,双方近在咫尺,“砰”的一声震响,她禁不住往后退去。尚狼却不依不饶,趁势抬手一指,一道剑光劈向朵彩,一道剑光袭向十余丈外的洞府。 “不可……” 双方交手倒也罢了,岂能惊扰城主的疗伤。 “锵——” 朵彩忙乱之际,奋力挡住袭来的剑光。 却听又是一声“轰”的震响,洞府的禁制崩溃殆尽,而紧闭的洞门竟然毫无动静。 “呵呵,看到了没有,骨牙伤重不治,或已身陨道消!” 尚狼狞笑一声,有恃无恐道:“我已忍了你这婆娘多年,如今没了城主,看我怎么收拾你……” 随着他掐诀一指,两道剑光上下盘旋、杀气呼啸。 “呸,即使黑风城仅有老娘一人,也要杀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朵彩岂肯示弱,双手持刀挥舞,流水般的银光环绕四周。 便于此时,忽听有人出声—— “老夫没死呢,你何必急着改换门庭……” 尚狼脸色微变,挥手祭出一块玉牌,笼罩四周的阵法瞬间消失,他趁势飞身蹿起。 朵彩阻拦不及,急道:“休走——” 而眼看着尚狼便要飞遁远去,忽然身形一顿,他回头怒道:“该死的小子……” 不知何时于野已逼到身后,冲着他悄悄打出一道法诀。 与此刹那,紧闭的洞门突然大开,“嗡”的风声阵阵,一道寒光呼啸而出。竟是旋转的刀光,一片连着一片,先后九片刀芒接踵而出,倏然合为一体,犹如当空坠下一轮白日,“轰”的一声辗轧而去。尚狼根本来不及躲避,肉身连同元神“噗”的消失在耀眼的光芒之中…… 于野施展禁术偷袭之后,便匆忙躲避,而他刚刚退到数丈之外,白日般的刀芒消失,一蓬血雨“哗啦”洒在山崖之上。他禁不住吓了一跳,恰见阵法消失,便想着借机离去,突然异变再起。 “轰、轰、轰——” 天穹之上,光芒闪烁,城门的方向传来阵阵轰鸣,随之地动山摇。 不出所料,便如尚狼方才所说,此前的攻城只为试探,却无人出城御敌,公羊已看出城中空虚,趁势率众攻城,显然志在必得! “咳咳,过来——” 朵彩尚自乍惊乍喜,又不知所措。 城主竟然除掉尚狼,莫非他伤势已有好转?而即便如此,仅凭她一个人也守不住黑风城。 她无暇多想,抬脚奔向洞府。 虚弱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还有那个小子……” “于野,给我站住——” 于野已走到山崖边上,被迫停下脚步。 朵彩在洞府门前招手,神色焦急,看情形他稍作迟疑,她必将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轰、轰——” 轰鸣再起,整个山峰都在摇晃。城中人影乱窜,绝望的喊叫声四起。 于野稍作迟疑,转身跑向洞府。而尚未抵达近前,朵彩一把将他拖入洞府之中。他差点便要捏碎手中的雷火符,身子一松,急忙躲开两步,又瞪大了双眼。 所在的洞府甚为宽敞,足有十余丈大小。 当间地上布设了一圈石柱,传送阵? 阵法之中,坐着一位老者,面如青灰,嘴角挂着血迹,正是城主骨牙。而他这位城主也是可怜,每当生死关头,都要他拖着伤重之躯力挽狂澜,却难免每况愈下,看他的样子仿佛已是油尽灯枯而再难支撑下去! “弃城!” “城主……” “存人失地,总好过人地皆亡,改日来过,弃城吧!” “嗯!” “带上那个小子!” 于野尚在打量着地上的阵法,忽然一股力道将他拖入阵法,紧接着光芒闪烁、景物变化…… “扑通——” 双脚落地的瞬间,人已被冷不防扑倒在地。 于野临危应变,急忙催动遁法,而尚未隐遁,竟被人骑在背上,一把抓住脑袋,便听朵彩恨恨道:“小子,枉我如此信你,岂敢骗我,你来自何方,有何企图,说——” “我……我何曾欺骗……” 气机禁锢,法力难以施展,于野双手猛然用力,便要将朵彩甩出去。而他尚未挣脱,已被一把掀翻,一道柔软的身子“砰”的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恰好四目相对、浓香扑鼻,话语声令人心烦意乱—— “咦,力气如此之大……” “滚开——” “哼,你再不如实道来,我便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便是查看他的修为,夺取他的纳物铁环,他所有的一切都将无从隐瞒。 于野挥拳便打,却被按住手臂,朵彩的力气竟然远胜一筹,他忍不住便要捏碎掌心的雷火符,忽又念头一闪,道:“我来自仙域……” “哦……” “咳咳……快快毁去阵法……” 便在朵彩错愕之际,身后的骨牙在出声催促,她伸手拍了拍于野的脸颊,道:“如此干净之人,喜欢装模作样,我说与众不同呢,果然是仙域的修士!” 她丢下一个莫名的眼光,这才起身离去,“砰砰”几声,阵法的石柱已被她抬脚踢得粉碎。 于野终于摆脱束缚,却怔怔躺在地上,已是满脸通红,重重喘着粗气。 “哎呀,城主……” 又是一声惊呼。 只见骨牙瘫倒在地,口吐鲜血。朵彩守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样子。 于野慢慢翻身爬起。 置身所在,是个山洞。数丈之外,有个洞口。 他看向洞口,挪动脚步。 忽听朵彩急道:“道友,你有无仙域的灵丹妙药?” 于野脚下一顿,只觉得脸颊又是一阵发烫。他稍作迟疑,转身走了过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莫要负我 “砰、砰——” 石屑纷飞,有人在洞府内发泄着怒火。 片刻之后,骨牙的洞府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此人比起尚狼还要高大粗壮,却披头撒发,瞪着双眼,身上透着彪悍的杀气。 山崖上另外站着一人,是位清瘦的老者,他俯视着脚下的山谷,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护城大阵已经荡然无存,偌大的山谷照耀着明媚的天光。而冒起的浓烟、混乱的人影,以及浓重的血腥,意味着黑风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而血腥的杀戮终将过去,这座妖城亦将迎来一位新的城主。 “呸,还是让那个老东西逃了!” 壮汉挥动着拳头,似乎有些不甘心。 “呵呵,此战已轻松获胜,我代甘李城上下,恭喜公羊城主!” 老者倒是不以为然,含笑奉承了一句。 “而骨牙不死,后患无穷!” “你是怕骨牙找你报仇,夺回黑风城?” “我怎会怕他前来报仇,我是怕……” “你是怕他的《天妖术》落入他人之手?” “那老儿的《天妖术》甚是不凡,即使你我二人联手也为他所伤,我想拿来献给淳于妖王,以答谢他的知遇之恩!” “呵呵,倒也无妨,你只管竭诚尽忠,淳于妖王自然欢喜!” “本人听候差遣,万死不辞!” …… 林间躲着一架大车,还有四个汉子趴在草丛中张望。 虽然相距甚远,却还是能够看到天上的人影,以及黑风城中冒起的滚滚浓烟。不用多想,黑风城已然陷落,一场杀戮或许在所难免,所幸兄弟四人听从于管事的吩咐而抢先一步逃了出来。 “啧啧,老子真是命大!” 奎牛后怕之余,又庆幸不已。他冲着庚二摆了摆手,道:“不敢久留,快走——” 庚二点了点头,牵着大车走出林子。 乙丁与乙壮换了个眼神,似乎有些患得患失。 “唉,也不知于大哥是死是活!” “他懂得神通法术,或许无恙,只可惜你我丢了发财的营生,不如……” “不如回家讨个婆娘!” “哼,你也当过妖人,这般没见识。我想入伙奎掌柜的货栈,以后财源滚滚,还会少了婆娘不成?” “嗯,倒是一举两得!” “奎掌柜……” 乙丁与乙壮起身追上奎牛,商议着入伙事宜。而奎牛不肯吃亏,两人遂即拿出钱袋。 “我兄弟俩每人一锭银子,再加一瓶丹药,如何?” “丹药为于大哥、于管事所赠,价值连城……” “哈哈,银子收了,却休拿什么丹药糊弄老子!” 奎牛是见钱眼开,当即答应了乙丁、乙壮的入伙,却将丹药随手扔了。兄弟俩也不介意,兴冲冲跳上大车而去。 当四人离开了林子,扔在草丛里的两个玉瓶却悠悠飞起,原地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自言自语道:“妖域果然不同,丹药随手乱扔……” 随着人影渐渐凝实,竟是一位男子,裹着一身粗布袍子,妖域凡俗的装扮,却肤色白皙、相貌英俊,两眼透着精明之色。倘若于野在此,必然直呼其名,赤离。 而赤离一路逃亡至此,尚未遇见一位燕州的同伴,所幸他极为谨慎,又擅于藏匿行踪,倒也安然无恙。恰逢这边的妖城发生战乱,便悄悄前来查看究竟,却遇到几位凡人,还捡了两瓶丹药。 “这丹药……” 玉瓶内装着炼炁培元的丹药,倒也寻常,却颇为熟悉,竟然是燕州仙门之物? 于大哥? 于管事? 这两年虽有多半的日子在疗伤,而对于妖域也略有所知,并且遇到形形色色的妖修,而于姓之人倒是罕见。 “莫非……” 赤离查看着手中的丹瓶,不由得脸色变幻。 自从逃出重围之后,他便一个人闯荡妖域,虽然伤势已经痊愈,奈何他的修为与妖修格格不入,曾屡次招来麻烦,他不得不东躲西藏。而前途渺茫之下,好像是峰回路转,竟然发现了燕州同伴的踪迹。难道有人幸存,并且成了妖城的管事? 赤离忽然兴奋不已,闪身失去了踪影。 不过转眼之间,他再次现出身形,却拦住了大车的去路,使得车上的庚二、奎牛、乙丁、乙壮均是吓了一跳。 遇到妖修高手了? 而拦车的男子倒是话语随和,含笑道:“我乃于管事的兄弟,他人在何处呀?” “于管事的兄弟?他在黑风城呀……” “多谢!” 男子道了声谢,拱手告辞离去。而他没走几步,又道:“我那兄弟改名了没有?” “他叫于野啊,难道另有其名?” “呵呵!” 男子扬声一笑,闪身消失在山林中。 兄弟四人松了口气,却又面面相觑而狐疑不已。 “于管事与你我相熟,那人怎会知晓……” …… 山谷中。 林间的青石上,于野盘膝而坐。 他双手结印,双目微阖,吐纳调息之余,周身散发着筑基的威势。 他是一位来自仙域的修士,在仇敌追杀之下,逃入妖域躲避灾祸,却意外失去了修为。有关仙域的恩恩怨怨,他不愿提起。而改修了妖修功法之后,他的状况正在好转。至于真实的修为境界倒也没有隐瞒,却比朵彩头领远逊一筹。 如此一番说辞,使得朵彩深信不疑。尤其他拿出的疗伤丹药虽然未必有效,却显然不是妖域之物。还有他的神通法术,与妖修大不相同。关键他一个外人与妖城没有利害冲突,更不会参与恩怨纷争,一旦他恢复了修为,无疑便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为此,朵彩称呼他为道友,并且礼数有加,挽留之意不言自明。他一时无处可去,索性顺其自然。若有两位妖修高人的指点,他的妖域之行或能避免许多麻烦。 不过,骨牙的伤势之重却出乎所料。 他与公羊、田寸交手,拼得两败俱伤,倘若及时疗伤,应该没有大碍,结果他遭到算计,被迫斩杀毕霸,使得伤势雪上加霜,接着被迫除掉扎洪,又伤及心脉,尚在闭关疗伤,再次强行出手杀了尚狼,却也耗尽了他残缺的修为。此时的他已如油尽灯枯,即使吞服了大把的丹药,也是回天乏力,如今能够保住性命已属万幸! “呼——” 于野吐了一口浊气,轻轻抛去手中的妖石碎屑。 如今他不仅吸纳灵石,也夹杂着吸纳妖石,虽然两者气机迥异,而吸纳入体之后,便如曾经淬炼魔气一般,即使各有不同,却最终万水归流而融入气海之中。 于野又摸出一块妖石。 所在的山谷,约莫十余里方圆,古木参天,甚为僻静。据说此处与黑风城相隔数万里,倒不虞公羊与田寸追杀而来。 这要归功于传送阵的便捷! “唉……” 一声叹息传来。 十余丈外有个洞口,从中走出一位女子,她依然身段妖娆、容颜妩媚,却多了满脸的倦色。 那是传送阵所在的山洞,骨牙闭关疗伤的地方。妖域并非没有传送阵,而是妖城之间不愿互通往来,即使各有捷径,也极为隐秘而往往不为外人所知。 而此处的阵法已不复存在,骨牙也是状况堪忧! “城主已服用了你的丹药,再次尝试闭关。受损的心脉能够痊愈,半年后便见分晓!” 朵彩走到近前,正要一甩衣摆坐下,又举起双手,尴尬道:“于道友……” “朵前辈!” 于野伸开双腿,便要起身。 “哎呀,你自称元婴修士,彼此同辈中人,唤我朵彩便是!” “只怕不妥……” 于野尚未站起,已被按住肩头,而手掌瞬间缩回,便听朵彩恼怒道:“何必啰嗦,坐下说话!”他尚自诧异,已被伸手扯着坐下,又听笑声响起:“咯咯,我这人粗野无礼,莫怪啊!” 她或想作出女儿态,却佯装不来,终究是性情难改。 “嗯!” 于野也不禁有些尴尬,点了点头道:“如道友所说,你我在此等候半年……?” 他话音未落,一股浓香萦绕而来。 恍惚刹那,他好像又被一道柔软的身子扑倒在地,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 “你不愿意?” “不……” “你不愿为城主护法,还是不愿与我共处?” “并非如此……” “是否说谎,不然为何脸红?” “我……” 于野低着头,脸色发红,不知如何作答。便在他窘迫不安之时,识海中忽然响起一声叱呵—— “哎哟,色迷心窍了,欠揍呢——” 于野的心头猛一激灵,神念顿清,脸红消退,瞬间已恢复了常态。他缓缓抬起头来,淡定出声道:“承蒙道友的关照与信赖,本人理当患难与共!” “咯咯!” 朵彩释然一笑,顿时眉眼生辉,却又摆了摆手,道:“在你恢复修为之前,依旧是我的人!以后又将如何,莫要负我便好!” 于野不知如何作答,唯有默然以对。 “此处荒无人烟,却也不可大意,你我就近开凿洞府,再布设两套阵法!” 朵彩打量着山谷,接着说道:“改日与我说说仙域趣闻,顺便讨教仙道的神通法门,且待城主伤势痊愈,你便带我走一趟仙域,如何?” “啊……” 第四百七十章 从不立誓 启灵谷? 林间的空地上,于野踱着步子,手里拿着一枚图简。 图简来自朵彩,与之前缴获的妖域舆图有所不同,上面清晰标注了三十六城的名称与具体方位,还有几座传送阵所在的山谷。其中便有眼前的这座山谷,启灵谷。 黑风城、甘李城、木英城等九座妖城,位于妖域的西南方,另外二十七城,则是分布于妖域各地,最远处可达百万里之遥,由此可见妖域的广袤无边。 他是朵彩的人? 那个女子与仙门女修难以相提并论,故而她的言论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或许是他答应留下来的缘故,使她打消了最后的疑虑,不仅告知妖城恩怨的由来,而且给了他这枚载有隐秘的图简。 据悉,淳于妖王与骨牙不和,便扶持公羊取而代之。骨牙性情倔强,不肯屈服,奈何势单力薄,最终还是未能保住黑风城。 而妖域有四位妖王,淳于仅为其中之一,却素有野心,且善于权谋;妖王之上,乃是盖义妖尊,炼虚合体的高人,也有着一统幽冥的远大志向。奈何魔域、鬼域互不相让,多年来争斗不断。倒是仙域地处遥远,似乎远离了纷争。传说仙尊高深莫测,便是妖尊也要忌惮三分…… 于野在林间转了一圈,往回走去。 妖城的恩怨,以及幽冥之乱,远甚于燕州的仙门纷争,也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而仙、鬼、魔、妖,化神、炼虚,合体、合道高人的争斗,或许精彩纷呈,却与他这个小小的筑基妖修无关。 当务之急,设法恢复修为。 山脚处,弥漫着一团淡淡的雾气。 打出法诀,雾气中闪开一道缝隙。继而景象变化,眼前出现三个洞口。骨牙闭关疗伤的山洞之外,又在旁边开凿了两个洞府。那是他与朵彩的暂栖之地,也是为了方便护法。此时朵彩正在忙着研修功法,鉴于她不断讨教,便送了她两篇仙门的修炼法诀,从而更加证实了他仙域修士的身份。 于野走到他的山洞内。 两丈方圆的洞穴,洞口大开,虽然无遮无挡,却面向山谷而天地入怀。 于野打出一道禁制封住洞口,又挥袖一甩,地上多了一层灵石,接着拿出一把妖石掺杂其中。以妖修功法吸纳灵气与妖气,再将不同的气机淬炼入体,这个法子也许并非独创,却是他目前破解封禁、恢复修为的唯一途径…… 光秃秃的树枝吐出新芽,枯黄的山坡多了姹紫嫣红,寒冷与荒凉好像在一夜间远去,春日带着勃勃生机而来。 几场雨水过后,山谷中郁郁葱葱,随着烈日高照,不知不觉到了盛夏时节…… 山洞中,于野静坐如旧。 他身上的筑基威势已然消失,好像再次失去了修为;而他刀削般的脸颊却多了一层光泽,像是暖玉般的温润,而又棱角分明,使他一双浓眉更加醒目,也让他淡定的神态更添了几分内外浑然的气度。 他体内环绕气海的雾气,同样消失无踪,而经脉中却流淌着充沛的气机,有灵气、妖气,还有一丝魔气,彼此交融、浑然一体,源源不断涌入气海,再又涌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没了封禁的气海,可见一个金色小人盘膝而坐,周身散放着森然的气势,面前静静悬浮一道紫色的小剑,正是他的元神与星矢。气海的角落里,一道青衣人影独守一隅,四周裹着一层禁制。那是青萝,她在尝试淬炼妖气,奈何魂体受制,似乎进境缓慢…… “于道友——” 洞外人影一闪,朵彩亭亭而立。 虽有禁制阻挡,却没有封住洞口,因为修炼之余,还要担负着护法的重任。而骨牙自从闭关之后,始终没有动静,也不知状况如何,朵彩倒是隔三差五登门拜访,说是讨教功法、切磋境界。当他躲避不过的时候,只能现身敷衍几句。 “于某尚在行功,有话改日再说!” “哼,又找借口!” 朵彩抱怨了一声,不耐烦道:“城主请你说话,还不滚出来——” 城主? 骨牙已经出关了? 于野起身撤去禁制,抬脚来到洞外。 人影仍在摇晃,并伴随着浓香涌动。 于野挥了挥袖子,便要走向隔壁的山洞,却听话语声响起,似乎怨气又加重了几分—— “我换了一身道袍,你却看也不看,是何道理?” 朵彩果然换了一身暗红色的道袍,与燕州仙门的款式相仿,像是修改裁切而成,上下甚为合体,也使得腰身更为婀娜,此时尚在左右摇摆,竭力呈现着动人的妖娆,却又忽然双手卡腰而怒目相视。 于野微微一怔,忙道:“嗯、嗯,不错!” 这女子的凶狠霸道与喜怒无常,还有她的一身红衣,倒是像一个人…… “咯咯!” 朵彩忽然展颜一笑,百媚横生。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忽又听道—— “咦,我为何看不透你?” 哎哟,这女子真是麻烦。相处之初,她尚知收敛,而日渐相熟之后,愈发肆无忌惮,也幸亏他每日忙于修炼,否则他根本应付不过来。 “我是说,为何看你的修为……” 朵彩尚在质疑,于野的衣摆、发梢忽然无风自起,一股强悍的气势沛然而出,她禁不住微微瞠目,失声道:“元婴五层初期……” “惭愧!” 于野的气势一收,顿然恢复常态。 历经半年的静修,他不禁破解了封禁,啐炼妖气入体,恢复了修为,原有的境界也提升了一层。或许得益于道、魔、妖三修一体的缘故,他的修为进境仍有上升的势头。而一旦恢复元婴境界,朵彩已难以看穿他的深浅。 “我乃妖婴五层后期,你的修为与我相差仿佛,你骗我……” 所谓的妖婴,乃是妖域的说法。朵彩的修为乃是元婴五层后期,她始终以为于野与她相差甚远。因为他自称远逊一筹,谁想一筹之远不过是毫厘之差。 “依我之见,妖修之强远胜于仙修,事实如此,又何必骗你!” “哼,你的说辞虽有讨好之嫌,却也不尽然,随我来——” 朵彩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几步之遥,便是骨牙闭关疗伤的山洞。却已撤去禁制,可见他坐在洞内,脸上多了一丝 血色,虚弱的神情也大有好转,只是神态、眼光略显消沉。 于野紧走几步,躬身施礼。 “城主……” “此处没有城主,只有一个丧失修为的老朽!” 果不其然,骨牙看似伤势已愈,却气息紊乱、神色涣散,与凡俗的老者没有分别,只是他高大的身躯依然带着往日的威势。 “化神不比妖婴,一旦心脉受损,便殃及元神,故而难以夺舍再造。老夫尝试半年,依然功亏一篑。来日如何,暂且不得而知,而与其在此空耗时光,不如另寻去处。” 骨牙虽然话语慌忙,却条理分明,便听他继续说道:“老夫与木英城的齐槐有旧,不妨前去投奔,即使他无力助我恢复修为,也为你二人寻个出路!” 他失去的修为尚有恢复的转机? “于野!” “属下……晚辈在!” 于野低头答道。 “听说你来自仙域,并且是位元婴五层的高手。难得你数次救了老夫,而老夫又该如何报答你呢?” “在下落难妖域,幸亏朵彩道友的收留,理当有所作为,又岂敢施恩图报!” “而老夫不欠人情啊!” “既然如此,前辈随意便好!” 骨牙点了点头,手上举起一枚玉简。 “老夫传你《天妖术》……” “不可!” 朵彩忽然打断道:“城主,公羊夺取黑风城,便是为了这篇功法,你岂能传于外人……” 于野神色疑惑。 一篇功法而已,竟然带来了灭城之祸? “朵彩,你也想要《天妖术》?” 骨牙看向朵彩。 朵彩竟然不加掩饰,郑重点了点头。 骨牙并未介意,而是带着苦涩的神情黯然一叹,道:“唉,老夫苦修数百年,尚未修成天妖之术,你这丫头便胜过老夫?” “朵彩不敢与城主相提并论,却比他绰绰有余。何况他一个外人,改为妖修仅有数月……” 朵彩应该知道天妖术的不凡,依然在据理力争。 “正因如此,他或可尝试一二。” “城主……” “你有所不知,这篇功法也是来自仙域!” “仙域怎会有妖修的功法?” “须知万法同宗,仙域乃是妖、魔、鬼起源之地,他一个仙域修士改为妖修,倘若尝试天妖术有所成效,对于老夫来说岂不是一大收获?” “罢了!” 朵彩获悉原委,遂即不再争执。 “于野!” 骨牙缓了口气,道:“你得到这篇功法之后,百年内不得背叛老夫!”他稍作沉吟,又道:“此外,务必要将修炼的感悟与进境如实告知老夫,并且发下誓言而不得反悔!” “多谢前辈!” 于野拱了拱手,道:“本人不缺功法,也从不向他人立誓!” 他歉意一笑,后退两步转身便走。 骨牙始料不及,微微愕然。 朵彩更是难以置信,忙道:“站住——” 第四百七十一章 木英城之还以颜色 夏末时节。 天上依然骄阳似火。 道旁的林荫下,老少三人在纳凉。 其中的老者,五六十岁,衣着简朴,像是山里的老汉,却似乎状况不佳,抱着一根树枝当作拐杖。另外一对男女,也各自换了寻常的装束,彷如姐弟俩,只是一个相貌清朗,一个眉眼之间总是带着狂野与妖媚之色。 正是骨牙,与朵彩、于野。 离开了启灵谷之后,由朵彩与于野带着骨牙寻至又一处传送阵。接着又在途中耽搁两日,终于顺利抵达此处。 舆图所示,木英城便在数十里之外,骨牙却让两人停了下来。他与齐槐妖将虽然有旧,却已多年未见。何况三人来自黑风城,乃是落难的逃亡者,如今各方状况不明,也不便贸然行事。 于是三人乔装打扮,并选择步行前往木英城。 于野盘膝坐在草丛里,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默默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个同伴。 骨牙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许是不堪炎热,挥手扇着凉风,并不时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据他所说,他受损的心脉尚未痊愈,致使修为丧失。而途中发现他的神识并未彻底消失,莫非他修为尚存,或者境界大跌? 回想他先后斩杀毕霸、扎洪、尚狼,哪一次不是骗人上当而后发制人? 不过,此前没有接受他的报答,他于野不会为了一篇功法立下誓言,更不喜欢受人要挟、或是摆布。而骨牙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显得轻松了许多。或许又是他试探的手段,总之妖修高人的精明狡诈比起燕州的天绝子等人也是不遑多让。 而话说回来,修仙者谁不痴迷高明的功法呢! 天妖术,或与天魔禁相仿,乃是妖修的至上功法,却来自于仙域?所谓万法归宗,妖魔鬼怪皆起源于仙域? “咳咳——” 气息不畅,骨牙轻咳了两声。 “兄弟,姐姐能否再讨两瓶滋补的丹药?” 朵彩回头看来。 为了掩饰身份,他成了兄弟,她自然便是姐姐。 于野找出几瓶疗伤、滋补、辟谷的丹药递了过去。 骨牙查看着丹药,感慨道:“想老夫也曾坐拥一城,却落到这般境地,并且让你一个外人屡次出手相助,老夫又欠你一个人情啊!” “前辈言重了!” “你既然来自仙域,必有苦衷,老夫不便多问,也不敢有所奢求。待老夫与朵彩安顿下来之后,你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嗯!” 骨牙虽然心机深沉,且不苟言笑,却并非刻薄之人。 “你要走了?” 朵彩坐在于野的身旁,道:“你恢复修为没几日,眼下又能去往何处?莫忘了你我一同逃出黑风城,你若遭遇不测,必将牵连城主。何不留在木英城,来日修至化神境界,再杀回仙域,寻找仇家报仇?姐姐答应陪你走一趟仙域,便这么说定了,咯咯!” 她虽然换了装束,却神采如旧,尤其她的笑声,依然带着野性的魅惑。 于野撇撇嘴角,不置可否。 虽然骨牙与朵彩相信他来自仙域,而他却不知仙域位于何处。 便于此时,车轮滚动,铁蹄作响,道上驶来两架大车。 朵彩起身招手,道:“我家老伯体弱乏力,两位大哥能否捎带一程?” 大车停了下来。 车上跳下两个壮汉,腰里插着长刀,手里拎着鞭子,冲着朵彩上下打量,又看了看年迈的骨牙与年轻的于野,彼此相视一乐—— “哈哈!” “此地常有歹人劫道,不敢大意啊!” “嗯嗯,捎脚不难,却要搜搜身子,以免私藏利刃……” “这婆娘倒是水灵……” 两个赶车的汉子见骨牙年迈体弱,于野又躲在一旁不出声,顿时心生邪念而有恃无恐。 朵彩脸色一沉,猛然挥动双手。 “砰、砰——” 两声轻响,伴随着两团血雾炸开,便是长刀与鞭子也尽数折断落地,而两个粗壮的汉子已消失无踪。 “哼!” 朵彩拍了拍手,转身扶起骨牙,又下巴一甩、眼光一挑,道:“兄弟是否懂得驾车?走——” 于野愕然起身。 朵彩杀人的手段,倒是与骨牙一脉相承,狠辣、无情,且干脆利索。 于野越过地上的血迹,跳上前头的大车。拉车乃是两头马鹿,许是为血腥惊扰,四蹄踢踏,躁动不安。而朵彩已带着骨牙坐在车厢的一堆兽皮上,他伸手抓起缰绳轻轻一抖,大车猛然往前蹿去…… 午后时分。 一座石头城出现在前方的荒野之间。 与依山而建的黑风城不同,与方方正正的燕州城池也不一样,石头城的城墙为巨大的石头堆砌而成,足有八九丈高,圆形环绕十余里,且仅有正南方向一个城门。远远看去像个坚固的堡垒,却是妖域三十六城之一的木英城。 尚未抵达城门,三人弃车而行。 城门处有守城的妖人盘查,于野摸出一个钱袋递了过去,谎称为家人入城买药,遂即得以放行。 入城之后,找了家客栈,先将骨牙安顿住下,由于野陪同照看,朵彩则是向他叮嘱了几句,便前去拜见齐槐。而于野闲着无事,便坐在客栈门前的凉棚下等待消息。 客栈位于城南,有着二十余间客房,入住的均为凡俗商贩,来来往往略显杂乱。而客栈的名称倒也别致,五灵客栈。 客栈的院门,是个丁字街口,街道、街景与黑风城相仿,不时有妖人、妖士招摇而过,而且满城的神识横飞。 于野看着街景,留意着客房中的动静。 虽然骨牙声称没有修为,他却不敢掉以轻心。迄今为止,那位高人总是在他最为虚弱的时候杀人。倘若改日他再来一个惊喜,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木英城占地十余里,集市之外,另有林子、石山、院落与高大的楼阁。若在此地安顿下来倒也不错,不知城中有无美酒…… 于野尚在张望,远处忽然有人喊叫。 不消片刻,城门关闭,天上云雾横生、光芒闪烁。眨眼之间,整座木英城已笼罩阵法之中。 于野微微愕然。 平白无故的为何开启护城大阵? 莫非城外丢弃的大车被人发现,还是…… 于野暗暗一惊,起身便要冲入院子,却又身形一闪,循着院墙悄悄躲到一旁。 便于此时,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紧接着又是成群的人影御剑而来,一窝蜂地涌入了院子。紧接着一位老者被人抬了出来,竟然是骨牙,显得颇为愤怒,却已被禁制束缚手脚动弹不得。 一个中年男子走出院子,左右睥睨,面带杀气,沉声喝道:“贼人尚有同伙,即刻搜城——” 随着他抬手一挥,众人分成两拨,一半抬着骨牙飞上半空,一半召集人手冲向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百丈之外的树丛中,于野犹自目瞪口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而骨牙的被抓更是让他难以置信。 万里迢迢,只为投亲靠友而来。朵彩前去拜访齐槐未归,骨牙却已被生擒活捉。 是朵彩出卖了骨牙,还是齐槐翻脸无情? 朵彩虽然性情粗野,却对骨牙忠心耿耿。想必是齐槐背信弃义,落井下石。倘若如此,他于野留守客栈,竟然任由骨牙被抓,他如何对得起朵彩的托付与骨牙的信赖? 齐槐的属下正在搜城,显然要将他这个同伙找出来…… 而树丛位于道旁,不便躲藏下去。 于野闪身遁向地下,不过十余丈,禁制阻挡,他转而往上。 置身所在是个院子,有个老汉正在树下劈柴。院门忽然“咣当”大开,冲入两个持刀的壮汉,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一番,又蹿入屋子查看,转身骂骂咧咧走向院外。 于野悄悄潜出老汉的身后,跟着出了院门。恰见巷子左右无人,他屈指弹出一道剑气,又抬手一抓,两个壮汉已凭空消失。他再次穿墙返回院子,躲入一间石屋之中。 石屋仅有两丈大小,床榻、衣物杂乱。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轻轻挥动他的御灵戒。“扑通”一声,两个壮汉落在地上,却一个脑浆迸裂成了死尸,一个瞪着双眼而惊骇万状。 “城中出了何事?” 于野询问之际,现出身形。 “搜城啊……” 幸存的壮汉吓得浑身颤抖,张口结舌道:“属下奉命搜城,找出今日入住客栈之人……” “朵彩她是否无恙?” “属下不知……” “齐槐居住何处?” “啊……你是……” “快快回话!” “饶命啊……” 壮汉两脚一软瘫倒在地,竟扯着嗓门大声嚎叫。 于野急于查明状况,又怕惊动屋外的老汉,他一把抓住壮汉的脑袋,恨恨道:“该死的东西……” 既然问不明白,只能杀人灭口。 忽听识海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何不搜魂?” “搜魂?” “哎呀,你研修的《幽冥宝鉴》与《炼神诀》均有搜魂之术,只是你从未尝试罢了。人家搜城,已是不择手段,你便搜魂查明原委,方能针锋相对。兄弟,切莫辜负姐姐的相托哦……” 第四百七十二章 毁城 巷子里走出一人。 此人二三十岁,络腮胡须,看似健壮,个头却是寻常,身上裹着灰布袍子,手里拎着一把长刀,腰间系着竹牌,牌子刻着木英、辛二。 于野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狐面,又低头看向腰间的牌子。 即刻起,他便是木英城的妖人,辛二。 一年前,辛二投效木英城,仅有一个好友,已死在剑气之下。另有一位广管事知道他的来历,其他人对他并不熟悉。而他却熟知木英城的大街小巷,以及众多管事、妖卫、头领。城内仅有两位元婴头领,蛇卫与奉差。城主自然便是妖将齐槐,居住在城北的庄院中。院内的石山下有个地宫,乃是城主闭关静修的所在。而他从未进入过院子,诸如相关仅为听说而来。至于为何封城、搜城,他所知甚少。 如上,便是搜魂所知。 从前觉着搜魂之术颇为神秘,且有伤天和,因为遭受搜魂者不死即傻,何况他并不喜欢窥人隐私。而今日实属迫不得已,便稍作尝试。或许与他强大神识的有关,施展搜魂轻而易举。既然已获悉辛二的一切,自然取而代之,于是再次祭出他的狐面百变,来一个乔装易容、浑水摸鱼。只可惜他的个头不够粗壮,但愿没人看出破绽。 街道上跑来一伙汉子,领头的妖卫在大声叫喊—— “与我挨家挨户搜查,务必抓住那人。他叫于野,炼气妖士,各自多加小心……” 于野低头追了上去。 入住客栈并未具名,木英城的妖修怎会知晓他的大名? 显而易见,公羊夺取黑风城之后,已获悉骨牙逃脱。只要稍加打听,便知道随同骨牙消失还有朵彩与他于野。如今消息已传到木英城,朵彩与骨牙先后遭遇不测,接着又全城搜捕他这个漏网之鱼,摆明了要将三人一网打尽。 “搜查这家货栈——” 领头的妖卫带着几个妖士冲入道旁的一家货栈,吓得货栈掌柜急忙带着伙计躲到院外。 于野趁机走入货栈的院子,佯作四处查看。 恰见妖卫一脚踢开库房,他与两个妖士随后跟了过去,而刚刚走入房内,两个妖士已躺在地上,筑基妖卫尚未回头,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脑袋。其两眼一翻,软软倒下…… 片刻之后,于野出现在另外一条街道之上,他稍稍辨别方向,奔着城北走去。 又杀了一位筑基妖修。 是位管事,所知道的讯息远非一个妖士可比。 据悉,齐槐为人圆滑世故,与各地城主的交情都不错,他应该接到了黑风城的通报,说是骨牙城主独断专行,滥杀无辜,肆意挑起妖城之争,已被赶出了黑风城,现请求各方追捕缉拿,以惩治他祸乱妖域的重罪。不想骨牙带着属下抵达木英城,齐槐城主不徇私情,当即抓住一个女子,接着又抓住骨牙本人,却逃走了一位炼气妖士。只待抓住那个叫于野的妖士,或将即刻禀报丰都城的淳于妖王…… 果然是齐槐在捣鬼! 骨牙虽然擅长后发制人,却也总是识人不明而接连吃亏! 须臾,可见城北坐落着一座十余丈高的石山,四周建有房舍、围墙,并为禁制阵法所笼罩,仅有的一道门户紧闭,几个金丹妖修在门前来回游荡。 那便是齐槐的城主府。 骨牙与朵彩,或被囚禁在石山下的地宫之中。 于野远远打量着城主府,他不敢接近,转身躲入巷子,继续思索着对策。 他逃不出木英城,也不能丢下骨牙、朵彩撒手不管,却难以进入城主府,更休想深入地宫救人。他此时遭遇的困境前所未有,倒并非性命之忧,而是在这囚笼般的妖城之中,求活、解困、逆转危情…… 此时,地宫之中。 之所以称为地宫,乃是在地下挖掘洞穴,并改为石室,四周设有禁制,内外戒备森严。 朵彩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像是在吐纳调息,却秀眉倒竖,一脸的怒容。 抵达木英城之后,她便前来拜见齐槐。骨牙虽然识人不明,却也行事谨慎,吩咐她试探齐槐的口风,再道明投奔之意。 彼时,齐槐尚在地宫静修,请她来到此处相见,并且询问骨牙的状况,显得颇为牵挂惦记。于是她道出实情,齐槐当即起身离去,声称要亲自迎接老友,却随手封住了地宫。当她察觉上当,为时已晚,遂强行破解阵法,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她又恨又急,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她恼恨自己轻信了齐槐,又担心骨牙的安危。 她已是身陷牢笼,生死不由己,而一旦齐槐封城,骨牙与于野也是在劫难逃…… 便于此时,光芒一闪,三丈方圆的石室中多了一人,脚下踉跄几步,同样又是愤怒而又无奈的样子。 “城主!” 朵彩急忙起身相迎。 正是骨牙,神情黯然。 所在的石室,铺着兽皮,摆放着木几,还有明珠照亮,显然一处静修的所在,如今却禁制重重而变成了一处囚笼。 他摇了摇头,扶着木几坐了下来,轻咳的两声,叹息道:“数百年的交情啊,即便不肯接纳,也尚不至于如此,谁想他……” “哼!” 朵彩有心安慰两句,又拂袖一甩原地踱步,悻悻道:“既然天道无情,修仙者何来情义之说?若非城主你执念难消,朵彩怎会相信齐槐……”她话说一半察觉不妥,急忙关切道:“齐槐有无为难于您老人家,他这般阴险下作所为哪般?” “他怕得罪公羊、田寸,又贪图老夫的天妖术,为了讨好淳于妖王,或将你我送往丰都城……” “哎呀,你宁肯便宜他人,天妖术也不肯传我!” 骨牙却摊开双手,示意道—— “老夫空手而来,仅有这条老命。倘若齐槐绝情,倒也便宜了他!” 朵彩这才想起一路上没有见到骨牙的纳物戒子,意外道:“城主……” 骨牙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 朵彩恍然大悟,不再多问,却疑心又起,道:“城主,事已至此,难道齐槐还不够绝情?而为何未见于野,莫非他已遇难身亡?” 骨牙又摇了摇头,道:“齐槐虽然派人将我抓到此处,却并未现身,不管他出于何意,想必有所顾忌。” “哼,假仁假义!” “而老夫被抓之时,于野已去向不明。” “他去向不明?我吩咐他留守客栈,便是以防不测,他岂敢擅自逃脱,那小子果然靠不住,我饶不了他……” “老夫传他天妖术便有招揽之意,他却坚辞不受,是为明哲保身,倒也强求不得!” “无情无义的东西!” “修仙者,何来情义之说?” “哎呀……” …… 地下,困入囚笼的两人在悔恨、发怒。 地上,也有人在烦躁不安。 与地宫所在的石山不远,有座石亭。亭中站着两个男子,一个半百年纪,须发灰白,个头壮实,神色焦虑;一个三四十岁,身躯高大,垂手肃立,神态恭敬。 “如何?” “奉差正在派人全城搜捕!” “莫非已逃出城外?” “据客栈掌柜所说,属下前往客栈之时,于野尚在门前纳凉,绝无逃脱之理。而全城搜捕了一个时辰,仍未找到那人的下落。” “哼,快快抓住那个小子,切莫走漏了消息。不然公羊与田寸闻风而来,我木英城得罪不起啊!” “而城中的妖人、妖士、妖卫不断失踪,或许与他有关。倘若他乔装易容,只怕是难以分辨!” “那小子隐瞒了修为?料也无妨,拿出名册逐一甄别,举止异常着,就地格杀勿论……” …… 街道上,成群的妖人、妖士分别聚往各处。 于野尚在街口张望,有人向他招手。 “辛二,这边来——” 是位中年筑基妖修,广管事? 于野回想着“辛二”的识海所记,奔着就近的巷子跑去。而刚刚跑入巷子里,两头出现几个筑基妖修,将数十个妖人、妖士堵在巷子里。 “城主有令,贼人已乔装易容混在你我之间,务必逐一查验,且听我点名——” 广管事举起一枚玉简,扬声道:“苟川……” 人群中,于野两眼闪过一抹寒光。 刚刚杀了几个人,便泄露了行迹?而只要逐一查验,他这个假辛二必将现出原形。 哼,想不到齐槐的应变如此之快。 却过快得他的七杀剑气,快得过他的雷火迅猛? 于野不待广管事点到他的名字,双手屈指连弹,“哧哧”剑气作响,“噗噗”血光迸溅。正当人群大乱,又是两枚雷火符炸响。 “轰、轰——” 火光闪烁,雷声轰鸣,血肉横飞,两侧的房舍更是墙倒屋塌而烟尘升腾。守在两头的几个筑基妖卫尚自目瞪口呆,转眼脑浆迸裂已横尸当场。 这边的动静顿时引来全城的妖修,数百上千道人影蜂拥而来。 于野却隐去身形躲到远处,片刻之后,他又趁乱混入人群,一边抬眼张望,一边与身旁的妖士悄声道:“听说贼人已放出话来,齐槐城主交出他的两位好友则罢,不然他便毁了木英城,拉着全城的妖修陪葬……” 第四百七十三章 斩尽杀绝 夜色降临。 木英城内点燃了一堆堆篝火。 火光照亮了街道,见不到开门的铺子,也见不到凡俗行人,仅有一千多妖修在聚集在街头巷尾,或是窃窃私语、神色惴惴,或东张西望,期待着长夜快点过去。 又有数十个妖人、妖士死在威力巨大的雷符之下,骨头都炸碎了,便是在场的筑基妖卫亦未能幸免,一个个死状惨烈。却依然没有抓到那个于野,不仅如此,他还放出话来,倘若齐槐城主不肯放了他的好友,他便毁了木英城,拉着所有人陪葬。 不管他的好友是谁,他也太狂妄了! 哪怕他隐瞒了修为,也不敢这般嚣张。城中足有一千多位妖修,他如何斩尽杀绝? 却一时人人自危。谁也不怕死呢。 所幸两位头领及时现身,使得众人心头大定,遂即依照吩咐聚在一处,不给那个狂妄的于野可趁之机。 夜色渐深。 木英城也从不安的躁动中渐渐安静下来。 城门方向,走来几人。 为首的两个中年男子身躯粗壮,一个相貌凶狠,一个神情漠然,正是木英城的两位头领,蛇卫与奉差。身后跟着四个壮汉,均为金丹妖卫。 走到街口,众人停了下来。 “哼,我已在城门、阵法加派了人手,整座木英城可谓密不透风。且待午夜过后,你我分派带人从南到北、从东往西,地上地下逐步搜查,力争在天明之前抓到那个小子!” “而他乔装易容,只怕难以分辨。” “请城主出手相助,一旦他稍有异状,便成了瓦罐中的臭虫,再也休想逃脱!” “嗯,我这便禀报城主……” 两位头领传音对话之后,即刻分头行事。奉差带着属下前往城主府,蛇卫则是带着两个妖卫巡视着空旷的街道。 妖城占地十余里,居住着上千户凡俗人家。唯有趁着夜深人静搜查,方能叫那只臭虫无所遁形。 蛇卫走在街道上,强大的神识掠过两旁的铺子、院落,又深入地下数丈,凝神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咣当——” 当他途经一个巷口,巷子里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还有亮光一闪即逝。散开神识看去,门扇摇晃,似有法力存在的迹象? 数十丈外,一群妖修围着篝火而坐,各自冲着这边稍作张望,遂又一个个闭目养神。 天穹为阵法遮挡,夜色更加黑沉。 蛇卫转身走入巷子。 院门便在十余丈外,门扇像是被风吹动,“吱呀”轻轻作响。 他与身后的两位妖卫点了点头,抬脚走入院子。院子两侧的屋子里住着凡俗男女,已经入睡。院子里空寂无人,而地上却有一颗珠子在闪闪发光。 蛇卫拂袖一甩。 珠子离地飞起,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夜明珠? 他尚在端详着闪亮的珠子,又一团金色光芒出现在头顶之上。他急忙闪身躲避,却禁制束缚,修为法力迟滞,一股森然的威势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将他吞没其中。 两个金丹妖卫留在门外戒备,谁料眨眼的工夫,头领已消失无踪,却见一尊金色的大鼎倒倾在院子里。两人吓得脸色大变,飞身踏剑而起—— “敌袭……” “快救头领……” 响声惊动了沉睡中的人们,各家各户亮起灯火,成群的妖修也跑了过来,却堵在巷口不敢靠近。 蛇卫头领啊,修为高强,尚且遇难,其他人过去岂不是送死。 此时,奉差大步穿过城主府的庭院。 按理说抓一个妖士,用不着兴师动众,奈何对方隐匿修为,又狡诈多端,今夜不得不请城主亲自出手而永绝后患。 城主的洞府便在百丈外的石山脚下,他整日没有离开半步,他是怕地宫遭遇不测,或者是怕地宫中囚禁的两人出现意外。 “头领……” 忽然有人大喊 奉差回头观望。 透过城主府的阵法看去,远处人影乱窜、喊叫声四起。 咦,来时尚无动静,怎么转眼之间出了乱子? 一位城主府的妖卫跑了过来,急声道:“蛇卫头领遇害……” “啊……” 奉差大吃一惊,忙道:“快快禀报城主!”他急忙原路返回,瞬即冲出院子,两位妖卫尚在院外等候,急忙随他直奔城中扑去。 只见满城的火光、人影,便是凡俗老幼也跑到屋外,整个木英城已是一片混乱。 “头领——” 又有一位妖卫踏剑飞来,惊慌失措道:“快救蛇卫,否则晚矣……” “带路!” 奉差沉声喝道。 “嗯嗯……” 来人到了近前,踏剑转向,伸手示意道:“随我来——” 奉差忽有察觉,狐疑道:“你是……” 前来报信之人相貌陌生,绝非城中的妖卫,忽见他两眼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悄声道:“我乃于野……” 奉差蓦然色变,却又瞬间陷入恍惚之中,继而金光一闪,无边的混沌笼罩而来…… 随行的两个妖卫目瞪口呆,眼看着奉差消失在一尊金鼎之中,却根本来不及应变,而出手之人竟已返身扑来,吓得两人掉头便跑,忽然双双身形一顿,“噗噗”腰腹炸开、金丹崩溃,相继栽下半空…… “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一位老者闪身而至,却为时已晚。 街道上,躺着两具死尸,而奉差与偷袭之人均已消失无踪,惟见满城的混乱景象。 来的正是齐槐。 已接到禀报,蛇卫遇难,谁料转眼之间,奉差又被生擒活捉,他的两个属下更是惨死当场。 这是一个炼气妖士的手段? 至少也是元婴之上的高手所干的好事! 骨牙真是可恶,本以为他伤势未愈,没有加以刁难,谁想他竟然藏了一手! 齐槐禁不住怒火中烧,厉声喝道—— “全城的妖卫听令,彻夜搜城,掘地三尺,步步结阵,与我揪出贼人!” 话语声震彻全城。 与之瞬间,光芒闪烁,阵法禁制封死了城主府,紧接着一两百道人影踏着剑光飞驰而来,由城主府四周起始,从地下、地上逐步搜寻,并向全城蔓延而去。 齐槐独自飞到半空,居高俯瞰,每条街道、每间房舍、每一道人影,以及牲畜、灵兽、水井、树木,哪怕街角的一块石头也尽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 众多的妖人、妖士举着火把、挥舞长刀,堵住了城中所有的街道。各家各户的凡人则是守在门前、院子里,等待着甄别盘查…… 两个时辰过去。 曾经黑暗的天穹渐渐浮现出朦胧的晨色。 而全城已被搜寻了一遍,便是地下也没放过,依然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紧接着各家各户的凡人被赶到城中的空地上,妖人、妖士环绕四周,一个个妖卫踏剑盘旋,浓重的杀机弥漫着整座妖城。 于野必然藏在凡人之中,唯有继续盘查,直至将他揪出来,否则整个木英城难有安宁之日。 齐槐依然踏空而立。 当他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又不禁暗暗摇头。 全城的凡人足有上万之众,若由妖士、妖卫盘查询问,并将再添混乱,唯有他凭借强大的神识逐一甄别。 “且将妇人孩童带离此地——” 一声令下,妇人孩童被赶出了人群。 “将瘦弱者与年幼者分开,余下的给我抬起头来——” 少年,或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以及个头瘦弱者也被赶出了人群,余下的仍有五六千之众。 天色已亮。 数千人抬头仰望,数千人形色各异。 一位修为高强的妖修,即使乔装易容,或隐匿修为,也躲不过化神高人的法眼如炬。 一百人、两百人,没有发现异常,三百人、四百人…… 齐槐查看之际,神色一凝,抬手一指,叱道:“那汉子出来说话——” 人群中站着一位粗壮的汉子,神色略显慌张,而挪动脚步之际,忽然失去了身影。而不过转息之间,一道杀气从天而降,“噗”的血光迸溅,隐身的汉子已扑倒在二十丈外的空地上气绝身亡。 “哼!” 齐槐哼了一声。 而他尚未松了口气,又微微一怔。 这边的“于野”刚刚显形,那边又有一位壮汉蹿出人群,尚未逃出重围,已被几个妖卫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城主,此人来自丰都城!” “城主,这位妖卫来自甘李城……” 在场的妖卫已查明死者的身份,并举起两个铁牌示意。 齐槐的眼瞳一缩,脸上顿时罩了层阴霾。 本想揪出于野,结果却揪出丰都城与甘李城的两个妖卫?淳于妖王想干什么,他竟然在暗中监视木英城?还有甘李城的田寸,他的手伸得太长了。 “城主……” 与此同时,状况再起。 一位持刀的妖士突然身子颤抖,哆哆嗦嗦道:“城主……请您今日内放出骨牙、朵彩,不然……” 齐槐脸色大变,猛然挥袖一甩,妖士离地飞起,被他一把抓住。 “你是何人……” “不、不……他自称于野,命我转告城主……” 与此刹那,再次有人冲出人群,惊骇万状道:“于野传音告知,城主……城主背信弃义、卖友求荣,倘若明日见不到骨牙、朵彩,便……便杀光城内所有的妖修……” 齐槐挥手将所抓的妖士扔了出去,怒声吼道—— “于野,与我滚出来……” 第四百七十四章 屠城 天色大亮。 数千凡人已经尽数离去。 齐槐依然站在半空之中,默默注视着杵在街口的一千多位妖修,还有那躺在血泊中的两具死尸。 不管如何发怒,他最终还是耐着性子查遍了所有的凡人,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然也没有找出于野。 于野何在? 他便藏在黑风城的妖修之中。 而拿出名册查验,皆有名有姓、身份俱全。即使逐一查验修为,仍然没有查出破绽。显而易见,他再次趁乱溜了。总不能再次召集凡人,或者也来一个斩尽杀绝。若真如此,岂不是中了他的诡计? 他却放出狠话,倘若明日见不到骨牙、朵彩,他便要大开杀戒。 骨牙他何德何能,竟然招揽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属下。而城中的一千多位妖修尽在此处,城门、阵法与城主府又戒备森严,倒是期待他再次出手,却不知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而淳于妖王与田寸竟然派人监视黑风城,欺人太甚! 齐槐吐了一口闷气,沉声道:“各位妖卫带着属下就地歇息,小心戒备。老夫倒想看看,那个狂妄的小子如何屠城,哼!” 他拂袖一甩,凌空虚踏几步御风而去,不过转瞬之间,已消失在城北的城主府中。而片刻之后,他悄悄出在城中的巷子里,却隐去了身形…… 与此同时。 街道旁的院子里,一间柴房之中,于野躲在柴堆里,凝神留意着院外的动静。此时他气息内敛,与四周浑然一体,倘若没有亲眼所见,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却也凶险。 齐槐竟然将全城的凡人盘查了一遍,他当时察觉不妙,便在驱赶凡俗妇孺老幼的时候隐入人群,并暗中假借两个妖士之口放出一番狠话,使得齐槐再次盘查在场的妖修,结果当然是草草收场。 而他虽然侥幸躲过一劫,这场较量却并未分出输赢。 因为齐槐不会罢休! 之所以给他一日的时限,一是怕他逼迫太紧,难以应对,再一个,意外揪出丰都城与甘李城的两个妖卫,必然对他有所触动,或将带来转机也未可知。 不出所料,齐槐已经返回城主府。且让他权衡一二,但愿他不要害人害己。 于野松了口气,盘膝坐了下来,四周依然没有异常,他翻手拿出一个御灵戒。 戒子中躺着两个汉子,正是蛇卫与奉差。 凭借翻天鼎,轻而易举抓到两个元婴妖修。而翻天鼎乃是罕见的法宝,有吞噬法力、束缚神识之能。一旦困入其中,只能任人宰割。蛇卫与奉差的下场同样如此,即便将二人转到御灵戒,至今依然昏死不醒。而杀了两个家伙倒也简单,却有些可惜。 “锁魂啊!” 识海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红衣前辈的青丝锁魂?可惜我不通此道!” “锁魂之法不同,只需箝制命魂,加以禁制,便可降服他人为你所用!” “咦,你擅长锁魂之术?” “哼,莫忘了我乃魂体之身,谙熟此道,恰巧这两人昏死不醒,便于施法,你只管依我吩咐……” 于野点了点头,默默记下青萝所传的锁魂法门。 片刻之后,他放下了御灵戒,伸出手指挤出两滴精血,顺势划动符文,屈指轻轻一弹。精血符文倏然飞入御灵戒,分别没入蛇卫与奉差的识海深处。他举起御灵戒查看,疑惑道—— “真的管用?” “我传你的锁魂之术,虽然不抵青丝锁魂的强大,而百丈方圆之内,足以轻取两位妖修的性命!” “嗯……” 于野稍作沉思,道:“此术能否禁制元神?” “你是说赖冕留下的元神?” “尚不知如何处置。” “失去肉身的元神,要么重塑真身,要么夺舍重生,要么改为鬼修,而不管如何,只要识海存在,便可锁住命魂加以箝制。不过,赖冕囚禁的元神已被他灭了生魂,若非转世投胎,唯有改为鬼修。” “哦……” 于野若有所思。 赖冕囚禁了八位仙道高手的元神,却均被他灭了生魂,应为炼丹之用,如今尽数落在他于野的手里。便如所说,失去生魂的元神,最终的去路便是转世投胎,却未免便宜了那帮家伙。尤其冠义、或班凌、应龄,不仅阴险狡诈,而且均为曾经的生死仇敌。而他一直不知如何处置,青萝倒是帮他想了一个法子。 恰于此时,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神识由远而近,并瞬间掠过院子、穿透墙壁而来。 于野蓦然一惊,急忙收起御灵戒子。 与此刹那,柴房的墙壁、屋顶忽然崩塌,随之光芒闪烁,一道凌厉的杀机呼啸而至。 “轰——” 便在墙倒房塌之际,于野飞身蹿了出去。霎时一声巨响,乱石崩飞、烟尘横卷,他藏尸之地炸开一个大坑,便是隔壁屋子也被夷为平地,尚在歇息的老汉直接被埋入废墟之中。紧接着一道人影凌空扑来,恨恨道:“小子,老夫总算抓到你了——” 老汉没命了! 唉,连累了一位无辜之人! 于野回头一瞥,闪身冲到街道之上。而上千个妖人、妖士、妖卫已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光、剑光闪烁夺目,叫喊声震耳欲聋,肆虐的杀气竟然在阵法笼罩的木英城中卷起阵阵的旋风。 再要隐身遁形,为时已晚,数百道神识已然将他死死盯住,更何况还有一位化神高人已追到了身后。 大意了! 齐槐佯装返回城主府,只是虚晃一招,却暗中返回城内挨家挨户寻觅,最终还是未能躲过他强大的神识。 而一旦陷入重围,再想脱困难如登天,如何是好…… 于野急于找寻去路,忽然心头一寒,整个人已被杀机笼罩,一道刀光从天而降。 “砰——” 一声巨响,人影崩溃。 齐槐挥袖一甩,刀光消失,而尚及庆幸,又两眼一瞪。 硝烟未散,杀机尚存,却见已被刀光撕成粉碎的于野从二十丈外冒出身形,非但毫发无损,并且冲着他漠然出声—— “齐槐老儿,满城妖修因你而死……” 齐槐正要发怒,于野突然消失,却神识可寻,他禁不住冷哼道:“哼,你既然现身,便休想逃脱……” “轰、轰——” 忽然惊雷炸响,火光闪烁。 与此刹那,神识中的于野突然消失,紧接着惨叫声四起,一个接着一个妖修扑倒在地,不是脑浆迸裂,便是腰腹炸开血洞,却不见出手之人,唯有剑气“哧哧”作响而不断收割着亡魂…… 齐槐又惊又怒。 刀光、剑光满天乱飞,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影,却根本分辨不清哪一个是自家的妖修,哪一个才是于野。 “不得慌乱——” 齐槐大喊了一声。 只要众人站在原地结阵自守,他即刻便能找出于野,谁想妖人、妖士四处乱窜,妖卫也踏剑逃向远处,犹如惊鸟炸群而一发不可收拾。却依然不断有人被杀,街道上、巷子里血腥漫卷…… 齐槐怔怔站在半空之中。 眼睁睁看着屠城,他竟然束手无策。一时难辨敌我,纵使他修为高强又能如何?而总不能任由全城的妖修惨遭屠戮,否则抓到那个小子也于事无补…… 齐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忙道:“于野,住手——” 没人回应,满城的混乱如旧,杀戮仍在持续。而那个小子已隐隐现身,转眼又消失在人群之中。照此下去,城门、与护城大阵也将难以保全…… “唉!” 齐槐不敢迟疑,他无奈叹息一声,闪身飞遁而去。 转瞬之间,他来到城主府的石山脚下,穿过一个洞口,循着石梯往下十余丈,抬手打出法诀。光芒闪烁,石梯尽头缓缓呈现出一道石门。他伸手推开石门,急声道:“两位快快劝阻于野,那小子疯了!” 石门之隔,便是地宫所在。 一位老者与一位女子尚在静坐,正是骨牙与朵彩,却一个脸色阴沉,一个暴跳而起—— “齐槐,你岂敢害我……” “纯属误会!” 齐槐连连摆手,道:“事出有因,齐某也是无奈,改日赔罪不迟,还请两位快快拦住那小子,他正在满城杀人呢!” “哦……” 骨牙错愕不已。 “咯咯!” 朵彩喜出望外,乐道:“我以为那小子跑了,谁想他……” “哎呀,两位快快现身劝他住手,否则耽搁一分,便是一条人命啊!” 齐槐催促道。 “咦,既然如此,你这位妖将大人何不亲自阻拦?” 朵彩察觉异常。 “我留两位在此作客,他却迁怒于我,非但劝阻不得,竟擒了我的两位头领,并且疯了般地滥杀无辜,如今城中已是血流成河!” 齐槐心急如焚道。 骨牙与朵彩面面相觑。 齐槐再次催促道:“两位随我来——” 朵彩不明究竟,却又暗暗好奇,伸手搀扶骨牙,跟着往外走去。 出了地宫之后,所在的院子依然为阵法所笼罩。 齐槐挥袖撤去了阵法,匆忙飞身而起,扬声喊道:“于野,你要的人便在此处,快与老夫住手——”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夺城 朵彩带着骨牙来到山顶上。 城主府的石山虽然不高,却可俯瞰全城。 只见街道上、巷子里散落着一具具死尸,成群的妖修在拼命奔跑,一时又无处远逃,只能大喊大叫着四处乱窜。 他真的在满城杀人! 却未见他的人影。 他便像个无形的杀神在满城游荡,肆意虐杀着一个个可怜的妖修! “咯咯!” 看着城中的惨状,朵彩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为了救出她与骨牙城主,竟不惜得罪齐槐,孤身对抗一座城!他的胆魄,冠绝妖域;他的赤诚,堪比金石;他的勇武,举世无双。还有他的疯狂,竟然如此的惊艳! 尤其生擒活捉了木英城的两位头领,又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于野,快住手——” 半空中,齐槐仍在大喊。 依然没人回应,而片刻之后,城中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 “咯咯,他已然罢手!” “老夫不敢相信,他果然为了你我在杀人!” “他以杀止杀,手段甚是高明!” “却怕……” 朵彩是喜悦难耐,眉眼生辉,而骨牙却摇了摇头,道:“却怕又生变故啊!” 接连吃亏上当,这位曾经的城主已不敢轻信任何人。 “老友——” 半空中的齐槐又喊了一声,如释重负道:“你便守在此处,也让于野看个清楚,我并未为难两位,并随时等他现身相见。而城中死伤甚多,亟待善后,失陪!” 他拱了拱手,待着一群妖卫奔着城内飞去。 他的城主府,不再设防。 朵彩依然不敢远离,她陪着骨牙坐在山顶上,期待着于野的现身,急于知晓他在这一日之间的所作所为…… 午时,城中终于安静下来。 据悉,木英城虽然经历一场屠城之灾,却仅有六七十人被杀,其中有筑基、金丹妖卫,也有妖士、妖人。由此可见,所谓的屠城更像是虚张声势。而由此带来的恐慌与混乱,依然使人谈之色变而余悸难消。 不过,于野迟迟没有现身。 骨牙与朵彩仍然守在山顶上,便是齐槐也在一旁焦急等待。于野一时不肯现身,满城的妖修、凡俗便一时难以安心。 渐渐到了午后时分。 齐槐终于失去了耐心,抱怨道:“哎呀,我是怕走漏消息,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城中便有淳于妖王与田寸的耳目,倘若知道你骨牙老友前来投靠,木英城必受牵连啊,谁想却弄巧成拙。还请两位快快召唤于野现身,我当面与他澄清误会,否则这般封城下去,必将引来各方猜疑!” 他显得颇为无辜。 骨牙与朵彩换了个眼色,皆沉默不语。 不管齐槐如何辩解,哪怕城主府不再设防,二人的性命仍在他的掌控之下。故而,于野的现身虽然令人期待,却吉凶未卜而后果难料。 石山占地数百丈、十余丈高,山顶堆放着几块石头,四周没有树木遮挡,整个木英城一览无余。 眼看着黄昏将近,城中突然飞来两人。 齐槐尚在张望,惊讶起身—— “蛇卫、奉差……” 转瞬之间,两个壮汉落在山顶之上,正是他的两个头领,蛇卫与奉差,皆毫发无损,却神情低沉,相继举手出声—— “城主,于野让我二人带话。” “他抓我二人为质,本想用来交换骨牙城主与朵彩头领,如今两位安然无恙,他便释放了属下以表诚意。” 齐槐庆幸不已。 偌大的木英城,仅凭一个城主难以支撑,如今两位头领安然返回,顿时让他有了几分底气。他看向身旁的骨牙、朵彩,又冲着两位属下使了个眼色,问道:“于野为何不肯现身?” 蛇卫脸色阴沉,垂头丧气道:“打开城门、撤去大阵,他便现身。如若不然,木英城难有安宁之日。” 奉差附和道:“他声称有事相商,详情不得而知。” “这个……” 齐槐抚须沉吟,遂又大手一挥,道:“呵呵,这有何难!” 随着他传音下令,一阵光芒闪烁,护城大阵缓缓消失,随之绚丽的晚霞映红了整个木英城,一度为血腥笼罩的街道顿时气象焕然。 “咯咯!” 朵彩得意一笑,伸手扶起骨牙。骨牙也暗暗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疲倦的笑意。 虽然一直在猜忌、防备,而于野的仁义与担当着实出人意料。尤其他心思缜密、手段老辣,竟然以一己之力战胜了整座木英城。 难道仙域修士都是这么的厉害? “他来了——” 奉差抬手一指。 众人急忙看去。 果不其然,城中再次飞来一人,身着妖人服饰,二三十岁,看上去其貌不扬,却双脚凌空御风而行,显然是位修成妖婴的高手。 “于野?” 齐槐脸色变幻。 那便是逃脱他的追杀,当面屠城,令他束手无策的对手。如今他的再次现身,显然意味着木英城的一败涂地。 骨牙与朵彩凝神张望,面露疑惑之色。 “齐城主!” 来人在数十丈外停下,踏空而立,左右张望,举止谨慎。 “于野,之前有所误会,我与骨牙老友已当面和解。如今我木英城内外畅通,你的两位好友便在此处,你大可以随时离去,不过……” 齐槐伸手指向身旁的骨牙、朵彩,又看向蛇卫、奉差,转而继续出声道:“你说有事与我相商,请近前叙谈——” 男子没有回应,而是默默打量着山顶上的众人。 “老友……” 齐槐出声示意,很是无奈的样子。 骨牙的神情有些凝重,出声道:“齐城主所言属实,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若有事相商,不妨当面详谈!” 男子迟疑片刻,似乎打消了顾虑,脚下虚踏几步,缓缓飞来。而便在他刚刚抵近城主府的地界,四周忽然光芒闪烁。他急忙闪身后退,却“砰”地撞在禁制之上,不过眨眼之间,整个石山与城主府所在院子已笼罩在阵法之中,紧接着院子里窜出数十个妖卫的身影,皆刀光在手杀气腾腾。 骨牙失声道:“齐槐,你……” 朵彩顿足怒道:“老儿,你毫无诚信……” “哈哈!” 齐槐放声大笑,遂又脸色一沉,怒道:“那小子当面羞辱老夫,杀我数十位属下,是可忍孰不可忍,否则齐某的颜面何存,蛇卫、奉差——” 他抬手一指,厉声喝道:“你二人修为远在他之上,竟被他生擒活捉,还不联手将他拿下,一雪奇耻大辱!” 木英城十余里,且凡人众多,尚有躲藏之地。而城主府阵法重重,尽为妖修高手,再有两位头领的相助,任凭于野如何的狡诈多端,此时此刻也是在劫难逃。 却见男子上当之后,并未惊慌,而是离地数丈站稳身形,漠然的眼光中透着揶揄之色。 蛇卫与奉差倒是各自扯出一把长刀,却并未对付强敌,而是带着苦涩、凶狠的神情看向齐槐。 “出了何事?” 齐槐错愕刹那,却更为震怒,道:“哦,你二人串通于野,忤逆叛乱,便不怕老夫翻脸无情?” “他三人不是你的对手,倘若加上我呢?” 骨牙突然出声。 “你不是已丧失了修为……” 齐槐大吃一惊,闪身后退。 骨牙依然伫立原地,却背起双手,一扫虚弱萎靡的神态,淡淡道:“我虽然修为丧失、境界大跌,却也并非没有驱虎逐狼之力。” “天妖术……” 齐槐恍然大悟道。 “此乃私人恩怨,各位退下——” 蛇卫大喝一声。 众多妖卫不明状况,也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远处观望。 “于野,城主并非狭隘之人,何不各自退让一步,来日方长——” 奉差与齐槐拔刀相向,纯属迫于无奈,他纠结片刻,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咯咯!” 情形瞬息变化,双方剑拔弩张,唯有朵彩兴奋不已,乐道:“于野,本姑娘竟然没认出你来,而城主的天妖术果然深不可测……” 她挥手扯出一把银色长刀,摆出动手拼杀的架势。 她与骨牙依然站在山顶上,齐槐与蛇卫、奉差踏空而起相互对峙,众多妖卫则是躲在远处观望。 便于此时,男子再次缓缓逼近了几步,忽然伸手一抹而相貌大变。 齐槐又是一怔。 一个陌生的男子相隔十余丈踏空而立,却已变成二十出头,相貌极为年轻,且面色如玉、棱角分明、双眉如刀、眼光深沉,而嘴角又带着不羁的笑意,傲然道:“齐城主,于某有事与你相商。即日起我与朵彩便是木英城的头领,依然奉你为一城之尊,却要妥善安置骨牙前辈,以便他闭关静修。从此往后,你我冰释前嫌,共处一城,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相商,还是逼迫? 齐槐尚未应声,咄咄逼人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当然,答不答应也由你。我与朵彩、蛇卫、奉差只得将你逐出木英城,再请骨牙前辈接任你的城主之位。届时放出风声,黑风城之祸为你一手酿成,骨牙前辈只是代你受过罢了,而你又杀了淳于妖王的人,我想他自有一番斟酌取舍!” 齐槐错愕无语,神色挣扎。 什么屠城啊,分明是夺城。而若是答应那个小子,他这个城主徒有其名。若不答应,他将一无所有…… 第四百七十六章 木英谷 木英城往南百里,有座木英峰。峰下有个山谷,木英谷。此处建有洞府、亭台,常年驻守几个妖士、妖卫,乃是齐槐另外一处修行之地。 “唉,我木英城虽然防御坚固,却孤城难守,便在此处另设洞府,以便牵制强敌,谁料……” 山坡上站着一群人。 夏末秋初,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满山满谷的郁郁葱葱,别有一番怡人的景象。 而齐槐却是唉声叹气,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间洞府,示意道:“老友,那便是你的静修之地,是否称心如意?” 一旁站着骨牙、朵彩、蛇卫、奉差,当然还有他看着心烦,却又恨恨无奈的于野。 他斟酌权衡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收下两个头领。不过,他也提出他的难处,城内没有闲置的住宅,请两位头领带着骨牙驻守木英谷。他是怕重蹈覆辙,故而有所计较。于野也怕他寻隙报复,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并答应帮他防御木英城,共同应对来日的不虞之灾。 “嗯,齐兄费心了!” 骨牙微微颔首,依然气势内敛而高深莫测。 “呵呵,老友见外了!” 齐槐牵强一笑,拿出两块玉牌递给了朵彩、于野。 “此乃头领的信物,也是进出木英城的禁牌。来日若有召唤,还望两位莫要推辞!” 他冲着蛇卫与奉差丢下一个冷冷的眼神,拂袖一甩御风而去。 朵彩搀扶着骨牙走向洞府。 一场灾难化险为夷,并且找到了安顿之处,两人倒是颇为欣慰。 于野独自在山坡上踱着步子,端详着手中的禁牌,转而眉梢一挑,道:“两位头领,有何指教?” 蛇卫与奉差没有跟着齐槐离去,而是并肩站在不远处,尚自神色尴尬,忽又忍不住怒道—— “你已得偿所愿,何时解去锁魂之术?” “放手一搏,你并非本人对手,却如此卑鄙,哎呀……” 这两人的修为远在朵彩之上,自然桀骜不驯,奈何遭到偷袭暗算,根本来不及还手,便被生擒活捉。尤其是被锁住命魂而生死不由己,羞辱与愤怒可想而知。 而蛇卫虽然愤怒,尚未失去分寸。 奉差却忍不住咒骂一句,谁料他突然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已是双手抱头、身子颤抖,痛苦不堪道:“手下留情……” 于野背着双手站在三丈之外,淡淡道:“若是放手一搏,你早已成了我剑下之鬼。而念你夺城有功,暂且不予追究。敢有下回,我绝不留情!”他眉梢一挑,又道:“禁制五十年,我便会收回锁魂之术,去吧——” 奉承的神魂之痛顿缓,却余悸未消,他慢慢起身,与蛇卫换了个苦涩的眼色,一同转身踏空而去…… 五十年后,能否修至化神境界? 不知道。 却总算是安顿下来。 于野的心神一松,脸上顿时多了一层倦意。 接连两日的较量,他不仅要救出骨牙、青萝,还要找到一处安身之地,唯有逼迫齐槐低头认输,而他却战胜不了一位化神高人,不得不迫使蛇卫、奉承临阵倒戈,其中多 亏了青萝传授的锁魂之术,否则他休想降服两个凶悍的家伙。而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直至骨牙呈现修为,再有淳于妖王与田寸的存在,使得齐槐顾忌重重,且孤立无援,这才最终得偿所愿! 尔虞我诈,不外如此。 卑鄙,竟是获胜的法门。但愿人性尚在,否则他与畜生何异! 山坡向阳,山脚下开凿着几间洞府,并建有石台与一个亭子。就此往上看去,便是数百丈高的木英峰。群山环绕着的山谷甚为幽静,谷地间草木茂盛、山溪流淌。谷口另有几间洞府,驻守着一位筑基妖卫与四位妖士。 这便是他来到妖域之后的又一处落脚之地,木英谷。 于野舒展着腰身、活络着筋骨,奔着他的洞府走去。 五六丈方圆的山洞,分成内外两间,虽然四壁空空,却已被清扫干净。 走入洞内,摸出兽皮扔在地上,又拿出几面阵旗布设四周,并在石壁中嵌入照亮的明珠。 于野尚在布设他的住处,洞外有人呼唤—— “兄弟!” 兄弟的称谓只为遮掩身份,如今却取代了他的姓名。 “何事?” 朵彩站在山坡上,抱着膀子,岔开双脚,气势狂野,却又诡秘一笑,道:“师叔找你说话!” “师叔?” 于野疑惑道。 “我曾深受城主的提携,如今已远离黑风城,尊称他为师叔也是理所应当,来吧——” 朵彩不是不懂规矩,却称他为兄弟,故意占他便宜。 骨牙的洞府位于东侧,也是内外两间。 “前辈?” 于野跟着朵彩走入洞府。 骨牙坐在地上,脸色青白,胸前染了一片血迹,犹在微微气喘。 “师叔为了助你拿下木英城,便以天妖术威慑齐槐,虽然蒙骗一时,却也深受其害。” 听到朵彩如此一说,于野恍然大悟。 骨牙之所以屡屡后发制人,并非他善于示弱,而得益于功法的神奇。也就是说,他的天妖术能够强行提升修为,却也后患无穷。他最后一次施展神通,已是徒有其表,幸亏骗过了齐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唉!” 骨牙缓了口气,道:“老夫这辈子看错了许多人,吃过许多亏,黑风城也丢了。人族有句话,失之我命,得之我幸。有你于野与朵彩的不离不弃,足矣!” “言重了!” 于野拱了拱手。 “老夫即日闭关,或十年、或百年,尚未可知,请你妥为照看朵彩!” 骨牙两眼微闭,话语声略显沉重。 “这个……” 于野不敢应承。 “这丫头跟我多年,虽性情狂野,却颇为重义,只要你不亏她,她绝不负你!” 骨牙自言自语道。 “咯咯,你敢亏我,姐姐饶不了你!” 朵彩掩唇一笑,媚眼生波。 “不得无礼……” “嗯,于道友,以后多多关照!” “倘若老夫不死,来日再见——” 骨牙摆了摆手。 他是要闭死关,若有不测,今日便是永诀。 于野想了想,拿出一个戒子放在地上,道:“几块灵石与丹药难堪大用,聊胜于无吧,愿前辈早日出关!” 他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朵彩看向地上的戒子,愕然道:“仙域的灵石?足有一万多块呢,还有数十瓶丹药……” 于野已回到他的洞府门前。 便于此时,身后传来“嗡”的一声阵法开启的动静,紧接着呼唤声又起—— “请留步!” 骨牙已封禁了洞府,朵彩随后跟了过来。 “我有事离开几日,木英谷便交给你了!” 于野点了点头。 “你不问我去往何处,何时归来?” 朵彩似乎大失所望。 “你若想告知,我又何必多问!” 于野如此回应。 “哼!” 朵彩冲他瞪了一眼,闪身飞遁远去。 于野本想返回洞府,忍不住踏空而起。转瞬抵达峰顶之上,一位壮汉起身相迎。乃是值守的妖士,拜见他这位新晋的头领。就此远望,百里外的木英城尽在神识之中。而朵彩却往北而去,那女子神神秘秘在干什么? 飞下峰顶,来到谷口。 谷口两侧各有几个山洞,一位中年男子带着三位壮汉恭敬施礼。 “如何称呼?” “属下巴目,见过头领!” 筑基妖卫自称巴目。 “齐城主是否常来此地?” “常年无人来往,仅有属下在此驻守。” “有事随时禀报!” “遵命!” 朵彩有事外出,骨牙尚在闭关,木英谷仅有于野一个头领,他不得不四处查看一遍,否则也难以安心。 而他正要离去,又看向一旁的山洞。 “那是……” 与居住的洞府不同,山洞足有十余丈大小。 “洞内设有一座传送阵,可直达木英城的城主府,如今已被城主毁了,成了无用的摆设。” “哦!” 于野若有所思,转身离去。 木英谷藏有传送阵,应该是齐槐留下的后路,却被他亲手毁了,看来那位城主依然不肯认输啊! 回到洞府,封了洞门。 于野在静室中铺了一层灵石,打出《裂石诀》,整个洞府顿时充斥着浓郁的灵气。他就地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凝神守一…… 三日后。 恢复了精气神,于野走出洞府,先是在山谷中转了一圈,与八目交代了一声,然后飞遁而去。 百里之外的木英城,瞬息及至。 他依然身着灰色的布袍,只是腰间多了一块禁牌,当他穿过城门之时,守门的妖修已是口称“头领”而诚惶诚恐的模样。 一位屠城的恶人,城主对付不了的强敌,虽说成了妖城的头领,而他的恶名依然令人恐惧。所幸凡人不认得他的相貌,否则当场便会引起一场混乱。 而动乱过去,街道已恢复了往日喧闹的景象。 于野寻至酒肆买了酒、肉,又买了木几、褥子等物。他在街上闲逛了片刻,便匆匆离开了木英城。 返回木英谷,拿出酒肉赏给巴目等人。几个妖修常年驻守在外,并不知晓城中的变故,只当他是一位相貌年轻、且又体恤下属的前辈人物。 之所以前往木英城,便是探听齐槐的动向,既然未见异常,他也该安心静修一段时日…… 第四百七十七章 小人儿 静坐中,于野睁开双眼。 他的眼瞳一黑、一白,睁开双眼的瞬间,两道光芒夺目而出,几达丈余之长,遂又缓缓消失。 恢复修为之后,进境并未停歇,如今仅仅过去了一个月,修为再次有了提升的迹象。 为何修炼的进境如此之快? 并未修炼纵目,而神瞳的威力竟然也有所提升。 于野悠悠吐了一口浊气,翻手拿出一个袋子。他从中捡起一粒黑红的果子,稍作端详,扔入嘴里,默默体会着异样的暖流透入脏腑、经脉、骨骼,然后带着抑制不住的快意轻轻呻吟了一声—— “啊……” 修炼的进境如此之快,莫非与还魂果有关? 还魂果来自天神寺的上古之境,为一位叫做元汉的山民所赠。而还魂果又称上古神果,功效非凡。此外,记得上古之境的气机源自混沌,灵气、魔气、妖气混杂,从而衍生出天神、天魔与诸般妖兽,便是寻常的山民也是天生神力。纵目则是古人的天赋神通,可辨阴阳、破重天,识古明今,洞彻未来。还有衍化而来的天魔惑术,同样的玄妙莫测。 照此看来,服用了还魂果之后,他的筋骨之强远胜于妖修,再有上古之境的渊源,以及妖气、灵气、魔气的加持,修炼的进境自然今非昔比。而吸纳的气机如此庞杂,又是三修一体,他究竟算是妖修、魔修,或是道修? 于野想不明白,也懒得多想。 还魂果尚有二十余枚,接下来每年吞服一二,但愿早日修至化神,否则在这妖域难有出头之日。 于野站起身来。 身下又堆积厚厚一层晶石碎屑。 洞府内残存的灵气依然浓郁,使得妖气的存在极为淡弱。而青萝忙着琢磨妖修功法,依旧不肯轻易现身。 走出静室,来到洞府的外间。地上铺着兽皮,摆放着木几。 于野盘膝坐下,抬手一挥。 木几上多个八个玉瓶,均裹着层层禁制。 于野拿起一个玉瓶,稍作查看,抹去了封口的禁制。忽然光芒一闪,一个金色小人蹿了出来,被他手掌加持法力一把抓住,便听怒道:“放开老夫——” 是个老者,相貌熟悉,却又急又怒。 “冠义!” “啊……于野,赖冕何在,这又是何处?” 小人儿正是冠义的元婴,或元神,他倒是忘不了赖冕,却一眼认出了于野,怒气冲冲道:“快快放了老夫,不然……” “不然如何?” 于野的手上加持了力道。 “你……你已修至元婴境界……” 冠义脸色变幻,难以置信。 他被赖冕毁去肉身之时,于野还是金丹小辈。谁想再次相见,对方已是元婴高手。 “赖冕已不在人世,此处乃是幽冥仙域。” “他死了……幽冥仙域……” “他死在幽冥之门,而来到幽冥仙域的尚有天绝子、赤亥、孟霸等三十人,如今生死不明。” “你待怎样,放了我……” “此乃幽冥仙域的妖域,即便我放了你,在这妖气滋生、妖修高手如云之地,你又能去往何处呢?” “这个……赖冕那厮灭我生魂,元神已残缺不全,唯有一条路可走……” “改为鬼修,或转世投胎?” “你所说的改为鬼修,难以轮回,而转世投胎,又将失去今生的修为。却另有一个法子,便是吞噬他人生魂。” “夺舍还魂之术,一命换一命?” 于野有些意外。 记得天机门的元婴长老鄂安遭到重创之后,便是夺舍他人而重塑的肉身。不想还能吞噬生魂,对于冠义来说无疑是条最佳的出路。 “嗯,快快放了我,来日必当报答!” 冠义的元神虽小,却与真人无二,眉目、神情俱全,脸上透着期待之色。 “哦!” 于野沉吟一声,不置可否,而他稍作思索,两眼忽然光芒闪烁。 冠义顿时神情呆滞。 于野的手指挤出一滴精血,顺势打出法诀,鲜红的精血化作一道符印,倏然没入冠义的眉心之中。接着他松开手掌,金色的小人落在木几上,踉跄了几步,渐渐回过神来,怒道:“小子,你冲我动了什么手脚……” 话音未落,金色的元神闪身而起,离地不过三尺,又一头栽落,急忙翻身爬起,仰望着泰然自若的于野,惊恐道:“你锁我命魂……此处并非燕州,过往仇怨已消,你……” “虽然燕州仇怨已消,而我却给了你妖域的活路,从此任我差遣百年,以报答再生之恩!” “你趁人之危,卑鄙……”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这便送你轮回转世……” “慢着、慢着,我答应便是!” 冠义急忙摆了摆手,无力瘫坐在地上,沮丧道:“你帮我寻找夺舍之身,否则这般与鬼修何异!” 于野没有理会,再次拿起一个玉瓶。 抹去禁制,玉瓶中蹿出一个金色小人,被他一把抓住,同样是个老者,破口大骂道:“赖冕,我与你不共戴天……”他充耳不闻,两眼凝视,手掐法诀,精血符印直接打入对方的识海之中,然后随手丢在了一旁。 “是你小子……” 老者大惊,转身逃遁,却同样栽落下来,便听有人劝说—— “忍他百年便可重获新生,倒也值得!” “冠义?你不是死了……” “哎呀,往事不堪回首,而应兄莫非也遭了赖冕的毒手……” “哼,一言难尽,此处是何所在,那小子……” “嘘,听我道来……” 应龄,天机门长老,他被赖冕束缚元神之后,惨遭炼魂之苦,可谓是恨意滔天。如今见到冠义,彼此倒是同病相怜。 片刻之后,洞府又相继多了六个金色小人。 “扶风城的班凌城主——” “天府门的袁宝、袁道友——” “这位似曾相识,哦,来自修仙世家的樊奇道友……” “本人石赖……” “晋灵……” “方怀,见过几位仙门高人,而那人是谁,此地又是……” 于野倚着木几而坐,说不清是疲倦、还是后悔,轻轻摇了摇头,一时心绪莫名。 接连施展锁魂之术,所消耗的不仅是法力,还有他的精血,难免让他感到疲惫。如此倒也罢了,却怕是招来一堆麻烦。 不远处的空地上,八个金色的小人凑在一起,相互寒暄感慨,且吵吵嚷嚷,场面甚是怪异。 其中的冠义、应龄、班凌、袁宝,均是他曾经的仇家。另外四位陌生的家族修士,虽然修为略逊一筹,却也是元婴境界,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赖冕,尽被他掳取元神而封在玉瓶之中。 将这八人放出来,是对、是错?身边忽然多了一群精于算计的仙道高手,又是福、是祸? “于野!” 一群小人涌到面前。 其中的冠义俨然成了为首之人,昂首说道:“我与各位道友商议之后,甘愿受你差遣百年,从此休戚与共、福祸同享,而你当如实告知原委,并为我等的修炼提供便利。” 应龄附和道:“于野,往日恩怨已罢,同道之情尚存,若无我等相助,你在异域独木难支!” 麻烦来了。 这是依仗人多势众,与他讨价还价呢。 “且罢,听我道来——” 事已至此,于野唯有耐着性子讲述他如何来到幽冥仙域,以及在黑风城、木英城的遭遇,还有他如今的身份与妖域的乱象,等等。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纷纷发问,正当他不胜其烦之时,洞外有人叩击禁制—— “砰、砰!” 随之传来巴目的呼唤声—— “于头领,城主召见!” 冠义抬手一挥,一群小人奔着静室跑去。 不愧为曾经的元婴长老,一个个应变极快,哪怕成了元婴之体,依然不失狡诈机敏的本色。 “回来——” 于野叱呵一声,拿出一个御灵戒子套在手上。 冠义等人稍作迟疑,各自身形一闪,已躲入戒子之中,遂又抱怨不已—— “哎呀,此间腥臊难闻……” “哼!” 于野哼了一声,撤去了洞府的禁制。 这帮老家伙封入瓶子多年,且饱经折磨,也不敢抱怨,如今免去了囚禁之苦,反而得寸进尺。幸亏施展了锁魂术,否则没谁甘愿听从摆布。 “头领——” 巴目在洞外躬身施礼,道:“城主传音,淳于妖王派人巡查木英城,命您与朵彩、蛇卫、奉差三位头领出面接待!” 木英谷与木英城相距百里,山顶值守的妖士能够随时接到城中的指令。 于野走出洞府。 山谷中未见异常,他踏空而起。 须臾,抵达木英城。城门大开,同样没有状况发生。 于野穿过城门之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轻轻转动着手上的御灵戒,传音道:“各位便宜行事,回头自行返回木英谷……” 随着他挥袖甩动,几道淡淡的金光闪烁即逝。 城北的大院子,便是城主府。 院门前站着两个壮汉,蛇卫与奉差,远远见到于野,彼此换了个苦涩的眼神,遂又匆匆迎了过来。 “为何仅有你一人?” “朵彩外出未归,城主何在?” “城主闭关,城中大小事宜交由你我处置。” “据说淳于妖王派人巡查……” “正为此事,淳于妖王派遣公羊妖将巡查各城,此时尚在客堂等候,只怕是来者不善……” “公羊…… 不管于野如何卑鄙歹毒,却同为木英城的头领,如今危机来临,蛇卫与奉差只得向他求助。而于野也知道躲避不过,硬着头皮道:“带路——” 穿过庭院,迎面是一间石屋,三面透风明亮,便是所谓的客堂。 屋前的台阶上站着两人,皆一身黑衣而气势不凡。 于野跟着蛇卫、奉承紧走了几步,拱手道:“见过妖将大人……” 而他话刚出口,脸色微变……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天妖 中年壮汉,面带戾气,眼光凶狠,正是黑风城的公羊。而另外一人,虽然身着妖城的服饰,却面相白净、颌下无须,还是从前的模样…… “本城主奉命巡查,齐槐却闭门不见。尔等三人,便是他的头领?” 公羊趾高气扬道。 “于野、蛇卫、奉差,见过公羊城主!” 于野只得再次带着蛇卫、奉差躬身施礼,却暗中留意着白净男子的一举一动。对方神色冷漠,好像与他素不相识,只是听他报上姓名之时,眼光微微闪烁。 “你,便是来自黑风城的于野?” 公羊两眼一瞪,面露杀机。 “正是属下!” 于野没有否认。 “朵彩与骨牙何在?” 公羊气势凌人。 “离开黑风城之后,骨牙城主去向不明。我与朵彩无处依靠,便投奔齐槐城主。朵彩外出未归,今日不在城内。” “据说你是巡城管事,缘何成为妖婴头领?” “本人与朵彩有旧,在她的邀请之下前往黑风城,却不愿参与纷争,故而隐去了修为。” “为何背叛黑风城?” “良禽择木而栖,何来背叛一说?” “而传言你大闹木英城,只为解救骨牙,可有此事?” “眼见未必是真,又何况传言呢。我乃木英城的头领,自当尽忠职守。倘若妖将大人不信,可当面询问齐槐城主!” “哼!” 公羊气势一敛,道:“务必转告齐槐,半年之后攻打魔域,请他召集人手赶往丰都,否则他吃罪不起。而你……”他冲着于野上下打量,道:“我黑风城正当用人之际,愿否效忠本城主?” “不可!” 于野尚未答话,白净男子忽然出声—— “此人见利忘义,难堪大用!” 公羊怒火又起,叱道:“赤离,我仅有你一个头领,你岂敢与我背道而驰?” “呵呵!” 赤离拱了拱手,赔笑道:“城主固然急缺人手,而宁缺毋滥啊!” “哼,你自称熟知魔域,但愿有所作为,不然老子饶不了你!” 公羊拂袖一甩,大步穿过庭院。 “呵呵!” 赤离带着讨好的笑容追了过去,却不忘回头一瞥,意味深长道:“各位,来日再会——” 蛇卫、奉差举手相送。 于野则是杵在原地,神色默默。 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传音声—— “公羊有勇无谋,黑风城之祸源于田寸。我谎称来自魔域,骗他一时信任。幽冥之行,目前仅存你我二人,以后相互关照,妖域大有可为……” 赤离! 竟然遇到了赤离! 不知应该惊喜,还是担忧。 他不仅活着,而且知道他于野的下落,却依旧是秉性不改、野心勃勃。而他之所以佯作互不相识,也是在隐瞒身份。 妖域已足够混乱,再多了这么一位精明透顶,且又喜欢耍弄阴谋的家伙,妖城之争势必更加的精彩热闹。 不过,他毕竟是燕州的故人,知根知底的冤家,倘若有他暗中相助,或许并非一桩坏事! “于头领!” “半年之后攻打魔域,你我如何是好?” 蛇卫与奉差送走了公羊之后,顿时没有了主见。 “半年之后再说不迟,我想城主自有计较!” 于野倒是满不在乎,趁机问道:“淳于妖王为何执着于攻打魔域呢,而魔域又位于何方?” “丰都九城之地与魔域相邻,据说临近的魔城盛产妖石、魔石与灵石,若是前去洗劫一番,不仅收益丰厚,也能讨得妖尊的赏识。” “据说妖尊极为憎恨魔域,详情不得而知……” “三位头领——” 便于此时,院外忽然跑进来一位妖卫,惊慌失措道:“城内接连有人被杀,说是屠城之祸未了……” “屠城之祸?” “莫非是公羊所为,快去看看——” 蛇卫与奉差急忙往外走去。 于野微微一怔,也忙着冲出了院子。 却见满城的行人在奔跑,还有众多妖修挥舞长刀四处乱窜。此情此景,彷如屠城之祸再次降临。 “封城——” 蛇卫大喊了一声,人已飞上半空。 “城主府不得有失!” 奉差带人守卫城主府。 转眼之间,护城大阵开启,城主府也笼罩在阵法之中。两位头领各司其职,另一位头领也不便袖手旁观。 于野飞身而起,扬声道:“于野在此,不必惊慌——” 或许他的大名已深入人心,街上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 他飘然落在十字街口,在行人的注目之下负手而立。他眼光所到之处,众人又纷纷低头躲避,吵闹声、叫喊声顿止,四周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几道微弱的金光飞入他的袖中。 “于头领!” 蛇卫与奉差随后而至。 “敌踪何在?” 于野故作疑惑道。 “多位妖修遇袭,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公羊早已离去,究竟是何人所为……” “或有误会也未可知,两位不妨慢慢查询,但有吩咐,本人随传随到!” 于野举手告辞。 蛇卫与奉差面面相觑,却又不便挽留,只得任他离去。 行至城门处,护城大阵已打开一道缝隙。 于野穿过城门,闪身遁向远方…… 木英谷。 洞府之中。 于野匆匆返回,封了洞门,摘下手上的御灵戒子扔在木几上,恼怒道:“滚出来——” 光芒一闪,一个接着一个金色的小人现身,紧接着又是“扑通、扑通”,十多位汉子落在地上,皆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这是……” 于野瞪起双眼道。 “夺舍的肉身啊!” “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妄为,若被城中的化神、元婴妖修察觉,尔等如何逃脱?” “有你庇护,料也无妨!” “是啊,倘若夜间行事,你又不在城中,岂不是更加凶险!” 冠义与应龄振振有词,班凌也跟着附和道—— “我等逃不掉,你也休想置身事外!” 这是在辩解,还是恫吓? “尔等仅有八人,为何抓了十四位妖修?” “本想掳走几个金丹妖修,单打独斗竟然不敌,唯有一拥而上,侥幸没有失手,却也招来更多妖修,索性一并收拾!” 众人虽为元婴修士,却是元神之体,又被禁锢多年,根本不是凶悍妖修的对手,差点惹出大乱子。 “这多人如何处置?” “当然是择优汰劣,余下的一把火烧了!” “于野啊,另行安排几间洞府,不求宽敞奢华,能够闭关修炼足矣!” 一群小人儿仅有三寸高,却自恃元神之体,又人多势众,一时之间有恃无恐。 “哼!” 在木英谷开凿洞府,容纳一群来自燕州的修士夺舍妖修闭关修炼? 岂止是得寸进尺,而是嚣张透顶啊! 于野哼了一声,抬手指向御灵戒子,道:“洞府没有,此间另有天地!” “不去!” “腥臭之地,不堪忍受!” “我等乃是你的道友、又曾为你的长辈,岂能当作灵兽圈禁于牢笼之中?” 冠义与应龄、班凌带头叫嚣起来,袁宝等人也连连点头附和,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咦?” 于野禁不住怒道:“尔等不晓事理也就罢了,竟敢要挟于我,找死不成!” “这般活着与死何异……” “与其受你凌辱,不如转世轮回……” “你我置身异域,处境艰难,本该相互成就,岂能手足相残……” “砰、砰——” 正当双方争执不下,忽然有人叩击禁制,随之喊声响起:“于兄弟、于道友——” 朵彩回来了? 于野尚在想着如何收拾冠义等人,洞内忽然卷起一阵旋风,不过眨眼之间,八个金色元神已带着十四位妖修尽数回到戒子之中。他看着回归清净的洞府,无奈地摇了摇头。 冠义、应龄等人落到如此境地,依然不改奸滑的本性,一个个看似有恃无恐,不过是企图逼他顺从罢了。 光芒一闪,禁制消失。 于野不待朵彩闯入,抬脚走出洞府,并顺手封了洞口,道:“何事?” 一道婀娜的身影站在洞外,正是朵彩,后退两步,惊讶道:“你不问我从何处而来,便将我拒之门外?” “哦……” 于野支吾一声,面露忧色道:“今日见到公羊,只怕又生事端……”他话语一转,道:“你一走十多日,究竟去了何处?” “公羊?” 朵彩顾不得抱怨,一把拉着他坐在山坡的草地上,忙道:“他莫非在追查师叔与我的下落,你是如何应对,他有无刁难于你,齐槐有何说法……?” “不急、不急,听我道来——” 于野便将公羊的来意、当时的情景,以及齐槐闭关等等,一一告知朵彩,并安慰道:“公羊不敢得罪齐槐城主,并未追究你我的弃城之罪。而我也撇清了骨牙前辈与你我的干系,放心便是!” “骨牙师叔尚在闭关疗伤,倘若走漏风声,只怕……” “齐槐不敢惹祸上身,料也无妨!” “嗯,所言有理!” 朵彩是怕公羊寻至木英谷,故而有所担心。她忽然展颜一笑,拿出一枚玉简。 “这是……” 于野接过玉简,诧异道:“天妖之术?” 玉简中拓印着数千字符,名录标注的古体字迹正是天妖之术。 “我奉师叔之命取回天妖术,他已将功法传于你我二人,我已详细记下,玉简留你研修……” 第四百七十九章 善饮者 独饮 山坡上。 三间洞府皆门户紧闭,笼罩着禁制。 三间洞府的主人,一个在闭关,一个忙着研修功法,另外一个却是独自坐在山坡的石亭中。 朵彩返回之后,交给于野一篇功法,天妖术。 天妖术,据说是来自仙域,为骨牙意外所得。奈何他修炼多年,始终难以修至大成境界。而即便如此,天妖术的神通依然强悍非常,从而使他扬名一方,也让公羊等人心生觊觎之念。骨牙失去修为、逃离黑风城之后,唯恐功法出现意外,更怕于野心存歹意,便将功法玉简连同纳物戒子藏入启灵谷的山洞之中。当他在木英谷安顿下来,或是感念于野的相助,亦或许朵彩的央求,便答应她取回功法而两人共享。 于野固然见猎心喜,却并无贪念。他所修炼的《天罡经》,以及《天禁术》、《化身术》、《七杀剑诀》无一不是绝世功法,对于所谓的天妖术也仅为一时的好奇而已。谁想机缘便是如此任性,这篇功法最终还是落在他的手里。 数千字符,一整套修行之法,相关的境界一应俱全,并附录三式神通,天妖九刀、天妖遁法与天妖降体之术。 功法修至圆满,便是妖尊的境界,堪比合体、合道,乃是真正的妖仙至尊。所谓的天妖九刀,与剑气相仿,以妖气化刀,霸道且凌厉;天妖遁法,或许不比神通遁法的多变,却比风遁术更快一筹;天妖降体之术,借助天地之力幻化身形、修为,并且能够强行提升法力。骨牙三番两次在伤重之时出手杀人,便是天妖降体的神通。却不知为何,他修至妖将境界,便止步不前,天妖九刀也进境缓慢,施展不出神通的真正威力。 而天妖术虽也神秘,却不难领悟,熟记口诀之后,即可着手修炼…… “呼——” 于野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初步尝试修炼天妖术,颇为顺利。以后的进境如何,或与机缘运气有关。否则的话,骨牙的修为境界又为何止步不前呢? 而忙于修炼的同时,仍要顾及当下。 与赤离的重逢,着实意外。 来自燕州的修士,共有三十一人。不想仙域之行尚未开启,便连遭重创,先是赖冕血祭幽冥,继而遭到妖修高人与妖兽的围攻,家族修士死伤大半,赤亥与孟霸十之八九已当场身陨,其他人则是生死不明。而赤离既然能够活下来,另有幸存者也未可知。诸如天绝子、方修子等人,不该那么容易死去,若有相见之日,倒是要与几个老东西算一算陈年旧账! 说起仇恨,甚是奇怪,一但能够掌控对手的生死,便也淡了报仇的心思。便如行路人,看向高山,方能走得更远,倘若纠结于脚下的沟沟坎坎,势必耽误了行程,也错过了一路的风景…… 于野翻手拿出一坛酒。 拍开泥封,酒水淅沥,凛冽入口,躁动的心头微微一冷。 他“砰”地放下酒坛,吁着酒气,看着郁郁的山谷,两眼闪过一抹忧伤之色。 自从来到妖域,极少饮酒。即使乙丁、乙壮相劝,他也是浅尝辄止。此地酒水寡淡无味,更没了对饮之人。 而曾经的对饮者,又有几人? 仲坚与天宝、仁梁,开怀畅饮的好兄弟,而忘不了的江湖,已是远去的红尘。 冷尘、归元子,算不算是酒中知己?赖冕,十足的恶人,真正的酒徒,他的执着无人能懂。却以鲜血祭幽冥,是否已找到归途? 从前对饮三两人,如今孑然一身。 嗯,善饮者,独饮,且以秋风下酒,饮断这岁月离愁! 于野伸手抓起酒坛,便要独自痛饮一番,远处的洞口忽然打开,悦耳的笑声响起—— “咯咯!” 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香风走来,花枝招展道:“何不请我共饮?” 一个女子在讨酒喝? 于野不知如何拒绝,拿出一坛酒放在地上。 朵彩不请自来,她扭动腰肢走入亭中,伸手抓起酒坛,大咧咧坐在台阶上,昂首便是一阵痛饮。 酒水淋漓,胸脯起伏,其豪爽的劲头,不输任何一位男子。 于野微微瞠目。 “咦——” 便听酒气长吁,并伴随着一声惊讶,道:“这酒入口火辣,味道独特,莫非是来自仙域的仙酿?” 这口气十足一个嗜酒之徒。 “说话呀——” 朵彩见于野低头不语,也不见外,一巴掌拍了过来。 于野躲避不过,伸手阻挡,手指相接,护体法力发出“砰”的一声微响。 朵彩却是不以为意,自顾笑道:“咯咯,我怕你一人寂寞,特来陪你饮酒,有何不快之事说与姐姐听听呀!” 于野尴尬摇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不过二三。而你对我吞吞吐吐,我对你却毫无隐瞒!” 朵彩举起酒坛又灌了一口酒,道:“我自幼根骨强于常人,偶遇仙域高人点化,从而踏上修行之道,后被城主带到黑风城,嗯,便是骨牙师叔,本想有日前往仙域,却迟迟不得如愿,拿酒来——” 一坛酒转瞬见底,她依然意犹未尽。 “当初见你有异于常人,便故意提携,不料歪打正着,彼此缘分不浅,且与姐姐说说仙域的趣闻,今日不醉不休……” “忽有所得,容我参悟一二,失陪!” 于野急忙拿出一坛酒,然后找了个借口,匆匆起身走出了亭子。 “咯咯,你又脸红了,像个害羞的婆娘……” 朵彩的笑声,妩媚动人,她举酒痛饮的模样,豪爽、欢快,且透着狂野。 却不敢与她对饮,否则天晓得又将发生什么。 于野撤去禁制,踏入洞府,随手封了洞口,却禁不住翻起双眼而闷哼了一声。 内外两间洞府,坐着八个壮汉,正是冠义、应龄等人在夺舍修炼,却一个个气机环绕而难辨彼此。而他的御灵戒子,则被扔在木几上无人问津。 哼,嫌弃戒子腥臭,也不能占了他的洞府,否则他去何处修炼? 于野拿起御灵戒子稍作查看,其中的味道着实令人不堪忍受。他催动神识挥动了几下,气味顿时缓解了几分,遂又纳入一万块灵石,数十丈方圆的芥子天地瞬即变成了一方充斥着浓郁灵气的所在。 “冠义——” 于野丢下戒子,示意道:“我已清理完毕,洞天福地也不外如此,带着各位道友搬家吧!” 八个汉子同时睁眼看来。 “咦,谁是冠义?” 于野看着一个个陌生的汉子,根本弄不清谁是冠义、谁是应龄,忙道:“尔等若以这般相貌示人,休想瞒过蛇卫与奉差!” “放心便是!” 一个汉子发出冠义的嗓音,道:“月之后,肉身与相貌五官便可炼化成形,届时我等便是妖域的妖修!” 应龄的嗓音响起—— “你我八位头领,却少了一座城……” 又听班凌出声附和—— “何不夺取一座妖城呢,班某不当城主许多年……” 这帮家伙吞噬了生魂,有了肉身与纳物戒子,并且不缺妖修功法与法宝,一个个不安分的本性再次暴露无遗。 “冠义,带人搬家!” “搬往何处?又是那豢养灵兽的腥臭之地,不去……哎呀……” 冠义话音未落,一个壮汉歪倒在地,随之一个金色小人从他体内踉跄而出,挣扎求饶道:“有话好说,手下留情……” 忽然一阵旋风平地而起。 眨眼之间,洞府内仅剩下一个金色小人与一个壮汉。应龄等人唯恐于野翻脸,已尽数遁入御灵戒子。 “哼,冠某又成了出头的椽子……” 冠义恨恨抱怨一声,挥舞双手离地盘旋,随着金光一闪,带着他的肉身失去了踪影。 于野挥袖卷起戒子。 戒子内充斥着灵气,使得处境大为改观,而冠义又刚刚吃了苦头,于是众人老老实实各找一块地方闭关修炼。 “于野——” 于野摆平了一桩麻烦,尚未缓口气,门外有人呼唤。 齐槐? 撤去禁制,山坡上果然站着一位老者,正是齐槐。却不见了朵彩,只剩下三个空酒坛子扔在亭子里。 “城主,有何吩咐?” 于野走出洞府,举手施礼。 “城中失踪了十四位妖修,至今查找未果,你想必知情,能否如实告知老夫?” 齐槐背着双手面向石亭,话语声令人捉摸不透。 “蛇卫与奉差担负守城、巡城的重任,失踪多位妖修,他二人难逃其咎,却与我无关啊……” “蛇卫与奉差难道不是你的人?” “城主,此话从何说起……” “于野!” 齐槐忽然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你且记着,有老夫一日,你与骨牙便有妖城可供栖身,却不敢吃里扒外、过河拆桥!” 于野忙道:“城主所言差矣……” “哼,好自为之!” 齐槐却不再多说,拂袖一甩踏空而去。 他所言何意? 他好像已断定失踪的妖修与他于野有关,今日特地登门告诫来了? 于野回头看向骨牙与朵彩的洞府,转而又皱起眉头。 山谷中,朵彩拉着巴目等人在饮酒,几位妖修被她逼得连连求饶,她只管撒野尽兴,却根本没有理会齐槐的到来。 唉,又是一个酒鬼,还是个女子…… 第四百八十章 丰都城 于野走出洞府。 数日前,下了一场大雪。日光照耀之下,满山满谷的雪白耀眼,便是门前的山坡也覆盖着一层积雪,使得冬日的木英谷倍添了几分妖娆的景色。 挥袖一甩,狂风骤起,平地卷起一阵雪雾呼啸而去,数十丈方圆的的一片山坡顿时积雪全无。 于野走在草地上,看着清爽的所在,他嘴角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五个多月过去,又到了岁末年初。 持续不断地修炼至今,修为的进境如何呢? 元婴六层的后期! 恢复修为之后,进境虽然减缓,却并未止步,仍在明显提升,相关的神通也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神识可达八百里之远;许是加持了妖遁法门,他的风遁之术能够瞬息抵达三四百里之外;天龙盾的防御随之倍增;七杀剑诀的殉、妖、义、仁、将、魔六式剑气,已修至仁杀境界,威力尚待尝试;天禁术之困、禁、惑、神、鬼、炼、杀七字诀,神字诀略窥门径;至于化身术、炼神诀等等,略有精进;神机子的魔修传承,已与《天罡经》融合一体;天妖术虽为初次修炼,却也初见成效。此外,肌肤、骨骼与四肢的力气亦愈来愈强…… 于野查看着修为,挥袖抬手一挥。 “嗡——” 一声破风的动静,一道寒光闪烁而出,尚未现出刀影,又是一道寒光呼啸闪现。两道刀光盘旋着凌空而去,直至数十丈远,随着法力耗尽,倏然消失在明媚的天光之下。 真正的妖刀,来无影、去无踪,只可惜修炼时日尚短,未能驱使自如,也难以展现它真正的威力。 “咦,你已修出天妖双刀?” 山坡上多了一道婀娜的身影。 “再有两月的苦功,我的天妖术不输于你,奈何齐槐召见,今日不得不与你走一趟木英城!” 得到天妖术之后,朵彩一直在苦修不辍,如今已修出天妖一刀,谁想于野竟然强她一头,她诧异之余,难免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而齐槐召见的缘由只有一个,淳于妖王号令九城齐聚丰都,于这个月的中旬攻打魔域。 “动身吧!” 朵彩招呼一声,御风而起。 于野冲着骨牙闭关的洞府看了一眼,跟着飞出了木英谷。 积雪覆盖的山顶上守着一位妖士,巴目等人则是躲在谷口的山洞中饮酒,寂静的山谷一如往日。 “兄弟,是你率先抵达木英城,还是姐姐的遁法更快一筹呢?” 也许是结伴同行的缘故,朵彩显得颇为兴奋,她一边迎风招展盘旋而行,竭力展现着妩媚的身姿,一边连连招手,尽其捉弄与挑衅之意。无非是争强好胜的心思作祟,她想借助娴熟的妖遁之术挽回几分颜面。 “你我远离木英谷,无人照看骨牙前辈……” “料也无妨,追我啊——” 朵彩身形一闪,人已飞遁远去。 于野与骨牙谈不上交情,却意外得到《天妖之术》,算是承其恩惠,又逢对方闭关疗伤,理当予以关顾。便如所说,他也不喜欢欠下人情。而既然朵彩声称无妨,或许是他多虑了。 这是要比拼遁法? 于野稍稍辨别方向,闪身消失在半空之中。不过喘息之间,木英城的城门便在前方。他就此收住了去势,瞬即现出了身形。与此同时,一团雾气由远而近,从中跳出一个女子,惊奇道:“你施展的并非妖遁之术,却后发先至……” “嘿,承让!” 论年纪,于野比不过朵彩,而论修炼功法之庞杂、神通之强大,却有过之而不及。 穿过城门与街道,抵达城北的城主府。 院门前聚集着上百位妖修,见到两位头领到来,纷纷让开去路。庭院的尽头,便是客堂所在的大屋子,当间地上摆放着几块兽皮,齐槐居中而坐,蛇卫与奉差陪在一旁。 于野与朵彩举手见礼。 “嗯,坐下说话!” 齐槐带着凝重的神情微微颔首,道:“淳于妖王已派人来催,吩咐我等召集百位妖修,于三日之内抵达丰都城听候差遣,各位头领有何高见?” 蛇卫与奉差面面相觑,道—— “我木英城连遭变故,又要留人守城,哪里凑得出百位妖修?” “凑不齐人手倒也罢了,而此去路途遥远,且毫无胜算,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两位头领对于魔域应该有所知晓,均是担心不已。 朵彩则是快人快语,道:“不管是福是祸,全凭城主吩咐!” 于野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遂撩起衣摆坐下,却又忍不住问道:“淳于妖王派遣何人前来?” “哦,是公羊,他虽为黑风城的城主,一时也凑不齐人手,便帮着巡查各城、发号施令,俨然以妖王的亲信自居而耀武扬威呢!” 提起公羊,齐槐露出满脸的厌恶之色。 “他人在何处?” “半个时辰之前已经离去……”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倘若他并未远去,岂非已获悉我与朵彩的来处?而他是否知晓木英谷……?” 此前二人比拼遁法,未加丝毫遮掩,若是遇到妖修高手,难免泄露行踪。 齐槐微微一怔,道:“木英谷虽非隐秘之地,却不为外人知晓……”他话音未落,忽然飞身而起。 于野看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随后冲了出去。 朵彩、蛇卫、奉差已察觉不妙,一个个跟着飞出城主府…… 须臾,一片熟悉的冰雪山谷便在脚下。 半空之中忽然风声呼啸,先是齐槐现出身影,于野随后收住去势,紧接着朵彩与蛇卫、奉差相继赶到。 山峰上,趴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雪白血红甚为醒目;山谷的谷口,散落着另外四具死尸,正是巴目等几位妖修,皆血迹未干,显然刚死不久。 而众人关注的并非几位倒霉的妖修,乃是山谷中的洞府。 骨牙所在的洞府已崩塌殆尽,碎石堆积…… 齐槐一甩袖子,往下飞去。 转瞬之间,众人落在洞府前的山坡上。 而不仅是齐槐,于野也是瞪大了双眼。 透过崩塌的洞口看去,洞内、或乱石堆里,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未见到骨牙的踪影。 不过,显然有人寻到此处,杀了值守的妖卫,攻入禁制笼罩的洞府,而最终却是扑了个空。或者说,洞府看似戒备森严,却为空置,没有人…… “哼,换一批妖卫前来值守!” 齐槐冲着破烂的洞府打量片刻,变幻的脸色似乎镇定了许多。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与蛇卫、奉差吩咐了一声之后,便转身扬长而去。 于野再次看向齐槐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身旁的朵彩,也不禁暗哼了一声,挥袖一甩踏空而起。 “兄弟——” 朵彩随后追来。 “咯咯,此地与木英城相距仅有百里,难以躲避他人耳目,师叔他在半年之前便已离去,另找隐秘之地闭关疗伤。齐槐早已猜到师叔的用意,否则他岂敢收留你我。如今终于打消了公羊的猜疑与淳于的猜忌,可谓是四方皆大欢喜!” 于野脸色冰冷,不予理会。 朵彩见他神色有异,好奇道:“这般浅显的道理也瞒不过你呀,你总不会因此动怒吧,咯咯……” 她的说辞理所当然,使人无从辩驳。 于野早已知晓木英谷的弊端,亦曾为此担心,并设想应对之法,而最终表明他还是低估了骨牙的手段。但凡修仙之人,求生乃是本性,唯有他抱残守缺,改不掉以己度人的陋习。 而公羊也是个狠人,竟然一直在寻找骨牙的下落…… 这年的正月中旬。 妖域的木英城外,聚集着两群人。 一群是齐槐、蛇卫、奉差、于野、朵彩,另外一群乃是众多的妖人、妖士、妖卫。 齐槐亲率四位头领前往丰都城,余下的妖修则是留守木英城。 片刻之后,五人离开木英城往东飞去。 依着齐槐的说法,他既然凑不齐人手,索性将众多妖修尽数留下看家。有他与四位头领前往丰都助阵,倒也不怕淳于妖王的降罪! 据悉,丰都城位于正东的三万里之外,以御风飞行加持遁法,足以在三日内赶到地方。 一路昼夜兼程。 第三日的午后时分,积雪覆盖的荒野上出现一座城。 是座依山而建的城,远远看去,与黑风城仿佛,四面为群山环绕,谷口封堵着城墙,城门戒备森严,却更加高大壮观、也更为气象非凡。 “那便是丰都城!” 齐槐抬手一指,放缓了去势。 于野、朵彩、蛇卫、奉差跟着御风往前, “不管此去魔域如何,但愿你我能够活着回来。倘若我齐槐遭遇不测,尔等也休想窃据木英城。妖域自古有规矩,非妖将而不得成为一城之主!” 齐槐像是在叮嘱四位属下,很是语重心长,却又话里有话,显然另有所指。他一边赶路,一边接着说道:“丰都城为九城之首,也是淳于的王城,他却不理俗务,另有妖将管辖王城。而九城的城主分别是玄素、管灵、伯灵、离父、尤犬、羌主、田寸、公羊与本人,入城之后切莫招惹事端,我等得罪不起,切记!” 第四百八十一章 比于野长得好看 街道纵横,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往来不绝,四周的山壁之上为洞窟环绕,俨然一个巨大的山谷,却又山城一体而堪称奇观。妖城的当间乃是里的空旷所在,正中矗立着一根十余丈粗细的白玉石柱,如同一把利剑撑起了护城大阵的天穹,其名为丰妖台与丰妖塔,正南冲着数里外的城门,正北与主峰之上的石殿遥相呼应。高大的石殿虽然不比燕州殿宇的精美,却质朴厚重、气势雄浑。 那便是妖王居住的妖王大殿? 身后的院子,乃是临时入住的客栈,据说九城的妖修尚未到齐,待各方集结之后,再启程前往魔域。 于野站在客栈门前,犹自满眼的好奇之色。齐槐与蛇卫、奉差办理入住事宜,他则是留在门外打量着陌生的丰都城。 一座真正的妖城! 它的繁华与热闹,不输燕州的任何一座郡城。尤其是凡俗、妖修众多,怕不有数万之众,且神识满城横飞,却并无冲突、或意外发生,别有一番奇特的景象! “如何?” 朵彩安顿了住处之后,走出了院子。 “嗯,不愧为九城之首!” 于野夸赞了一句,随口问道:“城内妖修如云,可有驱蛟逐虎的前辈高人?” “驱虎逐狼者并不鲜见,而驱使蛟龙者寥寥无几!” “淳于妖王难道没有这个本事?” “妖王未必擅长御兽,灵野城的九宝、九芝妖王方为此道中的高人!” “灵野城有两位妖王?” “听说九宝、九芝乃是孪生兄弟,驱虎逐狼不在话说,而我所知仅此而已,妖域三十六城难以一一尽晓。” “哦……” 于野一直想要打听那两个骑乘恶蛟的壮汉,却迟迟找不到时机。而从朵彩的口中意外得知,九宝、九芝或许便是他曾经遭遇的强敌。舆图所示,灵野城位于妖域的西北方向。通往燕州的幽冥之门,或许便在两位妖王管辖的地界之内。 “前去拜见妖王!” 齐槐带着蛇卫、奉差走出客栈。 既然应召来到丰都城,便要依照规矩前去妖王殿复命。 于野与朵彩结伴同行。 须臾,绕过了丰妖台,抵达一段石阶前。石阶足有百丈宽,千层高,尽头便是妖王殿。有妖卫拦路,齐槐道明来历,然后带着四位头领踏上石阶。许是禁制笼罩的缘故,抑或是另有规矩,五人循着石阶逐级而行,足足耗去了一刻的时辰,终于来到大殿的台阶之上。而尚未入殿拜见,便听话语声响起—— “齐槐,淳某命你召集百位妖修,你为何仅仅带着四人前来?” 自称淳某者,必为妖王淳于无疑,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且话语声飘忽不定,使得这位妖修高人更加显得神秘莫测。 于野跟随众人站在大殿的十丈之外,悄悄抬头张望。 大殿依山而建,占地数十丈,甚为高大森严,却门户紧闭,只有四位妖卫守在门前,一个个盛气凌人、虎视眈眈。 “妖王前辈,请容属下申辩!” 齐槐为人谨慎,且胆小怕事,此时却颇为镇定,只见他冲着大殿躬身施礼,道:“我木英城先后遭遇变故,致使城中妖修伤亡近百,着实凑不齐人手……” “淳某如何信你?” “木英城的两次变故,均发生在公羊巡查之时。属下不敢说此事与他有关,唯有自认倒霉,却依然带着四位头领前来效命,请妖王前辈明鉴!” “哦……” 飘忽的话语声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淳某姑且信你一次,回去候命吧!” “遵命!” 齐槐又是躬身一礼,慢慢后退两步,悄悄使个眼色,转而带着于野、朵彩、蛇卫、奉差匆匆走下台阶。 越过长长的石阶回到街道上,已是夜色降临,灯火闪烁,满城流光溢彩。 齐槐对于喧嚣的夜景毫无兴致,径自返回客栈歇息。 朵彩则是兴致勃勃,拉着于野、蛇卫、奉差逛街。转了几条街道,各自购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无非腌制的狼肉、虎肉与珍稀的干果;于野则是买了两卷兽皮册子,上面记载着妖域的神异传说与逸闻趣事。 逛了半个时辰,寻至一家酒肆,院内铺着兽皮,摆着木几,并且燃着火堆,四人要来酒肉围坐吃喝。朵彩虽然性情难改,却有所收敛,置身于王城之中,她也不敢过于放肆。 吃喝过罢,尽兴而归。 而刚刚走出酒肆的院子,迎面遇见一位白净英俊的男子,他身后带着五位壮汉,分别是金丹与筑基的妖修。 “朵头领、于管事……” 于野尚未出声,五位壮汉举手行礼,其中一人惊喜不已,正是黑风城的摩邪。其他几位同样来自黑风城,自然认得他这位管事与大名鼎鼎的朵彩。 “呵呵!” 白净男子笑容洒脱,举手道:“黑风城赤离,见过四位头领!” “咯咯!” 朵彩见到曾经的属下,也是颇为喜悦,她与众人含笑致意,又冲着赤离好奇打量道:“咦,你便是黑风城新晋的头领?模样这般的白净呢,你比于野长得好看!” “呵呵,闻名不如一见,朵彩道友果然貌美无双!” “哎哟,嘴巴也甜,知情达理,不似他人装模作样……” 蛇卫与奉差懒得寒暄,举手告辞离去。 摩邪凑到近前,怯怯道:“于管事,你是妖婴高人……” 于野将他拉到门外的街道旁,亲热道:“说来话长,我不过是恢复修为罢了。而你怎会来到此地,乙丁、乙壮、关掌柜的状况如何?” “乙丁与乙壮、庚二、奎牛已入伙关掌柜的货栈,眼下处境尚可。适逢攻打魔域,黑风城人手短缺,赤离头领便将我带来充数,他似乎对您颇为关切……” “嗯,以后多多关照几位老兄弟!” “此去凶多吉少,只怕属下难以生还……” “不必担忧,我自有计较!” 于野与摩邪举手告辞。 而赤离与朵彩好像是一见如故,拉着她重返酒肆继续畅谈。 客栈也是依山而建,石窟便是客房所在。 于野回到客房,关闭房门,点亮了灯龛,又打出禁制,并顺势挥袖一甩。平地卷起一阵旋风,客房内忽然多了八道人影,原本宽敞的所在,顿时变得拥挤起来。他本想找个地方,不料床榻已经被人占据,他只得站着角落里,面带苦笑道:“各位道友有些面生啊,能否一一报上姓名?” “你什么眼神啊,我乃冠义……” “相貌已大差不差,扶风城城主班凌在此……” “呵呵,班道友念念不忘他的扶风城,我乃应龄……” “于道友,我乃袁宝……我乃樊奇……石赖……晋灵……方怀……” “嗯、嗯,我记下了!” 于野连连点头,道:“各位夺舍已成,可喜可贺!” 历时半年的闭关修炼,冠义、应龄等人已吞噬了生魂,炼化了肉身,并且变化了相貌,却与从前的模样略有差异,表明夺舍之术虽然大成,却有待进一步的圆满。 而他刚刚记下众人的相貌,话语声再起—— “此处是何所在……” “我还是喜欢从前的道袍……” “以后我等便是妖域的头领……” “也该四处走一走、开开眼界……” “不知何时除掉齐槐,夺取木英城……” 七嘴八舌,一片混乱,再加上地方狭小、人数众多,于野被逼得差点透不过气来。而冠义见他神色不快,急忙打断道—— “各位、各位——” 客房内稍稍一静。 冠义已恢复了老者的相貌,此时他端坐在榻上,又举起双手示意,这才沉声道:“人多吵闹,不便叙谈,凡事由我说话——” 众人纷纷点头会意,其中的应龄、班凌、方怀、晋灵为半百年纪,袁宝、樊奇、石赖则是中年模样,而无论彼此,依然身着木英城的妖修服饰。夺舍之后,各自不仅得到肉身,也得到了相关的遗物,故而对于妖域已有所认知。 “各位道友!” 冠义伸手拈须,语重心长道:“你我置身妖域,有着诸多不便之处。依冠某之见,唯有前往仙域,方不负劫后重生的这场机缘啊!” 众人又是点头附和。 冠义看向于野,道:“我与各位道友已达成一致,却少不了你的大力相助啊!” 于野依旧躲在门旁的角落里,抱着膀子一声不吭。 “咦,你为何缄默不语?” 冠义质疑一声,忽又尴尬一笑 他已习惯了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而此间不是燕州,他也不再是名声显赫的仙门长老,能够决定他与众人生死的只有一个人,便是那个被挤到一旁而默不作声的于野。 “呵呵,本人心直口快,未免虑事不周,于老弟多多指教!” 于野终于点了点头,不慌不忙道:“且不提妖域的妖尊与妖王如何强大,化神妖将如何众多,仅凭你我这点本事,莫说夺取妖城,一旦泄露凡域的来历,只怕活命都难。至于前往仙域,远远未到时候!”他摸出一把纳物戒子扔了过去,其中收纳着八位修士的随身物品,此前为赖冕所缴获,如今被他找出来物归原主。班凌、应龄等人欣喜不已,冠义却是大为不满。 “哎呀,我的翻天鼎何在,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我修至化神,或炼虚的境界,幽冥之大,尽可去得!” “修至化神、炼虚的境界,怕不要数百、上千年之久?且罢,能否开几间客房,也让我等开开眼界而历练一番?” “不能!” “我等又非囚徒,你岂能这般无情……” “砰、砰——” 便于此时,突然有人叩门。 冠义与应龄等人急忙噤声,忽又面面相觑,便听道:“于头领,赤离前来拜访……” 第四百八十二章 见月 清晨。 于野走出客房。 本该在客房里静修,奈何摩邪一大早前来辞行,据说赤离头领对于黑风城的防御放心不下,便将他赶回去巡城。送走了摩邪之后,索性四处溜达、溜达。过了一宿之后,丰都城依然那么神秘陌生。 来到客栈院外,街上渐渐多了行人,各色铺子也相继开门,只是阵法笼罩的天光朦胧不清。 于野信步闲逛。 昨晚,赤离与朵彩是一见如故,在酒肆里畅饮了半宿,又殷勤将她送回客栈,顺道拜访了他这个头领。冠义、应龄认得赤离,很想见一见当年的故人,却被他严词拒绝,因为他对这个家伙有点不放心。 不过,于野让他赶走摩邪,并向他透露了灵野城的九宝、九芝。赤离竟然也弄不清那对孪生兄弟的底细,只能设法慢慢打听。他却说公羊并未前往木英谷,追杀骨牙的或许另有其人。于是双方达成约定,暗中照应之外,各自寻找机缘提升修为,共同保守幽冥之门与凡域的隐秘。 燕州、蕲州、大泽,以及曾经的岁月,已经随着幽冥之门的消失而远去! 于野走在街道上,忽然意兴阑珊。 虽说修仙之人割舍了红尘,却谁也不愿回头之时,身后一片虚无,否则人从何处而来,又将去往何方呢…… 于野翻手拿出一卷册子,踱步往回走去。 册子里记载着妖域的神异传说,与各种逸闻趣事。说是上古的时候,世道崩坏、天地动荡,神人携众远去,却留下传承流落四方,从而衍生了仙域、鬼域、魔域与妖域。当万法归一之时,便是神圣降临之日,混沌化作清宇,星海重归无极,等等。 传说而已! 神奇的传说却与天神寺的幻象有着几分相似,也是天地混沌,乱世动荡,无数向道者前赴后继,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在逆境中向往着日月之辉煌…… 便于此时,街道上突然涌来一群人,均为精壮的汉子,直奔妖王殿的方向而去。 于野驻足观望。 想必是其他城主带着属下应召而来,人数与阵势远远强于木英城。 “大人,来碗肉汤?” 身后是家吃食铺子,灶上的肉骨头冒着诱人的香味。掌柜的是对中年夫妇,在殷勤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于野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盆肉汤与几斤肉骨头。 同桌的是位男子,身着粗布衣袍,凡俗的装扮,颌下留着短须,尚在饮着肉汤,眼光一闪又忙低下头。 于野抓起骨头啃食起来。 无论修为如何,辟谷多久,他依然喜欢这口烟火之食,或者说喜欢烟火的味道。 “咯咯!” 隔壁便是客栈,朵彩带着一阵风走来。 “我见你房门大开,便外出寻你,你却独自躲在此处吃喝,全然不顾同僚之情啊!” 铺子仅有的几张桌子均有食客,同桌的男子抬眼一瞥,急忙端着他的汤盆起身回避,识趣道:“头领大人,请——” 朵彩也不客气,扯过凳子坐下,伸手一拍桌子,喊道:“掌柜的,好吃好喝的尽管上来——” 于野啃着骨头,不由得神色一动。 同桌的男子已结账离去,转瞬走远了。他尚自疑惑,坐在对面的朵彩冲着连连招手道:“咦,你为何对我不理不睬?” 于野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 “咯咯!” 朵彩依然笑声动人,带着挑衅的口吻传音道:“莫非我与赤离亲近,惹得你妒火中烧?” 于野微微皱眉,继续啃着骨头。 “赤离比你长得好看,也会说话讨人欢喜,且见识渊博、境界不凡,而他终究是公羊的属下,何况修仙者并无男女之情,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什么妒火中烧,什么妄自菲薄,这女子口无遮拦! 而修仙者,没有男女之情? 曾几何时,亲眼见过一对道侣殉情,至今记得清楚,一个叫秦君,一个叫闽琴,若非情比金坚,两人怎会生死与共? “他讨我欢喜,我探他口风。公羊并未前往木英谷,追杀骨牙师叔之人或为淳于妖王……” “淳于妖王?” 于野禁不住有些意外。 “嗯,那位妖王善恶分明,谁敢得罪他,必除之后快。而公羊不过是为他所用罢了!” 掌柜的送来肉汤。 朵彩挽起袖子,伸手抓起一根骨头,抬脚“啪”地踩在凳子上,一边啃着骨头一边抱怨道:“没有美酒,不够痛快……” …… 午时,又有两家妖修应召而来。傍晚时分,九城已尽数赶到了丰都城。 次日清晨,各方齐聚丰妖塔。 齐槐带着四位头领来到了丰妖塔下的丰妖台上。九城以木英城与黑风城的人数最少,其他各家则是百人、数百人不等,上千之众汇聚一处,可谓妖气弥漫而场面壮观。 于野与朵彩、蛇卫、奉差站在齐槐的身后,其他城主也是率众面向妖王殿伫立等候,各家人数众寡、强弱悬殊一目了然。 而九位妖将城主,便是九位化神高人,再有妖王、妖尊,妖域的强大可见一斑。 片刻之后,妖王大殿前现出五道人影。居中之人是位粗壮的中年男子,身着玄色长袍,双目深陷,络腮胡须,相貌威严。两旁的四位老者,同样身躯高大而修为莫测。 “那便是淳于妖王与他的四位王卫……” 朵彩暗中传音道。 “王卫也是妖将修为……” 于野暗暗诧异道。 “不然仅凭妖王一人,如何管束九城的妖将与众多的妖婴头领?” “有无姓名?” “姓名无关紧要,记着相貌便是,总之得罪不起,又何必多问!” “哦……” 便在两人窃窃私语之时,便听淳于妖王的话语声响彻全城—— “魔域扰我边界多年,理应予以惩戒,今岁正月下旬,远征魔域见月城……” 所谓的惩戒之说不过是个借口,妖域也讲究师出有名。此次远征,只为攻打魔域的一座城。倘若对方没有防备,势必挡不住妖域九城的长途奔袭。 片刻之后,护城大阵消失,天光乍泄,旭日的映红了丰都城。紧接着千层石阶之上的五道人影冲天而起,丰妖塔下的众人紧随其后。于野跟着飞出了丰都城,就此往东而去…… 十日后。 一片积雪尚存的山坡上,相继落下一道道人影。 经过十个昼夜的飞行,如今已临近魔域的地界。再有三日的路程,便可抵达见月城。淳于妖王吩咐众人就地休整,并召集城主商议攻城事宜。 于野与朵彩、蛇卫、奉差坐在山坡上歇息,并拿出一枚图简查看。 他所持有的图简,乃是妖域的舆图,妖域各地标注详细,魔域则是概略不详。丰都城的地界与魔域接壤,见月城则是魔域最为偏远之地。即便如此,两地依然相距十几万里。而所谓的魔域又是什么样子,有待来日慢慢揭晓。 “哼!” 半个时辰之后,齐槐返回,他悻悻坐在地上,犹自满脸的阴霾。蛇卫与奉差询问缘由,便听他愤愤道:“妖王有令,攻破护城大阵之时,由我带人率先入城!” 不仅是蛇卫、奉差,便是朵彩与于野也是脸色微变。 破阵之时,城内的反击最为猛烈,此时率先攻入城内,无异于去送死。而妖王有令,各城不敢违抗,齐槐郁闷之余,无意中道出了原委—— “他知道我收留骨牙,存心报复呢……” 不管是淳于妖王记恨也好,报复也罢,倘若齐槐难逃此劫,四位头亦将跟着倒霉。 朵彩与蛇卫、奉差面露忧色。 于野却闭上双眼,只管吐纳调息、养精蓄锐。 身为魔修之人,又是七杀魔门的门主,对于魔域的魔修,以及神秘的魔域,他倒是有些期待…… 三日之后。 积雪已经消融,一千多道人影掠过荒凉的山野而来。正午时分,前方的大山之间有城墙高耸,隐隐可见阵法笼罩的城门与城内的房舍、街道。 见月城,一座富于想象的城。却未见明月,只有重重杀机。 千丈之外,众人相继停下。 淳于妖王却带着四位王卫继续向前,随着他一声令下,五人同时打出法诀,一道道光芒光芒,继而半空之中冒出一头的怪兽,犹如玄龟、玄蛇一体,足有百丈之巨,稍作盘旋作势,猛然带着风雨雷电呼啸而下。 “轰——” 怪兽撞上了护城大阵,霎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随之光芒爆闪不断,见月城的上方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与此瞬间,几位城主越众而出,各自挥舞双手,数百上千的猛兽咆哮而出。 而眼看着破城在即,却听淳于妖王厉声喝道—— “本王已祭出玄武攻克大阵,齐槐还不攻城更待何时!” “遵命!” 齐槐看向身后的四位头领,带着无奈的神情抬手一挥,转而往前冲去。 又听淳于妖王大喊—— “与我夺取魔城、毁尽灵脉,杀!” 转眼之间,齐槐已带着四位头领飞到阵法的缝隙之上。他稍作迟疑,恨恨道:“入城——” “于野……” 朵彩与蛇卫、奉差往前之时,却见于野在抬头仰望。 半空之中,那巨大的玄武依然栩栩如生而威势惊人。 齐槐已带头冲入阵法缝隙,似乎听他惊讶了一声。 于野急忙闪身而去。 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与朵彩、蛇卫、奉差同样错愕不已…… 第四百八十三章 神道 见月城? 有没有走错地方? 街道、房舍俱全,四周环绕群山,情形彷如丰都城,却仅有里方圆。如此倒也罢了,偌大的一座魔城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正当齐槐与于野四人错愕之时,一道道人影穿过阵法的缝隙涌来,各城的妖修虽也察觉到了异常,却依然争先恐后般地奔着城中扑去。 淳于妖王下令,夺取魔城、毁尽灵脉。而魔城在手,接下来便是搜刮地下的灵脉。既然有利可图,自当奋勇争先。 这一刻,人如潮涌、气势如虹。 齐槐唯恐遭到冲撞,带着四位头领往下躲避。 于野跟着落在一处屋顶上。 此前祭出的猛兽根本没有派上用场,见月城已经沦陷。一千多位妖修不断冲入城中,再又扑向四面八方,却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一座空城? 又有几道人影冲入阵法缝隙,正是淳于妖王与他的四位王卫。 “哈哈,羌齐已带人弃城而逃,与本王拆了他的护城大阵,再毁了他的灵脉……” 淳于的笑声在城中回荡。 羌齐,便是这座魔城的城主? 想要毁了灵脉,唯有拆除护城大阵。而护城大阵虽已破损,阵法的阵眼与中枢尚在。于是众人四处找寻,横冲直撞,并肆意捣毁房舍,城中又是一阵混乱。 “啊——” 不远处的院子里忽然传来惨叫声,乃是一对年迈的老人,许是未及逃走,转眼死在刀光之下,接着又有躲藏的凡人被找了出来,不是被杀,便是连同房舍变成废墟,一时之间血腥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于野目睹着城中的惨景,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妖修,也是修士,岂能滥杀凡俗呢! 而不仅齐槐、朵彩、蛇卫、奉差无动于衷,半空中的淳于妖王也视若未见,仍在吩咐各城的城主寻找阵眼,以便深入地下抢劫灵脉。 此时,城中忽然刮起了风。 护城大阵尚未消失,风从何来? 尤其风势森然,并随之弥漫着淡淡的黑雾。魔气? “轰——” 天上忽又发出一声闷响,足有十余丈长的阵法缝隙竟然瞬息合拢。 不仅是于野、齐槐等人察觉异常,满城的妖修,与半空中的淳于妖王,无不抬头仰望而诧然不已。 只见阵法合拢的刹那,漫天的黑雾笼罩而来,神识竟然难以穿透,使人彷如坠入混沌,只能任由黑暗吞噬而无从逃脱。 “哎呀……” 朵彩失声道:“我的修为……” 齐槐、蛇卫、奉差同样脸色大变,各自的情形相仿,皆修为迟滞、神识受阻,体内的气机也如冰封而难以自如。 半空之中,淳于与四位老者竭力施展法力护体,奈何无边的黑暗吞噬而来,无从逃脱、也挥之不去…… “啊——” 正当慌乱之时,众多妖修又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那神秘的黑暗天穹之上,缓缓浮现出一轮明月,随之愈来愈亮,异样的光芒倏然穿透黑夜照亮全城,使得一千多位妖修无所遁形,又仿佛夺魂摄魄般抬头仰望。诡异的明月依然在持续闪烁,不过喘息之间,耀眼夺目的月光骤然化作汹汹烈焰呼啸而下,便如天河乍泄而势不可挡。 淳于妖王首当其冲,他尚为禁制所困,急忙抬手一挥,带着四位老者翻身栽下半空。 而森然的月光所在,尽为牢笼之地;幽冷的烈焰所到之处,房舍、石头化作齑粉,未及躲避的妖修瞬间焚为灰烬,更多的妖修惊慌躲避,惨叫声凄厉…… “走——” 不管是齐槐,还是朵彩、蛇卫、奉差,此时已恍然大悟,却是后悔莫迟。 这是中了圈套! 在魔气加持的阵法笼罩之下,妖修的神通难以施展,即使淳于妖王也无计可施,一千多位妖修只能任由魔火焚身而死无葬身之地。 又该逃往何处…… 人影一闪,于野已跃下房顶。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追过去了。而尚未落地,漫天的冷焰席卷而来。临近的房舍、街道、妖修瞬即崩溃、粉碎,随之溅起的烟尘令人恐惧窒息。齐槐、蛇卫、奉差惊慌不已,朵彩绝望道:“于野……” 却见于野挥袖一甩,急声道:“随我来——” 朵彩与齐槐等人只觉得一股诡异的法力笼罩而下,遂即身子一沉遁入地下,直至数十丈深处,忽然置身于一个洞穴之中,虽为禁制笼罩而去路断绝,却已摆脱了灭顶之灾。恰在双脚落地之际,体内的气机再次运转,迟滞的修为竟有了恢复的迹象,不料突然刀光闪现,三道人影围住了于野。 “你究竟是谁,怎会施展魔修神通?” “即便我二人难逃一死,也不敢任你荼毒妖域、残害同道!” “于头领,对不住了……” “城主——” 竟是齐槐带着蛇卫奉差围住了于野,两把长刀更是抵着他的胸口,显然是一言不合,即刻便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朵彩大惊失色,抬手扯出一把泛着月光的银刀,却一时不知应该阻拦,还是参与到围攻之中。 是啊,他怎会懂得魔修神通? 妖王与所有的妖修失去修为之时,他却修为无碍,并且施展出诡异的神通,带着众人遁入地下。莫非他之前说谎,他竟是魔域中人?若真如此,今日之劫必然与他有关! 于野似乎措手不及,怔怔杵在原地,而闪烁的刀光映照之下,他的脸色异常沉静。 刚刚救了齐槐,便与他当场翻脸。蛇卫与奉差更是将他当成生死仇敌,哪怕锁魂断命也在所不惜。 还有朵彩,那个性情狂放的女子也起了疑心。 “还不如实道来——” 齐槐目露凶光,杀心大起。 于野看着抵着胸口的刀锋,嘴角一撇,道:“我不仅懂得魔修、妖修,涉猎鬼修,而且擅长仙门的道修。之所谓万法同源,有何不可?” 他的坦诚相告,反而使得齐槐更为诧异—— “你……你竟然懂得鬼修、道修,如此诸修合一,万法归宗,岂非便是传说中的神道……” “神道?” 于野歪着脑袋,翻起双眼。 神人之道? 修神之道? 似乎是超越修仙的存在,倒也不错。而鬼修他只得搜魂之术,涉猎之说未免夸大其词。 “有生以来,为我初次踏入魔域,今日之劫与我无关,想必是丰都城走漏了风声而酿下大祸。” 于野不肯蒙受冤屈,如此辩解了一句,又眼光斜睨,道:“我知道齐城主与两位头领早已恨我入骨,急于杀我后快,机会难得啊,动手吧!” “尔敢!” 一声叱呵,人影飒然而至,旋即便如银光泄地,一把吞吐寒芒的长刀指向蛇卫、奉差。 危急关头,朵彩自有选择。 便在双方僵持之际,又有两道人影“砰砰”落在洞穴之中。 朵彩意外道:“赤离……公羊……” 一位白净英俊的男子带着一个壮汉施展遁法而来,正是黑风城的赤离与公羊。 “咦,自家人缘何拔刀相向?” 看到这边的情形,赤离出声询问。 公羊却是精神一振,狞笑道:“哈哈,朵彩这婆娘天生逆骨,想必又背叛了齐槐城主,我助各位杀了她——” 他话音未落,已伸手扯出一把长刀扑了过来。 朵彩脸色一变,急声道:“你我寡不敌众,快走……” 面对齐槐,她尚可力争,而面对公羊,她不敢有任何侥幸。谁料她身旁的于野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双眉斜挑冷声叱喝:“滚开——” 蛇卫与奉差犹如雷击,顿时手臂颤抖、脚下踉跄。 与此同时,公羊已扑到三丈之外。 朵彩举起银刀便要拼命。 于野已抢先一步往前,双手齐挥,随其法诀掐动,一团黑色的雾气呼啸而出。 齐槐尚在迟疑,却忍不住杀心再起。 依他想来,公羊毕竟是妖域的城主,于野却修为诡异,不仅让他吃过苦头,也一直令他忌惮不已。而他尚未出手,忽然狂风扑面,一群人影闪现,喊声响起:“剑阵——” 竟是八位男子,神情相貌各异,却手持剑光而杀气凌厉,瞬间将齐槐逼得连连后退。与此刹那,扑到近前的公羊尚未明白过来,身形猛然一顿,转眼陷入剑阵之中。紧接着于野已飞身而起,双手一合劈出一道无形的剑气,并沉声喝道:“赤离,你不杀公羊,死的便是你——” “哎呀,岂有逼我杀人的道理……” 赤离似乎惊慌失措,却已冲入剑阵挥刀便砍。 “砰——” 剑气所至,公羊的护体法力几近崩溃,只怪他刚刚恢复几成修为,又以一敌十,霎时支撑不住。 “轰——” 数十道剑光趁势急袭而至,又是一声炸响,他尚未来得及还手,前胸后背已是血肉模糊,紧接着赤离的刀光劈下,使他再添一道致命的伤痕,他又急又怒,奈何神通无从施展,遂即心头一横,周身金芒大作,便要舍去肉身逃脱元神,不料更为夺目的金光轰然而下,一尊突如其来的大鼎“砰”地将他笼罩其中。 “我的翻天鼎……” 有人认出了宝物。 而翻天鼎却倏然消失,一道人影飘然落地,“啪”的一甩袖子背起双手,淡淡出声道:“齐城主,多谢你出手相助!” “啊——” 齐槐愕然无语。 蛇卫、奉差惶惶无措。 而朵彩看着突然出现的八位仙道高手与威力强大的剑阵,更是目瞪口呆。 “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魔降 黑暗中,一群人影寻觅而行。 于野在头前带路,而他的八位帮手已消失无踪。 地下禁制重重,人多不便行事。此外,也怕赤离见到故人露出破绽,于是他将冠义、应龄等燕州的道友再次收入御灵戒。而无论是赤离,或齐槐、朵彩,没人询问,也不敢予以质疑。 擅长仙门功法,又是妖修头领,懂得魔修神通,并且随身带着八位元婴高手,便是公羊妖将也被他生擒活捉,如今更要指望他逃出见月城,试问谁敢与他为敌? 又去百丈,禁制阻挡。 于野停了下来。 五道裹着光芒的人影跟在他的身后。朵彩与赤离则是寸步不离,一个看着他的背影,满眼的钦羡之色,一个面带怨气,暗中传音发着牢骚—— “哼,真是深藏不露啊,本以为你孤身一人,谁想你竟然带着八位燕州的道友。照此说来,当初在幽冥之门也奈何不了你,如此心机令我自愧弗如……且罢,回头容我与应龄、冠义叙叙旧,而你不该冲着公羊下手啊,一个活人远比死人更有用处,没有他这个城主,我如何在黑风城立足呢,如今倒好,你不仅抓了公羊,又胁迫齐槐与他的头领,你掌控的人手已胜过任何一位城主,你究竟是想重建魔门,还是想在妖域称霸一方,你的野心之大令人不敢想象……” 于野回头看向左右,两眼中光芒闪烁。 赤离知道纵目神瞳的威力,即刻收声不语。 朵彩、齐槐、蛇卫、奉差也在屏息凝神,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显而易见,他的两眼能够识破阵法禁制,此番能否脱困,全凭他的天赋神通。 而四周依然封堵着重重禁制,一时难寻去路。 于野稍作寻觅,继续往下遁去。 百丈、三百丈、五百丈…… 禁制似有减弱,负重的威势骤然一缓,须臾之后,眼前再次出现一个洞穴。 众人稳住身形,凝神查看。 洞穴为天然而成,满地的碎石闪烁着点点晶光,并且充斥着浓郁的气机。仅有一个洞口斜伸往下,旁边石壁上刻有字迹:见月降魔。 “找到了灵脉?” “嗯,尚有开凿的痕迹?” “那字迹应为魔修所留,见月降魔又是何意?” “应为之前的魔城大阵,明月升起,天降魔火,焚灭万物……” 众人尚在猜测,于野抬脚走向洞口。 洞口虽然嵌有禁制,却畅通无阻,渐去渐深,更为浓郁的气机扑面而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山洞到了尽头,只见晶光耀眼,气机浓稠如水,还有一根根粗大的石柱环绕而去, “各位请看——” 朵彩伸手示意,兴奋道:“此处遍布灵石、妖石、魔石,正是魔城的灵脉所在。” 赤离点了点头,讨好道:“朵彩头领不仅貌美,而且运气无双,跟着你果然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齐槐与蛇卫、奉差也面露笑容。 于野却眼光闪烁,道:“且慢——” 朵彩与赤离等人已迫不及待往前走去,而尚未抵达灵脉,嵌入石壁的石柱忽然微微震动,一股莫名的威势逼迫而来,并随之发出异常沉闷的响声。 众人面面相觑。 齐槐恍然大悟道:“此处方为魔城的阵眼,必有魔修把守……” 此处位于地下深处的灵脉,便是阵法的中枢所在,如今想占便宜不成,反而泄露了行踪。 便于此刻,忽然气机杂乱,转眼之间,隐约可见四团淡淡的光芒穿过石壁而来。 齐槐不敢怠慢,双手挥舞;朵彩与蛇卫、奉差见机得快,齐齐举刀劈砍。便听“砰、砰”作响,四位金丹魔修已身首异处。 赤离提醒道:“不如原路返回……” “不可!” 于野出声喝止。 原路返回,只能返回魔城,而魔城的阵法过于可怕,此时返回无异于再次跳入火坑。 “阵法莫测,强敌将至……” “此去固然凶险,却为出路所在,齐城主随我御敌,其他人见机逃命!” 于野抬手一挥,闪身奔着魔修出现的方向遁去。 众人无暇多想,随后追赶。 去不多远,果然又有几道人影扑来。 于野双手屈指连弹,剑气所至,血光闪现,几位魔修已困在黑暗中难以动弹。他趁机往前,转瞬已穿过重重禁制,遂又循着灵脉阵法的边缘往上遁去。伙伴们则是紧紧尾随其后,像是一条条游鱼在黑暗中寻找着生路…… 不消片刻,神识之中可见山谷、山林,显然已抵近地面,并逃到了魔城之外。 忽然又有几道人影迎面扑来。 于野岂肯退让,十余道剑气透指而出。不料“哧哧”作响的剑气忽然“砰、砰”崩溃殆尽,随之一道凌厉的剑芒骤然袭来。他蓦然一惊,尚未来得及躲避,齐槐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挥手劈出一记刀芒。 “轰——” 闷响声中,刀芒与剑芒双双涣散。 出手之人被迫后退。 于野借机飞遁往上,四周豁然开朗。置身所在,果然是个山谷,十余丈里外,便是群山环抱的见月城,依然阵法环绕,却多了无数的人影。 忽然有人传音质疑:“是你……魔修……” 于野循声看去,也不禁瞪大了双眼。 一位中年男子踏空而立,虽然换了服饰,相貌未变,正是此前在丰都城与他同桌喝汤之人。另有四位踏剑的魔修摆出围攻的阵势,并冲着远处召唤人手。 “快走……” “哼,一个也逃不掉!” “我来断后,于野带人快走——” 那中年男子修为高强,有他阻拦,众多魔修将至,接下来的后果不堪设想。谁料齐槐主动留下断后,而逃生的时机稍纵即逝。 “走——” 于野挥袖一甩,已然将朵彩、蛇卫、奉差、赤离收入御灵戒。 中年男子岂肯罢休,抬手祭出一道黑色的剑光。 于野不等剑光袭来,“砰”地身影崩溃,下一刻已出现数十丈外,倏然化作一道风影遁向远方。 齐槐见他逃脱,闪身失去踪影。 中年男子闷哼一声,随后追赶…… 与此同时。 一片山林中冒出一群人影,正是淳于妖王,四位王卫,以及妖将、妖卫近百人。 “我九城妖修尽在此处?” “或有幸存者,暂且不得而知,谁想魔火天降,满城俱焚啊!” “哼,定然有人走漏消息,否则他羌齐怎会设下空城而结网以待?” “哎呀,魔城有人追来……” 淳于尚自郁闷,魔城方向忽然冒出数百道人影,他悻悻一甩袖子,带着众人匆匆忙忙而去。 …… 三日后。 又一个山谷之中。 此处已远离了魔域地界。 据齐槐所说,妖修前往魔域,因为魔气禁制的缘故,仅能施展出八九成的修为。相同的道理,魔修来到妖域,修为也受妖气的禁制而略逊一筹。而于野却没有任何异常,他成了唯一超脱禁制的存在。 不过,既然来到妖域,摆脱了追杀,且就地歇息两日,处置相关的善后事宜。 山脚下有个山洞。 此时,于野独自坐在洞里,四周为阵法、禁制环绕,可谓戒备森严而风雨不透。他拿出一尊小鼎凝眸端详,神色中若有所思。 冠义的翻天鼎,那老儿已讨要数回,也被拒绝了数回,只得恨恨罢休。据他所说,此鼎为他机缘巧合所得,堪称仙门至宝,他仅仅参悟了五成的法门,便已纵横燕州而难遇对手。翻天鼎令他称道之处,便是吞噬修为、禁锢元神,且坚不可摧,大小变化自如。而真正的玄妙,有待慢慢研修。 于野打出一道法诀。 小巧的铜鼎闪烁着金光,霍然暴涨丈余,“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再次打出一道法诀。 金光缓缓散去,鼎中呈现一人,兀自横躺,双目紧闭,满身血迹,气息微弱,正是被他生擒活捉的公羊。 活捉一位化神妖将着实不易,竟逼得他召出冠义八人,再有赤离的相助,这才险之又险侥幸得手! 如今他肉身受制,元神被困,想要杀他,再也简单不过。便如所说,人死道消,活人才有用处。而一个活着的妖将,又岂肯受人摆布! 嗯,幸亏懂得锁魂之术! 于野伸出食指,祭出一滴精血,顺势打出法诀,精血所化的符阵倏然飞入公羊的眉心之中。而他稍作迟疑,再次祭出精血如法炮制。想要彻底制服一位化神高人,两道锁魂之术方能有备无患。 片刻之后,铜鼎消失,地上多了一人,呻吟着睁开双眼。当他稍稍恢复神智,惊叫一声暴怒而起,身子尚未离地,又“扑通”倒地,咬牙切齿道:“我的识海……你……” “你的识海已被我打入禁制,锁住了命魂,只需我心念一动,随时随地取你性命!” 于野背着双手站在一旁,轻声又道:“我乃仙域修士,为了躲避仇敌来到妖域。你不与我为敌,我便不会伤你。禁制以百年为期,但愿彼此友好相处!” “锁魂百年……” 趴在地上的公羊挣扎抬头,面目狰狞,两眼透着恨意。 “嗯,百年之后,我便放过你!” “你敢食言,我拼死也要杀了你这个歹毒的小子!” “嘿,不敢!” 第四百八十五章问道 光芒闪烁之后,山洞中走出两人。 于野,背着双手,眉梢斜挑,神色如常。 公羊,已封住了身上的剑伤,并更换了服饰,曾经虚弱的神情已大为改观。 以山里人说法,这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又是化神妖将与一城之主,自有骄横霸道的气势,而此时的他却垂头丧气的模样。 相隔不远,十余丈外另有一个山洞。 尚未走近,洞里突然冲出一人,急声道:“于野,我家城主何在?” 是赤离。 公羊顿时脸色一变,怒声吼道:“老子便在此处,你竟敢背后捅刀子……” “不、不!” 赤离似乎又惊又喜,摆手道:“当时形势所迫,属下也有苦衷,如若不然,岂能救你性命!” “哦,你竟然救了老子?” 公羊瞪起双眼。 “哎呀,回头再说不迟!” 赤离仿佛满腹的苦衷,冲着于野躬身一礼,道:“多谢于头领手下留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什么大恩大德?” “不是于头领饶了城主一命?” “他……哼!” 公羊有苦难言,闷哼了一声,御风而起,身形摇晃。 “哎哟,城主小心!” 赤离急忙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飞出了山谷。 此时,山洞中又走出几人,分别是齐槐与朵彩、蛇卫、奉差。 逃出重围之后,齐槐追上了于野。此次远征魔域,各方伤亡惨重,在返回木英城之前,亟待就此合计一番。此外,有关于野的来历也让他担忧不已,他不愿重蹈公羊的覆辙。果不其然,短短的两日之后,嚣张跋扈的公羊已变得俯首帖耳,可见这位于头领的手段之歹毒! “各城伤亡惨重,唯独我木英城毫发无损。而妖王为人多疑,倘若他追究起来,难以自圆其说,于野……” 齐槐欲言又止。 于野拱了拱手,抬脚走入山洞中。 洞内另有八人安然端坐,正是冠义、应龄、班凌等燕州的修士,如今终于能够抛头露面,各自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 “这是我在仙域的八位道友,受我牵连而流落妖域,但求一方栖身之地,足矣!” 于野如此分说道。 事已至此,不得不继续编织谎言。 冠义等人微微颔首,以示身份属实。此前他与道友们已自称来自仙域,如今双方的说辞一致。 “此番远征魔域大败,过不在你我,而在妖王!” 于野伸手示意,众人围坐一起。 齐槐听他语出惊人,愕然道:“此番战败,岂能归咎于淳于妖王?” “嘿!” 于野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伸手抚平衣摆,嘴角挂着冷笑,道:“凡俗有句话,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半年之前,妖王便声称攻打魔域,如此大张旗鼓,又如何瞒得过见月城的羌齐?” 齐槐点了点头,道:“羌齐乃是魔域的魔王,绝非等闲之辈!” 魔域与妖域相仿,也有魔将、魔王、魔尊的修为境界之分。 “朵彩头领,你是否记得城外那位魔修高人?” 于野看向朵彩。 “唉,岂敢有忘!” 朵彩叹息一声,道:“那人曾经混入丰都城,恰与你我同桌饮食。谁想他竟是魔修中人,真是可恨!” 于野摇了摇头,道:“当时他已露出破绽!” “哦?” “我初见他时,他神色躲闪。他让座之时,又称呼你为头领。而他一介凡人,怎会看出你的修为?” “是啊,而你……” “我虽有猜疑,却无真凭实据!” 于野不是没有凭据,而是被朵彩纠缠而错过了追查的时机。如今的后知后觉,无非痛定思痛。 “那人知晓我攻打魔域的具体时日,妖域岂有不败的道理,只可惜伤亡惨重,九城元气大伤!” 朵彩身为妖修头领,倒是在为妖域着想。 于野继续说道:“齐城主,倘若淳于妖王追究下来,你不妨告知此事,魔修手段多变,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你不仅兼顾了妖王的颜面,并将战败之过归咎于魔域。不愧为仙域修士,论精明世故、为人圆滑,我等不及也!” 齐槐感慨了一声,道:“我这便走一趟丰都!” 这位城主虽然胆小怕事,关键时刻却沉稳不乱。 他又交代了几句,起身离去…… …… 木英谷。 二月的山谷,依然满目荒凉,而风中多了丝暖意,草地、树枝也添了点点的春色。 山坡的石亭中,伫立着一位年轻男子。 其脸颊棱角分明,眉目湛然,再加上一身灰色的长袍,束扎凌乱的发髻,俨然一位凡俗中的年轻后生。 看着年轻罢了,实则一百五十多岁,已远远超出了凡俗的寿元,而他仍被冤家仇敌称为小子。他也习以为常,修至元婴、化神的高手,哪一个不是活了数百、上千年,他这点年纪着实不值一提。 而闻道有先后,问道者却无老幼之分! 于野打量着寂静的山谷,心绪也随之舒缓、安宁。 木英谷,换了值守的妖修。许是人手不足,或敷衍了事,木英城竟然派来一位年老的妖士与四位老实巴交的汉子。五人倒是随遇而安,不仅在谷口开垦田地,种植粟米、菜蔬,而且豢养了几头山羊,过起了山里人的日子。 山坡上却多了八间洞府。 冠义、应龄、班凌、袁宝等人既然有了身份,倒也不必躲躲藏藏,于是分别开凿了洞府,算是有了栖身之所。 而妖修为魔气所禁制,仙门修士来到妖域也是如此,不仅修为神通吃亏,比拼筋骨、力气更非妖修的对手。于野索性传授了妖修功法,如今冠义等人都在忙着修炼。 此外,齐槐已从丰都城返回。 据他所说,妖王、王卫与各城的城主倒是无恙,而众多妖修仅有两百多人生还,唯独木英城毫发无损,也因此引来各方的质疑。齐槐便搬出于野的说辞,将魔城惨败归咎于魔修的狡诈。淳于获悉魔修潜入丰都城打探消息,遂全城搜捕可疑之人,虽然最终一无所获,却帮着齐槐摆脱了嫌疑。而妖域九城元气大伤,各自修生养息。却不知这段安静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数年、还是数十年? 于野慢步走出亭子。 淳于妖王挑起的妖魔之争,与他这个头领无关。诸般棘手之事,暂且有了着落。他也该闭关修炼,继续淬炼境界、提升修为…… …… “砰、砰——” “于野,城主召见……” 洞外传来喊声。 朵彩? 那女子依然性情如火! 而此次闭关了多久……齐槐为何召见?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三个月! 吞服了一枚还魂果,持续不断地修炼了三个月,并且耗去了上千块灵石,修为终于顺利踏入元婴七层的初期境界。 而未及感悟全新的境界,参悟相关的神通法术,短暂的闭关便被强行打断。齐槐尚有蛇卫、奉差可供差遣,为何又要召唤他与朵彩? 于野拂袖抖去身上的灵石碎屑,撤去了洞府的禁制。 洞外不仅站着朵彩,还有冠义、应龄、班凌等八位燕州的修士。 于野眼光掠过众人,微微皱眉,转而看向木英城的方向,却未见有何异常。 “城主召见,不敢耽搁——” 朵彩催促道。 冠义、应龄也连连点头,摆出赶路的架势。各自不愧为仙道高人,经过一段时日的修炼,已相继呈现出妖修的威势,至少已难以看破真实的来历。 “干什么?” 于野站着未动,出声质疑。 “齐槐城主召见啊,承蒙他收留关照,适逢木英城有难,我等理当助上一臂之力!” 冠义理所当然道。 “谁让你擅作主张?” 于野质问一声,道:“不得于某许可,任何人不得插手妖域事务与妖魔之争。各位道友,都听见了没有?” 他话语不急不缓,神情平静淡然,而眼光所到之处,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应龄与班凌像是幡然醒悟,道:“于头领所言甚是!” 冠义脸色一僵,尴尬道:“我等并非耳聋之辈,当然听见了,而留在此处,你若不归……” 他想摆脱掌控,又怕遭到抛弃。 而没有妖城的庇护,纵使精明的赤离也难以在妖域立足。如今跟着于野虽有锁魂之苦,却修炼无忧、前途有望,他着实不愿遭遇变故,不免为此多出几分心思。 于野挥袖一甩。 冠义等八人没有躲避,尽数被他收入御灵戒。 他嘴角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与朵彩飞出了山谷。 对待蛇卫、奉差,或公羊,他一概放任不管,以免遭到反噬。而随身带着八位老奸巨猾的燕州修士,不得不施加一点手段。他虽有容人之量,却不容有人给他添乱。 不消片刻,抵达木英城。 却见齐槐与蛇卫、奉差已在城门前等候。 于野与朵彩落下身形,举手见礼。 “齐城主,有何吩咐?” “并非我召集两位前来,乃是淳于妖王发出谕令,召集九城前往丰都救援!” “救援?” “见月城遇袭之后,羌齐不肯罢休,带人攻打丰都城报仇,据说有备而来阵势强大。淳于妖王唯恐有失,急召各城前去救援!” 齐槐匆匆道明缘由,便要率领四位头领动身。 于野却将他拦住,提醒道:“丰都城坚不可摧,料也无妨,木英城却人手短缺,何不留下蛇卫、奉差以防不测?” “这个……且罢!” 齐槐稍作斟酌,点头答应。 蛇卫与奉差不敢大意,即刻吩咐关闭城门、开启阵法。 齐槐则是带着于野、朵彩,直奔丰都城的方向飞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 居右 三日后,于野与齐槐、朵彩抵达丰都城。 城外似有魔修出没,而攻城大战并未发生。即便如此,各城的人手依然不断赶来。 而无论是木英城,或其他各城的妖修,抵达丰都城之后,均在城外驻守备战。说是怕魔修混入城内,可见羌夷的报复使得淳于妖王极为忌惮。 齐槐向城内通报了一声,便带着于野、朵彩守在数里外的一片石坡上。其他各城的妖修相距不远,却远非当初的人多势众,甘李城的田寸也仅仅带着十多位属下,黑风城的公羊竟然迟迟未见现身。 木英城的三人,算是就此驻守下来。 于野与齐槐、朵彩坐在山坡上,他手里扣着灵石,吐纳调息之余,留意着远处的动静。 身后的丰都妖城,依然雄伟壮观,远处群山延绵,自有一番景象。便是这美好天地,又恰逢仲春时节,却因为妖魔之争,徒添了几多寒意。 只因淳于妖王挑起争端,难免遭到魔域的报复。而见月城之败,使得九城伤亡惨重,或许是怕重蹈覆辙,他如今只能选择闭城坚守。 而眼下的状况,不仅出乎于野的想象,便是齐槐与朵彩也是忧心忡忡,悄声对话—— “这般争斗下去,何时方休?” “据悉,三月前的魔城之战已惊动各方,盖义妖尊为此震怒,狄栾魔尊誓言不会罢休,鬼域也是蠢蠢欲动。淳于妖王自知闯了大祸,本想着自认倒霉,而羌齐又岂肯错失良机,若非大肆报复一番,只怕他不会收手!” “何不向其他妖王求援?” “盖义妖尊不发话,谁敢轻举妄动。而一旦三十六城响应,必将迎来妖域与魔域的大战,我想盖义妖尊与狄栾魔尊也不敢莽撞行事,一场旷日持久的乱战谁也承受不起呀!” “哼,我若是淳于妖王,便找羌齐对决,胜负输赢来个痛快!” “魔尊、魔王、魔将、头领、魔卫的修为境界与我妖域相仿,各有所长、也各有禁制。倘若淳于妖王前往魔域挑战羌齐,必然吃亏,羌齐之所以攻打丰都,无非趁我之危……” “慢着!” 于野听着两人的对话,禁不住打断道:“如齐城主所言,羌齐乃是魔王境界的高人,他不会深入妖域挑战任何一位妖王。而倘若他率众攻打丰都城,势必遇见淳于妖王,岂非是说……” 齐槐个头壮实,面带皱纹,胡须灰白,乃是一位不苟言笑、行事谨慎的老者,而他的两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道:“莫非有诈?” 朵彩也是恍然大悟,道:“羌齐放出风声,只为引诱淳于妖王召集救援,一旦各城空虚,岂不任他大肆报复?此事非同小可,快快禀报……” 齐槐迟疑片刻,无奈道:“倘若猜测有误,淳于妖王又将如何待我?” “这……” 朵彩看向于野。 于野咧嘴一笑,闭上了双眼。 倘若猜测有误,齐槐吃罪不起。反之,则意味着淳于妖王的失策与无能。无论与否,来自木英城的三人只能守在原地静观其变。 两日后。 丰都城前聚集了上百位妖修,而黑风城的公羊依然没有现身。 又过去三日。 丰都城安然无恙,所担忧的魔修攻城并未发生。而黑风城的公羊与赤离终于现身,接着又有各地的妖修相继赶来,却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甘李、子金、鹊山城相继陷落,其他各城同时遭到魔修的围攻而形势危急。 于野的猜疑终于应验。 各家城主急忙向城内禀报,请求救援。淳于妖王没有露面,仅有丰都城的城主来到城外,声称魔修诡计多端,勒令众人原地坚守。各家城主不敢抗命,又担心家中安危,顿时人心惶惶,即使齐槐也是坐立不安。 于野找到公羊、赤离。 从赤离的口中获悉,地处偏远的黑风城同样遭到魔修的侵扰,却因为他与公羊没有急着离去,反而击退强敌化险为夷。由此推测,入侵妖域的魔修并非不可战胜。 于野回头找到齐槐,与他道明原委。 这位城主虽然明白事理,却迟疑不定,便由他留下来应付淳于妖王,于野与朵彩则是即刻返回木英城。 遁法加持御风之术,两人一路疾驰不停…… 第三日的清晨时分。 半空中,于野放缓了去势。估摸着路程,木英城便在数千里之外。他继续御风而行,并散开神识看向远方。 修至元婴七层之后,他的神识已达千里之远。 片刻之后,身后的方向有一团雾气由远而近,像是一团淡淡的白云,瞬即从中闪出朵彩的身影,气喘吁吁道:“你的遁法为何愈来愈快……” 于野敷衍道:“也不过略胜一筹!” “哼!” 朵彩虽然不服气,却也知道他的修为神通诡异,她缓了一口气,道:“你此番举动,着实出人意外!” “哦?” “你曾是屠城的恶人,又掌控蛇卫、奉差,并三番五次胁迫城主,谁想你却如此牵挂木英城的安危,想来你并非薄情寡义之辈!” “嘿!” 于野无言以对,一笑了之。 而难得两人结伴同行,朵彩趁机询问道—— “你与赤离,是否早已相识?” “何出此言?” 于野回头一瞥。 却见朵彩眼光闪烁,含笑道:“赤离的口音与待人的礼数与你相仿,而你与他相处之时,有刻意回避之嫌,而他倒是颇为默契。他与你的仙域道友,也仿佛相识……” “纯属臆测!” 于野皱了皱眉头,猛然加快去势。 赤离那个家伙自诩精明,总是想着算计一个妖域女子,结果相互算计,反而让他露出了破绽。 “咯咯!” 朵彩追了过来,笑道:“莫怪我多心,那人心术不正,我怕他害你……” “他害不了我!” “嗯,只要你不丢下姐姐,便没人害你!” 这是要挟,还是讨价还价? 于野正要施展遁法,忽又再次放缓了去势。 朵彩趁机追了上来,得意道:“咯咯,莫非已回心转意……”而她笑声未落,脸色微微一变。 与此同时,前方冒出一群人影,冲着两人稍作张望,猛然扑了过来。 转眼之间,十多位汉子出现在数十丈外,并左右散开,摆出了围攻的阵势。 “魔修?” 朵彩看得清楚,惊讶道:“敌众我寡,快走——” 突如其来的一群汉子,或是踏剑、或是御风,修为与服饰迥异,显然是魔修中人。 于野竟然无动于衷? 朵彩急着催促,遂又大吃一惊。 众多魔修环绕四周,却并未动手。而其中一人并不陌生,正是见月城外遇到的男子,一位堪比妖将的魔修高人。不仅如此,那人踏空往前几步,出声道:“于野,又见面了!” 于野之所以没有离去,便是早已认出此人。他拱了拱手,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又从何处而来?” “羌齐魔王麾下魔将,居右。” 男子没有隐瞒,直接道出身份姓名,又道:“我带人攻打木英城,迟迟未能得手,只得改往他处,不想遇到了你。而我恰有一事不明,请你如实作答!” 于野点了点头。 “你一个魔修,缘何混迹于妖域?” “我乃妖修,不过是兼顾魔修的功法而已。” “你却兼修了天魔剑气,不知你师从哪位魔尊啊?” 居右的话语声严厉,脸色阴沉不明。 于野的心头一跳,诧异道:“天魔剑气……魔域又有几位魔尊……” 他的剑气,名为七杀剑诀,而神机子的传承另有一大神通,称为天魔禁,不知两者有无关联。而那人的说法也是古怪,他的七杀剑诀怎会来自魔尊呢? “哼!” 居右冷哼了一声,道:“魔域仅有一位魔尊,若非他亲自传授,你一个兼修之人,如何懂得天魔剑气?” “你看错了吧……” “天魔剑气乃是魔尊的独门神通,我岂会看错?” “不、不,本人施展的剑气名为七杀……” “天魔剑气共有七式,又名七煞剑诀!” “这个……” 于野看向身旁的朵彩。 朵彩往后躲闪,竟然满脸的狐疑与戒备之色。 他自称来自仙域,兼修魔修,却又牵扯到魔尊,这回真的说不清楚了。或许只有神机子知道真相,而那位高人早已不在人世! “这个……本人意外得到一篇魔修功法,因而修成剑气,实乃机缘巧合!” 于野支吾片刻,只得如此辩解。 见月城之战,他被迫施展魔修修为,本以为骗过了齐槐、朵彩等人,谁想却被一位魔修高人盯上,他也只能信口胡诌。 居右却是不依不饶,道:“你是否机缘巧合,与我返回魔域便见分晓!” 于野禁不住眉梢一挑,恼怒道:“我不认得你家魔尊,我的功法也与魔域无关,你再敢如此放肆,莫怪我追究你入侵妖域之罪,朵彩姑娘——” 朵彩怔怔张望,不明究竟。 于野只管抬手一指,沉声道:“魔修仅有一位化神魔将,其他人不足道哉,你我却占据地利之便,敢否与强敌一战?” 朵彩禁不住两眼闪亮,豪情四溢道:“本姑娘有何不敢……” 第四百八十七章 淳于 羌齐 “呵呵!” 居右微微错愕,失声笑道:“小子,你若敢与我一战,我便相信你的机缘巧合!” “天下的功法千千万,天魔剑气又岂为魔尊所独有。不管你信与不信,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来吧——” 于野慨然出声,身形一闪往前扑去。 见他豪气干云,朵彩大为振奋,也不由得野性勃发,飞身扑向一位元婴魔修。 居右微微冷笑,张口吐出一道寒光,掐动法诀抬手一指。 于野去势正急,忽然寒光笼罩、杀气扑面。他屈指连弹,剑气“哧哧”作响,而森然的威势骤然降临,不禁吞噬了他的剑气,也禁锢了他的身形,随之一道黑雾环绕的剑光倏然而至。 “砰——” 一声炸响,人影崩溃。 居右抬手召回剑光,而雾气未散,崩溃的人影已凭空消失。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的闪电从背后袭来。他急忙催动剑光阻挡,却听“锵”的金戈交鸣,一股强横的力道狠狠撞来,竟逼得他气息震荡,禁不住横飞出去。 咦,一位小辈怎会祭出如此强横的法宝? 居右飞出去十余丈,凌空转身,伸手抓住一把短剑,而剑锋竟然有所破损。正当他诧异之际,便听话语声响起—— “哼,单打独斗算你厉害,不知群殴如何——” 与此刹那,风声大作,人影闪现,继而又听一声叱呵—— “剑阵!” 眨眼之间,凭空多了八道人影,神情相貌各异,却齐齐打出法诀,霎时数百上千道剑光笼罩四方,凌厉的杀气排山倒海般袭来。 八位妖婴高手? 而妖修高手怎会擅长仙域的剑阵之术? “砰——” 叫作朵彩的女子更为疯狂,一刀将与她修为相仿的魔修劈飞出去,遂又刀光闪烁,犹如月华流转,却杀机横扫而势不可挡,逼得一群魔修四散躲避。忽听剑气再次作响,“噗噗”血光迸溅,接连数人栽下半空,而偷袭得手之人终于现身,掉头奔着剑阵扑来,扬声喝道:“居右,与我一战!” 八位妖修高手,强大剑阵加持,再有一个神通诡异的于野,此战不仅毫无胜算,而且极为凶险! 居右察觉不妙,眼看便要陷入重围,他“砰”的消失在一团黑雾中,转瞬又拖着雾气出现在数十丈外,而闪烁的剑芒犹如雪花飞舞,再次带着森然的杀机呼啸而来,他被迫闪身遁向远方,不忘丢下一句话—— “于野,我请你魔域一会,有胆你便来!” 漫天的雪花逆转而回,凌厉的剑芒瞬间吞没了几位幸存的魔修。 “啊——” 又听惨叫一声,与朵彩交手的魔修肩头中刀,遂即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不料一尊大鼎突如其来,直接将逃脱的元神吞入其中。继而金色的大鼎消失、剑阵归隐,半空中呈现出一道道人影。其中的冠义、应龄、班凌等人再次联手击败化神高人,各自气势大振。朵彩力斩元婴魔修,更是眉眼生辉神采飞扬。 “于野,居右请你魔域一会,敢否赴约!” “不敢!” “咯咯,料也无妨,本姑娘与你同在,有难携手同当、并肩应对!” 经此一战,朵彩彻底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不管他来自何方,他始终与她并肩御敌。有人生死相托,足矣! “各位的剑阵愈发娴熟,从此往后,你我同仇敌忾,与化神高人足以一战!” “全赖冠兄的悉心传授!” “呵呵,你我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冠义失去了翻天鼎,又是夺舍重生,为图自保,他在修炼妖修功法之余,将天同剑阵传给了众人。八位元婴修士施展剑阵,足以面对任何一位化神高人。此战再次大获全胜,各自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 …… 山林中,站着一群男子,相貌修为各异。 为首之人,乃是一位老者,身着浅色长袍,相貌清癯,须发灰白,看着其貌不扬,却眼光深邃、气势沉凝。 羌齐! 见月城的城主,魔王境界的高人。与妖王相仿,他应该是炼虚的修为。而魔尊与妖尊的修为,更加深不可测。 置身所在,为妖域与魔域的交界之地。 羌齐带着众多魔修来到此处,遂派遣人手攻打妖域各城。谨慎起见,他本人没有深入妖域。三月前的见月城一战,凭借降魔大阵诛杀数百妖修,于是他趁着妖城元气大伤,且防御松懈,展开了一场复仇之战。果不其然,淳于妖王遭遇重挫之后,又受围城之扰,只得据城坚守,使得各路魔修攻势顺利而捷报频传。 哼,只怪淳于挑起战端,此番恨恨教训他一回,但愿能够让他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 便于此时,又有一群魔修由远而近。 “城主,妖域已然大乱,各方顾此失彼,属下不敢恋战,奉命返回!” “未见居右?” “他带人攻打木英城受挫,想必已在返回的途中!” 羌齐微微颔首,眼光掠过四周。 山林间聚集的数百人均为魔修高手,分成多路侵扰妖域各城,如今已相继返回,几近毫发无损。且待居右归来,便可退入魔域全胜而归。 片刻之后,半空中魔气闪现,紧接着一位中年男子俯冲急下,猛然落地收住身形,举手道:“城主,各位同仁……” “居右?” 羌夷有些意外。 在场的魔将、魔卫也是狐疑不已。 姗姗来迟的正是居右,远非往日的镇定从容,反而神色窘迫,并且是孤身一人。 居右尴尬道:“属下返回途中遭遇强敌,随从十多人均已遇难,仅有本人侥幸逃脱,惭愧!” “你遇到了妖将?” “并非妖将,乃是一位妖卫头领。” “你竟然不敌一位妖卫头领,并折去十多位属下?” 羌齐的脸色微微一沉。 居右乃是他最为器重的一位属下,此前的见月城之战,居右便居功至伟,谁想一次稳操胜券的袭扰之战,仅有他大败而回。 “嗯!” 居右更是窘迫不安,道:“那人虽为妖卫头领,却擅长魔修功法……” “妖魔兼修?” “他懂得天魔剑气……” “妖魔兼修,倒也并不鲜见,而他竟然懂得天魔剑气,你有没有看错?” “属下也曾研修多年的天魔剑气,不会有错!” 羌夷伸手拈须,道:“魔尊的天魔剑气虽为魔修独门功法,却流传甚广,即便那人修炼此术,亦非你的对手啊?” “不仅如此,那人的法宝神异非常,神通诡异多变,并暗中潜伏八位妖婴高手,竟施展出仙域才有的强大剑阵,再有一位女头领也是彪悍异常,属下着实寡不敌众! “以一敌十,又逢对手强大,且位于妖域腹地,修为受妖气禁制,你此番落败情有可原!” 羌齐脸色稍缓,道:“那人叫什么?” 居右答道:“于野,木英城头领!” “于野……” 羌夷稍作沉吟,道:“此人与魔域或有渊源,老夫记住他了。且罢,回城——” 他拂袖一甩,御风而起。 众人也纷纷踏剑、御风而起,一个个神色轻松。 再去百里,便可飞越妖域的地界。只要抵达魔域,便远离了凶险。此次的袭扰之战虽有居右的落败,却瑕不掩瑜,依然获得大胜,着实令人扬眉吐气。 便于此时,晴朗的天穹忽然一暗,遂即寒风呼啸、雪花飘飘。 数百魔修抬头张望。 适逢仲夏时节,天象为何反常呢? 却见半空之中忽然出现一头巨大的玄龟,足有百丈之巨,彷如来自洪荒远古,带着翻卷的风雪与森然的杀气从天而降。 羌夷却临危不乱,沉声道:“撤回魔域——” 众人急忙加快去势。 而玄龟尚未落下,一条巨大的蛇影犹如蛟龙突降,随之卷起风暴,道道冰凌呼啸而至。 众多魔修未及逃脱,瞬即已被风暴吞没,为冰凌贯穿胸膛,相继惨叫着摔下半空。 “哼!” 羌齐怒哼一声,道:“你有玄武法相,我有天魔借法,借魔——” 他双手齐挥、法诀舞动,继而身形一闪,霍然暴涨十余丈高,紧接着居右与另外四位魔修飞奔而至,各自的身形同样暴涨,六人倏然合为一体,转眼变成数十丈之高的巨人,怒目突起、魔气环绕,双手凭空扯出一把十余丈的魔剑便怒劈而去,霎时风雷大作而虚空“喀喀”震响。 玄武不躲不避,催动风暴、冰凌恶狠狠撞了过来…… “轰、轰、轰——”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玄武与天魔相互对撞、奋力搏杀,却一个坚不可摧,一个凶悍异常,谁也不肯后退一步。黑色的魔气与白色的雪雾在半天翻涌,凌厉的杀机横扫四方…… 便在双方僵持之际,突然又凭空冒出四头白色的猛虎,各有十余丈之巨,快如闪电般狂扑而下。天魔忽然遭到玄武与白虎的连番猛攻,被迫飞身跃起而拼尽全力劈出一剑。 “轰——” 光芒爆闪,魔气与雪雾骤然一顿,继而轰鸣炸响,滔天的威力猛然爆发。天魔抵挡抵不住,魔剑崩溃,身躯四分五裂,六道人影凌空倒卷。直至百丈之外,羌齐与居右等人现出身形,皆摇摇晃晃,各自张口喷出一股热血。 与此同时,玄武与白虎消失,半空中多了一位高大壮汉与四位老者,正是淳于妖王与他的四位王卫。 “哈哈!” 便淳于恶笑两声,道—— “见月城之辱,今日终得偿还!” 羌齐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恨恨看向左右。 方才的遭遇之战,竟然伤亡近百人。不过,余下的魔修已尽数逃回魔域。 “淳于,今日算你赢了,双方就此扯平。你若敢再次挑衅,羌某必然奉陪到底!” 羌夷抬手一挥,带着五位属下匆匆飞遁远去。 淳于没有追赶,两眼中杀气涌动,自言自语道:“哼,妖魔之争何来扯平之说。本王这回赢了,下一回也要赢……” 第四百八十八章 惊魂 木英谷。 谷口的山坡上,开垦了一片田地,种植的粟米已长过了膝,低垂的粟穂泛着金黄。旁边的栅栏里,圈着几头山羊,皆膘肥体壮,并不时叫唤两声。一位老者拿着一把青草在编织斗笠,还有几个汉子在他的催促下挖掘着土坑。 此时,一位年轻男子从谷口走来。 看着眼前的田园景象,他不禁微微一笑,道:“老戈,挖坑作甚?” “哦,于头领!” 被称为老戈的老者,名为戈弃,木英城的妖士,已有六七十岁,受蛇卫、奉差的指派,带着四个没有修为的汉子看守木英谷。而他来到此处之后,开垦荒地,种植粟米、菜蔬,并且豢养山羊、野鸡,竟然过起了农家日子。 “几个夯货闲来无事,帮我挖掘一口池塘,今秋投几尾鱼苗,来岁便可烹一锅鲜美的鱼羹!” “老戈,我便等着你的鱼羹!” “于头领,敬请期待!” 于野虽为妖卫头领,却与戈弃等人谈笑无忌,故而几位属下也颇为喜欢他这位相貌年轻且又随意平和的长辈。 而前几日返回木英谷之后,他一直无心闭关修炼。今早一大早,他去了一趟木英城,总算见到了齐槐,打听到了相关的消息。 却出乎所料。 淳于妖王竟然反败为胜! 据悉,淳于妖王获悉魔修袭扰,便召集各地救援,而他本人却带着四位王卫潜出了丰都城,并在妖域与魔域的交界之地设下埋伏。羌齐得胜而归,毫无防备,结果遭到迎头痛击,不仅折去百位魔修,便是他与五位魔将也惨遭重创。此次的袭扰之战,最终以妖域的获胜而告终。 嘿,本以为羌齐的智谋更胜一筹,谁想淳于竟也不遑多让。两位炼虚高人的交手,应该颇为精彩。而妖魔之战互有胜负,皆伤亡惨重,但愿双方能够消停一段时日! 于野循着小径来到半山腰。 山坡的石亭、洞府依然如旧,只是多了丛生的野花。朵彩与冠义等人都在忙着用功,他也该闭关修炼了。 走入洞府,封了洞门,将静室中铺满灵石,他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唉,我不宜妖修……” 识海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她在尝试妖修的功法,许是魂体的缘故,始终进展缓慢,不免有些气馁。 “无妨!” 于野笑了笑,安慰道:“你从魔修改为鬼修已属不易,何必过于苛求呢!” “嗯,我出身于魔修,改为鬼修倒也不难。而妖修之法始于天地,源于筋骨,非我空灵之躯所能修炼,看来只能放弃了!” “专注于鬼修便好,早日结婴!” “结婴……” 青萝忽然变得有些迟疑,遂话语一转:“便如赤离所说,你如今掌控了蛇卫、奉差、公羊,以及燕州的八位元婴修士,难道你真的有心争霸妖域、或者开创仙门?” “并无此念!” “而你……” “临时起意罢了!” 之所以没有杀了蛇卫、奉差与公羊,乃是设身处地的选择。得罪齐槐,或是没有公羊,他与赤离都将失去落脚之地。而将冠义、应龄等人收在身边,有恻隐之心,也有顾念同道之情,所幸一帮老家伙颇为精明,暂时没有为他闯祸。 “以后又将如何?” 青萝问道。 “不知道呢!” 于野随声应答。 “而这般混迹妖域,参与妖魔之争,岂非空耗光阴,与你来到幽冥仙域的初衷背道而驰?” “初衷……” 于野沉默不语。 记得在燕州的时候,之所以开启幽冥之门,便是为了寻觅机缘,成就更高的修为境界。而幽冥之门的惊险遭遇,使他九死一生,当他吃尽苦头恢复修为,并成为一位妖卫头领,如今已适应了妖域的生涯。至于曾经的想法,也渐渐被他搁置一旁。 而他并非贪图一时的安逸,他对于魔域、鬼域,以及遥远的仙域,依然心存好奇与向往。还有归元子、红衣、水芹、水轩的真实来历,也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不过,在修至化神境界之前,他只能将所有的念头压在心底。 “我想随你闯荡魔域、鬼域、仙域,看你走上仙道之巅,你不敢故步自封于一城一谷,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等着你!” “嗯!” “朵彩姑娘呢,她已有言在先,修仙者没有男女之情,你当有自知之明哦……” 也许最后一句话,才是青萝交代的用意所在,却言之谆谆、意之殷殷,令人无从辩驳,也无言以对! 识海中,没了动静。 气海的角落里,小巧的人影透着落寞与孤单。 于野摇了摇头。 他稍稍定神,翻手摸出几枚纳物戒子。 与居右一战,趁机斩杀了几位金丹魔修,故而有所收获。而魔修的随身之物,无非灵石、功法、丹药、法宝等等。 于野的神识一动,面前多了一块灵石,两枚玉简。 应该称之为魔石,因为石头蕴含着一半灵气与一半魔气。由此可见,魔修也离不开灵气的吸纳。 一枚玉简乃是魔修功法,与七杀魔门的功法大同小异,并无出奇之处;另外一枚乃是图简,拓印着魔域的舆图,不仅有详细的山川地理,并且绘制着魔域二十八城的具体方位。其中便有见月城,乃是与妖域相距最近的一座魔城。 于野稍作查看,将面前的东西收了起来。 居右请他去魔域一会? 后会有期,等着吧! 于野拂袖一挥,手上多了一尊铜鼎。 翻天鼎中,躺着一个金色的小人,正是他被生擒的魔修元神,犹自神色虚弱而昏迷不醒。 此人的纳物戒子已落入朵彩之手,一时弄不清他的姓名。而元婴魔修亦非等闲之辈,想必对于魔域了如指掌。 于野放下铜鼎。 他伸出手指便要祭出精血施展搜魂之术,又神色迟疑。 锁魂之术固然好用,却不宜滥用,一旦遭到反噬,不堪设想。譬如蛇卫、奉差,逼急了竟敢与他拼命。 于野纠结片刻,右手掐动晃动,就势往下一抓,虚晃的手掌瞬息探入铜鼎,并猛然抓住了金色小人。 他不再锁魂,选择了更为简单直接的搜魂! 而他刚刚催动神识,忽然一股强悍的神识循着手掌逆袭而来,一道隐隐约约的金色人影快如闪电般冲向他的识海。 咦! 怕什么,来什么,这是神识反噬,倘若被此人得逞,他于野便成了夺舍之躯。 于野急忙凝神应对,手掌死死抓着金色小人。 而对方的神识极为强大,瞬息冲入识海,便要潜入深处,并双手催动法诀试图反制。 于野被迫催动《炼神诀》,却依然抑制不住金色人影的冲击。从未遇到这样的对手,他禁不住慌乱起来。亦曾搜魂金丹妖修,极为顺利,谁想搜魂元婴魔修,竟然如此的凶险。眼看着入侵的元神便要反客为主,处境更加的凶险。他忽然灵机一动,强催《天妖术》,修为、神识陡然倍增,一股强悍的威势从气海、经脉涌向识海,再又化作一道道无形的禁制辗轧而去。金色人影始料不及,闪身便要逃出识海,却被瞬间箝制,一时无所遁形。 “啊——” 于野趁势手掌用力,铜鼎中的小人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他趁势催动搜魂之术,缓缓闭上了双眼。与之瞬间,庞杂的讯息纷至沓来…… 艾阳,自幼在昆吾山修道,修至元婴九层境界,奉命跟随师叔与四位师兄分别前往魔域、妖域。之后他获取魔王羌齐与魔将居右的信任,成为见月城的头领,得益于他的献言献策,于见月城设下降魔大阵,一举挫败了淳于妖王,继而又袭扰妖域,却意外遇到于野。他修为高强,奈何魔修手段寻常,又不善于搏杀,因而被凶悍的朵彩逼得弃去肉身,结果元神落入于野的手里,他本想趁着搜魂之际施展反杀,不幸功亏一篑…… 他的师叔,名为叶全子,又名叶全,如今乃是狄栾魔尊麾下的亲信魔将,另外三位师兄,曲风、沐叶、古年已深入妖域,各自去向不明…… 而仙域远在数百万里之外,地域广袤无边。其中有四大名山,昆吾、昆宿、昆灵、青丘,各为仙人道场。化神、炼虚者,修为通玄、寿元绵长;合体、合道者,贵为仙尊,造化天地,拥有难以想象的大神通。仙尊之名,禹天…… 于野眉梢挑动,脸色变幻,他为意外所知而震惊,更为搜魂的艰难而诧异。 正当他再次凝聚神识之时,所抓的金色小人痛苦挣扎,猛然大吼一声,元神“轰”地炸开。他虚幻的手掌霎时崩溃,反噬的法力逆袭而来,他禁不住离地横飞,“砰”的撞在石壁之上。 与此同时,铜鼎翻滚旋转,“嗡嗡”的炸鸣久久不绝…… 许久之后,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于野依然怔怔呆坐,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慢慢捡起了铜鼎,这才庆幸般地松了口气。 元神自爆啊! 若非翻天鼎阻挡,他早已粉身碎骨。此物堪称神器,竟然没有损坏! 这个艾阳倒是性情刚烈,不堪屈辱之下,竟自爆元神,选择与他同归于尽。只可惜搜魂一半,人没了。而如此倒也罢了,他并非真正的魔修,乃是仙域弟子,与同门奉命潜入魔域、妖域,显然所谋甚大……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召见 “于头领——” 随着喊声响起,于野走出了洞府。 恰是天光晴朗,和风习习,满山满谷的郁郁葱葱,又是一个野花烂漫的季节。 循着小径走到山下。 池塘中鱼影徘徊、水波荡漾;坡地上的菜蔬、粟苗长势喜人;栅栏里则是野羊、山鸡成群。 谷口处砌着锅灶,铁釜冒着热气,石桌上摆放着汤盆,羊肉与鱼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位老者笑脸相迎,四个汉子忙着倒酒、让座。 “嘿,各位请坐” 于野打了声招呼,撩起衣摆坐在桌前,端起酒碗来口酒,啃了一口羊肉,再来几口鲜美的鱼羹。 戈弃与四个汉子陪坐一旁,也是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七年了!” 戈弃举起酒碗,起身道:“投效木英城以来,这是本人过得最为舒心的年月。承蒙于头领的体恤关照,属下敬您一碗酒!” 四个汉子各自端起酒碗站起身来。 “同饮、同饮!” 于野举酒一饮而尽,然后丢下酒碗,吐着酒气,神色感慨。 淳于妖王获胜之后,没有继续挑衅魔域,各城趁机休养生息,总算度过了一段平静的岁月。 而这也是他来到妖域的第十个年头,妖魔双方虽然止戈罢战,他于野却不敢懈怠,一直忙着闭关修炼。得益于还魂果与兼修的便利,以及天妖术的神异,修为境界持续提升,终于修至元婴的九层,而进境忽然慢了下来。如今的境界一直卡在九层中期,再无半点提升的迹象。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请教青萝。青萝也弄不清原委,彼此探讨了一番,将修为进境的停滞归咎于机缘未至,或是境界感悟尚未圆满。既然如此,继续苦修下去已然无济于事。于野便走出洞府,不是坐在山顶欣赏风景,便是在池塘垂钓,或是帮着老戈开垦田地,与众人饮酒说笑。 朵彩与冠义等人依然洞门紧闭,常年见不到人影。 朵彩虽为女修,却生性要强,总想胜过于野,修炼起来很是拼命。冠义等八位燕州修士见识到了妖域的混乱与妖修的强大,更是不敢有丝毫的侥幸与懈怠。 “老戈,改日炖只山鸡,再配几味菜蔬,口味清淡一些!” “嗯嗯!” “这几瓶丹药拿去分了,金银留着各位补贴家眷!” “属下感恩不尽!” “改日我买上百坛老酒洞藏起来,冬日里烧着火堆,饮着藏酒,再啃几根肉骨头,岂不美哉!” “哈哈,属下已垂涎三尺……” 吃喝过罢,于野丢下一个纳物戒子,与戈弃等人说笑几句,然后独自在山谷中溜达。 回到了山坡上,走入亭子坐下。 于野看着山谷的景色,神念悠悠然远去。 修至元婴九层之后,神识可达一千五百里,当然是无遮无拦,否则神识不会拐弯,除非分出神念,又牵扯到分神化身之术。而归元子的化身术颇为高明,化身逃命仅为初始境界,修至高深境界,能够修出化外之身,只是如今仍未领悟真正的玄妙。 不过,天禁术已参悟神字诀的法门,倘若加持天魔禁,禁制之力必然更胜一筹; 七杀剑诀,则是修至四式仁杀,而曾经威震一方的剑气遇到魔修竟然难以奏效。譬如居右,他能够轻易化解剑气;倘若再次交手,不妨让他尝试剑气化阵的威力。 而意外得到的天妖术的天妖九刀,堪比剑气之凌厉,如今已修出五刀,算是多了一招应敌的手段。天妖术的神通却不仅于此,另有妖遁与天妖降体。尤其是天妖降体之术,能够瞬息提升一层、或两层的修为,乃是危急关头的救命法门。 而迄今为止,星矢依然是他最强的手段。 这是他在大泽得到的三件神器之一,另有紫星与星海。而开启幽冥之时,九枚星石尚在,那枚紫星却已丢失,不知为何人所得…… 于野想到此处,眼前又不禁浮现出四道人影,嬉戏风尘的归元子,性情暴躁,且又善恶分明的红衣,还有外表纯朴的水芹,以及少言寡语的水轩。 忙于修炼的时候倒也罢了,一旦清闲下来,便不由得回想着曾经的遭遇,以及尚未解开的谜团。 红衣与水芹同为仙域人士,却来自不同的地方。水芹说过一句话,青云红衣。青云,或为地名。而红衣提到的昆宿,则是仙域的四大名山之一,可见水芹、水轩的来历不凡。至于究竟如何,眼下说起来为时尚远。 而让他出乎所料的一个人,艾阳。他与同门奉命潜入魔域、妖域,显然并非为了弘扬道法而来。遥远、神秘的仙域,总不会隐藏着一些龌龊的勾当吧? 于野摇了摇头,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见识过人性之恶,他忽然对于仙域,或是仙域的高人,少了几分期待与憧憬。按理说,化神、炼虚以上的修士已堪称仙人,而仙人也好,妖仙、魔仙、鬼仙也罢,终究来源于人。只要人性的欲念不灭,恩怨纷争便将永远存在。 图简,乃是魔域的舆图。魔域的疆域与妖域相仿,却仅有二十八城。每七城驻守一位魔王境界的城主。狄栾,乃是唯一的魔尊,与盖义妖尊同为合体、或合道的高人,双方的性情如何,修为孰强孰弱,一时无从知晓…… 于野尚在查看图简,忽而神色一动。 本想又是平淡安静的一日,却有一道人影从远处飞来。 片刻之后,蛇卫出现在半空中。只见他身形一闪,落在石亭前的山坡上。 “蛇兄,稀客啊!” 于野意外道。 蛇卫与奉差驻守木英城,七年间极少现身,哪怕于野前往城中买酒,也见不到两位头领与齐槐的人影,不想今日竟然亲自到访。 “于头领!” 蛇卫却不喜说笑,站在三丈外出声道:“城主召见,请你与朵彩明日走一趟木英城!” “何事?” “不知。” “请坐……” “告辞!” 于野邀请蛇卫坐下叙谈,对方却显得颇为忌惮,冲着他拱了拱手,转身飞出了山谷。 “七年了,我何曾为难过你二人?却对我这般提防,哼!” 于野腹诽不已。 他虽然锁住蛇卫与奉差的命魂,却从未借此为难,或是要挟二人,两位头领却对他敬而远之。 而齐槐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于野想不明白,挥袖一甩,屈指连弹,一缕缕劲风呼啸而去。 与之瞬间,相隔十余丈,或数十丈的洞府相继传来响声,紧接着禁制消失,从中走出一道道人影。 “哼,何故扰我清修?” 迈着大步而来的是朵彩,虽怒声叱呵,却面带喜色,周身透着元婴七层圆满的威势,修为境界显然大有提升。 “哎呀,晃眼又是一年盛夏,于老弟,有何差遣啊?” 冠义等八位燕州修士踱着步子,依然不改仙门高人的派头。而经过多年的修炼,各自的修为也今非昔比。冠义与应龄,已是元婴八层,班凌与袁宝,元婴五层,樊奇与石赖、晋灵、方怀也分别修至元婴三层、四层的境界。 于野起身走出石亭,与众人举手致意,道:“齐槐召见,明日我与朵彩前往木英城,与各位道兄知会一声。” “同去、同去。” 冠义不肯留在木英谷。 “也罢!” 于野点头答应。 “咦,几个妖人竟在饮酒?” 朵彩嗅到了酒肉的香味,“咯咯”一乐,飞身扑向谷口,与戈弃等人吃喝起来。 于野则是招呼冠义等人坐在山坡上,说起妖域的现状。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既然同舟共济,应当分享相关的讯息。而有了一群老家伙的拾遗补阙,或能避免行事的疏漏…… 次日清晨。 两道人影飞出了木英谷。 朵彩的性情不改,急于比拼遁法,而于野任她飞遁远去,只管一人御风而行。 为了避免招摇,也怕齐槐的猜忌,冠义等八位燕州修士依然被他收入御灵戒。 须臾,木英城便在前方。 朵彩在半空中盘旋,身姿妖娆,笑声得意—— “咯咯,你输了一回……” 于野也不计较,嘴角含笑,两人落下身形,穿过城门而去。 抵达城主府,齐槐与蛇卫、奉差已在客堂等候多时。 待众人坐定,便听齐槐说道—— “老夫并非多事之人,而是淳于妖王召见两位头领。” 于野与朵彩面面相觑。 淳于妖王的召见,必然事出有因。 又听齐槐说道:“你二人曾经联手击败魔城的居右魔将,并将他的属下斩杀殆尽,可有此事?” 于野与朵彩点了点头。 “两位头领竟然隐瞒如此大功,即使老夫也毫不知情,却瞒不过淳于妖王,他此番传令召见,必有重赏啊!” 齐槐言之凿凿,催促道:“不敢耽搁,两位即刻启程吧!” 蛇卫与奉差起身送行,两人脸上竟然露出轻松的神色。 “齐城主!” 于野诧异道:“此去丰都城,我二人有无回转之日?” “这个……” 齐槐拈须沉吟,道:“此去或有重任也未可知,不过呢,我木英城随时恭候两位的归来,呵呵……” 第四百九十章 乱 山谷中,是个小小的村落,房舍、田地、池塘,与耕作的人影,交织出一派悠闲的田园画卷。 数里外的山顶上,落下一男一女。男的淡然平静,风云不惊,女的妖娆似火,妩媚天成。 于野与朵彩离开木英城之后,疾行了一日一宿,许是田园的吸引,抑或心头的疑虑未消,他索性停了下来。 且就地歇宿一晚,尚不至于耽搁行程。 而自从被称为姑娘,朵彩颇为喜悦。这是凡俗的称呼,是否表明彼此的亲密无间、或姐弟情深?不管与否,她喜欢与他结伴同行。尤其与他并肩御敌、大杀四方,那叫一个爽快! “朵彩,我有话问你。” 所在的山顶高达百丈,树木茂盛。树荫下的石头上,两人相邻而坐。 “唤我什么?” “朵彩啊?” “咦……” “朵彩姑娘,有何不妥?” “咯咯,有话但问无妨!” 于野冲着朵彩打量一眼,弄不清她的喜怒无常,转而看向山下的村落,问道:“七年前你曾斩杀一位元婴魔修,可知那人的姓名与来历?” “那人来自见月城啊,随身禁牌刻有艾字,或为他的姓氏,具体名讳不详。” 朵彩有些意外,道:“时过多年,你为何重提此事?” “哦,我是说……他身上有无妖域、魔域,或仙域的物品,以及表明他来历的信物呢?” “他的来历已足够清楚,何须信物表明?他的遗物中倒是不乏妖域与魔域的图简,还有大批的灵石与魔石,你莫非想要好处……” “不,我绝无此意!” 于野摇了摇头。 他想查明艾阳潜伏魔域的真实企图,却又不便多说。毕竟施展搜魂之术有违天和,相关的隐秘只能压在心底。 “我记得你抓住那位魔修的元神,结果如何?” “杀了!” “那人当杀,永绝后患!” 朵彩对于一位魔修的死活没有兴趣,她所关注的乃是于野的法宝。 “你所施展的法宝不仅能够生擒元神,还能困住公羊,必是仙门至宝,威力非凡!” “一位好友的馈赠,倒也寻常。” “你的好友如此大方,我倒想与他结识,不知有没有这个缘分?” “嗯!” “咯咯!” 朵彩没作多想,乐道:“且说当下,淳于妖王召见你我,所为何事?” “好事!” 于野没有问出想问的话,也没了说笑的心思,他敷衍了一句,缓缓闭上了双眼。 朵彩依旧是兴趣不减,道:“我的天妖九刀已修至三层,你的进境如何?” “五刀!” 修出五刀,便是五层境界。修出九刀幻影,天妖术大成。 “哼!” …… 三日后。 丰都城。 于野与朵彩抵达城门前,报上了姓名与来由。守城的妖修当即禀报,随后将二人带到城北的客栈住下。 客栈是个大院子,三排房舍,两层洞窟,很是气派。门外便是街道,临近丰妖台,抬头可见妖王殿的主峰,来往甚是便利。 入住的客房,为洞窟打造,地方不大,歇息足矣。 于野却无心歇息,而是在客房里踱步徘徊。 依然不知淳于召见的意图,如今只能原地待命。而临行之前,齐槐倒是话里有话。他应该有所知晓,却隐瞒了实情。那位城主与蛇卫、奉差早已想着赶走他于野,如今终于等到了时机…… “呵呵,各位城主这边请——” 便于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话语声。 于野微微愕然,伸手打开房门。 院子里又来了一群客人,竟是公羊、田寸等城主,以及各城的头领。左右逢源之人,正是赤离。他也不避讳,举手笑道:“木英城的于头领,幸会、幸会!” “幸会!” “容我安顿下来,回头登门拜访!” “随时恭候!” 于野关闭了房门,心头又添几分疑惑。 正当他忖思之际,房门“咣当”打开,一阵浓香随风而至,悄声道:“公羊、田寸等人莫非也是应召而来……?” 是住在隔壁的朵彩,这点动静瞒不过她。 于野闪到一旁。 “此事蹊跷!” 朵彩冲入客房,径自坐在榻上,吩咐道:“关上房门,过来说话——” 于野站着没动。 “过来呀——” 朵彩催促道。 与此同时,人影一闪,赤离从门外走了进来,含笑道:“见过于头领……哎呀,朵彩头领,多年未见,美貌更胜从前!” “咯咯!” 好话人人爱听,女人更是如此。朵彩喜不自禁,便要起身见礼。 赤离摆了摆手,顺势关闭房门,传音道:“两位没有想到吧,今日的丰都再聚为我一手促成。” “哦,愿闻其详!” 朵彩很是意外。 赤离走到榻前坐下,故作神秘一笑,继续说道:“七年前的魔修袭扰之战,我妖域虽然转败为胜,却也伤亡惨重。为此,淳于妖王一直耿耿于怀。我料到他不肯罢休,便劝说公羊未雨绸缪,又恰逢魔域传来消息,说是当年的羌齐落败之外,我妖域另有一场大胜,而立功者便是木英城的两位头领。其中的于头领懂得魔修功法,见月城急于除之后快。公羊城主趁机提议,由他带人毁去见月城的降魔大阵。而毁去阵法之前,务必找到阵眼所在,淳于妖王传令,届时由你二人潜入魔城……” “且慢,当初不是已经找到阵眼?” “你我不说,谁知道?” “当时齐槐城主在场啊!” “他巴不得赶走两位,更不会提起此事。而只要两位潜入见月城,泼天的功劳岂非唾手而得?” “咯咯,赤头领足智多谋!” “朵彩头领,彼此、彼此……” 两人坐在榻上,相谈甚欢,虽非初次见面,依然像是相见恨晚般的投缘。 于野独自站在门旁,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是夜,赤离带着朵彩逛街,由于野陪同,三人尽兴而归。 清晨。 淳于妖王召见。 众人走出客栈,前往妖王大殿。 木英城与黑风城的四人之外,另有甘李城的田寸,灵安城的瑞启两位城主,以及八位妖婴头领 由三位城主领路,众人绕过丰妖台,踏上主峰的千层石阶。片刻之后,一座高大的石殿便在眼前,却依然殿门紧闭。而殿前的石阶上,却站着两人。一位高大的壮汉与一位老者,正是淳于妖王,与丰都城的城主,应该叫作昊石。 于野、朵彩跟着众人躬身行礼。 “木英城的于野何在?” 本想淳于妖王应该说几句场面话,譬如妖域与魔域纷争的由来,以及魔修凶顽,理当惩治,等等,不想直接点名道姓。 “属下在此!” 于野只得硬着头皮越众而出。 “你擅长魔修?” 淳于就在三丈之外,话语声透着莫名的威势。 “属下偶得魔修功法,研修多年,侥幸有所小成……” 于野低头答道。 而话音未落,忽然寒意彻骨,他心头一跳,佯作镇定。转念之间,寒意顿去,便听道:“果然是妖魔双修,元婴九层境界。难怪见月城的居右败在你的手里,我妖域人才辈出啊!” 于野没有吭声,暗暗有些无奈。 他的修为能够瞒过化神的城主,却瞒不过炼虚高人。此时他面对淳于妖王,犹如一个炼气修士面对金丹修士而无从遮掩。所幸对方没有看穿他的气海,否则后果难料。 人群中的赤离与朵彩则是诧异不已。 一个惊奇于野修为的提升之快,一个惊讶他的深藏不露。 “赤离!” “属下在!” “你为公羊举荐而来,也深谙魔修之道,便由你陪同于野、朵彩前往见月城潜伏,三个月内找到护城阵法的阵眼,联手瑞启、田寸、公羊一举毁去羌齐的降魔大阵。届时由昊石带人接应,但遇不测,或另有变故,听他吩咐行事!” “遵命!” 众人举手领命。 而淳于妖王不再多说,“啪”地一甩袖子,眼光掠过丰都城,抬着下巴扬长而去。 “各位——” 却听丰都城的城主昊石说道:“且领取随行物品,明早起程!” 他拿出一把玉石戒子。 于野领取一个纳物戒子,其中收纳着数百块妖石,以及服饰、传音信简,还有几锭金银。 既然明早启程,姑且返回客栈。 众人离开妖王殿,纷纷循着石阶往下走去。 忽听有人说道:“骨牙拥有两位如此神勇的属下,他怎会丢了黑风城呢?” 于野回头一瞥。 田寸,面带笑容,话语中不怀好意。 “哼,皆拜你田城主所赐!” 朵彩岂肯示弱,当即回敬了一句。 “呵呵,骨牙攻打甘李城挑衅在先,田某着实气愤不过,便帮着公羊城主讨还公道!” 田寸一边拾级而下,一边拈须笑道:“据说骨牙躲在木英城外闭关疗伤,那么又是何人将他赶出了木英谷呢?” “所言何意?” 朵彩停下脚步。 “呵呵,一时偶有所思,仅此而已!” 田寸背着双手,与众人走下石梯。 朵彩依然怔怔出神。 却见于野站在一旁,传音道:“追杀骨牙前辈的只有一人最为可疑……” “谁?” “你说呢?” “不应该呀……” 朵彩难以置信道:“而骨牙师叔是死是活,人在何方……?” “你若不知,则无人知晓!” “我……” 于野不再出声,抬眼看向壮观的妖城,以及那高大的妖塔,禁不住长长吐了一口闷气。 七年过去,淳于妖王依然不肯消停。 如此倒也罢了,竟然要他潜伏见月城。倘若撞见居右,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而最为可恶的当属赤离,昨晚问他为何惹祸上身,他却说妖域不乱,机缘难现…… 第四百九十一章 当爹了 清晨。 丰都城外的树林中聚集了一群人。 为首的乃是四位城主,分别是昊石、瑞启、田寸、公羊,随行的乃是于野、朵彩、赤离等各城的十六位头领。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众人分头离开了丰都城,于城外集结待命。人数到齐之后,在昊石吩咐之下,各自施展神通,一路往东飞去。 昊石,丰都城的城主,淳于妖王的亲信,也是此行的主事之人,却神态威严、不苟言笑,即使发号施令也是言简意赅而不容置疑。 此行的重任,毁去见月城的降魔大阵,为七年前死难的妖修同道报仇,虽然有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却无非是妖魔之争的延续罢了。 而起程之后,于野也变得沉默寡言。 此番深入魔域再起战端,看似蓄谋已久,并且精心筹备,却有些不同寻常。 譬如,一个性情张扬,且妖冶妩媚的朵彩,又是妖修的身份,她如何潜入魔城而不被人察觉? 再一个,淳于妖王如何坚信能够找到阵法的阵眼? 还有赤离,他已自称懂得魔修,又得公羊的信赖,并且知道阵眼所在,他何不独揽功劳,反而一手促成他于野的魔城之行? 况且,那个家伙也并非知恩善报之人! 此外,众所周知,他于野与居右结仇,此去岂不是徒添凶险?筆趣庫 于野虽然满腹疑惑,却想不明白,唯有默默随行。而有了赤离的陪伴,朵彩也不再纠缠,他倒是落得几分清净…… 数日后。 众人尚在飞行,天地气机有所变化。 昊石举手示意,带头往下落去。 一片林间的空地上,来自妖域的二十人再次聚到一处。 “天地自有结界,此处便为妖域、魔域的交界之地。再去三日路程,即可抵达见月城。于野、朵彩、赤离设法潜入魔城,百里外的月鸣山为联络之地。眼下乃是六月末,最迟十月上旬,不管是否得手,或遭遇不测,前往魔域的赤羯山碰头。倘若意外失散,以千里传音符联络。各位,分头行事——” 昊石交代了相关事项,也不啰嗦,抬手一挥,带着五位头领率先飞向魔域。瑞启、田寸、公羊稍作耽搁,也各自带人离去。 片刻之后,林间仅剩三人。 “于头领,动身吧——” 赤离举手示意,神态洒脱。 “咯咯,在魔城过上三个月,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朵彩也是精神焕发,满怀期待的样子。 于野却翻着双眼,撩起衣摆坐在草地上,懒懒说道:“难得这好山好水,何不趁机游玩一番!” 而这妖魔交界之地,何来好山好水? 赤离抬头张望,愕然道:“不入魔城,如何落脚。没有落脚之处,如何带着几位城主潜入地下灵脉?” “哎呀,何必多此一举!” 于野摇晃着脑袋,不以为然道:“你已知晓阵眼所在,届时告知几位城主便是,至于如何接近大阵,又如何毁去阵法,几位城主自有计较!” “这……” 赤离瞠目无语。 朵彩的眼光一眨,腰肢一转坐在于野的身旁,道:“罢了,此去如何行事,全凭你于野决断,若有差池,与本姑娘无关!” 赤离恍然大悟,忙道:“于头领,我二人唯你是瞻,但有差遣,不敢不从!” “听我的?” 于野微微一笑。 两位同伴连连点头。 于野眉梢一挑,气定神闲道:“既然听我的,便如此这般……” …… 七日后。 大道上走来三人。 一对青年男女,与一位老者。 男女均为山里人装扮,粗布衣衫,满面灰尘,背着行囊;随行的老者,五六十岁,胡须斑白,肩头也背着包裹,气喘吁吁的样子。 见月城已在眼前。 厚重的城墙,高大的城门,以及环抱的群山,与丰都城或黑风城相仿,却大小不同、气象迥异。 有几位魔修在盘查着来往的行人。 “来自何处?” “望月岭人氏,城里讨个生活,各位大人行个方便!” 山里男子倒是能说会道,摸出一块银子塞入魔修的手里。他身旁的女子趁机搀扶着老者往前走去,嘴里说道:“爹爹赶路辛苦,脚下慢些!”老者连连点头,喘着粗气道:“咳咳,媳妇儿孝顺……” “呸……” 女子暗啐一口,悄悄手上用力。而老者看似虚弱,手臂却坚硬如铁。 男子与魔修躬身致谢,陪着女子、老者走入城门,俨然是父慈子孝的一家三口人。 转瞬来到城里。 寻至一家吃食铺子,找了桌子坐下,女子与老者端来肉汤,举止勤快而又贤惠。老者喝着热汤,看着街景,很是享受。 男子则与掌柜的套着近乎,声称山里日子艰难,便带着老父、婆娘来城里求个生路。掌柜的倒也热心,告知临街有家油铺转让,前店后院,便于营生,也宜于居住。老者听说了之后,催促男子盘下铺子,遂又急着办理交接,免不了一番忙碌。 当一家三口安顿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院子内外已清扫干净,并挂起了灯笼。而看着铺子里的坛坛罐罐,以及仅有的两间屋子,一男一女面面相觑。 老者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怡然自得道:“媳妇儿,生火造饭……” “我呸!” 女子顿时怒了,传音道:“于野,你又占本姑娘的便宜!” “于头领!” 男子也是颇为无奈,抱怨道:“我二人听你摆布也就罢了,而明日如何开门买卖,仅有两间屋子又如何安置三人?” “嘿!” 老者,或易容的于野,笑道:“我与朵彩姑娘,各住一间屋子,你赤离身为掌柜,铺子里将就一二。”Ъiqikunět “哼!” 赤离闷哼一声。 “罢了!” 朵彩无意争执,道:“本姑娘洗漱一番,这般蓬头垢面,着实不堪忍受!” “洗漱倒也无妨,不得显露真容!” 于野脸色一沉,俨如当家之主,很是严厉。 “本姑娘也略通易容之术,不劳你老人家啰嗦!” 朵彩转身离去。 赤离看着紧闭的院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走到石桌旁坐下,带着揶揄的口吻传音道:“于老弟,恭喜你当爹了,儿子与媳妇俱全呀,接下来还将怎样呢?” “嘿!” 于野微微一笑,两眼中露出他惯有的神态,沉稳、淡定,且又不失睿智。 此前动身之时,赤离与朵彩很是兴致勃勃,却被他当即喝止,凡事听他吩咐,否则他便置身事外。两人被迫顺从,遂乔装易容、隐匿修为,并以尘土涂抹肌肤,又从沿途的山村里偷来服饰、包裹,对外声称夫妇,于野便以狐面化为老者,勉为其难地成了老爹。之后达成一致,进入见月城不得入住客栈,而是找家住户的院子落脚,恰逢这家油铺寻租,于是三人就此安顿下来。 “谁让你与朵彩的相貌长得好看呢,哪怕隐匿修为,也难免露出破绽,眼下只得委屈两位了!” “长得好看,并非罪过吧?” “惹人注目,遭人嫉妒啊!” “强词夺理!” “如今有了这家临街的铺子,只管安心当你的掌柜,待安稳几日,再行计较不迟!” “你信不过我?” 传音对话之际,赤离打量着于野。 他是看着于野一步步走到今日,也曾被对方抢了他的魔门之主,谁想来到妖域之后,他依然被他强压一头。尤为甚者,他竟然当起了爹!https:ЪiqikuΠet “嘿,我想不明白啊,你也知道阵眼所在,却为何要将这桩功劳送我?” 于野抬眼一瞥,神色意味深长。。 “于老弟,你我理当相互照应,适逢机缘难得,我岂敢独自捞取好处!” 赤离振振有词。 “倘若妖域大乱与你有利,而我为何看不到任何的好处?” “你顾当下,我看长远。彼此眼界迥异,分歧在所难免!” “我眼光短浅,总觉着有人害我!” 于野伸手拈须,似笑非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告诫。 “哼,疑神疑鬼!” 赤离拂袖一甩,起身道:“本掌柜看守铺子,你老人家早点安歇!” “嗯,这孩子孝顺!” 于野微微颔首,表示欣慰。 “咣当——” 赤离恼怒无语,只能冲着门扇撒气。 于野施施然站起身来。 夜色降临,满城亮点灯火,四周的山壁之上,也有火光在闪烁。而天穹却是一片黑暗,显然为阵法所遮挡。稍加留意,无数道神识凌空乱飞,城中的魔修至少数百上千,其中不乏元婴以上的高手。 于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走向住处。 三间屋子,两间住所,一间柴房,另有一口水井,以及堆放的杂物。可见相邻的屋门缝隙透着灯光,并有水声响起,显然有人在洗漱,竟毫无顾忌。 于野摸黑走入屋子,随手关闭屋门,随着纵目闪烁,屋内一览无余。一张床榻,一张木几,两个木箱,便是所有的陈设。 而洗漱的水声愈发清晰,屋顶倒映着旖旎的灯光?三间屋子竟然相通,仅为一人多高的石墙隔断。 于野悄悄坐在榻上。 既为凡人,便不敢施展神识,也不敢布设阵法、或打出禁制,而水声、灯光,以及满城的喧嚣奔涌而来,顿如失身于滔滔的浊流之中而难以自我。 于野急忙收敛心神,封绝识海,屏蔽视听,惟一念独醒……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不肖子 油铺开门了。 铺子里售卖着灯油与各种油脂,因为主顾稀少,换了掌柜也没人关注,只有邻居知道这家的老人姓于,无事便在巷子里溜达,或是坐在门前打着瞌睡。偶尔唤他一声老于,许是耳聋眼花,他报以微笑,却并不言语。而铺子的营生,则由他的儿子与媳妇打理。 又是傍晚时分。 酒肆、客栈、吃食铺子依然热闹,而于家油铺已早早关门。后院里,老于在石桌前坐定,抱怨道:“媳妇儿,老汉的酒呢?” 一位女子走出柴房,怀里抱着一坛酒与一个酒碗。看她粗布衣裙,粗糙的肌肤,朴素的容颜,倒也像个农家的婆娘。 老于又喊:“老汉的肉呢?” 一位男子从院外走了进来,“砰”地放下一盆肉骨头,转而冲着女子招了招手,道:“老人家已有酒有肉,你我也去街上闲逛一二。” “咯咯!” 女子抿唇一笑,顿显妖冶神态,遂又匆匆掩饰,迫不及待往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院外。 老于为自己斟了一碗酒,幽幽说道:“小于,看紧婆娘,莫走丢了,早点回家!” 女子倒是不以为然,含笑而去。 男子脚下一顿,回头怒视。 “骗骗外人也就罢了,你岂敢当真,竟为我改姓,岂有此理!” 院门“砰”的一声关闭,院子里仅剩下老于,或于野在自斟自饮。他便好像真是一位凡俗老者,享受着一个人的悠闲与寂寞。他饮了两碗酒,拿起一根肉骨头,仿若牙口不堪,又随手丢下,然后倚着石桌闭目养神。httpδ:Ъiqikunēt 心神一静,各种杂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不再回避,只管沉浸在无尽的喧嚣之中,似乎想要找到曾经的烟火味道,最终还是睁开双眼而神色茫然。 看似熟悉的烟火,竟然如梦似幻,虽然近在眼前,却已找不到曾经的真实。便如那远去的红尘不再归来,惟余满目的沧桑与凋零。而走过的岁月并无虚假,岂不见身后的步步艰难。至于以后走向何方,能否抵达向往中的田园…… 于野怔怔许久,索然起身。 回到屋里,久违的话语声突然响起—— “嘿,此乃魔域哦,容我现身见识一二……” “不成!” 于野断然拒绝。 “咦,何故这般凶狠?” “城中魔修无数,更有化神、炼虚高人,我尚且不敢大意,你岂敢贸然现身?” “哼,知道啦!” 乖巧的话语声透着一丝委屈。 于野心头一软,道:“不急一时,来日方长啊!” 识海中没了动静。 于野身形一闪,悄悄遁入地下。 人在地下,便也没了顾忌,全力散开神识,继续往下遁去。十余丈之后,穿过一条暗河。再去十余丈,隐约可见重重禁制阻挡,却已找不到七年前的路径…… 片刻之后,他已出现在城中的巷子里,却换了一身魔修的服饰,人也变成中年的模样,并呈现出筑基的修为。 走出巷子,便是一条热闹的街道,瞬间便有数道神识扫来,却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于野松了口气,信步闲逛起来。 街上魔修众多,他并未放在心上,偌大的一座魔城,仅有羌齐能够看出他的破绽。而见到一位魔王境界的高人并不容易,除非今晚霉运透顶。 穿过两个街口,一家酒肆中见到赤离与朵彩的身影。 于野在酒肆门前稍作逗留,并未引起两人的留意。他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去。 “詹兄,今晚是否巡城?” “你不用费心,我已向管事告假……” “听说你购买了一个院子……” “族人委托购买,眼下空置……” 前方不远处有两个男子在窃窃私语,身着魔修服饰,筑基修为,边走边说着拐入一个巷子。 巷子深处,是一个紧挨着山壁的院子。 两人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小院与山壁连为一体,三间石窟便是房舍,因为远离街道,显得颇为僻静。 “嗯,地方不错……” “一时无人居住,我偶尔来此小憩片刻……” 詹姓魔修打出一道法诀,房门竟然设有禁制。他撤去禁制之后,带着同伴走入石窟,尚未点亮灯龛中的灯火,忽然双双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与此瞬间,石窟中缓缓现出于野的身影。他抓住一人的脑门稍作凝思,继而又抬手抓向另外一人。 筑基修士,无论妖魔,皆经历非凡,一生的记忆更是贯穿了百年的恩怨情仇,想要一一搜魂查看,不仅消耗神力,也颇为耽误时辰。https:ЪiqikuΠet 于野不喜欢窥人隐私,他所关注的只有魔城。片刻之后,他摘取了两块铁牌与两个纳物戒子,顺手弹出一缕火光。 修至筑基境界,体内真火自成,随着修为的提升,筑基真火变成丹火、婴火,颜色也从炽白,变成了淡淡的赤红。 火光所至,两个尚未咽气的筑基魔修已化为灰烬,忽然两缕阴风平地而起,又倏然间消失无踪。 阴魂? 去了何处? 是游荡天地,还是踏上轮回之路? 于野站在黑暗的石窟里,寂寞无趣的样子。 一位元婴修士,能够随意索取筑基、金丹魔修的性命。而生死轮回,已是天地慈悲,神骸俱消,方为道消。 于野默然片刻,低头看向手中的铁牌、戒子。 铁牌,魔城的身份令牌,两个戒子,收纳着相关的私人物品。搜魂得知,詹姓魔修,乃是巡城弟子,因事告假多日。他的同伴乃是新晋魔卫,也是求他庇护的一位随从。而巡城弟子的职责,巡查魔城与地下灵脉的防御。前往地下灵脉有两条路径,一在城内,一在城外…… 于野身形一闪,原地失去踪影。 片刻之后,他已回到油铺后院的屋子里,并已更换了服饰,再次化作老者的模样。而朵彩与赤离尚未归来,他索性倒在榻上假寐…… 天明时分,屋门忽然打开。 于野猛然坐起。 屋门再次关闭,屋内多了两个人影。 “哼,你二人彻夜未归,成何体统……” “嘘!” 于野尚未发怒,朵彩与赤离举手示意,又彼此换了个眼色,道—— “你老人家睡着舒坦,我二人却忙碌了一宿!” “昨夜在酒肆中,诱捕了一位魔修,已从他口中获悉路径,前往灵脉不难……” “哦?” “赤兄唯恐有诈,施展搜魂之术,已确凿无疑……” “搜魂?” “呵呵,搜魂乃雕虫小技。有了落脚之处,又查明路径,届时将几位城主接入城内,大事可成也……” 两人站在榻前,皆神色得意。 “魔修何在?” 于野察觉不妙。 “一位金丹魔修,早已被我挫骨扬灰!” “特此通报一声,你老人家便坐享其成吧!” 赤离与朵彩又相视一笑,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于野坐在榻上,默默摇了摇头。 赤离擅长搜魂之术,倒也并不意外。而城中的筑基魔修众多,少了两位告假的巡城弟子倒也无妨。金丹魔修却是有数可查,倘若有人失踪,必然惹来麻烦。 这一男一女,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善于折腾。 于野看向手指上的御灵戒,眼光微微闪烁…… …… 果不其然,油铺开门之后,两位魔修登门查看,并在院子里搜查一遍。所幸转让铺子的手续俱全,并有邻里作保,算是应付过关。 据说城中混入贼人,如今城门已经关闭,严禁进出,并且全城搜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午时过后,街上已见不到凡俗的身影,各家铺子也相继关门,只有成群的魔修在来回巡查。 油铺的后院里,一家三口人坐在石桌旁。 于野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 赤离与朵彩则是神情凝重,传音道—— “今日封城,定然与你我有关。” “昨夜少了一人,今日便被察觉?或许只是巧合,且静观其变。”筆趣庫 “封城一时,倒也无妨,倘若封城日久,只怕要坏了大事!” “距昊石城主约定的期限为时尚远,稍安勿躁……” “如今已过去半个月……” “事发突然,奈何……” “于野,你倒是说句话呀!” 朵彩与赤离商议片刻,仍然无计可施。 于野依旧耷拉着眼皮,缓缓出声道:“昨夜所杀之人,是何来历?” “一位巡城的管事。” 赤离随声答道,又说:“朵彩姑娘将他诱入一家客栈,当时人来人往,他毫无防备,我一击得手……” 于野猛然睁眼,怒道:“你杀了一位巡城管事,岂能不惊动魔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他气得一甩袖子,悻悻道:“我于家没有你这个不肖子!” 赤离尚自尴尬,脸色一黑。 “哎呀,你整日装老卖老、游手好闲,固然不会出错,却也于事无补啊!” 朵彩抱怨了一句,催促道:“但有良策,尽管直言!” 于野懒懒闭上双眼,道:“没有!” “哼!” 赤离摆了摆手,道:“不用理他,且待风头过去,我便出城联络几位城主,一举捣毁地下灵脉……” “砰、砰——” 便于此时,院外有人砸门。 “魔将大人有令,各家无论老幼、病残,悉数前往街口接受盘查——” 赤离与朵彩面面相觑。 于野却已站起身来,道:“开门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诚不欺我 街口聚集着凡俗老幼。 魔将大人有令,各家无论老幼、病残,悉数接受盘查,没人胆敢抗命。 于家油铺的一家三口人,也在魔修的监视之下来到街口。为首的乃是老于,很是顺从。他的儿子、儿媳却低着头,不情不愿的样子。 城中居住的凡俗足有两三万之众,每个街口都聚集着一两千人,半空中剑光闪烁,魔修来回飞行巡弋。 混乱之中,话语声响彻全城—— “各家各户不得妄动,逐一甄别……” 与此同时,数百魔卫冲向城中的一个个院落,一间间房舍。当众人搜至城南的一排院落,稍作查看,便忽略而过。此处乃是城中魔卫购置的住宅,自然不会藏有贼人。 半个时辰之后,城中的混乱渐渐安静下来。 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半空之中,数百魔卫在他吩咐之下,围住街口的人群,并逐一查看甄别。 油铺临近的街口,聚集着上千人。 人群中的朵彩与赤离东张西望,惴惴不安。两人虽然乔装易容,却瞒不过化神高人。一旦露出了破绽,必将在劫难逃。 而于野倒是淡定如常,不时与街坊点头微笑,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无关风云、远离是非的凡俗老者。 “哎呀,如何是好?” “哼,我二人败露,你也休想置身事外!” 朵彩与赤离忍不住暗中抱怨。筆趣庫 谁想于野回头一瞥,传音道:“初来乍到,便流连酒肆、客栈,结交魔修,哪里像个油铺的掌柜与山里的婆娘?如今闯下大祸,纯属咎由自取,却不知悔悟,竟敢要挟于我,真是不知所谓,哼!” 赤离无以言对。 朵彩辩解道:“我二人立功心切,事非所愿……” 于野翻着双眼,不予理会。 须臾,几道人影御风而来,在众人头顶稍作盘旋,为首的中年男子出声道:“百人一批逐次甄别,不管是乔装易容,还是隐匿了修为,今日都要原形毕露,查——” 随他一声令下,上千人被分成一群、一群,先由筑基、金丹魔修逐一盘查,接着半空中的几位魔修高人详细甄别。 人群中,于野抬头张望。 下令的中年男子,正是居右。另外四人中的两位老者,也是修为莫测。只见他站在半空中,强大的神识笼罩而下,并扬声道:“抬起手来——” 人们纷纷举起手臂。 于野与朵彩、赤离也举起双手,而各自手上空无一物。 朵彩庆幸道:“幸亏藏起戒子……” 入城之初,三人已将纳物戒子藏了起来。谁想混入城中之后,又遇上全城搜查,幸亏已有所防备,倒不虞露出破绽。 “一个个抬起头来——” 又听居右大喊一声,四周的魔卫则是凑上来一一查看辨认。 于野坦然无畏,只管仰脸张望。 赤离虽然神色躲闪,却心存侥幸。 “哎呀,七年前与那人交过手,即使乔装易容,却怕躲不过他的神识,于野……” 朵彩则是暗暗叫苦,忽又想起什么,焦急道:“于野,你曾被齐槐城主满城搜捕,彼时彼刻岂非就是此时此刻,你当年如何脱身,快快指教一二……” “哼!” 于野暗哼一声,置若罔闻。 倘若效仿当年对付齐槐之法,也未尝不可,而落脚之处必将败露,此番的使命亦将以失败告终。何况他今日并非一人,城中亦非仅有一位魔将,倘若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而朵彩的举动已引起几位魔修的留意,眼看着大祸临头,便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之火光冲天,墙倒屋塌,惊叫声、惨叫声四起。 居右微微诧异,与几位同伴抬手一挥,直奔响声扑了过去。 在场的魔修吩咐众人原地待命。 凡俗老幼们皆不知所措,只能继续等候观望。 片刻之后,远处的大火已被扑灭,接着魔将传令,各家返回住处,不得擅自出门,否则视为贼人而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返回住处,各自关门闭户。 “砰——” 油铺的一家三口也回到小院,关闭院门、落下门栓,遂又一个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浑然无事的模样,另外两个如释重负般地相视一笑,各自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银子包裹着纳物戒子,足以遮挡神识的探查。 “咯咯!” 朵彩庆幸一笑,传音道:“今日着实凶险!” 赤离点了点头,道:“运气倒也不错!” “而那纵火行凶者又是何人?” “总之与你我无关。” 两人走到石桌旁坐下,许是余悸未消,继续说道—— “虽说运气,而若是有难,本姑娘绝不束手待毙!” “你我患难同当,生死与共!” “赤兄乃性情中人!” “你懂我……” “冷尘师兄,诚不欺我!” 朵彩与赤离相互安慰、勉励之时,旁边有人阴阳怪气道:“性情缺失者,称为性情中人!” “所言何意?” 赤离愕然不解,诧异道:“咦,你的戒子藏在何处?” 之前在街口查验之时,于野的手上什么都没有,而此时依然双手空空,他却不理不睬,缓缓起身走开…… 接连数日,封城如旧。各家各户不得出门,整个见月城沉寂异常。不过,还是有风声传来,说是死了数人,却一直追查不到凶手,怀疑城内出了内奸,于是从上至下彻查每一位魔修。 城北,一间洞府之中,两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在商议对策—— “此前搜查凡人之时,倒也顺利,谁想这边防备松懈,反而出现状况。”biqikμnět “据幸存弟子证实,贼人足有四、五位,不仅修为高强,而且来去无踪。不用多想,定是妖域之人作祟。” “妖修显然乔装成我魔修弟子,奈何从上至下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如今只得继续封城。” “而封城多久,三月、还是五月?幸亏城主外出未归,否则他必然大怒!” “居右,你有无良策?” “是啊,你当年虽然落败,却熟知妖修的手段……” 两位老者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便是居右。 而城中共有五位魔将,两位跟随羌齐城主外出,如今只有他与两位老者看守见月城。而七年前他败走妖域之后,他便一直郁郁难消。 “这个……” 居右稍作沉吟,道:“贼人必然有备而来,急于趁乱行事,你我不妨以静制动,反其道而行之!” …… 半个月后,封城仍在继续。 各家各户虽然不能出门,日子倒也平静。 一个月后,没有营生进项,缺了柴米度日,凡俗的生计艰难。两个月后,断炊的住户不断有人冲上街道乞讨吃食,当场被巡街的魔卫诛杀。 城中渐渐混乱起来…… 这一日,油铺的后院,隔壁的邻居趴在墙头低声乞求,朵彩递过去一盏油灯,随后无奈地摆了摆手。铺子里的各种油脂早已告罄,点灯的灯油更是点滴不剩。 赤离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很是焦虑不安。 朵彩走到石桌旁坐下,也不禁叹了口气。 再有几日,便到了昊石城主约定的最后期限。而见月城依然阵法紧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进不来,又如何潜入地下毁去灵脉?一场唾手可得的功劳便这么化作泡影,着实令人郁闷不已。所幸魔修没有再次搜城,否则她与赤离未必能够蒙混过关。 “哎呀,既不搜城,也不开启城门,这般封城何时方休?” 赤离在发着牢骚。 “一旦逾期,又断了联络,势必认定你我三人失手,几位城主便将离去……” 朵彩同样忧心忡忡。 “你我三人……还有一位呢?” 赤离微微一怔,抬脚走向另外一人居住的屋子。 朵彩恍然大悟,跟着走了过去。 “咣当——” 门扇打开。 一位老者坐在榻上,像块没有生机的石头,若非亲眼所见,竟难以察觉他的存在。只见他缓缓睁开双眼,不悦道:“我老人家胆小,受不得惊吓!” “哼!” 赤离哼了一声,道:“封城至今,你我毫无作为,日期将近,已是迫在眉睫,你……” “我怎么了?” 于野似乎茫然不解,道:“你二人斩杀巡城管事,惊动了整个魔城,招来全城搜捕,如今又害得城中饿死了人,岂能说是毫无作为呢?” 赤离恼怒道:“这般锱铢必较,着实无趣!” 朵彩倚在门旁,附和道:“他装老卖老日久,愈发心胸狭窄!” 便于此时,加持法力的话语声响彻全城—— “即日起,撤销封城令……” 与之瞬间,院外与街道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欢呼声。ъiqiku 赤离面露喜色,道:“机不可失,我这便前往城外联络昊石城主,两位静候佳音——”话音未落,他已匆匆冲出了院子。 朵彩转身来到院子里,看着无遮无挡的明媚天光,也不禁愁眉舒展而长长舒了口气。 撤销封城令,意味着城门开启。一旦联络到几位城主,便着手毁去魔城的阵法。持续两个半月的潜伏与守候,终于等来了拨云见日的这一刻! “朵彩姑娘!” 有人终于走出了屋子。 朵彩回头一瞥,嫌弃道:“这段日子以来,你老人家始终躲在屋里,我与赤离几近忘了你的存在,是否有失孝道啊?” “一对不肖子!” 于野站在屋子门前,依旧是老气横秋的样子。 朵彩顿时瞪起双眼,便要发作,忽又脸色微变,失声道:“出了何事……” 越过院墙看去,可见数十道人影直奔这边扑来。 与此同时,明媚的天光骤然消失。显而易见,整座魔城已再次笼罩在阵法之中…… 第四百九十四章 抢一把再走 朵彩在院子里怔怔而立。 此时,赤离应该已经出城。而他刚刚出城,护城大阵便再次关闭。时机如此巧合,这一切是否与他有关? 而众多魔修突然现身,是要全城搜捕,还是冲着油铺的小院而来? 转念之间,成群的魔修到了数十丈之外,忽然左右散开,已将院子团团围住。而刚刚涌上街道的凡俗老幼,也被尽数赶回了家门。 朵彩的心头一沉。 而更加可怕的情形再次到来,半空中出现三人,均为魔将修为,其中一位竟是居右? 朵彩看向身后。 于野依然站在门前,抄着双手,彷若事不关己,一如往日的淡定从容。 朵彩转而抬头仰望,依然存有最后一丝侥幸,出声道:“各位大人,这是……” 只见居右凌空虚踏两步,悠然站定,带着莫测的神情俯视着小院,道:“此处果然藏着一位妖修!” “小女子乃是……” “朵彩头领,七年的情形我至今难忘。哪怕你乔装易容,也难改你粗鄙、妖冶之态!” 朵彩竟被直呼其名,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伸手抹去脸上的易容之物,昂首怒道:“呸,老娘容颜天生,玉璞天成,远胜你这卑鄙、龌龊之徒!”而她愤怒之余,又禁不住叱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此处?”Ъiqikunět “妖域派人潜入魔城,无非是里应外合而欲行不轨。我封城两月有余,致使消息断绝,再又突然开启城门,尔等必然急于出城联络。也果然有人匆匆出城,便迫不及待施法远去。而查明他在城中的巢穴,便不难抓到他的同伙!” 居右的计策颇为高明,而他虽然智谋过人,却并无得意之色,反而狐疑道:“那老儿也是同伙吧,为何不敢现出真容?” 他竟然没有认出于野? 朵彩转过身来。 于野站在门前,眯缝着双眼,像是在打量半空中的居右,又像是在忖思。他沉默片刻,缓缓出声道:“当年约我魔域一会,今日缘何对面不识?” “哦?” 居右微微一怔。 却见老者伸手在脸上一抹,忽然容貌大变,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斜挑的浓眉,闪烁的双眸,眉宇间的煞气,俨然便是七年前那个骄横霸道的对手。 “于野……” 居右难以置信。 “嗯!” 于野终于显露真容,他走到院子里,遂又下巴一抬,道:“本人赴约前来,而这便是魔城的待客之道?” “哼,此人便是于野?” “狂妄的小子,我魔城岂能任你撒野!” 两位老者凌空叱呵,袍袖鼓荡,杀机蓄势待发。 “呵呵!” 居右却是微微一笑,道:“潜入魔城的妖修果然不止一位,却没想于野竟也躲在此处。且罢,两位便随我走一趟,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居道友!” 于野像是从善如流,举手致谢。 朵彩惊讶道:“岂敢与魔修苟合……” 于野微微皱眉,道:“不然如何,你有本事逃出魔城?” 朵彩神色绝望,愤愤道:“没有……” 虽然知晓地下灵脉所在,而探明路径的赤离已逃出城外。如今全城阵法紧闭,又被三位魔将当场抓住,即使几位妖域的城主困在此地也凶多吉少,更莫说她一个女子。ъiqiku 居右见两人争吵,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没有忘记七年前落败的耻辱,却坚信终有报仇雪恨的一日。而这一日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的轻松,让他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或将更加让他意外,也更为刻骨铭心。 “我有啊!” 于野微微一笑,却语出惊人。 “啊……” 朵彩再次瞪大双眼。 又见于野眉梢一挑,道:“朵彩姑娘,敢否随我杀出重围?” “有何不敢?” 朵彩慨然响应,伸手扯出一把银色的长刀。 居右察觉不妙,急忙冲着两位老者抬手一挥。 便于此时,城中突然传来几声巨响—— “轰、轰、轰……” 犹如天雷炸开,加之阵法反噬,响声震耳欲聋,随之地动山摇,惊呼声传来—— “敌袭……敌袭……” 居右等人蓦然一惊。 但见火光四起,遇袭之处遍地开花,彷如魔城已经陷落,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强敌的虚实。 “走——” 于野却一把抓住朵彩,闪身失去踪影。 “两位兄长,分头御敌——” 居右急急吩咐一声,闪身往下扑去。 转瞬之间,于野带着朵彩遁入地下,稍稍辨别方向,猛然一阵疾行,遂又身形一顿。 朵彩又是兴奋,又是焦急,传音道:“你探明路径,何故停下,莫非出错,居右即将追来……” 忽见一道道光芒穿过黑暗而来。 竟是冠义、应龄等八人,也不出声,倏然而至,又相继消失。 朵彩惊奇道:“城中先后遇袭,竟然是你所为,我与赤离毫无察觉,你的道友藏身何处,居右……” 百余丈外,再次出现一道淡淡的人影。 于野回头一瞥,抓着朵彩飞奔而去,竟堪比地上飞遁之快,且熟悉路径,左拐右拐,转眼抛开了远处的人影。 “你隐匿修为倒也罢了,遁法也如此神异,骗得本姑娘好苦,改日与你算账……” 朵彩只觉得眼花缭乱,又振奋异常。 不消片刻,两人往下遁去,百丈、数百丈……须臾之后,四周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地下洞穴,还有一个通往黑暗深处的洞口。 “咦,我记得此处……” 朵彩惊奇道。 于野却无暇多说,一把将她丢开,抬手抓出十余面阵旗抛了出去,光芒闪烁之中,数套阵法笼罩四周。他又抬手一指,道:“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冲入洞口。 约莫百丈远处,可见晶石闪烁,气机浓郁,一排粗大的石柱出现在前方, “降魔大阵的阵眼所在……” 朵彩欢呼了一声。 “闪开——” 于野在三十丈外收住去势,猛然抬手祭出一枚玉符。 “轰——” 雷火一闪,紧接着一声闷响,粗大的石柱折断,崩飞的碎石铺天盖地般砸了下来。 朵彩不及多想,飞身挡在于野的身前,却被一把推开,便听叱道:“你若挡得住巨石,又要遁法何用?” “嗯、嗯……” 朵彩连忙点头,催动遁法,却忽然脸皮一热,心头升腾一股异样的暖意。 又听急声催促:“岂能白来一趟,抢一把再走!” “咯咯!” 朵彩愈发振奋,忍不住笑出了声。 禁制已破,灵脉便在眼前,只要其中的灵石抢走,降魔大阵的阵眼便成无根之木而形同虚设。 “抢一把!”筆趣庫 朵彩飞身往前。 又是八道人影闪烁而出,各自施展遁法、挥舞剑光,一头扎入灵脉之中。 既然抢劫,人手愈多愈好。 “砰、砰——” 与此同时,来时的洞口响起阵法崩溃的动静。 居右追来了,却撞上了阵法。而几套阵法只能抵挡片刻,一旦被他缠住,便难以脱身。 远处的黑暗之中,又有成群的人影出现。 于野转身冲入灵脉,摸出几枚雷火符丢了出去。 “轰、轰、轰——” 随着几声闷响,强大的雷火之威瞬间震碎灵脉,莫名强大的气机辗轧而来,无数的灵石、妖士、魔石崩碎炸裂,更为迅猛的威势冲撞震荡着猛烈释放。 于野只觉得窒息难耐,急忙催动法力护体。 朵彩与冠义等人匆匆返回。 “收获如何?” “纳物戒子堪堪够用……” “走——” 于野吩咐一声,冠义、应龄等人失去踪影。他抓住朵彩的手臂,闪身冲出了灵脉。忽听愤怒的传音声响起—— “于野,你敢毁我灵脉……” “轰——” 又一枚雷火符发出沉闷的巨响,顿时吞没了居右的叫喊声。 于野趁机带着朵彩飞遁往上,恰好几位魔修迎面冲来,他没有理会,快如魅影般疾驰而去。一时之间阻拦不及,魔修只能怔怔看着他擦肩而过。 朵彩极为顺从,一边抓着他的臂弯由他驰骋,一边带着跳脱的心绪传音道:“你并未将我收入戒子,只为生死与共、并肩御敌……” 她知道他的戒子能够收纳活人,为了行事便利,他也总是将他的同伴收入其中,却唯独对她有所例外,哪怕是危急关头,依然带着她直面凶险。 “我怕来日说不清楚,请你做个见证!” “哦……?” 几句话的工夫,黑暗顿消,天光明媚,已然置身于一片山谷之中。却见成群的魔修奔着这边扑来,疯狂的气势令人胆寒。 朵彩尚自左右张望,忽然手臂一紧,两人仿佛融为一体,紧接着光芒笼罩、风声大作。她不由得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却又茫然道—— “方向有误……” “不去月鸣山。” “如何联络几位城主……” “有赤离代劳,何必多此一举。” “此去何方……” “赤羯山。” “赤羯山远在三万里之外,且位于魔域腹地……” “有何不妥?” “嗯,我听你的,刀山火海,同往……” 朵彩禁不住手臂用力,默默感受着那挺拔厚重的身躯。这世上若有高山般的男子,她倒不介意当一根树藤,去依附巍峨而缠绵天地。 “哪有什么刀山火海,撒手!” “你……” “我被你勒得透不过气来,如何施法,撒手——” “我不——” 一缕淡淡的光芒划空而去,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在风中撕扯……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天地懂你 见月城外。 居右踏空而立,脸色阴沉。 于野再次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了。 不过是稍作耽搁,他已逃出千里之外,尚未来得及追赶,人已隐入群山而失去了踪迹。 片刻之后,成群的魔修聚拢而来,其中有人禀报道—— “阵眼已毁,灵脉遭劫……” 居右抬起一只手,禀报的魔修急忙收声不语。 又有两位老者赶了过来,却抱怨不停—— “居右,你岂能任由妖域的贼人逃脱?” “整座灵脉毁坏大半,阵法根基不复存在,那个于野却毫发无损,实乃我见月城奇耻大辱……” 居右脸色变幻,“啪”地一甩袍袖背起双手,强忍着怒火道:“妖魔之争胜负难免,岂能计较一时得失?” 两位老者自有道理,继续指责道—— “这岂是一时得失,而是魔城沦陷之耻!” “城主将魔城托付于你,你却遭此大败,使我魔域蒙羞,你如何交代……” “哼!” 居右冷哼一声,道:“我固然受挫,而最终的输赢尚未可知!” …… “你是不是男人?” “你施展遁法之快,犹如风驰电掣,我岂敢撒手,否则岂不是为你抛弃?” “我一女子,尚无忌讳,无非力气大些,你却嫌弃我占你便宜?我是相貌丑陋,还是修为不济,或是胆小怯懦,竟让你畏之如虎、避之不及?而男人当胸怀宽广,坦荡无我,岂能满腹的龌龊念头,整日里装模作样呢?” 山林深处,一位女子在发怒。 林间空地上,坐着一位男子,已无曾经的凶悍无畏,而是低着头默然无语。 “于野,你不是男人!” 朵彩咆哮了一通,怒火稍缓,却依然愤愤难平,最终来了一句盖棺定论。 于野看着脚下的草丛。 草丛枯黄,已是深秋时节。再有几日,便步入冬天了。魔域,下雪吗…… “你喜欢雪?” 神魂相连,有人懂得他的心思。 “嗯!” “你喜欢的是星原谷的雪?” “不知……” “无需知晓,天地懂你哦!” “你是天,还是地?” “我是你的蛟影青萝!” “嘿……” “你敢嘲笑本姑娘?” 朵彩走到一旁坐下,正要歇息歇息片刻,忽见于野低头发笑,忍不住怒火再起。 于野摇了摇头,心不在焉道:“我笑这秋风不知世间苦,只作寒峭催人老……” “所言何意,你竟嫌我人老色衰?” 朵彩不依不饶道。 于野不过有感而发,却又遭训斥,他顿时没了耐心,脸色一沉,道:“且说正事!”Ъiqikunět “何为正事,你……” “你与赤离不听劝阻,屡次闯祸,又引来居右,若非我未雨绸缪,此番岂有幸免之理?” “这个……” “而月鸣山与见月城相隔百里,但有动静,必然瞒不过魔修高人,赤离难道不知其中的隐患,却又为何不加掩饰而故意泄露行踪?” “你是说……” “我仅陈述事实,不加推测!” “究竟如何,抵达赤羯山便见分晓。” 朵彩自知理亏,气焰顿消,却又媚眼如丝,欣赏道:“你凶狠起来,倒有些许男儿气概!” “哼!” 于野哼了一声,依然神色冷峻,翻手拿出一枚图简,不容置疑道:“赤羯山距此尚远,昼间多有不便,夜半时分赶路!” “嗯,任你吩咐!” 朵彩压低嗓门,尽显温柔顺从。 这女子性情无常,一旦于野示弱,她便蛮不讲理,而只要于野发狠,她反而呈现出温顺的一面。 于野却无暇多想,他扣着图简,闭上双眼,思绪飞转。 也许是猎人的秉性使然。 愈是凶险,他愈是心细如发,不肯放过任何状况,并设想各种危难的处境。 正如潜伏魔城的日子,赤离与朵彩的反常举动让他察觉到了危机。果不其然,两人杀了巡城管事惹下祸端,他便让青萝带着纳物铁环与御灵戒子躲在那位管事购买的院子里,当全城搜捕之时,由冠义、应龄等人突然发难,使得魔城顾此失彼而化险为夷。之后封城令的突然撤销,他再次发现了蹊跷,便及时召唤冠义等人待命,于危急关头逆转危情反败为胜。 当然,这一切瞒着朵彩与赤离。他不是信不过二人,而是信不过自己。 接下来的赤羯山之行,依然是祸福难料。 于野想到此处,识海忽而微微刺疼,他蓦地睁开双眼,犹自心神难安…… 五日后。 夜半时分。 两道人影,御风而来。 舆图所示,前方的大山,为赤羯山。山后的山谷,便是昊石城主指定相会的地方。十月上旬之前,无论能否毁去见月城的阵法,或是遭遇不测,双方都将赶往赤羯山碰头。 片刻之后,一个数里方圆的山谷静静出现在群山之间。 两人收住去势,凌空而立。 天上无月,夜色深沉。呼啸的寒风,使得陌生的所在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便是此处?” 朵彩传音问道。 “没错!” 于野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图简,肯定地点了点头。 唯恐居右,或是其他的魔修追来,两人不敢昼间赶路,而是选择了夜行。有图简在手,尚不至于迷失方向。脚下的山谷,便是约定的碰头之地。 “未见人踪?” “嗯!” 散开神识看去,山谷内外见不到一个人影。 “见月城遇袭,阵法被毁,如此大的动静,应该瞒不过赤离与昊石城主,想必已在赶来的途中,而你我只是先到了一步?” “但愿如此!” “而已过去五六日,昊石城主等人修为不凡,不该姗姗来迟呀,罢了……” 朵彩拿出一枚玉简“砰”地捏碎,就势抬手一抛。 一道光芒倏然远去,转瞬失去了踪影。 “咦,传音符所去的方向并非见月城……”筆趣庫 妖域的千里传音符与燕州的传音信简相仿,只是传递的路程更远。便如朵彩的疑惑,传音符所去的方向并非见月城。昊石等人显然已经离开了月鸣山,却又具体方位不明。 “且去谷中等候!” 朵彩弄不清原委,索性往下飞去。 “慢着!” “哦?” 于野到了朵彩的身旁,轻轻抓住她的手臂。她没有挣脱,反而顺从依偎,又含嗔带笑道:“咯咯,有话明说,何必借机讨好……” “小心为上!” 于野只觉得心头悸荡,似有不祥之感,却又说不清缘由,他只能叮嘱一声,带着朵彩慢慢往下落去。 不消片刻,人在山谷之中。再去百丈,便是大片平坦的草地。 于野却又停了下来,双目惕然、神色戒备。 朵彩意外道:“有何状况……” 于野没有理会,忽然循着来路飞身而起。 便于此时,山谷中突然冲出四道人影,为首的高大壮汉好奇道—— “这小子如此警觉?” 另外三人已如闪电般蹿上半空,齐声大喝:“休走!” 于野被迫去势一顿。 不过转眼之间,两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已拦住他的退路,看修为均是魔将高人,显然在此地已等候多时。 “呵呵!” 壮汉不慌不忙逼近到百丈之外,笑道:“淳于精心筹划了此次的复仇大计,不想早已在羌某的预料之中。即使他毁了我的降魔大阵,我也要拿他的属下来陪葬。而你……” 羌齐! 魔城之主,魔王境界的高人。筆趣庫 只见他冲着于野上下打量,道:“你便是妖魔双修、击败居右、毁我魔城的于野?倒是一位难得的人物啊,何不回归魔域而弃暗投明呢?” 朵彩看向羌夷与另外三位魔将,又看向身旁的于野,即使她狂野无畏,此时也禁不住恍然大悟而面露惧色。 之前获悉,羌齐带人外出未归,哪怕魔城大乱,也未见他的踪影,谁想他竟然守在此处结网以待。 不难断定,魔域之行走漏了风声。若非于野的谨慎,两人早已陷入阵法在劫难逃。而昊石城主等人的下场如何,莫非…… “嘿!” 忽听于野淡淡一笑,道:“羌前辈,何为回归魔域之说?” 陷入魔王、魔将的重围之中,他竟如此的镇定? 朵彩又禁不住扭头看去,看向那并不高大伟岸的身躯与棱角分明的脸颊,感受他周身透出的沉稳气势,却又发觉手臂一紧…… “呵呵!” 羌齐似乎察觉失言,笑道:“你如此精明,当有抉择。”他稍作斟酌,又道:“羌某也不瞒你,丰都城的昊石城主与一众属下尽皆身陨。淳于想在毁我魔城之后,再借机祸乱魔域的计策以大败告终。” “啊……” 朵彩惊讶失声,身子微微颤抖,而抓着她的手,却更加沉稳有力。 “如前辈所说,妖域幸存者仅有三人?” “小子,你想死,还是想活?” 于野的问话皆有所指,逼得羌齐难以作答,他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明利害。 “我若是落入阵法之中,生死由你摆布。看来我运气不错,今日没人杀得了我!” 于野依旧泰然自若,而依偎在他身旁的朵彩忽然消失。 “呵呵!” 羌齐冷笑一声,拂袖一甩,层层黑雾翻涌而起,一道虚幻的黑影猛然扑向于野。 于野抽身躲避,而另外三人已联手扑来。他抓出几枚雷火符砸了出去,霎时雷光闪烁、巨响震天。 “轰、轰、轰——” 慑于雷火之威,虚幻的黑影来势稍缓,随之层层黑雾凌乱,便是三位魔将也被迫后退。 而一道凌厉的剑光却突如其来,冲破雷火,穿过雾气,“砰”地击中了于野。便在他身影崩溃的刹那,他却再次出现在数十丈外,堪堪冲出重围之际,抬手抓出几枚符箓拍在身上,光芒一闪飞遁远去。 羌齐始料不及,惊奇道:“那小子果然神通多变,追——” 第四百九十六章 慌不择路 遭到化神高人的追杀,不止一次成功逃脱,群殴妖将、或魔将,亦曾先后取胜。如今带着冠义八位修士与凶悍的朵彩,他敢于再次挑战居右。而遭到炼虚境界高人的追杀,处境却大不一样。 夜空中,一道淡淡的光芒快似流星、去如疾风。而刚刚逃出千里,几缕强大的神识笼罩而来。 不妙! 三位魔将的神识足以看出数千里,而羌齐的神识应该能够达到万里之远,一旦被几位魔修高人盯住,势必难以摆脱。 逃往妖域? 奈何慌不择路,妖域所在恰是羌齐追来的方向。 追赶的神识似乎愈来愈近。 于野回头一瞥,再次抓出符箓拍在身上。于天师所赠的御风符虽然不凡,却远远抵不过炼虚、化神高人的遁法之快。而一旦耗尽符箓,唯有施展遁术逃命。而不管是神龙遁法,还是妖遁之术,拼的是修为法力,又如何拼得过化神炼虚的高人。 数百里之后,于野飞身往下,眨眼之间落在一处山顶之上,却就此伫立而身形不动,随之又一缕淡淡的风影潜入山林而去。 须臾,一道光芒划空而来,从中现出羌齐的身影。他远远盯着山顶之人,而尚未扑到近前,人影忽然慢慢消散。他忙散开神识搜寻,很是难以置信,闪身飞向夜空,稍作寻觅继续追赶。半个时辰之后,神识又一次锁定人影。当他扑到一片山林之中,人影已消散在寒风之中。ъiqiku 分身术? 分出的身形竟然难辨真伪。 羌齐飞身而起,只见远方的夜色下一道人影匆匆远去…… 渐渐天明。 千丈之外的半空中,静静伫立着一道人影。看身形、个头与服饰,与逃走的小子一般无二。 羌齐并未急着扑过去,而是慢慢停了下来。 一阵晨风吹来,那看似真实的人影果然又一次缓缓消散。就此催动神识看向远方,却再也找不见追赶之人。不用多想,他假借分身引开神识,再遁入地下躲藏,三番两次之后,终于消踪匿迹。 此时,晨曦初现,一轮红日磅礴欲出…… …… 一处地下的洞穴中。 于野瘫坐在地,喘着粗气。 朵彩站在一旁,左右张望,急切道:“你竟然逃了出来,这是什么所在,羌齐有无追来……” 于野摇了摇头,背倚着石壁,摸出一粒丹药塞入嘴里,依然是气喘吁吁。 “冠义、应龄等几位道友对我嘘寒问暖,甚是关照,奈何我心急如焚,不知你如何逃出重围。而你若有意外,即便我躲入戒子也难以幸存!” 看来她颇受冠义等人的喜欢。 她坐在于野的身旁,许是触动了心事,禁不住神色一黯,叹道:“几位城主均已罹难,仅有你我幸存,究竟是何等状况,羌齐他怎会了如指掌……” 于野摆了摆手。 “哦?” “羌齐虽然言之有据,却也不可全信!” “你是说……” “幸存者,未必仅有你我二人。” “是啊,倘若无人幸存,传音符又传向何方?昊石城主修为高深,莫非他安然无恙?还有赤离,该死的,难道是他背叛了妖域……”Ъiqikunět 朵彩回想曾经的凶险,顿时恨恨不已。 于野却懒得多说,闭上了双眼。 为了逃命,半个时辰便已耗尽所有的御风符,不得不施展遁法狂奔。凭借他的修为与遁法,根本甩不掉一位炼虚高人的追赶,被迫无奈之下,他只得施展化身术引诱羌齐,然后继续亡命而逃。而化身术的分神之法虽然仅能维持片刻,却真假难辨,使他得以遁入地下,一次又一次骗过了羌齐。如此狂奔了大半宿,他一头扎入地下洞穴躲了起来。不管是否已摆脱强敌,暂时避开了凶险,且将阴谋与圈套抛在一边,趁机歇息一番…… 半个月之后。 道旁的树林中冒出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出头,女的韶华正茂,均为山里人的装扮,俨然一对农家姐弟,却又左右张望而神色戒备。 在地下躲了日,于野便已找回体力,为了谨慎起见,他又躲了十余日,这才带着朵彩潜出地下。 之所以带着朵彩,是不愿冠义等人与她交往甚密。 如今过去了半个月,始终未见异常,想必羌齐已经远去,赤羯山之劫总算是化险为夷。 而接下来去往何处? 返回妖域。 他不喜欢齐槐,也忌惮淳于妖王的高深莫测。而妖域的木英谷,却是他仅有的栖身之地。再一个,他尚有满腹的疑惑等待揭晓。 而返回之前,务必要弄清楚置身所在。 “十余里外有个村子,找户人家询问一二。” “嗯!” 朵彩背着一个包裹,脸上涂抹着灰尘,秀发裹着一块破布,并且隐匿了修为,倒像是位纯朴的女子,而扭动的腰肢、如水的眼光依然遮掩不住她的妩媚天成。 毕竟刚刚逃脱追杀,不敢在天上飞,且乔扮凡人赶路,以免节外生枝。 于野倒是没有改变相貌。 倘若羌齐追来,任凭他如何易容也无济于事。他索性不再多此一举,只管问明了路径便返回妖域。 两人循着大道往前走去。 已是十月下旬,草木凋零,山野枯黄,满目的荒凉。道上也是尘土飞扬,一阵阵寒风打着盘旋。 朵彩却是脚步轻盈,时不时的回眸一瞥。 赤羯山之劫,与几位城主的遇难,曾让她备受惊吓,并接连数日惶惶不安。如今再次回到地上,她也恢复了常态,却已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反而多了几分敬佩与仰慕之情。 试问,面对羌齐与三位魔将的陷阱与围攻,谁能及时避险,沉稳应对,并全身而逃? 只有于野。 放眼妖域,他堪称第一人。 之前认为他击败妖将、魔将,纯属运气,如今方知他的强悍,既然与他相较已难以企及,唯有仰慕与敬佩! 她朵彩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不过,一旦风平浪静,他又沉默寡言,装模作样的秉性难改! “稍候片刻,我去问路!” 穿过一片林子,山坡上坐落着数十间房舍,有凡俗老幼出没,乃是一个寻常的小村子。 朵彩招呼一声,径自往前走去。 于野站在村口等待之际,看向手上的御灵戒子。 戒子里存放了灵石,气机浓郁。数十丈方圆的所在,八道人影正在忙着吐纳调息。那是冠义与应龄等燕州的修士,抢了见月城的灵脉之后,皆收获颇丰,如今已远离凶险,一个个倒也安于现状。 “我已打听清楚,此处位于黎城地界。” 转念之间,朵彩回到村口。 “黎城?” 于野摸出一枚图简,顿时皱起了眉头。 “此地与见月城相距十余万里,若想返回妖域,又要躲避羌齐的追杀,唯有绕道另寻途径,却平添了数十万里的路程。” 朵彩已查看了舆图,无奈道:“路程如此之远,途中变数莫测,却不便施展神通,只怕个月之内休想回到妖域!” 于野放下了图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神情。 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跑到了魔域以东的地界。又不敢原路返回,唯恐迎头撞见羌齐。而数十万里的路程呢,且不管途中有何变数,倘若这般步行,莫说月,即使十年也休想返回妖域。 于野斟酌片刻,道:“黎城距此仅有百里,且去打探一二,摸清了虚实之后,你我再行计较!” “嗯!” 两人继续赶路,绕过村子,见前后无人,相继加快了脚步。 神识之中,并未见到城池。不知是舆图有误,还是再次走错方向。 黄昏时分,前方出现一道山梁。 朵彩带头往前走去,或许有了心事,途中她甚少说笑,而行到此处,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赤离他是否背叛了妖域?” 她猜测赤羯山之劫与赤离有关,却又始终不敢相信。ъiqiku “你说呢?” 于野回应一声,却不置可否。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知……” “知他者莫过于你,懂你者莫过于他。” “呸,我见他一个好人模样,能说会道,讨人欢喜,故虚与委蛇,不过是相互算计罢了,谁想……” “哼,精于算计者,终被算计!” 朵彩虽然自诩精明,却又怎是赤离的对手。而事到如今,她似乎犹不悔悟。 “黎城——” 前方是道山梁。 朵彩带头跑上高处,举手示意。 山梁过去的十余里之外,乃是大片的荒野。荒野之间,矗立着一座城。若无意外,那应该便是黎城。 没有走错路,而是高山挡住了神识。 而于野走上山梁之时,忽听有人叱呵—— “这女子行迹鬼祟,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如实道来……” 朵彩突遇状况,微微一怔。 于野随后赶到,却一把拉着她转身便跑。 “咦,站住——” 两位男子“嗖”地越过山梁追了过来。 于野带着朵彩跑出去十余丈远,忽然停下,挥袖一甩,两道人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他就势一手抓着一人的脑袋,闪身蹿入左近的林子。 朵彩微微瞠目,急忙追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七章 是杀人 还是纵火 山梁下。 小树林中。 两个昏死的男子已消失不见。 于野在来回踱步,低头忖思。 朵彩则是站在一旁等待,默默看着地上的灰烬。 从搜魂,灭杀,焚尸,一切犹如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喘息的工夫,两个炼气魔修便已化为乌有。而他依然那么淡定、沉静,天晓得他已杀了多少人,竟练就如此娴熟的手段。 于野停下脚步,出声道:“搜魂得知,黎城,二十八座魔城之一,为灵鹫城所管辖。黎城的城主为尚犀,魔将境界。或许属地不同,黎城并无见月城、或相关的风声传来。” 朵彩两眼一亮,道:“既然无人知晓你我的来历,此去岂不是畅通无阻?” 于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黎城各地设有关卡,方才的两人便是值守弟子。倘若遇到盘查,你我口音有异,又是凡人身份,难免招惹麻烦。” 魔域修士的境界划分与妖域相仿,称呼有所不同,城主之下均为弟子,魔将、魔王境界的则为前辈人物。 “魔城之中设有传送阵,可传送各城,我想……” “嗯,依你所言……” 片刻之后,于野与朵彩走出林子,各自换了一身袍子,俨然便是魔修的装扮,却一个呈现出魔修的筑基威势,一个气息内敛,看不出任何修为。 于野曾为魔门之主,化身魔修如假包换。 而朵彩乃是妖修,唯有继续隐匿修为,以她的境界之高,寻常的魔修也未必能够看出她的破绽。筆趣庫 于野与朵彩点了点头,各自踏剑而起。 他脚下的黑色剑光,正是他当年所用的那把黑色短剑。而朵彩的飞剑为他所赠,乃是一把正宗的魔剑。 转身飞过了山梁。 山下有间石屋子,应为魔城设置的关卡。值守弟子已神骸俱消,此去倒是畅通无碍。而傍晚时分,魔城便将关闭城门禁止出入。 两人不作耽搁,踏着剑光掠过荒野而去。 十余里的路程,须臾及至。 抵达魔城,恰逢城门关闭。 于野与朵彩落下剑光,摸出几块魔石丢向守城弟子。倒也赶巧,顺利进入城内。恰是掌灯时分,喧闹的街景迎面而来。 黎城,占地五六里,四五条街道,房舍数百,商铺客栈一应俱全,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 有过见月城的一段日子,如今再次置身于魔城之中,虽然眼前的一切甚为陌生,却也顺应自然。 走过两条街道,两人渐渐放松下来。 “你我是找间客栈住下,还是先找家酒肆吃喝一番呢?” “随你吧!” “咯咯,本姑娘做东,这边请——” 只要没有强敌追杀,于野便用不担心泄露身份,如今既然来到了又一座魔城之中,不妨领略一下魔域各地的风俗人情。 临街的酒肆挂着灯笼,伙计在门前招呼客人。 一排三间屋子,门扇大敞,里面摆着柜台、桌凳,食客推杯换盏而场面欢快。 朵彩带着于野走入酒肆,找了张桌子坐下,伸手一拍桌子,兴冲冲地吩咐伙计上酒上肉。见两人均为魔修装扮,伙计不敢怠慢,送来两坛烧酒,还有几味菜肴。 “哗哗”斟满了酒。 朵彩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不忘催促道:“兄弟,共饮此酒——” 于野面露苦笑。 饮酒豪放之人,并不鲜见,如此一个好酒的女子,却是绝无仅有。 嗯,酒水味道竟然不错。 拿起竹箸品尝菜肴,也是精致可口,若与妖域的肉骨头相比,堪称人间美味。 于野禁不住来了兴致,抓起酒坛便猛灌了几口,然后吐着酒气,道:“痛快——” “咯咯!” 朵彩不甘示弱,也伸手抓起酒坛,却又眼光一瞥,神色微微一凝。 角落里,另有一张桌子,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中年光景,金丹修为,个头干瘦,神态猥琐。女子十七八岁,炼气修为,衣着朴素,相貌秀丽。两人在窃窃私语—— “你乖乖听话,我传你功法,保你三年内筑基……” “前辈,是何功法……” “双修之术……” “岂非是男女苟且之术……” “嘘,此乃不传之秘,以我本命精元助你提升修为……” “晚辈……” “不必啰嗦,吃喝过罢,前往本人住处,参悟玄术之妙……” 男子话语中带着诱惑与威慑,使得女子不敢顶撞,怯怯懦懦而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朵彩举起酒坛“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砰”地放下酒坛,伸手擦拭着嘴角,两眼中杀气一闪。 “嗯,好酒量,再来两坛酒——” 于野夸赞了一句,招呼伙计上酒。 “罢了!” 朵彩却摆了摆手,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道:“改日再饮,伙计结账——” 于野的眼光掠过酒肆。 角落里的男子仍在大吃大喝,很是得意,女子却惶惶不安,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般柔弱无助。另有几位魔修在饮酒,却无人留意邻桌的动静。 出了酒肆,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 朵彩要了两间客房,声称购买女儿家的物品,便又转身走上街头。 于野懒得多事,自去客房歇息。 客栈是个几排石屋环绕的院子,客房虽然不大,却点着油灯,还有一个火盆取暖,倒也安静舒适。 于野关闭了房门,然后舒展着腰身躺在榻上。如今修为进境止步不前,他已不再行功修炼,一个人的时候不是睡觉,便是参悟各种神通法门。而此时他却睁着双眼,一缕神识轻轻飘出门外…… 灯火街头。 朵彩抱着膀子,左右张望。 片刻之后,酒肆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趾高气扬,女子低头跟随。 朵彩转身躲避。 而一男一女却拐入另外一条巷子。 穿过巷子,乃是一片空地。此处位于城东,僻静的所在坐落着几处宅院。 男子带着女子走到一处宅院前,挥手打出法诀,随着光芒一闪,他推开了院门,道:“此乃魔卫的府邸,也是本人的住所,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而你这小辈却是列外,来吧——”筆趣庫 女子脚步迟疑,慢慢踏入了院门。 “咣当——” 院门关闭。 一道人影悄然而至。 正是朵彩,左右张望,伸手轻轻推门。 光芒一闪,院内传来一声叱呵:“何人……” “前辈!” 朵彩压低嗓门,尽其娇柔之声。 门扇开启一道缝隙。 “弟子有事求见……” 朵彩佯作惊慌,故作姿态,顿显妩媚之色。 院内之人两眼一亮,撤去阵法,打开院门,道:“你是……” 朵彩闪身冲入院子,刀光一闪,两半血淋淋的身子飞了出去。她“砰”地关上院门,打出禁制封住四周,这才收起银刀而恨恨啐道—— “呸,本姑娘索命来了!” “啊——” 与此同时,院里响起一声惊呼。 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瑟瑟发抖,脸色煞白。 …… “砰、砰——” 天明时分,房门作响。 于野从榻上慢慢起身,穿着妥当,遂又坐了下来,挥手撤去了禁制。 “吱呀——” 房门一开一合,房内多了两个女子。 一个是朵彩,神色莫名。 一个是酒肆遇见的年轻女子,躬身施礼,怯怯道:“辛蕊,拜见于前辈!” 于野疑惑不语。 “咳咳……” 朵彩轻咳两声,道:“莫怪我擅作主张,实属忍无可忍。这女子遭人胁迫,欲以元阴之身换取筑基,我出手救了她,带到客栈暂行安置。” “哦?” 于野打量着年轻女子。 女子自称辛蕊,名字倒也好听,脸上带着羞愤之色,轻声道:“明前辈修为高强,又是魔修高人,他声称帮我筑基,并将我带到黎城,逼我双修……晚辈若是不从,他随时取我性命……” “哎呀!” 朵彩忍不住出声打断,叱道:“这丫头看似聪慧,却蠢笨不堪,你一旦失去元阴,根基尽毁,从此成为废物,不如死了干净!” 她话语粗暴,倒是情急心切。 于野像是恍然大悟,又微微错愕。 朵彩却冲他怒视,道:“何故这般盯着我,我虽然不懂双修之术,却对妖修……魔修中的邪术深恶痛绝,恰逢辛蕊深陷其中,自当仗义相助,总之我已将人带到此处,要打要骂由你!” 辛蕊怔怔看着于野,救她的前辈已是高深莫测,却对这位年轻人颇为忌惮,并甘愿接受他的惩处? 她不由得慌乱起来,双膝一软,两眼眸噙泪道:“晚辈之过,晚辈赔罪……” “不必如此!” 于野拂袖一甩。 辛蕊忽然身子一僵,气机环绕,竟难以下跪,只得怔怔而立。 “哼!” 于野暗哼了一声,看向朵彩—— “你干的好事,自行善后,何必找我,又待如何?” 朵彩的一举一动瞒不过他,有关双修邪术,与辛蕊的遭遇,他也猜出了大致原委。却恼怒这女子的率性莽撞,故而整宿都在提心吊胆,所幸没有发生意外,谁想她竟然将麻烦带上门来。 “这个……” 朵彩刚刚还是气势汹汹,浑天不怕的样子,转瞬又神情尴尬,吞吞吐吐道:“我昨晚所杀之人,乃是黎城的巡城管事……” 于野皱起眉头。 朵彩神色躲闪,歉然道:“只顾救人水火,难免虑事不周……” 她与赤离在见月城杀了一位巡城管事,惹来滔天大祸,如今初到黎城,再次重蹈覆辙,一旦行迹败漏,后果可想而知。于是她找到于野,急于寻求对策。https:ЪiqikuΠet 于野抬手一挥,霍然起身。 朵彩精神一振,期待道:“是杀人,还是纵火……” 于野两眼一瞪,道:“结账,走人——”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冬月 山野中,三人疾行而来。 绕过一座石山,已看不见远处的黎城。 于野停下脚步。 紧随其后的朵彩松了口气,笑道:“咯咯,你这丫头运气不错!” 她身旁的辛蕊倒也乖巧,躬身说道:“多谢两位前辈搭救之恩,晚辈没齿难忘!”她稍作迟疑,又道:“尚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咯咯,我乃……” 没了凶险,朵彩又恢复了她直爽的性情。 于野转过身来,打断道:“有心便好,我二人的名讳你不知也罢!”筆趣庫 他获悉朵彩闯祸之后,不敢迟疑,当即离开了客栈,恰好晨间城门开启,边带着两个女子逃出了黎城。 所谓杀人、纵火,乃是形势所迫,否则,便是自找麻烦。 不过,借助传送阵的愿望已经落空,如今只能御剑赶路。 “辛蕊姑娘,有缘再会!” 于野与朵彩使个眼色,便要告辞离去。 朵彩却管起闲事,担忧道:“你丢下她一人在此,岂不是又生事端?”她一把拉过辛蕊,示意道:“与前辈说说你的来历呀——” 于野背起双手,抬头看天。 “晚辈来自辛家岭,乃魔修世家,远居深山之中,日子甚为安宁。数月前,一位魔修高人途经辛家岭,族中长辈殷勤招待,谁想他占据山庄不愿离去,并整日索取财物而贪得无厌。族中长辈惧怕他的修为,又不堪忍耐,便吩咐我与几位年轻小辈前往灵鹫城,一是投奔亲友,二来寻求援助,再一个也想图个前程。不料途中遭遇意外,我与几位兄妹失散,恰好遇见明前辈,他声称带我前往灵鹫城,并帮我修为筑基,只怪我年少无知,当时惊喜万分,结果被他骗到黎城,并逼我双修,幸亏这位前辈相救!” “哼,魔域之乱,远甚于妖域,竟任由龌龊之徒横行,岂有此理!” “前辈……” “啧啧,这丫头多可怜呀,哎,你我送她回家如何?” 朵彩应该早已知晓辛蕊的来历,却故意让她复述一遍,用意不言自明。 于野摇了摇头,道:“不知她家住何处?” 辛蕊答道:“辛家岭位于西北方向,约有三千里之远,地名为族中长辈所起,舆图难以找寻。” “西北方向,岂不是灵鹫城?” 朵彩看向于野,改为传音道:“你我绕道返回妖域,避不开灵鹫城,既然顺路,不妨送她一程。” “你只为送她回家?” “哼,那位占据辛家岭的魔修甚是可恶,我倒想见识一二。” 果不其然,她再次管起闲事。 于野无奈道:“倘若闯祸,便是你咎由自取!” “嗯嗯!” 朵彩展颜一笑,带着辛蕊踏剑而起。 于野踏起剑光随后而行,趁机问道:“辛姑娘,你家长辈的修为如何?” 既然顺路,便走一趟辛家岭。与妖域相比,魔域更像是另一个燕州,不管是城池,风俗人情,以及修炼世家,均有几分相仿,却更为混乱。而不管是妖域,还是魔域,如今的见识仅为管中窥豹,尚不足于领略万一。 “家中长辈乃是魔丹境界!” 魔丹,便是金丹,修为倒是不弱,而在高手如云的魔域,金丹修士不值一提。 “接着——” 朵彩一边御剑飞行,一边抬手抛出一物。 是块玉牌,上有黎城与明吉的字样,应该是昨晚那位巡城管事的身份令牌。 “途中若遇盘查,你便冒充此人。” 朵彩有时精明,有时莽撞,有时谨慎,有时又任性自我。也难怪当初失去黑风城,她根本不是公羊、田寸的对手。而她看似简单,却一直在隐瞒骨牙的下落。 此外,公羊与田寸、瑞启、昊石究竟是死是活?还有赤离,那个家伙果然轻信不得…… …… 夜色降临。 山谷中点燃火堆。 朵彩拉着辛蕊坐在火堆旁,询问她的修为、家境,以及那位霸占辛家岭的高人,还有灵鹫城的现状,等等。辛蕊看似柔弱、腼腆,却口齿伶俐,有问必答。她已是炼气圆满的境界,迟迟不能筑基,难得遇到前辈高人,自然要讨教一番。朵彩自恃境界高深,便以妖修的感悟指点几句,使得辛蕊欣喜非常,敬佩之余对她更为亲近了几分。 十余丈外,于野独自坐在草丛中。 两位女子的对话与相处的情景,倒也合乎常理。无论是妖域,还是魔域,成为女修者寥寥无几,能够邂逅于乱世之中,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而说起境界的提升,他于野同样的困惑不已。如今修为止步于元婴九层中期,再难寸进,却始终找不到缘由,使得近在咫尺的化神境界忽然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于野斜躺着身子,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玉瓶。瓶口被他重新加持了禁制,可见瓶中之物的珍贵。 化神丹! 当年的扶余岛之战过后,赖冕之所以不肯罢休,一是为了报仇,再一个便是为了他兄弟留下的化神丹。 而那枚丢失的化神丹,最终落入他于野的手里。 当初没有想过元婴化神,因为他的境界相差太远。不知不觉修至元婴九层之后,化神的念头忽而强烈起来。谁想临近门槛,突然止步不前。若非修至圆满境界,并且有所感悟,即使化神丹在手,最终也难以如愿啊! 又何为化神? 于野缓缓闭上双眼,默默查阅着他所修炼的《天罡经》与各种典籍。 修炼,便如生命的再次孕育与成长。当经脉贯通,龙虎交汇,三元开启,混沌之躯便涌入了生命的源泉,继而化炁筑基,精血化丹,孕育成婴,修为便到了元婴境界;而元婴依然与肉身相连,游离于尘埃之间。接下来婴儿成长,渐渐独立,可肉身出窍而畅游自如,这个阶段便是化神;随着元神已臻化境,虚实更替,不生不灭,成就炼虚境界;之后元神相融,肉身永恒,顺应天地,感应阴阳,称之为合体、合道,直至仙体圆满,最终修至大乘而成就真仙。筆趣庫 修炼之道大体如此,而说来简单,却如登山之难,那高高的峰顶依然远在天边。他更是被卡在半山腰,仿若尚未长大的孩子,急于离家远行,竟困在村口的黑暗之中…… …… 十日后。 三人落在一片山谷中歇息。 于野与朵彩没有显露修为,依然御剑飞行。许是辛蕊带路的缘故,途中始终没有遇到盘查。而经过多日的相处,两个女子愈发投缘,已是情同姐妹,似乎无话不谈。 “于前辈,这野果烧烤之后,甚是香甜,请您品尝——” 已是十一月上旬,天寒地冻。入夜之后,更是寒冷彻骨。朵彩仍旧点燃火堆,使得漫长的多了一点暖意。辛蕊像是恢复了活泼的本性,不仅爱说爱笑,而且采摘野果烘烤,并亲自送到于前辈的面前。 于野却不领情,摇头拒绝。 朵彩秉性难改,短短几日之后,便向辛蕊泄露了两人的姓氏,他也只能默认。 “于前辈已多日不吃不喝,晚辈担心……” 辛蕊蹲在一旁,双手捧着果子,火光映照着她秀丽的容颜,再加上她轻柔的话语声,更添几分纯真与质朴。 筑基修士,除非吞服辟谷丹,否则连日赶路,也难免饥饿。 这女子倒是懂得体贴人。 “不必担心!” 于野淡淡一笑,转身躺在草丛里闭上双眼。 “咯咯,那人装模作样,不用理会!” “朵前辈便如我家姐姐,貌美绝世,又豪爽仗义,不让须眉呢!” “咯咯,我认下你这个妹子!” “晚辈不敢造次!” “你说明日抵达辛家岭……” “嗯,两位高人到访,族中长辈定然喜出望外……” 于野睁开双眼。 夜空中,一轮孤月幽冷…… …… 次日。 午后时分。 两道剑光掠过山林而去。 片刻之后,前方高山耸立。山脚之下,乃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山谷中,竟是一片废墟。而废墟之间,则是坐落着一处庄院。 剑光放缓去势,半空中现出三道人影。 辛蕊挽着朵彩的手臂,与她踏剑而立,出声示意—— “那便是辛家岭与辛家的宅院。” “为何这般破败?” “唉,想必是那位高人所为,不知族中长辈是否安好……” “哼!” 朵彩带着辛蕊往下飞去。 于野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跟着落在庄院门前。 山谷中见不到一个人影,便是整个庄院也为阵法笼罩,并且院门紧闭,一时难辨虚实。https:ЪiqikuΠet 辛蕊却释然一笑,道:“阵法尚且完好,族中长辈无恙!” 她抬脚走上台阶,轻轻叩击院门。 光芒一闪,院门缓缓开启,从中露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脑袋,道:“小姐,那是……” “我的两位恩人!” 辛蕊分说一句,招手道:“两位前辈,请——” 朵彩大步往前走去,不忘问道:“那位作恶多端的高人何在?” “稍后再说不迟,于前辈……” 于野尚在打量着庄院两侧的废墟,听到辛蕊的催促,他点了点头,随后踏入了院子。 辛家的中年男子颇为机敏,及时关闭了院门。 院内颇为空旷,却草木凋零,寂静异常,像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空宅子。 朵彩不由得脚下一顿,狐疑道:“这究竟是何所在?” “嘻嘻!” 辛蕊回头一笑,分说道:“我辛家族人遭受欺凌已久,岂敢抛头露面,请两位这边来——” 只见她拍了拍手,空寂的院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声…… 第四百九十九章 辛九 “轰隆隆——” 地上裂开一个洞口。 “两位莫要见怪,请——” 朵彩翩然走向洞口。 有石梯通向下方,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洞口之中。中年男子拱了拱手,跟着往下走去。 “咯咯,倒是本姑娘多虑了!” 朵彩自嘲一笑。 与其想来,辛蕊虽然没有多说,却道理浅显,辛家受人欺凌已久,如今只能被迫躲在地下。 于野却在洞口前停下脚步。 洞口有着丈余大小,应该设有阵法机关,能够开合自如。一条十余丈的石梯斜伸往下,尽头另有一道石门,辛家的中年男子正在门前耐心等候。而阵法笼罩的院落与四周的房舍,皆空无一人。 朵彩已走下石梯,回头召唤道:“既然来了,便看个究竟!” 于野拂袖一甩,慢慢循阶而下。 “两位前辈,请——” 守在门前的男子再次举手示意。 朵彩一把将男子推入石门,道:“切莫啰嗦,带路——” 于野稍作迟疑,抬脚踏入石门。而他尚未站定,石门已“砰”的一声关闭。与此同时,眼前忽然光芒闪烁,随之浓重的血腥扑面,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嘻嘻,我家长辈在此,两位过来拜见!” 这是一个十余丈方圆的地下石室,四周的石壁嵌有上百颗明珠,使得黑暗的所在亮如白昼。却见石室的另一端设有石台,盘膝坐着一位老者。其银须银发,却满脸皱纹,双目微阖,周身散发着诡异的威势。他面前摆放着一尊方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左右两侧站着辛蕊、辛家男子与另外两位中年修士,皆好整以暇地看着于野与朵彩,像是在打量两个陷入囚笼的猎物。 于野背着双手,无动于衷。 朵彩却是微微诧异,道:“辛蕊姑娘,你要我以晚辈之礼拜见你家长辈?你知道我是何等境界……” “嘻嘻,我当然知晓,你是妖婴七层的修为!” 辛蕊依然是纯真质朴的模样,却语出惊人。 朵彩脸色一变,怒道:“你这死丫头竟敢骗我,枉我将你救出苦海,视为姐妹,送你回家,你……” 而她话音未落,又不禁瞪大双眼。 柔弱可人的辛蕊忽然气势一变,曾经的炼气修为瞬即变成了元婴九层圆满境界,她眉宇间也多了一层煞气,带着幽怨的神情道:“谁让你搭救了,多管闲事,为了弥补缺失,只得将你二人带到此处。”Ъiqikunět “你隐瞒了修为?” 朵彩愕然道:“而即便如此,你怎会知晓我是妖修……” “你斩杀一位魔丹九层的管事,竟轻而易举,且妖气横溢,又曾自称妖修,对于妖域了如指掌。你说我是如何知晓你的来历,朵彩前辈?” “你……你知道我的大名?” “见月城逃脱两位妖修,羌齐虽在隐瞒此事,小道消息却已传遍各地,据说一个叫朵彩,一个于野。我借机打听两位的姓氏,便是加以印证,你竟然如实告知,真是一个傻女子!” “我傻……” 朵彩脸色涨红,艰难点了点头,道:“老娘是傻,老娘认栽了。却有一事不明,你身为魔修,缘何诱惑魔城管事?又为何将我二人骗到此地,莫非辛家之事为你杜撰,你究竟是谁……?” “魔修怎么了,魔修便不能杀人放火?” 辛蕊反问了一句,又大度道:“且罢,也该让你死个明白!” 她抿唇一笑,轻柔的话语声再起—— “辛家之事,并非杜撰,为我当年的经历,辛蕊乃是我娘的名讳,她一生纯朴至善,却最终不得好死。我传承母姓,族中行九,故名辛九。我已魔婴圆满,迟迟未能化神,唯有独辟蹊径,尝试血祭之法。那位明管事,贪婪好色,正是血尸的人选,奈何血祭之法颇为繁琐,我便随他前往黎城,而眼看着即将得手,人却被你杀了。所幸没费口舌,你二人乖乖来到此地,若有两位妖婴高手充作血尸,又帮着见月城除去大患,何乐而不为呢!”https:ЪiqikuΠet 她像是在叙说一桩有趣的事,又道:“当然,辛家岭的地名为我所起,庄子内外的住户也为我驱赶,只怪我心肠太软,见不得家破人亡。” “血尸?” “魔门秘法,将你二人的精血修为收为己有,或能一举化神也未可知!” “让我死个明白?” “我念你人傻,于心不忍呢……” “呸!” 朵彩恨恨啐了一口。 她见不得欺男霸女的勾当,本想扶助弱小、惩恶扬善,谁想正是这个娇弱动人的辛蕊,哦,辛九,不仅将她骗得团团转,还将她视为一个傻女人。哪怕数次起了疑心,也在自我宽慰,因为她想不到对方害她的理由,结果她千里迢迢自投罗网,并且遭到无情的耻笑。 忍不了! “老娘虽傻,却杀奸人!” 朵彩怒喝一声,左手凌空挥动,右手扯出银刀横扫而去。 “哎呀,恼羞成怒了……” 辛九故作惊讶之时,三记刀芒已迎面袭来,她急忙身形一闪,竟化作三道人影,各持黑色剑光阻挡。便听“锵锵”金戈交鸣,火星四溅,刀芒崩溃。而她身后的辛家男子躲避不及,瞬间已被刀芒的余威拦腰斩为两半。 那人倒是没有隐瞒,乃是一位寻常的筑基魔修。 辛九的身影尚未合为一体,一道闪烁的银光呼啸而至,便听“轰”的一声震响,两道虚幻的人影崩溃殆尽,辛九本人则是踉跄后退。她虽为魔修九层圆满的境界,却并不擅长贴身肉搏,偏偏朵彩以凶悍闻名,又是元婴七层的修为,更加持了几分怒火,顿时让她处于下风。 朵彩得势不饶人,飞身而起,双手高举银刀,“唰”地劈出一道耀眼的月华。 辛九立足未稳,凌厉的刀光已呼啸而至,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朵彩竟然凌空倒飞出去。 只见坐在石台上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倏然闪过一抹血光。紧接着一旁的两位男子召出魔剑在手,各自呈现出元婴的威势。 朵彩已堪堪撞上石壁,却被人伸手抓住,她借力往前蹿去,挥刀怒吼—— “竟敢偷袭老娘,我劈了这个老东西……” 而她吼声未落,一股莫名的禁制突如其来,使她去势一顿,修为法力难以自如。正当她慌乱之时,几道法诀倏然及至,束缚的禁制瞬即崩溃。 “稍安勿躁!” 话语声响起,口吻异常镇定。 朵彩狂躁的心绪骤然一冷,就势落在于野的身旁,意外道:“魔将高人……” 那位相貌怪异的老者与两位同伴一直深藏不露,于野也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在等待着对方出手,等待着生死对决最终到来。 “嘻嘻,是否怕了?” 辛九轻笑一声,不无挑衅之意,却又看向于野,好奇道:“你竟然是魔修……” “他不仅是魔修,而且是一位擅长魔禁之术的高手!” 老者话语低沉,嗓音嘶哑。他同样在打量着于野,阴鸷的双眼透着一丝狐疑与审慎之色。 “九儿,你莫非抓错了人?” “一个傻女子没错,一个傻小子怎会出错呢,噗——” 西九自问自答,忽又忍俊不住,伸手掩唇一乐,歉然道:“若论蠢笨,你比朵彩远逊一筹,九儿与你赔罪……” “够了!” 于野往前一步,打断道:“我不管你如何精明,也不管你害了多少人,速速放我二人出去,从此各不相干!” “嘻嘻,你果然便是于野!” 辛九得意一笑,道:“无论对错与否,我也不能放你离去呀,否则此事传了出去,岂不是坏我灵鹫辛九的名声!” 于野的两眼中寒光一闪,幽幽吐了口闷气。他冲着老者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老者迟疑不语。 “辛悔,同辈行七,我称他为七叔!” 辛九却毫无顾忌,脱口道出老者的名讳,又取笑道:“你不妨唤他一声七叔,向他跪地求饶,他心肠一软,或能为你留下一具全尸呢!” 灵鹫辛九,看似长相可人,话语轻柔动听,实为冷血无情、心肠歹毒,且又极其聪慧的魔女。而青萝虽然也是魔女出身,倘若两者相较,一个是吃人的恶魔,一位是心地善良的天地精灵、人间仙子。 “辛前辈!” 于野再次冲着老者说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你撤去阵法,本人既往不咎……” “放不放你二人离去,七叔他无权做主,此处由我当家,你该问我才是!” “且罢,你放不放人?” 于野只得看向辛九,对方却佯作愕然道:“你何故又问呢?” “哼,她存心耍你,我……” 朵彩怒哼一声,便要挥刀拼命。 于野将她挡在身后,冷冷出声道:“辛九,我再说最后一次,你撤去阵法则罢,如若不然,我让你后悔莫迟!” 辛九后退一步,怯怯道:“后悔又是何物,九儿不懂……”她回头看向老者,道:“七叔,他若强行破阵而出,如何是好呀?”ъiqiku 老者摇了摇头,道:“密室为金石打造,坚不可摧……” “轰——” 便于此刻,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震动之下,整个石室微微摇晃。 老者错愕道:“何人在院内攻打阵法……” “轰——” 与此同时,石门外又是一声震响传来。 老者脸色一变,惊讶道:“已攻破阵法,抵近密室……” 辛九察觉不妙,急声道:“七叔,快将这二人拿下……” 第五百章 血煞 连声巨响。biqikμnět 异变迭起。 朵彩同样的惊愕不已。 她弄不清外边的状况,也不知攻打阵法之人是敌是友。而此时面对一位魔将与三位魔婴高手的围攻,她与于野的处境凶险万分。 果不其然,辛九的话语声未落,亮如白昼的密室忽然一暗,浓重的血光呼啸而下,眼前顿作一片血海怒潮,随之无数的人影踏着血浪、挥舞刀剑狂扑而来。 朵彩挥刀便要拼命,奈何整个人已陷入血海难以自拔,她不由得惊慌失措,忙道:“于野……” 于野的八位道友若是现身相助,或能力挽狂澜。 却无人理会,仅有一只大手将她抓住,紧接着金光闪烁,一尊大鼎呼啸而下。便在她躲入大鼎的瞬间,两枚玉符飞了出去。 “轰、轰——” 惊雷轰鸣,迅猛的威力反噬而来,霎时犹如山崩地裂、乾坤颠倒,朵彩只觉得神魂战栗,几近把持不住,伸手抱住身边的人影,谁想充满激情的话语声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朵彩姑娘,敢否一战?” “有何不敢……” 朵彩豪气顿生。 大鼎忽然消失。 雷鸣未绝,雷火的余威尚在,血海怒潮荡然无存,盛放精血的方鼎倾倒一旁,临近石台的石壁多了一个洞口,辛九、辛悔与两位元婴魔修已然消失无踪…… “砰、砰——” 却听头顶传来法力对撞的动静,有人在交手? “追——” 于野沉声喝道,却“砰”地撞上石壁。朵彩也是晕头转向,难辨左右。两人好不易站稳,这才匆匆忙忙冲向洞口。 洞外另有一道石梯延伸往上。 越过石梯,抵达一间屋子,“砰”的破门而出,两人来到空旷的院子里。 半空中剑光闪烁,冠义、应龄等八人的攻势不断。密集的剑阵之中,另有四人在左冲右突。恰见于野与朵彩现身,陷入重围的老者急忙打出法诀,一道血红的魔影“轰”地炸开,万千剑芒顿时崩开一个豁口。 那位老者正是辛悔,魔将高人。只见他抬手一挥,带着辛九与另外两人冲出了剑阵。 朵彩与于野未及参与围攻,四道人影已遁到百丈之外,熟悉、挑衅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于野,你堪称对手,记着我辛九,来日再较高下——” 转眼之间,四道人影已飞向远方。 半空之中,冠义与应龄喘着粗气,难以置信道—— “那位魔修高人着实厉害,你我的剑阵竟然困他不住……” “倘若硬拼下去,后果难料……” 朵彩看着院子里的大坑,飘散的硝烟,还有八位仙域修士,惊魂未定道:“于野,你是如何看出辛九的破绽,又是如何留下几位道友接应,我竟毫无察觉……” 于野摇了摇头,往下落去。 他之前并未看出辛九的破绽,他一个男子也不便探查一位年轻女子的修为。不过,抵达辛家岭之后,庄院两侧的废墟至少已存在十余年之久,显然与辛九所言不符,况且院子内外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不免引起了他的警觉。 冠义与应龄等人也相继落在院子里,再次战胜了强敌,一个个兴致不错。 “呵呵,两位进入地下密室之时,于老弟便暗中召唤我四人守在院里,四人守在石门之外,皆隐去身形,朵彩道友自然难以察觉。我等约定时刻动手,内外夹攻之下,再又借助雷火符之威,毁去阵法不难,只可惜我等的剑阵没有困住那几个魔头!” “哼,以活人血祭之法提升修为,真是一个女魔头!” “庄院尚且完好,四处荒无人烟,不如在此歇息两日,于老弟……” “便依冠兄所言!” 于野答应了一声,走到崩塌的洞口前。筆趣庫 曾经的洞口变成一个大坑,而深处的石门安然无恙,可见密室的坚不可摧。幸亏有所提防,并借助雷火符与翻天鼎的一攻一守,又有八位道友的强大剑阵,否则也未必能够躲过辛九的毒手。 一位女魔头! 正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弱女子,却是元婴圆满的高手,四处搜寻活人血祭,只为修至化神境界。 被称为辛悔的老者与另外两个男子,应为她的族人、或同伙,与她沆瀣一气,残害无辜,并将辛家岭打造成了一个害人的巢穴。 若非意外撞破此间的隐秘,天晓得还有多少人遇害。 那位女魔头虽然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却精明透顶,并且熟知魔域,或许还有更多的同伙,故而胆大妄为、横行一方。如今与她结仇,不得不提防她的报复。她自称灵鹫辛九,可见她在当地颇有名声。而避开了灵鹫城,便也失去了传送阵的便捷。尚有数十万里的路程呢,不知何时能够返回妖域。 而他于野也是魔修中人,同样在为化神而苦恼。难道凭借歪门邪术,便可修为化神? 冠义、应龄等人唯恐不测,在院子内外四处搜查。 朵彩恨意难平,再次深入密室寻觅。 于野走到正屋门前的台阶上,挥袖拂去尘土,撩起衣摆坐了下来。没有了阵法的遮挡,清冷的日光笼罩庭院。他抬眼看天,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化神,他归结为元神的成长。 他的元神却好像困在了十字路口,就此徘徊不前。十字路口分别指向道、妖、魔、鬼,使得三修一体的他陷入了迷途,他不知如何选择,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便是他境界与修为止步的缘由? 照此推测,是否意味着他引以自傲的三修一体才是症结所在呢?莫非只有三种不同境界的圆满归一,他方能最终成就化神? 有关仙门道法,他倒是感悟良多。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之说,纯属谬论。成仙,不是人欲?割舍,不是人欲?逆天而行,更是人欲炽盛而违背天理。与其看来,唯有人性不失,法理常在,逆境不怠,向天问道,方为天人合一的境界所在。 嗯,不管别人如何,他是如此感悟,也是如此走着自己的路。 而对于妖修与魔修,却认知甚少。妖修源自于蛟丹,魔修来自冥珠传承,虽也各自修为不凡,而境界感悟甚为肤浅。 何为妖修? 妖修应该是取法于五行,崇尚自然之道,追求筋骨之强,立志于天地之间。而他的看法显然有失偏颇,有待进一步参悟。 什么又是魔修? 本性自我,以邪取正,穷极阴阳,修法于中,便是魔修?不,那个辛九与辛悔,皆没有人性,穷凶极恶,哪里讲究什么境界养成,不照样的修为高强而横行无忌? 或许,从辛九与朵彩的身上能够有所借鉴…… “砰——” 院子里传来一声震响,随之尘土飞扬。 是辛九、辛悔丢在密室中的铁鼎,双耳三足,通体乌黑,五六尺大小,足有万斤之重,竟被朵彩从地下扔了出来。 “哼,此物用来存放精血之用,老娘砸了它!” 从前的姐妹交情有多好,如今便有多恨。朵彩抽出银刀劈去,便听“锵”的一声炸鸣,她只觉得双臂巨震、虎口发麻,禁不住连连后退几步,而乌黑的铁鼎却安然无恙。 “咦,倒是一件宝物?” 朵彩收起银刀,趋近查看,而稍不留神,一股浓烈的血煞之气扑面而来,顿时令她血气翻涌、神魂悸荡。她急忙转身躲避,举止颇为狼狈不堪。 恰见于野端坐在台阶上,嘴角带着笑意。 “你笑什么?” 朵彩恼怒不已。 于野收起笑容,拂袖起身。 朵彩转向看向铁鼎,道:“哼,我不信你经受得住血煞之气。此物为辛悔所留,甚是古怪……” 这女子接连吃亏,怒气难消,便是出声说话,也带着莫名的恨意。 于野走到庭院里。 铁鼎倾倒在地,可见鼎口与鼎内布满符文,并残留着几滴血迹。趋近凝神查看,浓重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他不躲不避,收敛心神,两眼光芒闪烁,霎时便见无数的黑影在鼎内挣扎呼号,显然是束缚的阴魂…… “咦,你为何无恙?” 朵彩心存好奇,忍不住又想凑过来。 于野摆手制止。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青萝的话语声—— “魔鼎能够炼化精血,禁锢遇害者的魂魄。倘若魂魄难以逃脱,久而久之炼化为血煞。叫做辛悔的那个老儿欲借血煞对付你,不想被你至刚至阳的雷火符破解,并耗去了所有的精血,便遗弃了此物。而血煞虽无,阴魂尚存……” “如何释放阴魂?” “一是毁去魔鼎,二是破解其中的禁制……” 于野后退了几步。 他再次冲着铁鼎凝神打量,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 “轰——”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巨响声中,厚重的铁鼎已四分五裂。与之瞬间,凶猛的法力伴随着一团黑雾横扫而来。 “哎呀……” 朵彩大惊失色,闪身而起。 于野首当其冲,尚未来得及躲避,已笼罩在反噬的法力与黑雾之中,他急忙召回星矢便要还击,又忽然愣在原地而犹如失魂落魄般一动不动。 冠义、应龄、班凌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相继从庄院各处冲了出来。 当众人聚集在半空之中,又一个个目瞪口呆。 只见满地狼藉的庭院里,一团黑雾在盘旋环绕。便在那诡异的雾气之中,于野背着双手寂然伫立……Ъiqikunět 「这两天上坟,十月一,寒衣节,起源于周代,流行于北方,纪念亲人,谓之,送寒衣……」 第五百零一章 何为魔 ……天地为黑暗所笼罩,犹如混沌降临,荒凉无边无际。继而一道道人影飞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道谢,带着感激而来,又似告别,带着遗憾与落寞而去…… ……一道道魂影来去之间,各自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与种种的经历,倏然呈现天地、又穿过虚无,见证着生命的存在,与轮回的足迹…… ……一个山里的少年,家人为邻里伤害,他一怒之下屠尽了村人,鲜血染红了双眼,滔天的杀气冲破玄关,竟意外脱胎换骨而成为魔修。他从此杀戮不断,修为境界愈来愈高,忽然有一天见到了纯真善良的笑容,使他的魔性为之触动,直至献出肉身与精血,他的魂魄依然处于煎熬之中。当魔鼎破碎,他的魂魄终得解脱…… ……一个根骨上乘的富家子,凭借金银打通关系,成为了一位魔修的修士。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与血腥屠杀,他以为寻到了成仙的捷径,认定了欲成仙,先成魔。遂以更狠的手段,更为阴险的招数对付每一位同道。在他不断的杀戮与攫取之下,机缘果然频频降临,他的修炼之途愈发顺利,并渐渐成为一位魔道高人。而在他谦和的外表之下,藏着一头嗜血的恶魔。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他以凶狠与贪婪安身立命,最终也被欲壑所吞没。末了仅剩一缕残魂的他忽然顿悟,物极必反,天道轮回……https:ЪiqikuΠet ……一位身世凄惨的孤儿,乞讨四方,受尽屈辱,愤而反抗,遭到大户人家的追杀。他逃入山林,怒叱上天的不公与人间的凄苦。绝望之下,他跳崖寻死,一位耗尽寿元的修士救了他,传给他一套修炼之法与生存之道。告知他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宁负天下,疯癫成魔。于是他潜心修炼,杀尽仇人,铲除了对手,一时快意四方。而疯癫的尽头是陌路,他渐趋孤独彷徨。于是他跟随一位纯朴的女子前往大山深处,去寻找修炼的真谛与美好的存在。谁想至善与至恶,竟是一体两面,而疯魔与归真,却已天差地远…… 一道道人影匆匆来去,轮番展现着不同的春秋四季,有风月别离,有血腥过往,有悲苦与疯狂,也有释然超脱,却无不诠释着人生的因果,魔修的困境,以及最终的悔悟…… 而朵彩与冠义等人仍在半空中观望。 只见一团雾气环绕着于野盘旋片刻,忽然如风消散,仅剩下他默然伫立,犹自双目微阖而陷入一个人的沉思之中…… “于老弟——” 众人落向庭院。 “啊……” 于野如梦方醒,慢慢睁开双眼。 冠义等人知道他的神通诡异,各自并未介意。 朵彩却不明究竟,便要上前问候,忽见他双眸中光芒一闪,莫名的威势逼迫而来,她禁不住后退两步,惊讶道:“你……有无大碍?” “无碍!” 于野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冠义、应龄,道:“各位有无发现?”“我等四处查看,并无状况!” “偌大的庄子荒弃已久,甚是可惜!” “嘿,各位不如就此落脚,重聚人气,躬耕稼穑,打造一方世外田园!” “咦,倒也不错!” “呵呵,这辛家岭曾为辛九的巢穴,那女魔头岂肯罢休,世外田园虽好,一时无处寻觅啊!”https:ЪiqikuΠet “嗯,不得不防辛九的报复,看来只能避开灵鹫城。几位兄长稍事歇息,两日后接着赶路……” 于野与冠义等人商量了几句,闪身飞向临近的一座石山。他独自坐在山顶之上,俯瞰着山谷,远眺荒凉,神色若有所思。 欲成仙,先成魔? 不疯癫,不成魔? 多少人因此踏上魔修之路,却最终陷入迷途之中。显而易见,如上感悟虽为捷径,或能一时如愿,却也荒谬透顶,最终害人不浅。修仙,先修人。修魔,亦然。任凭魔性大发,而失去人性根本,便如江河断绝源泉,又何来浩浩汤汤…… 两日后。 于野将冠义等八位燕州修士收入御灵戒之后,与朵彩御剑西行。 为了避开灵鹫城,两人查看了舆图,选定了一条路径,这才重新启程。灵鹫城、见月城与妖域的丰都城相仿,乃是一座王城,管辖着七座魔城。也就是说,如今依然置身于灵鹫城地界。想要避免麻烦,唯有躲开各地的魔城。在穿过灵鹫城地界之前,途中依然凶险重重。 不过,于野与朵彩加快了行程,只要前后无人,便施展遁法狂奔,倘若遇到村镇,继续御剑飞行…… 又过去七八日。 天上飘起了雪。 于野放缓了去势,拿出舆图查看。不断的昼夜兼程,如今已经穿过了灵鹫城地界。 “前方应为金羽城地界……” “嗯!” “倒是便宜了那个辛九,否则我饶不了她……” 朵彩恨死了辛九。 那个骗了她,又深深伤害了她的女魔头,已成了她心头的阴霾而挥之不去。 “金羽城距此仅有千里,是否绕道而行呢?” 于野倒是未将辛九放在心上。 他遇到的狡诈对手数不胜数,不外乎又多了一个魔女罢了。他只想尽快赶回妖域,查明赤羯谷的真相。 “依我之见,还是谨慎为好。据悉,金羽城不仅是王城,也是魔尊的洞府所在。你我远远避开此地,再设法借道传送阵不迟!” “嗯!” 连番吃亏,使得朵彩变得稳重了许多。 于野收起图简,凝神张望。 前方群山耸立,却风雪甚急,远看白茫茫一片,仿若去路断绝而天涯已尽。 他抬手一指,带着朵彩直奔天上飞去。 片刻之后,两人一头扎入云雾之中,而尚未飞越风雪,忽听一声叱呵响起—— “岂敢飞越禁地,滚下来——” 风云阻隔,神识难以及远,也不知出声者位于何处,却修为高强而又不容置疑。 于野暗暗一惊,不敢莽撞,与朵彩摆了摆手,奔着下方飞去。 一处风雪山谷之中,凌空站着四道裹着光芒的人影…… “何方小辈?” 出声的是位老者,满脸戾气,威势骇人。 于野在十余丈外收住剑光,举手道:“晚辈明吉……” 而他正想编造借口,却听粗暴打断—— “休得啰嗦,快快滚回金羽城。申括,你即刻回城传达尊上的谕令,妖域若敢开战,我魔域奉陪到底!”httpδ:Ъiqikunēt “遵命!” 另一位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吩咐道:“两位小辈,随我回城——” 朵彩已吓得不敢出声。 所幸她已隐匿了妖修气息,此时仅为御剑飞行,又是一位女子,一时尚未露出破绽。 于野也只得佯作顺从,却暗暗好奇不已。 禁地? 记得舆图之上没有任何标注,这究竟是何所在? 还有那位老者,极其蛮横霸道。他口中的尊上是谁,莫非是魔尊狄栾?而狄栾居住金羽城,几位魔修高人为何聚在此处…… 片刻之后,三人飞出了山谷。 叫作申括的男子自顾往前,似乎懒得理会身后的两位小辈。 于野随后追了上去,出声:“风雪迷途,误闯禁地……” “哼,也幸亏风雪迷途,否则你二人焉有命在!” 这位魔将倒是为人随和。 于野趁机又道:“晚辈来自黎城,云游至此,着实有所不知,还请申前辈恕罪!” “黎城?” 申括回头一瞥,道:“大战将至,岂敢四处闲游?此地名为千云峰,为尊上的静修所在,你二人记住了,不敢再有下回!” “嗯嗯!” 于野连连点头,试探道:“既然大战将至,晚辈这便返回黎城……” “你二人若是离去,岂不是违抗叶全之命?” “叶全?” “哼,叶全,尊上的亲近之人,虽然仅有魔将九层的修为,却是凌驾于各城之上的存在!” 申括的口吻带着一丝怨气。 “哦……” 于野忽然心头一动。 叶全? 叶全子? 来自仙域的艾阳,见月城的元婴头领,在妖域的一次交手之中,被凶悍的朵彩逼得弃去肉身,结果元神落入他于野的手里。 搜魂得知,艾阳来自仙域的昆吾山,与他的师叔、四位师兄奉命前往妖域、魔域。他的师叔,名为叶全子,又名叶全,乃是狄栾魔尊麾下的亲信魔将,另外四位师兄,曲风、沐叶、古年、汪嗣已深入妖域,各自去向不明。 今日意外遇到的叶全,岂不正是艾阳的师叔? 叶全与一群仙域修士潜伏妖域、魔域各地,究竟有何企图? 千云峰竟是狄栾魔尊的静修之地?差点见到一位传说中的高人。 而有意外,便有变数。 本想绕道而行,却被强行带往金羽城。且混入魔城,再伺机逃离。若能借道传送阵,倒是捡了一桩便宜。 叶全所说的大战将至,又是何意? 难道妖域要攻打魔域? 而妖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且伤亡惨重,缘何再起战端呢? 若真如此,此时前往金羽城,一旦泄露了身份,他与朵彩岂不是羊入虎口而祸不单行…… 第五百零二章 不是冤家不碰头 两座石山之间,矗立着一道百丈长、数十丈高的石墙,并开有石门,门楣刻着“金羽”两个古体大字。 金羽城。 城门处,有魔修把守。 申括身份尊贵,带着于野、朵彩直接进了城。而进城之后,他便将二人丢在路口而独自离去。 这是一座城,也是一个巨大的山谷,与妖域的妖城相仿,足有十余里方圆。许是阵法笼罩的缘故,仅有四周的山顶隐约倒映着积雪的白光,城中依然是草木青青的春秋景象,且房舍密集、道路纵横,车马、行人往来不绝,并有无数的洞窟散落在山壁之上,使得整座魔城好像竖立起来,却又上下一体而蔚为壮观。 “啧啧,这金羽城远比丰都城更为气派!”biqikμnět “天色已晚,找家客栈住下,明日一早,设法离开此地。” 两人站在路口张望片刻,奔着城中走去。 不管金羽城如何气派,都不是久留之地。奈何天色黑了下来,城门也已关闭,暂且找个地方安顿一宿,明日再行计较。 “咦,酒肆——” 朵彩倒是兴致勃勃。 身为妖修,难得闯荡魔域,如今又抵达金羽城,不免令她感到欣奇而又新鲜。走不多远,便是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铺子亮起灯火,酒肆中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于野稍作迟疑,点了点头。 来到金羽城,过于意外,也过于顺利,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两人走入酒肆。 酒肆食客中有几位魔城的修士,却人来人往的很是嘈杂。 于野要来酒肉,只管低头吃喝。朵彩则是与邻桌的魔修攀谈说笑,借机打听相关的消息。片刻之后,他独自离开了酒肆,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客栈是个大院子,数十间石屋子环绕四周。 于野来到客房中,坐在榻上默默等待。一个时辰之后,朵彩带着满身的酒气推门而入,点亮了油灯,传音道—— “我已打听清楚,金羽城的城门于昼间开启、晚间关闭,许是众多魔修高人驻守的缘故,城中的防御甚为宽松。而狄栾魔尊常年在千云峰闭关,极少现身。城北有座传送阵,凭借魔修令牌,可传送至各地魔城。我已查看了图简,飞鹭城距此十余万里之遥,传送彼处之后,再横穿天蛟城地界,便可抵达妖域。” “所谓的大战将至,有何说法?” “酒肆所遇的魔修皆身份低微,对此所知不多。” “嗯,辛苦!” “哼,你以为我嗜酒如命?本姑娘无非是借酒遮脸,便于行事罢了。明早见——” 朵彩转身走了出去。 于野挥袖关闭了房门,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又熄灭了油灯,继续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 一路之上,他始终在默念几个人名,叶全、曲风、沐叶、古年,还有艾阳。 艾阳,与燕州天机门的一位弟子同名。而前者渡劫不成,已身陨道消,后者自爆元神,算是死在他于野的手里。 看来这个名字不太吉利。 如上五人,均为仙域昆吾山的修士。为首的师叔,便是叶全,或叶全子。他与艾阳已经现身,另外三人下落不明。 而不管是艾阳,还是叶全,好像均与妖魔之争有关? 再一个,叶全所说的大战将至,绝非空穴来风,而详情不得而知…… 于野想到此处,悄悄散开神识。 隔壁的朵彩已经安歇。而客栈中另外住着几位筑基、金丹的魔修,好像也是外地人士,未见有何异常。 于野两脚着地,闪身遁入地下。 转眼之间,他出现在一个幽暗的巷子里,却已化作中年人的模样,并换了一身凡俗的粗布袍子。他前后张望片刻,确认没人关注他的存在,这才抬脚走出了巷子。Ъiqikunět 夜色渐深,客栈门前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而百丈外的街口依然灯火通明,并有说笑声隐隐传来。 于野抄着双手,奔着远处的动静而去。 抵达十字街口,乃是几家客栈、酒肆与杂货铺子的所在。来往者多为修士,其中不乏元婴高手。 于野在街口转了一圈,走到酒肆门前。 与之前的酒肆相比,这家显得更为热闹。他看了一眼身上的服饰,打消了饮酒的念头。他一身凡人的装扮,进入一家修士众多的酒肆有所不便。 酒肆门前坐着一位年迈的老者,满脸污垢,破衣烂衫,手里捧着陶盆,在祈求着来往食客的施舍。 魔城也有乞食者! 于野摸出一块银子丢在地上,继续往前走去。 老者一把抢过银子,连连拱手致谢。而当他看向于野的背影,神色微微一凝。 “此番来到金羽城,多谢方兄款待,请到客栈一叙……” “呵呵,理当如此……” 酒肆中走出两位男子,健步如飞,转瞬越过了于野,拐入前方的一家客栈。 于野的眼光一闪,低着头随后而行。 两位男子走入客栈,来到一间客房之中,关上了房门,相互示意道—— “请坐……” “方兄,请……” 便在两位男子谦让之际,忽然双双身形一僵,“扑通”摔在地上,随之四周禁制闪烁,凭空冒出于野的身影。他“砰、砰”两拳震碎了两人的金丹,伸手抓向对方的头顶。片刻之后,他收手作罢,摘下两块玉牌与两个纳物戒子,屈指弹出两点火光。待两位魔修化为灰烬,他暗暗缓了口气,遂撤去了禁制,推门走了出去。 所杀的两位男子,一个姓方,乃是金羽城的魔修弟子,一个姓余,乃是白鹿城的管事,奉命来到金羽城公干,明日便将带着谕令踏上返程,不想与好友相聚之时双双罹难。而所谓的谕令,便是狄栾魔尊召集各城备战一事。白鹿城距此数万里,传送阵可达…… 于野走出客栈,来到街道上。 他就近拐入一条巷子,便要施展遁法返回,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哎呀,不敢抢我老汉的银子……” 是之前乞讨的老者? 何人这般猖狂,竟敢抢夺一位乞食者的财物! 而老者已踉踉跄跄跑出了巷子。 于野凝神张望,抬脚追了过去。毕竟是他的银子惹来了祸端,他岂能置之不理。 巷子的尽头,又是一条幽深的巷子,已不见了老者的身影,远处的一间石屋子传来殴打的动静—— “打死你这个老乞儿……” “哎哟……” 于野循声走了过去。 当他寻至近前,忽然没了动静,神识所及,屋内空无一人。 已杀人灭尸? 于野伸手推开屋门。 一间大屋子,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却另有一扇门通向后院,并传来挣扎厮打的声响。 于野救人心切,急忙冲入屋子。而与之瞬间,身后的门扇“咣当”关闭,紧接着光芒一闪,他整个人“轰”的一声往下坠去。他的心头随之一沉,周身顿然涌出一层护体法力。 “砰——” 双脚落地,于野稳稳站立,却已是浓眉倒竖,两眼透着愤怒与自嘲之色。 上当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初次来到金羽城,偶遇一位乞食的老者,临时起意施舍了一块银子,竟然为他招来了灭顶之祸。 事已至此,后悔莫迟。 置身所在,乃是一处地下洞穴,约有四五丈大小,四周设有阵法禁制,显然是一处精心打造的陷阱。却不知陷害他的人谁,凭借雷火符能否脱困而出…… “嘻嘻!” 于野尚在思索对策,忽听熟悉的笑声响起。 又是光芒一闪,黑暗中亮起几点珠光,紧接着阵法之外冒出一人,正是此前的老者? “你……” 于野错愕失声。 “嘻嘻!” 老者伸手一抹,满脸的污垢与胡须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张纯真俏丽的容颜,不是魔女辛九又是何人? “不是冤家不碰头,你再次落入我手,缘分呐!” “你怎会认出我……” 于野摸向脸上的狐面,依然难以置信。 辛九的易容之术,远比他的狐面百变更为高明。 便听对方笑道:“你相貌虽变,而你的步履神态依然如故。我若认不出你来,岂能对得起十多日的朝夕相处!” 纵使易容术千变万化,依然难以改变的一个人的举止神态。于野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他怎会提防一个乞食的老者。 “你自称灵鹫辛九,缘何现身此地,并隐匿行踪……” 本想避开了灵鹫城,便也避开了这个女魔头。谁想正如所说,不是冤家不碰头。 “魔域之大,我辛九何处去不得?许你更改相貌,便不许我乔装易容?” “你待如何?” 辛九的狡辩之术与青萝相比也不遑多让,于野只能甘拜下风。 “杀了你!” “哼,动手吧!” “我若杀你,何须亲自动手,只要泄露你的身份与来历,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魔城?” 辛九话语多变,杀气未消,又含笑出声—— “嘻嘻,我辛九惜才爱才,倒想放过你!” “哦?” “你施舍于道旁的乞食者,可见你善心未泯,孤身斩杀魔修,表明你立志与魔域为敌,既然如此,何不与我联手呢?”ъiqiku “联手?撤去阵法……” “你先答应我!” “倘若不知原委,你肯轻信本人的许诺?” “咦,你果然与众不同。且罢,听我道来……” 第五百零三章 金羽城之疯狂 “……我辛家曾为魔域名门,族中长辈曾为灵鹫城的城主,却因为得罪了狄栾魔尊,而遭到了奸人的陷害。我娘亲更是轻信谗言,交出了千云峰的禁牌,致使辛家遭到了灭门之灾。我侥幸逃脱之后,立志报仇,奈何修为不济,只得选择魔修秘术……” 洞穴中,于野默默注视着阵外的辛九。 见到魔女的那一刻起,他虽然恼怒、震惊、自责,却也发现蹊跷。今夜的相遇,纯属偶然。辛九乔装易容,行踪诡秘,显然不是冲他而来,而是另有图谋。双方一旦动手,他难免吃亏,而对方亦将败露,势必有所顾忌。 果不其然,辛九在尝试说服他联手对付魔域。而那个善于欺骗的女子,她的叙述又真假几何? “……我虽非狄栾的对手,却终将修至魔将、魔王的境界,夺回千云峰与灵鹫城,再将他赶下魔尊之位。有志者事竟成,我坚信会有那么一日……” 事关仇恨! 却与他于野何干? “……你闯荡魔域,混入金羽城,冒险斩杀魔城弟子,想必是肩负重任而来。倘若彼此联手,岂不是各取所需而事半功倍?我也并非自我标榜,我之所以称为灵鹫辛九,便是专门惩治不良魔修,因而略有薄名,并结交了一批有识之士。且待我修为有成,必将一呼百应……” 如其所说,这倒是一个有抱负、有胆略的女魔头! “……这乱世唯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方能警醒世人,换来永世安宁。我言尽于此,你是否有了决断?” 辛九道出身世,与恩怨来由,以及她的志向,期待着于野的回应。 于野却好像迟疑不决,沉默不语。 “我辛九不喜欢强人所难,也不愿一番苦心枉付他人。究竟何去何从,两个时辰之后,你再答复不迟。” 辛九丢下一句话,转身失去踪影。 于野眉梢一挑,眼光深沉。 一个女魔头,一令他忌惮的对手,再次落入她的圈套之后,本想又是一场恶战,结果却是截然相反。世事本无常,只是变化太快…… 两个时辰过去。 于野回到了之前的大屋子。 而藏有机关陷阱的屋子里,不仅有辛九,还有辛悔与几位陌生的男子。 于野最终答应了辛九,便是帮她扰乱魔域、对付狄栾、报仇雪恨等等。他毁了见月城的灵脉,尚在逃亡的途中,能够与辛九化敌为友,着实让他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何况这位魔女熟知各地魔城,且人脉广博,又有一群同伙,来日或能借助一二。 而他之所以迟疑不决,是怕再次上当受骗。斟酌权衡了一番,先行脱困要紧。这是不是又一次的天梧山结盟、或岐山结盟,暂且无从知晓。httpδ:Ъiqikunēt 不过,他也提出了他的请求。他不受任何人的威逼胁迫,而且要返回妖域。 谁想辛九竟欣然应从,并拿出十足的诚意,不仅撤去阵法,为他引荐了几位伙伴,而且送给他一枚图简,约定了双方联络的手段。 “嘻嘻,在妖域安插人手殊为不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辛九的人!” 双方再次相见之后,辛九虽然相貌如旧,而笑声更加动人,言谈举止之间也多了几分机敏果断的气势。她与辛悔等人点了点头,道:“我送他返回客栈,途中与他交代几句!” 于野拱了拱手,匆匆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他与朵彩昨晚约定,今日离开金羽城,他却一宿未归,唯恐生变。 “九儿……” 辛悔看着于野的背影,闪烁着血光的两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嘻嘻……” 辛九笑了笑,跟着走出门外。 天色已亮,而巷子里依然寂静无人。 “你这般急着返回妖域,莫非有事在身?” “嗯!” “途中若有不测,召唤人手相助,沿途各城,均有兄弟……” 于野回头一瞥。 辛九已变回了老者的模样,而传音却是本人,肮脏苍老的外貌与轻柔的话语声融为一体,透着说不出的怪异。biqikμnět “何必这般看我?” “你各城均有兄弟,有没有便于往来的传送阵?” “嘻嘻,你说呢?” “你便不怕我言而无信,一走了之?” “不怕,我信你!” “莫再伤害无辜……” “魔道之中,何人无辜?” “哼……” “请收下此物。” “这是……” “万里传音符,联络之用。” 辛九递过来两枚玉简,又道:“我该如何找你呢?” “有缘自会相见!” “嘻嘻……” 说话之间,两人走出了巷子。虽然天色尚早,而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 “我便送到此处,后会有期哟!” “告辞!” 于野点了点头,便要告辞离去。恰于此时,街道上走过两人。他蓦然一怔,不由得愣在原地。 “出了何事?” 辛九抬眼看去。 走过的两人是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皆威势内敛,身着魔城的服饰,显然是一对魔修高手。 “那是两位城中的头领,与你有仇?” “啊……” 于野惊讶一声。 却见两人直奔他居住的客栈方向走去,他不禁又吓了一跳,传音道:“莫非冲我而来,不然……” “咦,你怎会如此惧怕那两位头领?” 辛九愈发好奇,道:“有话直说,你这般吞吞吐吐,我有心帮你,也无从着手啊!” 于野猛然回过神来,道:“那是我的两位生死大敌,不知怎会成为魔城头领,倘若前往客栈,十之八九冲我而来……” “无妨!” 辛九回头一瞥,道:“是否冲你而来,即刻便见分晓,扶着我老人家——” 于野伸手搀扶着她的臂弯,佯作一位孝敬老人的后辈,匆匆穿过街道而去。他在金羽城人生地不熟,只得求助于辛九。而他的震惊却迟迟难以平复,一切是如此的突然而又难以想象。 鄂安,平阳子! 千真万确,方才所见两人,正是在幽冥之门失散的鄂安与平阳子,想不到竟然成为了金羽城的魔修头领! 平阳子倒也罢了,鄂安却是生死仇敌,若是认出他于野,又岂肯善罢甘休! 而两位天机门的长老竟然得以幸存,并逃到了魔域,岂非是说,天绝子也在魔城之中?若真如此,今日的麻烦大了…… 转过两个街口,前方便是昨晚入住的客栈。 于野一把拉住辛九,再次目瞪口呆。 只见鄂安与平阳子已走入客栈,却转瞬带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正是朵彩,吵吵嚷嚷道—— “晚辈何错之有……” “叶前辈召见,请随我二人走一趟吧!” “什么叶前辈,晚辈不认得……” “哼,若非叶前辈的吩咐,你昨日怎会来到金羽城?还有你的同伙何在,请他现身相见!” “他客房无人,或已出城也未可知……” “唉——” 于野暗暗叹息一声。 难怪昨日叶全逼他与朵彩前往金羽城,原来早已看出他二人的破绽。叫作申括的魔将看似顺路,不过是押送罢了,他当时起了疑心,奈何猜不透其中的缘由,于是决定今早离开魔城,却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叶全既然看出破绽,为何没有当场动手,而是如此大费周折? 鄂安与平阳子在魔城落脚,莫非也与他有关…… “那个傻女子,岂能承认你的存在呢。而她隐匿修为的本事之差,瞒不过任何一位高手!” 身旁的辛九在抱怨。 却听客栈门前的鄂安冷冷出声道:“城门尚未开启,你的同伙如何出城?” 平阳子依然是随和的模样,含笑道:“齐前辈不过是想见见两位,道友不必惊慌。你的同伙如何称呼,他在城中有无去处啊?” “明吉,黎城管事,他是否另有去处,我也不知……” “哼,既然如此,只得召集人手,搜城……” 鄂安秉性不改,狠辣如旧,为了找到一位黎城的金丹管事,竟然要全城搜捕。 朵彩僵在原地,左右张望,神色焦急。 于野同样是心急如焚。 城门尚未开启,想必城中的传送阵也指望不上。却又不敢留在城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无对策?” 于野禁不住看向身旁。 辛九虽然矮他半头,破衣烂衫,形状猥琐,此时却伸手拈须,很是淡定道:“无妨……”biqikμnět 于野意外道:“请指教——” “你扔了那个傻女子,独自躲起来便是!” “荒唐!” “嘻嘻,我另有一计!” “哦……?” “唯有杀人,方能救人!” “杀人不难,如何脱身……” 于野尚自疑惑,忽见身旁的辛九已丢下他往前走去。 这女子要杀鄂安、平阳子? 与此同时,街口四周冒出几道人影,竟是辛悔等人,皆隐去了修为,慢慢聚集而来。 她不禁要杀人,还要在魔城之中聚众杀人?灵鹫辛九,她竟然如此的胆大疯狂。 不过转念之间,她已穿过街口,走到了鄂安与平阳子的身后,带着苍老的嗓音道:“两位头领,杀人啦……” 杀人岂能喊出口,她究竟想要怎样? 于野的心头一横,抬脚跑了过去。 “腌臜老儿,滚开——” 鄂安见是一位疯疯癫癫的讨饭老者,挥袖怒斥一声。 平阳子却神色一动,含笑道:“何人行凶呀?” 辛九竟然伸手一指,道:“两位的仇人,于野——” 天呐,她真的疯了! 于野早已察觉不妙,奔跑之中,闪身而起…… 第五百零四章 金羽城之逃脱 听到“于野”之名,又见一陌生男子飞奔而来,鄂安与平阳子均是脸色一变。 而老者忽然“嘻嘻”一笑,抬手劈出一道黑色的剑光。 却见另有数道人影从街口飞扑而来,为首之人竟是一位魔将前辈? 异变突起,朵彩惊愕不已,而她听到“于野”二字,却是精神一振,顿时斗志昂扬,抬手扯出一把银刀。 鄂安与平阳子见状不妙,转身便要飞遁而去。 不想老者近在咫尺,又是暴起发难,两人躲避不及,瞬间已笼罩在剑光之中。 恰于此时,于野已闪身而至,双手齐出,数丈方圆之内的气机倏然一滞,不仅是鄂安、平阳子,便是辛九与朵彩也是身形一顿。他就势挥袖一甩,一道金光呼啸而下。biqikμnět “翻天鼎……” 鄂安愕然失声。 太熟悉了,正是冠义的翻天鼎,当年便是令他忌惮的宝物,谁想来到魔域之后,依然是宿命难逃! “砰——” 大鼎落地,鄂安身影消失。 又是金光一闪,大鼎与平阳子相继无影无踪。 朵彩急着拼命,辛九正待杀人,而眼前只有于野,还有扑到近前,却又错愕不已的辛悔等人。 与此同时,远处的山壁与洞窟之间涌出一道道人影,魔城的高手已经倾巢而出,直奔这边的街口扑来。 于野抬眼张望,神情苦涩。 金羽城,不是木叶城,不是见月城,当然也不是黎城,而是驻守着众多魔将、魔王境界高人的魔城。今日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躲过围攻与搜捕。而他动手之时便已料到后果,却又被逼无奈而不得不铤而走险。 “走——” 忽见辛九抬手一挥,与辛悔等人直奔来路而去。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带着朵彩随后追赶。 这个魔女之所以胆大包天,她果然有脱身之法! 街道之上,行人纷纷躲避。半空之中,无数人影蜂拥而来。却见几道人影穿过街口,闪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转眼之间,于野、朵彩跟着辛九来到又一座大屋子里。 屋内布设着六根石柱,显然是座阵法。辛悔与几位同伴抢先冲入阵法之中,霎时消失在闪烁的光芒之中。于野与朵彩、辛九随后踏入阵法,便在阵法开启的瞬间,“咯喇”一声屋顶炸开,数道凌厉的剑光急袭而至。 “轰——” 巨响声中,阵法与整座石屋子已被夷为平地。而传送的人影,尽皆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远处的山崖之上,两位老者俯瞰全城,神色各异。 “他没死……” 出声的老者,慈眉善目,神态稳重,而眼光中却透着一丝诧异之色。 “天绝子,你认得那个于野?” 另外一位老者便是叶全,随声问了一句。 天绝子,正是来自燕州的天绝子,曾经的天机门门主,如今却成了魔城中人。道、魔同宗同源,又有叶全的相助与庇护,于是他与鄂安、平阳子化身魔修,倒也没有惹来他人的猜疑。 “这个……” 面对叶全的质问,天绝子神色迟疑。 “哼!” 叶全冷哼一声,拈须道:“我昨日便已察觉他行迹诡异,同行的女子竟是隐匿修为的妖婴高手,联想祸乱见月城的一男一女,遂将他二人带到金羽城查辨真伪。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却没想到他在城中竟有同伙。” “叶兄,法眼如炬!” 天绝子拱了拱手,道:“我也听说叫作于野的妖修擅长魔修,便吩咐鄂安与平阳子前去查看虚实。那人虽未露出真容,而他的同伙已喊出他的名字,再有他施展的手段与法宝,已确信无疑,唉……”他叹了口气,道:“他正是我曾经的弟子,于野!” 叶全转过身来,道:“据你所说,是他打开了幽冥之门?” “嗯!” 天绝子点了点头。 “只有他知道幽冥之门的下落,并熟知其中的玄机?” 叶全的眼光中闪过一抹喜色。 “嗯!” 天绝子又点了点头。 “而他在金羽城的同伙,与你是否相识?” “啊……不!” 面对叶全的逼问,天绝子急忙摇了摇头,道:“我燕州一行,多为仙门中人。而于野的同伙却是真正的魔修,我也为此懵懂不明!” “嗯,我已知道他同伙的来历。” “哦?” “魔域另有一群魔修高手,势力非小,却四处生乱,行踪诡秘,至今难以铲除。而为首之人,或与魔尊的个人恩怨有关。” “那人是谁?” “你不必多问。你燕州来了多少人?” “六家仙门,加上家族散修,共计三十一人,而幸存者寥寥无几。我带着两位弟子侥幸逃到魔域,承蒙叶兄的收留,这才有了落脚之处,谁想鄂安与平阳子又遭不测……” “于野曾为你门下弟子,倘若他顾念同门之情,想必不会为难鄂安、平阳子!” “同门之情……但愿如此!” “天绝子,帮我找到于野。待魔域事了,我带你前往仙域!” 叶全飞下山崖,直奔城中而去。 “遵命……” 天绝子答应一声,左右张望,带着失落的神情摇了摇头,慢步走入身后的洞府。 此处,没有花草供他摆弄,也没有晚辈弟子听他的差遣,更没有仙门纷争由他运筹帷幄翻云覆雨。只有假冒的魔修身份,以及一个前往仙域的愿望。谁想那个小子再次出现了,燕州仙门已被他搅得天翻地覆,难不成他又要祸乱幽冥仙域…… …… 光芒闪烁,景物变化。 于野与朵彩现身之际,四周的阵法石柱“砰、砰”炸碎。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山洞。辛悔等四人已先到一步,及时毁掉了阵法。辛九未作停留,径自冲出了山洞。于野唯恐再生变故,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洞外是个山谷。 晴朗的天光之下,白雪皑皑,四方静寂。https:ЪiqikuΠet “嘻嘻!” 笑声响起,白色的积雪之上,翩然站着一道纤秀的身影,辛九已除去破衣烂衫,恢复了秀丽的容颜。只见她身着青色长袍,腰身婀娜,一头黑发如瀑,娇小白皙的脸颊宛若羞花而清纯动人。此时她挥舞双袖,脚不沾地,原地盘旋,彷如翩翩起舞,清脆空灵的笑声响彻山谷。 “哼!” 于野却是脸色冰冷,道:“你为何当众喊我名讳?” “我存心的呀!” 辛九仍在雪上打着盘旋,话语声带着笑意。 “你……” 于野知道她存心如此,没想她竟然理直气壮。 “一是断你退路,逼你杀人灭口。也果不其然,你抢先除去了两位仇人。再一个呢,让你扬名金羽城。从此以后,你于野的大名在魔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为何害我……” “害你?” 辛九收起挥舞的双袖,飘然窈窕而立,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迎着璀璨的朝阳,却又凝眸盯着几丈外洞口前的于野,愕然道:“是你向我救助,寻求良策,我在帮你呢,你竟然善恶不分?” 朵彩与辛悔等人相继走出山洞。 “姐姐在此,我有话明说——”Ъiqikunět 只见辛九脸上带着委屈之色,继续说道:“你在魔域扬名一事,必然传至妖域。适逢双方争斗已久,与你来说岂不是大功一件?而我为了救你,不仅舍去金羽城的阵法,也使我潜伏多年的几位兄弟被迫撤离,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你岂能……” 她话到此处,竟眼圈一红。 “哼,谁是你姐姐?” 朵彩见到辛悔,已是惊愕万分,又见辛九恢复真容,更是难以置信。危急关头,竟是仇家帮她逃出了魔城?于野怎会与她联手,莫非他昨晚被那个女魔头勾走了魂魄?而她怨气未消,又被称呼姐姐,顿时更添几分恼怒。 “只怕不仅于此吧?” 于野依然镇定如常,唯有话语声透着莫名的寒意。 “嘻嘻!” 辛九忽然抿唇一笑,委屈的神态消失,人若花开般的娇艳,道:“你比我想象的……略微精明一分,嗯!”她微微颔首,又道:“我救你不假,帮你立功也属实。不过呢,一旦知晓你与我灵鹫辛九联手,妖域、魔域皆难容你。从此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话到此处,她竟握着拳头挥动,像在挑衅,却又笑容纯真,使她更添几分迷惑人的顽皮之态。 “故而,你不怕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于野打量着那个魔性十足的女子,一时之间心绪莫名。 他虽然答应联手,不外乎权宜之计。谁想对方计高一筹,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是呢!” 辛九倒是坦荡,道:“而你的手段,非比寻常。你不仅懂得魔禁之术,你的法宝也极其不凡。” “他神通之强,你所见不过十之一二!” 朵彩唯恐于野吃亏,忍不住出声相助。 “哦……” 辛九眼光一闪,笑道:“正如姐姐所言,是我九儿慧眼识人喽?” “哼……” 若论言语之巧,朵彩也是甘拜下风。 辛九却不再多说,抬手一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两位返回妖域!” “轰——” 片刻之后,山洞崩塌。 烟尘之中,几道人影掠过冰雪山谷飞向远方…… 第五百零五章 桃李之馈 十日后。 雪原之上,飞来四道人影。 带路的女子乃是辛九,她稍作张望,与身旁的老者点了点头,又与随行的一男一女举手示意—— “就此往西而行,再有日的路程,便可抵达妖域,我与七叔不便远送,两位一路顺遂!” 于野与朵彩随后停了下来。 有辛九带路,再借助她设在各地的传送阵,仅用了十日,便已横穿飞鹭城与天蛟城地界。 “多谢辛前辈与辛道友!” 于野举手道谢。 虽说接连吃亏上当,而辛九却也帮他逃出金羽城,并与她七叔一路相送至此,且途中没有再次出现意外,他的道谢倒是出于真情实意。 辛悔的两眼闪烁着血光,依旧是沉默寡言、高深莫测。 辛九却微微一笑,道:“嘻嘻,如何谢我?” “哼!” 朵彩哼了一声,接话道:“你既然施恩图报,不妨开个价,我倒有几块魔石送你!” 一路之上,不管辛九如何与她说笑,或是唤她姐姐,她一概不予理会,她对于曾经的欺骗始终难以释怀。 “嘻嘻!” 辛九摸出两枚玉简扔向于野,笑道:“我并非朵彩姐姐口中的市侩小人,无非想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 于野挥袖卷起玉简,稍作迟疑,手指挤出精血,以禁制化入玉简之中,又抬手扔了回去。 万里传音符。 魔域的传音符与于天师的传音信简有所不同,务必加持精血印记,方能传送万里之远。而辛九的用意不言而喻,她曾送给于野两枚传音符,如今彼此交换,便于来日的相互联络,也就是她所说的桃李之馈。 “送君万里,来日再会!” 辛九收起玉简,不再多说,欣然一笑,与辛悔告辞离去。httpδ:Ъiqikunēt 于野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久久凝视。 “嗯,模样长得好看,又懂人心思,麾下一帮神通广大的魔修,谁不喜欢呢。而她终究是个魔女,莫要自作多情,走吧!” 朵彩丢下一句话,像是嘲讽,或是提醒,径自御风往前。 于野微微错愕,转身追了过去。 从前的大泽,恩怨情仇,道门纷争,以及海外隐秘,已经让他不胜其烦。之后蕲州、燕州的仙门大战,尔虞我诈,依然错综复杂,使他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谁想来到幽冥仙域之后,所遇到的圈套与陷阱更是层出不穷,却又梳理不清其中的恩怨情仇,他唯有且走且行…… 三日后。 一处冰雪山洞。 朵彩独自守在洞外,她一边留意远处的动静,一边看着禁制笼罩的洞口,脸上带着几分莫名的怨气。 再有两日的路程,便可抵达妖域。不用急着赶路,途中稍事歇息。而那位君子却独自躲在洞内,显然有事不肯让她知晓。 哼,什么送君万里,来日再会。一张小嘴儿尽是谎话,有胆子前往妖域,老娘让你与他日日相会、时时相会! 不过,那个小魔头帮着逃出魔城,又一路护送,并以妹妹自居,算不算是弥补罪过?他却在魔城与她偷偷相会,如今一个人鬼鬼祟祟,岂有此理…… 山洞内。 丈方圆,一处阵法笼罩的所在。 于野盘膝而坐,带着疑惑的神情端详着手中的小鼎。 “啊……” “饶命……” 小鼎之中竟然传来隐隐的惨叫声,听起来很是惊秫! 有辛九与辛悔同行,他一直无暇顾及翻天鼎吞噬的鄂安与平阳子,当然也没有施法加以惩戒,而其中的两人为何惨叫不止? 光芒一闪,两道人影“砰”的落在地上,正是鄂安与平阳子,却均是脸色苍白、神魂虚弱,且修为境界大跌。 记得平阳子乃是元婴八、九层的境界,短短十多日之后,已跌至七层,鄂安更是从元婴六、七层,跌至元婴五层。 翻天鼎能够吞噬法力、禁锢修为,何时变得能够吞噬境界? “于野……” “果然是你……” 鄂安与平阳子失声惊呼,便要挣扎起身,几道禁制突如其来,两人又“砰”的摔倒在地。 与之刹那,一道精血印记倏然飞入平阳子的眉心。他无从摆脱,痛苦呻吟道:“锁魂之术,你……” 鄂安惊恐道:“过往恩怨已消,手下留情……” 于野屈指一弹,飞出的并非精血印记,而是两道剑气,“噗”的一声洞穿了鄂安的腰腹。紧接着一道金光破体而出,他正要打出禁制,手中的小鼎忽然闪电般飞出,眨眼之间已将逃遁的元神收入其中,继而又飘然落下。他急忙抓过小鼎,一声隐隐的惨叫声响起,鄂安的元神崩溃殆尽,转瞬已消失无踪。 这翻天鼎是怎么了,吞噬境界也就罢了,竟然吞噬元神? “你……你杀了鄂安?” 平阳子躺在地上,惊骇道:“不管怎样,他也是你曾经的长辈,你……” 于野尚在查看翻天鼎,却弄不清缘由,索性收了起来,遂又幽幽自语道:“赖兄,你数十年风雨相伴,兄弟我无以为报,今日也算是帮你了却遗愿,唉——” 他记得赖冕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杀了鄂安。当他再次见到鄂安,杀心已决。 于野叹息一声,挥袖一甩。 禁制消失,平阳子挣扎坐起,而看着眼前熟悉的于野,回想在一路逃亡与寄人篱下的艰辛,以及鄂安的惨死,翻天鼎内的煎熬,他也禁不住仰天长叹,道:“往日恩怨也就罢了,如今来到异域,又是你死我活,何苦来哉——”ъiqiku “平长老所言,于某深以为然!” 于野点了点头,道:“我锁你命魂,事出无奈。只要不再害我,我绝不伤你性命!” “我从未害你,而人在仙门,身不由己……” 天机门的六大长老之中,平阳子乃是口碑与威望最高的一人。而他既然深受天绝子的信赖,可见他也并非善男信女。 “罢了,往事不必再提!” 于野冲着地上的鄂安拱了拱手,顺势弹出一点真火。“轰”的火光一闪,一具遗骸化为乌有。他挥袖卷起一个纳物戒子,道:“平长老,我想知道幽冥之门一战,我燕州同道幸存者几人,你与天绝子、鄂安如何抵达金羽城,并投靠在叶全的门下,请如实相告!” “幽冥之门一战?” 平阳子知道他性命无忧,渐渐缓过神来,他默然片刻,道:“当时着实惊险万分,幸亏天绝子师叔的庇护,我与鄂安侥幸逃脱,一时无暇顾及他人……” 他也不知道幸存者有几人。 “师叔带我二人东躲西藏,沿途所见均为妖修,被迫一路往东而逃,其中的艰辛难以言述……五年之后,意外抵达魔域。师叔他老人家对于魔修略有所知,便伺机潜入魔城,谁想偶遇叶全,竟然被他一眼看出破绽。叶全不仅没有发难,反而将我三人带到金羽城……” “哦?” 于野来了兴趣,便听平阳子继续说道—— “叶全识破我三人的来历,乃是正宗的仙门道修,天绝子师叔不敢隐瞒,便道出了燕州的存在。叶全将燕州称为凡域,询问幽冥之门的下落。师叔声称一人能够找到幽冥之门,也唯有他能够开启幽冥之门……” “而幽冥之门已毁,难道你与天绝子不是有目共睹?”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 “若非如此,难以取信叶全……” “而唯一能够找到幽冥之人是谁,那个老儿不会又嫁祸于我吧?” “这个……如你所料,师叔当你难以生还,故而……” 平阳子神色尴尬。 “哼!” 于野闷哼一声。 幽冥之门早已不复存在,天绝子乃是亲眼目睹,他却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并再次嫁祸他于野。难怪叶全将他带到金羽城,此事也必然与天绝子有关。 “叶全或许也想得到师叔的信赖,便道出他的隐秘。他乃是仙域高人,奉命来到魔域,待事成之日,便带我三人前往仙域的昆吾山。不过,他对于燕州所在的凡域颇为好奇,想要找到你与幽冥之门,并打听你的相貌、修为、神通,恰巧获悉两位妖修祸乱见月城,并逃往金羽城方向,其中一人叫作于野,师叔吩咐我与鄂安探明真伪,果然是你……” 事已至此,平阳子无心隐瞒,应该句句属实。 “谁想十余年后异域相见,你依然骄横如旧,竟敢在魔城行凶,并且全身而退。而你的手段更为歹毒,将我二人困在翻天鼎内不说,整日抽魂炼魄,吞噬修为境界……” “我何曾如此……” 于野本想辩解,而想到翻天鼎的变异,转而又问:“叶全有无提起他来到魔域的缘由,他的几位弟子又分别潜伏何地?”ъiqiku “他只说奉命行事,天绝子师叔不敢多问。他另有几位弟子……?” 平阳子与天绝子、鄂安寄人篱下,看似深受信赖,也不过是为人利用,对于叶全的真实企图所知不多。 “平长老,你眼下难以返回金羽城,愿否与我结伴同行?” 平阳子不比鄂安的阴险狠毒,他至少懂得知进退、善其身的道理,于野的话语中便也多了几分客气,却又软中带硬而不容置疑。 “唉,莫再称呼长老,唤我一声道友足矣!” 平阳子点了点头,道:“随你前往妖域,倒也无妨,而我乔装魔修尚可,却乔装不来妖修……” 便于此时,洞内忽然多了几道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怔,失声道:“冠义长老、应龄师兄,还有班凌城主……” 第五百零六章 又闯祸了 积雪覆盖的山峰上,于野与朵彩举目远望。 人在此处,能够察觉天地间的气机变化,显然已抵达魔域与妖域的交界之地。 六月,奉命前往见月城;两人毁去魔城的灵脉之后,前往赤羯谷,接着遭遇伏击,被迫转道黎城,又被辛九骗至辛家岭,继而抵达金羽城,横穿飞鹭城、天蛟城地界,整整在魔域转了个大圈子,行程数十万里,终于在十二月的上旬返回妖域。 “此行着实不易!” 回想半年来的种种惊险遭遇,朵彩庆幸不已。 “嗯!” 于野敷衍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他拿出翻天鼎看了一眼,又随手收了起来。ъiqiku 魔域之行固然凶险,对他来说却也寻常。他经历过太多的磨难,早已习惯了惊心动魄的生死逆转。如今让他困惑的不是妖魔之争,而是他的翻天鼎。 小小的铜鼎,似乎有了变化。就此讨教冠义,他竟然也懵懂不解。只说此物来自上古遗迹,很是神异不凡,倘若难以掌控,不妨多多加以祭炼揣摩。于是他又以精血祭炼两次,却依然弄不清其中的古怪。 “你我已抵近妖域的古原城地界,却与丰都城相距甚远。城中或有传送阵一用,不然又要长途跋涉数十万里,咦……” 朵彩忽然举手示意。 就此往前,乃是延绵的群山。却见数百里外的山峰之间,似有人影出没。 “此地不该有人啊,且去查看一二。” 于野与朵彩飞身而起。 妖域与魔域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双方不得随意接近交界之地,以免惹来误判而挑起战端。而人影出没的地方已属妖域所有,顺道查看一二倒也无妨。 须臾,巍峨的群山横亘而立,一道道高耸入云的山峰遮住了半边天穹。数千丈之高的峰巅之上,冰雪笼罩、云雾翻涌、气机诡异。便是如此一处飞鸟难渡的险地,却有一道峡谷穿过峭壁,通往那茫茫的群峰深处。 便于此时,一群妖修从远处飞来。 于野与朵彩放缓去势,彼此换了一个眼色。 朵彩闪身往前,拦住一位男子,对方分说几句,便与同伴匆匆消失在峡谷之中。她冲着于野招了招手,传音道—— “此乃古原城地界的灵蛟谷,据说谷中的灵兽、灵草、灵药众多,每逢岁末年初,各方来此寻觅机缘,却为上古遗地而禁制古怪,并横跨妖魔两界,冲突伤亡时有发生……” “灵蛟谷……?” 于野站在半空中,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人、地同名,并不鲜见。而灵蛟谷这个地名,对他来说有着别样的意味。恰好也是寒冬时节,更加让他一时恍惚莫名。 幽冥仙域竟有灵蛟谷,莫非也有星原谷…… “咯咯,机缘难得,你我且去见识一番——” 回到了妖域,朵彩恢复了她爽快的本性,她冲着于野粲然一笑,带头往下飞去。 于野对于异域的灵蛟谷也颇感兴趣,而他飞向峡谷之时,摸出一块玉牌系在腰间。木英城的令牌,表明了他妖修头领的身份。 峡谷宽约数丈,两侧峭壁高耸、雾气笼罩。 两人俯冲而下,转瞬来到峡谷之中,却看不清尽头,只有风雪在飞舞。“此地有无相关禁忌?” 于野掠地疾行之时,不忘传音问道。 “尚且不知,遇见妖修同道再问便是。” “你是否熟知古原城……?” “古原城位于妖域之北,本姑娘也是初到此地,不过古原城为灵野城所辖,两位妖王却是大名鼎鼎……” “灵野城……说来听听!” “之前与你说过,灵野城位于妖域西北,两位妖王乃是孪生兄弟,名为九宝、九芝,擅长驱使灵兽……” “哦……妖尊居住何处?” “龙城啊,你在妖域多年,怎会一无所知……” “嗯嗯……” 于野不再多问。 便如所言,来到妖域多年,他早已知晓三十六城的具体所在,却不是忙于妖城纷争,便是参与妖魔之战,或是闭关修炼,一直无暇他顾。不过,他记得幽冥之门,便位于灵野城地界之内。而那两个骑乘恶蛟的男子,十之八九便是九宝、九芝兄弟。 转念之间,漫天飞雪消失,却见群山耸立,草木茂盛,气机浓郁,竟是一派远离寒冬的春夏景象。不仅于此,白蒙蒙的天光应为结界所致而自成天地。 “嗯,这灵蛟谷别有洞天!” 朵彩很是兴奋,于野也跟着点了点头。Ъiqikunět 此地没有大泽灵蛟谷的荒凉,应为一处保存完好的上古秘境。而人在其中,或许不能高飞,修为神通倒是无碍,唯有重叠的山林挡住了神识,却依然能够看到成群的人影在远处寻觅。 “咯咯,此番或有收获也未可知!” 朵彩兴致盎然,离地三尺御风往前。 于野抚摸着手上的御灵戒,默默随后而行。 千里方圆之地,一日便可来回。即使遇到凶险,相信他与朵彩足以应付。他倒不介意什么收获,无非是顺道开开眼界。此外,“灵蛟谷”三个字也让他情有独钟。 当年正是灵蛟谷的一场冬狩,令他九死一生,意外踏上仙途,从此漂泊四方。而百年的颠沛流离,也算是百年的求道生涯。如今他已是元婴九层的修士,再次来到一个叫作灵蛟谷的地方,不知是印证他的修为成就,还是又一次劫难的轮回! 而平阳子见到冠义与应龄、班凌,获悉彼此的处境,他惊讶与欣慰之余,遂即心神大定。此刻他躲在御灵戒中,或与几位老友谈天说地,或是修炼疗伤,颇为安逸……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已抵达百里远处。 途中遇到数十个妖修,均来自临近的妖城,多为筑基、金丹的妖卫,也有个元婴高手询问两人的来历。既然回到妖域,朵彩报上了她与于野的大名。 据悉,灵蛟谷开启一个月,之后整个山谷间陷入黑暗,届时气机断绝、猛兽横行,凶险可想而知。 两人自恃修为高强,继续奔着密林深处飞去。 两、三百里之后,抵达又一个山谷之中。 此处为山林环绕,奇花异草遍地。 朵彩落在一处山坡上,欣喜道:“我虽不懂药草之术,却也识得几味,且就此采摘一番,来日换取丹药!” 山坡四周与丛林之间,生长着众多的灵草、灵药,树枝上还挂着果子,红彤彤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于野随后落下身形,左右张望。 朵彩已迫不及待召出银刀采摘灵草,并逐一封存禁制收入囊中。 看天光已是午后时分,只要不再深入灵蛟谷,采摘了灵草之后,便可赶在天黑之前原路返回。而远近未见其他妖修的身影,看来两人是抢先一步来到此地。 于野走到果树下,便想摘一粒果子品尝。 恰于此时,林间忽然“砰、砰”的响声。筆趣庫 朵彩已采摘了十余株灵草,正要走向林子深处,禁不住循声看去,而神识之中竟然看不清楚。谁料响声愈来愈近,林间突然草屑纷飞,一道黑影“嗖”地迎面扑来,她未作多想挥刀劈去。 “噗——” 血腥四溅,一条数丈的大蛇滚落草丛,却已尸首分离,被她一刀劈成两半。 “咯咯!” 朵彩轻松一笑,道:“我说此地的灵草无人问津呢,竟有大蛇守护……” 而她笑声未落,又是草屑纷飞,一道白光离地而起,带着狂风之势呼啸扑来。她顿时秀眉倒竖,双手持刀横扫而去。 “噗——” 又是血光一闪,两截躯体滚落在草丛之中,虽然状似大蛇,却通体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甲,且生有四肢、爪牙锋利…… “蛟!” 朵彩愕然失声。 正是一头银白色的蛟,却仅有丈之长,显然是头未成年的幼蛟。这灵蛟谷名不虚传啊,真有灵蛟存在! 正当她惊奇之际,忽听半空中有人怒喝—— “何人杀我灵蛟……” 灵蛟有主? 朵彩急忙退出了林子,却不肯示弱,昂首叱道:“纵蛟伤人,理当斩之!” “哼,灵蛟捕杀野物,何曾伤你分毫,竟敢持刀行凶,偿命来——” 灵蛟是在捕杀大蛇,难道杀错了? 朵彩察觉不妙,回头一瞥。 只见于野站在山坡上,手里的果子咬了半口,许是酸涩不堪,犹自呲牙咧嘴而一脸的苦相,却又连连出声啐道:“呸、呸,这果子不是人吃的,走……” 果子难吃? 哦,此地不可久留,逃! 朵彩恍然大悟,飞身而起。而她离地不过三尺,忽然“嘣”的一声炸响,一道寒光急袭而来,不容她挥刀抵挡,人已“砰”的横飞出去,护体法力崩溃,张口喷出一股热血。 与此瞬间,半空中冒出一群汉子。为首之人相貌凶狠,手持长弓,再次拉开弓弦扣上羽箭,厉声喝道:“妖女,与我灵蛟偿命——” 朵彩尚在倒飞,惊骇莫名。 那汉子乃是一位妖将,手持的弓箭更是威力惊人的法宝。得罪如此一位高人,她今日断难活命! “嘣——” 又是一声弓弦炸响。 便在朵彩绝望之际,忽然一道人影飞遁而来,伸手将她抓起,闪身冲向林子。她禁不住一把抱住对方,愧疚道:“于野……我又闯祸了,小心……” 两人尚未冲入林子,一道利箭快如闪电般袭来。 于野来不及施展化身术,急忙抓出一尊大鼎挡在身后,便听“锵”的一声巨响,疯狂的力道狠狠撞来。他禁不住闷哼一声,就势带着朵彩闪身失去了踪影。 “咦?” 壮汉的利箭落空,惊咦道:“那个小子是谁,魔修又混入灵蛟谷?与老子传令各方,务必抓到此人……” 第五百零七章 守卫 密林深处。 光芒一闪,于野与朵彩现出身形。 古木遮天蔽日,四周昏暗朦胧,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人在何处。 “噗——” 朵彩双脚着地,立足未稳,又是一口热血喷出。 “如何……” 于野出声询问之时,也不禁胸口发闷。翻天鼎虽然挡住了利箭,而反噬的力道依然结结实实让他挨了一记重击。 “淤血而已……” 朵彩喘着粗气,身子依向于野。于野知道她从不避嫌,只得伸手搀扶。她喘了口粗气,道:“不知是哪一座妖城的妖将,出手如此之狠……” “灵野城?” “灵野城远在十余万里之外,怎会有妖将来到此地……” “管他是谁,这灵蛟谷绝非善地,趁着天色未黑,脱身要紧!” “却已迷失路途……” “无妨,你……” 状况紧急,带着朵彩不便行事,只得让她躲入御灵戒。于野正想与冠义等人交代一声,以免节外生枝,头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鸟鸣。 透过树冠看去,十余头大鸟在天上盘旋,显然已发现了他存在,随时随刻都将俯冲而下。 于野顾不得多想,道:“朵彩姑娘,委屈一二……” 他挥袖一甩,将朵彩收入御灵戒,闪身遁向地下深处。而未去数十丈,像是钻入了虫窟,无数的毒蛇猛虫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催动法力护体,强行往前,不过百余丈,又是一头头丑陋怪异的猛兽挡住了去路。 他被逼往上遁去。 转瞬回到密林之中,半空不仅盘旋着大鸟,还多了成群的魔修,其中持弓的汉子尤为醒目。 于野隐去身影,冲向林外。biqikμnět 天色渐黑,人影纷乱,无数道神识横扫而来,竟然让他无所遁形。 “隐身术……” “拦住他……” “嘣——” 叫喊声中,弓弦炸响,一道利箭带着闪烁的光芒急袭而来。 于野堪堪辨别去向,他化身的幻影已“轰”的一声崩溃在利箭之下。 利箭太快了,并加持了法力、或符阵,威力极为强悍,一旦他被神识锁定,竟然摆脱不得。 于野身形一闪,出现在数十丈外,再去隐去身影,化作一道风影飞遁而去。 “追——” 人声嘈杂,又听弓弦炸响,传音符在山林之间闪烁,更多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不消片刻,去路再次受阻。 于野转而往上飞去,一手抓出雷火符,一手掐动法诀,试图强行冲出重围。而飞不过百丈之高,一道利箭带着光芒呼啸而来。 地下为猛兽占据,天上已被封死退路,四周更有数百道神识将他死死盯住,一时之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于野闪身留下一道虚幻的人影,便在利箭炸开的瞬间,他一头冲入下方的人群之中,刀光、剑光顿时狂攻而至。 一位中年男子尚在挥舞长刀,忽然连人带刀消失。众多妖修急忙大呼小叫,有的施展遁法猛追,有的召唤猛兽围追拦截。 于野又一次遁入地下,而手中却抓着一人的脑袋。他一边摆脱众人的追赶,一边穿过群兽的阻截,一边施展搜魂之术,遂又一把将人扔入御灵戒,并伸手扯碎长袍更换服饰。当他穿过一道山壁,脚下已多了一道剑光,相貌也变成了中年人模样,恰见一群妖修迎面飞来,他急忙举起妖刀示意。 众妖修不辨真伪,匆匆冲入密林之中。 于野趁机掉头而回,却又遇到另一群妖修,他只得随后而行,并悄悄摸出一块玉牌系在腰间。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禁不住暗暗叫苦。之前更衣之时,他木英城的头领令牌被他一把扯飞丢失。 而本想借助令牌方便进出灵蛟谷,结果却弄巧成拙。 不过,朵彩早已泄露了两人的大名,谁又能想到她再次闯祸呢,如今唯有自认倒霉,只要能够逃出灵蛟谷,倒也不再惧怕那个擅长弓箭的家伙。 天色已黑,半空中依然刀光闪烁、人影乱飞。却再也见不到追杀之人,众多的妖修渐渐聚集成群而等候指令。 又过去半个时辰。 黑暗中传来喊声—— “甘城主有令,贼人藏匿,今夜封谷,明日搜捕……” 一道道人影落向山坡、林间, 于野与几个汉子落在一处山脚下,相互寒暄道—— “我等来自方夏城,这位老弟缘何一人?” “古原城宁武,与兄弟们走散了。” “哈哈,这般混乱,在所难免!”筆趣庫 “嗯……” 于野敷衍了几句,便坐在一旁,闭上双眼,佯作歇息。 他假冒之人,叫作宁武,金丹六层的修为,乃是古原城的妖卫,也是一名守卫,往日里独来独往,相熟的妖修寥寥无几。不过,他倒是认得那位擅长弓箭的高人,正是古原城的城主,甘兽,妖将八九层的修为,极为的凶猛强悍。而他所看守的地方叫作灵崖洞,恰逢值守空闲,便来到灵蛟谷寻觅机缘…… 如上便是匆匆搜魂所得,而真正的宁武,已成了他御灵戒中的一具死尸,并被朵彩焚烧成灰而神骸俱消。 嗯,着实被逼无奈。 眼前的所在,并非大泽的灵蛟谷,亦非蕲州的崆峒境,或是燕州的九幽谷,更非妖域的木英城。此地虽有千里方圆,而不管是天上地下,尽被众多妖修掌控,竟然让他找不到一处藏身之地。危急关头,他只能趁乱混入人群之中。虽说是故技重施,却也暂时躲过了一劫。至于能否逃出灵蛟谷,且看运气。 与此同时,又一群人影落在山坡上。 为首之人,乃是古原城的城主,甘兽,已收起弓箭,却依然杀气逼人。另外两位妖将与数位妖婴头领聚在一旁,传递查看着一块玉牌。 “木英城?” 玉牌落入甘兽的手里。 玉牌虽无姓名,却刻着木英的二字,显然是木英城的头领令牌。 “此前遇见一男一女,自称于野、朵彩。” “于野、朵彩来自木英城无疑,却相距遥远,怎会来到灵蛟谷,并屠杀灵蛟呢?” “木英城挑衅在先,此事断难罢休……” “不知二人躲到何处……” “哼!” 甘兽收起玉牌,哼道:“木英城,为淳于妖王管辖,此事必然与他有关。无论明日能否抓到那对狗男女,都要禀报灵野城与龙城,竟敢欺负到古原城的头上,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夜过去。 偌大的灵蛟谷倒也安静。 晨色中,于野慢慢睁开双眼,又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脸,他易容的五官与那个宁武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天色渐明,可见山脚下、山坡上聚集着成群的妖修,有的在吐纳调息,有的起身走动、轻声说笑。 昨晚混乱动荡了大半宿,只怕今日依然不会消停。 误杀了一头蛟而已,何至于如此相逼?也由此可见,那个甘兽的凶残霸道。而如今已知晓来去的路径,却不知来时的峡谷是否已畅通无阻。 于野站起身来。 有了身份掩饰,或能混出灵蛟谷也未可知。 他与一旁的几位妖修拱了拱手,便要找个借口离去。 恰于此时,远处的丛林中忽然冲出几头大鸟,紧接着剑光闪烁,人影纷乱,并有喊声传来—— “贼人在此……” 那边喊声未落,这边已蹿起一道道人影。众多妖修迫不及待踏剑而起,兴冲冲的扑了过去。 他于野便在此处,怎么又冒出贼人? 此地的妖修倒是与众不同,不仅个个彪悍,如狼似虎,而且野性十足! 于野只得跟着众人踏剑而起。 不消片刻,抵达五六十里之外。 只见半空中剑光盘旋,众多妖修大呼小叫。而下方乃是群山环绕的一片林间空地,躺着几具死尸,另有一个男子跪在地上,血迹淋淋的身上捆着铁索,看他的修为竟是一位化神魔修?而甘兽带着几位妖修站在四周,他手中拎着一把丈余长的大弓,冷笑道:“天蛟城的魔修也敢潜入我灵蛟谷作乱,幸亏老子早有所料。说吧,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有何图谋,那对狗男女何在?”https:ЪiqikuΠet 男子为中年模样,相貌清癯,却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他肩胛与大腿炸开两个血洞,仍在不断流着鲜血,却为禁制加持的铁索捆住四肢,也困住了修为法力。他抬眼看向甘兽,似有诧异,遂又满脸怒色,嘴里喷着血水道:“要杀便杀……不必饶舌……” “哈哈,想死,没有那么便宜!” 甘兽狞笑了一声,吩咐道:“甘禽,将此人收入灵崖洞关押,待老子慢慢消遣他!” 一位妖婴修为的汉子举手领命,却厉声喝道:“灵崖洞的守卫何在——” 半空中落下两个汉子,应该便是灵崖洞的守卫。 谁想甘禽仍未罢休,又道:“还有一人呢,宁武,甘某昨日见过你,滚出来——” 于野尚在人群中观望,蓦然一怔,有心装聋作哑,却见左右的妖修纷纷看来,他忙硬着头皮道:“属下在此!” “将人带走——” 甘禽抬手一挥,径自御风而去。 于野匆匆冲到近前,抢先一把抓住铁索,另外一位妖修赶来,两人一左一右带着魔修男子踏剑而起。而他离去之际,忍不住回头一瞥。恰见甘兽笑容狰狞,他手中的大弓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第五百零八章 灵崖禁地 几道人影穿过山谷而去。 甘禽在前头带路,御风往前,气势张扬。 于野与另外两位妖修踏剑而行,其中一人与他抓着铁索捆绑的魔修,一人环绕左右随行戒备。 他假冒的宁武认得两位妖修,一个叫匡丰,一个叫介姜,均是灵崖洞的金丹妖卫。 而所抓的魔修,肩胛与腿上依然滴着血,伤势极为惨重,却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 倒是个硬汉子! 一个妖域的魔修,为何要潜入灵蛟谷呢?此人虽为化神境界的魔将,奈何遇到了甘兽,那家伙不仅修为高强,而且狡诈狠毒,尤其他的大弓所向无敌,败在他的手里也是在所难免。 而说巧不巧,他于野假冒的宁武,竟是灵崖洞的守卫。记得搜魂所知,灵崖洞乃是一处禁地。显而易见,甘兽要将这位魔修关押起来慢慢拷问。而那位城主本人依然不肯罢休,继续留在灵蛟谷搜捕贼人。Ъiqikunět 须臾,来时的峡谷便在前方。 甘禽抬手一挥,穿过峡谷而去。 甘禽是位妖婴八九层的高手,也是灵崖洞的头领,与甘兽同姓,应是同族中人。而宁武仅为看守门禁的守卫,许是性情孤僻的缘故,不讨这位头领的喜欢,故而彼此也没有太多交集。 转瞬穿过峡谷。 峡谷外的空地上竟然守着一群妖修,早已严阵以待。 甘禽又是抬手一挥,五头大鸟“砰、砰”落在地上,或是古原城豢养的妖鹫,皆遍体黑羽,高有丈余,双翅一展更达七八丈之巨。 于野与叫作匡丰的妖修带着魔修男子落在一头妖鹫的后背上,顿时“扑啦啦”飞沙走石,紧接着一鸟三人蹿上了半空,遂又风声呼啸而云雾扑面。与此瞬间,另外四头妖鹫已驮着甘禽等十多位妖修随后追来。 是趁机跑路,还是前往古原城? 于野尚自迟疑不决,几道巨大的黑影已环绕四周。 罢了,既然没有泄露身份,便走一趟古原城,到时候再设法脱身不迟。 妖鹫的去势极快,比起六翅金螈也不遑多让,巨翅挥动刹那,风驰电掣,瞬息数十里…… 舆图所示,灵蛟谷与古原城相距三千里。 而未到午时,冰雪覆盖的群山之间出现了一排高耸的石墙,但见山峰壁立,丘壑纵横,房舍、洞窟错落,俨然一座气势恢宏的妖城。 五头妖鹫俯冲直下。 光芒闪烁,应为护城大阵开启的动静。 转眼之间,五头妖鹫落在一处巨大的崖石之上。山崖悬空数十丈,另一侧为百丈峭壁,开凿了一大两小三个洞口,并刻着“灵崖禁地”的字样。 于野与匡丰带着魔修男子跳下妖鹫,看着山崖所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停下脚步。 灵崖洞,与摩崖洞,一字之差,用处相同? 甘禽斥退了妖鹫与随行的妖修,直奔洞口走去,却又出声叱道:“愣着作甚,将人带过来——” “属下的职责,为看守门禁,不得擅自踏入灵崖洞,否则视为忤逆之举……” 于野记得“宁武”的职责,这也是他不知道洞内详情的缘故。而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尔等即日入洞值守,三月之后再行轮换!” 甘禽不容置疑,抬脚走入洞口。左右两个洞口适时走出两个男子,冲着他举手行礼。 “啊……遵命!” 事已至此,于野只得顺从。 “宁武,你倒是记得规矩啊?” “哼,他性情古怪,从不与人往来,如今又得罪甘头领,害得你我兄弟受累!” 匡丰与介姜心存不满,一个传音讥讽,一个出声抱怨。 于野却充耳不闻,抓住铁索捆缚的魔修男子往前走去。“宁武”的人缘不佳,倒是便于他乔装假冒。踏入洞口之际,眼前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光芒。与此瞬间,他发现腰间的令牌也在微微闪烁。 既为禁地,自然阵法森严。 入洞之后,一道石梯往下延伸。随着渐去渐深,洞口愈发狭窄,且愈发黑暗,渐渐仅能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行。匡丰故意撒手,于野只得独自抓着魔修男子往下走去。 约莫走了百丈之深,抵达一处洞穴,有珠光照亮,还有两位金丹妖修起身相迎。却未见去路,或是其他的洞口,仅有当间的空地上竖着四根石柱,显然是一座阵法。 甘禽抬手一指。 于野带着魔修男子走入阵法之中,忽然光芒闪烁,眼前景物变化。正当他错愕之际,甘禽已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抓起魔修男子,厉声喝道:“邛管事何在——” 一位老者带着三个汉子跑了过来,各自举手行礼。 “当啷——” 甘禽将铁索捆缚的魔修男子扔在地上,吩咐道:“将此人关入死牢,严加看管,现有的守卫即刻离去,三月之后前来轮换。” “遵命!” 被称为邛管事的老者拱了拱手。 此人相貌苍老,衣衫破旧,面无血色,双目深陷,神情吓人,却是一位元婴七八层的高手。筆趣庫 三个汉子急忙抓起地上的魔修男子离去,片刻之后再次返回。 “宁武、匡丰、介姜,过来——” 于野尚在观望,便听甘禽喝道。他尚未挪步,匡丰与介姜已在身后出声—— “属下在此!” “邛管事,以后多多关照……” 进出灵崖洞的途经,竟然是传送阵。且一次仅能传送两人,瞬息及至,应该相距不远,却不知传送的具体所在。 便听邛管事说道:“甘头领,是否交接一二……” “不必交接!” 甘禽摆了摆手,冲着三个汉子催促道:“尔等回到城中,本头领另有赏赐——” 他带头走向阵法,瞬间消失在光芒之中。 三个汉子在灵崖洞值守已久,终于能够回到城中,彼此相视一笑,不忘冲着邛管事与三位轮换的同伴举手告辞,这才带着轻松的神情踏入阵法。 当三人相继走出阵法之时,所见到的不是繁华的妖城,而是笼罩的禁制与凌厉的刀光。转眼之间,洞穴中多了三具血淋淋的死尸。 “烧了!” 甘禽吩咐一声,独自背着双手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 于野与匡丰、介姜跟着邛管事慢慢往前,听他分说—— “灵崖洞地牢位于何处呢,从来没人知晓,也休想打听,各位只管尽忠职守!” 所谓的地牢,乃是一处地下洞穴,四周笼罩着层层禁制,并且弥漫着浓重的妖气。走过管事、守卫居住的石室,以及两间库房,眼前呈现出一片宽阔的所在,足有二十余丈方圆,黝黑的石壁上嵌有照亮的明珠,当间矗立着几根石柱,就此隔开了几个单独的所在,并另有手臂粗细的铁柱炼制的铁笼,其中关押着五个男子? 邛管事短短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三人的好奇,听他又道:“此处关押之人来自何方,尔等不得过问,务必昼夜盯着,不敢有半点疏漏!” 他说道此处,忽然抬手一指。 “啊——” 一缕劲风穿过铁笼,笼中之人顿时惨叫了一声。 “嘎嘎……” 邛管事怪笑一声,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拈着胡须,悠哉乐哉般地踱步而去。 匡丰与介姜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于野看向笼中之人,禁不住眼瞳微微一缩。 “嗯,来之安之!” “不然如何?权当闭关三月!” 匡丰与介姜相互安慰一句,各去收拾住处。 于野慢慢走到铁笼前。 笼中之人,是个中年男子,赤裸上身,两个肩胛骨为铁索所洞穿,将他整个人悬在铁笼之上,可见森森白骨与斑斑血迹,状况凄惨不堪。此时,他低垂着脑袋,脏兮兮的乱发遮住了脸,而眉目五官却在神识之中一览无余。 于野看清男子的模样,猛然瞪大双眼,遂又强作镇定,悄悄回头一瞥。 邛管事与匡丰、介姜已回到各自的住处,却近在咫尺,这边稍有动静,必然瞒不过三人的神识。 于野迟疑片刻,走向临近的铁笼。 笼中囚禁着一位老者,四肢捆着铁索。黑色的铁索仅有手指粗细,却极为坚韧,并且能够锁住修为法力。只见老者也是几近赤裸,却少了一条腿与一条手臂,犹自躺在地上,双目微阖,神情虚弱,奄奄一息的模样。 于野的眼角抽搐,继续佯作无事地往前走去。 隔壁囚禁的乃是一位相貌陌生的男子,身子极为粗壮,而双手双脚却被铁索穿透、绑缚,将他悬空吊在铁笼之中,许是察觉有人走近,竟一甩脑袋双目怒视,嘴里发出猛兽般的低吼声。 于野暗暗一惊,禁不住退后两步。 男子是位妖修,经受这般残酷的折磨,依然气势逼人,从前的修为应该不弱。 转过身来,又是两个相邻的铁笼。 其中一个铁笼囚禁的乃是刚刚收押的魔修男子,肩胛与大腿的血流不止,使他整个人瘫坐在血泊之中,却被禁锢了修为而动弹不得,只能闭着双眼而苦苦忍耐。 于野摇了摇头,眼光忽然一凝。ъiqiku 最后的一个铁笼中囚禁着一位老者,虽然没有拴着铁索,却周身皮开肉绽,一道道伤口或是结痂,或是仍然渗着血迹,披头散发倚着铁柱而坐,轻声呻吟道:“啊……沐某只求一死……” 宁求一死,也不肯苟活。这该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会令人如此的绝望! 于野暗暗咬牙,传音道:“沐家主……” 第五百零九章岂能见死不救 听到“沐家主”三个字,老者犹如遭到雷击,身子猛然一僵,顿时停止了呻吟。而直至片刻之后,他才带着茫然的神情抬起头来。 铁笼外,站着一位中年妖修,相貌极为陌生,且神色淡漠。谁想便在此时,听着耳熟的传音声再次响起—— “沐家主,我乃于野……” 昏暗的珠光下,老者似乎无动于衷。 “沐千里家主,沐欣儿尚在玲珑山庄等你回家,岂能轻言生死呢……” 老者微微张开嘴巴,便要出声回应,怔怔的双眼之中,隐有泪光在闪烁。 而中年妖修已转身走开,传音声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沐兄,姑且忍耐!” 老者喘了口粗气,默默垂下头,两滴浊泪夺眶而出。 沐千里,玲珑山庄的庄主,燕州的元婴修士,经历过千年风雨,看破了生死轮回。而如今身陷囹圄,受尽折磨,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他万念俱焚。谁想突然间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尤其是沐欣儿,顿时令他怆然涕下。 沐欣儿,是他的女儿。虽说一心求死,却依然有着放不下的牵挂。人活一世,只为念想。既然念想未灭,又何妨再执着一回! 姑且忍耐? 已忍耐了十年…… 于野围着铁笼转了两圈,然后往回走去。 整个地牢分为三段,一段与几间石室相连,也是传送阵所在;穿过石室当间的甬道,乃是一片空地,摆放着草席、蒲团、石几,以及棍棒、鞭子等物。最后一段便是五个铁笼,分别囚禁着五个死囚。筆趣庫 于野走到草席前,看着乌黑的血迹,以及脏污不堪的蒲团,他撩起衣摆坐了下来,继续打量着铁笼中的五人,并强抑着悸动的心绪,两眼之中寒光闪烁。 五位死囚之中,他不仅认得沐千里。 以铁索穿过肩胛锁骨的中年男子,竟是燕州天同门的华岳,也是冠义的门主。断了一条腿与一条手臂的老者,乃是方修子,天相门的门主,为人性情温和,在燕州仙道颇有威望,而他的处境也最为凄惨! 当时的他虽然震惊,却没有相认。而沐千里不同,那位沐家主跟随他于野来到域外,如今陷入绝境之中,他又岂能置之不理! 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不管是沐千里,还是华岳、方修子,均已失去修为,难以传音对话。他不敢询问,一切无从知晓。 却不妨推测一二。 当年的幽冥之门一战,燕州同道杀出重围各自逃生。沐千里与华岳、方修子逃至古原城地界,最终为甘兽所抓,或许是来自燕州的缘故,于是被关入地牢囚禁至今。 而十二位家族修士,仅仅活下沐千里一人? 难道除了他与两位化神门主,赤离、天绝子、鄂安、平阳子,还有他于野之外,其他的燕州同道均已罹难? 不管怎样,又该如何救人? 地牢,为阵法笼罩,极为坚固,且地处不明,仅有传送阵通往古原城。此外,甘兽或将随时现身。到时候莫说救人,只怕他本人也是自身难保。 “哈哈,闲着也是闲着,且松松筋骨!” “既为此间守卫,理当熟知关押之人!” 笑声响起,匡丰与介姜已安顿好了住处,再次出现在地牢之中,却一个捡起鞭子,一个拎着棍棒,横着膀子奔向铁笼走去。 “咣当——” 铁笼的门没有上锁,被匡丰一脚踢开,他与介姜走到华岳的身旁,抡棒挥鞭抽打起来。 “砰、砰……” “啪、啪……” 华岳被铁索拴住肩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殴打,遍体鳞伤的身子再次皮开肉绽,不知是昏迷所致,还是在强行忍耐,他竟然一声不吭…… 于野禁不住眼角抽搐,慢慢站起身来。 忽听一声冷哼响起——biqikμnět “哼,不必担心!” 竟是邛管事,无声无息来到身后,伸手拈着脏兮兮的胡须,脸上透着嗜血般的快意,道:“那人乃是化神之躯,抽筋扒皮也死不了,你何不也去活络一下筋骨,否则这般日子岂非无趣?” 这位管事虽然仅有元婴、或妖婴七八层的修为,言语没有异常,却眼光怪异、面目狰狞,并且周身透着莫名的血腥气息。 “属下收拾住处!” 于野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去,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化神修士?莫非来自仙域……” “凡域!” “哦?” 于野脚下一顿,却见邛管事深陷的双目中嵌着一对金黄色的眼瞳,带着莫名的寒意冲他上下打量。 “你叫宁武,你也知道凡域的存在?” “啊……不知!” 于野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嘎嘎——” 阴森恐怖的笑声交织着棍棒、鞭子的抽打声在地牢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一间石室木门洞开,便是于野的住所。 于野在门前稍作停顿,穿过甬道,来到阵法所在的洞穴。几丈之外,四根石柱插在地上,阵法完好无损。他回头一瞥,悄悄打出一道法诀,却毫无动静,另一端的阵法显然已经关闭。 而一股腥气突如其来,与此瞬间,身后忽然冒出邛管事的身影,厉声叱道:“宁武,你干什么?” “回城买些酒食……” 于野心头一凛,却不动声色。 “哼,你以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得许可,任何人休想离开此地半步。” “遵命!” 于野摇了摇头,很是沮丧的样子。 当他走过邛管事的身旁,忽见对方逼近,竟眉眼耸动,一脸的狐疑之色。 于野视若未见,径自走入石室,“砰”地关闭木门,顺手打出几道禁制,然后倚在门旁而幽幽缓了口气。 这个邛管事的神通诡异,且为人多疑,若是相处日久,必将成为麻烦! 石室,两丈大小,满地脏污,仅有的石榻上堆放着几张腥臭的兽皮。 于野将兽皮扔在地上,拂袖掸去灰尘,走到榻前坐下,却依然心神不定,自言自语道:“如何是好……” 忽听话语声在识海中响起—— “哼,在魔域,你不容我现身,却整日与一个魔女、一个妖女打得火热。如今回到妖域,我更无用武之地,曾经的蛟影青萝,已成了多余之人!” 闯荡魔域至今,接连遭遇不断,使得于野忽略了青萝存在,谁想她一直在暗中牵挂而怨气冲天。 “嗯、嗯……” 于野不知如何安慰,也无暇多想,支吾了一声,轻轻转动着手上的御灵戒。 光芒一闪,石室中多了三道人影。 “于老弟?” “这是何处?”httpδ:Ъiqikunēt “有话直说,为何将我三人单独唤出?” 冠义与应龄、平阳子打量着肮脏而又黑暗的所在,皆不明究竟。 于野依旧坐在榻上,稍作斟酌,沉声道:“两位听我道来,此处乃是古原城的灵崖禁地……” 事已至此,他也无计可施,只得召唤冠义、应龄商议对策,并道出前因后果与眼前的处境。 “……灵蛟谷遇险之后,我阴差阳错来到此地,不想竟是一处地牢,关押着五位修士。其中的三人,乃是华岳、方修子与沐千里,皆伤势惨重而状况堪忧。古原城的城主甘兽虽然滞留灵蛟谷,却随时都将返回。此人的手段之强,远胜寻常的化神修士。届时再想救人,势必难如登天。而邛管事已对我起了疑心,只怕是夜长梦多。奈何传送阵难以开启,整个地牢犹如死地,即使救出三位道友,也无从脱困……” “啊,祖师保佑,想不到此生还能见到华岳门主……” “既为我燕州同道,岂能见死不救?” “救人之后,如何脱困?” 冠义与应龄、平阳子获悉了原委,不免惊喜交加,而片刻之后,又面面相觑。 “是啊,如何脱困?” “仅有三位守卫,且夺取地牢再行计较。” “尚不知囚禁的另外两人是谁,且请于老弟探明虚实,若能为我所用,当妥为相助,否则铲除后患……” “夺取地牢之后,尝试破解阵法。你我人多势众,不难逃出此地……” “依我之见,务必与华岳、方修子、沐千里知会一声,以免节外生枝……” “哼,凭借你我八人的天同剑阵,再加上平阳子道友与于老弟的相助,还有一位朵彩姑娘,莫说一个小小的地牢,便是夺取古原城又有何妨……” “于老弟,只待你一声令下……” “事不宜迟……” 这便是人多的好处,三言两语有了对策。 于野与冠义、应龄、平阳子达成一致,再也没有了顾虑,遂让三人返回御灵戒待命,然后撤去了禁制。 棍棒、鞭子的抽打声已经消失。 于野走出门外。 不远处,便是邛管事居住的石室,却门扇紧闭、封着禁制。 匡丰与介姜,则是坐在地牢的石几旁,各自抱着一坛酒,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而见到于野也不理会,只管举酒畅饮。 于野像是烦闷无趣,信步闲逛,并捡起一根棍棒,奔着铁笼走去。 匡丰与介姜以为他要动手打人,取笑道—— “宁武,你也想消遣一番?而棒子不如鞭子爽快……” “哈哈,不必理他,你我兄弟饮酒……” 关在笼中的五人,均已遭到殴打,便是沐千里也未能幸免,各自又添了几道伤口。 于野走过华岳与方修子的铁笼,他没有停步,而是拎着棒子继续往前。当他走到地牢的尽头,“咣当”一脚踢开铁门…… 第五百一十章 求道者 随着铁门打开,坐在血泊中的魔修男子慢慢抬起头来,两眼闪烁着怒火。 刚刚遭受一次殴打,却仍未罢休。而他败在甘兽的手里倒也罢了,却要遭受妖丹守卫的轮番欺辱,他心头的愤怒可想而知。 “砰——” 于野的棍棒杵地,却没有动手打人,而是忽然屈指轻弹,几缕加持着法力的剑气封住了魔修男子肩头与腿上的伤势。他回头看了一眼,匡丰与介姜仍在饮酒。他转而打量着魔修男子,传音道:“我欲救出三位好友,你愿否随我逃出此地?”https:ЪiqikuΠet 魔修男子的眼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却依然默不作声。 于野举起棒子砸了下去,“砰、砰”作响,看似凶狠用力,而落在魔修男子的身上却轻若无物。 “呸!” 他佯作悻悻啐了一口,转身走了出去,继续传音道:“沐兄,姑且忍耐!” 隔壁的铁笼,沐千里一边忍受着伤痛,一边关注着他的举动,一边又暗暗点了点头,我忍…… 于野抬脚走入对面的铁笼。 一个汉子被悬空吊着,四肢穿着铁索,伤口滴着血,其状凄惨。 “哐哐——” 于野挥动棒子敲击着铁柱,扬声道:“你这夯货,欠打……”他话音未落,又改为传音道:“我乃木英城头领于野,奉命前往魔域公干,为甘兽陷害而困在灵崖洞,这位前辈愿否随我逃出此地……” “哗啦——” 铁索声响,悬吊的汉子猛然扭头看向于野。他沾满血迹的乱发,怒睁的双眼,长着络腮胡须的脸庞,无不透着彪悍而又狂野的气势。 于野依旧神色淡漠,道:“言尽于此,悉听尊便!” “你逃不出去!” 是传音? 传音竟然来自妖修壮汉。 于野微微愕然,道:“你修为尚在?” “我乃妖修,此地妖气浓郁,虽修为难继,而神识尚存。你……当真是木英城的妖婴头领?” “你若见到淳于妖王,便知真假!” “哼,见到淳于又如何?妖域早已是非不分,真假难辨!” “活着,方有出路!” “活着……你以为你来到此地,还能活着出去?” 壮汉回头看着他身上的四根铁索,叹道:“百年之间,此地的守卫换了一茬又一茬,却从未有人再次露面,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你还想逃出此地,唉……” 于野的心头一沉。 此人的言外之意,他与匡丰、介姜来到地牢的那一刻起,便休想活着离去。 这也是甘禽派他三人值守地牢的真正缘由,因为参与押送死囚,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最为稳妥的法子,便是将他三人与死囚一同关在地牢之中。也就是说,此前轮换的三位守卫已被灭口! “本人屈志,曾为古原城的城主,因得罪九芝、九宝兄弟,为甘兽夺取了城主之位。我已在此地关押了百年之久,可恨……” “屈前辈既为城主,是否知晓此地的阵法禁制?” “灵崖洞,本为闭关清修之地,却被甘兽设置了传送阵,打造成了一处地牢,有关详情我也不知。如今你已自身难保,如何救我脱困?何况你也不是甘兽、甘禽,或邛山的对手……” 邛山,邛管事? 于野极为忌惮甘兽的手段,却不怕甘禽。而邛管事仅有妖婴七八层的修为,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屈前辈,你遭到如此陷害,何不禀报妖尊,请他为你主持公道呢?” “妖域,何来公道……?” “甘兽已得偿所愿,为何依然如此待你?” “哼,多年前我曾经结识一位来自凡域的修士,谁料此事泄露出去,九芝、九宝逼我找到幽冥之门。而我知之甚少,两位妖王恨我隐瞒实情……” “幽冥之门?” “一道传说中的结界之门,直达凡域。” “凡域?” “据传,凡域地域广袤,物华天宝,存在诸多上古遗迹,或与星域、神界相通,妖域与魔域的高人无不为之神往,九芝、九宝更是找寻了多年……” 幽冥仙域之外,还有星域与神界的存在? 而燕州、蕲州、大泽,乃是贫瘠之地,怎会与星域、或神界有关?看来所谓的传说,更多来自于讹传。 “宁武——” 于野与屈志传音交谈,或许是身陷绝境,早已失去生还的念头,他竟然透露了许多无从打听的隐秘。也正因如此,使得于野心绪纷乱,直至一声叱呵响起,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邛管事竟然出现在地牢之中,匡丰与介姜也站在一旁,均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属下在!” 于野走出铁笼。 “你作甚?” 邛管事的话语声冰冷。biqikμnět “哦,闲着无趣,舒展筋骨而已!” 于野将手中的棒子“当啷”丢在地上,不慌不忙走了过来,佯作好奇道:“不知有何吩咐……” “你与屈志说了些什么?” 邛管事伸手拈着胡须,指甲足有半寸长,并带着乌黑的污垢,再加上他没有血色的苍老面容,以及凌乱不堪的胡须,使他整个人更加显得阴森可怖。 “我……” 于野念头急转。 “嘎嘎——” 邛管事忽然咧嘴一笑,道:“你听到屈志之名,并无懵懂之态,反而想着如何辩解,你果然与他传音对话。再者你身为妖修,我却嗅到魔修的煞气,你究竟是谁,为何潜入地牢……” 话未出口,已被看出破绽? 这个邛管事,他的精明出乎想象。尤其他凭借鼻子,便能看嗅出隐匿的魔修煞气? 于野顾不得多想,也无暇惊愕,索性拂袖一甩,左右霍然冒出一群人影,正是冠义、应龄、平阳子等燕州修士,各自剑光在手而厉声喝道—— “救人……” “攻占地牢……” 异变突起,匡丰与介姜吓得掉头便跑。 邛管事竟然站着未动,而是面露狞笑,深陷的双目突然凸起,两道金黄色的光芒笼罩四周。 于野之所以召唤同伴相助,便是以防不测。事已至此,他已再无顾忌。谁想他尚未出手,眼前的地牢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乃一片朦胧所在,还有一阵异常浓烈的香味飘来。他不由得愣在原地,一阵心神恍惚。却见冠义、班凌、应龄等九位燕州修士也是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与此瞬间,虚无之中突然闪过一点黑光。 冠义首当其冲,竟躲避不及,胸口“刺啦”一声震响,护体法力崩溃。而他却浑然不觉,带着呆滞的神情踉跄后退。同伴遇袭,应龄等人也是毫无察觉,各自原地徘徊,紧接着又是一点黑光闪烁,修为远逊一筹的方怀抵挡不住,离地倒飞出去。众人仍旧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防御、或是还击。 之前只是试探,偷袭者摸清对手的底细之后,顿时又是风声大作,数十点黑光直奔于野袭来。一招破去元婴高手的护体法力,他有十足的把握杀了“宁武”。只待除去为首之人,余下的修士将任他宰割。 宁武,或于野,此时他与众人的情形相仿,尚自浑浑噩噩而状况莫名。而便在数十点黑光袭来之时,他的双瞳突然闪过一黑一白两道光芒,恍惚的神情顿然变得冷峻沉静,继而双手掐诀十指连弹,一道道剑气“嘶嘶”破风而去。 “嗷呜——” 一声惨叫,一头怪物凌空现出身形倒飞出去。 竟是一头黑色的怪物,似狼非狼,满嘴獠牙,双睛金黄,四爪锋利,腰腹炸开几个血洞,“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之上。 与此刹那,幻象消失,冠义等人如梦方醒,一个个愤怒出手,霎时剑光呼啸而血肉迸溅。不料血光之中突然冲出一道微弱的黑影,急急盘旋着作势远遁。 “哼!” 忽听一声冷哼响起。 黑影猛然一顿,呈现出一个兽体人首的怪物。 于野闪身而起,伸手摸出翻天鼎,却又瞬即换成一个玉瓶,一把将怪物收入其中,并顺手封上层层禁制。 “啊——” 又是两声惨叫传来,只见应龄与班凌去而复返,“扑通”丢下两具死尸,正是匡丰与介姜。而冠义等人冲向铁笼,忙着解救华岳、方修子、沐千里。 于野看着眼前的地牢,匡丰、介姜的遗骸,以及手中的玉瓶,依然余悸难消。 差点在阴沟里翻船! 邛管事竟是妖兽修炼成人? 他的躯体已被剑光撕成粉碎,却不难辨认,那应该是一头黑狐,不仅修为高强,狡诈多端,且擅长致命的幻术! 而纵目神瞳,专克幻术! 侥幸! “锵、锵、锵——” 冠义等人在忙着解除华岳、方修子身上的铁索,沐千里已经获救,由樊奇、石赖搀扶着走出牢笼,带着哭腔喊道:“于老弟……”biqikμnět “沐兄,受苦了!” 于野急忙上前安慰,道:“且稍事歇息,有话回头再说不迟!”他示意樊奇、石赖妥为关照,又吩咐晋灵查看方怀的伤势,并搜查整个地牢,这才奔着铁笼走去。 铁索极为坚韧,而冠义、班凌、袁宝依然帮着华岳解脱了束缚;修子则是昏迷不醒,由应龄与平阳子喂食丹药加以救治。 而另外两个铁笼,却无人问津。 于野走到一个铁笼中。 只见悬空吊着的屈志在瞪着双眼,难以置信道:“你是妖修,也是魔修,又随身带着一群修士,你究竟是什么人……?” “求道者!” 于野的回答,果断,而又淡定。 屈志不再多问,自言自语道:“我当年结识的那位修士,他也曾如此一说。” “哦!” 于野点了点头,扯出一把银刀,随着法力加持,刀芒“嗡嗡”炸鸣,他顺势双手一挥,“锵锵”几声斩断了铁索,又挥袖一甩,将解脱束缚的屈志轻轻放在地上,却听对方说道:“我该如何报答……?” “杀了九芝、九宝!” “哈哈……” 屈志虽然伤势惨重,却威风不减,笑声豪迈。 于野拎着银刀后退了几步,来到另外一个铁笼之中…… 「书友心安处便是家:心存美好,天地皆春,我会记着你的鼓励与支持,愿你幸福、快乐!」 第五百一十一章 侥幸之念 铁笼中,魔修男子坐在地上。 他的伤口不再流血,身下的血泊已渐渐凝结。 他却没有出声,也没有求救,而是默默打量着去而复还的于野,错愕、疑惑的神色在他的两眼中交替闪烁。 于野走入铁笼,同样没有急着救人,而是双手拄着长刀站在三尺之外,问道:“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魔修男子默然片刻,迟疑道:“姬圣……” 于野点了点头,依然摆出聆听的神态。 “姬某……乃天蛟城城主,只因喜好妖修之术,且辖地与妖域交界,便带着弟子深入灵蛟谷寻觅机缘,不想误入甘兽所设的陷阱……” 魔修男子自称姬圣,他虽然为人谨慎,却知道形势有变,不用于野多问,便道出他的来历。 “……甘兽与我打过多年交道,他获悉我在尝试妖魔兼修之法,便设下圈套害我,无非贪图我的境界感悟,并将我当成人质,企图来日吞并天蛟城。” “姬前辈懂得妖修之术?” “略窥门径,境界尚浅!” “甘兽一个妖修,为何贪图你的兼修之法?” “非道、魔、妖一体者,难以修至大乘境界。而兼修之法颇为高深,有所感悟者寥寥无几。” “幽冥仙域有没有大乘境界的高人?” “应该没有。” “哦……” 于野知道修为境界的划分,而有关三修一体与大乘境界的说法倒是头一回耳闻。 “我起初以为,你受甘兽指派而来,是他设计的又一个圈套,谁想我竟错怪了你。你若助我逃离此地,我愿与你共享天蛟城!” 姬圣依然言语谨慎,似乎在讨价还价。 “你知道我是谁?” 于野伸手一抹,恢复了真容。 姬圣见他如此年轻,意外道:“你难道不是妖城的头领……” “我是妖城的头领,也是见月城与金羽城追杀的于野!” “于野?” 或许天蛟城地处偏远的缘故,姬圣并不知道于野在魔域闯下的恶名。 而于野见此人口风甚紧,无意多说,手指突然挤出两滴精血,顺势掐动法诀、加持锁魂符阵,快如闪电般打入他的识海之中。 “你……” 姬圣勃然大怒。 刀芒一闪,铁索“锵、锵”折断。 于野收起银刀,淡然道:“只要没人害我,锁魂之术便无大碍,如若不然,姬城主应该知道后果!”ъiqiku “我怎会害你……”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野丢下满脸怒容的姬圣,转身走出了铁笼。 屈志,独自在料理伤势;匡丰与介姜的遗骸已被化为灰烬;方修子在应龄与平阳子的救治之下,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与华岳、沐千里一同被搀扶到空地上歇息,冠义等人则是出声问候而相互唏嘘不已。 “老弟……” “于野……” “唉,想不到为你所救,当年愧不应当……” 沐千里与方修子、华岳见到于野走来,皆感慨万分。 “沐兄、方前辈、华前辈!” 于野拱了拱手,也是感慨莫名。而三位道友虽然获救,却仍未逃出地牢。 果不其然,便听晋灵出声道:“我四处查看了一遍,此处为坚硬的金石与数套阵法打造而成,或许临近地脉的缘故,因而气机源源不绝。目前仅有一座无法开启的传送阵,尚未发现其他出路!” “为免不测,劳烦晋兄、樊兄、石兄担当守卫重任!” 于野吩咐晋灵、樊奇、石赖看守传送阵,以免甘兽、甘禽随时到来,又冲着冠义等人示意道:“各位协助沐家主与两位前辈就地疗伤,冠兄、应兄与我商议脱困之策!” 不管他曾经的身份如何卑微,名声如何恶劣,现如今他是众人的主心骨,也是唯一的发号施令者。而他安排事务条理分明,且不失缜密,又兼顾各方,皆心甘情愿听他差遣。 “老弟,你我唯有强行破阵,别无他法啊!” “冠兄与我不谋而合!” “嗯!” 于野与冠义、应龄走到一旁。 逃出地牢,已是势在必行。一旦甘兽、甘禽到来,处境更加凶险。 “你我群策群力,先行尝试破解阵法。”ъiqiku “倘若不成,便强行破禁。你我联手之下,料也不难……” 三人商议了几句,各自散开。 于野的两眼闪烁着光芒,冲着石壁凝神查看。石壁中嵌有晶石与密密匝匝的符阵,彼此相互连接、层层环绕,几无任何缝隙。他有些不甘心,继续左右寻觅,便是洞顶与脚下也没有放过。 “啊……” 一声呻吟传来。 姬圣仍然坐在铁笼中,以撕破的衣衫裹扎着腿上的伤口,许是痛疼难耐,他额头渗出豆粒大小的汗珠。 于野走到近旁,摸出几瓶丹药扔了进去。 姬圣抬头怒视,却还是捡起了丹药,愤愤道:“竟敢锁我命魂,岂有此理……” “于野——” 对面的铁笼中有人呼唤。 屈志虽然神识尚存,而四肢伤势惨重,即使解脱了铁索,依然瘫在地上难以起身,却嗓门洪亮道:“于野,能否帮我找个拐杖与遮体之物?” 于野转身捡起一根棍棒来到他的铁笼中,又拿出一枚戒子放在地上。 戒子收纳着两件衣物、几瓶丹药与数百块妖石。 屈志大为意外,道:“小兄弟,我不管你是何人,从今往后,屈某欠你一条命!” 于野淡淡一笑,转身继续查看地牢的阵法。 半个时辰之后,他与冠义、应龄再次凑到一处,各自神色无奈,默默摇了摇头。 地牢,连同几间石室、甬道,以及传送阵所在的洞穴,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破绽。环绕四周的阵法与地脉连为一体,使得整个地牢犹如铜浇铁铸一般的坚固。 “罢了,且将几位伤重的道友安顿在石室之中!” “各位道友……” 事已至此,只能强行破阵。 于野与冠义、应龄达成一致,遂即吩咐班凌、袁宝等人将沐千里、华岳、方修子搬至石室躲避,屈志也拄着棍子走了过来,虽然状态艰难,却与众人出声道谢,倒是个豪爽的汉子。接着又将姬圣也抬出铁笼,不消片刻,看守传送阵的晋灵、樊奇、石赖之外,余下的燕州修士尽数聚集在地牢之中。 “于老弟,此处如何?” 冠义伸手指向空地一侧的石壁。 既然找不到阵法的破绽,唯有选择一处发动强攻。 于野点了点头,与众人退到三丈之外,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便听“锵”的一声巨响,小巧的星矢已折返而回,而乌黑的石壁仅仅崩开一点印痕。他暗暗惊讶,继续掐诀催动星矢。冠义等人不作耽搁,齐齐出手,霎时剑光闪烁,轰鸣大作…… “叮叮、锵锵——” 强攻持续了一炷香的时辰,地牢之中烟尘弥漫、气机震荡,反噬的法力之下,众人被逼连连后退。而乌黑的石壁终于崩开一个数寸大小的豁口,笼罩四周的阵法禁制却安然无恙。 于野只得收回星矢,摸出两枚雷火符。 众人知道雷火符的威力,一个个催动法力护体。 “轰、轰——” 于野的雷火符出手刹那,火光闪烁,雷声炸响,反噬的法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顿时离地倒飞出去,“砰”地撞上身后的石壁,又“扑通”摔下,犹自双耳“嗡嗡”轰鸣,却见冠义等人更是横七竖八躺倒一地。他急忙凝神看去,便是临近的铁笼也被摧毁半边,而石壁上的豁口仅仅炸开尺余深,仍未触及深处的阵法禁制……ъiqiku 久久之后,烟尘缓缓散去。 众人依然坐在地上,狼狈的神情透着一丝绝望。 “各位……” 许是不堪地动山摇之苦,屈志拄着棍子走出石室,提醒道:“依我之见,地牢的阵法或与灵脉相连。各位想要破解灵脉之力,难如登天。不过,尚有一条逃生的途径……” “传送阵?” 于野出声道。 “嗯!” 屈志虽然站立不稳,却已换了一身袍子,他高大的身躯、散乱的长发、浓密的胡须,以及脸上与胸口的伤痕,使他更加显得粗野彪悍。他点了点头,道:“唯有等待甘兽、甘禽到来,凭借各位人多势众,或能杀出死地,博得一线生机。怎奈屈某无力相助,还请各位道友自行决断!” 众人面面相觑。 于野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出声道:“多谢指点!” “呵呵,你杀人、救人之时,已早有所料,无需他人指点!” 屈志拄着木棍转身离去,又道:“心存侥幸之念,必有大祸,此乃我囚禁百年的些许感悟,与各位共勉!” 于野神情尴尬。 正是心存一丝侥幸之念,使他误入妖城、陷入地牢,随后又想避开强敌,试图打破阵法而去。结果忙碌了大半日,他与他所救的人依然困在原地。 逃,逃不掉。 拼,方有生机。 自从他假冒“宁武”的那一刻起,便选择了挑战甘兽与他的古原城。既然如此,此番劫难已注定无从躲避。不外乎又一次的向死求生,他无所畏惧…… 第五百一十二章 非人 即妖 地牢中。 曾经的五位死囚坐在地上,虽说已经获救,也不过是离开了铁笼,却依然身陷绝境而祸福难料。 姬圣,独守角落,闭着双眼,神情虚弱;屈志,神识尚存,吞服了丹药之后,在尝试着行功疗伤。 方修子,断了一条手臂与一条腿,又置身于浓郁的妖气之中,难以恢复修为,只能等着逃脱地牢之后,再设法闭关疗伤;华岳的肩胛骨为铁索洞穿,状况同样凄惨不堪;沐千里则是遍体鳞伤,皮开肉绽,虽说没有伤及筋骨,却也丧失了修为而难以行动自如。所幸平阳子一直在旁边悉心照料,使得饱经折磨的三人倍感慰藉。 石室与甬道之隔,便是传送阵所在的洞穴。 此时,冠义、应龄、班凌等八位燕州修士围坐在阵法四周,静静等待着阵法的开启与强敌的到来。凭借八人联手施展的天同剑阵,足以对付一位妖将。只要除掉甘兽、甘禽,便可趁机逃出地牢。却不知两人何时现身,唯有昼夜戒备而严阵以待。 却少了一位关键人物? 于野虽然躲了起来,却并未闲着。 几丈之外的石室之中,他坐在石榻上,手里握着一个禁制笼罩的玉瓶,轻声道—— “邛管事,我该如何逃出地牢呢?” 玉瓶没有动静。 “老东西,若想活命,回我话来!” 与甘兽动手之前,于野依然没有放弃寻找逃脱的捷径。却并非出于侥幸之念,而是想要避免伤亡。一旦他出现意外,他烂命一条倒也无妨,而所有的燕州道友,朵彩,青萝,都将在劫难逃。 敢战,务必求胜。 否则,他真的输不起! “不出声?” 于野的手指搓动,一缕微弱的真火飞入玉瓶。 “啊……” 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一声刺耳的惨叫。 “嘿,我初次施展抽魂炼魄之术,尚未娴熟,容我多加尝试……” “你住手——” 又是一声嚎叫。 于野举起玉瓶,沉声道:“老东西,还不如实道来——” “此地并无出路,仅有传送阵……” “地牢位于何处?” “古原城下,灵脉之上……” “城中有几位妖将,几位妖婴头领?” “我只知甘兽、甘巽乃是妖将,甘禽为妖婴头领,其他一概不晓……” “你是人,还是妖?” “妖域之中,非人,即妖,何须多问……” “你是妖狐?”Ъiqikunět “我来自邛山,修炼千年,化身人形,当然是人……” “你一邛山之狐,即使修出人形,仍旧是妖,不然你的元神为何是人首兽身?我再问你,你与甘兽有何渊源?” “我为甘兽所抓,之所以为他效劳,贪图此地的妖气罢了,来日化神之后,便可彻底化去兽身……” 这位邛管事对于人与兽的称呼,有着别样的执念。 “你明明是妖,修炼有成,寿元绵长,远离尘嚣,山水为伴,此生岂不快哉,却又为何想要成为人呢?” “人乃万灵之首,天地主宰,我修炼千年,自然想要脱胎化形而成就妖中仙人。你若是羡慕妖道,愿你来世成为一头邛山之狐……” “我呸!” 于野啐了一声。 这个邛管事,或邛山,看似精明过人,且手段多变,而言语交谈依然有别于人。 “依你之见,我如何杀了甘兽?” “梦里。” “老东西,说人话!” “哼,甘兽乃是妖将八层修为,他的神蛟弓威力强大,凭你一个妖婴小辈想要杀他,除非是白日做梦;还有他同族的甘巽,妖将六层修为;甘禽,与我修为相仿,更为凶悍善斗。你与其梦想杀人,不如想着怎样祈求活命!” “哦,又该怎样祈求活命呢?” 于野打出法诀,玉瓶中缓缓逼出一道人影,正是邛山的元神,狐身人首,形状怪异,竭力躲闪之际,被他一抓入手里。 “啊……” 惊叫声响起。 于野置若罔闻,手指挤出两滴精血,顺势划出符阵,随之光芒一闪,两道印记打入元神的识海之中。 “饶命……” 邛山吓了一跳,又猛然一怔—— “你……” “嘿,难怪你这个老东西能够活到今日,倒是擅长苟且活命的门道!” 于野松开手掌,微微一笑。 邛山的元神趁机蹿起,尚未远遁,“哎呀”一声摔在地上,失魂落魄道:“我的命魂……” “嗯,锁魂之术!” “来自鬼域的锁魂之术……?” “再敢耍弄心机,我随时取你性命!” 于野举起玉瓶,不容置疑道:“滚回来——” 邛山迟疑片刻,离地悠悠飞起,身子倏忽一闪,落入玉瓶之中,却又哀求道:“我为你效劳便是,却不该如此严苛……”元神虽小,相貌神情一如本人,而他哀求之际,两眼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哼!” 于野冷哼一声,双目逼视。 “哎呀——” 邛山猛然躲入玉瓶,惊恐道:“我天狐幻术独步妖域,你怎会深谙此道,且更胜一筹……” 于野打出禁制封了玉瓶,拂袖一甩,缓缓闭眼,眉宇之间透着冷峻之色。 邛山为甘兽所抓,假借投效之名,躲在地牢修炼,想着变成妖中之人。擒获这么一头深山老狐,已是颇为不易。而甘兽、甘禽却为人中之妖,势必更加难以对付。 于野想到此处,心头忽然一阵明悟。ъiqiku 他又算是什么,人中之妖,还是人中之魔?他仅为一介凡徒,茫茫仙途的求道者,至于问道,他的境界远远未至……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 传送阵,毫无动静,甘兽,或甘禽,并未现身。 冠义等人虽然戒备如旧,而绷紧的心弦却轻松了几分,彼此偶尔说笑几句,或是探讨传送阵的开启之法。 朵彩,经过十多日的休整,伤势已痊愈了七八成,于野请她帮着平阳子照看几位伤重的道友。仙域道友竟然愈来愈多,并且多了两位化神高人,她不仅没有质疑,反倒是习以为常,不过她更加乐意照看屈志,并向他讨教妖修之术。正是因为她的存在,使得屈志相信了于野的身份。不过,他也确信于野另有一番来历。 与屈志的妖修不同,姬圣与华岳、方修子、沐千里皆难以吸纳妖气修炼,各自只能借助丹药稳住伤势,若是不能离开此地,再有数年的闭关苦修,只怕是休想恢复如初。 于野,依然独自坐在石室中,却门扇大开,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强行破阵不成,如今只能等待传送阵的再次开启。而强敌的到来,则意味着生死降临。唯有直面生死,方能杀出一条活路! 而甘兽、甘禽竟然迟迟没有现身。 一场生死等待,变成了一种煎熬…… “嗯,着实没有想到,屈志城主竟然认得骨牙师叔!” 人影一闪,朵彩走了进来。她与屈志相处甚欢,难免谈及木英城、黑风城的往事。谁想对方不仅认得骨牙,与齐槐也打过交道。 于野睁开双眼。 “屈前辈想要前往木英城,又怕齐槐城主有所顾忌,我劝他前往木英谷疗伤,不知你意下如何?” 朵彩走到近前。 “他不想夺回他的古原城?” 于野疑惑道。 “古原城为九芝、九宝两位妖王所管辖,即使他夺回城主之位,依然是朝不保夕,唯有远走他乡另谋出路。” “逃出此地之后,愿他一路顺遂!” “他想跟着你!” “跟着我……” 于野错愕不语。 身边带着冠义八人也就罢了,至少有了一群得力的帮手,而收留了平阳子之后,也多了千头万绪。如今又添了三位老弱病残,他不仅要顾及众人的安危,还要设法应付各种状况,早已令他焦头烂额,倘若再收留一位苦大仇深的妖将城主,他势必卷入妖域的恩怨纷争。 而无风不起浪,万事有因果。 或许,他早已陷入滔滔的洪流之中难以自拔…… “各位小心——” 便于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于野神色一动,闪身冲出石室。朵彩紧随其后,手中刀光闪烁。 冠义等八人已齐齐起身,环绕阵法而立。只见沉寂许久的四根石柱突然为光芒所环绕,显然是阵法开启的动静。不过眨眼之间,光芒之中冒出两道虚幻的人影。 “剑阵——” 冠义厉声喝道,八道飞剑呼啸出手,剑光闪烁的刹那,数百剑芒狂袭而去。 传送阵中的两人刚刚现身,便湮没在疾风骤雨般的剑芒之中,护体法力瞬即崩溃,紧接着血肉迸溅,即使逃脱的元神也被剑阵搅得粉碎! 天同剑阵,名不虚传! 于野与朵彩站在剑阵之外,暗暗松了口气。 谁料阵法光芒不断,又是两道人影接踵而至,忽见杀机肆虐而来,一人抽出双刀上下挥舞,一人怒声咆哮着飞身跃起,竟“砰砰”击出一道道拳影,硬生生挡住了密集的剑芒,作势冲破剑阵而出。biqikμnět “拦住他——” 一旦剑阵溃败,八位燕州修士绝非此人的对手! 于野大喝一声,张口吐出一道紫色闪电,便听“砰”的一声震响,强行破阵的壮汉身形一顿往下落去,再次陷入剑阵的狂攻之中。却见他一边挥拳抵挡剑芒,一边怒声大吼—— “甘禽……” 挥舞双刀的正是甘禽,慌乱道:“师叔,我也不知……” “哈哈!” 壮汉忽然狞笑一声,道:“料也无妨,且抵挡片刻,甘兽将至,务必杀了这帮贼人!” 如此凶悍之人,竟然不是甘兽…… 第五百一十三章 妖性大发 凶悍之人不是甘兽,却已逼得冠义等人手忙脚乱。 倘若甘兽与其他妖修到来,又该如何应对? 于野见状不妙,遂当机立断,示意朵彩参与围攻,他本人闪身回到地牢之中。 平阳子尚在照看方修子、华岳、沐千里,姬圣与屈志则是神色凝重,显然已知大祸临头。 “平兄、沐兄、两位前辈,随我走——” 于野不容分说,抬手便将四位燕州修士收入御灵戒。 屈志急道:“小兄弟,我跟你走……” 姬圣也连连点头,道:“救人须救彻,救火须救灭……” 于野又是抬手一挥,屈志与姬圣从原地消失,他转身往回冲去,却听“轰”的一声震响,只见冠义、应龄等人踉跄后退,剑阵的攻势已然大乱。而壮汉与甘禽一个挥舞双刀凶狠异常、一个拳影幻化猛虎咆哮而勇不可挡。 便于此时,传送阵的光芒再次闪烁,强敌即将传送而至,战况凶险万分。 “困——” 于野飞身跃起,口中叱呵。 壮汉与甘禽尚自猖狂,凶猛的势头稍稍一缓,“咯喇”冲破禁制。 “禁——” 又是一声叱呵,层层禁制笼罩而去。 两位妖修的身形被迫一顿,连同传送阵所在的光芒也倏然停滞,而随之叱呵声再起—— “惑——” 惑字诀祭出的刹那,黑白两道光芒从于野的双眼之中夺目而出,瞬即带着诡异的幻象罩住壮汉与甘禽,两人不由得僵在原地而神色茫然。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的闪电呼啸而出,又是数道剑气伴随着一尊金色的方鼎凌空而下。 冠义等人见机得快,催动剑阵发动强攻。 “喀嚓——” 凌厉的闪电击中壮汉,他护体法力崩溃;剑气所向,甘禽的双刀脱手、“哎呀”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机数百道剑芒急袭而至,两人的身上顿时为剑光洞穿而血肉迸溅。ъiqiku “砰——” 传送阵的光芒稍稍停顿,遂又继续闪烁,从中冒出两道虚幻的人影,而各自的身形尚未凝实,一尊金光闪闪的方鼎狠狠砸下,顿时将两人砸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两个金色的小人挣脱肉身而出。 “剑阵,杀——” 冠义大吼一声,与七位道友催动剑阵绞杀元神。 不料金色方鼎尚未落地,又凌空飞起。其不比往日的巨大,仅有数尺,却更为鬼魅飘忽,倏然一闪飞入剑阵,竟将两个元神吞入鼎中。而连番的攻势就此露出破绽,撞在墙壁上的两人趁势冲了过来。只见一个挥刀催动风雷之势,强横的杀气咆哮而出;一个挥臂扯出大弓、扣上一把羽箭,顿时弓弦作响而十余道箭矢蓄势待发。 该死的翻天鼎! 早知道它喜欢吞噬元神,故而未敢用它降服邛山,谁料危急关头,它竟然再次添乱! 而甘兽终于现身,一旦他的神蛟弓显威,即使天同剑阵也不堪一击,更遑论他的同伴也是妖将。却怎会接连出现三位化神境界的高人?难道真如邛山那个老狐所说,谁也休想活着逃出此地? 于野去势正急,恰好冲向甘兽,双方相距不过两丈,十余道箭矢的锋芒迎面而来。他无从躲避,遂双目圆睁,两道黑白交织的光芒从双瞳中激射而出,身形霍然暴涨三丈,修为强行提升,他抬手抓住飞回的星矢,舌绽春雷般叱道:“神禁——” 弓弦炸响,箭矢待发,甘兽猛然一怔,竟当场愣在原地。他的同伴挥刀劈出的声声惊雷,也随之戛然而止。 冠义等人察觉转机,正待催动剑阵,却又看向于野,一个个同样目瞪口呆。 洞穴仅有十余丈方圆,两三丈高,此时已被一个巨大的人影占据半边,只见他周身为龙影环绕,两眼的光芒犹如混沌之火,瞬间已将昏暗的所在照如白昼,他手中的紫色剑光更如一道紫色的长电,直待开天辟地、碾碎星河…… 谁料便于此时,金色的方鼎忽然盘旋而回,再次将甘兽与他的同伴“砰、砰”砸得倒飞而去。而甘兽趁机挣脱了禁制,弓弦“嘣”的炸响,十余道箭矢激射而出。 天禁术之神字诀与天妖术,均为初次施展,于野正要全力一拼,点点寒光迎面袭来,他挥剑抵挡,而一道道箭矢快如霹雳,虽“锵锵”击碎大半,而几支箭矢如迅雷之块狠狠击中他的胸口。他的护体法力轰然崩溃,周身霍然涌出一层赤色的鳞甲,“砰、砰”挡住了余威未消的箭矢,他却忍不住口吐热血,暴涨的身形恢复原状,两脚离地悬空倒飞而去。 “啊——” 有人惊叫一声横飞而起,一把将他抱住,却跟着他撞在石壁之上,遂又重重摔落在地。 于野奋力挣扎。 朵彩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却咬紧牙关,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却见甘兽与他的同伴也是摔成一团,各自尚未起身,金鼎再次砸下,两人“扑通”倒地。谁料金鼎仍未作罢,翻滚着像是一块石头,以撼天动地之势,一次又一次砸向两人。甘兽与他的同伴躲避不得,又抵挡不住,双双口吐污血,护体法力崩溃。金鼎“嗡”的一声掠地而起,竟然将二人连同各自的长刀、大弓吞入鼎口,眨眼之间又变成拳头大小、金光闪烁、悠悠悬空…… 于野挣脱朵彩的搀扶,摇晃而立,眼角抽搐,胸口与四肢的赤色鳞甲缓缓消退。他扯出一件袍子裹在身上,抬脚往前,伸手抓住小鼎,喘着粗气道:“走——” 冠义等人恍然大悟,急忙打出法诀。 传送阵没有动静? “哎呀……” 应龄惊呼一声,举手示意。 地上的四根石柱,竟折断了两根。 十余丈方圆所在,十多人混战一团,法力对撞之下,难免殃及传送阵。而没有传送阵,唯一的去路就此断绝。 于野禁不住闭上双眼,神色无奈。 忽听有人出声:“传送阵法而已,修复不难……” 于野猛然睁眼。 出声者晋灵,一位半百光景的清癯老者,他捡起两根折断的石柱稍作查看,随手摸出两根相仿的石柱,遂即剑光闪烁、石屑纷飞,接着打出一道道符阵…… 又听石赖分说道:“当年的燕州以南沿海一带,晋兄的阵法、炼器之术是大大有名啊!” 冠义振奋道:“城中应该不知甘兽遇险,传送阵应尚未关闭,时机稍纵即逝,晋灵老弟快快施为……”Ъiqikunět 站在于野身后的朵彩神色一动,两个大眼睛闪过一抹笑意。 晋灵果然手段不凡,转瞬复制了两根石柱,应龄与班凌已将残存的石柱挖出,他将一模一样的石柱安放妥当,又摸出几块妖石嵌入阵法之中,然后打出一道法诀。 “嗡——” 四根石柱闪出光芒,左右相连,像是平地冒出一个奇异的井口,却五彩光华流动不止。 应龄与班凌不敢怠慢,抬脚踏入阵法,瞬即消失在光芒之中。冠义与袁宝紧随其后,接着樊奇、方怀,晋灵冲着于野拱了拱手,与石赖走向阵法。 几个喘息的工夫,洞穴中仅剩下于野与朵彩两人。 于野尚未挪步,又是“噗”的一口热血喷出,脚下踉跄几步,差点跪在地上。 朵彩急忙伸手搀扶,而他刚刚裹在身上的袍子已被鲜血浸透,前胸竟然多了三个血洞,皆深达寸余而隐见白骨。 “哎呀,你……” “无妨……” 于野摇了摇头,催促道:“快走……不然再也休想走脱……” 朵彩见他尚可支撑,松了口气,又媚眼一闪,道:“若是走不脱啊,我便陪你永生永世!” “瞎说……” 于野抹着嘴角的血迹,叱道:“哪有什么永生永世……” “岂不闻,生为一世,死为永恒……” 话语声未落,两人消失在阵法之中。 光芒一闪,眼前又是一个洞穴,地上躺着两具死尸,却不见了冠义、应龄等人的身影。 于野看向斜伸的石梯,忙道:“拦住冠义——” 朵彩抓着他离地而起,循着石梯蹿了出去。转眼之间,抵达山崖之上,却见天光大亮,应为正午时分,而洞口四周血腥狼藉,城中更是剑光纷飞、人影混乱、法宝轰鸣。 “快去拦住冠义……” 于野再次出声催促。 朵彩却冲着洞口四周的死尸啐了一口,道:“这帮东西该杀!” 不管是冠义、应龄、袁宝,还是朵彩,均是有仇必报之辈,好不容易杀出地牢,势必要将一腔怒火尽数倾泻在妖城之中。 而杀人,固然一时痛快。后果,却要落在他于野的头上。 于野摸出一把丹药塞入嘴里,挣脱朵彩的搀扶,他俯瞰着混乱的妖城,传音道:“各位道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速速离去为上——” 却听冠义回应道—— “于老弟,你我在燕州便不容欺辱,今日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老哥为你报仇,为我家门主与两位受苦的道友报仇……” 又听应龄传音道—— “你放心便是,我等已封住了城门,夺取了护城大阵,找到了一座传送阵,且待杀了几位逃窜的金丹妖修,再离去不迟……” 接着便听班凌在说—— “妖修人人可杀,不过呢,城中的几位筑基女修相貌不差,我倒是想结识一番……” 哼,这帮仙道高人,受难的时候委实可怜,而一旦得意,竟然也是野性十足、妖性大发! 于野翻着双眼,挥袖召出平阳子。 平阳子看着陌生而又混乱的妖城,一时不知所措。httpδ:Ъiqikunēt “告知各位道友,不得泄露身份,不得惊扰凡俗,明早远离此地,否则严惩不贷——” 于野悻悻吩咐一声,慢慢盘膝坐下,他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带着庆幸而又后怕的神情暗吁了口气……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同舟共济 夜色降临。 混乱的古原城渐渐安静下来。 冠义带着一群元婴修士,分别封禁了城门,开启了护城大阵,并将城中的金丹妖修斩杀殆尽,又将众多的妖修集中关押起来,之后在城中找了家酒肆大吃大喝。自从跟随于野以来,不是躲在偏僻的山谷里,便是躲入暗无天日的御灵戒之中,却难得这般大杀四方,并且攻占了一座妖城,众人自然要尽情的欢愉一番。 与意外来到妖域的冠义等人不同,平阳子深知幽冥仙域的凶险,此时他守在灵崖洞的山崖之上,默默俯瞰着城中的点点灯火。 “道友,燕州位于何处呀?” 有人走到身旁,一股浓香扑鼻而来。 平阳子微微皱眉,敷衍道:“仙域!” 问话的是朵彩,于野身边的一位妖女,虽然两人的交情不浅,而她并不知晓于野的真实来历。 “莫非……于野也是来自燕州……?” “你何不问他本人?” “哼!” 朵彩暗哼一声,转身走开。 她倒是想问一问于野,仙域是否真有燕州这么一个地方,平阳子,冠义、应龄等人又为何对她如此冷淡,是嫌弃她妖修的身份,还是有所隐瞒,刚刚获救的三位修士,与他有何渊源…… 朵彩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虽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敢多问。也不知从何时起,他让她感到亲近与依赖,也令她感到愈发的陌生……ъiqiku 灵崖洞两侧各有一个山洞,仅有丈余大小,为守卫的栖身所在,其中一个山洞内坐着一人,正是于野。此时他双目微阖,状如入定,忽又眉梢耸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挨了神蛟弓五箭,其中的三箭射穿了龙甲,幸亏箭矢的余威已尽,而即便如此,箭镞还是深入肌肤寸余,杀机随之震动经脉、脏腑。 于野伸手摸向胸口拿出一物,是块巴掌大小的赤红甲片,从前的豁口尚未修复,如今又多了三个洞口。 龙甲,先后两次救了他的性命,却也备受摧残,彻底毁了! 于野带着惋惜的神色收起龙甲。 闯荡魔域归来,本该尽早返回丰都城,与淳于妖王交卸差使,之后再设法查明赤离的下落,谁想连番的变故令他措手不及。得罪甘兽、甘禽也就罢了,借助地牢的逼仄,剑阵的突袭,以及诡异的翻天鼎,总算是战胜强敌,并且杀出地牢,最终夺取了古原城。 而接下来又该如何安置沐千里与华岳、方修子? 另外还有两人,一个是屈志,与九芝、九宝积怨甚深,带着他或将惹来更多的麻烦。一个是姬圣,令人捉摸不透的魔修城主,他潜入灵蛟谷的真正缘由,只怕未必如他所说。 最为令他担心的是,他已惨遭重创,倘若再遇强敌,他已无力再战。此外,今日被迫放出冠义等人,若是泄露了凡域的来历,后果难以想象…… 一夜过去。 朦胧的晨色中,冠义等人终于回到灵崖洞前的山崖之上。 于野走出了山洞,经过了一宿的行功,他虽然脸色苍白,胸前带着血迹,却已行动无碍。Ъiqikunět “于老弟,既然你执意离去,我等奉命就是。而城中的传送阵,仅能传送至方夏城。至于何去何从,由你决断!” 一番纵情的杀戮之后,在平阳子的劝说下,众人已知悉妖域的凶险,如今倒也规规矩矩。 于野点了点头,道:“远离灵野城地界之前,不宜借道传送阵,你我就此往南而去,三日之后另行计较!” 冠义后退两步,举手示意。 光芒闪动,护城阵法缓缓消失,与之瞬间,一抹朝霞照亮了整座妖城。紧接着晋灵从城中飞来,出声道:“我已撤去阵法,何时动身……” 于野踏空而起,朵彩作势搀扶,被他拂袖甩开,飘然越过山峰飞向远方。 众人随后而行。 “哎呀,多么壮观的一座雄城!” 冠义叹息了一声,却伸手隔空划动,灵崖洞的石壁上“哧哧”多了一行字迹,天蛟城姬圣到此一游。他冲着平阳子得意一笑,御风而起…… 三日后。 十余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一片积雪覆盖的山谷之中。 此处位于妖域与魔域交界之地,一旦遭遇不测,可进退自如。而接连三日,并无强敌追来。 于野站在一块石头上,许是不耐寒冷,身子微微颤抖,苍白的脸色也显得更加疲倦。他的眼光掠过寂静的山谷,与在场的一群道友,挥袖轻轻一甩,雪地上多了五人,正是方修子、华岳、沐千里,以及屈志、姬圣。 五人依然伤势惨重,唯有屈志与姬圣的状况略有好转,一个能够拄着木棍勉强挪步,一个在忙着行功疗伤。 “各位道友!” 于野稍作斟酌,出声道:“本人将一路南下,前往丰都城。此去祸福难料,着实不愿牵连他人。姬城主,此地临近魔域,如何返回天蛟城,我想你自有手段;屈前辈,你已逃出牢笼,天高任鸟飞,愿前程远大!” “于野!” 姬圣挣扎起身。 他已决意离去。 于野忽然想起什么,道:“姬城主,你是否认得辛九?” 姬圣微微一怔,却不置可否。 于野不再多说,举手道:“保重!” 姬圣看向众人,迟疑道:“你……能否为我解除魂禁之术?” 于野摇了摇头。 “罢了……” 姬圣拱了拱手,身形微微一闪,已到了数十丈外,却又稍稍停顿而回头张望,转而施展遁法飞出了山谷。 “此人的修为十不存一,堪堪逃命而已,你不该……” 朵彩悄悄抱怨一句。 “哈哈,我已有言在先,以后跟着小兄弟,是福、是祸,老子认了!” 屈志大笑了一声,话里话外尽显豪爽本色。 于野看向坐在雪地里的另外三人,道:“华前辈,有冠义在此,你疗伤、或自保不难,方前辈,你与应龄、平阳子相熟,他二人也足以护你周全。沐家主……” 沐千里急声打断道:“兄弟,不敢丢下老哥!” 于野拂袖一甩,将他与屈志收入御灵戒,转而冲着晋灵、樊奇、方怀、石赖道:“几位何去何去,悉听尊便!”他接着又与冠义、应龄、袁宝、班凌、平阳子拱了拱手,道:“相处一场,各自保重!” 众人无不愣在当场。 本以为来到此地稍事歇息,商议之后的行程,谁想竟是分道扬镳,一群来自燕州的同道再次各奔东西?筆趣庫 “于老弟——” 冠义急忙喊了一声。 于野点了点头,歉然道:“念及同道一场,应当解除魂禁!” “不、不!” 冠义连连摆手,道:“魂禁倒也无妨,却不该这般……” 应龄与班凌、袁宝也出声劝阻道:“何故如此,有话直说……” 平阳子看向华岳、方修子,道:“两位前辈,意下如何……” 晋灵等四位家族修士径自走到于野的身旁,显然已经有了抉择。 “咳、咳——” 方修子与华岳瘫坐在地,一个喘着粗气,眼光示意;一个微微颔首,带着虚弱的神情苦笑道:“于野,我知道你心存怨气,当年我等有失道义,难得你既往不咎,再次舍身相救,如今又有何颜面拖累于你呢。而常言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若无你的庇护,我等寸步难行。我与方兄已达成一致,从今往后,唯你是瞻,同舟共济!” 冠义与应龄等人点头附和。 平阳子伸手拈须,神色莫名。也许鄂安的死,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于野默然片刻,眉梢一挑,道:“各位跟我一日,便当令行禁止。我不忍伤了和气,并非是说我不会翻脸!” “呵呵!” 冠义释然一笑,道:“我在古原城中放出风声,声称我等来自魔域,并在灵崖洞留下姬圣的大名,没人知道你于头领的存在,老弟尽管放心便是!” 于野微微愕然。 冠义等人在古原城擅自行事,竟然难以管束。谁想他的顾虑早已在对方的意料之中,不愧为一帮成精的老家伙! 却嫁祸于姬圣? 此计看似高明,却势必加剧妖、魔纷争! “哼,以后不得擅作主张!” 于野折腾了一番,兴致索然,他将方修子、华岳、沐千里收入御灵戒,摇摇晃晃御风而起。朵彩陪伴左右,冠义与应龄等人则是沿途戒备…… 又是两日过去。 冠义在雪山之中找到了一个洞穴。 众人就此停下歇息。 洞穴隐秘,且颇为宽敞。 于野早已支撑不住,吩咐朵彩为他开凿一个石室,并找到了晋灵,请他尝试修复破损的龙甲,之后便躲入石室之中,并封死了洞口。朵彩无处可去,索性坐在洞口前默默守护。 冠义与应龄唯恐不测,动手在洞穴四周布设阵法禁制。而众人忙碌之余,恰见晋灵在琢磨龙甲,于是纷纷围过去观看。 巴掌大小的赤红甲片,透着雷火天劫之威,却布满了伤痕,令人触目惊心。每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痕,均为一次生死劫难…… 第五百一十五章 翻天 黑暗中。 于野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便在他眸子开合之际,两道奇异的光芒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他低头看向胸口。箭矢带来的皮肉之伤已经愈合,脏腑、气息也已没有大碍。经过了一个月的休整,终于能够继续赶路。 而在动身之前,尚有心事未了。 于野伸出左手,掌上多了一尊小巧的方鼎。 虽然侥幸击败了甘兽,却一直无暇善后。而他放不下的心事,便是这尊他称之为铜鼎的翻天鼎! 在地牢拼杀的生死关头,翻天鼎竟然失去掌控,使得战况差点逆转,也让他惨遭重创。虽说它将功折过,接连吞噬了四位强敌,最终反败为胜,却凶险万分。 当时并未驱使,谁让它吞噬元神?便如一个通灵之物,开启了神智,竟擅作主张,莫非它真要翻天不成? 于野举起小鼎,凝神查看。 果不其然,鼎中仅有甘兽与一位中年壮汉,皆昏迷不醒,而甘禽与另外一人的元神,早已无影无踪。 于野的神识一动,地上“哗啦”多了几样东西,乃是三把长刀,四个纳物戒子,还有一张大弓。 三把长刀,有两把一模一样,乃是甘禽的双刀。另外一把长刀,足有六尺,像是玄铁炼制,通体乌黑,便是刀锋也乌黑如墨,却异常的锋利。 四个纳物戒子,收纳着众多的晶石、丹药、玉简等物品。 大弓,丈余长,应为兽骨打造,弓弦血红,像是蛟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与令人心悸的杀气。 嗯,妖刀,与大弓,均为难得的宝物,却不敢拿来一用,否则便是自找麻烦。甘兽、甘禽的失踪,与古原城的那场杀戮,势必惊动整个妖域。 于野将地上之物收入囊中,继续端详着手中的小鼎。 小鼎虽小,却内藏乾坤。只见重重的禁制中躺着两个壮汉,一个是甘兽,另外一人是甘巽?均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省。按理说,两人修为高强,根本没有对手,奈何地牢逼仄,神通难以施展,也无处躲避,在剑阵的围攻之下,最终竟为翻天鼎砸成重伤而双双被擒。 将这二人收为己用? 于野摇了摇头。 甘兽,穷凶极恶之辈,手上染过燕州修士的血,他与他的同伴留不得。 不过,他是九芝九宝辖下的妖将城主,之所以囚禁方修子、华岳、沐千里,据说是为了寻找幽冥之门,莫非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于野迟疑片刻,放下小鼎,打出法诀,隔空一抓。 “砰——” 光芒一闪,一个壮汉落在地上,依然昏死不醒。 于野趁势又打出一连串的禁制,将地上之人重重禁锢,然后伸出手掌,抓住对方的脑门。 他要搜魂! 而他的神识刚刚潜入壮汉的识海,彷如混沌的黑暗中闪过一点金光。 于野心头一凛,急忙抽离神识,而金光却急袭而来,竟是一个金色的小人,壮汉的一缕分神?他修炼过分神之术,却仅能维持片刻。而对方的分神,俨如元神的分身,不仅威势强横,而且凶狠异常。httpδ:Ъiqikunēt 念头一闪,神识倏然而回。而于野尚未收手,一点金光已冲出壮汉的识海。他脸色大变,便要施法阻挡,却为时已晚,只能任由一道模糊的人影带着闪烁的金光与滔天的杀气直奔他眉心扑来。正当他错愕之际,几道剑气突然从他眉心之中激射而出。金色的人影猝不及防,被迫左右躲避,他急忙双手掐诀而咬着牙关叱呵一声—— “禁!” 人影猛然一顿。 于野一把将其抓住,掌心“噗”地冒出一股真火。便听“哎呀”一声惨叫,金色的小人“砰”地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地上的壮汉微微颤抖、神情痛苦。 于野趁势起身,双手十指连弹,一道道剑气瞬间洞穿壮汉的眉心、胸口、小腹,对方忽然睁开双眼而凶相毕露,他再次打出禁字诀,手抓一团真火而奋力往下拍去。 “轰——” 崩溃的肉身顿时吞没在烈焰之中,瞬即化为一地的灰烬。 “扑通——” 于野踉跄着坐下,犹自余悸未消。 “你搜魂金丹修士倒也罢了,岂敢搜魂化神高人,若非我稍加阻挡,你难免为他反噬!” “大意了!” “小心哦!” 或许施展剑气损耗魂力,青萝提醒了一声,便没有了动静。也幸亏她及时阻挡,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呼!——” 于野缓了口气,慢慢回过神来。 不敢搜魂,唯有故技重施。筆趣庫 他默然片刻,伸出手指挤出两滴精血,划出符阵,打出法诀,一道光芒飞入小鼎之中。确认甘兽的命魂加持了禁制,他这才抬手隔空一抓。 “砰——” 甘兽落在地上,虽然昏迷不醒,锁了命魂,束缚四肢,而他壮硕彪悍的身躯依然令人忌惮。 于野稍作迟疑,拿出一个玉瓶,撤去了禁制,遂即从中冒出一小小的人影在惊叫—— “哎呀,上回纯属无心之过,再不敢有所冒犯,请你高抬贵手,我以后定当忠心耿耿,啊……” 邛山的元神,唯恐遭受炼魂之苦,吓得急忙出声求饶,其精明圆滑可见一斑。而见到地上的甘兽,又让他吓了一跳。 “留着你没有用处,反添祸患!” “有用,有大用……” “你有无用处、能否活着,即刻便见分晓!” 于野指向地上的甘兽,示意道:“我问此人几句话,你帮我盯着,稍有不测,联手除之!” “我……我不是他的对手……” “哦?” “嗯嗯,遵命!” 邛山身形一闪,缓缓落地。 “咦?” 于野微微一怔。 只见邛山落地的瞬间,已恢复真人的模样,便是服饰、装扮,也与曾经的邛管事一般无二。他拈着胡须,赔笑道:“我灵狐一族传承的法门,与寻常妖修有所不同,结婴之后,便可化身自如而真假难辨!” 如其所言,之前他舍弃的肉身也是法术幻象所致?所谓的狐族传承,倒是不容小觑! 于野将翻天鼎放在面前,打出一道法诀。 “哦……” 甘兽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双眼。 “嗖——” 邛山吓了一跳,闪身躲到角落里。 洞内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甘兽稍稍看清四周的情形,禁不住暴怒而起,忽又后退两步,“扑通”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惨叫道:“啊……竟敢锁老子的命魂,你是何人……于野……” 于野没有出声,只管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刚刚吃过亏,此时不敢有丝毫大意。而灵蛟谷一战,对方竟然记得他的相貌。 “邛山……” 甘兽看向邛山,恼怒道:“你这孽畜,吃里扒外,老子当初不该留你……” 邛山面露畏惧之色,却又硬着头皮道:“我邛山虽为老狐,却非畜生,而是人,况且已为城主效劳百年,足以报答收留之恩……” “甘兽,回我几句话!” 于野打断道。 “你身为木英城妖将,为何与我为敌,又为何潜入灵崖洞,广齐与甘巽、甘禽何在……” 甘兽不答反问,气势逼人。 出现在地牢中的三位化神妖将,其中一人便是广齐? “我并未与你为敌,怎奈你欺人太甚!”Ъiqikunět “哦,你冒充宁武,不……” “你所说的三人与两位妖婴头领已为我所杀……” “你杀了广齐?” 甘兽很是吃惊的样子,遂又狞笑道:“哈哈,你并非妖修,而是来自凡域,你潜入灵崖洞,只为救你的道友,倘若两位妖王获悉凡域修士现身,你在劫难逃,哎呀……”他话音未落,又抱头惨叫了一声。 此人外表粗犷,性情残暴,而他的精明不逊于任何一人,仅凭耳闻目睹,便已猜出于野的来历。 “哼!” 于野眉梢一挑,冷哼道:“不想吃苦头,便回我几句话!” 甘兽晃了晃脑袋,眼光阴沉。 “我听说你在寻找幽冥之门?” “十余年前,两位妖王围猎一群域外修士,虽然捕杀多人,却未留下活口,幽冥之门就此遗失。不想被我抓到逃匿的三位修士,便关押至今,逼问幽冥之门的下落,也无非奉命行事罢了!” “九芝、九宝寻找幽冥之门,是想前往凡域,寻找所谓的星域、神界,还是另有所图?” “这个……” “如实道来!” 于野逼问道。 甘兽左右张望,像在思索,忽又瞪起双眼,凶狠道:“老子不知道……”他突然身形晃动,束缚的禁制“喀嚓”崩溃殆尽。 于野急忙催动锁魂之术。 “啊——” 甘兽大吼一声,神情狰狞,竟强忍痛楚,挥动铁拳扑了过来。 于野双手挥舞,禁术与剑气齐出。 而甘兽却像是一头暴怒的猛虎,强忍着锁魂之痛,“砰、砰”撞碎禁制,便是身上炸开的血洞也浑然不顾,眨眼已扑到三尺之外。 恰于此时,山洞中闪过一道诡异的金光。 于野趁机躲避。 甘兽竟然视而不见,抡起拳头往前砸去。 “轰——” 禁制笼罩的石壁被他砸开一个大洞,霎时石屑纷飞、烟尘弥漫。与此刹那,一道紫色的闪电穿过气海,他的肉身顿然崩溃,却从中蹿出一个金色小人,再次恶狠狠地扑向于野。忽然一尊小鼎凌空飞起,“砰”的一声将他砸落在地,又倏忽一闪,小人已被吞入鼎中而消失不见…… 第五百一十六章 独好这一口 一声闷响,惊动了山洞内所有的人。 朵彩霍然起身。 冠义、应龄、班凌、平阳子等人也匆匆聚拢而来。 石屑仍在簌簌直落,烟尘震荡不休,而封禁的洞口依然如旧,莫名其妙的响声就此消失。 “朵彩道友,出了何事?” “我也不知……” 面对众人的询问,朵彩一脸的茫然。 “于老弟闭关疗伤而已,不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呀?” “洞内还有何人?” “他本人之外,便是御灵戒中的两位前辈、沐千里,以及叫作屈志的妖修前辈。” “他忙着闭关疗伤,一时无暇他顾,何不交出御灵戒,以便我等照看两位前辈?” “他故意如此,使得你我投鼠忌器……” “平兄,不敢妄言!” 便于此时,洞口的禁制消失。 却见人影一闪,洞中走出一位老者,带着阴鸷的神情左右张望,忽然伸手拈须而“嘎嘎”怪笑一声。 邛管事? 众人错愕不已。 朵彩更是脸色一变,抬手抽出银刀。 邛管事忽然闪开一步,恭恭敬敬道:“于头领,请——” 洞内又冒出一位年轻男子,只见他浓眉如刀,脸颊棱角分明,周身气势内敛,神态淡定而又沉稳。 于野! 他已更换了带血的袍子,神色已然恢复如初。 朵彩松了口气,急忙收起银刀。 “于老弟!” 冠义等人也放下心来,却又疑惑道:“方才是何动静?” “甘兽企图反扑,已神骸俱消!” “你杀了甘兽……?” “嗯,甘兽为于头领与属下联手所杀!” 邛山不失时机来了一句。 众人又是一怔。 这个邛管事曾为生死大敌,如今他不仅活了过来,并且成了于野的属下? 于野却没有否认,眼光掠过众人,看着幽暗的山洞,以及洞外的天光,两眼中闪烁一抹无奈之色。 杀了甘兽、甘禽的不是他于野,也不是邛山,而是翻天鼎。虽说详细查看了小鼎,而其中的禁制浑若天成,他看不明白,一时也难明究竟。所幸他祭炼的神识印记尚在,宝物依然听他的驱使,只是威力愈来愈强,不免令他有些莫名的担忧。 此外,邛山为甘兽所抓,虽为地牢管事,却形同囚禁百年,与他相熟的守卫均被灭口,如今甘兽、甘禽已死,古原城已无人知道他的存在。再一个他贪生怕死,神通诡异,又联手除掉甘兽,也算表明了投效的诚意,索性将他带在身边。却不知这位深山老狐,是否比一位貌美妩媚的女子更加省心。 “各位,该走了!” 于野说了一句,举起手上的御灵戒。 “且罢!” 冠义与众人摆了摆手,撤去了山洞的阵法,各自身形一闪,相继失去了踪影。 即将前往妖域腹地,于野不便带着一群仙门修士赶路,冠义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虽然不甘不愿,却也只得继续躲入御灵戒之中。ъiqiku “咯咯!” 朵彩粲然一笑,道:“此去丰都城,可借道传送阵,咦……” 等了一个多月,又等来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日子,她为此很是兴奋,却见邛山跟在于野的身后,她忍不住惊讶道:“你这老儿,为何滞留于此?” “嘎嘎!” 邛山拱了拱手,道:“与姑娘做个伴,路上有个照应!” 听到他阴森的笑声,朵彩禁不住打个寒颤,顿时秀眉一挑,恼怒道:“呸,谁与你这猥琐老儿为伴……” “本人若非相貌不堪,又如何衬托姑娘的惊世容颜呢!姑娘便如邛山的花朵,天上的云彩,与如此一位妖域仙子结伴同行,小老儿今生有幸也!” “咯咯,我真有那么好看……?” 又是花朵,又是云彩,还被冠义妖域仙子的称呼,朵彩顿时怒意全消而忍俊不住。 “嗯!” 邛山煞有其事般地点了点头,道:“千年以来,我邛山从未有过你这么好看的人儿!” 朵彩笑意盈盈,好奇道:“从未听说邛山之名呢,想必是个偏远的村落,只因人丁稀少,你老儿见识短浅……” 于野抬脚走过两人的身旁,随声丢下一句—— “他的村子没人!” 邛山虽为老者相貌,却擅长狐族惑人的本事,可见狐媚之术不分男女,他竟然三言两语便讨得朵彩的欢心。 朵彩更为惊奇,急忙追了过去,道:“为何没人……” 忽听身后传来阴森怪异的笑声:“嘎嘎,于头领所言不妥,狐族也是人……” 朵彩恍然大悟。 她未见过邛山的元神,直至此时方晓,这个老儿来自狐族。既然如此,岂不是满村子都是野狐? “该死的老东西!” “仙子,有何吩咐?” “哼,你岂敢以野狐的容貌与本姑娘相提并论?” “我灵狐一族,并非寻常兽类。仙子若是亲临邛山,方知本人的赞誉绝非虚言!”https:ЪiqikuΠet “邛山位于何处?” “哎呀呀、说不得,狐族自有规矩!” “既有规矩,本仙子如何前往邛山?” “缘来,自有缘,无缘,缘自在……” “老儿,休得故弄玄虚……” 于野走到洞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多了一个邛山,也多了吵闹,朵彩为他纠缠,但愿以后无暇闯祸。 山谷中,积雪已经消融。凛冽的寒风中,多了一丝春意。又是一个正月,人也又添了一岁。 于野御风而起,直上半天,稍作盘旋,往南飞去。朵彩与邛山紧随其后,犹自争论不休…… 五日之后。 循着妖域、魔域的边界抵达鸿虞城,此地为昀城所管辖,妖王叫作申元;穿过昀城往西,便是妖尊所在的龙城地界,据说妖尊居住在龙城之外的云泽,而龙城另有妖王,名为殷施。时至今日,四地的妖王均已揭晓,分别是九芝、九宝,以及申元、殷施、淳于,只因灵野城有所不同,故而共有五位妖王。妖域至尊仅有一位,便是盖义。 于野在鸿虞城没有逗留,直接找到传送阵,途中转道昀城,继续往南而去。有了传送阵,行程简单许多,两日后已抵达丰都城地界的水英城。而此地没有直达丰都城的传送阵,所幸已相去不远,于是三人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待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妖城,大同小异。走在水英城的街道上,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木英城。 “咯咯,奔波半年,总算回来了,今晚定要饮酒庆祝一番!” 朵彩兴冲冲在头前带路,寻找着街边的酒肆。 华灯初上,人来人往,虽然满眼的喧嚣,却又透着别样的闲适。这是苦难者所喜欢的世间景象,也是风雨之后的片刻安宁。 于野背着双手,信步而行。 邛山跟在他的身旁,左右张望,眼光闪烁,传音问道:“头领,听到风声没有……?” “哦? “说是妖域与魔域即将握手言和,从此双方和睦相处。” “嗯,我也有所耳闻!” 辗转各地妖城之时,于野自然不肯错过各种风声。尤其邛山这头老狐,他的机敏与警觉远胜常人。 “依头领之见,此事是否属实?” “依你老狐之见呢?” “我不信!” 被称为老狐,邛山很是不满,却又执拗不过,只得顺其自然。 于野点了点头,道:“拭目以待吧!” 记得在金羽城的时候,叶全说过大战将至。那人的身份非比寻常,他的话应该不是无心之言。如今却传出妖域与魔域讲和的风声,莫非是另有变故? 不远处有家酒肆,朵彩在门前召唤。 于野与邛山走了过去,占了一张桌子,他拂袖坐下,禁不住抚摸着手上的御灵戒。 他在御灵戒中存放了大批的灵石,虽然躲了十余人,却灵气浓郁,反而利于华岳、方修子、沐千里的疗伤。至于屈志,只得委屈他一段时日,待返回木英城,再另行安置。 离开了古原城之后,为了避免意外,三人谎称是黑风城的妖婴头领,一路之上倒也顺利。而他闲暇时分,依然为了翻天鼎纠结不已。 一件威力强大的法宝殊为难得,却总是不断吞噬元神,偏偏又弄不清状况,只得就此讨教冠义。而提起翻天鼎,冠义难免耿耿于怀,而念在于野帮他借体重生,并且将他带到域外,彼此也算是恩怨两消。 据他所说,翻天鼎为他师父临终所传。 千年之前,冠义的师父还是一位金丹修士,曾在燕州的天神寺寻觅机缘,意外得到一尊小鼎,却始终难以参悟其中的玄机。冠义得到翻天鼎之后,精心祭炼了多年,渐渐施展出宝物的威力,并因此扬名仙门而威震一方。至于宝物为何喜欢吞噬元神,他也弄不清缘由。不过,典籍记载,修士有境界之分,法宝也有通灵与自行修炼之说。倘若于野为此担忧,不妨物归原主。 如上,便是翻天鼎的来历,竟然与天神寺有关! 而宝物已转手赖冕,又非于野抢夺而来,他当然不肯奉还,却也参悟不透其中的玄妙,唯有留待日后慢慢参详。 “啧啧,好酒!” “你这老儿也懂得酒之优劣?” “谈不上懂酒,独好这一口!” “你我共饮?” “仙子,请——” “咯咯!” “嘎嘎……”筆趣庫 于野尚在胡思乱想,忽被一阵笑声引到眼前。 只见一个妩媚的女子与一个猥琐的老者举酒痛饮、开怀大笑。 唉,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头老狐也是一个好酒之徒…… 第五百一十七章 赏赐 午后时分。 荒凉的群山之间,出现了一座城。 三道人影从远处飞来,落在城门之前。 远道而来者,分别是一位年轻男子,一位貌美妖冶的女子,与一位相貌猥琐的老者。而无论彼此,均为妖修的装扮。尤其是老者,他身上的妖气之重,比起女子更甚三分。 “咯咯!” 女子整理着她黑红相间的长裙,花枝招展般地走向城门,向守城的妖修表明了身份,换来一个个诧异的眼神。入城之后,女子与年轻男子直奔城北的妖王殿而去。同行的老者则是落在后头,独自躲到一家酒肆之中。而两人尚未抵达妖王殿,忽被几位妖修拦住了去路,又有一位老者从天而降,出声叱道—— “于野、朵彩,两位是否知罪?” 于野与朵彩停下脚步。 拦路的是五位妖婴高手,问话的老者则是妖将修为,记得他是淳于妖王的四位王卫之一。 于野看向不远处的丰妖塔、丰妖台,与主峰之上的妖王殿,他暗暗摇了摇头,却没有吭声。 在外奔波了半年之久,先后横穿魔域与大半个妖域,终于回到丰都城,而曾经的担忧也果然应验。却又不得不回来,否则后患无穷。再一个,诸多疑问也无从揭晓。 “咦——” 朵彩惊咦一声,道:“我二人何罪之有?” “于野、朵彩奉命潜伏见月城,却勾结魔修、出卖同道,致使公羊、田寸、瑞启多人遇难,妖王为此震怒不已,只待两位归来,即刻加以问罪!” 老者神色漠然,话语生硬。 公羊与田寸、瑞启三位城主,果然命丧赤羯谷。而生还者又有几人? “放屁!” 朵彩已经没有入城之时的喜悦,而是脸色涨红、勃然大怒。 “大胆!” 老者脸色一沉,五位妖修顿时抽出妖刀摆出围攻的阵势。街道上的行人大惊失色,纷纷四处躲避。 朵彩却是秀目圆睁,毫不畏惧道:“本人无意冒犯前辈,只想知道何人害我,他有何证据说我勾结魔域、出卖同道,让他滚出来与老娘当面对质!” 这女子虽然妩媚动人,却也性如烈火,她一旦暴怒,便浑身是胆而生死无畏。 “赤离!” 于野忽然眉梢耸动,出声提到一人。 “天呐,难道是那个该死的东西?” 朵彩后知后觉,顿时叫嚷起来—— “正是赤离,他与我二人潜伏见月城,却借口独自外出,不仅将栖身的油坊告知居右,并且泄露了月鸣山与赤羯谷……”biqikμnět “哼,有话见到妖王再说不迟!” 老者似乎拿不住定主意,冲着五位妖修抬手一挥。 “本姑娘正要面见妖王,我二人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有大功!” 朵彩昂首挺胸,怒气冲冲大步往前。 于野倒是淡定如常,在老者与几位妖修的逼视之下,不慌不忙随后而行。 须臾,千层的石阶便在眼前。就此仰望,妖王殿高大而又肃穆。 朵彩却是健步如飞,直奔大殿冲去。老者与五位妖修飞身追赶,唯恐她闯出乱子。 于野只得加快脚步。 不消片刻,忽听一声叱呵—— “止步!” 朵彩去势正急,被迫落下身形。 却见妖王殿门前的石台之上,坐着一位中年壮汉,两旁分别站着两位老者,正是淳于妖王,与昊石城主,以及另外三位王卫。 “淳前辈,昊城主……” 朵彩忍着怒火,躬身行礼。 与之瞬间,于野出现在她身后,跟着举手致意。 “哼!” 淳于盘膝坐在一方草席之上,身子倚着石几,两眼冲着朵彩与于野上下打量,带着阴沉的脸色道:“朵头领,究竟是非曲直,本王自有决断,你不妨将你二人的所作所为如实道来!” “呼——” 朵彩吐了一口闷气,道:“属下与于野、赤离潜伏见月城,便在查明降魔大阵的阵眼所在而行将动手之际,赤离借口前往月鸣山传递消息。谁想他离去之后,居右忽然将我二人困在栖身的油坊之中。我二人为了不辱使命,强行冲入地下毁去灵脉,又拼命杀出了重围,直奔赤羯谷与昊石城主碰头,不料羌齐早已结网以待,当时发出传音符求救无门,唯有拼死一战。许是命不该绝,我二人侥幸逃脱,先后辗转黎城、灵鹫、金羽、飞鹭、天蛟各地,于半年之后抵达妖域的古原城地界,转道匆匆一路南上,总算回到丰都复命,却不想功劳没有一分,反而成了罪人!” 她说到此处,禁不住吼道:“谁敢如此欺我,是不是赤离那个小子,老娘与他拼了——” 话语急促,声情并茂,有理有据,尤其她最后一声怒吼,正是她半年来所遭受的痛苦与委屈的尽情释放! 淳于竟然没有动怒,阴沉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昊石却看向于野,道:“你有何话说?” 于野依然从容自若,道:“朵彩头领乃是魔域之行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她方才所言,便是本人所说!” 昊石微微颔首,与淳于拱了拱手,道:“据悉,见月城灵脉已毁,行凶者为一男一女,曾出没于魔域各地,随后双双不知所踪,而于野、朵彩的大名已传遍魔域!”Ъiqikunět 淳于沉默片刻,忽然出声道:“有无赤离的下落?” 昊石摇了摇头。 “看来背叛本王、出卖同道之人,定是赤离无疑!” “唯有找到他,方见分晓……” “不必了!” 淳于摆了摆手,意兴索然道:“有功则赏、有过必究,朵彩、于野即日擢升为丰都城头领,下月随同本王前往龙城而另有差遣!”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缓缓消失不见。在场的四位王卫与五位妖婴高手,也相继离去。 昊石拿出两个戒子,道:“两位长途跋涉,甚是辛苦,且去山上歇息,随时候命!” 朵彩愣在原地。 她依然怒气未消,却已成了丰都城的头领? 于野却好像早有所料,上前接过戒子,道了一声谢,不忘顺口问了一句—— “昊前辈,不知赤羯谷一战幸存者几人?” “唉,意外遭到羌齐的伏击,仅有我与两位头领逃生,瑞启、田寸、公羊与其他的属下尽皆遇难!” “赤离声称他前往月鸣山,他究竟有没有现身?” “彼时约定期限将至,见月城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我与三位城主提前赶往赤羯谷,并未见到赤离!” “下月前往龙城,有何差遣?” “奉命行事,无需多问!”筆趣庫 昊石不耐烦地叱呵一声。 于野依然不肯罢休,道:“我二人来自木英城,理应返回一趟,与齐槐城主有个交代!” “月底之前,务必返回!” “遵命!” 昊石扬长而去。 于野看向手中的戒子,咧嘴淡淡一笑,而两眼之中,却又透着一丝疑惑之色。 “哦!” 朵彩终于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你当日与我并肩御敌,不为生死与共,只怕今日说不清楚,欲借本姑娘这个见证者帮你消灾挡祸……” “慎言!” 于野急忙将戒子塞入朵彩的手里,然后转身便走。 见月城遭遇凶险之时,为了打消朵彩的杂念,便请她做个见证,也是未雨绸缪之意。俗话说,一人为私,两人为公,一旦遭遇栽赃嫁祸,朵彩这个见证者的说辞足以帮着二人洗脱罪名。谁想她竟然没有忘记此事,竟敢在妖王殿前大吵大闹。 于野循着石阶飞快往下走去。 朵彩果然追了过来,气哼哼道:“你站住……” 而追赶了几步,她又转怒为喜,乐道:“咯咯,五千块妖石呢!” 淳于妖王的赏赐的戒子里,不仅有五千块妖石,还有几套服饰,与一块禁牌,也是身份令牌,上面分别刻着两人的姓氏。也就是说,令牌早已备妥,今日是问罪,还是赏赐,吉凶祸福随时逆转。 而赤离竟然下落不明? 越过了千层石阶,一个中年妖修迎了过来,与两人分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且去洞府!” 朵彩喜怒无常,转瞬忘了不快,与于野招了招手,直奔城东的方向而去。 妖城有规矩,若非紧急事务,不得随意飞行。里外便是城东,高山为墙,宅院环绕,所在甚为僻静。循着山脚的石梯往上,约莫二三十丈高处,一段悬崖峭壁之间开凿了十多个山洞。于野与朵彩的洞府相邻,洞内已清扫干净,陈设简陋,并无奇特之处。就此稍作查看,算是安顿下来,遂又打出禁制封了洞门,两人顺着来路回到了街道之上。 “何不就此歇宿一晚,找家酒肆庆贺一番?” 洗脱了罪名,获得了赏赐,并且成为了王城的头领,使得朵彩对于未来的日子憧憬不已。 “嗯,我独自返回木英城。” 于野没有强求,径自往前。 “你我留在丰都城,齐槐必然知情,又何必往返一趟,本仙子着实不愿见到那个老东西!” 朵彩虽然出声抱怨,却不肯远离半步。 临近城门处,邛山从街角冒了出来,递给于野一个戒子,便默默跟在两人的身后。 “你的御灵戒?” “嗯!” 刚刚抵达丰都城,于野便将御灵戒暗中交给邛山。即使遭遇意外,也不会连累无辜。 “你借口返回木英城,实为返回木英谷?” 于野不再回应,直奔城门而去。来到城外,他身形一闪遁向远方。 朵彩岂肯示弱,奋力追赶。忽见一道黑影擦肩而去,瞬间到了百丈之外。她顿时急了,失声道:“那老儿的遁法如此之强……” “嘎嘎,我灵狐一族素以遁法见长,让仙子见笑了——” “哼,待我追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天性 三日后。 于野回到木英城,没有见到齐槐,说是有事外出未归,便与蛇卫、奉差道明来意。两人获悉他已晋升为丰都城的头领,由衷的向他表示庆贺,而听说他要继续占用木英谷,遂又面面相觑而转喜为忧。 这两位木英城的头领很想摆脱于野,却总是难以遂愿。 于野带着朵彩、邛山前往木英谷。 看守山谷的戈弃见到于头领归来,带着四位汉子欢喜相迎。于野声称几位道友在山谷中闭关疗伤,又丢下百块妖石与几锭金银,老戈自然心领神会,许诺不敢惊扰高人的静修。 山坡上的石亭、洞府依然如昨,却多了几分早春的荒凉。 于野走到石亭前,抬手一挥。 光芒闪动,山坡上顿时多了一群人影,不仅有冠义、应龄、平阳子等人,还有难以起身的方修子、华岳、沐千里,以及拄着木棍的屈志。 “于老弟……” “小兄弟,这是……” 冠义已猜出于野的用意。 而面对着陌生的山谷,屈志却是一脸茫然。 “屈前辈,此处名为木英谷,与木英城相距百里,曾为我与朵彩姑娘的洞府所在。” 于野与屈志分说一声,又道:“我二人被淳于妖王留在丰都城,下个月便要随他前往龙城拜见盖义妖尊。而三位前辈与沐兄亟待闭关疗伤,却又不能没人照料,冠兄与各位道友不妨驻守木英谷,待我忙完了差事再行相会!” “如此甚妥!” “于兄弟,老哥听你吩咐!” “嗯,便依小兄弟所言。这木英谷甚为僻静,倒是便于疗伤!” 冠义等人与沐千里、屈志均无异议。 而华岳与方修子换了个眼神,担忧道:“妖城的头领众多,为何要你二人拜见妖尊?倘若你遭遇不测,我等如何是好?” 于野摇了摇头,道:“若是如此,各位不妨另寻去处!” “呵呵!” 屈志爽朗一笑,安慰道:“小兄弟机缘过人,此去定然无恙!” 却听平阳子说道:“倘若此处难以容身,可去魔域寻找天绝子前辈,有他相助,足以找到落脚之地!” 据他所说,天绝子在魔域颇受器重,魔域的风土人情与燕州也颇为相近,不免使得众人多了几分心思。Ъiqikunět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我与朵彩的洞府留给方修子、华岳两位前辈,劳烦冠兄再行开凿两间洞府,与屈志前辈与沐兄居住。待各位安顿下来之后,我明日返回丰都城!” 言罢,他转身面向山谷。 眼下已是正月下旬,山谷里依然是冬日的景象。再有日,便是二月。淳于妖王突然要带他前往龙城,究竟有何公干呢?而那位盖义妖尊,又是怎样的一位高人? 朵彩与邛山跟在他的身旁,传音道—— “哼,你待他人如此仁义,却没谁在意你的死活!” “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狐道如此,人道亦然!” 这两人在帮他抱不平! “嘿!” 于野却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适逢开春季节,若是喝上一盆羊汤,再来两坛老酒,自然寒气顿消,令人精神百倍!” “咯咯!” 朵彩顿然来了兴致,挽起袖子道:“老戈的山羊膘肥体壮,待我宰杀两头,邛山,去买几坛老酒!” “嘎嘎!” 邛山怪笑一声,得意道:“丰都城几家酒肆已被我席卷一空,莫说几坛老酒,数百坛也不在话下,咱家随身带着酒窖哩!” 他不仅遁法高强、幻术诡异,而且擅长偷酒!httpδ:Ъiqikunēt 他正要跟着朵彩飞下山坡,忽然被人抓住手臂,吓得他猛一哆嗦,忙道:“头领,属下不该擅自行事……” 于野却带着他踏空而起,出声问道:“老狐修的是人道,还是狐道?” 邛山的两眼一眨,道:“老狐修的是仙道!” 他已渐渐习惯了老狐的称呼。 “何为仙道?” “狐族传承有云,修仙之术,起于微末,效法自然,顺天逆行,以求不生不灭之永恒!” “你的仙道,修持人性,还是兽性?” “这个……天性!” “何为天性?” “记得先祖说过,天地无情,岁月有义,万物本性使然,是为天性!” “此话怎讲?” “岂不见斗转星移,无关沧海桑田,而四季更替,山川为之变色。情也、义也?天性所在!” “好一个仙道与天性,今日不醉不休!” 于野丢开邛山,往下落去。 戈弃已打开羊圈,抓出两头野羊。另外四位汉子洗涮锅灶,各自喜笑颜开。朵彩没有男女之嫌,早已挽起袖子、赤着双臂,忙着宰杀剥皮。邛山摆开石桌石凳,拿出十余坛老酒,迫不及待地自斟自饮。于野则是帮着捡取干柴,又在谷口升起一堆篝火。片刻之后,烤肉与羊汤齐备,众人聚到一处,欢声笑语响彻山谷。 于野难得轻松一回,不是与戈弃等人共饮,便是与邛山说笑,即使朵彩找他拼酒,也是来者不拒,戈弃与四个汉子渐渐不胜酒力,均已瘫倒在篝火旁,他仍然与邛山、朵彩畅饮不辍。 何为仙道与天性,本该高深莫测,谁想一个深山老狐的三言两语,竟然破解了他许久以来的困惑。天地无情,岁月有义,人与山川林木同在,又何妨超脱轮回、看破生死,纵然阴阳更替、风来雨去,也无非星辰明灭,天地依然永恒…… “哈哈,此间有酒有肉,岂可独享,我等来也!” 冠义将几位伤重的道友安置妥当之后,便各自歇息。而屈志看着山下的火光,嗅着诱人的酒香,便想前来凑个热闹,奈何行动不便。恰好晋灵与方怀、樊奇、石赖似乎也奈不住寂寞,于是将他带到了山谷之中。 “咯咯,屈前辈,请——” 朵彩起身相迎,妩媚的脸颊透着酒红,篝火的映照之下,使她更添几分妖冶之美。 “哈哈!” 屈志扔了木棍,就地坐下,抓起酒坛便是一阵痛饮,顿时酒水淋漓而开怀大笑。 方怀与樊奇、石赖也围坐在篝火四周,邛山及时送上了几坛酒,带着几分醉意“嘎嘎”乐道:“无论道魔妖,上古是一家,相逢且痛饮,三杯通大道……”” 晋灵却走到于野的身旁坐下,轻声道—— “此物的炼制颇为精妙,我耗时月余,稍作修复,不知是否堪用,请于兄弟过目!” 他递过来一块巴掌大小的赤红甲片,正是于野交给他修复的龙甲,而破损的豁口与箭痕已完好如初,可见他炼器之术的高明与这一个月来的辛苦! “多谢晋兄!” 于野双手接过龙甲,诚心实意地道了一声谢。 有了龙甲护体,犹如多了几条性命,可见此物对他的至关重要。而龙甲毁坏之后,他无力修复,恰好听说晋灵懂得炼器之术,便尝试着向他求助。谁想晋灵不负所托,竟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修复了宝物。 “咳咳!” 却听晋灵轻咳两声,改为传音道:“于兄弟应该知晓,冠义等人来自仙门,与班凌也颇有渊源,如今又与两位门主重逢……”他稍作迟疑,接着说道:“倘若来日有变,只怕我四人无处可去啊!”biqikμnět “平阳子不是说要前往魔域?” “他去找他的门主天绝子,那位高人怎会看得上我等几位散修……” “嗯!” 于野拿出一枚图简递到晋灵的手中,传音道:“有备无患吧,倘若你我失散,可前往此地……”他点了点头,又抓过一坛酒递了过去,笑道:“我在燕州有位擅长炼器的兄长,他的雷火符堪称一绝……” “哦,你的雷火符竟然出自他手,果然是位高人,来日定当登门拜访向他讨教!” “嘿嘿,晋兄能否炼制出雷火符呢?” “未曾尝试,不通其法,若有所知,料也不难……” “送你两枚雷火符,改日尝试一二……” 清晨。 地上的篝火已经熄灭,戈弃与四个汉子仍然趴在地上酒醉不醒。屈志、晋灵等人于昨日午夜返回洞府歇息,如今的半山腰上冷冷清清。唯有山坡上的那座石亭,依然静静的矗立在晨色之中。 于野看向寂静的山谷,又打量着身旁的朵彩与邛山,两人虽然酒意已消,却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走吧——” 他拂袖一甩,御风而起。 “便这么走了,不与各位道友辞行?” 朵彩诧异道。 “嘎嘎,有缘自相逢!” 邛山挥舞双袖原地一转,带着一股旋风冲天而起。 “哼,邛老儿,又在卖弄你的遁法,本仙子与你切磋、切磋!” 朵彩身形一闪,随后追赶而去…… 三日后。 于野与朵彩抵达丰都城。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邛山被他提前收入御灵戒。 入城之后,许是守城妖修的禀报,即刻接到昊石城主的传音,吩咐两位头领返回洞府待命。 两人无意在城中闲逛,直接返回洞府,封住了洞门,各自歇息。 在外奔波半年之久,又连日往返六七万里,于野也是倦了,他在洞内铺设一层晶石,其中妖石、魔石、灵石混杂。随着他打出《裂石诀》,数百块晶石顿时炸裂而气机奔涌。他缓缓盘膝坐下,便在行功吐纳之际,他忽然察觉停滞已久的修为境界有了提升的迹象…… 第五百一十九章 指尖乾坤 荒野之上,高山耸立。 其中的九座山峰首尾相连,像是苍龙横卧大地而蔚为壮观。 便在这群峰环绕之间,有城墙高耸,街道纵横,房舍错落,殿宇成群,使得苍龙之势更添几分非凡的气象。 此处,正是龙城。 城中有条宽阔的大道,由城门起始,横贯全城,直达城北的龙岱峰。十余里长的大道乃是龙城的主街,客栈、铺子众多,行人往来不绝,自有一番喧闹繁华的景象。 与城门相距两个街口,有个临街的院子,乃是一家肉铺,干着宰杀、买卖的营生。铺子的掌柜是个老者,整日带着满身的血污守着门前的肉摊,手里拎着一把剔骨刀,与行人售卖着新鲜的肉食。另有两个伙计在后院忙碌,难得见到人影,许是铺子过于血腥污秽,不仅街坊邻居敬而远之,便是城内的妖修也绕道而行。 “哈……呸!” 掌柜的坐在门前的凳子上,俯身啐着口水,又撩起脏污的袖子擦拭着嘴角,然后举着剔骨刀敲打着摆放肉食的木板,懒洋洋道:“嗯,这营生愈发的惨淡!” 街上没人理会他的抱怨。 院内却有人传音—— “七八年了,何时是个尽头……” “如今已探明路径,不如离去……” “当、当——” 老者手里的剔骨刀狠敲着肉摊,传音道:“几位门主生死未卜,诸多道友下落不明,你我又能去往何处?” “去往魔域。” “与妖域相比,魔域更是凶险之地。近日有消息传来,灵野城入侵魔域,大肆烧杀劫掠,魔域已立誓报复,你我岂敢轻举妄动。” “我也听说古原城的城主失踪,或为魔域高人所杀……” “正是因为龙城便于打听消息,否则你我又何必冒着凶险潜伏于此。暂且忍耐几年,或能找到燕州同道也未可知。盛怀子,你收购的野狼有无着落?” “已付了定金,傍晚送来三头狼。” “想我餐霞饮瀣之人,本该沐雨腾云,逍遥于天地之间,却整日里与血腥为伴。不过呢,此法来自一篇妖修典籍,倒也灵验……” 老者看向手上、身上的血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与两位伙计虽然隐匿了修为,却怕躲不过妖修高人的法眼,便借助狼血遮掩气息,不想转眼已在妖城潜伏了七八年之久。曾经的仙道高人,已变成了满身脏污的屠夫。而比起惨死的道友,三人已足够幸运。至于接下来又将怎样,祸福难以预料。正如此次的幽冥仙域之行,谁能想到是场劫难呢。当年的神机子应该早已知晓此地的凶险,于是封死了幽冥之门,结果各家仙门竟然自寻死路,最终害得孟霸师叔也命丧异域。httpδ:Ъiqikunēt 已是午后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老者打了个哈欠,微微闭上双眼。 铺子没了买卖,他喜欢在门前小憩片刻,待到黄昏临近,便关门打烊而结束一天的营生。 嗯,论及逍遥自在,还是燕州好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老者打着瞌睡,追忆着远去的岁月,却又神色一动,缓缓睁开双眼。 从城门方向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壮,神态威严,同行的四位老者也是高深莫测,气势不凡;另有男女多人随后而行,年纪、相貌、修为各异。 那是一群外地的妖修,看阵势大有来头。 却见其中一位男子相貌年轻,双眉如刀,个头虽不高大,却身躯挺拔,此时带着淡淡的笑意左右张望,神态举止竟是那样的熟悉! 老者禁不住站起身来,已是瞪大了双眼。 天呐,莫非是他,竟然没有易容,简直一模一样…… …… 这便是龙城? 于野走到宽阔的街道上,打量着城中的景色。 重返丰都城之后,仅仅歇息两日,便被淳于妖王召见,遂即动身前往龙城。同行者不仅有他与朵彩,还有四位王卫,以及昊石城主与他的两位属下。一行没有长途跋涉,而是借助城中的传送阵,辗转了两座妖城之后,于当日的午后抵达龙城。 若说金羽城为魔尊之城,龙城便是妖尊之城,果然占地更广,也更为繁华气派,客栈、酒肆中人来人往,而一家卖肉的铺子却是门可罗雀,掌柜的神情也颇为诡异,他…… 于野蓦然一怔。 一旁的朵彩见他神色有异,好奇道:“咦,你来过龙城?” 于野的眼光掠过肉铺的掌柜,佯作无意道:“此城为群山环绕,犹如苍龙待飞,令人叹为观止!” “咯咯!” 朵彩笑了笑,悄声道:“我也是初到此地,今晚找家酒肆,尽情领略一番?” 于野摇了摇头。 “哼,你这人着实无趣!” 此次的龙城之行,凡事自有几位前辈担当,朵彩没有任何担心,反而因为于野的陪伴而颇为喜悦。奈何对方沉默寡言,不如邛山那头老狐懂得讨人欢心。 而未走多远,两位妖修拦住去路,说是奉妖尊之命前来相迎,之后将众人安置在一家客栈之中。淳于妖王与四位王卫自行歇息,昊石与于野、朵彩叮嘱了几句,来自丰都城的一行就此安顿下来。ъiqiku 所谓的客栈位于城北的山脚下,虽也设有酒肆、伙房,而客房却是一排石窟,并有阵法笼罩,凭借禁牌方能出入,显然是为了妖修专门打造的一处所在。 于野的住处乃是临近院墙的一个山洞,阴暗狭窄,陈设简陋。他关闭了房门,走到榻前坐下,一边看着手上的御灵戒,一边默默想着心事。 与冠义等人分手之后,御灵戒便空闲下来,如今成了邛山的栖身之所,不知他一个人是否孤单寂寞。 御灵戒曾经收纳数百头噬荆貂,地方足够宽敞。却见空旷而又黑暗的所在,亮起了珠光,多了木榻、木几、兽皮褥子与一堆酒坛子,还有一位老者怡然独坐、自斟自饮,悠闲快活的样子。 嘿,无论何时何地,不管是暗无天日的地牢,还是小小的戒子之中,那头老狐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却有人当起了掌柜,操持着卖肉的营生,似乎很是艰辛、很是委屈…… 天黑之后。 于野走出客房。 昊石有过交代,不得擅自离开龙城,而在城中闲逛一二,倒也无妨。 穿过院子,便是街道。 而院门之外的街道旁边,伫立着一道婀娜的人影,回首顾盼之际,猛然雀跃笑道:“咯咯,不出本仙子所料,你果然又装模作样,且找家酒肆,走吧——” 此前已拒绝了朵彩的邀约,谁想她竟在院外守候。 于野躲避不过,只得背着双手往前走去,却又暗中传音道:“此时不同以往,凡事听我吩咐!” “嗯嗯!” 朵彩连连点头答应。 走过几个街口,并未发现异常,两人找家酒肆吃喝一番,然后在街上闲逛。 须臾,渐渐来到城南,转而步入小巷,一人在暗处等待,一人穿墙而去…… 转瞬之间,眼前出现一个小院,竟是满地的污秽,并且挂满了兽皮兽骨,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忽听传音—— “于师弟,屋内有个地窖……” 于野推开房门,地上果然有个洞口。他循着木梯往下走去,是个三丈方圆的地窖,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三人,无不两眼圆睁。尤其为首的老者,冲他凝神打量,胡须颤抖,惊喜交加道:“于师弟呀,我与郭轩、盛怀子说你在龙城现身,他二人不敢相信,我担保你必然寻来,从午后等到此时,终于将你盼来!” 老者满身脏污,围着布裙,胡须凌乱,俨然便是一位年迈的肉铺掌柜。而他喜悦的神情、熟悉的话语,以及“于师弟”的呼唤,与当年一般无二。httpδ:Ъiqikunēt 另外两个中年男子,也是满身血污,神情憔悴,虽然略显迟疑,却同样面露喜色,相继出声道—— “于门主、于道友,果然是你……” “而你……” 三人眼中的于野,一袭黑色长袍,腰间系着身份令牌,头上的发髻干净利落,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笑意,显然便是曾经的师弟与名扬燕州的魔门之主,却又今非昔比而高深莫测。 于野也在打量着三位道友,又看向肮脏不堪的地窖,感慨道:“想不到还能见到文师兄,你与郭兄、盛兄应该吃了不少苦头,而我在龙城仅能待上三日,长话短说,三位如何来到此地,又要我如何相助?” 异地重逢之初,便让他如此坦诚相待,只因这位肉铺的掌柜不是旁人,而是文桂。另外两个伙计也是来历不凡,乃是天府门的元婴长老郭轩与盛怀子,他曾经最为强劲的对手。 “师弟,老哥命苦啊……” 只见文桂摆了摆手,带着哭腔道:“我师兄与天府门的黄卓、魔门的赤亥均已遇难,赤离逃匿无踪,我与郭轩、盛怀子联手杀出重围,谁想遍地不是猛兽、便是妖修,一时无路可逃,所幸本人机智超群,杀了几位妖修,救下一个肉铺的掌柜,便借他之名潜伏龙城。而城中更是高手如云,我三人日日担忧、夜夜惊魂……” 幽冥之门一战的幸存者,无不饱经磨难。不过,文桂着实精明过人,竟选择了最为凶险的地方藏身,反而在龙城潜伏下来,却要整日里宰杀牲畜,借血污掩饰身份,其中的艰苦与隐忍着实不易。 “……而我三人并非苟且偷生,只为打探消息,寻找失散的道友,据悉,当年驱使恶蛟行凶之人便是九芝、九宝,两位妖王又深入魔域攻打天蛟城,妖尊为此大怒……” 劫后余生的文桂再次见到于野,有着道不尽的苦、说不完的往事。 于野却不敢久留,出声打断道:“我幸存的燕州道友尽在木英谷,三位兄长可前去相会!” “哎呀,尚有幸存的道友?而你又去往何处?” “我听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文某的师叔没了,如今仅有一个于师弟。不管你去往何处,老哥我生死相随!” “郭兄、盛兄……?” “唉,我天府门的门主也没了!” “我二人崇尚强者,素来敬重于兄弟,甘愿追随左右,患难与共!” “却可惜了这家肉铺……” “且将所有的家当、肉食尽数带走,你我何时出城?” 多年的辛苦坚守,如今出路在望,不管文桂,还是郭轩、盛怀子,均已是迫不及待。 于野却举起右手的御灵戒,道:“倒也不用出城,此间有乾坤……” 文桂顿时脸色发苦,道:“你……你让我三人躲入收纳灵兽的戒子里?” “嗯!” “哼,好一个指尖乾坤……” 第五百二十章 敢作敢当 于野抵达龙城的当日,意外遇见文桂。那是他曾经的同门师兄,彼此恩怨纠葛数十年,如今再次重逢,他又岂能视而不见。于是他当晚找到肉铺,不想遇见郭轩与盛怀子,乃是天府门的两位元婴长老,算是相识已久的故人。在地窖中相互道明来历之后,他将三人收入御灵戒带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之后,接连两日闭门不出。 于野将文桂、郭轩、盛怀子召唤出来,再次询问相关的遭遇与事由,已知赤亥、孟霸、皇卓遇难,确认燕州一行的幸存者仅为十一人。而除去一个被杀的鄂安,加上冠义等八位重塑肉身的修士,如今抵达幽冥仙域的燕州同道共有双十之数。唯独天绝子留在魔域,而平阳子、应龄乃是他门下弟子,来日或许另有变数而犹未可知。 文桂获悉于野的身份,以及他闯荡妖域、魔域,降服冠义等人,以及拯救同道的种种经历之后,很是敬佩而又感慨不已。无论在什么地方,于师弟总是独树一帜而与众不同。这也是重逢之后他毅然追随的缘由,唯有跟着于师弟方能找到出路。筆趣庫 而出路又在何方? 于野坐在榻上,默默看着手上的御灵戒。 戒子虽小,却内有乾坤。数十丈方圆的所在,犹如一处奇特的洞穴,而自从邛山躲入其中之后,竟摆设了床榻、木几等物,更如世外天地而独有一方宁静。所谓的指尖乾坤,倒也名如其实。不过,随着文桂三人的到来,戒子内多了笑声。邛山喜欢与人交往,文桂更是精明世故,两人相见恨晚,举酒畅饮不辍。而郭轩、盛怀子乃是天府门的元婴高手,乃是袁宝的同门师兄,两人不仅修为高强,懂得妖修御兽之术,而且行事果断,或能成为一对有力的帮手。 嗯,尚不知此次妖尊召见所为何事。但愿顺利返回之后,安心闭关一段时日,若能修为化神,或可尝试夺取一座妖城。有了立身的根本,再去修炼更高的境界,然后闯荡魔域、寻找仙域,等等。 如上打算,并非出路,而是以后的去向。 所谓的出路,又何尝不是脚下的这条路,持之以恒走下去,或是沟壑,或是坦途,风浪之后,方见彼岸…… “砰、砰——” 门禁作响。 于野挥袖撤去禁制,朵彩推门而入,又匆匆关门,一步抢到他身旁坐下,略显惊慌道:“大事不妙……” “何事惊慌?” 两日来,于野忙着与文桂叙旧,并为邛山引见三位伙伴,故而一直闭门不出。只当是朵彩闲着无趣找他饮酒,不料她接下来的话语令他吓了一跳—— “今日客栈入住一批妖修,乃是灵野城的九芝、九宝,带着四位妖将、八位妖婴头领……” “九芝、九宝?” “想必古原城一事败露,两位妖王来者不善!” “这从而说起?” 于野惊讶道。 虽然杀了甘兽、甘禽,冠义等人又扫荡了古原城,却并未留下破绽。哪怕他与朵彩在灵蛟谷中泄露了身份,也难以证实古原城之劫与两人有关。而九芝、九宝的突然出现,又着实蹊跷。 “不管如何,多加小心!” 朵彩也弄不清缘由,只能提醒一声,又好奇道:“你前晚鬼鬼祟祟,莫非又遇见了相熟的道友?” “嗯!” “妖域如此之大,怎会处处都有你的道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嗯,天下修者,均为道友!” “前段话,倒是知晓,后段话……听着也有道理哦!” 次日清晨。 昊石在淳于妖王的吩咐下,召集众人来到院子里。 而丰都城的一行之外,院子里另有一群妖修,为首者乃是两个壮汉,举止神态透着彪悍之气,与淳于妖王打了声招呼,双方相继走出客栈,直奔城东而去。 于野走在人群中,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十余年前的幽冥之门一战,他记忆犹新。那两个壮汉正是当年骑乘恶蛟、驱使猛兽猎杀燕州同道之人,也是灵野城的妖王,九芝、九宝,难道也是为妖尊召见而来?或许当时场面混乱,又过去多年,两人并未认出他于野的来历,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却毋庸置疑,众多道友正是惨死在两位妖王的手下。 由街道往东而行,七八里之后,抵达一处山脚下,有值守的妖修查验身份,之后众人循着石梯往上。约莫行至百丈之高,抵达一处山崖,左右楼阁耸立,前方洞府幽深,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在伫立等候。 一行二十余人,再次聚集一处。 于野翘着脚尖抬眼张望。 那位中年男子,便是盖义妖尊? 而他个头中等,脸庞清瘦,其貌不扬,留着三绺胡须,身着一身土色的长袍,呈现出妖婴的修为。又见他微微一笑,道:“本人曲风,乃云泽管事,奉命在龙岱峰恭候各位的到来。” 虽然只是一位妖婴管事,而众人却不敢怠慢,纷纷举手行礼,便是淳于与九芝、九宝也颔首致意。 人群中的于野微微一怔。 曲风? 此前搜魂艾阳得知,仙域的昆吾山派出五位修士前往妖域、魔域,其中的叶全,乃是师叔,四位弟子则是艾阳、曲风、沐叶、古年。 彼此曲风,是否同一人? “请各位稍待片刻!” 曲风拱了拱手,后退两步。 与此同时,十余丈外的楼阁之中,慢步走出一位高大男子,四十多岁的光景,身着土黄色的长袍,络腮胡须,双目深陷,眼光如电。 淳于与九芝、九宝皆面露敬畏之色,带着众人再次躬身行礼。 于野忽然心头一跳,有些惴惴不安。 “本尊召见之人,是否在此?” 话语声低沉,而又威严。 “回禀妖尊,我兄弟二人与属下悉数在此!” “回禀妖尊,您老人家要见的于野、朵彩,已奉命赶来听候差遣!” “于野……” “他在何处……”ъiqiku 九芝与九宝忽然转过身来,瞪起双眼。 之前双方并未引见各自的属下,兄弟俩并不认得于野,却并非意味着不知道他的大名。 众人纷纷回头,朵彩也吓得后退一步。 于野兀自静静伫立,很是淡定。他抬眼看向九芝、九宝,轻声道:“本人在此,请两位妖王前辈指教!” 在客栈中,或是赶来的途中,他一直在躲避两位妖王,如今不得不正面相对,倒是看得清楚。这对孪生兄弟的相貌相仿,只是九芝的个头略高,九宝更为粗壮,却同样的神情彪悍而气焰嚣张。 “你便是于野?” “甘兽遇害,是不是你联手魔域所为……?” 兄弟俩大声呵斥,双双面露凶相。 众人愣在原地。 盖义妖尊竟也沉默不语,神色不明。他身后的曲风却连连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于野依然镇定如常,道:“我与朵彩头领返回妖域,途经灵蛟谷之时,与甘兽城主有过误会,为了避免手足相残,我二人当日便已离去,至于联手魔域加害甘兽城主一事,纯属无稽之谈!” 而九芝、九宝却不依不饶,挥舞拳头便要冲过来。 “哼!” 忽听盖义妖尊哼了一声,道:“放肆!” 九芝、九宝不得不停下脚步,却冲着于野啐了一口。 “本尊此番召见,与魔域有关,与淳于有关,与于野、朵彩有关,与九芝、九宝有关,与甘兽的古原城之难也有关!” 众人无不心神一凛,便听盖义缓缓出声道:“淳于带人攻打魔域的见月城受挫,遂施加报复,虽然毁了降魔大阵,却也伤亡惨重。于野与朵彩在见月城得手之后,结伴横行魔域,先后挑衅黎城、金羽城,一路造下无数杀孽。而古原城的甘兽又与天蛟城挑起战端,九芝、九宝不加管束,反而深入魔域烧杀劫掠。各位的作所作为,惹得狄栾魔尊大怒,魔域上下更是同仇敌忾,即将联手二十八城攻打妖域。” 不管是九芝、九宝,还是淳于,皆低着头,谁也不敢出声。 于野的心头忽又一阵狂跳。https:ЪiqikuΠet 盖义召见之人,均涉及妖域与魔域的争端。他是要加以问罪,还是要着手筹备这场妖魔大战? 便听他缓了一缓,接着说道:“妖域与魔域之战,非同小可,事关千万人的生死,岂敢轻举妄动。狄栾深知其中的道理,在动手之前找到本尊,彼此商议之后达成一致,各带当事者前往银湾了结争端!” 银湾是什么地方? 于野抬眼一瞥,朵彩冲着他悄悄摇头。 且不管银湾在什么地方,妖域与魔域若能化解争端,从此罢战讲和,两位至尊倒是功德无量! 盖义忽然看向于野,道:“你这小辈兼修魔道,甚是难得,却也擅长惹是生非,但愿你敢作敢当!” 于野只觉得周身一寒,如坠冰窟,显然已被看个通透,顿时惊恐不安。正当他惶惶无措之时,莫名的惊悸忽又消失无踪。 又听盖义说道:“本尊与狄栾有约在前,动身吧!”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便要挪动脚步,却见盖义带着曲风走了过来,随着他猛然挥舞双袖,一层光芒笼罩四周,继而风声呼啸,他与众人冲天而起…… 第五百二十一章 银湾之会 一条大河滔滔而来,宽阔的河面骤然裂开,形成一道里许宽、数十里长的瀑布峡谷,河水就此倾泻而下,顿然涛声阵阵而水雾漫天。河流亦彷如沉入地下,咆哮着再去百里,随着峡谷渐渐合拢,再次带着迸溅的浪花翻涌而出,恰似蛟龙出渊而声势惊人。 便在千丈宽的大河一侧,高垒的巨石之上,突然落下一团旋转的光芒,遂即现出一群人影。为首之人正是盖义妖尊,身后跟着曲风、九芝、九宝、淳于等众位妖修。于野与朵彩也在人群之中,均是满脸的惊奇之色。 银湾? 那诡异的河流瀑布,倒像是银河乍泄般的壮观。 不过是半个时辰,便将数十人从龙城的龙岱峰带到银湾,却未见传送阵法,这该是怎样强大的神通? 此地又位于何方,与龙城相距千里、还是万里? 于野看着陌生的所在,有心询问朵彩,却见曲风走到她的身旁。与此同时,另有多道神识冲着他肆意扫视。他只得催动法力护体,并伸手摸了摸胸口。胸口嵌着一片赤红鳞甲,正是他的龙甲,已被晋灵修复,但愿有备无患。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出声—— “狄某迟到一步,盖兄见谅!” 话语声未落,宽阔的河面对岸闪过几道光芒,从中现出一道道人影,竟有数十人之多。为首的是位老者,身着道袍,须发灰白,修为莫测,冲着这边遥遥举手致意。 狄某? 狄栾魔尊? 头一回见到魔尊,而他身后的人群之中,倒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于野尚在张望,盖义已带着众人御风而起,他急忙也飞了起来。 转瞬之间,双方来到奔涌的大河之上,脚下便是瀑布峡谷,那震耳的涛声与漫天的水雾使得此次的妖魔相会变得扑朔迷离。 “盖某带着诚意而来,岂敢怠慢! 盖义拱了拱手,话语声响彻四方。飞瀑峡谷也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慑,竟然使得隆隆的涛声为之一隐。 “呵呵!” 狄栾与一群魔修站在数十丈外,拈须笑道:“盖兄不忍妖魔相争,狄某也不愿再造杀孽,而两家的仇怨难以消弭,又该如何化解争端呢?”筆趣庫 “正如你我之间的约定,是谁惹下的祸端,便由谁来承担罪责,唯有如此,方能化解恩怨,避免这场妖魔大战!” “所言有理,总不能因为几个莽撞的属下,而连累整个魔域与妖域。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狄某已将当事的弟子带到此地,不知妖域的肇事者何在呀?” 盖义看向左右。 曲风点了点头,往前几步,举手示意道:“丰都城淳于妖王,灵野城九芝、九宝两位妖王,以及昊石城主,与各自的属下均已奉命而来。” 只见狄栾的身旁也冒出一位老者,正是齐全,他带着不明的意味笑了笑,伸手指向身后的人群分说道:“见月城的羌齐、居右,飞鹭城、天蛟城的万杰、掸色,共计两位魔王、十位魔将、十八位魔婴弟子。” 盖义脸色一沉,道:“狄兄,这不妥吧,妖域仅有二十四人,你却带来三十位高手?” “呵呵!” 狄栾微微一笑,道:“盖兄带来三位妖王,又为何避而不提呢?” 眼看着妖域、魔域的两位当家人便要争执,齐全及时出声道:“以公平起见,双方人数对等,不知妖尊前辈意下如何?” 盖义没有理会,曲风冲着他拱了拱手,扬声道:“我妖域派出两位妖王,五位妖将,十一位妖婴头领,也请魔域派出十八人以示对等。” 魔域一方倒也干脆,随着狄栾抬手一挥,十八位魔修越众而出。 而曲风则是转身看向众人,示意道:“九芝、九宝两位妖王,携十二位属下,再加上昊石城主与两位属下,以及于野,出来吧——” 于野弄不清状况,只得往前飞去。他身旁的朵彩急了,忙道:“曲管事,我呢……” “魔域未派女修前来,朵头领便留下吧!” “这……” 留下的不仅有朵彩,还有淳于妖王与他的四位王卫。 于野回头一瞥。 淳于妖王竟冲着他微微颔首,很是意味深长的样子。 转眼之间,双方的十八人已隔空对峙,而不管彼此,皆不明究竟,只当是动手拼杀,这边的九、芝九宝已各自抓出一把黑色的铁叉,脸上露出嗜血的狞笑,那边的一群魔修则是剑光在手,摆出了搏命的阵势。 而于野却在打量着魔修中的两位中年男子,谁想对方也在盯着他。虽然相隔数十丈,却能察觉彼此脸上的郁闷与无奈。 那是见月城的羌齐与居右,曾经的冤家仇敌,如今再次相见,境遇仿佛大不相同。 与此同时,狄栾与盖义相继出声—— “本尊与盖义妖尊商定,各派十八位妖魔之争的当事者,深入银湾对决,无论胜负与否,也不管何人生还,往日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https:ЪiqikuΠet “便如狄栾魔尊所言,银湾为上古秘境,幽冥仙域的一处禁地,也是一处有进无退的绝地。而为了化解争端,佑我妖域安宁,请各位勇敢担当,本尊静候佳音!” “银湾虽为绝地,却并非死地,凭借机缘运气,寻找出路不难!” “那大河的飞瀑峡谷深处,便为秘境所在。今日二月初六,莫忘了归来的时辰,动身吧——” 两位妖尊的话语声犹在回荡,而妖魔双方的众人却是错愕不已。 对决,无疑是解决争端的手段。而深入秘境之中拼杀,便是你死我活的下场。哪怕最终有人获胜,也未必能够生还。银湾,乃是一处有进无回的绝地啊! 此时此刻,于野也是如梦方醒的样子,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意。 不愧为妖域与魔域的至尊,想到这么一个法子,既然有人挑衅不休,又难以平息纷争,所幸让仇怨的双方拼杀痛快,来一个至死方休! 而双方不乏妖王、魔王境界的高手,便这么悉数抛弃,只为换取妖域与魔域的握手言和?足够狠辣歹毒的计策,或也行之有效,却又与他于野何干,奈何难以自拔,已有进无退…… 转念之间,一道道人影往下冲去。 这一刻,于野很想施展遁法一走了之。而他面对狄栾与盖义,便如蝼蚁面对高山,他根本不敢拒绝,也无从逃避! “帮我照看几位道友!” 于野与朵彩交代一声,跟随众人冲向飞瀑峡谷。 “嗯……” 朵彩连连点头。突如其来的分别,令她措手不及,她只能默默看向那道远去的身影,两眼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情。 忽听有人传音道:“朵头领,骨牙吩咐我关照你!” “啊……” 竟是曲风? 朵彩惊讶之际,数十道人影已相继消失在浪涛之中。 又听盖义与狄栾出声道—— “一群属下野性难驯,不得不出此下策。此次的银湾相会,倒也圆满!” “妖域与魔域之争,只能便宜了仙域。待此间事了,应当多加关注禹天的动向!” “据说他已修至合道境界,已是凌驾于幽冥的存在,如今瞧不上鬼域,也瞧不上你我!” “他无非占据仙域的地利之便罢了,假以时日,与他再论短长……” “所言有理,幽冥仙域本为一体。仙域之地,并非谁家所独有……” “你我从长计议……” “嗯……” 此次的银湾相会甚为圆满,妖域与魔域的纷争,也仿佛就此平息,并且有了双方联手的势头。ъiqiku 不过,银湾飞瀑之下的一场生死搏杀即将开始。 迸溅的浪花与震耳的涛声之中,于野跟随众人俯冲急下。数十丈、数百丈,飞瀑峡谷极为幽深。数十道人影像是飞坠的流星,竟收势不住,也难以回头,只能任凭深渊吞噬而一往无前。即便如此,双方仍在你追我赶,并尝试着催动刀光、剑光,袭击各自的对手。而转瞬的工夫,所有的喧嚣顿然消失,无边的黑暗迎面扑来,随之异常的沉寂笼罩四方。 于野察觉不妙,急忙隐去身形。 管它什么对决,或争端,且隐遁而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再设法逃出这个鬼地方。狄栾魔尊不是说了吗,银湾虽然难以原路返回,而凭借机缘运气,应该脱身不难…… “砰——” 转念之间,忽然一头狠狠撞在地上,护体法力竟然无用,隐去的身影也露处原形,于野顿时撞得脑袋“嗡嗡”响。坏了,修为神通难以施展?而他尚未扎着爬起,一道又一道人影摔落下来。他慌忙躲避,一位老者砸在身旁,竟是昊石城主? 嗯,神识堪用…… 于野尚自庆幸,忽见两个壮汉挥舞铁叉左右横扫,有人惨叫,有人挥剑抵挡,却架不住两个家伙的凶狠,而看情形竟然冲着他扑了过来。他匆匆翻身跳起,趁乱穿过人群,谁想一道剑光闪烁而至,并且伴随着熟悉的话语声—— “小子,此地不是见月城!” 居右? 冤家路窄啊! 于野闪身躲到一人的身后,又听道:“小辈,羌某寻你许久了……” 羌齐? 于野吓得扭头便跑,又见九芝、九宝逼近,他伸手抓住一人阻挡,竟扯拽不动,并挥剑冲他劈来。又撞上一位魔将,他被迫祭出一枚雷火符。 “轰——” 一声巨响,雷火爆闪,双方的修士躲避不及,顿时被强横的雷威掀飞出去。 混乱之中,一道人影撒腿狂奔,虽然施展不出神通,却一步五六丈而去势如飞。随后刀光、剑光乱战一团,紧接着又是几道人影追赶而去,叫喊声此起彼伏—— “于野,偿命来……” “九芝,他是你妖域的人……” “羌齐,少管闲事,老子先杀了你……” 第五百二十二章 神迹 龙城。 光芒闪烁,龙岱峰上冒出一群人影,正是从银湾归来的众人,却仅剩下盖义、曲风,淳于与四位王卫,还有一位女子,朵彩。其他的十八位同道,已深入银湾秘境而生死不明。却没人在意那场对决的胜负输赢,因为妖域与魔域已经握手言和。 “尔等散了吧,淳于留下!” “遵命!” 曲风与四位老者举手告辞,朵彩也怅然所失般地离开了龙岱峰。ъiqiku 盖义抱着膀子,慢步走到山崖一侧。 淳于跟在一旁,他虽也身躯高大,此时却低着头,俯首听命的模样, “你是否已得偿所愿?” 盖义俯视着龙城,缓缓出声道。 “晚辈不敢……” 淳于急忙否认,诚惶诚恐。 “哼,你有何不敢?三番两次挑起战端,却难以收场,若非本尊出面,只怕妖域与魔域早已陷入混战之中。” “若是如此,趁机灭了魔域……” “不!” 盖义摇了摇头,道:“没有魔域与鬼域的存在,我妖域孤木难支啊。说起来,仙域才是最大的强敌。为此,本尊促成了银湾之会,狄栾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于是交出了见月城的羌齐而以示诚意!” “师叔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了羌齐,着实高明!” “却也搭上九芝、九宝,与你的两位得力属下!” “九芝、九宝不仅独霸一方、野性难驯,并且暗中寻找幽冥之门,那兄弟俩所图甚大,来日必成后患。而于野的身世不清不白,却屡立大功,难以处置,索性让他与昊石为我妖域再尽一份力!” “幽冥之门?” “通往凡域之门,位于灵野城地界,据传与神迹有关……” 淳于虽为一地妖王,却也消息灵通。 盖义伸手抚摸着浓重的胡须,微微颔首道:“传说或也属实,听闻魔域、仙域已寻找神迹多年。”他的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声又道:“而本尊对于神迹毫无兴趣,但求此生踏遍仙域的四大名山!” 此时,朵彩已回到了城中。 她正要走向客栈,忽听身后有人出声—— “朵头领,随我来!” 是曲风? 朵彩微微一怔,却不敢多问,跟着他来到城北的一个院子里,随着洞窟的门扇打开,她慢慢走了进去。 幽暗的洞窟中,坐着一位老者,他曾经的伤势,已然恢复如初。 “骨牙师叔!” 朵彩拱手行礼,竟然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反倒是神色郁郁、无精打采。或许她早已知情,亦或许她的心绪早已随着某人飞入银湾的瀑布峡谷之中…… …… 此刻,于野像是坐守深井,头顶仅见一片天光高悬,却又朦朦胧胧而神秘莫测。 九芝、九宝与羌齐争斗之时,他趁机逃脱,谁想慌不择路,竟然闯入乱石堆,索性就地躲藏起来。 唉,运气不妙! 九芝、九宝虽然没有证据,却认定他与甘兽之死有关,只想杀他而后快。羌齐与居右因为降魔大阵被毁而对他恨之入骨,也急于将他置于死地。这究竟是妖魔双方在解决争端,还是要联手结果他的性命? 昊石与两位头领倒是他的同伴,如今也自顾不暇。三十六人来到银湾秘境,却有三十二位强敌。 不该这个样子,什么地方出了错? 于野郁闷之余,凝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远处似有刀剑劈砍的声响,九芝、九宝与羌齐等人已打了起来? 他施展不出神通,那帮家伙也是如此,若是短兵相接,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于野慢慢坐下,暗暗缓了口气。 此次的银湾之行,莫非又是一个圈套? 搁在以往,算是他倒霉,而齐全与曲风的同时现身,显然大有玄机。两个来自仙域的修士如今分别成为狄栾与盖义的管事,绝非仅是简单的巧合。 唉,多想无益,且顾眼前,且想着如何逃出困境! 于野摇了摇头,看向手中的御灵戒。 御灵戒中,邛山又在饮酒,那头老狐偷了数百坛酒,即使昼夜不停,也足以消遣一年半载,如今多了一个臭味相投的文桂,两个老家伙相见恨晚,各自抱着酒坛子在欢笑不已。 哼,倘若文桂、郭轩、盛怀子知道此时的处境,不知能否笑得出来,又是否后悔离开龙城。 于野悄悄挥手,手中多了一把银色的长刀。 这是朵彩送他的妖刀,虽也不凡,却远远不敌妖将、魔将的法宝。 他收起银刀,再次扯出一把长刀,刀尖忽然碰到石头,发出轻微的“刺啦”一声,惊得他顿时僵住身子。片刻之后,他又微微瞠目。 黑色的长刀,来自古原城的一位妖修,在地牢之中差点击败剑阵,可见此物的厉害之处。却也太长了,足有六七尺,比他的个头高出一截,即使刀柄便有两尺,刀锋更是乌黑锋利,且入手极为沉重,并透着一股骇人的杀气。筆趣庫 嗯,倒是一把好刀,再次遇到居右,只管砍他。 而遇到羌齐,或九芝、九宝呢? 炼虚境界的高人啊,即便施展不出修为,他也难与相提并论。尤其九芝、九宝,真正的妖修高人,银湾秘境简直就是为他二人量身打造的所在。 于野慢慢放下长刀,手上多了一把大弓。 甘兽的神蛟弓。 这把神弓的威力惊人,同等修为的华岳、方修子,或姬圣、屈志,均败在它的箭矢之下。 而一旦拿出此弓,岂非承认杀了甘兽? 管不了那么多,设法保命要紧。 于野打量着大弓,伸手轻轻抚摸弓弦。他是猎户出身,对于弓弩并不陌生。而蛟筋硬如金铁,竟然拉扯不动。他不便强行尝试,转而查看着手上的纳物铁环。片刻之后,他手上又多了一个戒子,收纳着一两百支利箭。从中取出一支箭矢,通体为白铁质地,拇指粗细,长达六尺,一头带着飞羽,一头箭镞锋利,并刻着古怪的符文,显然是出自于炼器高人之手 神蛟弓乃是宝物,箭矢也非同寻常。而没有修为,又能施展出神弓的几分威力? “锵、锵——” 远处传来一阵刀剑的劈砍声,并且愈来愈近。 于野急忙收起神弓,抓起长刀,悄悄抬头张望。 朦胧的天光之下,昊石带着一位属下奔着这边跑来,随后追着三位中年魔修,手中剑芒闪烁,各自气势汹汹。 追赶的魔修仅为魔婴、或元婴修为,昊石却是魔将境界的化神高人,他为何不战而逃? 转瞬之间,追赶的双方已到了二三十丈外。 于野忍不住站起身来。 妖、魔双方的三十六人,仅有昊石算是他的同伙,倘若他见死不救,最终难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而他尚未参战,昊石已经发现他的存在,急声道:“快走——” 于野没有理会,举着长刀跳了出来。 优势在我,何必要走? 而他尚未出手,忽见昊石身后炸开一团光芒,凭空冒出几道黑影,他与属下挥刀劈砍,非但无济于事,反而陷入黑影的围攻而手忙脚乱。https:ЪiqikuΠet 符箓? 妖域的符箓并不多见,而魔修却擅长此道。 于野左手持刀,右手摸出一把纸符砸了过去。离火符的威力虽然不值一提,而熊熊的火光顿时冲散了肆虐的魔影。 三位魔修勃然大怒,直奔他扑了过来。 于野抡起长刀便要来一招横扫八方,忽然又是一道符箓炸开,随之一道威力强劲的剑光呼啸而至,“锵”的一声击中长刀,他不由得双臂巨震而离地倒飞出去。 剑符! 加持化神法力的魔剑之符! 罢了,硬拼下去徒劳无益! 于野尚未落地,身形翻转,脚尖一点乱石,“嗖”地蹿了出去,却不忘砸出几张金丹剑符、离火符、降龙符还以颜色。 “轰、轰——” 闪烁的光芒与轰鸣之中,三位魔修被迫放缓了去势。 而逃窜的三道人影已消失在前方的密林之中。 银湾秘境,不仅有乱石堆,也有沼泽水泊、沟壑峡谷,与大片的山林。 片刻之后,于野跟着昊石二人抵达一处林间的空地,四周尽为合抱粗细的参天古木,倒是能够遮挡神识而便于隐匿行踪。 “呼——” 昊石坐在一条凸起的树根之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属下是个中年汉子,叫费候,妖婴七八层的修为,也是左右张望而惊魂未定的样子。 “昊城主!” 于野问候了一声,好奇道:“其他同道何在?” “唉!” 昊石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呸!” 费候恨恨啐了一口,心有余悸道:“本以为魔修不堪一击,谁想各种阴损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与城主侥幸杀出重围,其他的同道却下落不明。” 于野对于今日的遭遇同样感到意外,那帮魔修显然是有备而来。而若论阴损的手段,相信他不遑多让。 “费兄对于银湾所知几何,能否赐教一二?” “昊城主……” 费候也是心存疑惑。 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昊石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冲着远处张望片刻,带着苦涩的口吻道:“我妖域一行十八人,仅有淳于妖王知晓详情,而他……并未来到此地!” 于野的心头一沉。 对于此地一无所知,又该如何逃出秘境? “唉,想我忠心耿耿数百年,却被淳于妖王弃如敝履,他真是绝情啊!” 昊石的话语声竟然透着悲凉与恨意,却又突然怒道:“小子,你该死在魔域,却又为何归来牵累老夫?” 他两眼中杀气一闪,猛然挥刀劈向于野…… 第五百二十三章 仇敌 昊石突然动手! 怎么也想不到,仅有的同伴也翻脸了。 却毫无征兆啊! 凌厉的刀光已近在咫尺,凶狠的杀机扑面而来。 于野来不及躲避,急忙将长刀挡在身前。“锵”的一声炸响,他离地倒飞出去,“砰”的撞上树干,踉跄着双脚落地,长刀差一点脱手,而他犹自难以置信—— “昊城主,为何这般……” 而他话音未落,便被一把妖刀已抵住胸口,竟然是费候在落井下石,脸上带着陌生而又冰冷的神情。 昊石一击得手,不慌不忙走了过来。他的妖刀颇为小巧,而随着力道加持,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便听他出声道—— “此前的魔域之行遭遇伏击,你与赤离、朵彩难辞其咎。而你却返回丰都,淳于妖王因而指责我办事不力。如今我唯有杀了你,方能将功折过!” “你杀了我,便能将功折过?”https:ЪiqikuΠet “当然,你若交出妖魔双修的功法,或能换取一条性命……” 魔域之行牵扯众多,于野之所以返回丰都,便是担心赤离在背后使坏,谁想这位昊石城主更为卑鄙。 “锵——” 于野趁着昊石的话音未落,举起长刀逼退了费候,然后转身便跑,谁想对方的长刀再次劈来。他不敢纠缠,只得往前蹿去,不料昊石的妖刀已经脱手而出,直奔他的后背袭来。他一时躲避不及,被迫抓出翻天鼎砸向身后。 “锵——” 又是一声震响,火星四溅。 却见翻天鼎虽然挡住了妖刀,却仅有拳头大小,竟不为法力加持与驱使,俨然便是一个铁疙瘩。果不其然,小鼎凌空翻滚了几圈往下落去。 于野吓得脸色大变,他人未落地,脚尖一点树干,火烧火燎般地掉头扑了过来。 翻天鼎丢不得,更不敢落入他人之手。 而昊石与费候见机得快,争先恐后扑向小鼎。 以一敌二,已经吃亏,又强弱悬殊,难道任由宝物被抢? 于野恼怒之下挥手扯出神蛟弓、抓出两支箭矢,猛然拉开弓弦,“嘣、嘣”两箭射了出去。便听“轰、轰”巨响,一截丈余粗细的树干从中炸开两个大洞,紧接着杀气狂卷、风声呼啸,木屑、枯枝如雨落下。 唉,只怪他初次施展神蛟弓,箭矢毫无准头,竟错过近在咫尺的两个对手,反而射中了数十丈外的古木。 昊石、费候却是惊讶不已,连连后退躲闪。 于野趁机往前扑去,便要抢回他的翻天鼎。 谁料草丛之中忽然飞出一道金光,快如闪电般地砸向昊石、费候。两人毫无防备,也抵挡不住,便听“砰、砰”两声闷响,已双双被砸翻在地。昊石倒也无恙,而费候已是口吐鲜血。遂见一尊金鼎悠悠盘旋,像是在耀武扬威。 于野落下身形,暗自无奈。 没有法力加持,也无法诀驱使,翻天鼎再一次擅自行事,并且依然所向无敌。庆幸的是敌我分明,否则谁能承受得它的连番重击? 于野再次抽出一支箭矢,以力道贯注双臂、弓背、弓弦,再以神识盯住昊石,尔后猛然扯动弓弦。 “嘣——” 昊石尚在打量着头顶的金鼎,忽听弓弦炸响,他急忙飞身而起,谁料刚刚离地,一道银色的光芒呼啸而至,瞬间穿透了护体法力,他的肉身“轰”地炸开,从中蹿出一个金色的小人,慌慌张张便要逃窜。谁想那盘旋的金鼎像是嗅到血腥的猛兽,倏忽一闪便将他的元神吞入其中。 费候骇然色变,连滚带爬往前逃窜,而金鼎如影随形,再次将他砸翻在地。 于野正要补上一箭,又带着谨慎的神情回头一瞥,遂收起神蛟弓,双手持刀凌空跃起,奋力劈出一道黑色的刀芒。只见“噗”的一声血肉迸溅,随之地上“砰”的裂开数丈长、尺余深的一道刀痕。而费候早已尸骸无存,他的元神尚未逃脱,已被蓄势以待的金鼎吞没…… “妖修——” “于野……” 恰于此时,一群人影循着动静而来。 于野匆匆捡取杀人所得,收起长刀,撒腿便跑,而没跑几步,又忙停下。翻天鼎竟然随后而至,他一把抓住收入囊中,这才如同惊鸟般地飞蹿而去…… 穿过了密林,高山挡路。 绕过了高山,匹练般的飞瀑从天而降。从水花之中穿行而过,前方又是一片林子。 而追赶之人似乎并未远去。 于野只得一头冲入林子,四周顿时一暗,且雾气弥漫,凶险莫测。他就近跑向一株古木,十指如钩抓向树干,“蹭蹭”往上爬去,约莫数十丈之高,终于抵达树杈,他蹿到树冠之上,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树冠乃是千百年的树枝聚集而成,足以遮掩身形,只要追赶之人没有抬头寻觅,便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而接下来又该逃往何方? 人在高处,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 只见朦胧的天光之下,山林成片,群山起伏,还有一道道飞瀑从天而降,仿若星河坠落而蔚为奇观。 而所见虽为奇观,却灵气匮乏,生机荒绝,草木缺少灵动的青色,更没有昼夜之分与寒暑之别,所谓的银湾秘境俨然便是被天地遗落的一处所在。哪怕是冒出几头凶狠的妖兽,也多一点喧闹,给人几分期待,如今仅有三十六位修士在拼死拼活。 不! 加上他于野,秘境之中仅剩三十三人。 而随着昊石与两位属下的陨落,再无一个同伙。也就是说,余下的三十二人尽为对手。 竟然成为妖、魔两家的共同仇敌,简直是霉运冲天。 于野摇了摇头,轻轻盘膝坐在树冠之上。 透过浓密的树枝往下看去,未见有人追来。 嗯,躲得一时,算一时。不管能否逃出秘境,且求保命要紧。ъiqiku 于野翻手拿出一尊小鼎。 金色的翻天鼎,外观没有任何异常,而凝神查看其中,已找不见寻昊石与费候的踪影。不用多想,两人的元神又被吞噬了。 于野抽动着眼角,很是无可奈何。 这尊翻天鼎数次击杀强敌、化解危机,堪称一大帮手。而它却愈发诡异,也愈发任性,一旦失去了掌控,后果可想而知。 于野催动一缕神识浸入小鼎,顿时察觉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机。他熟悉自己的神识印记,并无减弱、或有所变化。陌生的威势却异乎寻常的强大,竟然令他惊悸不安。 莫非与吞噬的元神有关? 吞噬的元神愈多,翻天鼎的威力愈强? 若真如此,也太可怕了! 这尊神鼎已吞噬多位化神高人,元婴、金丹修士更是数不胜数,所有人的修为法力集于一身,来日它岂不是要吞噬天地而横扫万物? 于野继续查看小鼎的深处,却神识受阻。他继续尝试,依然如此,不仅有重重符阵阻隔,好像另有一道强大的神识将他拒之门外。 咦? 于野惊奇不已,左手抓着小鼎,伸出右手便要挤出精血,再次祭炼一番。 倘若宝物不听使唤,哪怕是神器,他也不敢留在身边,否则以后难免遭到反噬。 而他晃动着手指,又无奈作罢。 难以施展神通,更遑论法诀、符阵,即便挤出半碗精血,也休想祭炼翻天鼎。 不过,之前两次祭炼的神识印记尚且完好…… “锵、锵——” “砰、砰——” “轰……” 便于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打斗声。 于野收起翻天鼎,循声望去。 只见数里之外,十多位修士混战一团。其中可见居右的身影,他被两个壮汉逼到山脚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眼看他处境凶险,忽然长啸一声,与几位魔修同时祭出符箓,霎时光芒闪烁、魔影重重。两个壮汉与同伴难以招架,只得强行突围。魔修一方趁势围追堵截,有人惨叫,有人倒地,场面血腥惨烈。https:ЪiqikuΠet 正当魔修一方获胜之际,又听“砰、砰”作响,山后突然蹿出两头恶蛟,还有两位汉子骑在蛟背上,正是九芝、九宝,各自挥舞着铁叉冲了过来。居右未及抵挡,便被恶蛟一头撞飞出去,他急忙吩咐同伴撤退,并再次祭出符箓,召唤出更多的魔影。与此同时,羌齐与一位老者忽然带着数位魔修现身,随之雾气翻腾而杀气狂乱。九芝、九宝顾不得追杀居右,掉头迎战羌齐,所驱使的恶蛟全然不畏魔影的围攻,摇头摆尾、疯狂撕咬…… 于野看得惊心动魄,暗暗咋舌。 倒是忘了九芝、九宝的恶蛟,两个家伙竟然带着猛兽而来,众多妖修又凶悍异常,只怕魔修一方抵挡不住。 果不其然,短兵相接的硬拼之下,众多魔修难敌恶蛟的冲击,加之九芝、九宝的铁叉又威力惊人,羌齐与老者只得边战边退…… 于野尚在观战,又瞪大双眼。 翻涌的黑雾之中冲出一群人影,正是羌齐、居右等魔修,却直奔这边的林子冲来。九芝、九宝驱使恶蛟随后紧追,众妖修也是大呼小叫、杀声阵阵。而一旦双方赶到近前,发现树上藏人,或将同仇敌忾…… 于野不敢多想,急忙飞身掠过树冠而去。 而他这边稍有动静,便听叫喊声响起—— “小子,老子寻你多时……” “于野休走,有话好说……” 第五百二十四章 咎由自取 狭小的山洞内,于野伏着身子默默盯着洞口。 洞口挡着石头与杂草,缝隙中透着微弱的天光,隐隐有刀剑劈砍与符箓的轰鸣传来,还有恶蛟跑过山林的声响。 片刻之后,所有的动静渐渐远去,凶险也随之远离,洞内、洞外回归沉寂…… 于野慢慢坐下,如释重负般地缓了口气。 看着狭小的所在,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置身于莫测之地,不敢乱闯乱撞,而仅凭双脚跑路,他跑不过两头恶蛟,也甩不掉羌齐等人的追赶。情急之下,意外发现树丛深处的这个山洞,虽然仅有数尺大小,却堪堪藏得下一人。于是他钻入其中,又搬了块石头与枯枝杂草遮掩洞口。果不其然,那帮家伙只顾着追向远方,却没想他已就近躲了起来。 唉,疲于逃命,难免狼狈。 于野拿出灵石扣入掌心,尝试着吐纳之余,又摸出一枚还魂果塞入嘴里。 此地禁制修为,倒是与天神寺的上古秘境相仿,却气机荒绝,难以吐纳调息,唯有借助灵石与还魂果找补体力。 而如今难以施展修为神通,想要斩杀妖婴、或魔婴对手也不容易,何况还有更为强大的化神修士,以及羌齐与九芝、九宝等四位炼虚高人。他的手段仅有神蛟弓、妖刀、符箓,与他的纵目神瞳。 于野想到此处,翻手拿出厚厚一沓符箓。 修至元婴境界之后,符箓的威力已难堪大用,故而他不是送人,便是丢在角落里。若非遇见魔修施展符箓召唤魔影,他差点忘了他也曾是擅长符箓的高手。而时至今日,他身上依然保存着为数众多的符箓,其中不仅有离火符、降龙符、金甲符、御风符,还有土遁符、风遁符,隐身符、火凤符,以及数张破甲符。 而忽略的不仅有符箓,还有另外四位帮手呢。 于野收起符箓,抚摸着手上的御灵戒,他本想查看文桂、邛山等人的状况,而眼前又禁不住浮现出两头恶蛟的身影。 蛟龙,曾经出现在法术神通、或幻境之中。在天神寺的龙吟谷,曾经遇到两头上古灵蛟,却更像是一种时光的倒影,与岁月的幻象,说不清楚是真是假。而头一回亲眼目睹真正的蛟,便是九芝、九宝驱使的两头怪物。与上古灵蛟的四脚蛇形状不同,那两头猛兽已经生出兽角,据典籍记载,那是化龙之相,说不定某日便能走蛟化龙而一飞冲天。 与死去的大妖、二妖相比,便是他的六翅金螈,灵蛟显然更为神异,也更为神通广大。又如何杀了两头恶蛟与大妖、二妖报仇呢…… 三日后。 封堵洞口的石头、枯枝悄悄挪开,从中探出一个脑袋。 依旧是朦胧的天光,与沉寂的山林。倘若逃不出去,或将永久的封禁在这片秘境之中,为岁月所遗落,被天地抛弃…… 于野摇了摇头。 歇息了一番,算是养精蓄锐,接下来无论能否走出困境,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敢轻言放弃。 那帮妖修、魔修走远了? 但愿双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尽情杀个痛快,若能同归于尽,他倒是乐见其成。 于野走出山洞,再次左右张望。 莫说人影,鬼影也没一只。 他舒展着腰身,筋骨“噼啪”作响,又握了握拳头,一股雄浑的力道沛然而生。 连日蜷缩在狭小的山洞内,难以挪动身子,更不敢动用刀剑挖掘,着实将人憋坏了。如今已养足精神,也该活动一番手脚。 于野舒了口气,脚尖点地,飞身蹿起四五丈,直奔数里外的一道山岗而去。 山岗过去,乃是大片的水泽,弥漫着重重雾气,使人望而却步。 避开水泽,右手方向乃是大片低矮的丛林。一道人影时而蹑手蹑脚潜行,时而又如飞鸟出林而去势如飞…… 几个时辰之后,终于绕过水泽,又是高山阻挡,左右寻觅片刻,抵达一道峡谷之前。 于野落下身形。 峡谷宽约百丈,两侧为陡峭的山壁。就此往前看去,幽暗不明、深浅莫测。 身陷困境之中,遭遇强敌也就罢了,无非一个逃命,生死全凭运气。却怕如今的两眼一抹黑,对于银湾一无所知。 于野摸出一张符箓稍作查看,轻轻拍在身上。光芒一闪,身影倏然消失。他暗暗庆幸不已,一头冲入峡谷之中。 曾经威力不济的符箓,此时竟然派上用场。 峡谷空幽,且又寂静。一道淡淡的风影穿行其中,渐去渐远…… 而数十里过后,峡谷依然不见尽头。又去里,前方出现一道山峰,峡谷就此分为两半,一边朝左,一边向右,却同样的幽深莫测。 于野没作多想,只管右行。 这是他多年生死逃亡换来的教训,遇到岔路,切莫彷徨,选择一个方向走下去,直至去路断绝,到时候再回头不迟。他的法子虽然笨拙,却能避免陷入迷途之中。 隐身符的威力耗尽,于野渐渐显出了身影。他收住了去势,再次摸出一张隐身符。 许是山峰遮挡,峡谷中甚为幽暗。不远处堆放着几块巨大的石头,应该是坠落的崖石,挡住了小半的峡谷。 而正当此时,石头背后突然冒出几道人影,其中一人看着眼熟,竟是居右…… 于野微微一怔,转身便跑。 却听居右喊道—— “于野,你我有话好说……” 于野回头一瞥,慢慢停下脚步。 居右并未追赶,而是与一位老者、三位中年男子站在原地,并冲着他招了招手,道:“且听我几句话,你再逃不迟!” 于野看向几块大石头,唯恐石头背后冒出更多的魔修。 “放心便是,此地并无他人。羌齐与康华两位前辈已将九芝、九宝引向远处,我等在此只为伏击妖修,不想与你相遇,却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 亲手毁了他的降魔大阵,又杀了那么多魔修,而公羊、田寸等人也命丧赤羯谷,双方的仇恨如此之深,居右竟然声称他没有恶意? “有何话说?” 于野戒备之余,眼光透着一抹狐疑之色。 “哎呀——” 居右竟然叹息一声,道:“你为妖域出生入死,功劳显赫,如今却遭遗弃,并为同道所追杀,居某很是为你惋惜啊!”“我是咎由自取!” 于野不以为然道。 “我不仅为你惋惜,也为你抱不平……” “有话直说,不然我走了!” “且慢……” 居右急忙摆了摆手,道:“既然你是个痛快人,我也直言不讳。我早已看出九芝、九宝与你有仇,并且急于将你置于死地,你与其四面树敌,何不与我魔域联手对付两位妖王呢?” 所谓的有话好说,果然另有名堂。 于野低头忖思,像是在迟疑不决。 居右倒是耐心十足,与四位魔修站在十余丈外静静等待。 于野默然片刻,道:“于某尚有困惑不明,居前辈能否指教一二?” “但问无妨!” “见月城,你是如何知晓本人的藏身之地?是谁传递消息,使得羌齐城主提前在赤羯谷设伏?” “这个……” 居右因为他询问的乃是眼前的处境,不想竟是半年之前的一桩恩怨,他不由得伸手抚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而于野仍在逼问—— “赤离,躲在何处?” “呵呵!” 居右忽然面露笑容,道:“已如你所料,又何必多问!” “呸!” 于野暗啐一口。 居右虽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却已不言而喻。果然是赤离在背后使坏,至于那个家伙躲在何处已无关紧要。 于野稍稍收敛心绪,继续出声道:“居前辈对于银湾所知几何,此地有无出路?” “之前一无所知,抵达此地之后,从羌城主口中有所获悉,银湾秘境源虽然迷幻重重,堪称生死绝地,而只要寻至四方山,便能逃出生天。” “四方山位于何处?” “不得而知。” “羌齐城主也不知晓……?” “呵呵,他为狄栾魔尊所嫌弃,如今与你我的处境相同,均为妖域、魔域抛弃之人。” “哦……” 于野点了点头。 为了化解妖域与魔域的恩怨,将双方的当事者扔入银湾秘境对决,这个法子虽然毒辣,却也行之有效。也由此可见狄栾魔尊与盖义妖尊的狠辣无情,管你什么炼虚、化神,或是元婴,尽为蝼蚁啊! “对付了九芝、九宝之后,你我的恩怨又将如何?” “逃出此地,再行计较!” “嗯,告辞!” 于野不再多问,拱了拱手往前走去。 而他尚未绕过几块大石头,忽听居右出声阻拦—— “你尚未承诺……” 于野脚下一顿,道:“本人从不轻易许诺!” “哼!” 居右脸色一沉,恼怒道:“我与你好言好语,你却不识抬举……”他身旁的四位魔修左右散开,已是剑光在手而蓄势以待。 “哼!” 于野也哼了一声,道:“是否联手对付九芝、九宝,取决于本人所愿,却非他人的威逼恫吓。”他左手扯出神蛟弓,接着拂袖一甩,身后冒出四道人影,正是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他又抓出两支箭矢扣上弓弦,道:“各位,与我并肩御敌、誓死一战!” “咦,这是什么所在?” 忽然置身异域,邛山好奇不已。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已察觉凶险,各自脸色大变,急忙挥剑在手…… 第五百二十五章 对策 一处山涧内,躲着五人。 于野,皱着眉头,神色透着焦虑;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依然惴惴不安; 邛山,抓着胡须,翻着双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于野召唤出四位帮手,并且摆出拼命的阵势,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为了表达善意,居右竟然让开了去路。五人趁机匆匆离去,却怕撞见九芝、九宝,途中发现此处的山涧,便躲进来商议对策。 文桂的心里很苦。 刚刚丢弃了肉铺的营生,远离了担惊受怕的日子,谁料尚未来得及庆幸,便再次陷入绝境之中。 这是真正的绝境与死地,没有出路,修为禁制,而且面对一群强敌的追杀,根本看不到活命的指望,哪里又有什么对策! “唉,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龙城卖肉,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文桂苦闷之余,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郭轩与盛怀子低着头,各自也是一脸的苦相。 之前不知深浅,便想跟随于野大战一场,结果竟然施展不出修为,而对方不仅有两位化神魔将,另外三人也是魔婴高手,此时想起来依然后怕不已。 唯独邛山在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银湾……四方山……先祖好像说起过……神遗之地,连通妖域、魔域、鬼域、仙域四方,却怕不妙啊……” 此时的于野,同样郁闷不已。召出四位同伴相助,无非虚张声势。倘若遇到九芝、九宝等妖修,他除了逃命,没有一点法子。 而居右竟然拉拢他对付九芝、九宝? 之后呢,那伙魔修便能专心对付他于野? 九芝、九宝虽为生死大敌,却在牵制着十八位魔修。唯有双方继续争斗下去,他不敢说坐收渔翁之利,至少有了腾挪之机,多了几分活命的胜算。故而,他没有答应居右,却也没有一口回绝,以免对方当场翻脸。 而人多不便行事,稳妥起见,依然要将几位伙伴收入御灵戒。尤其文桂,秉性难改,一旦遇到凶险,便想耍滑头。邛山……他说什么,他竟然知晓银湾秘境与四方山? “老狐,快快说来——” 于野精神一振。 “这个……容我想一想!” 邛山微微颔首,稍稍整理思绪,道:“本族所在的邛山,与此地应该相距不远,故而族中的先辈略有所知。传说神界崩塌,化为四域,分别是妖、魔、鬼、仙,却有多处神迹遗落各地,银湾便是其中之一。又因它连通四方,结界之山称为四方山,只要找到此山,或可逃出困境。不过……”他似乎有些担忧,道:“据说,此地与别处不同,秘境一日,为尘世一年。倘若困上月,返回妖域已过百年啊!”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面面相觑。 秘境一日,世间一年?这般困守下去,千百年也不过短短的一瞬间。 于野却不以为然,道:“传说而已,不足为凭。我且问你,四方山位于何处?” 邛山点了点头,无奈道:“嗯,传说不甚详细,无从知晓。” “无妨!” 于野站起身来。 只要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逃出秘境,慢慢找寻便是。 “老狐跟着我,途中便于请教。文兄与郭兄、盛兄,躲起来为妙!” 他举起御灵戒,便要将文桂三人收入其中。 而文桂听说出路有望,之前的颓废一扫而光,兴奋道:“难得深入秘境,岂能一躲了之。于师弟,便让为兄略尽绵薄之力。” 郭轩与盛怀子附和道—— “我二人与妖修打了多年交道,或许有点用处。” “九芝、九宝杀了我家门主,如此深仇大恨,我二人绝无畏战之理!” “嘎嘎!” 邛山怪笑一声,道:“人多势众,并无坏处。但有不测,再返回御灵戒不迟!” “且罢!” 于野也不强求,摆了摆手。都是活了数百上千年的修者,生死自有抉择。 邛山身形一闪,蹿出了山涧。 四位伙伴随后鱼贯而出,再次回到了峡谷之中。 左右无人,也未见有何异常。 “嘎嘎!” 邛山又是发出一声怪笑,很是得意的样子,他两个黄色的眼珠转动几圈,脚不沾地般飘然往前。 于野提出让他同行,以便向他讨教。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他颇为受用。他感受到了敬重,一种人类修士之间才有的认可与敬意。 郭轩与盛怀子紧随其后,各自抽出长刀凝神戒备。 这两人曾为天府门长老,擅长御兽之术,懂得妖修炼体的法门,因而能够闯荡至今,并且在妖域的龙城潜伏下来。倘若两人冒充妖修,可谓毫无破绽,却因文桂的拖累,不得不充当肉铺的伙计。而文桂的精明世故又远超常人,双方也算是相互成全。 “于师弟呀……” 文桂落后几步,与于野并肩而行,一边左右张望,一边传音道—— “我与邛山相处甚欢,总觉他有些古怪,你又称他为老狐,莫非他不是人?” “他出身于狐族,却更通人性!” “哦,原来如此。而如你所言,我等没有人性?” 文桂恍然大悟,略有不满地调侃了一句,遂不再多问,又道:“此次若能逃出秘境,只怕你难以返回妖域。” “何出此言?” “你已得罪了妖尊啊!” “哼,是他得罪本人。” “话虽如此,而以后有何打算?” “我不得不返回妖域,否则岂不是害了木英谷的燕州道友。” “唉,不管如何,老哥跟着你……” 于野今非昔比,文桂心知肚明,有些话不便多说,也只能顺其自然。不过,两人相处近百年,他倒是跟定了这位于师弟。 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峡谷的尽头。 一片大湖挡住了去路,湖面上波光沉寂,雾气氤氲,竟然无边无际看不到彼岸。 邛山尝试着踏入湖水,即刻往下沉去,他忙扑打着水花跳上岸边,冲着众人连连摇头。 湖水难渡,唯有绕道。 回头钻入岸边的林子。 银湾秘境,乃是一处有进无退的绝地。既然如此,唯有往前。哪怕是绕道,也只有一个方向。谁也不知道四方山位于何处,只能这般寻觅下去。 几个时辰之后,众人依然穿行在密林之中。 在前头带路的邛山忽然举手示意。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几声闷响,显然是重物与利器对撞的动静。 邛山身形一闪,穿过山林往右而行。 数里远处,地势渐高,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一座百丈高的石山。 当众人抵达山顶,未及远望,又忙伏下身子,一个个瞪大双眼。 下方是片山谷,而一群修士正在山谷中厮杀。一方是九芝、九宝,骑着两头银色的恶蛟,挥舞着黑色的铁叉,很是凶猛异常;一方是羌齐与一位老者,各自环绕着重重的魔影,虽然势头稍弱,却也寸步不让。另有十多位妖修与魔修在相互追逐、砍杀,彼此混战成了一团。 “砰、砰——” 只见两头恶蛟奔跑着往前扑去,粗大的四肢落地震响,其中的九芝扑向羌齐,手中的铁叉“唰”地挥出一道黑光。羌齐后退几步,环绕的魔影作势咆哮,却在恶蛟的冲击之下轰然崩溃,而他本人却诡异地出现在九芝身后,一把将他从蛟背上拉下,顺势挥剑便砍。不料九芝就地翻滚,反手抡起铁叉还击,便听“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离地倒飞…… 与此同时,九宝尚未冲到魔修老者的身前,对方忽然消失,瞬间阵法闪烁,已然将他连同恶蛟困入其中。 这边的九芝倒飞十余丈,“扑通”摔落在地,他顾不得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唿哨。他的恶蛟掉头冲向阵法便是一阵狂扑撕咬,“咯喇”阵法破裂,九芝趁势驱使恶蛟脱困而出…… “噗——” 而老者却趁机扑向混战的人群,挥剑砍翻了一位妖修。 脱困而出的九宝恼怒不已,厉声吼道:“康华老儿,你这个卑鄙阴损的小人,与老子正面一战……” 叫做康华的老者不予理会,挥手抛出几面阵旗,转而落下身形,这才出声道:“九宝小儿,老夫等你来战……”而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突如其来,竟是九芝从蛟背之上飞身而起,冲着他狠狠掷出了手中的铁叉。他一时躲避不及,只得挥剑抵挡,“砰”的剑光脱手,“喀嚓”护体法力崩溃,他不由得口吐热血踉跄后退。 “哈哈!” 九芝偷袭得手,放声狂笑,他人尚未落地,再次抓出一把铁叉而高高跃起。 羌齐见康华遇险,闪身冲了过来,抬手捏碎几块玉符,一团黑色的雾气“轰”地凭空炸开。 九芝的人在半空,而眼前对手忽然消失,无数魔影狂涌而至,他挥舞铁叉一阵忙乱,嘴里再次发出一声唿哨。这是在召唤灵蛟相助,果然便听“铿、铿”几声怪异的嘶鸣,而笼罩的魔影依然如故,他忍不住怒道:“九宝,我那畜生何在……?” 九宝正要赶来相助,却见九芝的灵蛟像是为猎物吸引,竟然不听主人的召唤,而是冲着山顶吼叫。百丈高的山顶之上,似有人影一闪即逝。他忙出声提醒—— “有人偷窥……” “莫非是于野,杀了那小子……” “砰、砰——” 便在兄弟俩对话之际,灵蛟摇头摆尾猛跑了几步,“蹭”的离地蹿起,直奔山上扑了过去。 此时此刻,山顶上的众人尚在观望,不想状况突变,各自均是目瞪口呆。倒是邛山应变极快,他一缩脑袋转身便跑。紧接着便是文桂,他连滚带爬随后而去。 郭轩与盛怀子看向扑来的灵蛟,非但没有跑路,反而咬牙切齿,双双举起手中的长刀。 而此时岂敢拼命! 于野一把抓住两人跃下山顶…… 第五百二十六章 恶蛟 密林中,几道人影在狂奔。 一头银色的恶蛟随后追赶,飞奔跳跃、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树木折断、飞沙走石。 邛山跑得最快,他身子横空,脚不着地,俨然一头老狐纵横山林,轻灵如飞而快如鬼魅。 文桂全力施展轻身术,依然落后数十丈。 于野跑得最慢,他抓着郭轩、盛怀子落在后头。却听响声不断,并愈来愈近,恶蛟已追赶而来,也幸亏山林的阻挡,否则他根本跑不过那头四脚大蛇。 片刻之后,山林忽然消失,左方乃是大湖,右方乃是高山,前方则是空旷的荒野。 于野回头张望。 便听“砰”的一声,伴随着碎石、草屑纷飞,林子冲出一庞大的身影,正是那头恶蛟。此时没了树木的遮挡,它更加猖狂,离地腾空,竟飞跃数十丈之远,直奔他三人飞扑而来。 于野急忙丢下郭轩、盛怀子,便要设法应对,忽听一声大喝:“遁——” 郭轩与盛怀子抢先摸出符箓拍在身上,反手将他抓住,离地数丈飞遁而去,瞬间已将恶蛟,以及文桂、邛山远远抛开。而飞遁不过百里,符箓威力消失,三人落下身形,眼前依然是湖水、高山与荒野。 “布阵——” 郭轩与郭轩双手齐挥,各自祭出几面小旗。 “两位……” 于野诧异道。 郭轩与盛怀子均为燕州的元婴长老,自然不缺各种符箓,却该趁机逃远,而不是与一头恶蛟纠缠下去,谁想两人却异口同声—— “杀了那头恶蛟!” “为我门主师叔报仇!” 便于此时,光芒一闪,人影“扑通”落地,文桂施展符箓而来。而他尚未站稳,又失声道:“哎呀,邛山有难……” 二三十里外,邛山奔着这边跑来,遂快如疾风,却快不过那头恶蛟,竟已被渐渐追上。眼看情形危急,他的身后突然炸开一团雾气,使得追赶正急的恶蛟失去方向,竟斜刺刺冲向大湖,“砰”的一声沉入湖底。他趁机拼命狂奔,并冲着这边大喊—— “快走……” 文桂倒是听话,转身便要跑路,又回头愕然道—— “郭兄、盛兄……” 郭轩与盛怀子竟然举着长刀,摆出搏命的阵势。 “于师弟……” 文桂又喊了一声。 他的于师弟挥臂扯出一张大弓,是要联手对付那头恶蛟? 几句话的工夫,邛山已赶到数里之外。 忽听“哗啦”一声巨响,平静的湖面上浪花飞卷,一头银色的灵蛟破水而出,却并未奔着这边的四人追来,而是冲向了邛山…… 文桂惊讶道:“咦,那畜生对于狐兄倒是情有独钟啊!” “救我——” 邛山在出声呼救。 拼尽了全力,依然摆脱不了灵蛟的追赶,可见他的焦急与绝望。 于野上前一步,抽出箭矢、扣上弓弦。 只见邛山绝望之际,突然一个俯冲扎入地下。而灵蛟岂敢作罢,挥动利爪随后挖掘,抛弃的泥土在荒野上飞扬,声势煞是惊人。许是土遁难以持久,又或是追赶甚急,邛山从地下“砰”的蹿起,终于赶到了近前。灵蛟却是一个摇头摆尾,“噌”地腾空而起,高高跃起十余丈,直奔众人扑来。 “嘣——” 于野手中的弓弦炸响,箭矢激射而出,他就势掠地横移,飞身躲到了一旁。 “刺啦——” 恶蛟竟然挥动前爪拨开箭矢,坚硬的鳞甲划出一串火星。 郭轩与盛怀子见机得快,双双抽身而去。 凶猛的恶蛟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大地震动、狂风呼啸。而它正要逞凶,突然笼罩在阵法的光芒之中。 郭轩与盛怀子落下身形,皆面露喜色,谁料眨眼之间,便听“咯喇”巨响,布设的阵法裂开一个豁口,从中冒出恶蛟的巨齿獠牙,并“铿、铿”怪吼着作势欲出。两人脸色大变,一时不知所措。 恶蛟的凶悍出乎所料,哪怕是五人联手,再加持阵法,依然难以取胜。而一旦它被破阵而出,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于野蹿到二十丈外,翻身落地,回头刹那,同样目瞪口呆。 神蛟弓的威力之强,便是化神修士也抵挡不住,却伤不了那头恶蛟,难道是弓弦来自蛟筋的缘故? “咯喇——” 阵法在撕裂,恶蛟已蹿出半个身子。 于野不敢多想,抬手掷出一道金光。 神蛟弓难以奏效,唯有使出最后的手段,便是将恶蛟砸回阵法,但愿翻天鼎能够再显神威! 但见金光闪烁,小小的方鼎霍然暴涨至一丈、两丈……五丈、十丈…… 于野瞪大双眼,神色期待。 翻天鼎不负所望,竟然变成小山一般,这要是砸下去,恶蛟休想活命! 而金光闪闪的小山已飞上半空,又倏然疾落。 “轰——” 砸死它! 于野忍不住暗呼一声,用力挥动着拳头。而眨眼之间,他又蓦然一怔。 崩溃的阵法与飞扬的尘土之中,一尊金色的大鼎四脚朝天扣在地上,唯独不见了恶蛟的踪影?又是金光一闪,大鼎瞬即变小,并离地而起,冲着他悠悠飞来。 于野一把抓过小鼎,犹自难以置信。 郭轩与盛怀子面面相觑,道:“冠义的翻天鼎……” 文桂尚在远处观望,道:“这是冠义赖以成名的宝物啊,不想落入于师弟之手,莫非吞噬了灵蛟,着实惊人……” 头一回见到于野使出翻天鼎,三人均是意外不已。 又听邛山喊道:“哎呀,九芝、九宝或将追来,快走……” 九芝、九宝不是或将追来,而是必将追来。丢失了一头灵蛟,两位妖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五人穿过荒野,匆匆忙忙而去,途中不敢停歇,只为摆脱强敌的追赶…… 已过了两日,还是三日? 跑出去三千里,还是两千里? 此地昼夜不分,难以弄清楚具体的时辰,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 不过,大湖沉寂,高山如默,荒野依然那么的空旷,眼前的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邛山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文桂、郭轩、盛怀子与于野随后放慢了脚步。 “古怪……” “莫非闯入了幻境……” “是啊,你我狂奔数日,周遭如故……” “未见九芝、九宝追来,不如稍事歇息,再行计较……” 接连跑了数日,竟然没有跑出这片荒野,于野也是觉得古怪,遂示意就地歇息。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早已疲倦不堪,各自瘫坐在地上。邛山似乎是疑惑难消,继续在四周寻觅张望。 于野独自走到湖边。 大湖依旧是雾气氤氲,寂静无波,便如这偌大的秘境,死寂沉沉,且又神秘莫测。 于野却无暇多顾,他撩起衣摆,临水而坐,挥袖轻拂,手上多了一个小鼎。 催动神识看去,鼎中静静卧着一条蛇? 可不就是一条蛇的形状,长长的身子,银色的鳞甲,只是蛇头狰狞,利齿外露,头顶凸起兽角,并多了四只爪子,却再无凶狠的气势,而是直挺挺卧在小鼎之中。 翻天鼎,果然吞噬了灵蛟。 吞噬修士,或元神也就罢了,却吞噬了一头七八丈之巨的怪物?而翻天鼎中自有天地,且禁制极为强大,不管它吞噬何物,似乎又合乎常理,故而也使得这场意外多了几分惊喜。 此时灵蛟为禁制束缚,杀之易如反掌。 而若是祭炼、降服,收了这头灵蛟呢? 有了灵蛟相助,不敢说对付九芝、九宝,或是羌齐,而对付居右,绰绰有余啊! 于野禁不住两眼闪亮,蠢蠢欲动。而不消片刻,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在秘境之中,施展不出祭炼的法力。想要收服灵蛟,心有余而力不足。接下来仍然要面对追杀,尚不知能否逃出此地…… “于兄弟!” 郭轩忽然走了过来。 “郭兄……?” 于野便要收起翻天鼎。 谁想郭轩竟然盯着翻天鼎,问道:“你收了那头蛟?” “嗯!” “杀了孽畜,为我皇卓师叔报仇!” 他倒是不忘报仇! “这头蛟,不过是受人驱使的猛兽。九芝、九宝,方为主凶啊!” “唉,凭借你我的修为,如何杀得了两位妖王,杀了这头蛟,也算是消除一口恶气!” “我倒想收服此蛟,用来对付九芝、九宝。” “以敌之矛攻彼之盾,此法倒也可行。为了报仇,当不择手段!” 郭轩虽然固执,却不难说服。 “奈何此地难以祭炼……” “不难!” “哦?” “御灵戒另有乾坤,不为此地禁制所困,也不妨碍施展祭炼法门……” “哎呀,多谢郭兄指点迷津!” 于野恍然大悟。 便如所说,御灵戒另有乾坤,且将灵蛟收入其中,便可尝试祭炼收服。 盛怀子也走了过来,抬手抛出一枚戒子,道:“于兄弟的御灵戒为我等藏身之地,不便他用,这枚戒子已闲置多年,送你收纳灵蛟!” 文桂随后而至,好奇道:“啧啧,于师弟这是要降龙伏虎啊……” 稍有动静,瞒不过几位同伴。 而邛山仍在远处徘徊,也许狐疑乃是他的本性所在。 于野抓住盛怀子抛来的戒子,大小与他的御灵戒相仿,许是闲置已久的缘故,其中并无腥臭的味道。他举起左手的翻天鼎稍稍晃动,顿时光芒闪烁,一头庞然大物“砰”的落在地上,惊得文桂、郭轩、盛怀子后退躲闪。他趁势挥动右手的御灵戒,刚刚现身的灵蛟倏然消失。他再次看向三位同伴,闪身失去踪影,仅有一个戒子落在地上,还有三双眼光在虎视眈眈…… 「有事耽搁了,抱歉!」 第五百二十七章 星落 黑暗中,俯卧着一头庞然大物,犹自闭着双眼,陷入沉睡之中。 一头蛟。 一头银色的灵蛟,或是恶蛟。 称之为庞然大物,并不为过,它的脑袋便有半人高,它的身躯之长,更是远远超出六翅金螈,却少了巨大的翅膀以及狰狞丑陋的神态。而它周身的银色鳞甲、脑袋上凸起的兽角,以及外露的獠牙,与锋利的爪子,无不透着凶猛的威势而使人望之生畏。 不过,于野却站在近前。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抓在灵蛟的脑袋上,像是在默然沉思,却又一脸的凝重之色。 不知过去了许久,银蛟突然挣扎一下,四只爪子与尾巴稍稍摆动,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与此同时,光芒一闪,银蛟的躯体中飞出一道青衣人影,很是慌张、疲倦的样子,道:“侥幸……” 于野收起手掌,后退了几步,也不禁心浮气躁,眼前一阵眩晕。 这是过度消耗精血与心神的迹象! 却也正如所说,着实侥幸! “青萝,辛苦!” “嗯,保重哦!” 青衣人影飘然到了身旁,冲着于野稍作端详,轻声叮嘱了一句,缓缓消失在他的怀里。 是青萝,持续不断地消耗魂力,她的辛苦可想而知! 于野再次后退了十余丈盘膝坐下,拿出灵石扣入掌心,吐纳调息之余,他默默打量着虚无般的黑暗所在。 他从未进入过御灵戒。 此次破例,只为祭炼、收服那头恶蛟。 九芝、九宝虽然与羌齐、康华的修为相仿,却因为恶蛟的存在而更强一筹。若是不能加以制衡,最终倒霉的便是他于野,即使找到四方山,只怕也难以逃出秘境。而意外生擒了一头恶蛟,无疑多了一种对付两位妖王的手段,正如郭轩所说,以敌之矛攻彼之盾。故而他不敢耽搁,即刻着手加以祭炼。 不过,想法虽好,实施却是不易。这头银蛟已被九芝豢养多年,祭炼之前,务必除去他的神识印记。而一位妖修高人的神识极为强大,足足耗了两个时辰,凭借御灵戒的隔绝禁制,并在青萝的相助之下,这才侥幸破除了原有的印记。当他祭出精血符阵之后,反倒颇为顺利,而为了避免不测,又加持了神魂封禁,最终得以祭炼圆满。 而祭炼的同时,他顺便查看了银蛟的识海。 所擒获的银蛟是头雄蛟,与另外一头雌蛟来自同一个地方,便是古原城地界的灵蛟谷,已被九芝、九宝豢养数百年,并渐渐开启灵智与天赋神通,却也多了一个嗜好,喜欢猎杀征服妖族,自然不肯放过灵狐化身的邛山…… “铿——”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低沉且又古怪的嘶吼。 于野心神一凛。 十余丈外,银蛟醒了? 只见那头大蛇四肢划动,缓缓撑起身子,然后慢慢睁开双眼,像是在左右睥睨,遂又恶狠狠抬头看向于野,一张血盆大口“嘶嘶”吞吐着雾气,接着长尾卷起一阵狂风,庞大的身躯突然离地蹿起而猛扑过来。 于野抬头往上看去。 头顶之上,天穹朦胧,禁制闪烁,正是御灵戒的出口。只要他飞身而起,便可瞬间返回秘境。当然,若是若人封禁了戒子,除非他有打破虚空的本事,否则他将永远困在此地。 转念之间,狂风扑面。 于野依然坐在原地,单手掐诀挥掌相迎。 与此刹那,狂风骤消,猛扑而来的银蛟忽然落地,遂即一个带着獠牙、生有兽角的脑袋小心翼翼凑到近前,并轻轻触碰他的手掌。其眨动的双眼之中,竟然透着几分亲近之色。那是一种源自于血脉的亲近之情,即使过千年、万年也难以磨灭。而眼前的主人有些陌生,使它依然惶恐不安 祭炼,没有出错,此时催动法诀,便可灭杀这头凶恶而又颇通人性的灵兽 于野收起法力,抚摸着银蛟的脑门,对方顿时低下头来,摆出顺从的神态。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道:“本人于野,取名龙起于野之意。我的一身修为来自蛟丹,我的家乡也有一个灵蛟谷,可见彼此的缘分不浅。只要你听从管教,我必善待于你……” 湖边的空地上。 文桂、郭轩、盛怀子围坐一起,默默盯着地上的御灵戒。 几个时辰过去,御灵戒没有任何动静。而想要施展神识查看,又被一层禁制遮挡。显而易见,于野不愿有人打扰。而他祭炼灵蛟的进展如何、又是否得手,皆无从知晓。 “哎呀,若是九芝、九宝追来如何是好?” 文桂搓着双手,神色有些焦虑。 郭轩与盛怀子换了个眼神,回头看向来处。 倒是未见有人追来,不过,一旦九芝、九芝现身,便难以逃脱。 “且罢,戒子由我收起,即刻远离此地。” 文桂忍不住伸手抓向御灵戒。 郭轩出声阻拦道:“文兄,何妨再等上片刻?” 盛怀子点了点头,道:“戒子为我所有,也该归我收藏才是。” “戒子归你,岂不是害了于师弟?” “文兄,你信不过盛某?” “你我同气连枝,患难与共,文兄所言,欠妥……” “我并非信不过两位,而是……” 便在三人争执之际,一道人影突如其来,一把抢起戒子转身便跑,得意笑道:“嘎嘎,待我封了戒子,再也不怕魂禁之术,于野,你奈我何……” “邛山——” 文桂失声喊道。 一旦封了御灵戒,尚在祭炼灵蛟的于野必将在劫难逃,这也是他与两位道友守在此处的缘由,却又为了避嫌而谁也不敢擅作主张。而邛山一直在远处游荡,谁想他突然冲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任由他抢走了戒子。 “铿、铿——” 便于此刻,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古怪的吼叫,像是在灵蛟在呼唤同伴,遂即便见荒野之上冒出一群人影,竟有二三十人之多,其中不仅有九芝、九宝,还有羌齐、居右等魔修…… 三人脸色大变,跳起来追向邛山。 邛山却奔着十余里外的高山跑去,一时追赶不上。 “可恶的老狐!” 文桂冲着郭轩、盛怀子抬手一挥,各自抓出符箓拍在身上,霎时光芒闪烁,三人风驰电掣而去。 务必要抢回御灵戒,否则于野凶多吉少。 转瞬之间,三人抵达高山脚下,转而掉头反扑,便要联手对付邛山。谁料对方依然飞奔而来,又是“嘎嘎”怪笑一声,举手示意道:“各位请看——” 文桂不予理会,怒气冲冲道:“交出戒子则罢,不然……” 郭轩与盛怀子已举起长刀,各自飞身跃起。 邛山由远而近,却去路受阻,又躲避不过,忙道:“慢着……” 没人听他分说,三位同伴已围攻而至。而众多强敌已愈来愈近,稍有耽搁,前功尽弃。正当他叫苦不迭,身旁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挥袖卷走他手中的御灵戒,沉声道:“三位兄长,且听老狐的吩咐——” 竟是于野!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急忙收起刀剑。 身后的山脚下有道山涧,仅有一人多宽,丈余深浅,看不出有何蹊跷。 “哎呀,于头领你再晚一步现身,老狐我活不成喽!” 邛山长舒了口气,招手道:“随我来——” 他身形一闪,奔着山脚跑去,而刚刚踏入山涧,人已失去踪影。 “咦?” 文桂三人大为惊奇。 于野随后踏入山涧,不忘回头远望。 一头银蛟出现在十余里外,成群的妖修、魔修追赶而来…… 转瞬之间,又一道山涧之中鱼贯走出五人。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尚自好奇,忽听“轰”的一声巨响,随之山石“哗啦”崩塌,山涧已被埋入一堆乱石之中。 只见于野拍了拍手,道:“本以为去路难寻,不想此处藏有禁制!” 在荒野上奔跑多日,周遭的景物几乎没有变化,彷如原地兜着圈子,显然陷入了幻境之中。而幻境虽然虚假,强敌却为真实存在,倘若不能找到出路,便难以摆脱九芝、九宝的追杀。 “嘎嘎!” 邛山得意一笑,道:“秘境之中遍布禁制,可谓处处玄机,邛某辛苦了几个时辰,总算是有所发现。如今于头领毁了残留的阵法,九芝、九宝断难追来,只要找到四方山,你我便可逃出此地!” “哼,既然如此,你为何抢夺御灵戒,并且声称要害于师弟?” 文桂依然怨气难消。 “哎呀,一时说不清楚,又强敌将至,只得出此下策……” 邛山尴尬辩解道。 “于兄弟,祭炼如何?” 郭轩与盛怀子则是惦记着银蛟。 于野点了点头,道:“那是……” 几位同伴忙着说话,抬眼望去,顿作愕然。 眼前的所在,依然是雾气氤氲的大湖、耸立的高山与空旷的荒野。好像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而景象又似乎有所不同? 正当众人错愕之时,忽见远处的天穹之上落下点点的星光。便如星河乍泄,一道道、一串串的流星坠落不止,并在湖面上倒映闪烁,一时天上、地上的流光交汇,恰似乾坤相牵而景象壮观…… 片刻之后,漫天的星光消失,天地回归寂静,而于野与文桂、郭轩、盛怀子依然在凝神张望。 邛山却一拍脑门,道:“哎呀,想起来了,这片大湖,名为星落……” 第五百二十八章 风雨送春归 濛濛细雨中,走来两人。 俏丽的女子,依然身着红衣,手持一把红伞。她轻轻踏上石阶,看着烟雨朦胧的山峰,禁不住撩起鬓角的秀发,感慨道:“风雨送春归,来去又一岁,青云如昔山如旧,回首已是百年身……” “哎呀,瞧瞧你的记性,来去已有三百余年……” 同行的老者连连摇头,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而女子猛然转身,叱道:“我难道不知年月,要你这个老东西多嘴?” 老者急忙后退两步,赔笑道:“呵呵,怪我归元多嘴,息怒、息怒!”说着他翻手拿出一枚紫色的玉石,讨好道:“得来这枚紫星着实不易,请红衣道友收下!” “哼,算你识趣!” 女子,或红衣,伸手接过玉石,虽然话语严厉,而腮边已浮现出一抹笑意。而她打量着玉石,又好奇道:“你早已知晓此物的下落,为何等了多年?”说着她雨伞轻轻旋动,数丈方圆之内风雨顿消。 “呵呵!” 归元,或归元子拈须一笑,道:“若非亲眼见到幽冥开启,如何证实此物的真假呢。耗去三百年的光阴,可不敢白跑一趟,如何……”他话语一顿,带着得意的神情道:“当年的赌约,还算不算数?” “咯咯!” 红衣收起玉石,笑道:“未想你真的找到了紫星,也罢,与禹天仙尊复命之后,我答应陪你前往星域。不过,那小子倒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怎会忍心骗他呢?” “此言差矣!” 归元摆了摆手,道:“我传他化身术,暗中救他多回,返回妖域之时,唯恐水轩、水芹害他,又与你联手逼走那对师兄妹,想我也是仁至义尽啊。至于那小子以后如何,全凭他的造化与运数!” “说起水轩与水芹,如今已过去十多年,也该回到了昆宿山,却是空手而归,不知木玄子作何感想……” “呵呵,又岂止一个木玄子,四山之主均非安分守己之人。我听说昆吾山的道乾、宿灵山的丁吾与青丘山的兴安子,不是在打听星域之门,便是插手妖域与魔域之争,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 昆宿山。 玄月峰。 山峰所在的山崖之上,一位老者盘膝而坐。不远之外,另有一男一女垂手肃立。 老者身着道袍,相貌清癯,须发斑白,神色内敛,显然便是仙域的高人,昆宿山之主,木玄子。 年轻的一男一女,正是远道归来的水轩与水芹,许是空手而归的缘故,两人的神色有些不安。 “青云山的红衣,是她抢走了紫星……” 木玄子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据说,开启幽冥与星域的乃是同一件神器,名为紫星。故而,为师命你二人寻找此物,却不想功亏一篑。而红衣若为仙尊指使,倒是拿她无奈,唉……” 他叹息一声,显得颇为郁闷。 水轩拱了拱手,道:“红衣的恶行不仅于此,于野的身上另有两件神器,为星矢与星海,或与星域有关,弟子本想强行抢夺,又被那女子阻拦。” “哦,星矢与星海,是何神器?” “弟子打听到神器的下落,却未曾亲眼目睹,也不知真伪,直至于野开启幽冥之门,方知消息属实,奈何红衣从中作梗,最终未能得手!” “那人去了何处?” “弟子与水芹在妖域、魔域寻找多年,一无所获。” “于野……” 木玄子沉吟不语。 水芹看了水轩一眼,轻声道:“于野从炼气修至元婴,仅用百余年,且道、魔双修,堪称仙道奇才,不妨予以招纳……” “哼!” 水轩哼了一声,打断道:“我昆宿山并非燕州仙门,岂能招纳一个域外的小辈?” “嗯!” 木玄子微微颔首,道:“你兄妹二人在外奔波多年,甚是辛苦,且修养一段时日,再设法找到那个于野,届时为师自有计较!” “遵命!” …… 朦胧的天光下,五道人影行走在荒野之上。 没有强敌的追赶,便也不用逃窜,此时看着那神秘的大湖,听着相关的传说,倒是颇有几分游山看水的悠闲。 “……星落湖,寓意星辰坠落之意,据说千万年之前,日月倒转,星辰坠落,致使神界崩塌,天地从而化作星域与幽冥各界。其中一处遗落的神迹,便是银湾秘境,有高山连通古今,名为四方山,我先祖曾误入此地,虽侥幸生还,却也耗尽寿元……” 有关银湾秘境的传说,来自狐族的先祖。 “哦,此地一日,世间一年。不知你家先祖困守几年,竟然耗尽了寿元?” “困守十年!” “十年……岂非就是妖域的三千六百余年?天呐……” 从邛山的口中得知,他先祖修为应该不凡,却在秘境之中耗尽了寿元,不仅使得文桂吓了一跳,便是郭轩与盛怀子也是担忧不已。 逃出秘境之难,或许出乎想象。 于野倒是无牵无挂,并不介意寿元的长短,有了青萝的陪伴,他不再觉着孤单。 数十里之后,荒野之上竖立着数十块石头,大小各异、高低不同,状如人形,冲着湖水的方向,像是守望着星落之湖,看上去颇为怪异。 又走了片刻,前方出现大片的废墟。倒塌的石墙、房舍、楼阁蔓延数十里,荒凉而又死寂沉沉。 众人停下脚步。 “星落之城?” 邛山对于银湾秘境的认知,来自于狐族的口口相传,倘若就此询问,他未必说得清楚,而一旦亲临实地,或有灵光乍现的这一刻。 “找到星落城,便可找到四方山。每当星落之时,四方山便将现世,倘若错过时机,便要等到下个月,先祖在星落城守候十年,方才得以脱困而出。” “之前的星落景象,莫非与四方山有关?” “若是如此,我等岂不是要等到下个月?” “一个月,便是三十年。不知在此修炼,能否事半功倍?” “依我之见,那星落奇观,十之八九与四方山有关,奈何相距甚远,因而错过了时机。而在此地修炼的进境如何,返回妖域方见分晓……” 面对同伴的质疑,邛山如此说道。却也正如所言,银湾秘境的行程到此而止,接下来便是守在此地,等待星落奇观的再次降临。 不过,时日尚早,既然来到星落城,哪怕只是一片废墟,也是难得的机缘,自然要四处寻觅一番。 邛山身形一闪,跃上一段石墙。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也奔着城中寻去。 没了凶险,便没人跟着于野。他绕过成片的废墟,来到星落城中。断壁残垣之间,可见街道的遗迹。他背着双手,一个人信步而行。 与天神寺的幻境不同,彼处所呈现的乃是上古的景象,眼前却是上古残留的废墟。而即便是满眼的荒凉与沉寂,依然能够领略几分曾经的繁华与上古之城的风貌。 而如此一座城,为何荒弃呢?所谓的星落,又是何缘故? 虽然神识无碍,却也仅能看出十余里远,五个人分头在城中寻觅,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于野来到一处宅院前。 满地的砖石瓦砾,看不到一间完好的房舍,仅有残存的石阶,意味着这是一处宅院所在。整个星落之城都是一样的情景,便好像遭遇风暴的袭击而全城尽毁。也未见尸骨,如此偌大的一座城,应当人丁兴旺,亦仿佛在某年某月的某日突然消失。当时,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野越过石阶,慢慢穿行在断壁残垣之中。 院子当间有座高大的石台,像是楼阁倒塌所留,临近石台另有一个院子,同样残存着基石与台阶…… 于野走过小院的废墟之时,无意间回头一瞥。 与别处不同,院内花团锦簇,日光明亮,还有一位中年妇人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坐在花前梳妆…… 于野不由得瞪大双眼。 星落城已荒弃千万年之久,且满城的废墟,哪里来的母女二人? 幻象? 而女儿的娇美容颜,披肩黑发,薄纱长裙,与所持的铜镜,以及母亲的服饰,手中的木梳,皆栩栩如生。尤其那温馨的场面,令人羡慕不已,好像还有淡淡的花香飘来…… 便于此时,文桂、郭轩、盛怀子从远处寻至近前。 于野举手示意。 三人悄悄停下脚步,也是惊讶不已。 庭院里的景象极为真实,不仅如此,便听对话声响起—— “娘,爹爹何时归来?” “爹爹去补天上的窟窿,年便可归来。” “天上怎会有窟窿呢?” “星辰崩落,砸破了天穹……” “若是补不上窟窿,又将怎样?” “跟着爹爹搬离此地,再造神界啊……” 于野与文桂、郭轩、盛怀子尚在凝神观望,邛山忽然匆匆赶了过来,眼光猛然一闪而惊奇出声—— “咦,幻术……” 与此瞬间,庭院中卷起一阵旋风,日光、花草与母女二人缓缓消散,随之碎石瓦砾遍地而荒凉如旧。 “老狐!” “邛兄!” “邛道友,你……” 众人怒视。 “嘎嘎!” 邛山怪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幻术而已,何必当真。我倒是发现一处好地方,来吧——”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古城守望 邛山发现的好地方,便是院子里的石台。 所在的楼阁虽然坍塌殆尽,三丈高的石台依然完好。 人在石台之上,不仅将古城遗址尽收眼底,而且能够看到十余里外的星落湖,倒是一处居高望远的绝佳所在。 “下次的星落,距今尚有一个月,你我便守在此处,以免错过四方山。” 在邛山的提议下,众人就此安顿下来。 石台虽然完好,还有一道石梯连通上下,而五个人总不能挤在一处,于是先由邛山与文桂值守,之后由郭轩、盛怀子轮换。邛山与文桂已重归于好,当然少不了酒。片刻之后,沉寂的古城响起笑声,飘荡着淡淡的酒香。郭轩与盛怀子守在台下,以便随时应对不测。 而于野则是独自返回之前的院子,他想找个地方静修几日。 当然,他更期待着幻象的再次出现。 碎石瓦砾之间,能够分辨出曾经的花坛。记得那对母女便坐在此处梳妆,谈论着星辰的崩塌,天上的窟窿,世间的劫数,以及对于神界再造的向往…… 于野在院子里徘徊许久,找了块空地坐下。 当他打量着眼前的废墟,回想着曾经的幻象,抬头看向那朦胧的天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之前所见,未必就是幻象,也许是时光掠影与岁月的留存,一切均为真实的存在,便如天神寺的上古之境,只是他与眼前的这座星落之城无缘交集罢了。 倘若如此,那对母女便是当时的情景再现,两人的对话,也证实了一个遥远的传说。天穹是否有个窟窿,不得而知,星辰的崩落,或为星落之城陨灭的缘由。而再造神界,又是何意?莫非此地曾为神界,再造的神界又位于何处…… 于野收回眼光,低头捡起一块碎石。手指稍稍用力,石头“砰”的一声粉碎。 不管是神人、仙人,终归是人。神界之物,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是顽石,亦将在岁月之中化为尘灰。而倘若能够打造一方想象中的天地,仙域也好、凡域也罢,但求一个田园自在,岂不就是他所向往的神界…… 一连过去多日,不知是触动了禁制,还是错过了机缘,那对梳妆的母女再也未曾现身。 于野索性专心修炼。 不过,他的修为又一次止步不前,竟然已不知不觉修至元婴九层的圆满境界,于是他继续参悟所修炼与珍藏的各种功法、神通、典籍,试图找到更高一层境界的提升与突破的途径。 而更高一层境界,便是化神! 转眼又是多日过去…… “于师弟——” 文桂在传音? 于野尚在院子里静坐。 十余丈外,便是几位伙伴值守的石台,文桂冲着他在呼唤,很是焦急的样子。 于野站起身来,又不禁看向双手。 他左手的拇指,套着纳物铁环,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分别套着御灵戒。他冲着其中一个御灵戒稍作端详,然后奔着石台走去。 “何事?” “不妙——” 于野循着石梯踏上石台,四周多了一层阵法禁制。邛山与郭轩、盛怀子与他点头致意,各自同样是有些慌乱。 “这阵法……” “遮挡神识之用,不然麻烦大了,且看——” 文桂抬手一指, 虽有阵法遮挡,远近的景物却一览无余。只见十余里外多了一群人影,竟然是羌齐、康华与居右等十余位魔修,许是刚刚抵达星落城,正在城外四处寻觅。 “那群魔修寻入城来,必将发现你我,而星落之日已为期不远,又不便远去……” 文桂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他是怕羌齐发现此处的藏身之地,却又不甘就此逃走,否则势必再次错过星落异象,以及脱困的时机。 于野皱起眉头,一时拿不定主意。 本以为毁掉了山涧禁制,便挡住了强敌,谁想二十多日之后,那帮可恶的家伙还是寻了过来。 便听邛山道:“依我之见,不如找个地方躲藏几日,哪怕是再等上一个月,也总好过陷入围攻……” 郭轩打断道:“说得轻巧,再等一个月,又是三十年……” 盛怀子道:“且静观其变,再行计较!” 找个地方躲起来,无疑是万全之策,却要错过脱困的良机,使得几位同伴迟疑不定。 “铿、铿——”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熟悉而又古怪的吼叫声。 邛山连连摇头,道:“人族有句话,祸不单行呀!”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也是脸色大变,顿时打消了侥幸的念头。 果不其然,吼叫声未落,远处的湖边冒出一头银蛟,张牙舞爪奔着星落城而来。与之瞬间,随后又冒出十多位妖修,为首的两个壮汉挥舞铁叉,正是九芝与九宝,依然狂野彪悍而不可一世。 “唉,形势比人强。各位,退一步海阔天空……” 文桂叹息一声,示意众人逃离此地。 仅有一群魔修,或能躲避片刻,却又多了一群凶狠的妖修,断无侥幸之理。 “慢着——” 于野忽然出声制止。 城内的众人惊恐不已,城外的魔修更是如临大敌,只见羌齐与康华已率先迎了过去,居右等化神、元婴魔修则是摆出战阵随后接应。 不过转眼之间,双方撞在一起,而银蛟直接撞飞了羌齐与康华,遂又扑向其他的魔修。九芝、九宝趁势狂攻,两把黑色的铁叉势不可挡。眼看着魔修一方落败在即,湖边忽然光芒闪烁,三座阵法凭空而出,顿时将一群魔修分别围困起来。诈败的羌齐与康华借机反攻,九芝、九宝等人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而凶猛的银蛟转身反扑,“咯喇”撞碎了一座阵法,接着又撕破了另一座阵法,其爪牙锋利、势头凶猛,一身鳞甲更是坚不可摧,逼得众多魔修连连后退…… 正当双方的攻守再次逆转之时,古城的方向忽然响起“铿、铿”的叫声,紧接着废墟之中冲出一头银蛟,横空飞越数十丈,快如疾风般地扑向城外。而尚在攻击阵法的银蛟急忙飞身迎了过去,一时古怪、急促而又兴奋的吼声响彻四方,遂即便见两头银蛟在半空之中相遇,竟相互交缠而欢喜不已。 “轰——”九芝、九宝以联手之威,毁去了最后一座阵法。而看着失而复得的银蛟,两人急忙扬声呼哨。一头银蛟摆脱纠缠,便要响应主人的召唤。另一头银蛟却直奔大湖而去,同样在“铿、铿”连声召唤。前者禁不住原地盘旋,似乎难以取舍,而迟疑片刻,它最终还是追向同伴。只见一路的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两道蛟影相互竞逐着越过古城,“砰、砰”扎入大湖而相继失去了踪影…… “大哥……?” “那孽畜不听使唤,我也不知何故!” 面对九宝的质疑,九芝只能茫然以对。 忽见四周又是光芒闪烁,羌齐与康华再次发动攻势。 “哼,羌齐,待老子找回灵蛟,你我再战不迟!” 没有灵蛟相助,便难以对付魔修的阵法,九芝与九宝使个眼色,带着一群妖修突围而出,循着湖边追赶两头灵蛟而去。 羌齐与康华不敢大意,就地据阵而守…… 此时,十余里外废墟之间的石台之上,无论是邛山,或文桂、郭轩、盛怀子,均是松了口气,转而又看向于野—— “于头领,你竟然降服了恶蛟?” “哈哈,九芝、九宝失去两头蛟,犹如失去左膀右臂,如今双方僵持下去,一时顾不得你我。” “于兄弟的辛苦没有白费,你降服的灵蛟果然派上大用!” “却舍弃了那头蛟,不知有何计较……” 于野与几位伙伴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收服银蛟,自然要派上用处。至于有何计较,或许唯有那头雄蛟方能知晓。 文桂伸手拈须,乐道:“羌齐为了防备九芝、九宝,暂且不敢入城,你我守在此处,看妖魔两家斗智斗勇!” 郭轩与盛怀子也不禁释然一笑。 刚刚还是去留两难,而眼下已经没了凶险,不仅能够守望大湖,等待星落的降临,而且还能观看一场妖魔大战,着实令人心境愉悦而又难以想象 于野不便远离,他在石台上坐了下来。 邛山守在他的身旁,悄声道:“头领,你远比甘兽更有手段,也更有胆魄,老狐我佩服得紧!” “老狐忠心耿耿,且洞察入微,应变得当,于某也甚是欣慰!” “嘎嘎!” 听到于野的夸赞,邛山得意笑道:“你若死了,我魂禁虽解,却难逃追杀,也休想离开银湾秘境。我自当有所选择,方不负灵崖洞的相遇相知之情!” 这位深山老狐的修为不凡,境界高深,而性情依然有别于人族。哪怕是卖弄他的聪慧,炫耀他的忠心,也是这般的直白,且不加丝毫的掩饰。 于野倒是不以为然,反问道:“老狐,你该知道分神之术吧?” “啊……” 邛山愕然一声。 他当然知晓分神之术! 他此前抢夺御灵戒,虽为形势所迫,却有耍弄文桂三人之意,以及邀功之心。不想于野躲在戒子里,竟然分出一缕神识在外,四位伙伴的一举一动,均在他的掌控之中。 “头领,你远比甘兽更为阴险。不过,老狐我绝无二心!” 邛山感慨莫名,言由衷发…… 第五百三十章 星湖难渡 接连两日,未见九芝、九宝等妖修返回。羌齐与康华依然不敢大意,继续守在城外严阵以待。 想象中的妖魔之战,并未如期到来。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少了几分担忧。九芝、九宝不仅残害燕州同道,而且极为残暴凶狠,着实令人又恨又怕。 不过在于野看来,魔修同样的可怕。羌齐与居右不仅修为高强,而且擅长算计。倘若能够选择对手,他宁愿挑战九芝、九宝。 古城守望之余,于野与邛山说着闲话,询问有关狐族的来历。 据邛山所说,狐族,乃是由他的先祖所创立,而灵狐虽然天赋灵性,修炼之途却是极为坎坷,得以圆满者寥寥无几,于是先祖与人族联姻,试图找到一条捷径,而诞下的子嗣依然是半人半狐,反而使得成仙之路更为艰难。邛山算是灵狐一族的佼佼者,他苦修了千年,受尽磨难,终于有所成就。他还想着修至化神、炼虚、合体、合道的境界,成就真仙之体,然后带领他的狐族,逃脱生死轮回,寻求一条永生大道。 人也好,妖也罢,向道与求道、问道的艰辛并无二致。邛山修仙,是为成人、成仙,寻求永生。 他于野为何修仙? 他曾自诩为问道者,却从未审视过他的向道与求道之路。他的道,又在何方…… 银湾秘境,没有昼夜之分。 这一日,朦胧的天穹忽然阴暗下来,像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片刻之后,天黑如墨,石台之外的古城,以及远处的大湖与群山,均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于野与几位伙伴起身观望。 不过转眼之间,天穹之上忽然亮起几点星光,瞬即照亮了乌黑的天地,紧接着星光缓缓坠下,并拖曳出长长的尾巴。便在流星坠入大湖的瞬间,更多的星光闪烁。继而一道又一道流星从天而降,甚是绚丽壮观。 与此同时,可见城外的羌齐、康华、居右等魔修纷纷奔着湖边而去,似乎为星光所召唤,又仿佛在等待天地的开启与神界的降临。 却仍未见到九芝、九宝返回,两头银蛟也下落不明。 于野点了点头。 郭轩抬手一挥,笼罩石台的阵法消失。他与盛怀子率先跃下石台,于野与文桂、邛山紧随其后。五道人影穿过废墟,直奔流星坠落的方向而去。 十余里,转瞬及至。 五人刚刚赶到城外,羌齐、康华已抵达湖边,几位魔修发现身后的动静,急忙召出剑光便要阻拦。 于野却去势不停,扬声叱道:“哼,想要动手,随时奉陪!” 羌齐摆了摆手。 几位魔修只得收起剑光,让开了去路。 于野带着四位同伴趁势来到湖边,恰见湖水倒映之下,天上的流星与湖面上的星影汇聚一处而就此绽放,在数十里外形成一团耀眼的光芒…… “哼!” 忽听二三十丈外的羌齐冷哼一声,道:“小子,羌某早已知晓你躲在城内。而你我的恩怨来自魔域,自然要返回魔域了结。愿你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他在银湾秘境之中不会为难于野。 而于野早有所料,也不吭声,只管凝神张望。 天上的流星愈发密集,湖面上的星光也更为闪烁夺目。忽然又是星光迸溅,湖水翻涌,从中缓缓冒出一块白色的玉石,并持续不断往上升起,起初仅有数丈大小,继而十丈、数十丈暴涨,随着水花翻卷、星光闪耀,一座数十丈方圆、百丈之高的石山出现在湖面之上…… 文桂惊喜道:“四方山——” 邛山却是连连摇头,后悔不迭道:“欲上四方山,唯有凫水而过。而星落湖难渡,如何是好……” “砰、砰——” 岸边忽然飞出两条小船,带着响声落在湖面之上,羌齐与康华分别带着魔修弟子跳到船上,以刀剑击水划动,小船飞快往前…… “哎呀!” 文桂急不可耐冲入湖中,顿时往下沉去,他慌忙跳上岸边,跳脚抱怨道:“邛兄啊,唯有你知晓此地详情,却空耗一月时光,眼下何处寻来渡水之舟……” “这……” 邛山尴尬无语,也是后悔不迭。 他虽然有所知晓,却以为山从天降,谁想湖底冒出一座山,而此时后悔已晚。 “唉,早知如此,当伐木为舟,今日却是错过了时机……” “下个月,又是三十年……” 郭轩与盛怀子自言自语,很是无奈而又是沮丧的模样。 再等上三十年,倒也无妨,而魔修离去之后,秘境之中仅剩下九芝、九宝,处境或将更加凶险。 “于师弟——” 文桂看向于野。 “头领——” 邛山尚自抓耳挠腮,也禁不住呼唤了一声。 于野依旧背着双手,静静伫立湖边,带着莫名的神情看向远去的两条小船,以及湖面之上那笼罩在星光之中的四方山。 一群元婴修士,御风飞天的高手,如今却被数十里宽的湖面挡住去路,犹如折翅的鸟儿,唯有望水兴叹。 此时的他,同样始料不及,或者说,又平添了几分郁闷。 羌齐与康华有备而来,显然知晓脱身之法。他却对于秘境一无所知,只能跟着一头老狐乱走乱撞。由此可见,盖义妖尊根本没有在意属下的死活。在那位至尊、或是淳于妖王的眼里,从他踏入银湾的那一刻起便是个死人。 “轰隆隆——” 便于此时,十余里外的湖边突然滚落一堆木头,便见九芝、九宝等妖修跳上圆木,各自奋力划水,争先恐后般冲向四方山…… “呵呵!” 文桂忽然苍凉一笑,道:“人人留有后手,即使两位妖王也懂得伐木渡水,偏偏文某还在等着妖魔之战呢,真是老糊涂了!” 连日未见九芝、九宝,原来两个家伙并未找寻银蛟,而是去砍伐树木,只等星落四方脱困而出。 星光如雨,石山高耸。 魔修的两条小船,已渐渐接近四方山,十多位妖修以圆木为舟,也随后赶了过去。 而湖边的五人,神情各异。文桂在自责,邛山在焦急,郭轩与盛怀子则是无奈,而于野虽也郁闷,却淡定如常。 “哗啦——” 眼看着妖魔双方便要接近四方山,星光璀璨的湖面上又是一阵水响,遂见两条波浪追逐着直奔岸边而来。 “老子的灵蛟——” 九芝尚在划水往前,忍不住大喊一声,并发出呼哨。 果不其然,一条波浪炸开,从中跃出一头银蛟,似乎要调转方向,而又一头银蛟破浪而出,与其稍作纠缠,遂即双双往前冲去。 “嘿!” 于野如释重负般微微一笑,挥手喝道:“各位——” 文桂与几位伙伴恍然大悟,不敢怠慢,各自身形闪动,原地失去踪影。 转瞬之间,两头银蛟落在岸边。 于野又是抬手一挥,其中一头银蛟消失,他飞身骑在另一头雄蛟的脖颈之上,一人一蛟腾空而起,霎时犹如飞鸿掠过湖面,直奔四方山疾驰而去。 “小子,你偷老子的蛟……” “大哥,我的蛟也没了……” 九芝、九宝已抵近四方山,各自跃上山脚。山体层层叠叠,倒是便于攀登。而两人却转过身来,挥舞铁叉叫嚣不止。 羌齐与康华已弃了小船,带着一群魔修爬上了四方山,见两位妖王忙着对付于野,彼此回头一瞥而继续往上。 银蛟的去势飞快,瞬息抵近星光之山,忽然铁叉飞舞,它禁不住盘旋躲闪。 与此同时,密集的流星渐渐稀落。 于野岂敢耽搁,驱使银蛟往前,并挥手抓出神蛟弓,“嘣、嘣”数支箭矢怒射而去。 “甘兽的神蛟弓……” “那小子杀了甘兽、广齐、甘巽,血洗了古原城,却嫁祸魔域,老子必报此仇……” 九芝、九宝一眼认出了神蛟弓,皆勃然大怒,又深知箭矢之利,急忙左右躲闪。 “轰、轰——” 连声的巨响与迸溅的石屑之中,银蛟凌空蹿起数十丈,“砰、砰”四肢抓住山壁,再又腰身一拱,“嗖、嗖”飞蹿直上。于野差点被甩下去,慌忙双手抓住银蛟的背鳍。 羌齐与康华带着魔修正在攀爬,未想银蛟追了上来,彼此换了个眼色,抓住几张玉符便要往下砸去。 于野看得真切,又忙看向身后。 九芝、九宝带着成群的妖修追了上来,手中的铁叉划动山壁,一阵阵火星迸溅,声势极为骇人。 而那两位乃是魔王境界的炼虚高人啊,谁想修为愈高,心眼愈坏,此时若被阵法阻挡,九芝、九芝恰好追来,他必将陷入先后夹攻之中。 而于某也有符箓,先下手为强! 于野抓住两枚雷火符往上砸去。 “轰、轰——” 雷声震耳,火光爆闪,强横的雷火之威顿时将拦路的羌齐、康华炸飞出去。而凶猛的银蛟竟也惧怕雷威之猛,禁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 与此刹那,便听九芝怒吼—— “小子,老子杀了你!” 于野的双腿夹紧银蛟的身子,腾出手来抓出神蛟弓,而他尚未开弓射箭,忽听身后风响,一道黑影翻转着呼啸而至。 九芝的铁叉? 那家伙竟然凌空掷出铁叉,其力道之猛,即使当年的皇卓、孟霸也抵挡不住! 于野无处躲避,也来不及祭出翻天鼎,只得顺手挥动神蛟弓挡在身后,便听“喀嚓”一声弓背折断,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闷响,他顿时口吐热血,撒手扔了毁坏的神蛟弓,一把抱住银蛟的脖子,艰难出声道:“走——” “嗖——” 银蛟见主人遇险,四肢用力,猛然往上蹿去,几个腾挪飞越,瞬即抵达山顶。 却见山顶之上突起四个石台,分别遥指天穹。此刻,流星渐隐,天光如晦,且山体震动,隐有下沉之势。 银蛟却不知去往何方,一时上蹿下跳左右盘旋。 于野强撑着抬手挥动,一位老者闪身而出。 “老狐……带路……” “啊,我也不知,全凭运气……” 邛山知道形势危急,慌忙跃上一座石台,银蛟带着于野随后而,转瞬已消失在一片奇异的光芒之中。 而光芒尚在闪烁,九芝、九宝已带着妖修追赶而至。 当羌齐、康华爬上山顶,已见不到于野与众多妖修的身影。恰于此时,山体突然往下落去…… 第五百三十一章 缘分 “扑通——” 光芒一闪,凭空跌落一位老者。 又是“砰”的一声,不远之处摔落一头七八丈长的银蛟,还有人从蛟背上一头栽倒在地,顿时口鼻流血,形状极为凄惨。 “头领——” 邛山惊呼一声,起身冲了过去。 “铿、锵——” 银蛟忽然呲牙咆哮,横身阻挡。 与此同时,数十丈外再次光芒闪烁,一道接着一道人影摔在地上。 “哎呀……” 邛山又是吓了一跳。 竟是九芝、九宝与十余位妖修,已从银湾秘境追了过来。 “老狐……” 于野在地上挣扎。 银蛟倏然消失,而他身旁却多了一人,乃是文桂,一把将他抓起来背上肩头,急声道:“邛兄带路,走——” “嗯嗯……” 九芝、九宝尚自乱作一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该往何处走? 此处又是何地? 邛山仓皇四顾,发现修为已恢复无碍,他无暇多想,飞身蹿上半空。 文桂背着于野随后而至。 逃出秘境之地,是个山谷,四周环绕着莽莽的群山,还有一轮红日落向天边,却依然弄不清楚具体所在…… “于野——” 九芝、九宝已发现天上的三人,大喊一声扑了过来。 邛山脸色惨变,闪身逃向远方。 “哎……等等我呀……” 文桂抓出一张符箓捏碎,瞬即消失在光芒之中。 九芝、九宝扑到半空中,稍作张望,吩咐了一声,随行的两位壮汉抬手挥动,点点黑光“轰”地漫天飞舞,竟是上百头大鸟,像是鹰鹫,却为猛禽无疑,展翅足有两丈大小,争相发出尖利的啸叫,快如闪电般飞驰而去。 两位妖王这才恨恨啐了一口,带着一群妖修随后追赶…… 狂奔了数百里,符箓法力耗尽。 文桂带着于野现出身形,却在半空中盘旋,气急败坏道:“人生地不熟,又该逃往何方……” 一道人影飞遁而来,正是邛山。 “邛兄,让你带路,你只顾自家逃命……” “哎呀,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带什么路呀,无路可逃……” 果不其然,神识可见,九芝、九宝已出现在百里之外。不仅如此,还有一点点的黑影铺天盖地而来。 “啊,那是……” “坏了,灵野城的妖鹘,飞高万丈,快如风行,目力可达千里,一旦盯上你我,断难脱身……” “一群扁毛畜生罢了,却怕妖王、妖将追来。你这个妖修若是两眼一抹黑,文某岂不就是瞎子……” “不管如何,你我已是笼中之物……” “休得啰嗦,快快拿出对策……” 离开了银湾秘境,没有结界的禁制,休想逃脱九芝、九宝追杀。正如所说,这么逃窜下去,犹如笼中困兽,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哼,这是逼我施展天赋神通啊!” 邛山像是被逼无奈而痛下决断,黄眼珠子忽然泛着寒光,他返身一把拉着文桂,不忘看了一眼他所背之人。于野趴在文桂的肩头,双目紧闭,昏死不醒的模样,却又气息犹存,弄不清他伤势的轻重。 于头领,你不会又在试探老狐吧? 邛山暗暗嘀咕一声,暗暗催动法力,一道白光笼罩三人,猛然掉头往下遁去。 不过眨眼之间,三人冲入山林,遁向地下深处,去势竟然飞快。 文桂惊奇道:“邛兄,厉害呀……” 邛山遁至千丈深处,转而往前疾驰,即使山石阻挡,他仍旧去势不减,并且愈来愈快,比起御风飞遁也是不遑多让。 文桂庆幸道:“如此遁法,不仅躲过妖鹘,妖王、妖将也难追赶……” 邛山却一声不吭,全力施展遁法,持续数个时辰不停不歇,只管在地下深处飞奔。又过两个时辰,他渐渐体力不支,转而往上遁去,遂又挥袖前后一甩,瞬间置身在一个封闭的洞穴之中。他一把丢开文桂,“扑通”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再也支撑不住。 文桂却不敢丢下于野,看着突然出现的洞穴,好奇道:“此处是何所在?” 邛山尚在气喘,一时说不出话来。 “邛兄,你的天赋神通……” 文桂仍在提心吊胆。 躲在地下虽然无忧,却怕两位妖王追来,他想催促邛山继续逃命,也很是期待对方的天赋神通。 “我……我也不知此处……” 邛山被迫出声,喘了口粗气,接着又道:“若非天赋神通……如何一路逃来……” “哦?” 文桂恍然大悟,道:“你的天赋神通,便是在土遁、打洞?” 黑暗中,邛山瞪起双眼。 “嗯、嗯!” 文桂急忙带着歉意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邛兄的天赋,厉害……” “哼!” 邛山气哼哼闭上双眼,忙着吐纳调息。 他的狐遁之术,乃是狐族的天赋神通,不敢说独步幽冥,至少在妖域难逢对手。 文桂迟疑片刻,估计已跟着文桂逃出数千、上万里,便也打消了疑虑,他将于野放在地上,轻声道:“于师弟……?” 于野倚着石壁而坐,无力耷拉着脑袋,口鼻依然带着血迹,一张脸惨白无色。他的眼皮微微眨动,尚未出声,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 “哎哟!” 文桂惊吓一声,急忙摸出一把丹药塞入于野的嘴里,又查看他破烂的袍子与血肉模糊的后背,难以置信道:“竟然从九芝手下捡回一条性命,着实不易,却怕是肋骨断裂、脏腑受损,年难以大好……” 于野吞下丹药,兀自闭着双眼,神态虚弱。 “唉,当年赖冕陪着你死里逃生,今日换成了文某,或许因果早已注定,算是我二人欠你的,而谁说又不是一场缘分呢!” 文桂自言自语,接着传音道:“我师弟遇难,正当用人之际,两位道友出来吧,你我联手护他周全……” 洞穴内多了两道人影,正是郭轩、盛怀子,看清于野的状况之后,均是歉疚不安。 此番没有于野,逃不出银湾秘境。而凶险关头,他独自面对妖修、魔修高人,他的担当与气魄令人敬佩…… 数十个时辰过去。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静静守着于野。 于野仍然萎靡不振,伤势没有半点好转。 邛山却养足了精神,与几位伙伴打了声招呼,闪身失去了踪影。几个时辰之后,他再次出现在洞穴之中,沮丧道:“千里之外的东南西北,均有妖修出没……” 文桂三人顿时慌乱起来。 显而易见,九芝、九宝并未远去,若是不能找到于野与丢失的两头银蛟,想必两位妖王誓不罢休。 却总不能一直躲在地下,耽搁了于野的伤势不说,一旦泄露了行迹,再也难以逃脱。 “嘎嘎——” 又听邛山诡秘一笑。 “哼,邛兄,莫卖关子,你想急死人不成?” 文桂恼怒道。 “虽说强敌环伺,形势危急,而邛某已查明此地,邛山相去不远也。” “你不就是邛山,何意?” “邛山为本人道号,也是大山之名。你我躲入山里,即使妖尊来了也难寻路径。” “快快带路——” 文桂大喜,郭轩与盛怀子忙着扶起于野。 邛山却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所去之地,为我灵狐一族秘境所在。从无外人踏入半步,我不得不立下几条规矩!” 文桂不耐烦道:“我等都是规规矩矩的本分人,邛兄请讲——” “不得骚扰本族中人,不得泄露邛山秘境,来日离去之后,也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必遭天谴、神骸俱消!” “这……”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神色迟疑。 这不是规矩,而是要命的毒誓。 却见三人搀扶的于野低着头,缓缓举手,艰难出声:“老狐……我答应了……” “嘎嘎,随我来——” 邛山释然一笑,抬手一挥。 只要于野答应,便不怕文桂三人反悔。 黑暗中,几道裹着光芒的人影飞遁而去。所幸邛山已探明去向,倒也不怕迷失路途…… 数个时辰之后。 文桂、郭轩、盛怀子带着于野,跟着邛山悄悄潜出地下。 星光闪烁,山谷寂静,恰是夜深时分。 邛山独自飞上半空,稍作张望,转身返回,抬手一指。几位同伴紧随其后,借助遁法接连横穿了几座大山。 片刻之后,前方又是高山耸立,一条百丈飞瀑湍急而下,“轰隆隆”的水声响彻山野。 邛山的脸上露出笑容,离地飞起。 众人跟着他飞了过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惟见飞瀑如练,浪花飞溅,雾气漫天,水声阵阵。 邛山竟然去势不停,两眼闪动着诡异的光芒,遂即一头扎入飞瀑之中,瞬间失去了踪影。 文桂等人不敢迟疑,紧盯着邛山的去向,带着于野随后冲入瀑布,咆哮的水声犹在耳边,而景物瞬息变化、天地迥异…… 与此同时,几道光芒由远而近,从中现出四位壮汉的身影,各自匆匆忙忙在山谷中盘旋,并不忘围着飞瀑上下查看。 “方才有人出没……” “神识所见,不该有错,想必又遁入地下……” “哼,于野或许藏匿此地,且去禀报两位妖王……” 第五百三十二章 狐儿 日光明媚。 青天,白云。 山林,湖泊,村落……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停下脚步,均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刚刚还是午夜时分,转眼之间旭日高照。那郁郁的山林,清澈的湖水,冒着炊烟的村落,还有田地里的秧苗,俨然一处凡世间的田园景象,却是灵狐一族的秘境所在? “邛兄,这是……” 文桂禁不住出声询问。 “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并伴随着巨石倾轧的动静。 文桂吓了一跳,慢慢回头张望。他背着于野,动作颇为小心。郭轩与盛怀子陪伴左右,同样微微愕然。 来时的山洞,已经凭空消失,站在一旁的邛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莫名其妙道:“嗯,又断了一条出路……” 他抬头看向几位同伴,道:“此处便是灵狐村,各位请——” 不是秘境么,怎么又变成了灵狐村? 文桂无暇多想。 只要摆脱两位妖王的追杀,便值得庆幸,且就此安顿下来,陪着师弟安心将养一段时日。 他背着于野,与郭轩、盛怀子跟着邛山往下走去。 此前的瀑布,应为隐藏的结界门户。穿过结界,便是一个山洞。消失的山洞位于半山腰,有石梯通往山下。 来到山下,循着田间小径往前。 只见数里之外湖光山色,岸边树影婆娑;临近的山坳上坐落着数十间草舍,有老人与孩子在村口休闲玩耍。随着炊烟氤氲升起,一行鸟儿飞过。远近四方美如画卷,不由得使人陶醉其间而心旷神怡。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吃尽苦头,如今又一次劫后余生,突然面对如此安宁的天地,各自顿生感慨—— “啧啧,真是安逸啊!” “岂止安逸,且灵气浓郁,景色怡人,难得一见……” “不该是邛兄说了谎,这哪里是什么灵狐村,人间仙境也不外如是……” 邛山却变得沉默寡言,在前头匆匆带路。 而尚未抵达湖边,村口的老人、孩子忽然惊慌离去,紧接着村里走出一位年轻男子,身着长衫,相貌俊美,脚步轻盈,却举手拦住邛山的去路,冷冷道:“邛长老,你擅自带领外人进入秘境,已触犯了族规。族老有令,严禁你踏入村子半步,请你与你的同伴,自寻去处!” “嗯!” 邛山竟然不敢顶撞,低头答应了一声,带着众人绕过山坳而去。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也不便多问,却又狐疑不已。 长老? 邛山竟是狐族的长老,族老的修为岂不是更加强大?为了躲避追杀,他被迫带着同伴来到灵狐村,却触犯了族规,难怪他显得忐忑不安。 而那个年轻男子虽然相貌俊美,修为倒是寻常,或为筑基修士,却冲着邛山发号施令,着实叫人看不明白。 不仅如此,村里的老人与孩子也与凡俗没有两样。说是灵狐村,至今尚未见到一头灵狐。 绕过了山坳之后,循着湖边又走了十余里,来到另外一个山谷之中,虽然仅有里许方圆,却草木幽深而极为僻静。 山谷的尽头,有个山洞。 邛山带着众人走入山洞,道:“狐儿谷,曾为我修炼之地。各位就此安歇,不过……”他稍作迟疑,道:“不过,我另加几条规矩,各位离去之前,不得靠近村子,不得骚扰族人,不得擅自走出狐儿谷。我将守在谷外,有事随时吩咐!”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点头答应。 不管规矩如何,姑且安顿下来。 山洞为天然而成,干爽且又宽敞,另有一个洞穴,仅有两丈大小。 文桂将肩头的于野放在地上,与他交代两声,却没有回应,便与郭轩、盛怀子联手将他搀扶到洞穴中,又搬来一块石头堵住洞口,遂又另行开凿石室,设置阵法禁制,安置各自的住处…… “砰、砰——” 飞剑劈砍石头的动静接连不断。 于野瘫坐在黑暗中,眉梢微微耸动,他很想坐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光芒一闪,他身旁多了一道小巧的人影,从他纳物铁环中找出几面阵旗抛向四周,所在的洞穴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她又找出丹药塞入他的嘴里,帮他坐直身子,更换破烂的衣袍,并以丹药外敷后背的创伤,再以法力接驳断骨,最后拿出灵石布满洞穴。 一番忙碌之后,看着于野置身于浓郁的灵气之中,她这才融入他的体内,躲在气海深处默默守候。 …… 狐儿谷。 邛山坐在谷口的石头上,凝神端详着一旁的石壁。石壁刻着几道痕迹,刻绘着一头灵狐。或者说,一头灵狐奔跑在旷野之上。 他伸手抚摸着石刻,眼光中露出追忆的神色, 他不知道他爹是谁,却记得娘亲临终前所说的一句话:你不是人,你是狐儿。远离人族,方能生存…… 幼小的时候,他总以为他是人,于是亲近人族,并模仿人族的一言一行。当他的娘亲为人族所伤,悲痛的他终于悔悟,亲手在山壁刻下一头奔跑的狐以示铭记,并将栖身的山谷命名为狐儿谷。而成为人的念头始终难以磨灭,于是他苦心修炼,最终成为狐族的长老,而他却毅然而然离开了灵狐村,只为走得更远,踏上更高的境界。为此他闯荡妖域,并不惜困在灵崖地牢百年。而他稍有成就,又不得不返回家园。因为他遇到于野,对方是唯一降服、并敬重他的人族修士。人族有句话,士为知己者死。于野未必便是知己,他也不愿轻易送死,却不妨他有所作为,他这头老狐与人族没有什么不同。 他是狐儿,他也是人…… “长老——” 一位年轻男子穿过山野小径而来,他在谷口停下脚步。 邛山收回纷乱的思绪,稍稍整理衣着,这才伸手抚须,微微颔首道:“邛岭,族老有何话说?” 男子叫邛岭,筑基修为,举手躬身一礼,道:“你躲过灾祸之后,莫再返回,灵狐村或将封禁,从此与世隔绝!” “族老怎知我避祸而来?” “若非避祸,你与几位人族修士怎会躲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而你该知晓,每当外人入村,便会断绝本族的一条出路,族老他也是无奈啊!” “嗯,灵狐村的出路已所剩无几,此乃邛山之过!” 邛山神色一黯,却又忍不住问道:“这些来,奎木一族有无寻衅之举?” “你走了三百年,奎木族先后寻衅百次,均被我一一击退,你倒也不必担忧!” 邛岭告辞离去。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邛山默默念叨几句,带着萧瑟的神情缓缓闭上双眼。 在外,他是狡诈机敏、神通百变的妖修高手。一旦回到灵狐村,他便成了一个闯祸的罪人而惶惶难安。他倒想借机对付奎木族,弥补以往的亏欠,而在族人看来,他是如此的无足轻重…… 转瞬之间,一年过去。 狐儿谷与灵狐村所在的山野并无季节变化,依然是草木繁盛的夏春景象。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相继走出山洞,各自舒展着筋骨而相视一笑。 “自从抵达妖域之后,从未这般的轻松安逸!” “不过短短一年,文兄的修为大有精进!” “已是元婴七层的境界,可喜可贺!” “呵呵,莫忘了银湾一日、世间一年的说法。我如今的境界与两位元婴九层的高手相比,不值一提啊!” “照此算来,你我来到域外已达数十年之久?” “不少于五十年!” “不知于兄弟的状况如何?” “他洞府封有阵法,想必已无大碍,眼下唯有耐心等待……” 三人陪伴于野闭关疗伤之余,不免外出透口气,却记着邛山的规矩,再未走出过山谷。而文桂渐渐奈不住寂寞,与郭轩、盛怀子换了个眼色,身形一闪往上飞去,转瞬已到了百丈高空。 “呵呵!” 文桂欣喜不已。 所谓的秘境,与寻常之地没有两样。倘若就此施展遁法而去,不知能否直达妖域。 而数百里外,似有状况…… 文桂尚在凝神张望,忽然法力迟滞,脚下失去凭借,禁不住一头栽了下来。他吓得大声惊叫,尚在仰望的郭轩与盛怀子也是目瞪口呆。眨眼的工夫,他“扑通”摔在山谷之中,急忙狼狈爬起,却见邛山怒气冲冲而来—— “文兄,你岂敢坏我规矩?” “不敢、不敢!” 文桂一边扑打着身上的草屑,一边连连摆手致歉。 “呜呜——” 恰于此时,山谷外突然传来几声嚎叫,虽然相距遥远,低沉悠扬的嚎叫声却令人头皮发紧、神魂战栗。 邛山脸色一变。 郭轩与盛怀子面面相觑。 与此瞬间,便听谷外响起杂乱的人声。 邛山的神情纠结片刻,道:“文兄,能否随我走一趟?” 文桂也是弄不清缘由,愕然道:“何事?” “奎木族侵扰灵狐村,族人有难!” “奎木族?” 文桂更加糊涂,道:“莫非与两位妖王有关?” “全无半点干系!” 邛山话语极为肯定。 文桂顿时放下心来,伸手一拍胸脯,道:“既然邛兄发话,文某岂有不从之理。郭兄在此看守狐儿谷,盛兄,你我便去见识、见识入侵之敌——” 第五百三十三章 众生皆然 三人走出狐儿谷。 山谷外,可见数十道人影穿过山野而去,皆身轻体健,似修为在身,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赤手空拳,而又一个个神色匆忙。 “这……” 盛怀子愕然道:“这么一群男女老幼,如何抵御入侵之敌?” 文桂也是疑惑不解,道:“邛兄,灵狐村为秘境所在,乃世外之地,怎会结下仇敌呢?而我方才御风而起,缘何法力难继?” “事已至此,不瞒两位,我令狐一族不过百人,今日已是倾巢而出。” 邛山看着远去的族人,分说道:“而此地不仅有我灵狐一族,还有奎木一族。数千年来,两家一直在争斗不休。” “好斗之本性,众生皆然!” “我狐族并非好斗,奈何奎木族企图独霸秘境,屡次犯界寻衅,我灵狐村不得不予以还击。” “凭借你邛兄的修为境界,何人是你对手?” “也不尽然,正如文兄方才的遭遇,虽然修为无碍,却难以加持神通。何况奎木族极为凶悍,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敌!” 片刻之后,狐族的男女老幼已渐渐消失在山野之中。 邛山摆了摆手,带着文桂、盛怀子追赶而去。他怕触犯族规,不敢过于靠近,却又怕族人遇险,只能暗中跟随而以防不测。 天上,挂着日头,所去的方向,应为正西。 赶路之余,文桂不忘打听相关事由。从邛山口中得知,秘境足有方圆万里。而灵狐村的辖地仅为千里,余下的区域,尽被奎木族所侵占。而灵狐一族人丁稀少,且辖地灵气充裕、山水秀美,足以过活,无意挑起纷争。怎奈奎木族得寸进尺,企图独霸秘境。狐族不甘放弃祖居之地,唯有奋起还击。所幸灵狐峡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奎木族始终难以得逞,却也不胜其扰。 有人的地方,注定便有纷争。好斗的本性,众生皆然,在这远离尘世的秘境之中,同样存在着弱肉强食的生死竞逐。 而灵狐一族的危机,不仅于此。 灵狐村的辖地,乃是一个千里方圆的巨大山谷,通往奎木族的灵狐峡之外,另有八个隐秘的结界门户。为了确保狐族的安危,一旦有外人进出,便将封死进出的门户而以绝后患。如今仅剩四个出口,却因邛山的缘故而再次封死一道门户。当他带人离去之后,无疑又将封绝退路。所有的门户消失之后,狐族要么离开灵狐村,要么永世隔绝,这也是邛山愧对族人的缘由所在。 六百里外的灵狐峡,倒是一条出路,却通往奎木族,乃是狐族的死地、禁地…… …… 石室中。 于野吐了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身下,铺着厚厚一层灵石碎屑。以他的修为境界,无需吸纳灵气,而青萝依然不断为他添加灵石,只为助他行功疗伤。 如今已闭关一年,伤势如何? 于野举起双手,轻轻握拳,筋骨‘噼啪’作响,一股强大的力道在体内奔流不息。 受创的脏腑,恢复无碍;折断的肋骨,尽数痊愈;曾经血肉模糊的后背,也已完好如初。 于野又看向胸口。 胸口的龙甲,瘪了一块。 银湾秘境之中,龙甲的威力虽然难以施展,却依然挡住了九芝的一记重击。如今经过一年的闭关疗伤,他总算是又活了过来。 记得跟着邛山来到了灵狐村,不知此地是个怎样的状况。还有邛山、文桂、郭轩、盛怀子,去了哪里? 于野挥手撤去阵法,却见洞口堵着石头。他身形一闪,穿石而过。 所在的山洞内,空寂无人。倒有一间石室封有禁制,何人在闭关静修? 走到洞外,是个山谷,地方不大,却甚是幽静。 不过,方才施展遁术之时,法力似乎难以持久。 且去谷外看一看。 于野背着双手,穿过幽深的草丛往外走去。许是重伤初愈,他气机内敛,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的修为,俨然一个凡夫俗子的模样,再加上他年轻的相貌,青萝为他更换的道袍,更像是一个初踏仙途的修道之人。 谷口的石壁上,刻着一头小兽,是狐,还是狼? 谷外,日光明媚,和风习习。一条小径逶迤而去,可见远处的湖水,与山坳上树木掩映的草舍。 来的时候,因为伤势所致,有些神志不清,却依稀记得,那便是灵狐村。 而村里村外未见几个人影。 于野心存好奇,循着小径往前走去,顺势看向右手的御灵戒,以及戒子里的两头银蛟。其中的雄蛟,已被他收服。而雌蛟有了同伴,又远离了主人,此时双方依偎纠缠一起,倒也温顺安静,却终究是野性难驯,回头便着手祭炼。倘若将两头恶蛟收为己用,想必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一位化神、或妖将高人。 湖水有着数里方圆,波光粼粼,临近岸边处长满了青荷,绽放的花儿与湖光山色相映成趣。另有成排的垂柳摇曳生姿,更添了几分怡人的景色。树荫下的青石上,几个孩子在玩耍,还有老者守在一旁,脸上带着温馨的笑容。 “老伯!” 于野沿着湖岸走来。 他在数丈之外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出声致意。 许是他举止有礼,且相貌质朴,孩子们并未惊吓离去,而是冲着他上下打量。 老者腰背佝偻,须发银白,满脸皱纹,却双眸深邃,怀抱竹杖,微微颔首道:“嗯,小哥如何称呼?” “小子姓于,单名一个野!” 于野没有隐瞒,自报家门。 “嗯,龙起于野,寓意不凡!” 老者颇有见识,竟然知晓他名字的典故。 “我乃邛山的好友,因故暂居此地,不知他去了何处,请老伯指教一二!” 于野素来敬重长者,无论仙凡,当然仇家与对手除外,一概被他冠以老东西、老妖精,或老家伙的称谓。 “哦……” 老者似乎知道他的来历,并未有所惊讶,而是冲着他凝神端详,一双金黄色的眸子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只见他沉吟了片刻,道:“邛山,去了该去的地方。狐族有难,他责无旁贷!” “狐族有难?” 于野意外道:“怪不得村里仅剩下几个老弱,不知……” “奎木族入侵灵狐峡,族人前去御敌,邛山带着两位道友前去助阵,如今村里仅剩下老朽在照看几个娃娃!” 老者看向身旁的孩童,无奈道:“我狐族与世无争,奈何奎木族欺人太甚,倘若失去了家园,可怜的娃娃又何以为生?” “老伯勿忧!” 于野顾不得多问,忙道:“既然狐族有难,岂敢袖手旁观,请告知灵狐峡所在,本人前去相助!” 老者举起竹杖,道:“西去六百里,便是灵狐峡!” “嗯!” 于野不作耽搁,飞身而起。 而未至百丈高空,他忽然去势一顿,脚下失去凭借,禁不住摇摇晃晃往下坠落。 “咦?” 老者神色一凝,自言自语道:“天有九重,秘境结界亦是如此,各有灵气、魔气、妖气、冥气充斥其间,即使妖修高手也难以加持法力神通,这位小哥却可勉力支撑,实属老朽平生所仅见!” 于野坠落到湖面之上,堪堪稳住身形,他就势跳上岸边,再次横掠身形,离地数尺疾驰而去。 老者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面露忧色…… …… 灵狐峡。 数百丈的高山之间,裂开一道二十余丈宽的峡谷。此处不仅是通往奎木族的必经之地,也是关乎灵狐一族存亡的生死门户。 此时,峡谷筑起一道石墙,六、七十位狐族的男男女女守在石墙之上严阵以待。 邛山在石墙下徘徊。 率领族人在此御敌的乃是邛岭,他此时的身份如同族老,没有得到他的许可,邛山不便擅作主张。 文桂与盛怀子守在一旁,彼此神情莫名。 各自均为元婴修士,即使难以施展神通,依然在黄昏之时赶到灵狐峡。却为十丈高的石墙阻挡,看不清峡谷外的状况,也不知奎木族的深浅,唯有就地等待时机。 “呜呜——” 眼看着天色渐晚,嚎叫声又一次响起。 不消片刻,便听大地“隆隆”震动,像是万兽奔腾,声势颇为惊人。 石墙上的狐族众人顿时忙乱起来,或是搬起石头往下砸去,或是拉动弩弓射出利箭,或是挥舞刀剑奋力劈砍。 盛怀子禁不住面露杀气,抬手抽出一把长刀。却见邛山冲着他连连摇头,他只得就此作罢,与文桂抱怨道:“邛兄请我二人相助,却不让观战,也不让动手,这是所为哪般?” “呵呵,狐族的臭规矩多!” 文桂微微一笑,他倒是乐得清闲。 此时,夜色降临,一轮明月升起。 而石墙上的战况也更为猛烈,刀剑闪烁,箭如飞蝗,各种冲撞、拼杀的动静不绝于耳。 邛山仍在原地徘徊,神情更为焦虑。 文桂却拉着盛怀子抬头看天,感叹道:“啧啧,这秘境与妖域也没有两样,星辰、日月俱全,却为结界笼罩自成天地,倒是与天神寺的上古之境相仿佛!” “天神寺?” “呵呵,看来你有所不知,听我道来,当年……”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忽听石墙之上有人大喊—— “邛长老!” 与之瞬间,又听邛山振奋道—— “文兄、盛兄!” 文桂与盛怀子不敢怠慢,几步跑到近前,飞身跃上了石墙,却又禁不住大吃一惊…… 第五百三十四章 灵狐峡 月光下。 茫茫的荒野之上。 数百上千的黑影由远而近,一个个双眸闪光,四蹄“隆隆”作响,飞身一蹿便是十余丈,卷起一路的飞沙走石。不过转瞬之间,众多的黑影冲入峡谷之中,竟跃上峭壁奔跑,锋利的爪子在岩石上划出火星,继而狂吼着高高跃起,直奔石墙上的狐族众人飞扑而来。 “天呐,那是什么怪物……” 文桂失声惊呼。 “奎木狼!” 邛山沉声道。 “奎木族竟为狼族,这般大的个头……”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难以置信。 从未见过这般凶狠强壮的野狼,妖狼无疑啊! 冲过来的黑影,果然与狼相似,却足有丈余大小,堪比山熊猛虎般的彪悍强壮,却奔跑如飞而势不可挡! “杀——” 一声断喝,石墙上弓弩齐发,一道道箭矢去如闪电,且带着燃烧的火光,“噗噗”穿过奎木狼的脑袋、嘴巴、腰腹,顿时血光飞溅,一头接着一头往下摔落。而更多的妖狼蜂拥而至,狐族的男女老少渐渐抵挡不住,又听一声大喊:“邛长老——” “文兄、盛兄,守住峡口!” 邛山与文桂、盛怀子交代一声,径自飞出石墙,身形一闪,竟化作一头银狐,挥舞着利爪,发出尖厉的嚎叫,迎头奔着妖狼扑去。 与此同时,尚在防御的狐族男女也跟着他飞身蹿起,倏然变成一头头银狐,跃上半空、扑向石壁,紧接着又“砰、砰”炸开几团光芒,充斥着异香的雾气弥漫着整个峡谷。 转瞬之间,石墙上仅剩下文桂与盛怀子在面面相觑。 难怪此前没有见到一头狐,谁想灵狐村的男女老少尽为灵狐,如今生死关头,终于显露原形,摆明了要拼命啊! 而妖狼之凶悍强大,着实出乎想象,没有法力神通的加持,如何对付这群猛兽的攻击? 所在的峡口,却不容有失,否则灵狐村将无险可守,此战必败。 便于此时,雾气中突然冲出一头黑色的妖狼,嚎叫着蹿上石墙。筆趣庫 文桂与盛怀子尚自目瞪口呆,急忙挥舞刀剑扑了过去。而文桂的剑光反弹而起,妖狼的皮毛竟然坚硬如铁。盛怀子趁势一刀,“噗”地插入它的腰腹,顺势将其摔下石墙,而他的长刀差点脱手,人也险而跟着甩了下去。两人尚未缓口气,又是几头妖狼蹿上墙头,文桂挥手砸出几枚符箓,谁料熊熊的火光尚未显威,一头接着一头妖狼出现在石墙之上。 “我的天呐!” 文桂惊呼一声,再次祭出一枚玉符,霎时剑光一闪,七八头妖狼嚎叫着栽落下去。他看着血腥不堪的石墙,与满身污血的盛怀子,庆幸道:“幸亏我存有几枚剑符,否则危矣……” “嗷——” 又听惨叫响起,两人急忙转身看去。 只见峡谷之中,涌入近百头妖狼,尽在雾气中盘旋,显然为幻象所困。与此同时,数十头银狐冲入兽群,专门冲着脖颈咽喉狂撕乱咬,虽然一个个身躯小巧,却异常的凶猛。高大彪悍的妖狼竟然不知抵挡,任由杀戮,相继倒下…… “啧啧,灵狐虽弱,却敢搏杀强者!” “人族何尝不是如此,守护家园,犹如陷阵之战,有死无生啊!” 文桂与盛怀子目睹着一群灵狐与妖狼的生死之战,各自感慨不已。 而眼看着妖狼伤亡殆尽,狐族转败为胜之时,远处忽然再次传来一声嚎叫—— “嗷呜——” 与之前不同,此时的嚎叫声竟然穿透黑夜与弥漫的雾气,使得尚在挣扎的妖狼精神一振,也使得灵狐顿作忙乱起来,便是在观战的文桂、盛怀子也不禁心头一紧、神魂战栗。 转眼之间,雾气消散。 二三十头幸存的妖狼趁机退出峡谷。 却见明亮的月光之下,空旷的荒野之上,一群黑压压的妖狼出现在百丈之外。为首的妖狼足有两丈高,双眸闪烁着妖异的血光,犹自昂首冲着明月嚎叫不止。 一头头银狐惊慌而回,各自身形闪烁、化作人形。 文桂看向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以及她身上的血污,怜悯道:“这般娇美的狐女,怎堪妖狼的毒手……” “呸!” 女孩子冲他啐了一口。 邛山落下身形,已恢复老者的模样。 文桂又好奇道:“邛兄,你方才的模样,我竟分辨不出……” “哼!” 邛山哼了一声,道:“有麻烦了!” “倒也无妨,狐族的幻阵强大,且诱敌深入,战而胜之!” 文桂对于狐族的手段颇为忌惮。 “奎木族的奎炎今非昔比,只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奎炎?” “堪比妖将高人,奎木族长老,此番他志在必得,我灵狐一族危矣!” “那头巨狼便是妖将高人……?” 文桂吓了一跳。 狐族之中,以邛山的元婴境界最高,其他的多为筑基、金丹,却与狼族拼得不相上下,可见双方的境界相仿。而妖将乃是秘境至尊般的存在,再加上狼族的天赋神通,便是他与盛怀子也抵挡不住。 “邛峰老儿何在?” 嚎叫声尚在回荡,忽然传来一声叱呵。 出声的竟是那头巨狼,而话音未落,已闪身化作一位壮汉,竟是黑衣、黑脸,留着乌黑的络腮胡须,恶狠狠道:“你狐族竟敢招纳外人,已违背了两家的规矩,即刻与我滚出灵狐村,否则阖族尽灭而一个不留!” 狐族的族老,叫邛峰,显然不在此处。 “嘎嘎!” 邛山忍不住带着怒气怪笑了一声,道:“抵御外敌入侵,无需族老出面。而千百年来奎木族屡次寻衅,所为又是哪般?何况你奎炎不也邀请了帮手,何必欲盖弥彰、强词夺理!” 月光下,狼群晃动,其中果然显现出两道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是两位修士无疑! 文桂与盛怀子微微瞠目。 两人只顾忙于眼前的混战,未想狼群之中暗藏蹊跷,也幸亏邛山机敏异常,否则未必能够识破奎炎的阴谋诡计!筆趣庫 “邛山,你这头该死的老狐,听说你外出求道,不想你竟然回来了!” 奎炎倒是认得邛山,叱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有我奎木族在此,带着你的狐族滚出灵狐村!” “休想!” 邛山收起笑容,斩钉截铁回敬了一句。 “呵呵!” 奎炎狞笑了一声,抬手一挥。 他身后冲出四头黑狼,均有丈五大小,呲牙咧嘴,双眸冒着血光,四只爪子在地上“哧哧”作响。 紧接着狼群中的两位修士越众而出,各自身形一闪,到了峡谷近前,双双挥袖一甩,十余丈宽、五十丈长的峡谷顿时笼罩在阵法禁制之中。 两人布设了阵法之后,转身返回。 “嗷呜——” 一声嚎叫响起,四头黑狼离地腾空,竟飞跃二三十丈之高,猛然冲入了峡谷…… 邛山脸色大变。 邛岭与一众狐族的男女也是惊慌失措。 峡谷中设有秘术幻阵,乃是狐族的生死门户,如今却被对方的阵法破解,仅凭一座石墙根本挡不住妖狼的攻势。 果不其然,四头妖狼连窜带跳冲入峡谷,继而又高高跃起,直奔狐族的众人扑来。 “杀——” 邛岭大喝一声,顿时弓弩齐发,而箭矢射中妖狼,竟然难伤分毫。 他与狐族的青壮老少被迫举起刀剑,作势血战到底。 而邛山已是须发飞扬,两眼冒着金光,他抬手扯出一把妖刀飞身而起,凛然喝道:“狐儿离家三百年,甘将血肉祭邛山!” 邛山,是他的道号,也是秘境之名,为了庇护族群,他誓言舍命一战。 “呸!” 文桂恨恨啐了一口,与盛怀子点了点头,挥舞刀剑凌空跃起,各自扑向一头妖狼。 “砰、砰——” 邛山飞出去十余丈,尚未劈出长刀,与两头妖狼迎面相撞,顿时将他撞得凌空翻滚。 “砰、砰——” 又是连声闷响,文桂与盛怀子同样被妖狼撞飞出去。 盛怀子甚是彪悍,挥舞长刀尝试还击;文桂也不甘示弱,抬手祭出几枚符箓,霎时剑光呼啸、火光四射。剑符与火符的攻势之下,逼得四头妖狼后退躲避。 “扑通——” 接连受挫的三人摔在峡谷之中,急忙狼狈爬起。 却见四头妖狼稍稍躲避,再次狂扑而来。而更多的妖狼趁势抵近峡谷,灵狐一族危在旦夕。 “唉!” 文桂禁不住叹息一声,绝望道:“这四头妖狼与元婴修士相仿,却刀剑不入,此消彼长之下,你我空有修为而无可奈何啊!” 盛怀子深以为然,道:“且不说妖狼凶悍难敌,又有修士相助,此战已无从下手,只怕狐族难逃灭亡之劫……” 邛山却往前一步,咬牙切齿道:“除非我死,狐族不能亡!” 文桂与盛怀子换了一个苦涩的眼神,彼此相视无语。 凭借符箓与各自的修为,两人倒是脱身不难。而此时此刻,又岂能舍弃狐族而去? 转念之间,四头妖狼扑到近前,更多的妖狼冲入峡谷,真正的死战已然到来。不想这危急关头,夜空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古怪的嘶吼—— “铿、铿……” 与此刹那,一头银蛟从天而降,蛟背之上站着一人,手持乌黑的长刀而声震四方——biqikμnět “狐族亡不了,杀——” 第五百三十五章 狼族 离开了灵狐村之后,于野一路疾行。 体内的修为无碍,却不能御风高飞,祭出的法力难以持续,而离地数尺倒是行动自如。 途中,他不禁回想着湖边的遭遇。 湖边的老者虽然收敛气息,却瞒不过他的纵目神瞳。那是一位金丹修士、或金丹妖修,而且谈吐不俗,言语之中颇有深意。他应该知道他于野的身份,也知道他在闭关疗伤。有关狐族与奎木族之争他并未多说,却借几个娃娃之名向他求助。而所谓的天有九重,以及灵气与妖气、魔气、冥气的说法,或与秘境的现状有关,倒是与天神寺的上古之境相仿佛。 既然狐族有难,理当出手相助,尚不知灵狐峡的状况如何,待找到邛山、文桂之后再行计较。 转念之间,抵达来时的山谷,天色已晚,却见郭轩一个人在谷口张望。 “郭兄!” “啊,于兄弟……” “有话回头再说——” 郭轩尚未应声,一道人影“嗖”地从眼前飞过。他追赶不及,愕然道:“于兄弟何时出关,我竟不知,而他为何能够御风飞行……” 接连穿过山谷、林子,前方出现大片的山林。 于野尝试遁法,堪堪飞遁十余里,便难以为继,他索性作罢,继续掠地疾行。 夜色降临,一轮明月挂上半空。散开神识看去,远近四方尽收眼底。数百里外的一道峡谷前有人群聚集,场面极为混乱,想必大战已起。ъiqiku 于野一边加快去势,一边紧紧盯着峡谷的动静。 神识可见峡谷中蹿出几头怪物,说是奎木狼,凶如猛虎,却更为强悍,狐族显然抵挡不住。奎木族,竟是狼族?与妖狼相争,灵狐村岂是对手? 于野暗暗震惊,抬手一挥,光芒闪动,一头银蛟出现在山野之间,似乎嗅到了血腥,显得颇为振奋,“铿、铿”吼叫着回头示意。他飞身跳上银蛟的后背,尚未站稳,银蛟已四肢腾空,瞬息数十丈,俨如陆地飞腾,去势之快远胜于他的御风之术,且飞纵跳跃如履平地,使他彷如踏着飞剑而稳稳当当。 但见山野丛林之间,一人一蛟飞驰而去。 不知觉间,灵狐峡已在前方。 封堵峡谷的石墙下,横七竖八躺着妖狼的尸骸;石墙之上,喊杀阵阵,刀剑闪烁,却不见了邛山与文桂、盛怀子的身影? 形势危急! “冲过去!” 于野当机立断,挥手扯出一把七尺长刀。 这是一位妖将的妖刀,曾力克剑阵、锋锐无匹。 银蛟与他心意相通,尚未抵达峡谷,便已凌空跃起,他趁势举起长刀,大喊一声:“狐族亡不了,杀——” 而飞越石墙的刹那,他不由得蓦然一怔。 四头妖狼迎面扑来,却更为粗壮、凶猛;邛山与文桂、盛怀子逼到角落里,已无力招架;峡谷之中,成群的妖狼狂涌而来;峡谷之外,另有一位壮汉与两位修士在观战…… “砰、砰——” 闪念之际,银蛟已挥舞双爪将两头妖狼击飞出去,接着又“喀哧”咬住一头妖狼,谁想第四头妖狼避开攻击,纵跳腾挪飞扑而至。 于野双手抡起长刀怒劈。 “噗——” 妖狼极为狡诈,闪身躲避,却躲不过刀锋之锐,霎时皮肉绽开而惨叫了一声。 而于野却双臂巨震,抵挡不住反噬的力道,顿时摔下蛟背,凌空倒飞而去。 却见银蛟猛然甩动蛟尾,“啪”地击中受创妖狼的脑袋,竟“砰”的一声脑浆迸裂,它继而又将咬死的妖狼甩上半空,趁机扑向落地的另外两头妖狼,吓得对方掉头逃窜,涌入峡谷的狼群瞬即溃如潮水…… “于头领!” “哎呀,师弟出关了,不过短短一年,伤势有无大碍?” “于兄弟,幸亏你及时赶来……” 于野倒飞十余丈,踉跄着落在峡谷之中,邛山与文桂、盛怀子趋近问候,均是欣喜不已。而他无暇多说,沉声道:“眼下胜负未分,杀出去——” “杀出去——” 三位同伴精神大振。 石墙上的妖族男女也飞身而下,为首的邛岭冲着于野躬身施礼,带着敬佩的神情道:“这位……” 邛山抬手一挥,打断道:“此乃于头领,休得啰嗦,杀出去——” 于野拎着他的长刀飞身往前,众人紧随其后。 峡谷外,乃是大片的荒野。 月光之下,一头银色的恶蛟在荒野上横冲直撞,不断追赶着、虐杀着一头头妖狼。 自从这头雄蛟被祭炼降服之后,便躲在御灵戒陪着雌蛟缠绵,今日难得大开杀戒,顿时显现出它万兽之灵的强横与彪悍。忽然两道人影穿过混乱的狼群向它接近,还有一头两丈高的巨狼冲着它嚎叫挑衅。 “那是何人?” 于野察觉不妙。 “回禀头领,巨狼为奎炎,妖将高人,奎木族长老,两位修士为他招纳的帮手!”httpδ:Ъiqikunēt 邛山尚未答话,邛岭已抢着出声,言语神态颇为恭敬,显然将于野视为逆转胜负的关键人物。 于野急忙发出一声呼哨。 而银蛟杀心炽盛,对于他的召唤置若罔闻。他不敢耽搁,闪身飞遁而去。 “咦,于师弟能够施展神通……” 文桂与盛怀子大为意外,邛山与邛岭等狐族男女也是颇为惊奇。 只见混乱的狼群之中,两位修士在暗中布设阵法。而那头巨狼仍在挑衅,一步步将银蛟引往陷阱之中。 那头银蛟固然强大,却不知人心险恶。 眼看着奎炎与两位修士的诡计便将得逞,突然飞来一块玉符,便听“轰”的一声惊雷炸响,肆虐的雷火横扫四方。 与此同时,于野飞遁而至,银蛟为雷火惊吓,连连后退,他趁势跳上蛟背,叱道:“滚回去——” “铿、铿——” 银蛟狂吼两声,凌空跃起,摇头摆尾之间,已落在众人的面前。 其七八丈的身躯,满身的银色鳞甲,粗壮的四肢,锋利的爪牙,凶残、暴戾的气势,以及隐隐呈现的龙威,使得狐族的众人无不面露惧色。而邛山与邛岭虽也敬畏,却各自松了口气。 于野跃下蛟背,嘴里叱呵一声。银蛟顺从趴在地上,犹自摇头摆尾而神态狰狞。 此时,或许是难以取胜,成群的妖狼已缓缓退向远方。 诡计落空的奎炎变成中年男子的模样,他带着两位壮汉与两位修士奔着这边走来,却在数十丈外停下脚步,冲着银蛟与于野凝神打量,疑惑道—— “你是何人?” 于野背起双手,往前两步。 而他尚未出声,邛岭再次抢着答道:“这位是我狐族的于头领!” 我何时变成狐族的头领? 于野诧然回头。 邛岭与狐族的男女老少冲着他举手致意,便是邛山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于头领并非狐族中人,为何多管闲事?”筆趣庫 “哦?” 于野看向奎炎与他身旁的两位修士,道:“那两位道友亦非狼族中人,又该怎讲?” “古年道友与卢川道友为我邀请的供奉,并非外人。你却带着两位帮手与一头灵蛟,使我奎木族处境堪忧,为了平息两家纷争,请你滚出秘境!” 古年? 于野的眼光一闪,神色一凝。 叫作古年的修士,中年光景,留着短须,元婴八九层的修为。叫做卢川的男子与其相貌相仿,也是元婴高手,他身上好像多了一丝阴寒之气? 而奎炎的蛮不讲理,令人叹为观止。狼族的蛮横霸道,也由此可见一斑。 “嘿!” 于野忽然笑了一声,道:“古年与卢川道友若是滚出秘境,我也不妨一同离去,如何?” “哼,休想!” 本以为奎炎应该斟酌一二,谁想他一口回绝,恶狠狠道:“今日我奎木族全无防备,难免吃亏,改日再战,老子杀了你!” 他倒是为人粗暴,行事简单,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大步离去。 而古年与卢川离去之际,冲着于野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嗷嗷——” 于野尚在琢磨那两位修士的来历,身后响起一阵怪叫声。竟是狐族的众人在欢呼,此战的获胜着实来之不易。 “铿、铿——” 更为古怪的叫声响起,银蛟猛然起身回头怒视。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后退躲避。 于野唯恐出现意外,只得将银蛟收入御灵戒。狐族的男男女女再次欢呼,并冲着他与文桂、盛怀子施礼道谢,接着又口称邛长老,向邛山举手致意。三位来自燕州的修士倒也淡定,邛山却是脸泛红光、神色焕发。 片刻之后,邛岭带人焚烧狼尸,搬来石头堆砌石墙;邛山从峡谷中找出几面阵旗,吩咐邛岭修葺原有的阵法,并留下十多位狐族的青壮看守峡口,然后与族人们簇拥着于野、文桂、盛怀子踏上返程。途中彼此不忘谈论奎木族邀请的供奉,却无人知晓两位修士的来历。而奎炎的改日再战,却为此战的获胜蒙上了一丝阴霾。 天明时分,回到灵狐村。 湖边的树荫下,一位老者带着几个孩子在翘首期待。见到众人归来,孩子们欢呼雀跃,老者则是丢下竹杖、整理衣着,举手相迎。 邛山抢上前去,躬身一礼。 “族老,邛山不负重托,此战大胜奎木族!” “呵呵,善哉!” 于野听到族老的称呼,暗暗点了点头,遂又微微一怔,与文桂、盛怀子面面相觑……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第五百三十六章 乐不思仙 灵狐峡一战获胜之后,邛山回归灵狐村。 他立下大功,再次成为令人敬重的狐族长老。 狐族的族老也接纳了三位客人,并在湖边设宴款待,族中的年轻男女殷勤侍奉,主宾相处甚欢。 族老名为邛峰,是位德高望重,且慈和温厚的老者,至少他外表如此。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虽然享受狐族的款待,却对于邛山颇为不满。自当他为了躲避九芝、九宝的追杀,这才不惜触犯族规,而被迫避祸灵狐村,谁想竟是他耍弄的手段。他企图假借几位同伴之手对付狼族,最终也果然如愿以偿。 正所谓狡诈如狐,本性使然! 于野喜欢饮酒,却不喜欢寒暄客套,更不喜欢身边有人讨好奉承,他拎着一坛酒独自来到湖边。 邛山跟在他的身后,带着歉意道:“头领,你伤重不支,又形势危急,老狐只得权宜行事……” 于野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青荷,嗅着花香,默默饮着酒。风过湖面,涟漪粼粼,倒映的群山随之扭曲波动,一如这场狼狐之争的诡异多变。 “……我着实触犯了族规,并毁去了一条出路。如今族中仅存三道结界门户,族老为此动怒,唯有解除奎木族之患,方能将功折过。如你亲眼所见,奎木族骄横跋扈,凶残成性,尤其奎炎,在外修炼多年,如今境界有成,并且招纳修士,幸亏我及时归来,不然狐族必亡……” 邛山站在一旁,话语诚恳。他在致歉,也在道明原委。 “老狐,坐吧!” 于野并未恼怒。 狼族的强大,毋容置疑。而弱小的狐族能够在千年的争斗之下存在至今,也许凭借的便是狐性的狡诈机敏。 邛山如释重负般地点了点头,抓出一坛酒,诚心实意道:“头领,多谢你挺身相助!” 于野饮了口酒,吐着酒气,道:“据说灵狐村的结界门户,不止此前的四处?” “嗯!” 邛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道:“灵狐村共有七道门户,族中的先祖、长辈以及与我娘亲先后毁去其三,去年此时再次为我封禁了一处,如今仅剩下三道门户。” “狐族的先祖、长辈,以及令堂,有何说法?” “先祖与长辈外出求道,泄露了行踪,我娘则是擅自带着外人入村,故而……” “令堂带入村子的外人,便是令尊?” 于野忽然来了兴趣,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邛山神色尴尬,掩饰道:“咳咳,无从知晓……” 于野微微一笑,接着又问:“灵狐峡,不也是一道通往外界的门户?” “灵狐峡通往外界不假,却也通往奎木族辖地,我狐族岂敢踏入半步,否则与寻死无异!” “哦,看来狼族不灭,灵狐村难得安宁啊!” “话虽如此,而奎木狼一族,非我狐族所能敌,唉……” “于头领——” 两人说话之时,一位老者缓步来到湖边。httpδ:Ъiqikunēt 于野与邛山起身相迎。 邛峰,狐族的族老,虽然修为不高,却为狐族至尊,便是邛山也是崇敬有加! “于头领救我族人于水火,请受老朽一拜!” 邛峰竟然抱着竹杖躬身一礼。 于野摆了摆手,道:“击退狼族非我一人之力,邛山、文桂、盛怀子与各位族人皆功不可没!” 文桂与盛怀子、郭轩在树荫下饮着果酒,品尝着野果,还有邛岭的陪同,以及少男少女的侍奉,各自笑容满怀而很是享受的样子。 邛峰伸手拈须,赞赏道:“不居功、不自傲,修为高深,为人谦和,有这么一位主人,实乃邛山的福气啊!” “不、不!” 于野又摆了摆手,道:“我与邛山乃是投缘的道友,并非主仆!” 邛峰看向邛山。 邛山微微颔首,面露欣慰之色。 “呵呵!” 邛峰笑了笑,道:“好一个投缘之说,人与妖同为天地生灵,本该慕道共存,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他话语一转,质疑道:“而我狐族为何如此艰难呢,哪怕远离人间,也躲不过尘世纷扰与狼族的杀戮?” 于野默然无语。 “天道不公啊!” 邛峰自问自答,感慨道:“我狐族只求独守秘境,自生自灭,如今却远怕人族,近怕恶狼,倘若天道有眼,何分彼此?” “这个……为何惧怕人族?” 于野稍作沉吟,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是啊,为何惧怕人族?” 邛峰闪动着黄色的眸子,意味深长道:“人族,力不敌虎豹,寿不过龟蛇,逃不脱的生老病死,避不开的天灾人祸,乃是天地之间的弱者,却生而为万灵之首,只需机缘所致、潜心修行,便可得道成仙而掌控山河。正如你于头领明察鸿蒙,力降蛟龙,来日成就难以估量,纵是灭了狼族亦在等闲之间。我狐族虽是天赋灵性,而想要成仙,先要成人,而脱胎化形难如登天。所谓仙道何其远,仙道何其难。两者相较之下,又岂能不叫人惶恐难安!”biqikμnět 这位族老所说的话,看似发自肺腑,却拐弯抹角,牵强附会。何况他的银蛟尚未化龙,只是一头四脚蛇罢了。 于野暗暗摇了摇头,疑惑道:“鸿蒙所指……” “先祖有言,天地伊始,混沌未分,鸿蒙初辟,是为元气也!” 邛峰不愧为族老,虽然修为寻常,而他的见识与境界,却远在众多的人族修士之上。 鸿蒙,竟是元气的称谓。岂非是说,充斥着灵气、妖气、魔气与冥气的气机便是源自混沌的鸿蒙元气? “受教了!” 于野拱了拱手。 “呵呵,老朽愧不敢当!” 邛峰欠身还礼,道:“灵狐村虽然闭塞,胜在山清水秀。倘若于头领不嫌弃,此地便是家园。我阖族上下,随时听候你的差遣!” 他像是在承诺,点了点头,后退两步,含笑转身离去。 邛山趁机道:“于头领,你我饮酒……” 于野犹自看着邛峰的背影,饮酒作乐的文桂、盛怀子、郭轩,以及相貌俊美的狐族男女,还有那树木掩映的草舍,与优美的湖光山色,回味着方才的对话,心头似乎多了几分明悟。 无论妖魔鬼怪,欲成仙,先成人。人是万灵之长,最为接近仙道。而此道何其远,此去何其难也…… 晚间,湖边升起篝火。 欢庆的酒宴仍在继续,人们围着火堆歌唱舞蹈。文桂与盛怀子、郭轩也沉浸其中,与少男少女饮酒欢笑。 于野却回到了狐儿谷。 当他远离喧闹的人群,独自穿过山野小径,沐浴在宁静的月色之下,他忽然有了当年初踏仙途的冲动与期待。 回到山谷的山洞中,祭出阵旗封了洞口。 于野坐在一块石头上,稍稍收敛心神,拿出他的翻天鼎,并举起右手的御灵戒。 随着念头转动,“轰”的一声,十余丈方圆的山洞内多了一头庞然大物。突然失去同伴,并置身于陌生的所在,它顿时张牙舞爪、作势咆哮。而金光一闪,小巧的翻天鼎已凌空砸落下去。随之又是一道银光闪烁即逝,尚未来得及逞凶的银蛟已经消失无踪。 于野抬手一招,小鼎悠悠落在面前。 神识可见,银蛟在翻天鼎中稍作挣扎,便渐渐昏死过去,成了一头真正的四脚蛇。 于野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抓起小鼎轻轻挥动。 “砰——” 烟尘四起,一头七八丈长的银蛟几近占满了整个山洞。 于野收起小鼎,打出一道道法诀。转眼之间,银蛟已被禁锢在重重禁制之中。而秘境有所不同,只怕禁制难以持久。他没有耽搁,起身走到近前,伸手抓住银蛟的脑门,并低声呼唤道:“青萝,助我一臂之力!” 青光一闪,一道魂影飞入银蛟的识海。 于野缓缓闭上双眼,只见黑暗深处卧着一头银蛟,形体若有若无,周身闪烁着禁制光芒,正是银蛟的命魂所在。他全力催动神识,瞬即化作一道人影扑向禁制,紧接着青萝的魂影出现一旁,与他双手齐挥、剑气呼啸。束缚银蛟的禁制顿时光芒大作,一股雄浑凶猛的力道逆袭而来。青萝闪身躲避,于野趁势强攻…… 如此双方攻守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黑暗中忽然光芒四射而轰鸣炸响。 一道分神的身影与一道魂影牵手返回…… 寂静的山洞中,于野依然站在银蛟身前。当他身躯微微震动,青萝的魂体已回到他的气海之中。他倏然睁开双眼、收回手掌,手指挤出精血,并以法诀化作符阵,一掌拍向银蛟的脑门。而他仍未作罢,再次故技重施,接连两道神识印记持续封死了银蛟的命魂。之后他退到了角落里,带着疲惫的神情盘膝而坐。 当务之急,便是祭炼收服这头雌蛟。 只可惜他修为不济,难以抹去九宝的神识印记,只得求助于青萝,所幸此番祭炼倒也顺利。 “铿——” 片刻之后,昏死的银蛟慢慢苏醒,张嘴嘶吼一声,顿作凶恶状。而它再次看向于野,凶态缓缓消失。 “嘿!” 于野缓了口气,咧嘴笑道:“念你弃暗投明,便为你赐名小蛟,去陪你的大蛟吧,但愿两位早日化龙!” 光芒一闪,银蛟被他收回御灵戒。 于野又是拂袖一甩,撤去了阵法。 却见文桂、郭轩、盛怀子拥着几个年轻的男女走入山谷,一个个酒气熏天、神态狎昵,并感慨有声——ъiqiku “此间乐,不思仙也…… 第五百三十七章 狐男狐女 狐儿谷。 风和日丽,景色怡人。 居住此间的几位修士没了静修的心思,各自徜徉在旖旎的春色之中。 文桂,与两个俊美的少年坐在草丛间,或是在指点修行之法,却不时听他在得意大笑;郭轩与盛怀子,一个与妙龄女子在并肩漫步,一个陪着少女在欣赏绽放的野花,均是数百上千岁的人物,此时犹如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节,各自面带笑容而神采飞扬。 于野,同样有人陪伴。 他坐在洞口前的石头上,身旁站着一位女子,十五六岁的光景,虽然粗布衣裙,却容貌娇美,且两眼带着仰慕之色冲着他痴痴端详。 他却只管抬头看天,脸色透着冷漠。 “于头领,族老命我前来侍奉,缘何不理不睬,莫非芙蓉丑陋……” 许久不得理会,女子有些不安。她自称芙蓉,倒也貌美如花。 “我不用侍奉,去吧!” 于野淡淡说道。 “于头领若是不喜,换一位姐姐前来……” 芙蓉话语轻柔,神态楚楚可怜。 “哼!” 于野脸色一沉,却又不忍冲着一个女子发火。他冷哼了一声,冲着谷外喝道:“老狐——” “于头领,有何吩咐……” 谷外跑来一位老者,正是邛山。 于野顿时提高嗓门,叱道:“我敬你家族老为长者,他却屡屡欺我,如今又以酒色乱我心智,逼我翻脸不成?” 芙蓉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邛山急忙摇头,道:“不敢、不敢,族老绝无此意!” “你家的族老没有此意,那三位高人怎会沉迷于温柔之乡?嘿,你瞧瞧——” 于野怒极生笑,抬手指向文桂、郭轩与盛怀子,道:“一个个道心坚忍之辈,如今已然乐不思仙了,莫非想要我等拜入狐族,在此逍遥一生啊?” “这个……” 邛山未及辩解,便被打断—— “够了!” 于野拂袖起身,道:“带着你的狐男狐女远离此地,滚——” “嗯嗯……” 邛山不敢质疑,急忙摆了摆手。 芙蓉与几位狐族的男女慌慌张张逃出了山谷。 郭轩与盛怀子始料不及,倍感失落。文桂更是恼羞成怒地冲了过来,嚷嚷道:“难得消遣几日,于师弟何故坏人好事?” “请文师兄留在此处尽情消遣,郭兄与盛兄也不妨娶个狐女,为狐族添丁加瓦,却恕我难以奉陪!” 于野冷着脸,抬脚奔着谷外走去。 见他动了真怒,文桂忙道:“哎呀,你这是欲往何处啊,没有狐族带路,也难以离去……”筆趣庫 “灵狐峡,不用带路!” “啊……” 于野竟然要去灵狐峡,不仅是文桂吓了一跳,郭轩与盛怀子也是错愕不已。 邛山急忙伸手阻拦道:“于头领,灵狐峡去不得……” “哼,去不得灵狐峡,如何灭了狼族,而保你狐族的永世安宁?” “你要灭了狼族?” “我像在说笑吗?” 面对于野的反问,几位同伴均是目瞪口呆。 邛山猛一激灵,转身便跑,扬声道:“头领稍待片刻,容我禀报族老……” 于野径自走向谷外。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依然难以置信。 “于师弟,你莫非心火逆行,神志不清,因而说起胡话……” 谷外。 天清云淡,群山如黛,景色盎然。 于野踏上一块山坡,背着双手,目视远方。 三位同伴随后而来,却看向数里外的灵狐村,寻觅着少男少女的身影,似乎依然意犹未尽。 “于师弟呀!” 文桂忍不住劝说道:“凡事三思而行,切莫莽撞,你如何灭了狼族,着实不敢想象……” 于野的怒气稍缓,淡淡道:“三位道兄若是沉迷此间,悉听尊便,我独自前往灵狐峡,从此分道扬镳!” “哎呀呀,我三人早已勘破生死之道,怎会沉迷于男女之情呢,无非机缘巧合而历练心性罢了!” 文桂辩解道,又善解人意般地呵呵一乐—— “呵呵,阴阳和合之趣,乃是不可或缺的境界感悟。于师弟为纯阳之身,蒙昧无知,在所难免……” “呸!” 于野啐了一口,道:“那两个狐族少年,是男是女,是阴是阳,与境界何干?” “呵呵!” 郭轩与盛怀子相视一笑,神态暧昧。 “啊……这个……” 文桂稍显尴尬,故作从容道:“境界之玄妙,可谓博学不穷,当鼎故革新,方能笃行致远!” 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 于野懒得多说,嗤之以鼻。 不过,他并非莽撞之人,却着实忍受不了三位同伴的荒唐之举。而这一切或许正是邛山、邛峰精心设下的圈套,为了能够留下几位元婴修士,不管是彼此联姻诞下子嗣,还是抵御狼族的入侵,对于狐族来说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文桂三人若是诚心留在此地,他倒是乐见其成,却不愿遭到算计,尤其遭到一群灵狐的算计! 此外,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化神的门槛,急于提升境界的他只想早日离开灵狐村。 再一个,他对于奎炎所招纳的两位修士颇有兴趣…… “于头领——” 转念之间,灵狐村冲出一群人影。 为首的乃是邛峰,不再是沉稳的模样,而是健步如飞,冲着这边扬声呼唤。紧随其后的乃是邛山、邛岭等狐族男女,叫作芙蓉的女孩子也跟了过来,却两眼通红,满脸的委屈之色。 于野微微点了点头。筆趣庫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却举手相迎、神态亲切,不忘与几位熟悉的少男少女打着招呼。 “欣闻于头领有意剿灭狼族,我阖族上下倍感振奋啊,却怕是力有不逮,尚需从长计议……” “无妨,倘若我不敌奎炎,便借道奎木族,返回妖域!” “你要返回妖域?” 邛峰带着众人赶到近前,而他刚刚落下身形,不由得脸色一变,急道:“奎炎在你手里吃了亏,必将变本加厉卷土重来。倘若你一走了之,我灵狐村岂不是大难临头。何况你即使返回妖域,也不该借道奎木狼族辖地,哦……” 他像是恍然大悟,冲着身后叱道:“芙蓉,是不是你这贱婢得罪了于头领,还不滚过来赔罪!” 叫作芙蓉的女子急忙走到近前,犹自战战兢兢,两眼噙泪,便要跪地赔罪。 于野拂袖一甩,恼怒道:“赔什么罪,此事与他人无关!” 芙蓉为威势所慑,难以下跪,禁不住绝望道:“在下触犯族规,不得宽恕,难以活命……”她话音未落,泪水已夺眶而出。 于野愕然道:“谁敢伤你性命,邛峰族老?” 却见这位狐族的长者摇了摇头,信誓旦旦道:“这贱婢信口雌黄,绝无此事……” “头领留在灵狐村,倒也无妨,而您一旦离去,小女子难逃惩处!” 芙蓉则是泪如雨下,更加显得柔弱无助。 于野懒得多说,一把将她拉到身旁,然后看向邛峰与狐族的众人,强忍着怒气道:“于某不愿毁了灵狐村仅有的三道结界门户,唯有借道狼族之地。再者我将寻觅渡劫机缘,这灵狐村已是断然难留!” “于师弟要化神了?” 文桂很是惊讶,话语中透着几分妒意。郭轩与盛怀子意外之余,各自也是羡慕不已。狐族众人更是面露敬畏之色,泪如桃花的芙蓉则是两眼闪烁着喜悦之色。筆趣庫 却见邛峰与邛山换了个眼神,道:“于头领即将元神大成,可喜可贺呀,而若论渡劫之地,非我秘境莫属!” “呵呵!” 文桂已恢复常态,冲着于野苦笑道:“族老挽留之情,倒也恳切,却不敢瞎说,结界之地何来天劫!” “文道友有所不知,邛山秘境虽为结界阻隔,却混沌尚存,阴阳五行俱全,一旦勾动天机,风雨雷电即至。尤其是奎木族的星宿峰,不仅通往界外,也是渡劫的绝佳之地,否则那奎炎又如何修至元婴而成就妖将境界呢?” 于野无意争论,也不知邛峰所说真假,姑且记下星宿峰这个地名,出声道:“我这便前往灵狐峡,各位——” 不用吩咐,邛山已走了过来,文桂与郭轩、盛怀子虽然乐不思仙,却老老实实与他站在一起。即使叫作芙蓉的女孩子,也悄悄向他靠近了一步。 “既然如此,我狐族甘愿效劳!” 邛峰忽然变得斗志昂扬,只见他举起手中的竹杖,冲着狐族的众人吩咐道:“于头领深入险地,兵凶战危,我等据守灵狐峡,随时接应!” 有狐族的接应,倒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而这位族老说起话来,与邛山一样的莫名其妙。究竟为谁效劳,难道对付狼族是为他于野的一己私利? 于野翻着双眼,拂袖转身。 而他尚未离去,被人抓住了袍袖。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泪痕未干,神色无助,却紧紧抓着他的袍袖不撒手。 是芙蓉,竟然忘记了她的存在。罢了,暂且带着她,待此行过罢,再让她返回灵狐村便是。 于野稍作迟疑,反手抓着这位娇小的女子离地而起。 众人紧随其后。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的神色凝重,各自略显不安。毕竟是深入狼族之地,此去凶险莫测。邛山与邛峰等狐族众人却是精神抖擞,一个个杀气腾腾。 山林之间,数十道人影风驰电掣而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诲人诲道 灵狐峡。 峡口的石墙上,一众狐族男女在低头观望。 几道人影穿过峡谷而去,其中有老者、壮汉与年轻的男子,还有一位娇小的女子。 “若能讨得于头领的欢喜,也是那丫头的运气,却怕是送死的命,唉!” 邛峰伸手拈着银白的胡须轻叹一声,带着沧桑的口吻自言自语道:“但愿先祖庇佑,我灵狐一族能够躲过此劫,如若不然,只能封了灵狐峡!” 他身旁的邛岭面露忧色,道:“封死灵狐峡,虽然远离了妖狼之患,却也断绝了为数仅有的出路,我灵狐村难免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总好过灭族之祸!” 邛峰像是在自我安慰,幽幽道—— “千里乾坤化一统,是狐是妖自成仙……” 峡谷外。 于野停下脚步。 离开灵狐村之后,便直达灵狐峡,之后由狐族把守峡口,他本人则是带着几位伙伴前往妖狼之地。 于野回头看向峡谷深处的狐族众人与身旁的几位同伴,转而面向着空旷的荒野,出声道:“此去祸福难料,各位有无应对与自保的手段呢?” 见他如此一说,尚自不安的几位同伴松了口气。 妖狼之地方圆八九千里,且妖狼众多,凶险莫测,行事之前务必要合计一番。 “观星辨向,藏匿行踪,顺应变化,为我狐族的天赋神通!” “呵呵,邛兄有天赋神通,文某仅有隐身术保命!” “郭某的遁法尚能支撑片刻!” “加持符箓之术,盛某对付寻常的妖狼不在话下!”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各有手段,应该自保不难。 又听轻柔的话语声怯怯响起—— “芙蓉不敢与各位前辈相提并论,却陪同姐妹数次潜入妖狼之地盗采灵药、灵石……” “啧啧!” 文桂禁不住称赞道:“这般貌美的小姑娘,本事却是不小!” 芙蓉面如红霞,羞怯不语。 而于野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怕有人拖累,他抚摸着手上的御灵戒,好奇道:“擅入妖狼之地,岂不是触犯了狐族的族规?” “于师弟,这便是你的不懂了!” 文桂结识了几位狐男狐女之后,似乎无所不知,他拈着斑白的胡须,得意道:“狐族与人族不同,诲淫诲盗,亦为诲人诲道,同是修行哩,改日为兄与你分享一二?”筆趣庫 “没兴趣!” 于野打量着芙蓉,问道:“姑娘,你是否知晓星宿山与狼族的村落?” “嗯!” 芙蓉低着头,轻声道:“星宿山与奎木村,乃是妖狼聚集之地。倘若姐妹们一无所知,便躲不开妖狼的猎杀。两地分别相距三千里与四千里,小女子愿为头领与各位前辈带路!” “老狐,你是否知晓路径?” “不知!” 于野冲着邛山询问了一声,遂又散开神识看向远方。 虽然能够施展神识,或为禁制阻挡的缘故,仅能看出百里之远,所见茫茫一片而难辨虚实。 “且罢,便由芙蓉带路!” 于野本想将芙蓉收入御灵戒,却少了一个带路之人。 “遵命!” 这狐女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小巧、娇美,柔弱无助,而忽然得到带路的差使,她禁不住嫣然一笑而神色灿烂,继而又低头含羞,像个孩子般的惹人爱怜。 邛山点了点头,两眼透着玩味之色;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则是面露微笑,尽显宽容与关怀之情。 于野却是抬手一挥,吩咐道:“前往奎木村——” 灭了狼族,无非是他离开灵狐村的借口。而他不是奎炎的对手,也没有本事将数百上千的妖狼斩尽杀绝。 不过,若能除掉奎炎与狼族的族老,以及两个外来的元婴修士,倒是能够逼迫狼族与狐族握手言和。 而想要除掉奎炎,唯有深入狼穴。 那个家伙叫嚣着改日再战,想必失于防备,且长途奔袭,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夜。 月光皎洁。 一处山岭上,躲着几道人影。 据芙蓉所说,妖狼喜欢在夜晚觅食,尤其临近奎木村,更是妖狼横行。她与姐妹们盗采灵草、灵药的时候,为了避免泄露行踪,选择夜伏昼出。在她的提议下,于野带着众人疾行了数百里之后,当夜躲到了山上,待天明之后,再隐身赶路。 “呜呜——” 几声狼嚎声从远处传来。 那凄厉的叫声,使得宁静的月夜平添了几分肃杀的寒意。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不敢懈怠,各自凝神贯注着山下的动静。 于野盘膝而坐,看着天上的月光与茫茫的四野,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恶战,他禁不住眉梢耸动而眼光深沉。 芙蓉坐在旁边,一双小手抵着下颌,悄悄端详着他年轻的相貌,两个大眼睛忽闪着不停。 一位人族的元婴修士,竟是纯阳之身,相貌又如此年轻,并且豢养着可怕的灵蛟,担当着对付妖狼的重任。而如此一位高人便在眼前,令她又是仰慕、又是兴奋。 她如今的修为堪比炼气九层,却前途渺茫,眼前这位高人,无疑是她天赐的机缘。而他看似平易随和,却令人不敢接近。姐妹们嘲笑她的胆子小,说是机缘稍纵即逝…… 于野尚在斟酌着相应的对策,并触摸着手上的御灵戒,不经意间眼光一瞥,恰见身旁有人低头躲闪。明亮的月光之下,可见她洁白的脖颈透着羞红。他本不想理会,又心思一动,好奇问道—— “听说狐族修成人形不易,而姑娘仅有炼气修为,便与人族一般无二,莫非也是天赋神通?”筆趣庫 “啊……” 芙蓉禁不住惊讶一声。 高人找她说话呢? 她一时慌乱无措,而抬头的刹那,已是明眸生辉,轻柔回应道:“我狐族多为人族后裔,故而修行事半功倍,化作人形不难,却是有违天道,境界提升艰难!” 相貌娇美,口齿伶俐,且聪慧机敏,倒是狐女之中的佼佼者。而如今的狐族竟然选择与人族联姻来传承延续,虽说是条捷径,却也利弊参半、坎坷多磨。 “灵狐村犹如仙境,灵气浓郁,姑娘潜心修炼,来日必有所成!” 于野虽然年轻,而在芙蓉面前,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前辈,出言勉励两句,也是应有之义。 “唉……” 却听芙蓉轻轻叹息,道:“且不说妖狼欺凌之下,性命朝不保夕,想那筑基之难,难入登天呢。芙蓉与姐妹们看似无忧无虑,却寝食难安,若是没有庇护,唯有葬身狼腹,或弃尸荒野!” “何为庇护?” 于野更加好奇。 芙蓉的眼光忽然变得炽热焦急起来,并紧紧盯着他,带着祈求的口吻柔声道:“便如于头领,你助我筑基、结丹,我甘愿为奴为婢,以身相许,终生相伴……” 于野脸色一沉。 芙蓉顿时吓得不敢出声,小脸儿煞白,炽热的眼光也化作无尽的落寞,还有两滴泪珠盈盈欲滴。 于野心头一软,语重心长道:“修仙或有机缘、也讲运气,却难以投机取巧。而倚靠他人成就自我,无异于欺人欺己。你小小的年纪,切莫堕入邪门歪道!” “哼!” 芙蓉竟然哼了一声,不忿道:“修仙之途千万条,怎会没有投机的捷径可走呢?否则村里的长辈何必前往界外寻觅机缘,我狐族又如何存续至今?于头领所说的机缘与运气,岂非便是你走的捷径而不愿自认?何况典籍所说的万法同宗,并无歪门邪道之分,若能得道成仙,即使不择手段又有何妨?” “此言差矣,修炼本性,断绝妄念,超脱自我,岂能不择手段……” “于头领尚有喜怒好恶,是为本性,急于元婴化神,是为妄念炽盛。你修为高深莫测,尚且如此,我一个小女子为了修仙而不择手段,何错之有?”Ъiqikunět “这……” “我思故我在,我欲故我求,岂不是顺应天道为私之说……” “天道为公……” “天道若是为公,为何纵容妖狼欺我狐族,又为何无视芙蓉的哀求,而让于头领予以收留呢?天道从来为私,不管万物生灭。岂不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只想活得长久,永葆青春容颜,难道在于头领看来,也是一种过错?” “嗯……” 这边的争论声愈来愈大,几位同伴扭头看来。 却见芙蓉两眼噙泪,胸口起伏,神色凛然,义正辞严;而她口中的于头领,却是面带苦笑,似乎无言以对,而又若有所思的样子。 邛山与文桂等人换了个眼神,各自转过身去。 于野更添几分尴尬,索性闭上双眼。 本想以长辈的身份指点芙蓉几句,引导她走上正途,结果反被教训了一通,他竟然难以辩驳。 不过,这女子虽然修为低下,却本性自然,她方才所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而天道为私,还是为公呢? 我思,故我在,我欲,故我求。所谓物竞天择,无非适者生存。 而即使芙蓉所言有理,他也不敢答应她的请求,更不会容忍她的以身相许,以及她的不择手段! 修仙之途千万条,无论机缘,莫管运气,各有各的走法。他脚下的路,依然遥远、艰难…… 第五百三十九章 出言无悔 百草香 日头高照。 林子里闪动着几道人影。 片刻之后,人影一一消失,仅剩下一位年轻男子与一位妙龄少女,悄悄奔着林外走去。 据芙蓉所说,再去数百里,便是妖狼的聚集地,奎木村。奎木村位于大山之中,地势险峻,她与姐妹曾经误入村子,被迫躲藏了数日,最终借助狐族幻术,侥幸得以脱身。如今她依然记得路径。不过,狼族的嗅觉极为灵敏,人多不便行事。于是邛山、文桂等人躲入御灵戒,由她带着于头领前往狼穴。 “为了几株灵草、灵药,竟深入狼族腹地,但有意外,得不偿失啊!”ъiqiku “我灵狐村不乏天材地宝,却多为族中长辈据有。我姐妹不甘卑微,只得铤而走险!” “你对于狼族所知几何?” “奎木狼族为上古后裔,白日为人,夜间为兽,无不凶残成性,喜好杀戮掠夺,因而成为我狐族的生死大敌。其中以族老与六位长老的修为最高,堪比修士的金丹元婴境界,奎炎后来居上,俨然已是狼族至尊。” “族老?” “族老名为奎阳,灵狐峡一战并未现身。六位长老便是变身的巨狼,已有两人为你的灵蛟所杀。” “是否知晓古年与卢川的来历?” “两位狼族的供奉?恕我一无所知。” “狼族嗅觉灵敏,如何躲避?” “无妨,随我来——” 即将走出林子,芙蓉的身影消失,而神识之中,依然能够看到她的存在,却若有若无、轻灵如风。 于野随后隐去身形。 荒草遍地的原野之上,两道风影疾行而去。 芙蓉虽然修为低微,而她的隐匿、遁行之术远胜于人族的筑基、金丹修士。也由此可见,狐族的天赋神通更多用来保命与生存。 数十里过后,百丈外的山岗上出现几座草屋,还有两位老汉在门前晒着日头、打着瞌睡。 芙蓉与于野摆了摆手,便要绕行而过。 忽见一位老汉站起身来,木然凶狠的脸上透着疑惑之色,并抽动着鼻子四处张望。 于野察觉不妙。 芙蓉忽然一把拉着他的手,随之一股淡淡的异香笼罩四周。 老汉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去。 两人趁机绕过山岗,一头扎入前方的林子里。 “此香为百草炼制,能够遮掩气味……” 借助百草香的遮掩,途中又遇见几位老者、或壮汉,两人均未泄露行迹。穿过林子又去百里,绕过两条大河,前方出现荒野与巍峨的大山,并有一道数里长的峡谷通往大山深处。 “再去数十里,便可抵达奎木村,若有意外发生,于头领切莫责怪芙蓉……” “你只管带路,无论发生何事,均与你无关!” “所言当真?” “出言无悔!” 于野知道这个女子的心思重,念她带路不易,便随口安慰了一句。 “嗯,随我来——” 风影淡淡,芙蓉欣然往前。 于野悄悄随后而行。 穿过峡谷,又是山林密布。绕过了林子,可见群山环抱,树木掩映,草舍林立,还有成群的壮汉躺在草地上享受着日光的温暖,浓重的妖气与腥臭的味道也随之扑面而来。 于野微微瞠目,禁不住停下脚步。 那群壮汉必为妖狼无疑,一旦狼群炸窝,此番偷袭的计策便将落空,所谓灭了狼族便也无从谈起。 却该如何找到奎炎与两位修士? “于头领……” 传音声响起,芙蓉在举手示意,转身跳上一旁的山坡。 山坡有条小径通往山顶,却荒草丛生,显然已荒弃许久。循着小径往上而去,渐渐抵达山脊。越过一段山脊再去数里,来到一处数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此处不仅草木茂盛,便于藏形匿迹,而且能够俯瞰整个奎木村,数十间草舍与妖狼的身影尽收眼底。 于野正想查看山谷中的动静,芙蓉忽然拉着他往后退去。 “天色已晚,昼夜更替,正当妖狼出没之时,暂且躲避一二……” 峭壁的草丛之中,有道山涧。穿过狭窄的山涧,竟是一个丈余大小的洞穴。 只见芙蓉已现出身形,伸手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又俏皮般地吐着舌头,庆幸道:“已时过五年,未曾想再次潜入此地,嘻嘻!” 于野左右查看,暗暗点了点头。 山洞虽然小,又与奎木村近在咫尺,可谓极为凶险,却反而为狼族所忽略,着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于野收起隐身术,就地坐了下来。 且待夜深之后,再潜入奎木村,设法找到几位狼族高人的下落。 于野收敛心神,便要稍事歇息,忽然一阵异香扑鼻而来,话语声随之响起—— “不敢大意,容我略施手段……” 芙蓉施展的手段,乃是一种百草炼制的药物,能够遮掩神识,以及身上的气味。而淡淡的异香闻起来似乎略有不同,也许是加重药效的缘故? 于野没有多想,闭上双眼。 而不消片刻,身子竟然有些发热,且神魂恍惚,一种异样的愉悦涌上心头,并伴随着莫名的焦急与期待。 “头领……” 是芙蓉在呼唤? 彷如来自遥远的梦呓,她微微颤抖的嗓音,轻柔动听,且分外的撩人…… 于野缓缓睁开双眼。 面前仰卧着一个女子,竟不着丝缕,肌肤如玉,黑发如墨,双眸如水,并且舞动着双手,扭动着玲珑的腰身,嘴里发出勾魂摄魄般呼唤声,像是在期待天地和合、风雨狂泄……https:ЪiqikuΠet 于野顿时双眼如赤,神魂迷乱,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吼,便要舍生忘死地扑上去。而他双眸的眼瞳忽然微微凸起,弥漫的血色瞬即消退。 求欢的女子却不肯罢休,呼唤声愈发急促,身子的扭动也愈发疯狂,竭力迎合着于野的所有遐想,仿若两人已化作鱼水而不分彼此…… 于野双眼的血色已消退殆尽,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在眼瞳中交替着微微闪烁。他躁动迷乱的心神顿时沉静下来,随之一股凌厉的杀机呼之欲出,却又强行忍耐着闷哼一声,继而带着几分愤怒、几分不舍,还有几分愧疚的神色闭上了双眼。 与此刹那,一声叱呵响起—— “贱婢……” “哎呀……” 芙蓉尚自躺在地上,面色绯红,娇喘连连,形状甚为不堪。忽见山洞内多了一人,青衣飘飘,双脚悬空,貌美绝世,俨然便是仙子降临,却秀眉倒竖而面带杀气。她慌忙抓起衣衫遮掩,又“扑通”双膝跪地,带着羞愤与委屈的神态哀求道:“仙子饶命,晚辈并无恶意,只是急于修为筑基……” “你为了一己之私,便可惑他心智、夺他纯阳气血?” “我狐族修行之法,古来如此,他不吃亏……” “呸!难怪世间厌弃狐男狐女之辈,果然不懂人伦,不知羞耻!” “晚辈知错,饶命……” “哼,是他出言无悔,不忍杀你罢了,愿你好自为之!” 话语声犹在耳边,青衣仙子已消失无踪。 芙蓉急忙抬头看去。 狭小的山洞内,仅有于头领在寂然独坐。只见他面相庄严,正气凛然。 “唉!” 芙蓉无力叹息一声,软软瘫坐着,不知是悔恨,还是羞涩,泪水“啪嗒”落下…… …… “噗——” “扑通——” 一位粗壮的老者趴在地上,身下涌出大片的血迹。 “呸!” 有人拍了拍手,冲着地上的尸骸啐了一口,转身大步走出了草舍。 草舍外,守着两个中年男子,听到动静之后,急忙迎了上来,明知故问道—— “奎兄,你当真杀了奎阳?” “不敢失礼,奎阳族老已死,奎兄便是奎木族至尊,应当尊为狼王!” “哈哈!” 杀人的男子,身高足有丈五,满脸的黑须,两眼透着凶光。听到两位修士的恭维,以及的狼王的称呼,他禁不住大笑了一声,得意道:“族老年迈,且迂腐不堪,留他无用,反而坏了老子的大事!” “狼王志向高远,令卢某敬佩!” “奎木狼族,乃上古后裔,天赋异禀,神勇非凡啊。奎兄不仅仅是狼族之王,也将成为鬼域之王、妖域之王、魔域之王与仙域之王。且待灭了狐族,便可由此杀向四方而一统幽冥!” “哈哈,若有那一日,少不得两位供奉的好处!”ъiqiku “古某与卢道友竭力辅佐狼王,成就狼族霸业!” “哈哈!” 壮汉正是奎炎。 此前攻打狐族大败而归,受到奎阳族老的训斥,再加上两位修士的煽风点火,于是他一怒之下杀了这位长辈取而代之。 不过,灵狐峡之败,令他耿耿于怀。倘若不能灭了小小的狐族,又何谈横扫鬼域、妖域,而成就狼族的霸业呢。 “与我交好的四位长老死了两个,如今奎星、奎月的伤势未愈,族人尚待收服,暂且不宜攻打狐族!” 奎炎虽然野心勃勃,却也不失应有的精明。 他的两位供奉,便是古年与卢川,彼此换了眼色,相继出声道—— “狼王不愧为狼族至尊,深谋远虑啊。另有两位长老不知奎阳已死,应当及时收服,并安抚族众,迟恐生变!” “攻打狐族不宜操之过急,却也耽搁不得。那个邛山竟然邀请了人族修士,并有灵蛟助阵,着实不容小觑!” “嗯,所言有理!” 奎炎点了点头,转而面向山谷。 恰是月上中天,夜色无边。随着几声狼嚎响起,一股狂躁的杀机弥漫四方。 “哈哈!” 奎炎禁不住仰天大笑,道:“传令下去,老子是狼王……” 便于此时,远处的峡谷中突然蹿起几道火光,并有打斗的声响传来…… 第五百四十章 降服 “咦? 奎炎尚自得意,忽被扰了兴致,顿时脸色一僵,恼怒道:“又是哪家的狼崽子生事,老子严惩不饶!” “呵呵,狼族生性好斗,料也无妨,属下前去查看一二。” 古年拱了拱手,直奔村外的峡谷而去。 而他尚未走远,村后的山林又冒起火光,惊得狼影乱窜,嚎叫声大作。 狼族虽然生性凶残,却怕火,尤其怕大火烧山,不想一时之间竟然火光四起。 “哼哼,老子杀了这帮该死的东西!” 奎炎气得瞪起眼珠子,便要暴怒发作。 刚刚杀了族老、自称狼王,便连生状况,显然是狼族的高手给他添乱呢。看来要杀一批狼崽子,否则他这个狼王难以立威。 “狼王息怒,些许小事交由卢某处置!”筆趣庫 卢川拱了拱手,闪身冲向村后的林子,却不忘回头一瞥,两眼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他好像察觉一丝陌生的气息,一时又无暇寻觅。 与此同时,村子里到处都是狼影,各自奔跑着、嚎叫着,不是彼此撞在一起,便是相互撕咬而乱成一团。 奎炎左右踱步,恨得咬牙切齿。 不用多想,定是奎星、奎月,或奎灿、奎煊在带头作乱。哼哼,老子已是狼王,叛逆者,杀无赦! “狼王——” 一道人影跑了过来。 “不必惊慌……而你……” 奎炎怒叱一声,顿生警觉。 来人低着头,脚步匆匆,看不清面容,却绝非狼族中人。 奎炎应变极快,扯出一把长刀便要劈过去。对方忽然抬头,竟是一位面熟的老者,两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四周的景物随之大变。与此瞬间,几道禁制突如其来,紧接着一尊金色的大鼎从天而降,他根本弄不清状况、也来不及躲避,只听得“轰”的一声黑暗降临…… “老狐!” 大鼎落地刹那,一旁多了位年轻男子,正是于野,他挥袖一甩,大鼎连同奎炎已消失无踪。而被他称为老狐的老者,自然便是邛山,与他点头示意,瞬即失去身影。他又是挥袖一甩,两头银蛟蹿上夜空,“铿、铿”地吼叫着扑向狼群,霎时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于野依然站在草舍门前的空地上,举止镇定、神色沉着。 转眼之间,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跑来—— “狐族已攻入奎木村,四处纵火……” “两头恶蛟难以抵挡,速速引入山后的阵法予以困杀……” “咦,奎兄何在……” “你……你是于野……” 古年与卢川急着禀报敌情,四周又是混乱不堪,故而未曾留意,不想站在草舍门前的并非奎炎,而是在灵狐峡见过的于野。两人大吃一惊,急忙转身逃窜,却“砰”地撞入一团雾气之中,几道凌厉的黑光呼啸而来。 “留活口——” 一尊小鼎后发先至,瞬间已将两位修士吞入其中。 邛山看着金光闪烁的小鼎,禁不住面露惧色,他隐去双手的利爪,连连后退了几步。 于野走了过来,挥袖卷起小鼎,含笑道:“老狐,干得不错!” “嘎嘎!” 邛山长长松了口气,怪笑道:“狼族为数甚众,即便有灵蛟相助,只怕三两日也难以斩尽杀绝!” 于野抬脚往前走去。 穿过几排草舍,走下两段石梯,眼前是一大片草地。此处乃是妖狼聚集,或是打架斗殴的地方。数里远处,便是通往村外的峡谷。 于野走到空地上,就此昂首而立。 邛山跟在一旁,凝神戒备,又禁不住眼光闪烁,满脸的振奋之色。 此时此刻,满山满谷的狼影乱窜,还有两头银蛟随后追杀,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树木倒折,嚎叫声响彻不断。 而那天上的月光,皎洁如旧,无边的夜色,更添几分冷幽与寂寞。 忽见峡谷中跑来几道人影。 文桂、郭轩、盛怀子手持刀剑,满身血迹,杀气腾腾; 随后的女子,乃是芙蓉,她的身影若有若无,虽也惊讶、或是振奋,两眼却在左右张望而神色躲闪。 “呵呵,于师弟说要灭了狼族,狼族果然大难临头!” “于兄弟从不妄言,令人敬佩!” “出言无悔,有诺必践,我盛怀子也是口服心服!” 三位元婴修士感慨之时,芙蓉却转过身去,好像所说之人与她无关。 便于此时,峡谷中又冲出几道凶猛的狼影,却在奔跑之中化作人形,急声喊道—— “手下留情,我奎木族认输……” “哼!” 邛山怒哼一声,道:“狼族作恶千年,除恶务尽,一个不留……” 于野摆了摆手,嘴里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哨,顿然间银光闪烁、狂风呼啸,两头银蛟从天而降,“砰、砰”落在草地上,犹自张牙舞爪、杀气逼人。 妖狼化形之人,乃是四位壮汉与一位老者,均是惊慌失措,却又硬着头皮走到十余丈外。其中的老者身躯高大,银须银发,相貌苍老,再次向前两步,与众人躬身施礼,然后冲着于野举起双手,苦涩道:“老朽奎芒,乃是前任奎木族的族老,为奎阳赶出村子多年,不忍目睹族群就此亡绝,携魁星、奎月、奎灿、奎煊前来求和,愿与狐族永结睦邻之好!” “哦,原来是你这个老儿,我当是死了,未想被人夺了族老之位!” 邛山认出了老者。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则是看向于野,便是芙蓉也在悄悄等待他的最后决断。妖狼为数众多,一时难以斩尽杀绝,如今既然主动求和,意味着狐族的大获全胜。 却见于野摇了摇头,道:“奎阳族老,已被奎炎所杀。而奎炎与他的两位供奉,为我生擒活捉!” “啊……” 奎芒与身后的四位壮汉虽然已听到风声,却还是难以置信。httpδ:Ъiqikunēt 奎炎之残暴凶狠,无人不怕,修为之强,堪称奎木一族的至尊。他遭遇不测也就罢了,怎会被人生擒活捉? “尔等不是认输,而是认败;并非求和,乃是认罪求降!” 于野话语冰冷,道:“狼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奎芒留下管辖族群,余下四位长老跟随于某,效命百年……三百年!” “岂有此理!” 叫作奎芒的老者诧异道。 “欺我太甚……” 四位壮汉也是面露怒色。 求和也就罢了,却要认罪降服,并以四人为质,时限长达三百年! 于野懒得多说,不容置疑道:“三日后的日出之时,我要么看到狼族举众归降,要么纵蛟屠狼,各位好自为之!” 于野抬手一挥,带着几位同伴直奔山谷外走去。 “铿、铿——” 两头银蛟嘶吼了一声,已是抢先一步腾空跃起,却在四周奔跑盘旋了几圈,这才耀武扬威般的消失在狂风之中。 奎芒与四位壮汉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幸存的妖狼从石缝中、丛林间冒了出来,一个个畏畏缩缩、惊恐万状…… 是夜。 数十里外,有一座占地里许的小山。 两头银蛟盘踞山顶,俯瞰荒野,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嘶吼,使得远近四方的妖狼吓得不敢露头。 山脚下,坐落着几间草舍。 邛山、文桂、郭轩、盛怀子守在草舍门前,虽然在凝神戒备,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与轻松之态。 独自站在一旁的芙蓉,也是面带笑意。 奎木狼族归降狐族之后,她与姐妹们便能采掘更多的灵草与灵石。而有了丹药的相助,或许便能一举筑基。唯有修为筑基,方能得到长辈的敬重,摆脱贱婢的称呼,从而踏上更高的境界。有朝一日,她也要前往界外,寻觅她的机缘,见识那更为广阔的天地。 而那位于野、于头领,是不是她今生的机缘呢? 他是纯阳之体,她又何尝不是纯阴之身。若非那位神秘仙子作梗,说不定他已欣然接纳了芙蓉。因为事后他并未发怒,并且吩咐她带着三位修士在谷外接应。彼此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与他都在保守着两人共有的隐秘。 芙蓉忽然心头一乱,脸色微微一红。 而当她想到那位神秘、且又貌美绝世的青衣仙子,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不远处的草舍,两眼透着迷惘之色…… 草舍,罩着阵法。 草舍之中,于野独自盘膝而坐,双眼微闭,伸手轻轻揉搓着眉头。 之前在峭壁的山洞内躲藏半宿,午夜时分,潜入奎木村,先由文桂、郭轩等人纵火,支开两位修士,再由邛山与他联手施展幻术与禁术,最终祭出翻天鼎,一举将奎炎生擒活捉。继而又故技重施,将两位修士也一网打尽,之后他召唤两头银蛟大杀四方,最终逼迫狼族认输求和。 而他不会接受求和,他要的是降服。既然帮了邛山,索性帮着他的狐族永绝后患! 不管怎样,此番的长途奔袭以获胜告终,前后虽然顺利,却也出了意外,使他这个元婴高人,差点毁在一个仅有炼气修为的女孩子手里。 修为的强弱,并非胜负之关键,放纵的欲念,才是令人迷乱的百草香。 如今抓到奎炎与两位修士,如何处置? 这三个家伙乃是动乱之源,也是降服狼族的根本所在。尤其是古年,他若来自仙域,定要弄清他的真实企图,还有卢川,他又是何方神圣? 于野缓缓睁开双眼。 他面前摆放着一尊金色的小鼎,其中躺着三人,正是奎炎与古年、卢川,均已陷入昏迷而人事不省…… 「曳光感谢各位书友一年多来的支撑与陪伴,祝大家幸福安康,元旦快乐!」 https:ЪiqikuΠet 第五百四十一章 老子是王 草舍中。 地上多了一位中年男子,仰面朝天,人事不省。 于野端坐如旧,两眼微闭、神色凝重。他一手抓着男子的脑门,一手掐诀蓄势以待。 施展搜魂之术,他不敢大意。 多年之前,曾对一位元婴修士施展搜魂之术,却遭到神识反噬,差点与对方同归于尽。那人叫艾阳,仙域修士,潜伏魔域,因为失手被抓而泄露了底细。结果艾阳的元神为翻天鼎吞噬,对于他的认知也到此为止。 “啊……” 便于此时,一股疯狂的气机循着他的神识逆袭而来。 “哼!” 于野闷哼一声,手上用力。 他所抓的中年男子忽然四肢挣扎,五官扭曲,企图摆脱掌控,遂又尝试封禁识海,以阻断他神识的入侵。 于野的手上再次用力,强悍的神识狂涌而入,霎时冲破封禁,直捣识海深处。与之刹那,众多的神识记忆纷至沓来…… 此人叫古年,果然与艾阳、曲风、沐叶、汪嗣来自仙域,并为同门师兄弟,奉道乾祖师之命,在叶全师叔的带领之前往各地。他与汪嗣前往鬼域的途中失散,于是收买卢川为他效命,意外结识奎炎,便来到邛山秘境,试图将狼族收为己用…… “噗——” 于野尚自全力搜魂,古年的脑袋突然炸开,从中飞出一道金光,却“砰”地撞上阵法禁制,现出一惊慌失措的金色小人。他察觉不妙,急忙打出法诀,不料又是一道金光闪过,古年的元神已消失不见,仅有一个小巧的金鼎在悠悠盘旋。 搜魂艾阳的时候,只怪他修为不济。而他如今的修为与神识,远胜于古年一筹,谁想对方依然不肯屈服,哪怕舍弃肉身,也要逃脱搜魂之苦。 不过,古年的识海记忆中还是透露了相关的讯息。道乾祖师,乃是昆吾山的高人,也是仙域四大名山的四大祖师之一,之所以派遣弟子潜入妖域、魔域、鬼域,不仅是为了挑起各方纷争,也与仙尊、星门有关。可惜搜魂的紧要关头,再次出现意外而功亏一篑! 于野抬手一招,金色的小鼎落在面前。 果不其然,鼎中仅有奎炎与卢川,古年的元神已无影无踪。ъiqiku 哼,这个翻天鼎愈发的贼性难改,它吞噬的肉身倒是无恙,而一旦遇到逃脱的元神,瞬即吃干抹净而不留一点痕迹! 于野看着古年的尸骸,暗暗摇了摇头。 抓获的三人,转眼死了一个。 另外两人,一个是卢川,来自鬼域,元婴九层的高手,虽为禁制所困,依然神识强大;一个便是奎炎,乃是化神修为,更加难以施展搜魂之术。 罢了,还是锁魂之术稳妥! 于野从死尸上捡取了一个纳物戒子,顺手弹出一点火光。他拂袖挥去尸骸焚烧的臭味,手指挤出精血…… 草舍外。 几位同伴在耐心等候。 接连过去两日,未见于野现身,也未见狼族有何异状,仅有山顶的两头银蛟在上窜下跳着吼叫不停。 随着夜色渐深,一轮明月升起。 文桂看着天上的月光,好奇道:“文某经历无数秘境,均为结界笼罩而天光晦暗,此地却是不同,月从何来呢?” “这个……” 邛山沉吟片刻,道:“族老说过,秘境为上古之地,或虚空崩塌而遗落至今,日月星辰并无二致!” “今人不识古时月,古月痴情照今人……” 许是有感而发,芙蓉在自言自语,像是在感叹明月的孤单,与她心头的忧伤与落寞。 “哎呀,这小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呀?” 文桂禁不住心生怜悯,道:“哦,于师弟欺负你了?” 芙蓉像是受到惊吓,急忙摆手道:“绝无此事……”她话音未落,又带着哀怨的神情低下头,轻声道:“芙蓉不是天上的月,亦非月下的人。芙蓉仅是一头狐,人狐终陌路……” “哼!” 邛山忽然冷哼一声,打断道:“你这丫头是动了凡心俗念,还是动了儿女之情?” “嘻嘻!” 芙蓉却笑了笑,道:“这人世间,哪有什么儿女之情呀,或许长老遇见过,不然为何有此一说呢!” 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反问,转而双手支腮,冲着天上的明月默默出神。 “咳咳……” 邛山轻咳掩饰,尴尬不语。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相视一笑,也不禁看向那天上的明月而心绪莫名。 这世间有没有儿女之情,难以言述;而对于修仙者来说,世事云烟,沧海桑田,唯独一轮明月,古今依然…… “嗷呜——”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邛山微微一怔,道:“这是狼群聚集之兆,莫非奎芒那个老儿反悔了?” 奎芒,乃是曾经的狼族族老,奎阳已死,奎炎被抓,他如今便是狼族至尊,倘若他召集狼群反扑,势必迎来一场恶战! “铿、铿——” 山顶的两头银蛟似乎受到了挑衅,向天发出一声怒吼。王者之威所至,四野顿然一静。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看了看天色,出声道—— “有两头灵蛟在此,料也无妨!” “嗯,于兄弟为狼族留下的最后期限,尚有半个时辰!” “或许狼族率众归降,也未可知……” “轰隆隆——” 狼嚎声没了,而远处却传来奔跑的声响。 众人弄不清状况,纷纷起身观望。 明月已坠下天边,只见朦胧的夜色下,山林之间、山岗之上,以及荒野的远处,不断冒出一道道黑影,起初数十,渐渐数百,继而成群结队,漫山遍野而来。 “铿、铿——” 山顶的两头银蛟显得有些狂躁,吼声也多了几分森然的杀气。Ъiqikunět 邛山脸色微变,道:“奎木狼族已倾巢而出,竟有两三千之众,一旦狼群狂攻而至,两头灵蛟难以抵挡!” 文桂忍不住抱怨道:“哎呀,只怪于师弟心慈手软,竟然指望妖狼归顺降服,如何是好……” 郭轩与盛怀子各自抽出一把长刀,道:“唯有杀出重围,逃回灵狐村……” 芙蓉也是吓得脸色煞白,扭头看向草舍。 草舍毫无动静,那位于头领已躲了两三日,迟迟没有现身。 片刻之后,夜色愈发的黑暗。 成群的妖狼逼到了千丈之外,已然将众人所在的小山团团围在当间。而五头身躯硕大的妖狼依然在缓缓逼近,其中一头妖狼口吐人言—— “我奎木狼族乃上古后裔,杀过猛虎,也斗过蛟龙,却因内乱而败在外族的手里。奎芒率三千之众在归降之前,请求再决输赢!” “什么再决输赢,分明是言而无信啊!” 文桂嚷嚷道。 “妖族,终归与人有异,不讲信用,只论最终输赢!” 邛山无奈道。 “铿、铿——” 嘶吼声响起,两头银蛟一前一后落在山脚下。黑压压的狼群并未后退,反而蓄势以待。两头银蛟面对为数众多、且阵势森严的妖狼,一时之间迟疑不定。 “咣当——” 草舍的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邛山、文桂等人急忙回头看去。 远处的几头妖狼也在昂首张望,很是意外的样子。 草舍中走出一位年轻男子,正是于野,只见他背着双手,皱着眉头,神色冷峻;紧接着他身后又冒出一位高大的壮汉,与一位中年修士。 竟然是奎炎,与叫作卢川的修士? 众人惊愕不已。 芙蓉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一旁。 于野往前走了几步,依旧冷着脸,也不出声,抬手一挥。 两头银蛟顿时张牙舞爪跑了过来,一左一右守在百丈之外。 奎炎则是黑着脸大步往前,他身高丈五,即使在夜色之中,也依然气势逼人。便听他带着郁闷的口吻恶狠狠道:“老子是王,奎木狼族之王,谁敢不从?”https:ЪiqikuΠet 狼群顿时骚动起来。 又听他继续吼道:“即日起,奎芒为狼族族老,与狐族罢战讲和,从此睦邻相处。奎星、奎月、奎灿、奎绚与老子跟随于野,归他差遣三百年!” “奎炎,你……” 奎芒知道奎炎性情乖张,岂肯轻易屈服,今日却举止反常,忍不住质疑一句。而他话音未落,人已“砰”的一声离地而起。 竟然是奎炎突然加快去势,黑暗中拖曳着虚幻的身影,快如疾风般地将他一脚踢飞出去,而后缓缓凝实身子而稳稳站立,左右睥睨着怒声又道:“老子是王,谁敢不从?” “扑通——” 奎芒摔出去十余丈外,挣扎起身,化作人形,恨恨道:“你……你既然自称为王,奎木族何去何从,权且由你……咳咳……” 这位族老年纪老迈,差点被一脚踢得背过气去。 另外四头高大的妖狼怔怔片刻,也相继化成人形,垂头丧气道:“拜见狼王!” “哼,老子是狼王!” 奎炎仰天大吼了一声,忽又咬牙切齿道:“却要为人驱使三百年,老子……”他猛然回头怒视,已是凶相毕露。 却见于野伫立原地,气度沉凝,并缓缓抬起一只手,随时都将祭出催命夺魂的法诀。 “哼!” 奎炎禁不住面皮抽搐,闷哼了一声,道:“老子降了,依然是王!” 他悻悻举起双手,道:“狼崽子们,拜见于头领!” 这一刻,残夜已尽,天光微明,一轮红日磅礴欲出。 朦胧的晨色中,一头头妖狼直起身子,化作人形,齐齐出声道:“于头领……” “铿、铿——” 两头银蛟高亢回应,吼声震彻四方。 适逢如此盛况,有人感慨,有人振奋,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神情苦涩而默然叹息—— “唉,古年道友忙碌了数十年,只为掌控狼族,谁想他未竟之业,成就了一个于头领……” 第五百四十二章 古月今照 三日后。 狐族的邛峰、邛岭来到奎木村,在于野、邛山、奎炎与四位狼族长老的见证下,与狼族的奎芒歃血为誓:灵狐一族与奎木一族以灵狐峡为界,永世互不侵扰。而狐族擅长丹药之术,狼族有星宿山通往界外,彼此应当互惠互助,永结睦邻友好,等等。 之后,邛峰、邛岭返回灵狐村,并要带走芙蓉。 芙蓉不敢拒绝,只能默默顺从。而临行之前,于野将她叫到一旁,送了她一个纳物戒子,其中收纳着上万块灵石,十余枚功法玉简,数十枚符箓,还有各种丹药,与几把上好的飞剑、妖刀。最后他又从纳物铁环中找出一枚筑基丹,亲手交到她的手里。她惊喜之余,忍不住泪如雨下,问道:芙蓉与人族有何不同?他答: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又问:那位青衣仙子,是真是假?答:真。离去之时,她频频回首凝望、痴痴传音:此身为你而守,千年、万年…… 狐族与狼族的千年之争,就此终结。以后怎样,无从知晓。妖族不讲信用,只论输赢。而失去了狼王与四位长老的狼族,已难以击败狐族,但愿邛山秘境能够迎来一段安宁的岁月。 当狼群也四散而去,于野再次启程。 他要前往星宿山,借道狼族之地的结界门户返回妖域。之所以如此,他要知道九芝、九宝的下落,以及盖义妖尊的真实企图,还有那个曲风与仙域的阴谋算计。而冠义、沐千里等燕州的道友尚在木英谷,他也不能弃之不顾。筆趣庫 “千里之外,便是星宿山。于头领又将欲往何处,如实告知老子!” 山野间走来一群人影,为首之人乃是于野,而邛山、文桂、郭轩、盛怀子之外,他的身边又多了几位同伴,分别是奎炎、卢川,以及四位狼族长老。 狼族之王已然归降,四位长老只得俯首听命。至于卢川,深知锁魂的可怕,不用于野多说,他已主动归顺。而奎炎的个头高、嗓门大,又是化神修为,总是喜欢摆出狼王的派头大声嚷嚷。 “妖域!” 于野淡淡回应道。 不知为何,送走了芙蓉之后,他似乎多了一种境界感悟。一头修行多年的狐,也是一位有血有肉的女子,她让他明白了人与妖的不同,给了他一段别样的人生历程。也许正是她的出现,使他两百年的岁月,得以沉淀、凝实…… “哼,老子闯荡过妖域,忍受不了那帮妖人的鸟气,此番是杀将、还是夺城,你尽管发话!” “对付妖王,找妖尊算账!” “这个……妖王、妖尊比老子的手段略强一筹,打不过呀……” 听说要对付妖王,找妖尊算账,奎炎的气焰顿消。 “在于某面前,你岂敢自称老子?” “老子……” “哼!” “罢了,依你便是。若非锁魂之术……哼哼!” 奎炎自恃狼王的身份,性情乖张、霸道,便是邛山与文桂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而他唯独惧怕于野的锁魂之术与翻天鼎。四位狼族长老见他如此顺服,自然以于野为尊而不敢有非分之想。 而卢川虽也遭受魂禁之苦,却看出于野并非残暴之人,且古年已死,狼族大势已去,便渐渐恢复常态,一路上与文桂、郭轩、盛怀子有说有笑。 “卢道友乃是鬼修?” “呵呵,鬼域中人,多为鬼修,卢某也不例外!” “你怎会来到此地呢?” “我乃玄冥山的修士,外出游历,结识古年,结伴至此。” “有关鬼域,我等所知甚少。” “鬼域无非是功法有异,多了几个游魂野鬼罢了!” “卢道友说笑了,愿听其详!” “鬼修的境界有两类,一是人族修士,分为炼气、筑基、结丹、结婴等等,一是鬼族修士,分为游魂、阴煞、阴丹与冥婴,或是鬼婴,与鬼煞、天煞等等,又以身份的尊卑,称为鬼将、鬼王与鬼尊!” “何为鬼族?” “不愿堕入轮回的游魂野鬼,是为鬼族,而有所成就者,也不容小觑,譬如赤方鬼王。玄夜鬼尊,乃是比肩妖尊与魔尊的存在。奈何鬼域闭塞,行事隐秘,不与域外来往,各位有所不知也是难免。而无论鬼仙或妖仙、魔仙,殊途同归……” 卢川有问必答,对于鬼域之事娓娓道来,使得文桂三人增长了见识,也使得邛山对他少了几分敌意。毕竟是他与古年挑起了此次的狼族与狐族之争,不免使得邛山对他有所防备。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httpδ:Ъiqikunēt 荒野之上,出现一个高大的土丘。 据奎炎所说,星宿山便在百里之外,且就地歇息,明日赶路不迟。 夜色降临,四方茫茫。 文桂依然兴致不减,与卢川坐在土丘下说着闲话,讨教有关鬼族的修炼之法。卢川也是颇为好奇,因为他与郭轩、盛怀子均为真正的修士。那位于头领虽为妖修,却同样擅长道修的功法神通。只可惜古年的意外道陨,使得他的仙域之行就此落空。而前往仙域、拜入仙门,正是他不肯告人的缘由之一。 奎炎的狼性不改,带着四位长老在四周游荡,又拿出酒肉吃喝一番,然后各自冲着天上的明月吐纳调息。 邛山陪着于野坐在土丘之上。 此次征服狼族之后,他没有返回灵狐村。却并非于野的强迫,或之前的约定,而是他的心甘情愿。于野帮他平息了狐族的千年之患,为他免除了后顾之忧。他愿从此追随于野专心向道,寻求更高的境界。 于野独自坐在土丘的高处,端详着手中的几枚玉简与三块玉牌。 借助翻天鼎擒住奎炎、卢川、古年之后,先行搜刮了三人的随身物品。虽然最终归还了奎炎与卢川的纳物戒子,却也略有收获。几枚玉简,便是来自仙域、狼族与鬼修的功法。仙域的功法未必强过他的《天罡经》,倒不妨借鉴印证一二。狼族的变身术,与他的化身术有相通之处。至于鬼修功法,他所关注的乃是炼魂、搜魂之术,所谓的炼尸、驱鬼等法门,则是毫无兴趣。 三块玉牌,其中两块的大小形状一致,有“昆吾”的铭记,乃是古年与艾阳的仙门令牌,从而确认两人来自仙域的昆吾山,并且师出同门。 另外一块玉牌,略显陈旧,嵌有禁制,乃是一块禁牌,为奎炎所持有,能够开启星宿山的结界门户。只要此牌在手,便可随意进出邛山秘境。 于野收起玉简、玉牌,抬头张望。 传说中的上古神界崩塌之后,遗落无数的遗址与秘境。而秘境虽然遥远、神秘,并非遥不可及,只是无缘难识玄机,有缘,人在其中。照此说来,所谓的仙境或也如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又无从寻觅。 恰是古月今照,岁月同此炎凉,草木人兽不分,天地浑然如一…… 于野看着头顶的月光、沉寂的夜色,与四周的伙伴,心头有所明悟,耳边忽然传来隐隐的雷鸣。Ъiqikunět 与此瞬间,月光更为明亮耀眼,似有雷威在天上聚集,浓郁的气机从四面八方涌来,荒野之上顿时卷起阵阵的旋风。 于野微微诧异,道:“老狐,这是……” 邛山起身观望,惊愕不已。 奎炎已带着四位长老远远跑开,惊叫道:“天劫……” 邛山恍然大悟,道:“此乃雷劫之兆,何人渡劫,莫非于头领……” “哦!” 于野不置可否,却有些意外。 他渡过元婴天劫,而此时的雷劫之兆大为不同。何况他没想到在秘境之中渡劫,看来狐族的奎峰没有骗他。既然机缘已至,是否尝试一回? “哎呀,我于师弟渡劫在即,护法——” 文桂见奎炎大喊大叫,与卢川、郭轩、盛怀子也跑向远处,忽又停下脚步,要为他的于师弟护法。郭轩与盛怀子心领神会,各自抽出长刀。渡劫非同小可,倘若有人使坏,后果不堪设想。 邛山同样不敢怠慢,飞身跃下土丘。 土丘之上,仅剩下于野一人。他默默注视着头顶的月光,听着愈来愈近的雷鸣,猛然双眉倒竖而抬手一挥。两头银蛟咆哮而出,一左一右守在百丈之外。他又翻手拿出一个玉瓶,正是他随身珍藏多年的化神丹。他捏碎了玉瓶,一把将丹药塞入口中,继而舒展双袖,催动功法,昂首看天。 不消片刻,他所在的土丘已被狂风所笼罩。天上的月光却愈发明亮,并伴随一道道雷火在夜空闪耀…… 百丈之外,文桂难以置信道—— “从来雷劫都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此处却是好大的一轮月亮……” 卢川点了点头,似有羡慕道—— “此乃上古秘境,上古雷劫自然不同,于头领机缘过人,倒是让他抢先一步……” 邛山独自守在远处,心绪悸动莫名。 据他所知,狼族之地的天劫与界外不同,也更为可怕。而但凡渡过天劫者,无一不是强者,却正如所说,机缘难逢。 奎炎躲在土丘另一端的数百丈外,阴恻恻笑道—— “哈哈,万千年来,渡过我狼族天劫者寥寥可数,倘若那位于头领的运气不济,莫怪老子心狠手辣!” 一旁的四位狼族长老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各自露出会心的恶笑…… 第五百四十三章 死有何惧 同往 荒野之上。 狂风呼啸,气机奔涌,尘沙漫卷。 两头银蛟与九道人影伫立在风沙之中,紧紧盯着当间的土丘与天上的明月。 数丈高的土丘上坐着一人,周身为法力笼罩,丈余厚的天龙盾呈现出白色的光芒,并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龙影在盘旋环绕。在他头顶的天穹之上,明亮的月光愈发夺目,闪烁的电光更为密集,并有缓缓降落之势;犹如玉盘的圆月,渐渐变成水盆大小,忽然又微微一顿,闪烁的电光猛然收缩,一道水缸粗细的光芒呼啸而下…… “轰——” 雷火坠地的刹那,传来一声炸响,顿时石屑纷飞,雷威卷着狂风横扫而去。 “铿、铿——” 远处守望的两头银蛟受到惊吓,各自发出一声吼叫。 扑面的狂风之中,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卢川连连后退。邛山也禁不住伏下身子躲避。奎炎却是挥舞双袖,兴奋笑道:“哈哈,比起老子当年所渡的雷劫猛上三分,却仅为头一道,尚有八重炸雷呢……” 一道雷火过后,天上的明月依然如同水缸大小而闪烁生辉、电光环绕。 而数丈高、十余丈方圆的土丘已四分五裂,并从中炸开一个大坑,硝烟、热浪伴随着雷威氤氲蒸腾。 “哎呀,于师弟……” 文桂惊呼之际,大坑中飞起一道人影,正是消失的于野,天龙盾已崩溃殆尽,袍子支离破碎,且披头散发、嘴角带血,整个人犹如烟熏火燎一般的狼狈。他却竭力往上飞去,直至三十丈高空,而尚未站稳身形,天光忽然亮如白昼,紧接着便是“喀嚓”一声炸响,又一道水缸粗细的雷火咆哮而下。他伸手一拍胸口,周身涌出一层赤红的鳞甲,而正待全力以赴之时,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火接踵而至。筆趣庫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雷火狂泄而下,猛然炸开一团十余丈的火光,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阵阵狂飙横扫四方。 “铿|、铿——” 雷威所至,两头银蛟吼叫着连连后退。 “哎呀——”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卢川连滚带爬而去,邛山也在狂飙之中抱头逃窜。 “嗷呜——” 四位狼族长老同样是大惊失色,嚎叫着蹿出数百丈之远。 “哈哈……” 奎炎虽也后退几步,却忍不住放声大笑。正当他幸灾乐祸之际,又瞪大了双眼。 曾经的土丘,变成了一个十余丈方圆的大坑。而弥漫的雷威与硝烟之中,大坑爬出一道人影,破烂的衣袍已经荡然无存,赤裸的身躯为鳞甲所笼罩,便是他的双手双脚与脸颊也罩着赤红的甲片,犹如一头赤炎蛟龙降世,却又黑发飞扬而威势凛然。不过他的身形有些颤抖,嘴角的血迹尚存,而他依然抬脚虚踏,缓缓凌空而起…… “咦,瞧他矮矬的个头,竟堪比老子当年之勇?” 奎炎大为意外。 九道雷劫,已去其五。再来四道炸雷,便渡过了化神天劫。 “噼里啪啦——” 与此同时,电光作响,月光闪烁,最后四道雷劫蓄势待发。 奎炎稍作迟疑,心头一横,猛地飞身跃起而挥臂抬手,一道光芒直奔天上的月光急袭而去。 这是摆脱魂禁的最好时机,人族有句话,借刀杀人,老子借天雷轰死他! 刀光快如闪电,直去数百丈,而尚未触及天上的月光,“砰”的一声炸碎。狂乱的气机扰动之下,使得蓄势待发的雷劫稍稍停顿,而月光却陡然暴涨,并再次下降,随之虚空颤抖、雷光收缩,随之“喀嚓”一声撕心裂肺的轰鸣,一道丈余粗细的雷火咆哮而下…… 面对突发状况,郭轩与盛怀子瞠目难耐。 文桂更是大惊失色,失声道:“奎炎乃是化神修为,他这是挑衅天威啊,雷劫之力必将倍增……” 卢川点了点头,幽幽道:“上古雷劫仅有九道天雷,却非比寻常,如今雷威之盛,已堪比炼虚之劫。于头领真是机缘过人呐,祝他好运气!” 便有所说,雷劫,只为渡劫之人而来。而一旦天威受到他人的袭扰、或是挑衅,必将加倍而还! “唉!” 远处观望的邛山叹息一声。 奎炎果然在关键时刻出手使坏,奈何事发突然而阻拦不及。而一个化神的修士,又如何抵挡炼虚天劫。于头领危矣! “轰——” 丈余粗细的雷火从天而降,便如同一道烈焰瀑布,瞬即吞没了于野的身影,并将地上的大坑炸出冲天的硝烟尘雾。 与此同时,雷劫好像突然停了下来,只有一团巨大的圆月静静悬空,似乎在炫耀着无上的天威,藐视着万众生灵。 而火烫的大坑中,慢慢爬出一道人影。 于野依然活着,遍体赤红的龙甲散发着炽灼的雷威,凌乱的黑发冒着硝烟,他摇摇晃晃冲天而立,迷茫与坚毅之色在他的两眼中交替闪烁。httpδ:Ъiqikunēt 明月,令人遐想,与寂寞为伴,给人指明迷途的方向;而光明,也意味着苦难的又一次轮回。是在这耀眼的月光之下终结孤独,还是就此挣脱轮回、挑战宿命…… “喀嚓——” 渡劫之人没有横尸荒野,也未伏地求饶,稍稍停顿的天威像是怒了,猛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 于野来不及缓口气,一道更为猛烈的雷火瀑布从天而降。他匆匆摸出一粒还魂果塞入嘴里,昂首挺胸迎向天雷。 今日不是他死,便是雷劫消亡。自从踏上修仙之途,注定有这一关。既为生死之劫,来吧…… 便于此时,忽然一道人影飞遁而来,瞬即抵达于野的头顶,并不顾一切冲向雷火。 是邛山,他干什么? “轰——” 轰鸣之中,邛山被雷火狠狠砸下半空。 “老狐……” 于野急忙伸手去接,却与邛山撞成一团,“扑通”双双摔下大坑,相继张口吐出一口热血。 谁料一道雷劫未罢,又一道雷劫“喀嚓”落下。 邛山衣袍尽碎,须发凌乱,挣扎道:“头领,你于狐族有恩,老狐无以为报,替你去死……” 一个精明狡诈的深山老狐,竟也懂得报恩? 于野一把将他拉住,道:“死有何惧,同往……” 雷火瀑布咆哮而下,直奔大坑狠狠砸来,眼看着两人凶多吉少,不料雷火之中突然出现两道蛟影…… “轰——” 一声令人绝望的巨响声中,两头银蛟重重摔在大坑之中,身躯为雷光撕扯环绕,各自挣扎扭曲而痛苦不堪。 “大蛟、小蛟……” 于野难以置信。 先是邛山替他送死,又是两头银蛟舍身救他。而即便如此,依然抵挡不住一道猛过一道的雷劫。 便邛山出声道:“最后一道雷劫,尚有转机……” 最后一道雷劫? 据他所知,化神雷劫,共有两重十八道天雷。而此地的上古雷劫,仅有九道天雷? “喀嚓——” 一声炸响,一道两丈粗细的雷火狂轰而下…… 这一刻,远处观望的众人神情各异。 奎炎在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那头野狐与两头灵蛟竟然帮着于野抵挡天劫,老子不信最后一道天雷轰不死他! 文桂举起双手,神色悲戚。 于师弟,为兄没本事帮你渡劫,且一路走好,来世再做兄弟! 郭轩与盛怀子也是黯然叹息。 卢川虽然默不作声,却悄悄舒了口气。 而不过转念之间,众人再次瞪大双眼。 正当雷火落下之时,大坑之中飞起一人,却不见了赤色龙甲,而赤裸的身形骤然暴涨三丈,已化作粗壮威武的莽汉,遂又微微晃动,再次化作一黑气环绕的巨人,曾经元婴九层的修为瞬即提升,并昂首向天张口狂啸,一道紫色的闪电逆袭而去。httpδ:Ъiqikunēt “轰——” 雷威浩荡,光芒刺目,巨响炸耳,天地震动。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卢川被迫继续后退躲避,却见于野又一次被雷火砸下大坑,而天上的电光已然消失,明月渐渐恢复如常。而转眼之间,一声惨叫突如其来—— “哎呀,老子不敢了……” 远处的风沙之中,奎炎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痛苦求饶。 又听一声颤抖,却果断的话语声响起—— “封了他的修为,收入御灵戒,胆敢不从,杀!” “嗯,遵命!” 文桂急忙响应一声,带着郭轩、盛怀子扑了过去。 奎炎尚在挣扎,已被重重禁制捆缚。郭轩将他收入御灵戒,又与盛怀子抽出长刀严阵以待。四位狼族长老逃向远处,一时之间不敢返回。 卢川留在原地,悻悻摇了摇头。 一位妖域修士,竟然擅长道修神通,且法宝威力惊人,而他幻化的魔影,分明来自魔修神通。如此倒也罢了,他又豢养灵蛟,驱使妖狼、野狐,并最终渡过了这场堪比炼虚境界的上古雷劫! 那位于头领,来历不一般…… 文桂已转身奔着大坑跑去。 十余丈方圆的大坑狼藉不堪,却见两头银蛟盘卧坑底,一位老者瘫坐在地,还有一位赤着身子的年轻人仰面朝天躺着,无力道:“文师兄,前往星宿山……” “于师弟,你这般模样如何返回妖域,若是撞上九芝、九宝,岂不是自寻死路!” 文桂摆了摆手,道:“且找个地方闭关,待你功成圆满,再走不迟!”他看向坑中的于野、邛山与两头银蛟,又不禁摇头道:“谁在渡劫啊,一场天雷轰倒四个……” 第五百四十四章 长大成人 与渡劫之地相距百里远处,有个山谷。 文桂在山谷中找到一个山洞,并在洞内开凿了两间石室,用作于野与邛山闭关疗伤的洞府。两头银蛟已被于野收入御灵戒,否则难以处置两头庞然大物。在安顿了于野与邛山之后,他与郭轩、盛怀子守着洞口以防不测。四位狼族长老竟然没有逃走,随后来到山谷之中,有卢川的陪伴,彼此相安无事。三人意外之余,不由得感叹于兄弟的高明之处。 擒贼先擒王,抓住奎炎,而非杀死,便是借他威慑狼族,箝制四位长老。而将他带在身边,无疑斩断了狼族的祸乱之源,虽说渡劫之时出了乱子,而他依然未能逃脱于野的掌控。正因如此,邛山秘境反而成了世外的祥和之地,这也是文桂不愿离去的缘由,他怕遭到九芝、九宝,或是魔域的追杀,且待于师弟成就化神境界,到时候再返回妖域不迟。Ъiqikunět 却不想此次的等候极为漫长,三年、五年过去,于野没有出关,十余年过去,两间石室依然寂静如初…… 日升日落,昼夜更替。 秘境没有季节变化,所在的山谷常年笼罩在郁郁的灵气之中。 “呼——” 文桂吐了一口浊气,两眼中精光一闪,然后凝神内视,满意地点了点头。 整日守着洞口,不妨尝试修炼,起初不适秘境中的杂乱气机,渐渐终于顺应自如,如今已不知不觉修至元婴八层,却已耗时许久? 文桂掰着手指头估算着年月,有点不敢相信。 十七年……十八年? 此番闭关护法,竟然一守十八年。 于师弟总是出人意料,他上次在灵狐村闭关疗伤,仅用了短短一年,而这回却是耗时漫长。不仅如此,邛山也迟迟没有出关。 由此可见那场雷劫的凶险可怕,当时的惊心动魄至今难忘。 上古雷劫啊,虽然仅有九道天雷,而雷威之猛绝无仅有,尤其最后四道天雷,因为奎炎的使坏而威力倍增,据说堪比炼虚之劫。幸亏邛山与两头银蛟的相助,于师弟又施展秘术强提修为,并且祭出他的神器飞剑抵挡天雷,否则最终的成败尚且两说呢。 十余丈大小的山洞,甚是幽静。左右两侧的石室,依然笼罩着阵法禁制。 文桂回头张望,转而看向山谷。 百丈外古木成林,林下坐着几道人影,正是郭轩、盛怀子与卢川,以及四位狼族的长老。其中的三人均为元婴九层的境界,或在探讨相关的感悟,寻求秘境渡劫的机缘,奈何机缘总是可遇而不可求。 文桂又看向手上的御灵戒。 戒子来自郭轩与盛怀子,两人懂得御兽之术,又曾为仙门长老,倒是不缺此物,而小小的戒子里却囚禁着一位狼王。 十八年来,他始终小心保管着这枚戒子,在于师弟出关之前,没人能够制服奎炎…… “喀——” 身后传来石头挪动的声响。 “于师弟……” 文桂惊喜回头。 左侧的石室走出一位老者,银须银发,满脸的皱纹,眼珠子金黄,虽然相貌如旧,却少了几分猥琐的神态。而他未走两步,又惕然环顾,一股强悍的威势隐隐待发…… “邛兄?” 并非于野,而是邛山! 文桂略显失望,又忍不住瞪大双眼—— “邛兄,你的修为……” “嘎嘎!” 邛山似乎很是得意,他怪笑一声,整理着衣袍,缓步走出山洞,仰天感慨道:“当年的狐儿,已长大成人!” 所谓的长大成人,寓意元神已成,他竟然突破天地桎梏,修至化神境界?Ъiqikunět 文桂惊讶之余,难以置信道:“那场天劫……” “嗯!” 邛山拈着胡须,微微颔首道:“老狐也是意外,怎会化神了呢,嘎嘎——” 文桂已是恍然大悟,道:“你抵挡的天雷,远胜化神之劫,何况你先后为四道天雷淬体,故而因祸得福,哎呀……”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忍不住抱怨道:“早知如此,我该挺身而出……” “哼,老狐我修至元婴圆满多年,迟迟机缘未至,而你……?” 邛山摇了摇头,道:“不自量力,找死而已!” “这个……呵呵!” 文桂无言以对,尴尬一笑。 莫说当年,他此时的修为也抵挡不住那场雷劫。固然有所错过,而错过的机缘与他毫不相干。 “恭喜邛兄!” 文桂倒也大度,起身道贺! 邛山却看向洞内右侧的石室,道:“等着恭喜于头领吧,没有他的庇佑,便没有老狐的今日!” “锵——” 山谷中突然传来刀剑劈砍的声响。 竟是四位狼族长老与郭轩、盛怀子在打斗,双方挥刀劈砍,像是在拼命,而卢川则已远远躲开。 文桂循声看去,愕然道:“方才叙谈甚欢,怎会翻脸动手呢……” 一阵风起,邛山已奔着林子冲了过去,他去势之快,竟在身后拖曳着一串残影。 尚在逞凶的四个壮汉见势不妙,急忙丢下郭轩、盛怀子转身逃窜。 邛山已飞身而至。 卢川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阻拦道:“邛道友,误会……” “出了何事?” “呵呵,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乃狼族性情使然!” “郭道友、盛道友?” 邛山落下身形。 而郭轩与盛怀子拎着长刀,依然怒气未消—— “卢道友邀我二人在此谈经论道,魁星、奎月出言嘲讽……” “奎灿、奎煊瞧不起人族,声称于野伤重不治,已身陨道消,岂有此理……” 卢川冲着邛山上下打量,惊讶道:“哎呀,邛道友今非昔比,应当尊称一声前辈,失敬、失敬!” “邛兄已是化神修为?” 郭轩与盛怀子也是大为意外。 “嘎嘎!” 邛山笑了笑,吩咐道:“请郭道友、盛道友为于头领护法,不得擅自远离半步!” 卢川又是惊讶一声—— “于头领仍未出关,莫非真的伤重不治……” “啊——” 对话之际,百丈外的山洞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竟是文桂踉跄倒地,显然遭到了偷袭。与此瞬间,方才逃走的四位狼族长老突然出现在洞口前,各自挥舞长刀冲着文桂疯狂劈砍, “早有蓄谋……” “抢夺御灵戒,救出奎炎……” 郭轩与盛怀子大惊失色,急忙返回。 邛山更是不敢怠慢,身形一闪,瞬间越过两人,并双手齐挥,点点黑光呼啸而去。 “唉,何苦来哉!” 卢川似乎不忍目睹流血冲突,摇头叹息了一声。 却见黑光快如飞矢,“叮当”击中岩石,火星四溅,遂又“砰、砰”作响,两个壮汉摔在地上,而另外两人已扑向文桂,一个挥刀劈砍,一个趁机抢夺戒子。突遭偷袭的文桂尚自慌乱,邛兄已抢先一步冲到面前,一阵手抓脚踢,两道人影摔飞出去。相继失手的四位狼族长老不敢硬拼,掉头遁入地下失去了踪影。筆趣庫 “呸!” 文桂仰面朝天躺在山洞内,犹自惊魂未定,他慢慢爬了起来,恨恨啐了一口。 郭轩与盛怀子随后赶来,山洞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四位同伴再次相聚一处,不约而同看向那间封禁的石室。 时至今日,于野依然在闭关。正是因为他多年没有现身,四位狼族长老已渐渐没有了顾忌而为所欲为。今日若非邛山的及时出关,后果将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 一石之隔的黑暗中,于野双目微阖、盘膝而坐。他早已从关闭中醒来,却无暇顾及外边的动静。 一个金色的小人,与他的眉目五官一模一样,却不再是闭目静坐,而是踏空而立,两眼黑白光芒闪烁,凌空转了几圈,不着丝缕的身上忽然多了虚幻的衣衫,还有一把紫色的小剑在头顶盘旋。 正如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曾经的元婴,在经历雷劫的淬炼与十八年的闭关之后,终于功成圆满而化为元神之身。 金色的小人凌空虚踏了几步,倏然消失。 下一刻,元神出现在气海之中,一道青衣人影飞身相迎。彼此相拥片刻,青衣人影继续守着气海,而金色的小人缓缓上升,抵达又一处气机环绕的虚空所在,就此双手结印盘膝而坐,浑然的气机瞬即充斥经脉、脏腑、四肢百骸,并绵绵不绝、往复不息…… 人神合一的瞬间,于野的肉身慢慢睁开双眼。他默默感受片刻,低头看向胸口。 人有三元气穴、或丹田所在,为气海、金阙与识海,分别掌控玄关、中枢与阴阳命魂。元神大成之后,便离开了气海的孕育之地,坐守中枢金阙,只要元神不灭,从此逃脱轮回而寿元绵长。 而化神之后,诸多法门有待感悟,神通有待尝试,功法有待精进,境界也有待稳固提升。 至于几位同伴的处境,暂且不用理会,而邛山竟然得以化神,实属意外之喜,有他在洞外护法,足以对付四位狼族长老。 老狐的化神,或与上古雷劫有关。两头银蛟同样遭到天雷的轰击,现今的状况如何? 于野举起右手的御灵戒,神色微微一凝。 虚无般的黑暗之中,横卧着两头长长的银蛟,各自的身躯明显粗壮了一圈,却又仿佛笼罩着一层怪异的霜雾,竟然察觉不到气息而状如僵死了一般。催动神识看去,银蛟与他神魂相牵如旧,一丝微弱的生机尚存…… 第五百四十五章 善恶之别 某年,狼王奎炎带着四位长老离开了奎木村,而后狼族之地迎来了一场雷劫。 那场上古雷劫,转眼过去了十八年,狼王奎炎也被囚禁了十八年,而于头领始终闭关未出。于是四位狼族长老想要救出奎炎,便趁着三位修士疏于防备,发动了一场偷袭,却因邛山的出关而功亏一篑。 不想奎星、奎月等四位长老逃出山谷之后,来年再次出现在山谷中,说是狐族不断犯界侵扰,致使狼族伤亡惨重,奎芒族老已征召族群,又一次的灵狐峡大战一触即发。 邛山以为又是狼族的圈套,不肯理会,却怕惊扰于野的闭关,便询问了前因后果。 据魁星所说,狐族与狼族达成友好盟约之初,双方倒也相安无事,哪怕是派出族人越界采药,狼族也视而不见。而随着狐族越界的次数愈来愈多,狼族时常有人被杀,尤其近两年间,狼族的遇难者为数倍增,而且死状各异,偏偏又找不到凶手。而狼族之地不断出现的幻术阵法与陷阱,显然是狐族的手段,于是奎芒族老登门问罪,谁料邛峰矢口否认,反而指责狼族以大欺小、肆意挑衅。双方在灵狐峡大吵一架,接下来便是各自备战而再决胜负。而于野尚在狼族之地闭关,奎炎狼王又状况不明,奎芒为了谨慎起见,便委派四位长老前来禀报一声。筆趣庫 战乱的起因,竟是狐族? 邛山虽然难以置信,却还是嘱咐文桂、郭轩、盛怀子小心戒备,他本人则是带着卢川前往灵狐村查明真相。结果令他意外不已,魁星的指控竟然句句属实。他唯有耐心劝和,而邛峰执意夺回狼族侵占的辖地,否则对不起列祖列宗,何况有于头领的相助,恰是千古难逢的良机,并斥责他内外不分而愧对先人。他只得回头央求狼族割让辖地,同样被奎芒严词拒绝。没有足够的辖地,养不活庞大的族群。 总而言之,狐要辖地,狼要吃肉,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邛山,很是无奈! 他向卢川请教,对方爱莫能助。他返回山谷,向三位道友请教。文桂劝他杀了挑事的邛峰取而代之,郭轩劝他杀了奎芒逼迫狼族割地求和,盛怀子则是劝他耐心等待,只有于兄弟能够化解这场纷争。 无奈的邛山,又郁闷了! 他不敢背叛族人,也不敢杀了奎芒再起争端。凭借他的精明才智,足以应付各种凶险,却唯独应付不了族群的争斗,看来唯有等待于头领出关。 不过,他郑重告知魁星、奎月、奎灿、奎煊,不得参与两族之争,否则便是违反于头领的禁令,奎炎狼王必有性命之忧。而四位狼族长也怕他返回狐族助战,便整日里在山谷中纠缠不休。奎芒趁机带人杀向灵狐峡,战火再次燃起…… 又是半年过去。 没有了奎炎与四位长老的相助,狼族始终难以攻破灵狐峡,双方一直鏖战不休,皆伤亡惨重。 “邛山,放了我家狼王……” “我兄弟要拜见于头领,请他主持公道……” 山谷中,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守在山洞前。百丈外的林子里,四位长老在啃着肉食、饮着烧酒,并不时叫嚷几声。 “哎呀!” 文桂摇了摇头,道:“这般嚎叫不停,纠缠不休,却又驱赶不得,着实可恶!” 郭轩与盛怀子道—— “一旦驱赶,四头妖狼必将趁虚而入……” “御灵戒已交由邛兄保管,不虞有失,却怕惊扰于兄弟闭关……” 四位狼族的长老均为壮汉,力大无穷,擅长遁法,且极为狡诈,三位元婴修士均非对手。为了避免不测,文桂已将御灵戒交给邛山。而邛山虽然成了化神高人,却难将四个家伙斩尽杀绝,只得任由对方挑衅。而日复一日的纠缠,渐渐令人不堪忍受。 “邛长老——” 有人出声。 是卢川,他独自躲在一旁,彷如置身事外,却又像是在看笑话。 “于头领的状况未明,难免惹人猜疑,何妨请他现身一见,当前危机可解!” 卢川话音未落,魁星与奎月又拎着酒坛子叫嚷—— “请于野现身,不然便是死了……” “于野死了,放了奎炎狼王,尔等人族修士滚出秘境……” 邛山守在洞口的三丈之外,神色冷漠,似乎无动于衷,而他的两眼深处却闪过一抹焦虑之色, 灵狐峡的混战,仍在持续,虽说狐族占据地利之便,却怕寡不敌众。奈何战火已起,已难以平息。 而于头领已闭关二十载,为何迟迟没有现身,难道他真的出现了意外…… “砰、砰——” 身后的阵法忽然传来敲击声。 邛山急忙回头。 而文桂已迫不及待打出法诀,郭轩与盛怀子更是雀跃而起,惊喜出声—— “于兄弟……” 阵法消失,洞口出现一人。 只见他身着灰白长衫,头顶束扎道髻,肤色如同暖玉,脸颊棱角分明,一双浓眉下双眸深沉,却又气息内敛,而看不出丝毫修为,正是闭关二十年的于野,他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现身了。 “于师弟……” “于头领……” 文桂与邛山起身相迎。 于野微微点头,嘴角含笑,慢步走出洞口,并伸出手掌。 邛山心领神会,急忙递过去一枚戒子。 与此瞬间,远处的四位狼族长老面面相觑,而不消片刻,其中的魁星继续叫嚷—— “于头领,放了我家狼王……” 而一直在看笑话的卢川急忙摆了摆手,制止道:“休得吵闹,于头领自有主张!” 于野接过御灵戒,稍作查看,冲着卢川与四位长老笑了笑,道:“嗯,便依各位所愿!”他轻轻挥动戒子,草地上“砰”地冒出一人,丈五的个头,兀自捆着重重禁制,显得极为的狼狈。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抬手打出几道法诀。 “蹭——” 撤去禁制的刹那,奎炎已暴跳而起,邛山与文桂等人吓了一跳,却见他凌空蹿到百丈之外,冲着四位狼族长老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砰、砰……”筆趣庫 “哎哟……” “饶命……” “谁敢惊扰头领闭关,便是与老子过不去……” 四位壮汉被打得满地翻滚,又不敢抵抗,一个个凄厉嚎叫。而奎炎仿若是憋屈了二十年,一腔怒火亟待宣泄释放,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大声叫骂。 邛山与文桂等人始料不及,目瞪口呆。 奎炎性情残暴,反复无常,他痛打四位长老的缘由,竟是惊扰于头领的闭关? 不,他曾经扰乱雷劫,害得于野差点送命,此时又为何忠心耿耿,这是将功补过呢。可见他不仅乖张暴戾,而且精明透顶! 果不其然,便听于野出声道—— “奎炎!” “老子……奎某在此!” 奎炎趁势收手,却依然冲着魁星、奎月踢了两脚。 “即刻带着四位长老前往灵狐峡,与我转告狐族的邛峰,他若不肯求和罢战、赔礼道歉,便踏平灵狐村!” 于野的话语声平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遵命!” 奎炎答应一声,飞身蹿出了山谷,魁星、奎月等四位长老顾不得鼻青脸肿,一个个随后追赶而去。 邛山更加意外,又一时猜不透其中的缘由。 文桂却松了口气,道:“这帮妖族兽性难改,畏威而不知大义,于师弟倒是拿捏精准,一招见效、立竿见影啊!” 郭轩与盛怀子深以为然,相继附和道—— “那位邛峰族老之所以为所欲为,无非倚仗于兄弟罢了。而奎炎的现身,当断绝他的非分之念!” “嗯,是抢占辖地,还是灭族,两害相权之下,狐族应有取舍!” 正如所说,或许于野难识人心,而猎户出身的他却熟知兽性,由他化解狐、狼之争,可谓举重若轻。 “呵呵!” 卢川不失时机地走了过来,抚掌笑道:“本人有言在先,于头领现身之际,危机顿解,如何?” 于野却皱起眉头,抬手一指。 “哎呀——” 卢川突然双手抱头惨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求饶道:“于头领,何故如此……” 于野“啪”的一甩袖子背起双手,淡淡道:“你挑唆四头妖狼偷袭暗算,企图救出奎炎,并三番五次逼我出关,你真的以为我一无所知?” “哎呀,绝无此事!” 卢川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辩解道:“于头领渡劫闭关至今,卢某一直谨慎本分,并在此守候二十年,几位道友亲眼所见,文兄……” 文桂见他言语恳切,忍不住道:“嗯嗯,与卢道友相处的这些年来,我等收获匪浅,即使他没有功劳,也有守候之苦,于师弟切莫错怪了好人!”筆趣庫 “好人?” 于野嘀咕一声,他不再计较,转而打量着邛山,含笑道:“老狐今非昔比,殊为不易!” 邛山吁了口气,带着感慨的神色举起双手,道:“于头领神采照人,天地同辉!” “咦,你的阿谀奉承也是天赋神通?” “不、不,狐族的言语教化,源自于人……” “人,或许没有好坏之分,却有人性善恶之别!” 于野的话语意味深长,继续说道:“且待奎炎返回,即日前往星宿山,你若留在灵狐村,我不妨成全你!” “不!” 邛山又摇了摇头,带着些许伤感,或是决绝的口吻说道:“此生,老狐不再踏入灵狐村半步!” “哦?” 于野微微错愕,却没有追问,他转而看向明媚的天光,自言自语道:“一晃眼又是数十年,也该返回妖域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鬼域 两日后的清晨时分,奎炎回到了山谷中。 据说他带着四位长老出现在灵狐峡,使得狐族上下大吃一惊,不待他道明来意,邛峰已主动赔礼道歉、认罪求和。他本想发泄一通怒火,狠狠教训那帮狐男狐女,结果只能悻悻作罢,他代于头领告诫了狐族之后,也没有理会奎芒族老,便即刻返回复命。 “哈哈,老子现身之时,万众欢呼狼王,那个场面旷古罕有,若非忙着复命,本王定要返回奎木村巡视一番……”ъiqiku “狼族不过两千余众,何来万众欢呼?” “老子不外如此一说,你邛山听不懂人话?” “你也懂得人言?” “老子还懂狐语,擅长猎狐扒皮,你大可一试……” “呵呵,狼族与狐族再次讲和,两位又何必争吵……” 晨色中,一群人影穿过荒野而去。 为首的壮汉乃是奎炎,由他带路前往星宿山,途中不免吹嘘他在狼族的威望,以及他化解战乱的手段。邛山记恨他的反复无常,也忍受不了他的得意忘形,便出言嘲讽,双方顿时争吵起来。文桂等人不便过问,只能由卢川从中劝和。而如此吵吵闹闹,一路之上倒也少了几分寂寞。 于野,独自落在后头。 他离地三尺御风而行,去势不疾不缓,像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而眼光之中却透着思索之色。 闭关二十年? 十八年前,他伤势已愈;十年之前,元神已成;三年之前,境界稳固。之所以继续闭关,一是感悟境界、研修神通,再一个,便是等待两头银蛟的醒来。 化神? 元神大成之后,即便没了肉身,也能逍遥在天地之间,如此便是所谓的仙人?相关的道理他说不明白,而境界提升所带来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法力、神识与诸般神通的威力大增,筋骨、经脉也更为强壮,只是受限于秘境结界而难以尝试。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他还是从前的于野,无非岁数大了,心境变得豁达起来,所思所悟也多了几分通透之感。 不过,该有的困惑并未消失,该有的凶险依然存在,便是前方的路途,还是一如往日的遥远莫测。 正如奎炎,竟敢在他渡劫之时使坏,而一旦他渡过天劫,又变得乖巧顺从。不管那个家伙如何变化,终究是野性难驯! 说起那场天劫,至今令他余悸难消,若非邛山与两头银蛟的相助,以及他施展《天妖术》强提修为,以及龙甲护体,并且祭出了星矢,他十之八九已命丧当场。 当时最后的四道天雷,竟然与炼虚天劫相仿,再有上古秘境的加持,其强大的威力可想而知。他能够着得以化神,堪称运气! 而运气并非与生俱来,没有赖氏兄弟的化神丹,与上古之境的还魂果,他同样难有侥幸,可见机缘与因果的相辅相成,而因果的一饮一啄另有定数。 三年前,他选择了继续闭关,感悟境界、研修神通之余,他没有忘了留意山谷中的动静,而邛山的化神令他颇为意外,却也更为期待两头银蛟的醒来。 邛山的化神,为雷劫所致。难道他的挺身而出,只为借机渡劫?但愿他有情有义。而两头银蛟的境遇与他相同,却裹在厚厚的雾气之中沉睡不醒。如今他已修至化神的二层境界,两头银蛟的状况依然没有变化,恰逢狐族与狼族又闹战乱,他只得就此出关。 化解妖族之争不难,难的是即将返回妖域所面临的凶险。没有了银蛟的相助,又该如何对付九芝、九宝……ъiqiku “于头领,星宿山到了!” 午后时分,一座座高山出现在荒野的尽头。 只见奎炎挥舞手掌,道:“此山以星宿为名,主峰之上有块大石头,名为聚星台,只要打开结界,便可离开邛山秘境!”他说到此处,忽然冲着邛山瞪眼道:“你一头老狐岂敢自称邛山,与老子改个名字,叫奎山……” 邛山禁不住老脸一沉,叱道:“哼,你果然不讲人话!” 奎炎竟然为他改名,其蛮横霸道的本性可见一斑,谁想他名字未改,却被强行改姓,并且改为狼族之姓,令他忍无可忍。 奎炎却是振振有词,道:“老子不说人话,难道在放屁?而即使老子放屁,那也是震天响的王者之气……” 魁星、奎月、奎灿、奎煊同为粗野之辈,不懂言语之巧,只管昂首挺胸,冲着邛山示威。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则是摇头不语。 卢川笑了笑,奉承道:“奎兄乃是狼族之王,自有王者之气!”他趁机摆了摆手,道“星宿山便在眼前,各位请——” 山脚下,有几个洞窟,驻扎着一群狼族的汉子,见是族中的长辈到来,一个个点头哈腰倍感亲热。 奎炎带着众人走入一个洞窟。 洞窟看似寻常,却别有洞天,穿过狭窄的甬道,已然置身于花草繁盛的山谷之中。可见一侧山峰高耸,有盘山石径直达峰巅。 于野跟着众人上山。 幸亏有奎炎带路,不然即使找到此地,也少不了一番周折。 循着石径愈走愈高,半个时辰之后,已看不见脚下的山谷,惟见四方苍茫、群峰错落,犹如星宿罗列而气象非凡。 又去片刻,终于抵达峰顶。 千丈之巅,果然是块大石头,却光洁平整,什么都没有,更未见到结界门户。 “哈哈!”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便听奎炎大笑两声,然后抱着膀子站在一旁,黑脸透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邛山察觉他不怀好意,叱道:“结界何在,你敢欺骗于头领?” “哼!” 奎炎猛一瞪眼,嚷嚷道:“结界便在此处,禁牌也在于头领的手中,何来欺骗之说,你这头老狐休得挑拨离间!” “呵呵,据说外族之人难以找到结界,不妨请奎兄打开门户,于头领——” 卢川冲着于野拱了拱手。 “哈哈!” 奎炎又是得意一笑。 于野低着头四处打量一圈,似乎也没有发现,他拿出一块玉牌,正是狼族的结界禁牌,担忧道:“于某在此地待了二十年,不知妖域已是几个春秋……” 奎炎两眼盯着禁牌,禁不住搓着大手。 邛山出声道:“此地与银湾不同,内外岁月并无二致!” “哦,如此便好!” 于野点了点头,举起禁牌。 奎炎急忙伸手。 于野却看向脚下,两眼光芒闪烁,信手挥动禁牌在地上轻轻划动,忽听“嗡”的一声风响,他就势后退了几步。 与此瞬间,山顶上冒出一道三尺宽的石梯,斜伸着凌空百丈,尽头为云光环绕、七彩闪烁。 邛山与文桂等人相视一笑。 奎炎兀自瞪着眼珠子,很是难以置信。 卢川也是意外不已,道:“此地的结界源自上古,神识难辨玄机,唯有狼族方能找到门户,而于头领……” 他话音未落,飞身蹿向石梯。 而奎炎的动作更快,“嗖”的一声抢在前头。 邛山、文桂等人岂敢怠慢,随后追赶,四位狼族长老也是手忙脚乱,一个个争先恐后。 转眼之间,一串人影顺着石梯往上而去,像是一条条求生的鱼儿,急于逃脱天外。而此地的安逸享乐曾经令人乐不思仙,如今尽被抛在身后。 于野看着凌空的石梯,忙碌的身影,与茫茫的星宿群峰,他收起手里的禁牌,不慌不忙循阶而上。 当他走到石梯的尽头,瞬即淹没在云光之中,霎时景物变化、风声呼啸……Ъiqikunět “扑通——” 风声未止,黑沉沉的大地迎面而来。 于野收势不住,摔在一片草丛之中,他翻身爬起,却见夜色黑暗,寒风嗖嗖,四周人影慌乱。 “于头领……” 是邛山在呼唤。 于野御风而起,却法力迟滞,尚未离地数丈,又禁不住往下坠去。 与此同时,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跑了过来。 “奎炎逃了……” “卢川与奎星、奎月四位妖狼也没了……” 于野被迫落地,整理衣着,查看修为,又抬头看向乌黑的夜空。曾经的结界门户已然消失无踪,即便他施展纵目神瞳也没有任何发现。 “奎炎逃了?” “嗯,他与卢川早已串通一气,落地之后,即刻施展秘术逃遁,我等追赶不及……” “追他作甚?” 对于奎炎的逃窜,于野并未感到意外。他没有红衣的修为神通,他的搜魂之术难以降服一头狼王,更何况还有卢川的暗中挑唆,暂且也只能便宜了那个家伙! “此处是何所在?” “不知……” “老狐,你乃狐族中人,熟知来往路径,怎会不知呢?” “灵狐村的结界门户位于妖域境内,老狐自然熟悉,而狼族的门户或许不同,此地甚为陌生!” 邛山摊开双手,神色无奈。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面面相觑—— “此地全无妖气与灵气,反倒是阴气浓郁?” “天呐,莫非是鬼域?” “错不了,卢川身为鬼修,有了他的相助,奎炎逃脱不难……” 于野愣在原地。 本想返回妖域,不料一步踏入鬼域…… 第五百四十七章 鬼食 晨色朦胧。 瑟瑟的寒风之中,杵着几道人影,分别是一位年轻男子与两位老者,还有两位中年汉子,却均是满脸的茫然之色。 随风起伏的枯草,与阴沉的天光,使得置身的旷野更添了几分荒凉与陌生。 “此地若为鬼域,且一路南行,便可返回妖域。” “嗯,唯有如此!” “于头领……”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从远处收回眼光,齐齐看向另外一人。他不仅是妖城的头领,也是几位同伴的头领。 于野点了点头。 昨晚来到此地之后,奎炎、卢川与四位妖狼已抢先一步逃了,他没有让众人追赶,而是就地商量对策、检视修为,待到天明时分,辨清了方向,这才踏上返回妖域的行程。 正如所说,此地灵气、妖气匮乏,却阴气森森、寒意弥漫,很像是传说中的鬼域。 而他仅仅研修过两篇功法,并非真正的鬼修,四位同伴与他的情形相仿,虽然各自的修为没有大碍,而神通、神识的威力却是大减。所幸他道、魔、妖一体,邛山又出身于妖族,郭轩与盛怀子擅长炼体之术,途中应该自保无虞。 怎奈对于鬼域所知不多,又被卢川算计了一回,且尽快远离此地,以免夜长梦多。 舆图所示,妖域位于鬼域之南。 一行五人御风而起,不敢高飞,各自离地数尺,掠过旷野而去…… 行至正午,旷野消失,高山耸立;黄昏时分,四周依然是崇山峻岭,却草木凋零,俨然是寒冬时节。 邛山与于野招了招手,便要找个地方稍事歇息,而刚刚绕过一座小山,十余里外突然有炊烟升起。 有人烟? 众人落在一片林子里。 山林过去,是个山谷。山谷中坐落着数十间房舍,不仅有炊烟升起,还有鸡鸣狗吠,以及山民的身影。 “这荒山野岭,不会遇到鬼吧?” “虽为鬼域,却并非遍地是鬼。你我一路走来,并无异常!” “记得卢川说过,鬼域与妖域、魔域相差仿佛,无非阴气炽盛,鬼修众多罢了!” “于头领……”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在好奇张望,虽为山林阻挡,各自的神识也不如从前,而村子里的情形依然尽收眼底。 邛山则是看向于野。 他眼中的于头领,不仅是他狐族的恩人,也是他修为化神的有缘人,他已打定主意追随左右,言行举止自然流露出几分敬意。 于野点了点头,吩咐道:“文师兄,你与郭兄前去打探虚实。眼下一路南行,尚不知身在何处。若能探明路径,便可早日返回妖域!” “嗯,各位稍候!” 文桂与郭轩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去。 于野与邛山、盛怀子坐在林间的草地上,他等候之余,伸手摸向胸口的龙甲。 他曾为九芝、九宝所伤,致使龙甲略有破损,而经历了上古雷火的淬炼之后,破损的地方竟然已恢复如初,并且赤红的色泽浓重了几分,也算是他化神之外的一个意外收获。 于野又翻手拿出几枚图简,乃是分别来自仙域、妖域、魔域的幽冥舆图,虽然各域详细不同,却没有鬼域的相关记载。筆趣庫 鬼域,倒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于野收起图简,伸手挠着眉头,忽又神色一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黑了下来。 天上终于有了星光,使得黑暗的夜色多了些许朦胧之意。 “于师弟!”ъiqiku 文桂与郭轩穿过林子而来,相继分说道—— “村子名为乌家村,往南百里有个甘阴镇,而除此之外,无从打听。” “村里死了人,在办丧事,却也古怪,竟在半夜发丧,眼下忙着宴请宾客,并邀请我等前去饮杯水酒!” 不怪两人白跑了一趟,乌家村地处偏僻,村里的山民仅仅知晓百里方圆的事物,根本打听不到有用的讯息。 夜晚风寒,与其躲在村外的林子里,不如前去领略一番鬼域的风土人情,或许另有发现也未可知。 有文桂、郭轩带路,于野与邛山、盛怀子起身奔着村子走去。 山谷中,点燃了几个大火堆。村口的老树下搭着草棚,有妇人与孩子围着火堆、锅灶忙碌。旁边的空地上铺着草席,摆放着吃食,坐着十多位宾客。 “来者是客,孝子跪迎——” 一位老者应为主事人,扯着嗓门喊了一声。 没有孝子,只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披着麻布,在草棚前伏地哭泣。 文桂举手示意,与几位同伴走向草棚。棚内停放着一具死尸,是个年轻男子,为麻布包裹,灵前摆放着陶制的香炉,几根香火冒着丝丝袅袅的青烟。 “来客上奠,孝子答礼!” 文桂上前接过三根竹香插入香炉,传音道:“哎呀,死者为大,且拜一拜料也无妨!”他带着众人拜了几拜,又摸出几锭银子放在灵前。妇人又是恸哭不已,场面很是凄惨。 “来客入席——” 五人在主事老者的邀请下,走到空地上坐下。当间的草席摆放着几盆肉食与菜蔬,还有两坛酒,围坐的宾客均为衣着简陋的山里汉子,却没人吃喝,而是带着狐疑的神色打量着几位远道的来客。 “你我又是祭拜,又是礼金,且入乡随俗,请——” 文桂抓起酒坛,邛山抢起酒碗。 郭轩与盛怀子面对粗陋的吃食毫无兴趣,只管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于野也无心吃喝,他抄着双手,眼光掠过山谷,以及小小的村落,转而看向身旁的一位中年汉子,轻声道:“事家倒是可怜,年纪轻轻的便丢下婆娘而去!” 汉子裹紧破旧的粗布袍子,挪动屁股稍稍躲避,这才冲着他上下打量,道:“小哥的口音,不似本地人?” 于野点了点头。 又岂止口音,服饰也不相同,却忙着赶路,没有刻意掩饰。 “尊客莫非来自玄冥山?” 汉子忽然话语一变,脸上多了莫名的忌惮之色。 玄冥山? 好像卢川便是玄冥山的鬼修。 “不!” 于野否认道:“我等来自……奎木村,一个偏远的小村子,为了追赶几头恶狼而误入此地。” “哦……” 汉子松了口气,道:“唉,乌十七着实可怜,爹娘早亡,又无子嗣,却无疾而终,丢下一个婆娘如何过活呀!” 乌十七,应为死者的姓名。 “无疾而终?” “这两年村里的青壮已死了五六个,与乌老七相仿,也未见患病,便不明不白地没了!” “大哥所说的玄冥山是何所在,位于何方?” “我也是道听途说,玄冥山为仙门所在,位于东南的万里之外,仙门的高人时常巡查人间抓捕鬼魂……” “抓捕鬼魂?” “据说仙人吞噬鬼魂修炼……” “乌老十,去找几根麻绳、棍棒——” “乌老二唤我,失陪!” 汉子叫乌老十,主事老者叫乌老二,他与于野打了声招呼,起身跑向村子。 “这酒水略显寡淡,倒也饮得!” “有酒便好,再来一碗!” 文桂与邛山再次结伴同行,皆心无旁骛,不免又臭味相投,彼此把酒言欢。 郭轩与盛怀子倒是不失谨慎,窃窃私语—— “此地阴气之重,甚是罕见!” “嗯,或与死人有关!” “玄冥山位于东南万里之外,此去顺路……” “卢川若是带着奎炎返回仙门,倚仗地主之便欺我,反而不妙……” 于野闭上双眼,暗暗有些无奈。 当初抓获卢川,忘了搜寻他身上的图简,以至于弄不清玄冥山的具体所在,却已深入鬼域无疑。 倘若那个家伙伺机报复,着实麻烦。毕竟到了他的地盘,不得不多加小心……筆趣庫 渐渐夜深。 两坛酒见底,几盆吃食也被文桂、邛山一扫而光。见两人的岁数大,又如此贪吃贪喝,陪坐的汉子们反而打消疑虑,而各自依然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村里的青壮接二连三无疾而终,不知下一个又将是谁。 “时辰到了,起灵发丧——” 约莫到了子时,寒风中响起乌老二的叫喊声。 乌老十带着一群汉子将死尸放入一个薄木棺材,以绳索、棍棒捆扎,然后抬出草棚,奔着谷外走去。 送殡者,仅有寥寥十多位,所谓的宾客,均为同村的族人,无非充个场面,也为死者留下最后的哀荣。 不过,今晚倒有几位真正的来客。既然有缘参与了一场丧事,不妨善始善终。 火把在寒风中忽明忽暗,妇人怀抱着一杆招魂幡在头前带路,乌老二在一旁吆喝,乌老十等八个汉子抬着薄棺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于野与文桂、邛山等人。 “何必多此一举?” “吃饱喝足,岂敢一走了之!” 邛山有些不解,文桂却有所顾忌。 “有何不妥?” “我不懂此地的规矩,却对凡间的习俗略有所知。今晚的酒肉为鬼食,你我接受了款待,便该送上一程,否则必为鬼魂所纠缠!” “为何午夜下葬?” “这个……午夜下葬者,多为夭折之人,恰逢阴气炽盛,利于鬼魂投胎转世!” “未曾耳闻!” “又非狐族的习俗,邛兄当然不知。” “于头领……” 邛山弄不清真假,回头看向于野。 于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山谷仅有数里方圆,穿过后山的谷口,便已来到谷外,又去里,只见乱石遍地,坟头林立,阴风嗖嗖。 坟地之间已掘好了土坑,薄棺置入其中加以掩埋,妇人跪地哭泣了几声,乌老二便催促众人原路返回。 于野声称连夜赶路,与几位同伴告辞离去。而片刻之后,几道人影悄悄返回…… 第五百四十八章 鬼气 夜色中。 于野与几位同伴站在一片树丛中,相继隐去了身影。 千丈之外,便是乌家村的坟地。可见土堆之中插着一根柳枝,枝头的白布在随风招展。 那是招魂幡,据说能够招引魂灵,以免游魂忘记了轮回之路。幡下的土堆,正是今晚的新坟。 “于师弟,那死人有古怪?” “尚且不知。” “哎呀,你既然不知,何故返回……” 今夜的去而复返,乃是于野的授意,谁想他也稀里糊涂,文桂忍不住抱怨起来。而他话音未落,忽又神色一凝。 便于此时,远处的山岭上忽然闪过两道剑光。 竟是两个御剑飞行的男子,却直奔坟地而来,稍作盘旋,往下落去。 这一刻不仅文桂与几位同伴瞪大双眼,便是于野也是意外不已。 那是两个修士,筑基修为,落地的刹那,一人失去了身影。当他再次现身之时,手中拎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是今晚埋葬的乌十七的遗骸。乌家村的汉子均以数字命名,倒是便于称呼。而不过转眼之间,遗骸消失。两位修士相视一笑,便要踏剑而起,却又血光迸溅,已双双变成死尸而摔落在坟地之中……筆趣庫 “咦?” 邛山大吃一惊,道:“千丈之远,隔空杀人,于头领的手段神鬼莫测……”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也是吓了一跳,却已有所猜测。 于野已现出身形,径自冲出树丛。转瞬之间,他已落在两具死尸前,拂袖卷起四个戒子,与此同时,一道青衣人影回到气海之中,便听青萝遗憾道—— “唯恐不测,我已杀了两位鬼修,可惜未能搜魂……” “无妨!”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随后赶来。 于野将三个戒子交给四位同伴,转而查看另外一个戒子。他从中找出一枚图简与一枚功法玉简,独自默然出神。 “哎呀,总算是找到了鬼域图简,天呐,妖域尚在十余万里之外,当间隔着一个玄冥山与一座玄幽城……” “这两人乃是玄冥山弟子,为何来到偏僻山野……” “砰、砰——”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已查出两位修士的来历,并得到一枚鬼域的图简,而随着抹去最后两个戒子的禁制,乱坟岗中忽然多了数十具死尸,均为青壮的男子,且阴气缠绕、形状诡异,之前的乌十七便在其中。 众人早已见惯生死,却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寒气。 “据说鬼修吞噬魂魄,而要来死尸何用?” “典籍记载,鬼修擅长驱使阴魂、修炼尸煞。” “以山里的青壮男子修炼尸煞,岂不是有伤天和?” “村里的死人,多为无疾而终,想必是鬼修干的好事,尽数烧了吧……” “慢着!” 盛怀子正要焚烧地上的死尸,却被于野出声制止。他从手上的戒子里找出一个玉瓶,抹去禁制。 众人尚自困惑不解,忽然平地卷起一阵狂风。 神识可见,一缕缕魂影在风中盘旋。而不过眨眼之间,寒风散尽。地上数十具冰冷的死尸,竟然多了些许微弱的生机。 “哦,这数十山民并未死去,而是夺去了魂魄,一旦入土下葬,便连同尸身受人摆布,或将变成一具具炼尸!” 文桂恍然大悟,道:“可怜家中的双亲与婆娘、子女,全不知情,便遭暗害……”他又看向于野,意外道:“于师弟,你怎会懂得驱魂炼魄之术?” “砰——” 于野捏碎手上的玉瓶,道:“我不懂鬼修法门,略作尝试而已。这三十多个山民最终又能活下几人,全凭各自的造化!” 他拍了拍手,又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嗯,魂魄离体难以长久,否则肉身毁坏、鼎炉难归,最终唯有轮回一途!” 文桂深以为然道。 所谓万法同源,他虽然不是鬼修,而以他的修为境界,不难看出这伙山民的下场。 黑暗中,五人御风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 残夜将尽,坟地笼罩在朦胧的晨色之中。 躺在坟地间的死尸相继苏醒,三个、五个……均是神色茫然、瑟瑟发抖,继而有人挣扎爬起,慌慌张张撒腿便跑。不料一道剑光突如其来,尚未逃脱的青壮男子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片刻之后,再无一个活人。仅有十余具死尸躺在地上,却难以还魂醒来。httpδ:Ъiqikunēt 盘旋的剑光消失,凭空冒出一人。是个中年男子,形状消瘦,脸色阴沉。他看着满地的死尸,猛然挥动双袖,几缕魂影未及逃脱,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哼,那两个小子丢了炼尸不说,还送了性命!” 中年男子两眼微闭,自言自语道:“杀我弟子、夺我炼尸者有五人,已往南而去……”随着手上用力,所抓的魂魄“噗噗”崩溃。他缓缓睁开双眼,恨恨道:“不管是何方高人,竟敢得罪者某,休想走出玄冥山地界……” …… 正午时分。 一轮日头爬上头顶,使得荒凉的山林多了些许暖意。 林间的空地上,五人围坐一起,看着那天上的日光,各自感慨莫名。 “文某不喜欢鬼域。” “老狐也怕走夜路。” “虽说妖域凶险,胜在阳气充足,此地却是阴气森森,郭某只想早日离去。” “此去尚有十万里之遥,你我不便施展遁法,又难以高飞,这般赶路与御剑仿佛,没有几个月难以返回妖域。” “文某着实不懂,为何狼族的结界直达鬼域腹地,老狐……” “于头顶,老狐断定是卢川使坏……” 如今的于野,不仅修为高强,而且手段百变,即使文桂也难以揣度他的心思,更莫说郭轩、盛怀子,以及对他敬畏有加、且又心悦诚服的邛山。 却见他眉梢一挑,道:“但有时机,杀了卢川!” 于野看似神机莫测,说起话来却是简单明了,接着又道:“卢川为古年所招纳,而古年已死在我的手里,倘若他走漏了风声,必将招来泼天大祸!” 他话语一转,忽然问道:“各位是否记得古年?” 几位同伴困惑不解,点了点头。 于野稍作斟酌,道:“古年,并非寻常的修士,他与叶全、艾阳、曲风、沐叶、汪嗣来自仙域,奉昆吾山的道乾祖师之命潜入各地,或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其中的艾阳、古年已为我所杀,齐全乃是五人的师叔,如今栖身魔域的金羽城,天绝子已投靠于他;曲风潜伏龙城。汪嗣或在鬼域。沐叶的去向暂且不明。倘若遇见我说的这几人,各位务必留意。” 幽冥仙域高手如云,强敌众多,而他也并非单打独斗,身边的同伴便是他的帮手。既然如此,相关的讯息亦当如实相告。 “哎呀,仙域高人已插手妖魔之争?” 文桂惊讶一声,又道:“而我于师弟不是闭关修炼,便是四处闯荡,看他与常人也没有两样,谁料各方的动向尽在他的洞察之下,可见他的机缘运气并非偶然啊!” 郭轩与盛怀子纷纷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嘎嘎!” 邛山得意一笑,道:“于头领的远见卓识,老狐最为敬佩……” “哼!” 于野哼了一声,打断道:“与其在此饶舌,不如说说如何避开玄冥山与玄幽城!” 谁不喜欢被人恭维呢,而吃亏上当的次数多了,一旦听到奉承的话语,便会令人警觉起来。 他于野便是如此。 …… 三日后。 黄昏时分,五道人影落在一片林子里。筆趣庫 鬼域与妖域、魔域不同,昼间阳气上升,夜晚却是阴气炽盛。于野与几位同伴选择白天赶路,天黑的时候便躲在山林之中歇息。 十万里的路程呢,倒也不急一时,且求途中顺利。 “往南五百里,有个百荧镇,明日是否绕行,请各位拿出主见!” 歇息之余,文桂查看着鬼域的图简,与同伴们谈论着明日的行程。 图简来自鬼修仙门,绘有各地的山川与城镇,或许不够详实,却足以查明去向与路径。 “昼间赶路,料也无妨,难得来到鬼域,总要见识一二!” “依我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老狐只想早日返回妖域。” “绕道而行,不免耽搁时辰,于师弟……” 乌家村的遭遇,着实令人提心吊胆,而途中并未发生意外,便也渐渐放松下来。而事关明日的行程,几位同伴意见不一。 “百荧镇?” 于野默默念叨一句。 一路之上总是避开村镇,难免耽搁行程,而鬼域的地名也是古怪,不管是甘阴,还是玄冥、玄幽,或是百荧,无不透着一丝鬼气。 他稍作思索,道:“明日分头前往百荧镇,稍作逗留,即刻离去!” “便依于师弟所言!” 文桂、邛山、郭轩、盛怀子不再多说,各自歇息。 于野拿出一块晶石,缓缓闭上双眼。 晶石来自两位鬼修,足有数百块之多,他没有分给四位同伴,而是尽数收入囊中。与灵石、妖石、魔石不同,石头充斥着浓郁的阴气,应该称之为阴石。稍稍尝试吸纳,一缕阴寒的气机循着经脉抵达气海,瞬息涌向一青衣人影,随之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你乃道、魔、妖一体,吸纳阴气已然无用,青萝却是多多益善哦……” 于野嘴角微翘,面露笑意。 青萝虽然出身于魔门,兼修道法,借蛟丹侥幸生存,却终归是阴魂之体。即便有了他的相助,她的修为进境依然缓慢,在妖域与魔域又为气机所困,使得她的修炼更为不易。如今意外来到鬼域,她终于能够吸纳阴气而如鱼得水。这也是他不忙着赶路的缘由,他想借机帮着青萝提升修为。 夜色渐深,一轮弯月爬上天边,而月光未明,重重的寒雾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 文桂尚在静坐,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慢慢睁开双眼,蓦然失声:“天呐,鬼……” 第五百四十九章 非常道 鬼? 随着文桂的一声惊呼,于野与邛山、郭轩、盛怀子同时睁开双眼。 寒雾笼罩四方,天地一片乌黑。 却见雾气之中冒出一道道黑影,时隐时现、忽高忽低,像是在躲避树木,又像是离地飞行,并且愈来愈多。 可不就是鬼! 黑影行走无声,阴气环绕,却又为人形,五官呆滞,显然是一具具死尸,或是传说中的炼尸? 转眼之间,上百黑影已逼到数十丈外。 “呸!” 文桂恨恨起身,道:“一群邪祟之物,也敢作怪!” 虽说吓了一跳,而他一个元婴修士并不惧怕鬼魂,只因初到鬼域之地,难免心存忌惮。而此时遇到的并非鬼修高人,他顿时胆气大涨。 几位同伴也是跳起身来。 郭轩与盛怀子抽出长刀。 邛山舒展双袖,两手的十指竟然闪烁着点点黑光。他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而他的手指堪比虎爪之锋利。 于野则是凝神打量着四周的情形,眼光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呼——” 便于此时,忽然阴风大作,逼近的炼尸已凌空蹿起,一个个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文桂张口吐出一道剑光,“噗”地穿过一具炼尸;郭轩与盛怀子挥刀横扫,相继劈中两道黑影。不料中剑的炼尸毫无知觉,中刀的黑影也安然无恙,转瞬已扑到了近前,却又身影崩溃而“砰砰”炸开三团黑雾。三人正要后退躲避,瞬间已被吞没在黑雾之中,霎时天地黑暗、神识隔绝,一阵阵森然的杀机狂袭而至。 邛山微微错愕,急忙挥舞双手,而他尚未救出三位同伴,已被五六道黑影团团围住,任凭他的攻势如何凌厉,竟然杀不死一具具没有生机的炼尸。 与此同时,十余道黑影扑向于野。 于野屈指弹出几道剑气,果然无济于事,眼看着便要重蹈几位同伴的覆辙,他抓出一把离火符砸了出去。 “轰——” 火光炸开,一道道黑影焚烧成灰。 杀不死的炼尸,为阴气凝结。而离火为赤阳之火,专破阴魂邪祟。 于野再次砸出几张离火符。 烈焰所到之处,黑雾倒卷而去,邛山四人趁机摆脱了围困。 “哎呀,于师弟怎会想起火攻呢……” 文桂大声叫嚷, 他忘了于师弟是位纵火的高手。 有了借鉴之法,他与邛山、郭轩、盛怀子不是祭出火符,便是屈指弹出真火,一具具炼尸燃烧败退,肆虐的阴风顿时减弱了几分,而远处依然是黑雾弥漫。 “哼,这帮秽物留着害人,一把火烧了干净!” 文桂杀心大起,与三位同伴扑向四方,有了克制的手段,一时所向披靡。 但见火光所到之处,黑雾倒卷、炼尸成灰。 文桂的攻势正盛,一道黑影越过林梢从天而降。他故技重施,抬手祭出一张火符。而火光炸开的瞬间,突然左右涣散,像是被从中撕开,一个满身恶臭的壮汉趁势扑到面前,“砰”的一拳将他砸飞出去。筆趣庫 “扑通——” 文桂横飞七八丈,重重摔在地上,他急忙翻身跃起,又禁不住脚下踉跄。幸有法力护体,并无大碍,却抵挡不住凶猛的力道与阴寒的气机,只觉得胸口阵痛、头晕目眩,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是什么怪物,竟然不惧赤阳之火? 壮汉足有一丈多高,几近赤裸,四肢粗壮,阴气环绕,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且相貌丑陋,牙齿外露,两眼翻白,似乎没有眼瞳,却在左右怒视而气势骇人。 “锵、锵——” 郭轩与盛怀子冲了过去,挥刀砍中壮汉的双腿,竟发出金戈声响,双刀反弹而回。 又听“刺啦”一声,邛山已飞身而至,锋利的十指深深插入壮汉的后背,而对方依然不知疼痛,转身冲着他挥臂砸来。 与此刹那,又一道人影飞身而起,屈指弹出几道剑气,继而扯出一把七尺长刀怒劈而下。便听“喀嚓”爆裂声响,高大的壮汉被他从头至脚劈为两半,却没有血迹、也没有叫喊,仅有两片恶臭的身子飞了出去。 “于头领……” 关键时刻,于野出手。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尚未松口气,只见百丈外翻涌的雾气之中再次冒出两道高大的黑影。 “那并非寻常的炼尸,或为尸煞,堪比金丹、元婴高手,却砍杀不死而更胜一筹!” “若是再来一群尸煞,如何是好……” “不宜恋战……” “走——” 五道人影穿过浓烟、黑雾而去…… 烈焰尚未熄灭,林子一片狼藉。 两个高大的壮汉失去了对手,顿作茫然状,怔怔杵在原地,像是两截木桩,没有丝毫生机。 与此同时,林间的空地上冒出三道人影。 两位三十出头的男子左右张望,惊愕道—— “百余炼尸、三具尸煞,竟然无济于事……” “者师叔,那五人并非鬼修,却修为强大,怕是来者不善……” 被称为者师叔的中年人脸色阴冷,道:“两位化神与三位元婴修士,岂是等闲之辈!” “化神修士入侵鬼域?” “者师叔,应当禀报师门,切莫走脱了入侵之敌!” 两位弟子震惊不已。 者师叔恨恨点了点头,遂抓出一枚玉简,嘴里默念几句,一道光芒冲天而去…… …… 晨色朦胧。 山林中走出一位老者,鬼鬼祟祟的样子。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位老者,须发银白,略显苍老,却身手敏捷;接着走出林子的乃是两位中年男子,气息内敛,举止干练。而最后现身的男子,二十出头,灰白道袍,相貌年轻,步履轻盈,眉宇间透着沉着之色。 “哎呀,跑了半宿,尚不知人在何处!” 文桂喜欢抱怨。 邛山与郭轩、盛怀子左右张望,一脸的茫然。 昨夜遭遇伏击,被迫突围而去,却因敌情不明,又怕恶鬼追赶,便一头扎入山林之中。谁想在林子里跑了大半宿,竟然迷失了路途。 于野看向天边的晨曦,挥袖抬手一指。 四位同伴心领神会。 不管人在何处,只需往南而行。 往南的里处,有道峡谷。此时天色已亮,倒 https:ЪiqikuΠet不怕恶鬼追赶而来。众人一边奔着峡谷走去,一边说起昨夜的惊险遭遇。 “一群丧尸,也不外如此!” “不敢大意,昨夜甚是凶险!” “你我修仙之人,常见鬼魂,而鬼域与鬼修却所知甚少,猝然遇袭之下,难免措手不及!” “咦,各位,此事蹊跷啊!” “文兄所言何意?” “昨夜分明是一场伏击,那群丧尸或许受人驱使,坏了……你我被人家盯上了!” 文桂边走边说,不忘与几位同伴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有他提醒,邛山与郭轩、盛怀子恍然大悟。 “昨夜遇袭与乌家村有关!” “在乌家村杀人炼尸的两位鬼修弟子必有同门潜伏暗处,已随后追杀而来!” “只怪一时失察,留下后患,于兄弟……” 众人回头看向于野。 显而易见,昨夜的遇袭并非一场意外。而灾祸的起因,便是杀了两个鬼修弟子。 于野倒是神色如常,他看向荒凉的山林,与前方的峡谷,问道:“那两个祸害山民的家伙,该不该杀?” “该杀!” 四位同伴异口同声。 于野释然一笑,又略显无奈道:“那两个家伙不仅戕害山民,也为你我带来一桩祸事!” “无妨!” 文桂摆了摆手,道:“欲行正义,必有取舍。但有凶险,你我并肩担之!” 郭轩与盛怀子点头附和,神色凛然。 邛山似有触动,若有所思道:“修非常道,行正义事……” 这位深山老狐,多年来不是操心族人安危,便是与妖修耍弄心机,不懂得什么除恶扬善,更是头一回听到正义之说,他忽然发觉他追随于头领之后,眼前的天地与从前大不一样。https:ЪiqikuΠet “啧啧,邛兄不愧为化神高人,超凡的境界令人叹服!” “嘎嘎!” 邛山与文桂摇了摇头,他想着效仿于野的淡定与从容,却又禁不住得意一笑。 峡谷有着两三丈宽、里许长,并无异常。 穿过峡谷,又是群山环绕。却见数里外的山坡上有房舍错落,还有一条街道纵横而去。 是个镇子。 文桂拿出图简查看,难以置信道:“不会是百荧镇吧……” 几位同伴同样颇感意外。 百荧镇,位于昨晚歇息之地的五百里之外。而奔跑了大半宿,依然未能躲开这个镇子。 文桂冲着于野点了点头,与邛山先行一步。于野带着郭轩、盛怀子落后百丈,以便遭遇不测而随时接应。 片刻之后,山坡上的小镇便在眼前。 房舍、院落、店铺、街道一应俱全,却未见行人,没有鸡犬,整个小镇一片寂静,仅有一阵阵的寒风盘旋而过,还有远道而来的五位修士,已顾不得谨慎,而是杵在空寂的街道上愕然张望。 “人呢?” 文桂忍不住发出一声质疑。 没有人。 占地千丈的小镇,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临街的铺子却是门扇大开,并且摆放着各种售卖的货物。散开神识看去,各家各户也是宁然有序,院子里晾晒着衣物,仿佛所有的人刚刚消失…… 第五百五十章 百荧之镇 “此地古怪,不可久留——” 面对着无人的小镇与诡异的景象,不用于野的吩咐,文桂已急着离去。 众人顺着街道往南而行。 任凭镇子如何的古怪,离开便是。此时天色大亮,倒不怕鬼魂的纠缠。 一行身影匆匆。 街道尽头的两侧,长着几株歪斜的老树,错根盘节,枯枝零落。 从树下穿行而过,街道竟然延伸而去,房舍、院落、店铺似曾眼熟,空寂无人的景象依然如旧。 众人加快去势。 不消片刻,又是几株老树出现在眼前,那盘节的树根、龟裂的树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文桂猛地收住脚步。 于野与邛山、郭轩、盛怀子也不禁面面相觑,均是惊讶不已。 “这边来——” 文桂抬手一挥,掉头奔着临近的巷子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 于野惊讶之余,不忘四处张望,随着眼光闪烁,黑白光芒在他的双瞳之中时隐时现…… 小巷仅有数十丈长,通往山坡下的一片林子。 文桂刚刚穿过巷子,顿时惊呼道:“咦,鬼打墙……”筆趣庫 几位同伴相继停下脚步。 林子消失了,眼前又是一条街道。或者说,是一条刚刚走过的街道。街口的老树与无人的店铺,没有任何变化,仅有五人在瞪着双眼,满脸的凝重之色。 “所谓的鬼打墙乃是凡俗的叫法,实为鬼魂迷幻之术!” “而大白天的闹古怪,怕是不简单!”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乃是仙门高人,早已察觉异常,不想应变及时,仍然未能走出镇子。 “几只游魂野鬼,有何惧哉!” 邛山来自妖族,不畏鬼魂之术,又未见到凶悍的尸煞,遂有恃无恐般地飞身而起,竟然直奔村口的老树扑去。他的遁法飞快,眨眼之间失去了踪影。 几位同伴尚在观望,又猛然回头。 消失的邛山竟然出现在身后的街道上,却瞪着黄眼珠子,恨恨啐了一口,闪身蹿上半空。而飞不过十丈高,“砰”的一声当空坠落,他趁势遁入地下,却再次出现在街道上。他怒气冲冲奔向来时的街口,一连串的闷响之后,他又一次回到原地,难以置信道:“这鬼打墙,着实厉害……” “于师弟!”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看向于野。 不是鬼打墙厉害,而是整个小镇均为阵法所在,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也强攻不得,一旦触及禁制,即刻被送回原地。受困于如此诡异的阵法之中,不免令人有些慌乱。 于野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自从踏入小镇的那一刻起,他便在暗中留意,却迟迟没有任何发现,所幸一时没有凶险。 “既为阵法,便有出路,天色尚早,你我分头找寻!” 于野吩咐一声,循着街道慢步而行。 “且罢,各位多加小心!”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分头走向一间间铺子、房舍,尝试找出脱困之法。 于野走到一间酒肆门前。 锅灶下的灰烬尚在,像是刚刚熄灭,满是污垢的桌上摆放着酒坛、酒碗,残酒未干。 有人走过去抓起酒坛晃了晃,又伸着鼻子嗅了嗅。 “嗯,酒味寡淡,不知味道如何。” 是邛山,他并不擅长阵法禁制,便跟着于野,而嗜酒的本性难改。 “何不品尝一二?” 于野淡淡笑道。 “鬼食,碰不得!” 邛山急忙丢下酒坛。 他倒是没忘了乌家村的教训。 两人继续循着街道左右查看。 街道、店铺、巷子、院落,并无可疑之处。日头已高高升起,整个小镇笼罩在冷冷的天光之下。而十余丈的半空之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不仅如此,地下同样为阴气聚集而难以穿越。https:ЪiqikuΠet 不知不觉,再次来到村口的老树前。 于野缓缓站定,眼光闪烁。 三株老树,像是枯死许久。龟裂的树干与零落的树枝之间,则是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禁制,并与山石、房舍、天穹连为一体,形同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整个小镇,也困住了他与四位同伴! 倘若街口便是禁制门户,雷火符能否破之?神器星矢呢? 可惜两头银蛟没有醒来,否则一番横冲直撞之下,必然能够破禁而出。 于野后退几步,翻手拿出一枚雷火符。 “于师弟——” 便于此时,镇子里传来文桂的呼唤声。 于野不敢怠慢,与邛山循声而去。 镇北的一条巷子里,有个大院子。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守在院门前,各自带着焦躁不安的神情在招手示意。 于野与邛山匆匆而至。 而踏入院门的一刹那,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院子足有数十丈方圆,四周建有一圈高大的石墙,并有老树环绕、阴气弥漫,显得极为幽静。而便是如此幽静的所在,堆放着数百个男女老少,看衣着服饰分明是镇上的凡人,却生机全无、身躯冰冷,俨然便是一个个死人。 “这是……” 于野瞠目难耐。 难怪镇上看不到一个人,谁想尽在此处,而相隔不过数百丈,竟然毫无察觉,显然为阴气挡住了神识,而亲眼目睹之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足有百凡俗老幼,我当是死人,却气机未绝,显然被人夺取魂魄,如今与死了没有分别。不仅如此……” 文桂犹自惊魂未定,缓了口气,抬手一指,接着说道:“那数百老幼并非随意堆放,像是阵法……” 便如所说,数百人看似杂乱,却分别堆放,各有十余人,前后左右摆出阵法的形状,并且无论老幼的脑袋冲着一个方向。阵法的当间竟是为石头砌就的八个井台,可见井口中散发着浓重的寒雾、或阴气。 “不知此处阵法的用处,也不知何人害了镇上的无辜,而我与郭兄、盛兄断定,那八口水井便是阵眼所在。” 文桂张口吐出一道剑光,郭轩与盛怀子也扯出长刀摆出动手的架势。 于野皱起眉头,道:“这数百凡人如何处置?” 毁了阵眼,阵法自破。而数百个男女老幼,怕是难以活命。 “又非你我所为,顾不得许多!” “镇上的凡人尽被夺取了魂魄,也无从施救!” “破了阵法,再说不迟!”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执意动手。 邛山已禁不住挥舞双袖,十根指头闪烁着点点寒光。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 虽说他心有不忍,却也不知如何挽救数百个失去魂魄的凡俗老幼。而倘若难以脱困,又何谈悲天悯人。 四人走入院子,就近冲向一口水井。 文桂更是迫不及待,尚在十余丈外,已是抬手一指,剑光呼啸而去。 “轰——” 一声震响,青石井台崩塌了半边。 郭轩与盛怀子、邛山气势大盛,便要全力出手。不料毁坏的井口中突然冒出一股黑气,随之相邻的井口一个接着一个黑气喷涌,便像是黑云翻腾,眨眼之间笼罩了整个院子,并瞬即蔓延开去,百荧镇顿时一片黑暗而夜色降临…… 文桂急忙收回飞剑,与三位同伴僵在原地。 于野独自站在院门前,他同样始料不及。 毁去阵眼,乃是破阵之法,不想触动了禁制,竟然意外开启了大阵。 正当众人惊愕之时,黑色的阴气仍在喷涌,而数百具死尸突然挪动挣扎,竟一个个从地上爬起,却无不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直奔文桂等人扑来。 “天呐……” 纵是见多识广,修为高强,也未见过数百人变成厉鬼的场面,文桂喊叫了一声转身便跑。 郭轩与盛怀子挥刀欲砍,扑过来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是妇人、孩童,两人换了个无奈的眼色,跟着文桂往外跑去。而妇孺老幼看似柔弱不堪,却阴气环绕,举止疯狂,随后追赶不舍。 而三人的突然跑路,使得邛山不知所措,稍稍迟疑,已陷入重围之中。他不由得凶相毕露,挥舞双手横扫而去,霎时血肉迸溅,十余个凡俗老幼被他撕扯粉碎。 “老狐……” 于野忍不住喊了一声,又摇头作罢,飞身而起。 老狐终究是一头灵狐,他没有人族的怜悯之心,也没有同族相残的顾忌,与其逼他罢手,不如设法毁去阵眼。httpδ:Ъiqikunēt 而老人妇孺已尽皆疯狂,犹如群兽汹汹势不可挡。 于野身形一闪,失去踪影。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水井近前,抓出一枚雷火符砸向井口。而玉符尚未飞入井中,便被喷涌的黑气冲了出来,他急忙飞遁躲避。 “轰——” 火光闪烁,惊雷炸响,血肉横飞,凡俗老幼又倒下一片,余生者依然如鬼似兽…… 于野在十余丈外稳住身形,怒目圆睁。 他不愿伤及无辜,却依然造下杀孽。而将数百凡俗老幼变成炼尸的背后之人,才是今日的罪魁祸首。 何人作怪? 难道又是玄冥山的修士? 于野怒火难消,他无暇多想,飞身蹿上半空,趁着去势未尽,掉头冲着黑气喷涌的井口,赤红的龙甲已笼罩全身,一道紫色的闪电咆哮而出。 既然雷火符难以砸入井口,他索性舍身冲入其中。他倒是要看看井底藏着什么鬼怪,竟敢设下如此邪恶的一座阵法。 只见奔涌翻腾黑雾之中划过一道闪电,还有一道人影如虹而所向无前。 “锵——” 星矢冲入井口的刹那,忽然传来一声金戈炸鸣。 与此同时,四周的井口相继蹿出一道道人影…… 第五百五十一章 百鬼横行 于野尚未冲入井口,状况突变,他急忙收回星矢,闪身往后退去。 数丈高的半空中多了一群人影,或是踏剑、或是御风,随之阴气环绕、寒风阵阵。紧接着井口之中再次冒出一人,是位枯瘦的老者,手持一道剑光,身形摇摇晃晃,很是吃惊的样子。 竟是十多位修士,其中不乏元婴、化神的高手。 于野匆匆落地,回头张望。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已跑到院外,数百凡俗老幼追赶而去。而一堆死尸之间杵着一位老者,竟是邛山,他并未趁机逃脱,而是举着血迹淋淋的双手,冲着这边瞪着一双黄眼珠子,他凶狠的模样更像是凶神恶煞。 于野转而看向水井,以及半空中的人影。 井口依然冒着黑气,却淡弱了许多。十多位修士已将院子围困起来,唯有最后现身的老者踏空而立,在十余丈外冲着他上下打量,悻悻道—— “法宝的威力倒是不俗,差点伤了图某!” “图长老,此人杀我弟子,夺我炼尸……” “者虞,闭嘴!” 黑暗中有人出声,却被图长老打断,又听道—— “说吧,尔等所为何来?” 出声的中年男子乃是金丹修为,相貌清瘦。青萝所杀的两位鬼修是他的弟子?看来他参与了乌家村的杀人炼尸。另外十余位修士守在四周的院墙之上,各自修为不等,其中有两位元婴、六位金丹,以及两位筑基。所谓的图长老修为最高,化神三四层的境界,此人能够挡住星矢,不知是阵法的缘故,还是他另有高明之处。 十多人竟然从井口中冒了出来,之前的判断无误,井下必为阵法阵眼所在,也是进出百荧镇的一道隐秘的门户。而一群鬼修怎会来得如此及时,并将一座镇子设为陷阱而结网以待? 于野尚在思索斟酌,邛山走到他的身旁,扬声道:“我等乃是卢川的好友,为他邀请而来。” “玄冥山的卢川……?” 图长老神色一凝。 于野看向邛山,也是颇感意外。 这位老狐说起谎话,尽显精明狡诈的本色。 “我等受他邀请而来,欲往玄冥山,却遭到如此对待,请这位道友撤去阵法,以免伤了和气!” “呵呵,不急!” 图长老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我已发出传音符,卢川与玄冥山的高人已前来迎接各位!” “啊……” 邛山愕然无语。 他搬出卢川,只为借口脱身,谁想却弄巧成拙。 于野往前一步,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图长老放过镇上的无辜老幼与我的三位道友!” “这位道友如何称呼呀?” “见到卢川,再说不迟。。” “且罢,你我一同等待卢川的到来。不过,百荧镇没有无辜之人!” “哦?”ъiqiku “小镇之所以称为百荧,乃是一处极为罕见的阴气聚集之地,并且设有通冥阵法,镇子的凡人借此繁衍数百年,均已变成鬼修之体,一旦施法召唤,则阴阳逆转而百鬼横行!” 图长老面带诡笑,有问必答,显然也在拖延时机,并轻轻摆了摆手。 不消片刻,街道上安静下来。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被群鬼追赶,又无处可逃,此时处境可想而知。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凛然叱道:“玄冥山弟子在乌家村杀人炼尸,为我出手制止,非但不加悔改,反而一路追杀至此,是何道理?” 该说的话,要说出来。即使大祸临头,亦当有个是非曲直。 图长老却摇了摇头,道:“此处乃是鬼域,没有无辜,不讲道理,只有生死与轮回!” “哼!”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 “不管你是何人,杀我弟子、夺我炼尸,便休想逃走!” 又是者虞。 那位纵容弟子祸害山民的金丹鬼修。 “你如何一路追来,并料定本人途经百荧镇?”biqikμnět “鬼修秘术,无可奉告!” 那个家伙的口风甚紧,却毋容置疑,昨夜遇袭之前,四周的山林中已被他布设了幻阵,五人在忙乱之下没有察觉,结果奔跑了大半宿,最终还是未能避开百荧镇。 于野盯着黑暗中的人影,眉梢一挑,转而又问:“玄冥山相距甚远,图长老倒是遁法惊人啊!” “呵呵!” 图长老看破了于野的心思,阴恻恻笑道:“道友稍安勿躁,你的好友卢川将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此地!” “闪开——” 便于此时,院外传来一声叱呵。 一阵雾气翻涌,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出现在院门前,各持短剑、长刀,几步走到于野、邛山的身旁,兀自杀气腾腾的样子,却在暗中传音—— “我三人跑到了街上,满天满地的阴气啊,法力渐渐不济,神识难以及远,身后又追着数百凡俗老幼,哎呀……谁想那些个凡人不追了,一个个杵在街头巷尾,便趁机逃了回来,而这是……” 走投无路的三位同伴回来了。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他不再迟疑,挥袖一甩,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同时失去了踪影。他就势飞身而起,直奔十余丈外的图长老扑去。 图长老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急忙催动剑光护体,并打出法诀,便要封住身后的井口。不料迎面扑来的人影身形一闪,眨眼之间出现在二十丈外。名为者虞的鬼修未及躲避,两道人影已凭空消失。 “结阵——” 图长老吩咐弟子结阵御敌之时,又一道人影迎面扑来,随之点点黑光急袭而至,凌厉的杀气令人胆寒。他不甘示弱,周身黑气环绕、剑光闪烁。 “砰——” 邛山倒飞而去。 又是“砰、砰”作响,院子里多了十多道高大的黑影,正是一头头凶悍的尸煞。 图长老气势大盛,冷声喝道:“与我结阵困住此人,赤方鬼王将至……” 而话音未落,四周忽然禁制重重,他不由得身形一顿,急忙强催法力试图挣脱,不料一尊小鼎当头罩下,他人已消失在金光之中。 “那人抓了图长老……” 四周的鬼修大惊失色,驱使尸煞扑了过来。 于野现出身形,挥袖卷起翻天鼎,继而抓出两枚雷火符砸了过去,急声道:“老狐,走——” “轰、轰——” 惊雷炸响,凶猛的雷威横扫而去,几头尸煞粉身碎骨,几头尸煞凌空倒飞,还有十多位修士的身影在惊慌四窜。 与此刹那,于野带着邛山飞身冲入井口之中。 竟是一口深井,直下百丈,仍未见底,却雾气弥漫,黑暗重重。 于野催动龙甲护体,只管头下脚上俯冲而去。只见雾气扑面,风声阵阵,片刻之后,一片寒光闪烁。他急忙收住去势,奈何身不由己,“砰”地摔在一堆白骨之中。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邛山落在他的身旁。两人相互搀扶站起,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疾落千丈,终于到了井底,却见置身所在是个洞穴,足有十余丈高,前后左右几达百丈之阔,而如此巨大的地下洞穴之中,竟然摆放着成堆的白骨,浓稠的阴气充斥四方,森然的寒意直透护体法力而使人冷彻入骨。 “通冥阵法,果然非同一般!” “哼,这该杀了多少人啊!” “这骸骨没有一万,也有数千,为何人族喜好自相残杀呢……” “少啰嗦,此地乃是阵眼所在,必有出路,随我来——” 于野凝神张望,踏着白骨往前走去。 邛山紧随其后。 洞穴的当间,竖着数十根黑色的石柱。石柱的四周,成千上万的白骨以符阵的方位堆放,并有浓郁的阴气从地下源源不断冒出,再循着洞顶的八个井口通往地上。 “如此骇人的阵法,老狐是闻所未闻啊。而尸煞随时追来,鬼修高人将至,去路何在……” 邛山催动法力护体,依然心惊胆战。 于野同样焦急万分,却不声不响绕过一根根石柱,一边在白骨之间左右寻觅,一边匆匆横穿洞穴而过。 洞穴的另一端,堆放的白骨稍显稀疏,可见光滑的石壁之上笼罩着层层禁制,而近前的地上却散落着几块踏碎的白骨。 “便是此处!” 于野举手示意,打出法诀。 只要破了石壁的禁制,便可土遁而去。 “嘎嘎……” 邛山连连点头,怪笑出声。而他笑声未落,却见于野愣在原地。 “头领……?” “我施展不出法力……” 于野尚未打出法诀,便察觉不妙。 “此地阴气炽盛,施展不出法力也是在所难免。头领不必惊慌,老狐来吧——”https:ЪiqikuΠet 邛山走向石壁,双臂一振,举起十指,猛然抓向石壁。 “喀——” 一声炸响,石壁的禁制已崩溃殆尽。 “嘎嘎!” 邛山得意一笑,道:“头领,老狐的本事如何,是否有点用处?” “嗯,走吧——” 于野催促道。 尚未脱困,强敌将至,他不敢有丝毫耽搁。 而邛山忽然苦着脸,道:“施展不出修为,便无从施展遁法,你我如何离去……” 于野怔了怔,道:“你本事大,用手抓啊!” “哎呀!” 邛山尴尬一声,为难道:“老狐的双手抓破禁制不难,却如何从千丈地下抓出一条生路!”他急得连连跺脚,焦虑道:“眼看脱身在即,谁想又置身死地,与其在此等死,不如杀回百荧镇……” “无妨!” 于野打断道,举起手中的御灵戒。 邛山面露惊喜,无暇多问,闪身失去踪影。 与此同时,一道青衣人影悄然现身,道:“危难之时,青萝也有点用处哦……” 第五百五十二章 赤方 午后时分。 百荧镇的街道上,多了稀落的人影,临街的铺子里,也有了掌柜与伙计。乍然一见,俨然一处寻常的村镇。 而镇北的院子里,依然是满地狼藉,曾经的八个井台也坍塌了五个,分明就是大灾过后的场景。另有一群修士聚在院内的空地上,听着一位中年男子在训话—— “哼,尔等尽是一帮废物。本王不过晚来一步,便被于野抓走了者虞与图渊,并且毁去通冥大阵,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低着头不敢吭声。 “一个妖修罢了,竟敢如此猖狂,不将他抽魂炼魄,我鬼域的颜面何在!” 中年男子有着四十多岁的光景,头顶束髻,颌下短须,身着灰袍,修士的装扮,却脸色发青,两眼泛白,神色阴冷,便是话语声也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发泄了一通怒火,不容置疑道:“传令各地,即日封住所有的要道,即便是一只鸟儿,也不得飞出鬼域!” 众人举手领命。 有鬼修弟子疑惑难消,小心翼翼道:“鬼王前辈认得于野?” 被称为鬼王的男子伸手抚摸着短须,冷冷道:“本王怎会认得一位妖修,却有人知道他是谁,竟敢在我鬼域作乱,他将无处可逃!” …… 夜色朦胧。 寒风瑟瑟。 一道人影飞出了林子,转瞬又失去在群山之间。 片刻之后,一处洞穴内现出人影,正是于野,他四下打量之际,一位青衣女子出现在他的身旁,轻声分说道:“与鬼魂而言,没有地下与地上之分,而此处离地百丈,倒是便于藏身……” “嗯,有劳青萝!” 洞穴位于山腹之中,有着五六丈大小,四周裂开几道缝隙,能够听到洞外的风声。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洞穴。 “嘿,为于头领效劳,小女子荣幸之至也!” 青萝在洞内盘旋两圈,青衣翩跹,身影空灵,带着俏皮的神情得意一笑。她飘然回到他的身旁,自然而然依偎着臂膀,兴奋道:“你不出手则罢,出手便抓了一位化神鬼修,或者称之为鬼将,此事必然惊动整个鬼域!” 于野摇了摇头,神色无奈。 此前困在百荧镇地下深处的阵法之中,因为阴气的缘故,他施展不出遁法,幸亏青萝带他脱困,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人力有时穷。 他于野虽然修至化神境界,却也并非无所无能,所幸他有几位老兄弟,所幸他有青萝! 光芒一闪,地上“扑通”摔落一中年男子,周身为禁制束缚,挣扎出声道:“放了者某,不然你大祸临头……” 于野示意青萝退后,他往前走了两步。 “者虞?” “正是本人召唤图长老,而你……你逃出了百荧镇……她是……”biqikμnět 者虞被抓之后,并不知晓百荧镇的变故,而看着陌生的洞穴,以及青萝的身影,他顿时慌乱起来。 于野却不容分说,一把抓向者虞的脑门。而他尚未催动神识,者虞忽然两眼一闭,嘴角溢出一股污血,随之一缕阴风离体而去。他急忙抬手一指,洞穴所在顿时气机断绝,却见一道若无若无的魂影僵在半空之中,恨恨出声道:“者某认罪求死,请放过……” 青萝站在一旁,也是动弹不得,却看出端倪,轻声叹道:“唉,身为鬼修,宁可堕入轮回,也不愿忍受搜魂之苦!” 于野稍作迟疑,抬手隔空一抓。 “噗——” 魂影被他一把抓碎,若无若无的咒骂声依然挥之不去—— “你如此狠毒……必遭报应……” “哼!” 于野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杀人炼尸之时,是否想过报应?” 倘若没有目睹乌家村的那场丧事,以及百荧镇地下的累累白骨,也许他会心慈手软。而如今他绝不容许一个十恶不赦的鬼修转世轮回,魂飞魄散便是此人最好的下场! 报应? 他不怕! 世间若无善恶之分,他于野自有黑白曲直。 挥袖一卷,一个纳物戒子飞向青萝。 “鬼域的杀人所获归你处置,且查看一二。” “嗯!” 青萝欣然接过戒子。 于野弹出一缕火光,地上的死尸焚烧成灰。他拿出一尊小鼎放在地上,然后打出一道法诀。 “砰——” 地上多了一位老者,周身为禁制捆缚,犹自双目紧闭,昏死不醒。 图长老! 一位玄冥山的化神长老! 若说修道者没好人,这帮鬼域的修士都该死。 于野冲着图长老踢了一脚,顺势掳下他的戒子扔向青萝,不忘抹去戒子的神识印记,却又皱起眉头。筆趣庫 搜魂? 者虞宁求一死,也不愿忍受搜魂之苦。一位化神长老,又岂肯任他摆布! 锁魂,还是杀了? 杀了他,倒是便宜! 于野举起手指挤出几滴精血,双手打出法诀,挥掌往下拍去,一道道血红闪烁的符阵倏然没入图长老的眉心之中。 “哎呀……” 忽听青萝发出一声惊呼。 “何事?” 于野闪身后退。 青萝手里拿着两个戒子,另有一个戒子滚落在地,应为者虞,或图长老所有,不知收纳何物,令她如此惊吓。 于野捡起戒子。 一个戒子收纳着上百道阴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为阴气所困而无从逃脱、也难以轮回;一个戒子收纳着一具死尸,像是见过的尸煞,却阴气更甚、杀气更浓,即便是横躺在黑暗之中,也令人望而生畏。 “以元婴修士炼制尸煞,耗时千年而成,堪比化神、炼虚……” 青萝手中多了一枚玉简,她一边查看、一边分说,依然身影颤抖而惊魂未定。 她与鬼域的鬼修不同,乃是失去肉身之后,凭借一缕残魂,被迫修炼魂体,并在于野的体内修炼至今,虽也擅长鬼修的法门,却依然还是那个任性淘气,且良知未泯的魔门之女。 “……这并非寻常的尸煞,而是称为尸王!” 青萝查明尸煞的来历,禁不住张着嘴巴,瞪着双眼,凝如实质的小脸透着惊吓的神情。 尸王? 于野也不禁吓了一跳。 刚刚躲过一位鬼王,又来了一位尸王。 “哼,待我毁了这头污秽之物……” “且慢!” 青萝急忙查看手上的戒子,从中找出一枚玉简,乐道:“嘿,此乃鬼修秘术,有祭炼尸煞、尸王之法,若将这位尸王收为己用,你岂不是多了对付鬼修的手段?” 于野点了点头,道:“此法倒也可行!” “啊……” 便于此时,洞内响起一声呻吟。 于野转身挡住青萝。 地上的图长老已从昏迷中醒来,怒道:“图某的命魂……是你动了手脚……” “我锁了你的命魂!” “可恶……” 于野抬手一指。 “哎呀——” 图长老惨叫一声,求饶道:“手下留情,图某甘愿效命……” 一位甘愿效命的化神鬼修,远比一具死尸有用! 于野挥袖撤去了禁制。 图长老依然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过了片刻,这才挣扎坐起。他冲着于野看了一眼,又盯着青萝与她手中的戒子、玉简,干瘦的面皮微微抽搐。 “如何称呼?” “图渊,你是……” “你抵达百荧镇之前,见过卢川?他是否独自一人,身边有无同伙?” “卢川……?” 面对于野的连声逼问,图渊竟然摇了摇头,道:“卢川乃是鬼王弟子,据说在外游历多年,至今未见归来。” “而你之前怎说?” “道友……道友的同伙不也声称受邀而来,言语欺诈罢了,彼此、彼此!” 图渊的眼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道:“为何仅有道友一人,另外几位道友何在?而那位女子竟是纯阴魂体,难得啊……” 于野打断道:“你声称鬼王将至,莫非也是谎言?” “不、不!” 图渊又摇了摇头,看向地上的金色小鼎,道:“本人在野外修炼之时,获悉域外修士入侵。而我鬼域不比妖域与魔域,仅有玄幽城与玄冥山统辖百万里的荒芜之地,自然不敢有所大意,我便发出传音符禀报赤方鬼王,想必他此时已赶到白荧镇,而你竟然逃出了通冥大阵……” 妖域与魔域,分别由众多的妖王、魔王管辖各地。而鬼域虽然地域广袤,却仅有玄幽城与玄冥山的一位鬼王与一位鬼尊统辖四方。 于野意外道:“赤方鬼王……” 他倒是听说过赤方鬼王与玄夜鬼尊,未曾想差点见到其中的一位。 而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扑向青萝。 “尔敢……” 于野大吃一惊,催动法诀。 一声冷笑响起—— “呵呵,鬼修擅长的便是炼魂、锁魂之术,你岂敢贻笑大方……” 锁魂之术无用? 于野来不及多想,一道白色的光芒挡在他与青萝的身前,却听“刺啦”的一声,凌厉的阴气已穿透护体法力,与此刹那,黑影掉头奔着地上的翻天鼎扑去。而他岂容图渊得逞,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同时双手翻飞、剑气呼啸,怒声叱道——筆趣庫 “神禁!” 图渊偷袭青萝,只为抢夺纳物戒子,而一时难以得手,遂又扑向翻天鼎。而他的法力堪堪触及小鼎,忽然气机停滞、天地隔绝,一道紫色的闪电与凌厉的剑气呼啸而至,“轰”的一声肉身炸开,封禁洞穴的禁制随之崩溃殆尽。他却趁机挣脱元神而出,谁料未及远遁,地上的小鼎凌空飞起,他瞬间消失在剑光之中…… 第五百五十三章 尸王 金光一闪,小鼎缓缓落地。 与之瞬间,于野的星矢入体,而他依然双眉倒竖,杀气凛然。 青萝躲在他的身后,依然惊魂未定。她看着神奇的小鼎与满地的碎尸残骸,歉疚道:“我也不知鬼修擅长炼魂、锁魂之术,差点酿成大祸……” “与你无关,是我大意了!” 于野收敛气势,转过身来,作势拍了拍了青萝的小手,忽然手指轻滑,犹如触碰凝玉,并带着一丝莫名的凉意,令人心头微微一颤。 青萝乃是魂体,看似精灵仙子的模样,却仅为一个影子,乃是虚幻般的存在。与她嬉闹、或依偎相拥,彼此没有任何顾忌。谁料刚刚的刹那,他彷如触碰了一个真人。 于野禁不住怔了怔,急忙缩手,却被一只柔若冷玉的小手抓住,遂见一张吹弹欲破的脸颊仰视着他,话语声轻轻响起—— “我已修至金丹九层,半步踏入元婴境界,且待渡过天劫,便可成就鬼仙之体!” “鬼仙?” “嗯,届时青萝便可化为人形、凝练肉身,陪你闯荡四方,畅游天地之间!” 青萝的大眼睛忽闪着,小脸带着兴奋的笑意。 于野未作多想,脱口问道:“岂非是说,你虽为仙体,实为鬼修?” “是哦,你不喜鬼修……” 青萝的话语声忽然有些低落,凝如实质的小手也渐渐化为虚影。 于野忙道:“是人是鬼又有何妨,你都是我的蛟影青萝!” “嘻嘻!” 青萝报以笑脸。 于野未作多想,抬手弹出火光焚去地上的残骸,并挥袖卷起金色的小鼎。 不出所料,图渊的元神已消失无踪。 这个翻天鼎,像不像是一个锅灶?而烹煮的并非肉食,而是一个个元神! 于野摇了摇头,收起小鼎,拿出一枚戒子。 好不容易抓住两位鬼修,本想有所收获,结果一个自戕、一个找死,令他白白忙活了一场。却也得到两个家伙的遗物。 戒子应为者虞之物,其中拘禁着成群的阴魂。 于野举起戒子轻轻挥动。 “呼——” 洞穴内卷起一阵阴风,成群的魂影奔涌而出,有的匆匆逃窜,有的举手致谢,不过眨眼之间,所有的阴魂已消散而去。Ъiqikunět 青萝似有感慨,道:“来也匆匆,去也忙忙,是为轮回……” “传我祭炼尸王之法!” 于野吩咐一声,再次打出禁制封住洞穴。 “嗯!” 青萝随他后退几步坐下,道:“祭炼尸王之法与御兽相仿,抹去主人的神识印记,法诀与口诀如下……” 她将祭炼之法叙述了一遍。 于野静坐片刻,默默点了点头。 先后数次遭遇强敌,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已难有用武之地,如今仅有青萝与邛山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也使得此次的鬼域之行变得艰难起来。而既然缴获了一具尸王,不如拿来对付那帮鬼修,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熟记了祭炼之法,又定了定神,举起一枚戒子轻轻挥动。 “砰——” 洞内霍然多了一位壮汉,足有两三丈之高,周身裹着简陋的衣衫,裸露的粗壮四肢覆盖着一层黑色的毛发,并且透着令人作恶的恶臭与阴森的寒气,却直直躺在地上而双目紧闭,哪怕是个死人的模样,依然令人望而生畏。 “哎呀……” 青萝急忙躲到于野的身后。 她是鬼修魂体,胆子也足够大,而见到尸王,依然惊吓不已。 “但有不测,与我砸它!” 于野拿出他的金色小鼎。 翻天鼎固然古怪,却屡次帮他化险为夷,交给青萝防身,以免祭炼尸王的时候出现意外。 谁想青萝刚刚接过小鼎,又还给了他,尴尬道:“翻天鼎为至阳之物,我魂体吃禁不住!” “哦?” “鼎中的气机异乎寻常,似有强大神魂存在……” “嗯,许是图渊的元神未灭!” “或许如此!” 青萝说不清缘由。 于野顺手将翻天鼎放在身旁,抬手打出一道法诀。面前的壮汉忽然挣扎了一下,他急忙双手齐挥,祭出一道道加持神识、法力的符阵。而青萝在一旁盯着他的举动,不时提醒祭炼法门的相关要诀…… 半个时辰之后。 于野张嘴喷出一口精血,打出最后一道符阵。当精血符阵消失在壮汉的眉心之中,他这才轻轻缓了口气,却依然神色凝重,一手抓起翻天鼎加以戒备,一手掐动法诀。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身影拔地而起,直接撕破禁制、撞破了洞顶的坚石,随之石屑纷飞,令人窒息的阴气弥漫四方。 于野一把揽起青萝,闪身躲到洞穴的角落里,并再次催动法诀。 “扑通——” 小山般的身影盘膝坐下,双眸翻白,气机阴冷,威势骇人,却又微微低下脑袋。 “此乃尸王认主之态,祭炼之法并未出错!” 青萝庆幸之余,忍不住惊叹道:“不愧为尸王,很是厉害呢,只怕与炼虚鬼王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于野转过身来,挥袖拂去弥漫的烟尘。 据图渊所说,他在外多年,便是为了炼制这头尸王,不管能否对付炼虚高人,至少为他于野带来一个强大的帮手。 青萝已是转惊为喜,道:“鬼修功法记载,尸王经历极阴极寒之地淬炼数百、上千年方有所成,倒是要谢谢那位图长老!” 于野再次抬手一挥,面前的尸王已消失不见。 他低头查看,手中的戒子里躺着一道粗壮的身影。他将戒子套在手指上,又看向另外一枚戒子,为收纳囚禁阴魂之用,如今已是空空如也。httpδ:Ъiqikunēt 青萝走到他的身旁,手上也拿着两枚戒子,正是之前的缴获,无奈道:“者虞与图渊收藏众多,灵石、阴石、功法、丹药数不胜数,而我一魂体多有不便,唯有原物奉还!” 于野举起收纳阴魂的戒子,示意道:“你可在此间修炼,亦可随时返回气海,如何?” 他手中的戒子为鬼修之物,魂体进出自如,若是当成青萝的洞府,她不仅能够持有晶石、功法,也便于行功修炼。 “嗯,姑且尝试一二!” 青萝欣然答应,闪身遁入戒子之中。同为一片虚无的黑暗,却足有百丈大小,而且阴气浓郁。她不由得拍手雀跃,传音道:“不错哟,本仙子便在此处暂居几日!” 于野笑了笑。 鬼修的戒子远比他的气海更适宜青萝的修炼,但愿她早日结婴! 光芒一闪,洞内多了几道人影。 “哎呀呀,出了何事?” 文桂看着四处漏风的洞穴,满地的碎石,以及焚烧后的灰烬,顿时一惊一乍叫嚷起来。https:ЪiqikuΠet 邛山与郭轩、盛怀子也是不明究竟,各自一脸的茫然。 “各位,稍安勿躁!” 于野拱了拱手,道:“听我道来……” 一连串的惊险遭遇之后,他召出了几位同伴,将者虞与图渊之死,以及他祭炼尸王,与目前的处境如实告知。 “……逃离百荧镇之时,我以雷火符毁了通冥大阵,赤方鬼王必然不会罢休,或已召集人手四处追杀。而妖域尚在七八万里之外,途中恰好经过玄幽城。而避开玄幽城,则难以避开玄冥山,否则唯有前往魔域、或仙域,还请各位拿个主见!” “天呐,鬼王现身了?” “头领,你是如何施展遁法逃出的百荧镇?” “若是绕道而行,何年何月方能返回妖域?” “魔域路途遥远,仙域的路径不明,而玄幽城与玄冥山又是鬼修聚集之地,这可如何是好……”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担忧处境的凶险。 邛山则是因为于野的独自脱身而耿耿于怀,他相信他老狐并非无用之人。谁想关键时刻,他依然成了于头领的累赘! “于师弟竟然杀了化神鬼修,惊动了鬼王,继妖域、魔域之后,你必将再次扬名鬼域啊!” “于头领收服了一头尸王?依老狐之见,何不驱使尸王,一路冲杀而去!” “尸王不过又是一具尸煞,如何对付众多鬼修。不如就此躲藏年,待风头过去,再走不迟。” “何去何从,全凭于兄弟主张!” 商议片刻,四位同伴意见不一,最终齐齐看向于野,期待他拿出决断。 “且罢!” 于野稍作沉吟,道:“鬼修四处找寻你我的下落,玄幽城或许疏于防备。老狐遁法高明,神通多变,与我乔装鬼修,直奔玄幽城,大闹它一场,再借机逃往鬼域……” 他话音未落,邛山连连点头道:“头领高明,此计可行!”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却面面相觑,均是诧异不已—— “此时前往玄幽城,岂不是自讨苦吃?” “又如何乔装鬼修……” “我等有何差遣……” “嘎嘎!” 邛山得意一笑,道:“三位道友修为不济,此去有老狐与头领足矣。乔装鬼修倒也不难,随身携带几块阴石便可。即使露出破绽,鬼王之下谁是我二人的对手?而此地不宜久留,稍事歇息之后,即刻起程!”他冲着于野拱了拱手,道:“于头领,你有无吩咐?” 于野耸耸肩头,道:“没有!” 第五百五十四章 今夜大吉 晨色中。 两道风影掠过山林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风影渐渐拉开数里之远。又过去了几个时辰,一道风影落在高山之上,瞬间化作一位年轻男子。 此人相貌俊美,修士的装扮。 他现身之际,不忘悄悄捏碎一块阴石,周身顿时为阴气所环绕。他转动着黄眼珠子得意一笑,自言自语道:“于头领的修为不弱,而遁法稍逊一筹!” 片刻之后,可见百里之外有道淡淡的风影穿过荒野而来,渐渐的愈来愈近、愈飞愈高,转眼之间山顶上多了一位老者,须发灰白,满脸皱纹,却冲着年轻男子上下打量,惊奇道:“我以为老狐擅长幻术变化,不想易容术也如此高明,而你稍作乔装掩饰便可,这般是否招摇?” “嘎嘎!” 年轻男子怪笑一声,道:“老狐施展的并非易容术,不过是恢复了年轻时的样子。” “你年轻时的样子……” “如何?” “嗯,一副好皮囊!” “于头领所言极是,无论人、或妖,不外乎一副皮囊罢了,老狐受教了” “行啦,说正事!” 于野,成了老者。而老狐,变成了相貌俊美的年轻人。 两人为了便于赶路,乔装鬼修之外,各自改变了相貌,却一老一少颠倒了过来。 老狐拿出一枚图简,道:“玄冥山位于东南,玄幽城位于西南,你我已避开了玄冥山,而玄幽城尚在两万里之外,此时已天近黄昏,鬼魅邪祟或已蠢蠢欲动,且就近找个地方歇宿一晚。” 所谓的正事,便是如何抵达玄幽城。 于野并不惧怕鬼修的追杀,即便施展不出真正的修为神通,他也相信能够逃出鬼域。眼下的处境固然艰难,又难得过当年的燕州?而之所以冒险前往玄幽城,正如所说,大闹一场。修士淬炼筋骨、历练心性,吞吐天地气机,以求长生之道,岂能杀人炼尸、残骸无辜,踏着累累白骨成就仙道呢?https:ЪiqikuΠet 只可惜大蛟、小蛟尚未醒来,不然驱使两头恶蛟杀向玄幽鬼城。 而想他在鬼域闯荡至今,对于鬼修有所认知。鬼修之强,在于鬼魂神通,并且占据地利之便,又不畏生死轮回,着实难以对付。倘若扬长避短,未必不能战而胜之 “百鬼夜行,正是赶路之时。早一日抵达玄幽城,便可早一日返回妖域!” “连夜赶路……” 邛山听说连夜赶路,吓了一跳,又不甘示弱,道:“老狐听从头领的吩咐!” 一个时辰之后。 斜阳落山,四方晦暗,风声呜咽,天地笼罩在阴冷与苍凉之中。 于野站起身来,与邛山点了点头。 两道风影跃下山顶,穿过山林、荒野而去。 因为阴气与鬼域结界的缘故,两人难以高飞,而各自的遁法不俗,倒也去势飞快。渐渐夜深,弥漫的寒雾一阵扰动,却人去无影,风过留痕…… …… 与此同时,有人从天而降。 是位中年男子,他无声无息落在一处山谷的半山腰上。可见山壁崩开一个洞口,他慢慢踏入其中,一双眸子透着阴森的寒光。 山洞内空无一人,却散落着碎石,留着焚烧的痕迹,且血腥尚存,还有一丝尸臭的味道挥之不去。 男子驻足片刻,翻手拿出一块玉牌,自言自语道:“图渊灵牌的神魂印记就此断绝,人已神骸俱消……” 他似乎难以置信,怔怔片刻,转身走出洞外,手上的灵牌换成了几枚玉简。 “于野杀了图渊长老,已往南逃窜,即刻封死前往妖域的要道,务必抓住此人,生死勿论,赤方……” 男子默念传音,并留下他的大名,抬手祭出玉简,几道光芒冲天而去。 他随后飞上了半空,道:“于野,赤某在鬼域边界等着你……” 凭借灵牌的神魂指引,便能找到图渊,此乃鬼修秘术,也是他所凭借的一个手段。谁想于野竟然杀了图渊,使得计策落空。如今唯有封死边界,绝不容许仇敌逃回妖域。 不过,在赶往边界之前,顺道返回玄幽城一趟。是卢川招来祸患,玄夜鬼尊难辞其咎…… …… 夜色中,一道风影去势正急。 忽然雾气翻涌,光芒闪烁,远处传来一声叱呵—— “何人闯我阵法……” “呸,竟在水边布设禁制,老狐大意了……” 风影就此一顿,从中现出一位年轻男子。置身所在,乃是一片河湾,河水几近干涸,却雾气弥漫,并有几道剑光疾驰而来。 年轻男子,或邛山,本想逃走,又无奈道:“老狐逃了,岂不是害了于头领,他的遁法太慢了,已没了人影?”筆趣庫 “何人,报上名来,是否来自妖域……” 转念之间,一位御风、五位踏剑的修士出现在数十丈外,并摆出围攻的阵势。 邛山暗中捏碎一块阴石,周身顿时阴气环绕。他呵呵一笑,举手道:“我乃是者虞……” “者虞为玄冥山鬼丹弟子,常年在外炼尸,与我等相熟,你修为相貌均不相符。” “我乃是者虞师叔……” “本人来自玄冥山,为何不认得你这位鬼婴同门?” “我乃是者虞师叔的师叔……” “一派胡言,玄冥山从未有过你这么一位鬼将前辈,你究竟是何人,还不从实道来?” “哼!” 接连扯了几句谎话,均被当场揭穿,并且连遭训斥,邛山顿时恼羞成怒,道:“你这鬼物好不啰嗦,去死吧——” 他话音未落,闪身扑向出声的鬼修。 对方是个中年男子,御风踏空,乃是元婴修为,也是六位鬼修的为首之人,且杀了再说。 声到人到,点点黑光凌空而下。 “噗、噗——” 十指插入血肉之中,邛山的双手用力,便要将这位喜欢啰嗦的鬼修撕成粉碎,不想入手阴寒,且撕扯不开,倒是有一双拳头狠狠砸来。 “砰——” 一声闷响,邛山倒飞出去,“扑通”落入河水之中,他急忙带着水花翻身跃起,又不禁瞪大了双眼。 那位鬼婴修士的面前竟然多了一个壮汉,神情呆滞、满身恶臭,离地高高蹿起,直奔他狂扑而来。不仅于此,十余丈外再次出现三个相仿的壮汉,已然将四周围住。 尸煞? 邛山脸色微变。 他知道尸煞的厉害,那是杀不死的怪物,而且他以一敌四,断无胜算啊! 邛山不敢迟疑,闪身往下遁去,却“砰”一声摔在浅浅的河水之中,水下弥漫着一片阴气,竟然逼得他遁法无用。 “咦!” 邛山惊呼一声,周身炸开一蓬水雾,倏然化作一道风影,谁料又是“砰”的一声禁制闪烁,他被迫现出身形而坠下半空,“哗啦”双脚杵在河水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只见半空之中笼罩着一层阴气禁制,虽然未必坚固,却困住了他的神通。与此瞬间,四位尸煞逼近到了数丈之外,河面上也是雾气翻涌、鬼影重重。 人族有句话,阴沟里翻船。而他老狐夜里撞鬼,十足的晦气! 邛山左右张望,两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遂又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六位鬼修相距太远,狐族的幻术难以奏效,尸煞倒是愈来愈近,却根本不为幻术所动。 “呸!” 邛山在河水里转着圈子,竭力躲避鬼魂的纠缠,而四位尸煞已是近在咫尺,使他再也无处可退。他恨恨啐了一口,挥手扯出一把长刀。 一旦阴气噬体,施展不出修为,他老狐只能坐以待毙,且砍翻一头尸煞,杀了两个鬼修,或能摆脱困境! 唉,于头领他在何处呢,老狐要拼命了,与死人拼命! 邛山怨念不休,杀心炽盛,眼看一头尸煞逼得面前,他飞身蹿起挥刀怒劈。 “喀嚓——” 一声撕裂炸响。 “噗——” 一刀劈中尸煞,力道反噬, 邛山急忙抽刀后退,便要冲向另一头尸煞,又不禁僵在原地,一时惊愕莫名。 黑暗中冒出一巨大的身影,直接撞碎了笼罩河湾的禁制,并伸手抓住两个尸煞扔了出去,像是扔了两块石头般的轻松。 与此刹那,夜风之中忽听剑气“哧哧”作响,尚在观战的鬼修一个接着一个肉身崩溃,为首的鬼婴修士同样未能幸免,便是逃脱的元神也消失在凌厉的剑气之中……https:ЪiqikuΠet “呼——” 邛山目瞪口呆之际,一阵令人胆寒、使人窒息的阴风扑面而来。他吓得掉头便跑,却迎面撞上两头尸煞,他被迫挥刀劈砍,不料两头尸煞已被双双抓住而“轰”地撞在一起,崩碎的尸骸如雨而下。他惊魂失措,禁不住大喊一声—— “是不是于头领,我是老狐……” 若是于头领出手,今夜大吉。不然,他老狐的性命休矣! 便听有人调侃道:“老狐,你跑得够快啊!” 哎呀,话语声是那样的熟悉! 邛山蓦然转喜,回头观望。 只见夜色之下,杵着三道人影。一个是巨汉,足有两三丈之高,却已没了疯狂,而是像块石柱默然而立。一个是于野,还有一位鬼丹修士,瑟瑟发抖,冲着他连声求饶,他却不理不睬,伸手抓去…… 地五百五十五章 玄幽城 夜色更黑。 寒风更紧。 阴气更浓。 邛山也更觉着寒意侵体,微微打了个冷战,却不敢挪步,不敢出声,默默带着惧怕的神情看着十余丈外的高大身影。 那便是尸王? 四头尸煞被他随手撕扯粉碎,摧枯拉朽一般啊,可怕! 于头领又在干什么? 搜魂! 他连杀了五位鬼修,独留一人,此时被他抓着脑袋,身子不断颤抖,似乎急于挣脱,却又身不由己而凄苦不堪的样子。 河边的草地上,则是散落着破碎的尸骸,越过河湾看向远方,黑暗茫茫、阴气阵阵…… “噗——” 便于此时,一声脑浆崩裂的声响传来。 邛山心头一紧。 只见于头领丢开死尸,拍了拍手,道:“老狐,善后!” “遵命!” 夜色中闪过几道火光,尸骸焚烧成灰。 邛山捡取了几个戒子,又见尸王杵在原地,巨大的身影令人生畏,他忍不住道:“头领,你能否收起尸王,太吓人了!” 于野没有理他,独自低头沉思。 今晚抓到一位胆小的鬼修,总算是搜魂得手。而所获得的讯息,令他意外不已。 所有的鬼修,均出自于玄冥山的传承。鬼尊,为玄冥山之主。而鬼王,则是玄幽城之主。虽说鬼域仅有一位鬼尊与一位妖王,却并非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或者说,只要立足于鬼域,鬼修不畏任何一方强敌。这也是鬼域独处一隅,而又异常神秘的缘故。 不过,许是远离侵扰,承平太久,众多鬼修各占一方为所欲为,一个金丹修士,便可随意杀人炼尸,元婴与化神修士,更是掌控万里方圆之内的生死轮回,故而整个鬼域可谓鬼祟横行、阴风炽盛。 乱! 说起来,鬼域就是一个混乱! “于头领看不上今晚的缴获,归老狐了……” “慢着!” 于野猛然回过神来。 邛山手里拿着几个纳物戒子,想要走过来,又惧怕尸王的威势,远远躲在几丈之外, “阴石归我,余下之物归你!” “你要阴石何用?” 邛山将缴获之物稍作归纳,扔出一个戒子。 于野没有说出阴石的用处,他收起戒子,更换了一套玄色的衣袍,摸出一块玉牌系在腰间,并伸手在脸上一抹,已化作了中年人的模样,与他刚刚杀死的鬼修倒有几分相仿,修为也变成了金丹境界。 “我乃珉见,玄幽城弟子。老狐也收拾一二,随我前往玄幽城!” 于野吩咐一声,又抛出一把六七尺长的黑色妖刀。 尸王依然低头杵在原地,似乎没有察觉,也未见如何抬手,却已“砰”地抓住妖刀,骇人的威势顿然大盛。ъiqiku “嗯,这把妖刀归你了!” 于野点了点头。 初次尝试着祭出尸王,只为检校口诀与法诀,不想收效惊人。而尸王的赤手空拳固然厉害,却不比刀剑之锋利,他便送出了之前缴获的一把妖刀。无论人、鬼、妖,只要听他吩咐,为他所用,他便予以厚待。 “于头领,你看……” 邛山又禁不住惊呼了一声。 尸王得到妖刀之后,似乎在微微颔首回应。 “他不会修出灵识吧?” “尸王为元婴修士淬炼千年而成,自然与寻常的炼尸不同,许是神魂封印过久,仅仅懂得听命行事。而他是否有了灵识,不得而知。” “有了灵识,便可自行修炼。于头领,小心他反噬啊!” “嗯!” 于野挥袖一甩,尸王消失。 邛山松了口气,更换了服饰,也变成金丹修为,并有了一个名字,启安。他收拾妥当,走了过来,再次惊呼一声—— “于头领,你的易容术……” “有何破绽?” 于野伸手摸了摸脸。 邛山冲着他凝神打量,道:“我之前便有察觉,未曾留意,你的易容术是否来自狐族?”他疑惑之际,忽又瞠目道:“不,你脸上罩着何物……” “人皮面具!” “不是狐皮?” “当然不是,老狐多疑了!”筆趣庫 于野召出一把飞剑踩在脚下,催促道:“赶路要紧,走——” 邛山随后踏起剑光,自言自语道:“是我多疑了,还是我已分不清人与狐的气味?” 黑暗中,两道剑光掠过荒野而去。途中再次遇到几处阵法以及藏在暗处的鬼修,均得以及时避开。拂晓时分,抵达一道隐秘的峡谷…… 于野在峡谷前稍作辨认,带着邛山长驱而入。 峡谷的尽头,有个山洞,个鬼修把守,洞内布设一座传送阵。鬼修之所以能够快速响应驰援,正是借助了传送阵的便利。也幸亏搜魂,不然难以找到如此隐秘的一条捷径。 于野不待盘问,率先亮明身份,并拿出阴石塞给了几位鬼修,遂即予以放行。邛山跟着他走入阵法,惴惴不安道:“此阵通往何处……?” “玄幽城!” “啊——” 光芒闪烁,风声呼啸,景物变化…… …… 玄幽城。 一家酒肆门前。 六个人占据了两张桌子,其中五位壮汉闷头吃喝,而修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却伸手拈须,带着几分落寞的神情看着街景。 吃喝声中,一盆肉食见底。 “砰——” 一位极为高大的壮汉丢下陶盆,抹着口水,嚷嚷道:“掌柜的,与老子再来两盆人肉……” “嘘!” 中年男子尚自心不在焉,顿时被他吓了一跳,急忙伸手示意,道:“可吃,不可说,此乃鬼城的规矩,我已再三告知,奎兄你……” “哈,老子忘了!” 壮汉咧嘴一笑,压低嗓门道:“人肉,就是香。若将于野炖了,更加美味!” “哼!” 中年男子闷哼一声,传音道:“我将他诱至鬼域,本想借机除之,谁想他逃出了百荧镇,图渊鬼将也死在他的手里,如今已惊动了赤方鬼王,指责我招来祸患,欲禀报鬼尊拿我问罪!” “你乃鬼尊弟子,怕他何来?” “哼,鬼尊名为师祖,而他门下弟子不计其数,他绝不会为我得罪赤方鬼王,各位饱餐一顿之后,速速随我离去!” “去往何处?” “妖域去不得,唯有转道魔域,再设法前往仙域,总之走得愈远愈好,如今的鬼域已经容不下我卢某人!” 卢某人,或卢川,话语中带着怨气。 之前的狼族秘境之中,他料定于野早晚离去,便指使四位狼族长老提前动了手脚,致使星宿山的结界门户直达鬼域腹地。之后他前往玄冥山拜见玄夜鬼尊,也是他的师祖,道明了鬼域的乱象,妖域与魔域的现状,以及仙域的动向,等等。而他尚未说出他的企图,便被几位长辈赶了出来。他又来到了玄幽城,禀报了于野的来历,依然吃力不讨好,赤方鬼方反而将他训斥了一番。他并未因此灰心丧气,他要前往仙域,凭借他的精明才智,来日必将大有作为! “哼,仙域在忙些什么呢?在寻找星域之门,寻找天外仙缘。而妖域、魔域纷争不断,鬼域又安于现状不知进取。” 卢川看向街上的人来人往,郁郁道:“罢了,此去,不再归来,卢某要拜入仙域灵山……”他感慨之余,又神色一凝—— “咦,鬼域何时有过如此俊美之人……” 此时,午后的街道上走来一位年轻男子。其肤色白皙,相貌俊美,顾盼之间,风度翩翩,尤其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引得来往的行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眼光。 “哼,男人好看,也是罪过!” 男子似乎早有所料,暗自抱怨道:“人族偏偏喜欢以貌取人,鬼域亦然。当年多少痴儿怨女纠缠,不堪回首啊……” 他打量着街景,悄悄回头一瞥。 于头领呢? 两人借道传送阵直达玄幽城内,于头领又故技重施,吩咐老狐先走一步,他却没了人影。嗯,起初以为他遁法不堪,谁想他存心如此。他是让老狐招引强敌,以便他暗中偷袭。那位于头领的狡诈,竟然远胜于狐族。 “小子——” 邛山尚在前后张望,蓦然一惊。 前方街口的酒肆门前坐着几位食客,正是卢川、奎炎,还有魁星、奎月等四位狼族的长老。 如此倒也罢了,卢川竟然在招手。 他认出了老狐?不应该啊…… “哈哈,那小子是人是鬼,是男还是女啊,身上带着香臭哩,与老子滚过来——” 奎炎也发现了街上的俊美男子,肆无忌惮地叫嚷着。 邛山暗暗叫苦,僵在原地,却不敢迟疑,只得挤着嗓子道:“在下启安,几位前辈有何吩咐?” “启安?” 卢川看向邛山的服饰与他腰间的玉牌,又招了招手:“近前说话!” “遵命!” 邛山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在两丈之外停下脚步。 卢川再次冲着他凝神打量,吩咐道:“抬起头来!” “不敢!” 邛山低着头,毕恭毕敬。 “啪——” 奎炎举手一拍桌子,叱道:“与老子抬头!” “呸,粗俗!” 邛山啐了一口,只得慢慢抬头。 六个人,六双眼光齐刷刷看来,便是酒肆的掌柜也在伸着脑袋观望,以期欣赏老狐的俊美容颜。 “呵呵!” 卢川忽然微微一笑。 “哈哈!” 奎炎更是放肆大笑,道:“一位鬼修,却生有狐瞳……” “呸,无礼!” 邛山又轻轻啐了一口。 他鬼修的身份骗不过卢川,他的相貌也骗不过知根知底的奎炎狼王。 不过,此时他的反而镇定自若,唯独两眼闪过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口中冷冷出声道:“邛山奉头领之命诛杀卢川,纳命来——” 卢川、奎炎的笑声戛然而止,四位狼族长老与瞧热闹的酒肆掌柜,也均是神色恍惚、茫然无措。 与此刹那,邛山已闪身往前扑去。https:ЪiqikuΠet 卢川依旧是神色呆滞,浑然不觉,忽被锋利的十指插入胸口,“噗”的一声血肉迸溅,人已被活活撕成两半。一道金色元神堪堪挣脱肉身,便被带血的手掌“砰”地捏碎…… 第五百五十六章 焚城 皮囊 酒肆门前,有人将一位鬼婴修士撕成两半。 那是一位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而他出手之凶狠,场面之血腥,不仅使得街上的行人目瞪口呆,便是坐在桌旁的五位壮汉也是始料不及。 不过眨眼之间,幻术消失,奎炎猛然惊醒,顿时大吼一声暴跳而起—— “邛山,老子杀了你……” 邛山一把捏碎了卢川的元神,尚未转身。 而“扑通”一声,他身后的奎炎突然摔倒在地,双手抱头惨叫道:“哎呀,于头领饶命……” 四位狼族的壮汉倒是忠心耿耿,飞身扑向自家的狼王,而奎煊、奎灿的脑袋忽然“砰、砰”炸开,吓得魁星、奎月转身便跑,又双双身形一顿,已是动弹不得,双双惊恐失声—— “于头领饶命……” 与此瞬间,酒肆门前冒出一位中年男子,挥袖将两个壮汉收入御灵戒,唯独留下奎炎躺在地上,却被他一脚踩住脑袋,漠然道:“你这头恶狼屡次犯上作乱,我该将你剥皮抽筋呢,还是抽魂炼魄呢?” “哎呀,老子……本狼糊涂,再也不敢……” “你以为你逃了,我便抓不到你?还想吃我的肉,我先将你烹了!” “狼祖狼宗在上,奎炎誓死效忠于野头领,永不反悔,否则任你烹食……”httpδ:Ъiqikunēt “哼,姑且信你最后一回!” 中年人相貌陌生,而话语声熟悉,正如邛山被他奎炎一眼识破,此人不是于野又是谁?一眨眼的工夫啊,卢川与奎煊、奎灿便已惨死当场、魂飞魄散,什么都没了,他忽然有点怕死,他想活下去。 于野收起脚,转而面向街口。 奎炎只觉得脑袋一松,识海中撕裂的剧痛消失,他急忙跳起身来,伸手摸了摸,上下毫发无损。而他未及松口气,看着满地的污血与破损的尸骸,又禁不住一哆嗦。 便于此时,无数的人影或是踏剑、或是御风,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街上混乱起来,惊呼声响成一片。 年轻男子从地上卷起三个纳物戒子,依然双手如爪、血迹淋淋,面带杀气道:“于头领,你我当街杀人,已惊动鬼城,如何是好?” 于野伸手一抹,恢复了真容,却回头看向奎炎,道:“胆怯了?” 奎炎尚自惴惴不安,猛然昂首挺胸,黑脸透着怒色,瞪眼道:“老子天生胆大,你说杀谁?” “轰、轰——” 城中忽然传来几声巨响,随之浓烟四起、火光熊熊,众多鬼修纷纷停下观望。而火势愈发猛烈,转瞬已有蔓延全城之势。 于野抬手一指,道:“城中的鬼修,皆可杀!” “遵命!” 奎炎一把将酒肆的掌柜抓起来,“砰”的一声直接摔死。 “这掌柜的卖人肉,同族相噬,老子先杀了他,算是活动手脚!” 他倒是振振有词,遂又飞身而去,但凡相遇的鬼修,不是被他直接撞死,便是被他挥手撕碎。若论手段之血腥,他比起邛山远胜一筹,而且更为疯狂,也更为的残暴凶狠。 “走——” 于野抬手一挥,奔着来路走去。 邛山岂肯示弱,当即冲在前头,人挡杀人,鬼挡杀鬼。 半空之中,奎炎更是凶不可挡。众多鬼修急于救火,又忙着对付入侵之敌,正当混乱之时,被他横冲直撞过去,霎时血肉迸溅、亡魂凄嚎。正当他杀戮痛快,一不小心触及护城大阵,“砰”的一声往下坠去,“轰隆”砸破屋顶而埋在碎石瓦砾之中。他带着飞沙走石之势再次蹿起,两道人影迎面扑来,不待他痛下杀手,胸口“砰、砰”连遭重击,人已倒飞出去。 “呸,敢打老子……” 奎炎倒飞十余丈,再次撞到两间屋子,他从废墟中冒出身影,忽见两个壮汉穿过废墟追来。 尸煞? 来到鬼域之后,听说过尸煞,那是一种杀不死的强大存在! 不仅于此,又有一群人影出现在数十丈外,其中不乏鬼婴、鬼将境界的鬼修! 哼,以多欺少,老子不怕! 而于头领呢…… 奎炎眼珠子一转,飞身蹿上屋顶,忽听传音响起—— “城北,传送阵……” “哎呀,老子尚未尽兴呢!” 奎炎很是恼怒的样子,却闪身飞掠而去…… 城北。 已是一片火海。 而熊熊的烈焰之中,有个阵法笼罩的院落。院门前躺在一地的死尸,还有三人在招手呼喊—— “于兄弟,我等已奉命烧了玄幽城,夺取传送阵……” “数百鬼修与十余头尸煞齐出……” “快走……” 正是文桂、郭轩、盛怀子,抵达玄幽城之后,三人便被于野召唤而出,分头纵火焚城,夺取传送阵。一旦鬼城大乱,必将开启护城阵法。城中的传送阵,无疑便是唯一的退路。 而撞见卢川与奎炎,则是在他意料之外。 “三位道友!” 邛山回应了一声,带头跑到院门前。而文桂三人见他相貌俊美,却又满手血污,均是神色好奇,冲着他打量不已。ъiqiku 于野随后而至,转身回望。 巷子里,死尸遍地、血流成河;四周则是浓烟滚滚,而冲天的火光为阵法笼罩,使得火势难以宣泄,瞬即倒卷着横扫全城。 此时此刻,十数里方圆的玄幽城犹如鼎炉在燃烧,不知又能炼化几多冤魂,超度几多亡灵。 却见浓烟与火光之中,成群的鬼修在追赶一人,而他飞街过巷逃窜之际,竟然在大声吼叫—— “老子是奎炎狼王,今日奉于野头领之命踏平鬼城……” 他倒是不忘他的狼王头衔,当然也没有忘了为于头领扬名。 吼叫声未落,一道粗壮的人影跳入巷子,带着风声蹿到院门前,火烧火燎道:“幸亏鬼王不在城中,否则难以走脱……” 于野不作耽搁,与众人转身冲入院子。 院子里也是横七竖八躺着死尸,可见此前有一番恶战。穿过庭院,抵达一间石屋。屋内并排布设着四座阵法,其中的三座已被毁坏。 郭轩举手示意—— “玄幽城的传送阵通往东、南、西、北,我已毁去其三,仅留下这座阵法,可直达方野山。穿过方野山地界再去万里,便可抵达妖域。” 于野径自走入阵法,邛山与奎炎紧随其后。 文桂提醒道:“于师弟,阵法仅能传送五人……” 奎炎瞪起双眼,凶狠道:“休得啰嗦,老子陪同于头领先走一步……” “轰——” 屋外传来阵法崩溃的动静,众多鬼修已冲入院子。 “闭嘴!” 于野冲着奎炎叱呵一声,拂袖一甩,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已被他收入御灵戒,邛山趁机打出法诀,顿时光芒闪烁、风声呼啸、景物变化…… 须臾。 三人出现在又一座阵法之中。 不待于野吩咐,邛山与奎炎已抬脚踢碎了阵法石柱,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懂得如何甩脱强敌的追赶。 忽听一声怒喝:“大胆,尔等何人……” 传送所在,乃是一个山洞,洞口闯入三位中年男子,看修为应是看守阵法的鬼修弟子。 “哈哈!” 一声怪笑,山洞已笼罩在凌厉的杀机之中。 三位男子顿时吓瘫在地,各自念如死灰。 只见一个高大的壮汉搓着双手,周身透着骇人的杀气,并瞪着红眼珠子,垂涎三尺道:“老子要吃肉,吃人肉……” 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身形晃动,倏然变成了老者的模样,却瞪着一对黄眼珠子,厌弃道:“一张臭嘴只想吃人,粗鄙之徒!” 另外一位年轻男子则是摇了摇头,好奇道:“老狐,为何舍弃原有的相貌?” “哎呀,这世间以貌取人,男人亦是如此。貌美虽好,何尝不是罪过。一副皮囊罢了,美丑自知,心安理得,省却多少麻烦……” 老者像是历经红尘,感慨良多。而壮汉却是狞笑一声,驳斥道—— “哈哈,休得在于头领面前卖弄,老子知道你邛山的底细,当年祸害多少人族女子……” “放屁!老狐是在历练……” “你放狐屁!依你所说,老子吃人也是历练……” 三位鬼修在等死,却等来一阵争吵,而不是祸害女子,便是吃人,听起来更是令人绝望! …… 午后。 天边飘来一片乌云。 乌云之上,一位中年男子身影匆匆。 刚刚走了一趟玄冥山,谁想见到玄夜鬼尊没说几句话,便接到传音符,说是玄幽城遇袭。他将此事禀报鬼尊,却命他自行处置。 如何自行处置? 妖域的修士已杀上门来,玄夜身为鬼尊,竟然无动于衷,反而想着与仙域交好,真是老糊涂了! 而一路之上紧赶慢赶,又借助传送阵,终于在当日赶了回来。 前方便是玄幽城。 中年男子凝神张望,身形一闪往下飞去。 须臾,一座群山环抱的城池出现在脚下,他猛然收住了去势。 城,还是那座城。 却是满城的废墟,且浓烟未尽,尸横遍地,还有成群的凡人、鬼修、魂影在游荡,俨然一座真正的鬼城。 与此同时,城中飞出几道人影。 “鬼王前辈,于野带人潜入玄幽城,大肆杀戮,纵火焚城……”biqikμnět “不必多说,他已逃往何方?” “方野山!” “哼!” 赤方脸色铁青,两眼闪烁着寒光,他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发出万鬼传音符,启动万鬼传送,务必在天黑之前封死方野山地界,诛杀于野……” 第五百五十七章 杀出鬼域 日光惨淡。 荒草萋萋。 午后的山谷中,走出三人。 于野,身着鬼修的袍子,他不在意衣着,能够遮体足矣。 邛山,恢复了老者的模样,相貌苍老,须发银白,而两个眼珠子却透着寒光,并带着戒备的神色看向身旁之人。奎炎过于粗壮、高大,足足高出他半截身子,再加上彪悍的气势,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奎炎被于野当场抓住,并失去两位长老,他非但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许在他看来,于头领竟敢冲入玄幽城纵火杀人,着实出乎他的所料。跟随这么一位强者,他奎炎狼王不丢人。 “于头领,万里之外便是妖域,不敢耽搁,你我动身吧!” 邛山出声示意。 “哈,于头领如何行事,用得着你老狐吩咐?” 奎炎讥笑一声,摇晃着大手,道:“即刻动身,老子带路……” 于野的眉梢一挑,道:“你是谁的老子,再说一遍!” “老子……呸呸!” 奎炎话未出口,急忙啐了两口,俯下身子,笑道:“哈哈,老狐所言有理,奎某是个粗人,何况修仙者不拘小节,这个……” 于野停下脚步,道:“知道我为何杀了卢川与奎煊、奎灿?” 奎炎禁不住闪开一步。 于野背起双手,自顾说道:“卢川,明知我的锁魂术对他无用,却与我装巧卖乖、阳奉阴违;奎煊、奎灿与他沆瀣一气,于我闭关之时,三番五次挑衅,并打伤文师兄。如此三人,该不该杀?” “该杀!” 邛山不失时机来了一句。 奎炎冲他瞪了一眼。 “你奎炎既然跟着我,便要懂得规矩。” 于野举起三根手指,道:“一不得忤逆犯上,二不得耍弄心机!” “嗯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 奎炎以眼光示意,道:“还有一条规矩啊,何不一并告知?” 于野看向他伸出的三根手指,道:“待我想出来,再说不迟!” “哎哟……” 奎炎松了口气,又腹诽不已。 他是怕规矩过于严苛,从此束手束脚。而没想出来,立什么规矩啊! 于野看向身后的山谷,一甩袖子飞身跃起。 看守阵法的三位鬼修,已被邛山、奎炎杀了,他没有阻止, 午后的荒野上,三道人影飞掠而去…… …… 玄冥山。 一处幽深的峡谷之中,有人临水而坐。 这是一位男子,脸上皱纹深刻,老者的模样,却黑须黑发,看上去有些怪异。尤其他周身罩着阴冷的气机,彷如一块没有生气的石头,而随着他眼光轻轻开启,莫名的阴寒顿时笼罩着整个峡谷。https:ЪiqikuΠet 一位中年男子绕过水潭走来,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躬身拜道:“回禀前辈,赤方鬼王已返回玄幽城!” “嗯!” 老者微微颔首,道:“虽为鬼王,却是一介莽夫,鬼域便交给他折腾吧,沐叶——” 被称为沐叶的男子走到近前。 “说说你家的道乾祖师吧,他如今已是合体的境界?” “我家祖师虽已修至合体境界多年,却也就此止步,便欲前往星域寻觅机缘。奈何仙门为禹天仙尊掌控,他老人家想要联手鬼尊前辈,请求禹天仙尊开启星门!” “仙域四大灵山之主的修为境界便已如此之强,鬼域与妖域、魔域尚在坐井观天,委实可叹啊!” 被称为鬼尊的老者,自然便是玄夜。他伸手拈须,自言自语道:“星域……” …… 夜色降临。 三道风影掠过荒野而来。 而遁法不同,风影也有所不同。一道腥风冲在前头,呼呼带响,气势乖张;一道劲风,形如鬼魅,神速异常。还有一道清风,淡若云烟,若有若无,远远随后而行。 忽然光芒一闪,风影消散,一位壮汉离地数丈踏空而立,微微气喘着回头喊道:“于头领——” 于头领没有回应,一位老者现出身形,喘着粗气道:“哎呀,老狐着实累坏了,且稍事歇息,再赶路不迟!” “哼,老子我问的是于头领,干你老狐何事?” 奎炎叱呵一声,又窃窃得意道:“哈哈,于头领的遁法很是寻常啊,老子若是跑了,他追不上……” “你跑一个试试看?” 邛山趁机调侃一句,讥讽道:“卢川与奎煊、奎灿的尸骨未寒呢,又有人不长记性!” “你敢吓唬老子……” “老狐岂敢吓唬一位狼王,你倒是跑啊!”Ъiqikunět “老子偏不跑,你奈我何?” 两人低声争吵之时,一道清风倏然而至,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形,吩咐道:“就此歇息片刻!” 从午后至深夜,接连施展遁法,已狂奔了数千里,着实令人疲倦不堪。而一路之上未见异常,稍作歇息倒也无妨。 于野往下落去。 奎炎与邛山跟着他落在一块土坡上,各自坐下歇息。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入嘴里,然后闭上双眼。 邛山拿出一坛酒,美滋滋饮了一口。 奎炎咂巴着嘴,眼馋道:“老狐,你岂能独饮呢?”老狐却置若罔闻,自饮自乐。他闷哼一声,悻悻道:“于头领,你既然未杀奎星、奎月,何不放出来为你效力呢。你多了两个随从,奎某身边也多了两位兄弟,否则整日看着老狐那张臭脸,好生无趣也……” 土坡下的草丛中“扑通”摔落两个壮汉,正是奎星、奎月,稍稍晕头转向,跳起来便要逃窜。 “哈哈,与老子站住!” 奎炎微微一怔,顿时大乐,道:“快快谢过于头领的不杀之恩,从此跟着老子为他效命!” 奎星与奎月茫然片刻,而两个家伙不傻,遂即明白了原委,急忙走上土坡,冲着于野躬身施礼! 邛山悄声提醒道:“于头领,你擅长搜魂之术,何不……” 奎星与奎月顿时面露怒容。 于野却摇了摇头,然后冲着两个壮汉默默打量。 狼族仅有奎炎与众不同,其他人的相貌相貌,便如奎星、奎月,难以分出彼此,无非一个面相丑陋,而另外一个更加的难看。 “哎呀!” 邛山忽然惋惜了一声,道:“于头领的锁魂之术,看似严酷无情,实有转圜余地,两位却是错失了机缘,一旦犯错,不容求情,好自为之吧!” 奎星与奎月面面相觑,忙道:“于头领……” “哼!” 奎炎已是忍无可忍,冲着邛山叱道:“老狐,我且问你,于头领是否锁了你的命魂?” “没有!” “岂非是说,于头领也信不过你?” “嘎嘎,老狐与于头领的交情,你这头妖狼如何懂得!” “老子是妖,那也是妖狼之王,而你不过是一头狐,深山的老骚狐……” 于野伸手挠了挠耳朵,索性闭上双眼,不胜烦扰的他,忽然有些后悔。 奎木狼族与狐族乃是千年的冤家,如今成了同伴,依然芥蒂难消,动辄争吵不休,并尽其粗言秽语羞辱对方。 也许收了邛山,便不该留下奎炎。 “粗鄙之徒!” 邛山怒了。 “哈哈,老子粗鄙,你一身骚气……” 奎炎却是兴奋起来,他抓住邛山的短处不放,并故意抽动着鼻子,道:“咦,什么味道……” 邛山犹如遭受了奇耻大辱,禁不住面露杀气,伸手挽起袖子,十指闪烁着点点黑光。 却见于野猛然睁开双眼。 又见奎炎跳起身来,愕然道:“老子的嗅觉可达千里,绝无差错,那是阴魂与炼尸的味道……” 夜色下,黑暗茫茫。 神识可见,有雾气在远处升腾翻涌,像是黑色的乌云在聚集,并渐渐漫过荒野而来,不仅挡住了南行的去路,也阻断了来时的退路。 与此同时,点点片片的白色之物从天而降。是雪花,纷纷扬扬,使得寒冷的黑夜更添几分阴森的寒意。 土坡上的五人均在凝神张望,神色凝重,便是奎炎也是瞪着双眼、握着拳头,惴惴不安的样子。 “这回麻烦了!” “难道是赤方鬼王,他不该来得如此之快呀?” “或为赤方的鬼修秘术,或是他提前埋伏了人手,总之去路断绝,你我已陷入重围!” “事不宜迟,杀出去!” “于头领……” 邛山与奎炎看向于野。httpδ:Ъiqikunēt 于野点了点头,道:“杀出鬼域!” 一路之上未敢耽搁,便是怕节外生枝,也果然不出所料,鬼修早已封死了去路。只是远处为阴气遮掩,一时情形未明,而不管吉凶祸福,唯有冲杀而去! “奎星、奎月!” 奎炎大喝一声,道:“跟着老子杀开一条血路,也让于头领见识、见识我兄弟的手段!”他抽出一把长刀飞身而起,带着奎星、奎月往前蹿去。 于野不作迟疑,与邛山紧随其后。 此时,天上的雪花渐渐密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却有五道人影掠地疾行,其中的三位壮汉更是卷起一路的狂风,扯动漫天的雪花随之飞舞。 须臾,一行狂奔数百里。 奎炎的去势正急,忽然雪花没了,唯有阵阵阴风、重重寒雾迎面袭来,他狂吼一声,带着奎星、奎月一头冲入雾气之中,却又猛地停了下来,愕然道:“吓死老子了,这么多的鬼魂……” 只见空旷的荒野之上,黑白交错的雪花与雾气之间,聚集着成群的鬼影,竟然扯地连天看不到尽头,足有十余万之众…… 「应该是奎星,之前打成魁星,错了十余处,修改要一一审批,以后再慢慢订正……」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万鬼齐出 邛山穿过雾气而来。 他见奎炎与奎星、奎月畏缩不前,便要训斥呵,却又惊愕失声:“于头领……” 于野随后而至,猛然收住身形,也禁不住神色一凝,倒抽了一口寒气。 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下,杵着一道道人影,或是一具具炼尸,怕不有成千上万之多,更有无数的魂影从地下冒出来,在阴气弥漫的狂野之上肆意游荡。此情此景,使人犹如一头撞入阴魂炼狱而惶然无措。ъiqiku 奎炎犹自惊吓不已,举手示意道:“莫非鬼域的厉鬼在此聚会,炼尸加上鬼魂,足有十余万之众啊……” 邛山同样难以置信,道:“百鬼夜行,已是声势惊人,万鬼齐出,又如何应对,何况还有上百头尸煞……” 无数的炼尸与魂影之中,可见一道道高大粗壮的身影,正是难以对付的尸煞,像是一截截的石桩,挡住了通往妖域的去路。 奎炎禁不住转身后退,而他盘旋一圈,又匆匆返回,气急败坏道:“如此大的阵仗,老子不怕,老子要杀人,那帮鬼修何在……” 身后的旷野已被雾气笼罩,此时不仅去路断绝,亦不见了来路,炼尸与鬼魂倒是愈来愈多,却迟迟未见鬼修现身。 邛山焦虑不安,道:“恶鬼难缠啊,一旦阴气噬体,后果难以想象……” 有过前车之鉴,他是怕重蹈百荧镇的覆辙。 于野倒是镇定下来,默默凝神张望。 阴气阻挡之下,神识难以看远,惟见雪花飞扬,魂影憧憧。而正如所说,迟迟未见鬼修的身影。十余万众的炼尸、鬼魂却是突如其来,从远到近,从四面八方,重重困住了这方阴寒之地。 生死关头,有进无退,更不敢有侥幸,或丝毫的迟疑。 “鬼,不足畏,人,方为万恶之源!” 于野有了决断,沉声道:“如此众多的炼尸、鬼魂,必为鬼修所操纵,之所以未见人影,或在等待鬼王、鬼尊的到来。时机稍纵即逝,各位——” 他不知道鬼王与鬼尊的下落,却知道危机已是迫在眉睫。而他尚未下令,身旁突然响起一声大吼:“杀——” 三道粗壮的人影飞起而起,奎炎已带着奎星、奎月冲向前方。 这家伙虽然一身的陋习,却敢冲锋陷阵,且又不失狡诈,颇具几分狼王的本色! 于野与邛山随后往前冲去。 而这边刚有动作,遂即惊动四方。尚在等待的炼尸与游荡的鬼魂像是被唤醒,一个个躁动着、嚎叫着直奔五人扑来。 “砰、砰——” 奎炎掠的疾飞,接连撞飞几头炼尸,又撕碎了魂影的封堵,继而抽出长刀“噗噗”砍翻两头尸煞。奎星与奎月各种挥刀劈砍,也是猛不可挡。三人瞬间冲破炼尸、鬼魂的围困,在雪花纷飞的旷野之上杀出一条出路。 于野与邛山则是紧随其后,一个祭出剑气,击溃扑过来的炼尸,一个挥舞妖刀,劈向纠缠的鬼魂。 一行气势如虹。 不消片刻,奎炎的势头放缓,任凭如何奋力冲撞、砍杀,面前的炼尸、鬼魂愈来愈多,且阴风裹着雾气呼啸不绝,当他再次举起长刀,四肢已被魂影死死缠住,一时之间举动艰难。奎星与奎月更是不堪,各自长刀脱手,只得拳打脚踢,却渐渐淹没在重重鬼影之中。 于野适时杀到近前,抬手砸出几枚离火符。“轰、轰”烈焰四溅,逼得炼尸、鬼魂的稍稍后退。 奎炎趁势脱困,瞪眼血红的眼珠子仰天吼叫:“嗷呜——” 吼声未落,他摇身一变,化作一头数丈大小的巨狼,弓着腰身稍稍蓄势,“噌”地凌空蹿起,“砰砰”接连撞飞数头炼尸,挡路的鬼魂更是触之崩溃。奎星与奎月不甘示弱,各自“嗷嗷”吼叫,相继化身妖狼,纵跳如飞,狂撕乱咬着冲杀而去。 于野腾空跃起十余丈,就势凝神四望。 雪花愈发密集,阴风更加炽盛,而炼尸与鬼魂依然漫山遍野看不到尽头,却有几道人影躲在远处,虽为阴气所环绕,而身上却带着隐隐约约的生气。 “老狐!” 于野抬手一指。 “杀了鬼修,万鬼无首!” 邛山心领神会,闪身化作一道风影遁去。 于野再次看向远方,眼光中闪过一丝焦虑之色。 人,是万恶之源,也是万鬼之源,杀了藏在暗处的鬼修,或许便能破解炼尸、鬼魂之围。而揪出几位鬼修不难,又该如何对付鬼王、鬼尊? “嗷呜——” 一声狼嚎再次响彻荒野,却多了几分愤怒与几分凄厉? 十余里外,三头黑狼陷入数十头尸煞的围攻之中,犹在疯狂冲杀,却寡不敌众而去势受阻。 与此同时,远处的鬼影之中闪过几道血光,邛山已经偷袭得手,而他尚未脱身,地下再次冒出几位鬼修,驱使一群尸煞将他团团困住……biqikμnět 于野抬手一挥,身旁多了三道人影,他顾不得多说,沉声喝道:“以火符开道,救出邛山——” 被他紧急召唤而出的文桂、郭轩、盛怀子尚自茫然,忽然满眼都是炼尸、鬼魂,各自吓得一激灵,慌忙催动遁法,祭出符箓,夜空下顿时炸开一团团火光…… 于野吩咐三位同伴去救邛山,他本人的去势更快,闪身飞遁十余里,却见三四十头尸煞围着奎炎、奎星、奎月狂攻,还有上千的魂影在四周盘旋环绕。而三头黑色的妖狼左右冲突,始终难以冲出重围。他直接冲了过去,抬手砸出两枚雷火符。 “轰、轰——” 火光闪烁,惊雷炸响,凶猛的雷威所至,一道道魂影溃散,十余头尸煞四分五裂。 “嗷呜……” 三头妖狼躲避不及,瞬间被雷威掀翻在地,其中一头巨狼惨叫着口吐人言:“于头领,你的炸雷没准头,休得乱扔……” 于野不予理会,抓出一把离火符往前砸去,并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噗噗”洞穿几头尸煞的脑袋,随之几道粗壮的身影轰然倒地。 “嗷呜——” 奎炎气势大盛,与奎星、奎月趁势冲出重围。 又是一连串的火光不断,文桂与郭轩、盛怀子带着邛山赶了过来。 于野飞身往前,驱使星矢开路,三头妖狼左右冲杀,四位同伴随后逐退追赶的炼尸、鬼魂。 只见漫天的雪花之中,无穷无尽的鬼影汹如潮涌,而黑白交错、阴阳交织的天地之间,为一群求生者强行撕开一道豁口,便如一条小舟在乘风破浪,虽然凶险重重,却一往无前…… 一个时辰之后,风浪中的小舟渐渐慢了下来。 “嗷……” 奎炎嚎叫一声扑倒在地,翻身跃起之后,与奎星、奎月变回了人形,均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文桂与郭轩、盛怀子落在地上,已难以施展遁法。邛山倒是能够勉强支撑,却带着绝望的口吻传音道:“于头领,我等为阴气噬体,修为难继……” 于野独自冲在前头,不得不放缓去势,他抬手召回星矢,身形微微摇晃。 在如此阴寒之地冲杀许久,他也支撑不住,何况接连施展修为,难免为阴气噬体。百荧镇的处境,终于再现。唯有荒野变成了雪原,而白色的雪原又为黑暗笼罩,那是无穷无尽的炼尸、鬼魂…… “哼!” 便于此时,夜空中有人冷哼一声。 汹涌的炼尸、鬼魂忽然往后退去,直至百丈之外,环绕成一个大圈子,密密匝匝的鬼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于野与他的同伴们死死围住。 紧接着正南方向的风雪之中,飞来上百道人影,为首的是位中年男子,身着玄色长袍,相貌干瘦,威势莫测。随行的鬼修神情相貌各异,或是踏剑,或是御风,想必是潜伏已久,此时倾巢而出。 “赤方鬼王,老子见过他,呸!” 奎炎与几位同伴走到于野的身旁,他悻悻啐了一口,道:“于头领,早知道是这个下场,奎某宁愿被你杀了。如今想死都难,若是变成炼尸,哼哼……” 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神色惶惶。 死了不怕,无非轮回,却怕死在鬼修的手里,最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谁是于野,滚出来——” 众多鬼修在百丈外停下,并左右散开。为首的中年男子却来势不减,直至五十丈外,这才收住身形,兀自踏空而立而气势凌人。 于野虽然神色凝重,却暗暗缓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几位同伴,点了点头。 邛山尚自沮丧,不由得眼光一闪,悄悄传音道:“鬼尊并未现身,仅有一位赤方鬼王,余下的鬼修不值一提,只需祭出尸王……” 老狐倒是没有忘了尸王! 而仅凭一头尸王,便能反败为胜、绝地求生? 于野的眉梢一挑,转而往前走去,扬声道—— “本人便是于野!” “哼,你也不过如此,仅仅杀了数百炼尸,等不到本王出手,便已原形毕露,又岂敢大闹鬼域,焚我玄幽城?” “于某受卢川邀请而来,本想见识一二、历练一番,恰遇无辜山民被害,与鬼修道友引发冲突,本想是场误会,谁料再次目睹百荧镇之惨状。鬼域种种恶行,有伤天和,有悖人性,若是不加惩戒,道义何存,亡魂何安!”筆趣庫 “呵呵……” 第五百五十九章 强者横行 “呵呵……” 赤方的笑声响起—— “你一个外来的妖修,岂敢妄谈天和与道义。莫忘了,此乃鬼魂之地,唯有鬼魂得以永载,唯有鬼修之道不堕轮回!” 于野的一番言论,或也正气凛然,而在他看来,是那么的荒唐可笑。 “于野,卢川已死在你的手里,你的受邀之说无非借口罢了。而你入侵鬼域,焚我玄幽城,为妖域寻衅在先,我鬼域决不罢休!” 阴森森的话语声在风雪的夜空下回荡—— “本王发出万鬼传音符,召集万鬼齐聚边界,不仅是要抓住你,报我焚城之仇,还要攻打妖域,雪我鬼域之辱……” 邛山与众人守在原地,看着于野单薄的背影,半空中的赤方鬼王,以及四周密密匝匝的炼尸鬼魂,他不由得脸色一苦,道:“于头领啊,你这回闹大了……” 文桂与郭轩、盛怀子也是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这位鬼王混淆是非,反咬一口,只怕于师弟也未想到,十余万鬼魂攻打妖域,天呐……” “如此众多的鬼魂攻打妖域,岂不是横扫一方……” “于师弟挑起战乱,休想返回妖域……”httpδ:Ъiqikunēt 又听毛骨悚然的话语声响起—— “……于野,你会后悔活在世上。本王要将你炼成尸煞,带着你攻打妖域,呵呵……” 笑声带着彻骨的寒意,随着漫天的雪花飞卷而来。 于野默默站在雪地上,头上、身上罩着一层积雪,使得他的身影倍加孤单。他的眉梢微微耸动,嘴角露出牵强一笑,虽然笑容倔强、且冷峭,却又透着几分苦涩与无奈。 什么恶鬼难缠,无非是强者横行罢了。 而一旦鬼域攻打妖域,他便成了挑起战端的罪人。倒是低估了赤方鬼王的野心。而事已至此,纵然是天塌了,他也只能扛着,他敢火烧鬼城,便不惧烈焰焚身。 “呼——” 一阵寒风骤起,飞舞的雪花忽然变成一道道剑芒,带着锋锐之势与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急袭而来。 于野神色一凛,闪身后退。 “轰——” 一声巨响,万千剑芒呼啸而至,雪地上炸开一个大坑,于野与他的七位同伴同时消失无踪。而下一刻,他出现在十余丈外,却为阴气环绕,禁不住脚下踉跄。 与此瞬间,一道人影从半空中扑了下来,猛然一甩双袖,飞舞的雪花再次化作剑芒盘旋四周,随之冷笑声再起—— “呵呵,阴气禁制之下,撑了一个多时辰,你小子倒是不简单,却终究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于野缓缓站稳身形。 前后左右,已被阴气剑芒所环绕,莫说他已是修为难继,即使能够施展化身术也已无从逃脱。 这正是赤方鬼王的阴险歹毒之处。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现身,便是故意驱使炼尸、鬼魂消耗对手的修为法力,一旦众人为阴气噬体,最终只能任由宰割。 而此时此刻,没有修为,身陷绝境,面对十余万炼尸、鬼魂,以及一位炼虚鬼王,又该如何求活…… 转念之间,赤方已扑到了十余丈外。 他要亲手活捉于野,他要让将这个小子炼成尸煞,永生永世为他驱使奴役,这便是得罪他赤方的应有下场! 一道人影孤零零杵在雪地里,此时的他施展不出化身术、天禁术,也施展不出七杀剑气,他的神器星矢已难以驱使,且四周为剑芒环绕,还有炼尸、鬼魂围成的铜墙铁壁,已陷入绝境的他,显然在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轰——” 赤方已扑到数丈之外,伸手往前抓去。忽见愣在原地等死的于野冲他抬手一挥,霎时电闪雷鸣。近在咫尺,又猝不及防,他被迫抽身暴退,却还是未能躲过强横的雷威。而正当他手忙脚乱之际,一道巨大的身影霍然闪现,“砰”的一拳击中他的胸口,他禁不住惨哼一声倒飞而去。 与此刹那,一头三丈高的壮汉离地蹿起,“砰、砰”撞碎片片雪花,倏然穿过夜色疾飞而去。 赤方倒飞数十丈,堪堪止住颓势,他顾不得狼狈,急忙凝神看去。 于野消失了? 仅有一个壮汉离地十余丈飞行,转瞬到了数百丈外,成群的鬼修、炼尸、鬼魂竟然抵挡不住,任由他杀出重围冲向远方。 尸王? 哼,想必是图渊炼制的尸王,人为于野所杀,尸王也落在他的手里。 而仅凭一头尸王,便想逃出天罗地网? 赤方揉了揉胸口,闪身消失。 只见风雪之中,一道巨大的身影掠过成群的炼尸、鬼魂疾飞而去。一片乌云随后追来,赤方闪身而出,他低头一瞥,双手掐诀往下一指。 尸王虽然凶悍无敌,却为炼制而成,并不擅长遁法变化,更不是一位炼虚鬼王的对手! “轰——” 纷飞的雪花倏然化作一道道剑芒怒劈而下。 一声巨响,尸王摔落在炼尸、鬼魂之中。而不过眨眼之间,巨大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赤方正要往下落去,急忙凝神张望。而神识所及尽为魂影,全无半点生气。 生气,意味着活人的存在。哪怕是修为高深的鬼修,也难以掩饰气机。 而一个妖修竟然凭空消失,无迹可寻? 赤方禁不住怒吼一声—— “于野施展不出修为神通,难以逃出此地,他便躲在尸魂之间,与本王将他揪出来——”ъiqiku 众多鬼修不敢怠慢,急忙就地找寻,却见阴气弥漫,全无半点人迹。而稍加驱使,十余万的炼尸、鬼魂更是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一道魂影趁乱远去…… …… 天明时分。 山谷中冒出一青衣人影,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她依然双足赤裸,轻灵如风。循着山谷飞行了片刻,曾经浓郁的阴气已经淡弱,妖气渐渐变得浓郁起来,她就此停了下来。山腰有道石涧,她闪身遁入石缝,转瞬抵达一处洞穴之中,伸手举起一枚戒子,轻声道:“于野——” 光芒一闪,一位男子落在地上,相貌年轻,身着玄袍,抬眼张望, 洞穴为天然而成,十余丈大小,一条溪水穿过石缝而去,虽有水声淙淙,却不失一处隐秘的所在。 于野尚自打量着陌生的所在,戒子落入手里,青衣人影与他融为一体,略显疲倦的话语响起—— “此处为鬼域与妖域交界之地,暂时无虞,你为阴气噬体,我帮你吸纳祛除……” “青萝……” “无妨!” 于野欲言又止,盘膝坐下,又感慨莫名,如释重负般地缓了口气。 终于逃出了鬼域。 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他最大的倚仗不是三头妖狼,不是邛山与几位同伴,也不是强大的尸王,而是最为弱小的青萝。不过在召唤青萝之前,他在等待着鬼王与鬼尊的现身,哪怕是陷入重围、阴气噬体,他也始终隐忍不发。他料定鬼王必有后手,不出所料,对方果然躲在暗处,等待着给他致命一击。当赤方鬼王终于现身,他这才祭出尸王,佯作孤注一掷,他本人却躲入御灵戒,由青萝混入鬼魂之中趁乱逃脱。 如今回想起来,刚刚过去的那场大战着实惊心动魄,可谓是异变迭起、步步凶险,时机稍有差错,不仅前功尽弃,他也难逃变成炼尸的厄运。 而青萝再次救了他! 与几位同伴相比,她仅是一位没有肉身的魂体。即便她是如此的弱小,却在危急关头带着他摆脱追杀、逃出鬼域! 他于野能够活到今日,并非他的机缘过人,而是他有一群伙伴,还有一位与他生死与共的青萝…… 三日后。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噬体的阴气已被吸纳殆尽,又没了阴气禁制,束缚许久的修为渐渐恢复如常,是时候返回妖域了! “如何?” 面前站在一道人影,青衣如萝,身影空灵,娇美的容颜带着关切之色。 “嗯,倘若赤方追来,我倒想放开手脚与他大战一场!” 于野的眉梢斜挑,棱角分明的脸颊透着勃勃英气。 “哼,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敢莽撞行事,听见了没有?” 青萝闪身而至,伸手揪住他耳朵。 “嗯嗯!” 于野连连点头。 “嘻嘻!” 青萝笑出了声,依然不改顽皮淘气的本性。她顺手帮他整理发髻,轻声道:“你呀,无恙便好!” 话语声未落,人影已缓缓消失。 于野看向左手的戒子。 戒子,来自鬼修,姑且称之为鬼戒。此时的戒子里,多了一道青衣人影,身边摆放着一小堆纳物戒子。 她一介魂体,为了躲避鬼修的追杀,独自飞遁了数千里,又忙着为他吸纳阴气,可见她早已疲倦不堪。如今他已安然无恙,她也终于能够安心地闭关一段时日! 于野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两眼闪过一丝浓浓的暖色,却不忍多作惊扰,遂收回神识,举起他的右手。右手的手指套着三个戒子,一个收纳着两头银蛟,一个收纳着奎炎、邛山等人,还有一个鬼戒,收纳着一头尸王。httpδ:Ъiqikunēt 两头银蛟周身所覆盖的雾气已然凝结,像是银色的积雪,或是一层厚厚的壳,却也鳞甲、四肢分明,看上去颇为诡异,便彷如两条冬眠的大蛇。 尸王,俯卧在黑暗中,后背绽开几道深深的剑痕,显然是为赤方鬼王所伤。 而即便他的伤势如此之重,阴寒的气势依然骇人。却不懂得如何帮着一头尸王疗伤,唯有任他自生自灭! 奎炎与奎星、奎月,以及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此时围坐在一起。御灵戒里虽然摆放床榻、美酒等物,并有照亮的明珠,而七个人却不吃不喝、不说不笑,均是一脸焦虑的模样。 嗯,已过去三日,却吉凶未卜,难免令人焦急万分! 于野轻轻挥手。 光芒闪烁,洞内多了七道人影。 “各位,状况如何?” “哎呀,于师弟已逃出鬼域……” “我等及时封住修为,并无大碍……” “于头领,你竟然摆脱赤方鬼王的追杀,你着实让奎某着有点敬佩了,快说来听听,以便奎某更加的敬佩……” 第五百六十章 返回妖域 冰天雪地之间,三人御风而行。 这么多年过去,于野依然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更换了妖修的服饰,一袭灰色的长袍飘逸随风。 他左右跟着奎炎与邛山,一个身躯高大,四肢粗壮,披头撒发,满脸黑须,相貌凶恶;一个银须银发,满脸皱纹,神色阴鸷,一双黄眼珠子透着机敏之色。 为了便于赶路,于野将奎星与文桂等人收入御灵戒,仅留下奎炎与邛山陪伴左右,离开藏身的山洞之后,没两日便已抵达妖域境内,却不知抵达何处,尚待寻至有人烟的地方打听一二。而适逢隆冬时节,冰天雪地,莫说人烟,便是鸟兽亦难寻踪迹。 庆幸的是,也未见鬼修追来。 所谓的攻打妖域之说,或许只是赤方鬼王的虚张声势? 而有关于野如何杀出重围,甩脱赤方鬼王,又是如何逃出鬼域等等,他是一概避而不提,即使奎炎再三追问,他也一笑了之,使得这位狼王郁闷之余,对他更添了几分敬畏。 且继续南行…… 傍晚时分。 前方的雪山环抱之中,终于出现了一座城。 邛山的身形一闪,失去了踪影。 于野与奎炎落在一处山顶之上,就此等候观望。 那是一座石头城,与黑风城相仿,并未开启阵法,远远可见高大的城墙与城中的房舍、街道。 “于头领,你该让奎某前去探路,老狐办事,叫人难以放心啊!” 奎炎搓着大手,很是期待的样子,却不忘诋毁邛山,说着老狐的坏话! “哦,你熟知此地?” 于野随声问道。 “哈哈,奎某对于妖域所知不多,正想着见识、见识哩!” 奎炎虽为妖族,却常年守着奎木村,如今来到妖域,陌生的天地令他好奇不已。 “于头领,你说凭借奎某的手段,在妖域算是怎样的境界,能否战胜妖王?” 他关注的并非风俗人情,而是想着挑战高手。 “嗯,你的修为堪比妖将城主,而想要挑战妖王,或有三成胜算吧!” 于野如实说道。 “三成胜算?老……奎某不信!” 奎炎很不服气。 “嘿,你信与不信,与九芝、九宝交手之后,方见分晓!” 于野淡淡一笑。 妖域地北,为九芝、九宝管辖。而两位妖王之外,妖域另有淳于等另外三位妖王,均为炼虚境界的高人。奎炎虽然极为强悍,倘若贴身肉搏,他不弱于任何一位妖王,而论及修为神通,却依然远逊一筹。筆趣庫 对话之际,邛山去而复返。 “此乃北翟城,为灵野城所辖。城内设有传送阵,天黑即将封城,你我不如在城中歇宿一晚,明日借道传送阵离去。” “老狐这回干得不错,快快入城!” 邛山尚在禀报,奎炎已迫不及待跃下山顶。 舆图所示,北翟城位于妖域的最北端,乃是九芝、九宝的辖地,却未必能够遇见两位妖王。何况银湾之行已过去多年,也亟待打听各方的动向。 于野稍作斟酌,跟着奎炎往前飞去,却伸手在脸上一抹,化作一位清癯老者。邛山见他乔装易容,只得身形晃动,再次变成年轻时的相貌,依然是神采照人。 片刻之后,抵达北翟城。 城门即将关闭,奎炎只管强闯,邛山适时赶到,拿出一块妖修头领的令牌,这才制止了一场混乱。 入城之后,已是掌灯时分,却灯火稀疏,街上行人寥寥。 “妖城怎会如此冷清?” “北翟城地处偏远,人丁稀少。且找家酒肆吃喝一番,再找家客栈暂住一宿。” “哈哈,街口有家酒肆!” 三人穿行在冷清的街道上。 北翟城虽为山城,却占地狭小,仅有里方圆,住户也不过数百。而据邛山所知,城内应有化神妖将驻守。 酒肆内污迹斑斑,灯火昏暗,一位老者在灶前忙碌,两个妖修汉子守着一张破桌子在饮酒吃肉。 奎炎走入酒肆,扯过凳子“砰”地坐下,伸手一拍桌子,扯开嗓门吼道:“掌柜的,来十斤人肉……” “扑通——” 掌柜的吓得瘫坐在地。 两个炼气妖修更是惊慌失措,“噌噌”蹿出门外,而未及大喊大叫,已被邛山一把抓住一个扔入酒肆。 “乖乖听话,不然……” 不用邛山多说,两个汉子已急忙爬起,瑟瑟发抖站在一旁。 于野随后走入酒肆,传音叱道:“妖域不比鬼域,休得胡言乱语!” “哈哈,说笑而已!” 奎炎满不在乎。 邛山扶起掌柜,自去灶上取了两盆肉骨头与几坛酒。 奎炎抢过酒坛子猛灌几口,又抓起肉骨头“吭哧”咬碎,他凶狠的吃相,与高大的个头,以及身上散发出的骇人威势,惊得掌柜的与两个妖修目瞪口呆。 “粗鄙之徒!” 邛山暗暗嘀咕一声,邀请于野坐下,然后走到两个妖修面前,微微含笑道:“嘎嘎,回我几句话……” “扑通——” 两个妖修慌忙跪在地上,道:“饶命……” “哼!” 邛山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又看向粗鄙丑陋的奎炎,道:“我很吓人么?” 于野坐在桌前,抓起酒坛饮了一口。 酒水寡淡,饮之无味。而奎炎倒是大口猛灌,美滋滋的样子。嗯,身边又多了一个好酒之徒! 邛山已恼怒起来,连声问道:“城中驻守多少妖修,妖将是谁,传送阵抵达何处,九芝、九宝又在何方?” 见他不再怪笑,两个妖修反而镇定许多,忙道——筆趣庫 “城中驻扎两、三百位妖修,为首的前辈乃是邙屿头领,城主为邙衢妖将,外出至今未归……” “传送阵仅能抵达灵野城,晚辈从未见过两位妖王,也不敢打听……” 两个妖修身份低微,对于九芝、九宝与北翟城之外的消息一无所知。 “滚!” 邛山摆了摆手,与于野摇了摇头。 两个妖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出酒肆。 于野没有吃喝的心思,待奎炎与邛山尽兴之后,三人起身离去,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无非就是一个破旧的院落与十余间洞窟。而他走入客房尚未坐下,便听门外有人叫嚷—— “何人在我北翟城行凶?” 于野只得转身走出客房,院内多了一群妖修。为首之人是个中年壮汉,元婴、或妖婴境界,另有十多位金丹妖修环绕左右、气势汹汹。 “咣当!” 有人一脚踢开房门,兴奋道:“哈哈,是老子行凶,老子还要杀人吃肉……” 又是“咣当”一声,邛山也出现在院子里,阴森森道:“尔等小辈,找死……” 曾几何时,妖城乃是神秘与强大的存在。如今仅凭一头妖狼与一头老狐,便足以灭掉这座北翟城。 “不得放肆!” 于野走到院子里,他拦住奎炎、老狐,拿出一块令牌虚晃一下,道:“我三人奉妖尊之命外出公干,今晚借宿北翟城,尔等岂敢在此喧哗?”他的话语中加持法力,奎炎与邛山又是威势吓人,使得混乱的小院顿时一静。 为首的壮汉稍作迟疑,道:“不知三位前辈如何称呼,倘若城主归来,有个交代……” “老子奎炎,乃……” 奎炎又要搬出他狼王的头衔。 “不得多问,退下!” 于野出声打断道。 为首的壮汉不敢顶撞,带着众人慢慢退出了小院。 于野忽然又道:“邙屿?” “啊……晚辈在此!” 壮汉果然是邙屿,北翟城唯一的妖婴头领,他惊讶止步,便听三位前辈中的老者问道:“邙衢妖将去了何处,缘何至今未归?” “邙衢妖将与两位妖王为妖尊召见,难道前辈不知此事?” “哦,妖尊何时召见两位妖王?” “五十多年前……” “五十多年前……?” 于野念头一动,佯作好奇道:“莫非九芝、九宝两位妖王也迟迟未归?” “嗯,据说两位妖王与众多高手前往银湾,三十多年之后返回妖域,却忙着追杀一位仇家而至今未归……” “哦,传送阵位于何处?” “城北!” “带路!” “这……” 邙屿尚自错愕,便听奎炎吼道:“你聋了不成,与老子带路!” “遵命!” 一群妖修退出院子,直奔城北而去。 于野抬手一挥,带着两位同伴离开客栈。 奎炎不作多想,大步生风。 邛山却是狐疑难消,传音问道:“两位妖王尚未归来,灵野城并无凶险,何况夜间的传送阵也不开启,你我何故这般匆忙?” “依你之见呢?” “这个……于头领是怕邙衢毁了传送阵,耽搁了行程?” “嗯!” 于野敷衍一句,不再多说。 他是怕耽搁行程,却也另有担心。 九芝、九宝的至今未归,令他颇为意外。两位妖王所追杀的仇家只有一个,显然便是他于野。而逃出银湾秘境之后,他又在邛山秘境躲了二十余年,两个家伙迟迟找不见他的下落,必然返回妖域继续找寻。冠义与华岳、方修子等人尚在木英谷闭关静修,倘若走漏了风声,后果难料。故而他急着赶回木英谷,以免连累那帮燕州的道友。 北翟城的传送阵位于城北的一个洞窟之中。 抵达近处,奎炎不由分说,直接冲入院子,将邙衢与看守阵法的妖修一并赶了出去,凶神恶煞道:“谁敢靠近半步,老子杀了他!”筆趣庫 邙衢慑于他的威势,只得带着众妖修告辞离去。 于野与邛山穿过院子,走入洞窟之中。 洞内仅有一座传送阵,完好无损,却要等待灵野城的阵法开启,方能传送。三人守在洞内,等待天明…… 「有事耽搁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无情无义 一夜过去。 没有意外发生。 天明之后,于野尝试着打出法诀,阵法有了回应,他带着邛山、奎炎走入传送阵,瞬即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随着景物变幻,三人抵达又一处传送阵。 阵法所在,乃是一个山洞,另外布设两座阵法,还有一群妖修把守着洞口。 奎炎急着走出山洞,想要看看灵野城有何不同,却被于野一把拉住,催促邛山继续赶路。询问获悉,竟有一座传送阵直达龙城。于是三人不顾阻拦,再次踏入阵法,转瞬消失在光芒之中。 须臾,抵达龙城。 于野故技重施,更换传送阵接着传送。 此次返回妖域,他暂时不便现身,也不敢拜见盖义妖尊,却想见到淳于妖王,当面质问他为何抛弃属下,而任由他与昊石城主去银湾送死。 再一个,朵彩放弃银湾之行,也很是蹊跷,还有赤离的下落,以及妖尊身边的曲风,等等。太多的纷纷扰扰,令他想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他已修至化神境界,足以挑战更为强大的对手。 不过,抵达丰都城之后,于野没有前往妖王大殿,而是带着奎炎、邛山穿过街道直奔城外。城中没有直达木英城的传送阵,接下来唯有施展遁法赶路。biqikμnět 五十多年过去,丰都城的情景如旧。奎炎看着热闹的街道与美酒、吃食,已是手舞足蹈,最终在于野的催逼之下,这才不情不愿离去。 出城之后,施展遁法往西而行…… 这日的清晨时分。 三道风影从远处疾驰而来。 一座熟悉的山谷出现在前方,虽为寒冬时节,谷外并无积雪,唯有荒草萋萋与满目的荒凉。 于野放缓去势,奎炎与邛山跟着他现出身形。 “于头领,百里外有座城,为何绕城而过,此处又是什么所在?” “木英峰的木英谷!” “你我昼夜兼程,便是赶到这么一个破地方?” 奎炎的嗓门大,叫嚷声响彻四方,而山谷内外却是一片寂静。 却正如所说,谷口的洞府坍塌、满地碎石,曾经豢养山羊、野禽的栅栏已不复存在,也未见到看守山谷的几位妖修,使得荒凉的所在更添了几分破败的景象。 于野落下身形,从谷口飞掠而过。 山谷北侧的山坡上,便是他当年闭关隐居的所在,而山腰的石亭仅剩下半截石柱,一排洞府坍塌殆尽。冠义与平阳子、方修子等人,则是踪影皆无。 于野落在山坡上,冲着石亭与洞府的废墟默默出神。 邛山见他举止异常,不声不响陪伴一旁。 奎炎则是四处查看,又抽动着鼻子,道:“此地没有人味,看来已荒弃许久……” “老狐!” 于野沉默片刻,道:“依你之见,此地出了何事?” 邛山曾经来过木英谷,也知道有一群修士在此闭关,他摇了摇头,道:“依老狐之见,此地与木英城相距不远,但有风吹草动,必然瞒不过城中的妖修高手!” “齐槐?” 于野想起一人,正是木英城的城主齐槐,他转而看向空寂的山谷,两眼闪过一抹怒色。 之所以急着返回木英谷,便是有所担心。而眼前的一切,依然令他意外不已。不仅山谷荒废,洞府损毁,冠义、平阳子等人生死不明,便是看守山谷的戈弃等五位妖修也消失无踪。 而不管此地发生过什么,木英城的齐槐必然知情! 于野想到此处,伸手在脸上一抹,已恢复了真容,飞身冲出了山谷。 “于头领,去往何处?” “木英城!” 不消片刻,木英城便在眼前。 于野闪身落地,直奔城门走去。 邛山也变回了老者的模样,与奎炎随后而至。 守城的妖修并不认得曾经的于头领,便要阻拦盘问,却被他一把推开,径自穿过城门而去。奎炎难得见他如此蛮横,顿时哈哈大乐,遂即摆出凶狠的架势,与邛山一左一右横行在热闹的街道之上。 离开了数十年,木英城还是老样子。正如妖域的恩恩怨怨,百年、千年依然如昨。 于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嗅着烟火的味道,心头的怒气稍缓,他散开神识掠过全城,在一家酒肆门前停下脚步。 “哈哈!” 奎炎倒是心领神会,抢过去喊道:“掌柜的,好酒好肉上来——”他挥袖一卷,铺子里飞出两张桌子“砰”地落在门外,尚在吃喝的几位妖修吓得转身便跑,他不管不顾扯过凳子坐下,兴致勃勃地搓着大手焦急等待。 他的个头又高又壮,一个人便占据一张桌子,却不忘留给于头领一张桌子,可见他的粗中有细。 掌柜的哆哆嗦嗦送来酒肉。 奎炎急忙大吃大喝起来,酒水飞溅,肉汤淋漓,很是痛快。 邛山嫌弃他的粗俗,先行斟了两碗酒,与于野致意之后,这才坐下一饮而尽。于野则是端着酒碗慢慢品尝,品尝着岁月的甘陈与苦涩。 初到妖域,他一百五十岁。离开银湾秘境之时,已在妖域度过了五十年光阴。接着又在邛山秘境渡劫闭关二十年,也就是说,他来到妖域已有七十年,他在这个世间也活了二百二十个春秋。记忆或有出入,却大差不差。而回首刹那,两百多年的岁月也不过在杯酒之间…… 奎炎与邛山尚在吃喝,桌前忽然多了几人,乃是奎星、奎月,以及文桂、郭轩、盛怀子。奎炎见到两位狼族的兄弟,顿时大乐。邛山又搬来一张桌子,并吩咐掌柜的上酒上肉,文桂三人获悉已回到妖域的木英城,各自欣喜不已。 于野却放下酒碗,独自在街道上闲逛。 曾经热闹的街道,已见不到几个人影,临街的铺子也纷纷关门闭户,唯有远处的酒肆门前不时传来奎炎的大笑声。 循着街道往北,可见一座独立的大院子。院中的石山能够俯瞰全城,却显得异常的寂静。 于野走到院门前稍作张望,推门走了进去。 穿过庭院,便是正屋的厅堂。 堂前的石台上坐着一位老者,还有两位中年壮汉守在左右,却均是一言不发,各自带着凝重的神情等待着他的到来。httpδ:Ъiqikunēt “齐槐城主!” 于野在三丈外停下脚步,冲着老者拱了拱手,又看向两位壮汉,道:“蛇兄、奉兄!” 老者正是木英城的城主齐槐,两个汉子则是他的头领,蛇卫与奉差。数十年未见,三人相貌如旧,而各自的修为均有长进,蛇卫与奉差更是修至元婴九层的境界。 “嗯!” 齐槐微微颔首,道:“你已是王城的头领,乃淳于妖王的属下,今日携众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蛇卫与奉差低着头不吭声。 显而易见,于野闯入木英城的那一刻起,便已惊动了齐槐城主,而他始终在刻意躲避,直至于野登门,这才被迫现身,却又话语冷漠。Ъiqikunět “嘿!” 于野咧嘴一笑,他好像还是当年的于头领,便是相貌修为也没有变化,他背起双手打量着花草繁盛的庭院,说道:“指教不敢当,我倒想请齐城主指点迷津呢!” 齐槐不置可否。 蛇卫与奉差却是神色戒备。 “当年骨牙遇袭,生死不明,我一直耿耿于怀,齐城主能否为我解惑?此外,你应该知道银湾之行有去无回,为何向我隐瞒了实情呢?” 于野连声发问,脸上似笑非笑。 他知道他的问话强人所难,谁想齐槐的回应却让他惊讶不已—— “哼,骨牙与朵彩已返回黑风城,他依然是黑风城的城主,你是否出乎所料?” “骨牙没死,他……” “有关银湾之行,齐某并不知情,而据我事后得知,此乃妖尊之意,他为了平息妖、魔之争,不得不抛出几位当事之人。其中不仅有你与昊石城主,也有九芝、九宝与淳于妖王。却因妖尊的赏识、或是偏心,淳于妖王躲过一劫。而即便我告知实情,你又岂敢去找妖尊理论?” “哦……” 于野愕然无语。 倘若齐槐所言属实,骨牙与朵彩再次骗了他!或者,那是一段苦难者如何励志复仇的神奇传说? 而有关妖尊的所作所为,他也只能忍着。这个强者横行的世道,他又能如何? “九芝、九宝返回妖域之后,声称为你所害,四处找寻你的下落,立誓杀你报仇。或许妖尊自知理亏,竟然对此不闻不问,各方也视为个人恩怨而袖手旁观……” “当九芝、九宝寻至木英城,你便出卖了我的道友?” “你曾为木英城的头领,两位妖王必然寻来,而一群外来的元婴、化神修士隐居木英谷,如何瞒得过他人……” “齐城主,果然是你!” 于野的脸色一冷,齐槐却是不以为然道—— “齐某总不能为了你与九芝、九宝的私人恩怨,而舍弃木英城的安危不顾。你今日擅自登门寻衅,又将淳于妖王置于何地……” 便于此时,一位壮汉冲入院子,气势汹汹道:“什么鸟妖王,他在何处,老子杀了他!” “呵呵!” 齐槐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于野无情,便莫怪我无义。” 只见他拂袖而起,霎时“轰”的一声光芒闪烁,整个院落已笼罩在阵法之中,又听他吩咐道:“告知两位妖王,于野为我擒获……” 蛇卫与奉差闪身后退。 于野不作迟疑,抬手掐诀一指。 “哼,你的锁魂术仅有十年期限,从今往后,我兄弟不再受你摆布!” 蛇卫冷哼一声,与奉差隐入阵法,同时举起一枚玉简,便要发出传音符…… 第五百六十二章 没有新鲜事 “禁——” 一声叱呵,天地禁绝。 齐槐、蛇卫、奉差尚未离去,各自身形一僵;祭出的传音符悬在半空,拖曳的光芒不再闪烁;冲入院子的奎炎愣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三十丈方圆所在,万物停滞,时光静止,便是刚刚开启的阵法也顿失威力。 这便是天禁术的神字诀。 而祭出神禁的于野却是行动自如,他飞身而起,挥袖一甩,凌空击碎传音符的光芒,继而又双手齐出屈指连弹。蛇卫与奉差的护体法力“喀、喀”崩溃,各自的腰腹“噗、噗”炸开血洞,两个金色的元神尚未逃脱,已被接踵而至的凌厉剑气搅得粉碎。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飞向齐槐,他人影消失的刹那,一尊金色的小鼎缓缓落在厅堂前的石台之上。 于野随后落下身形,抬手抓住小鼎。 禁术余威渐尽,两具血淋淋的尸骸“扑通”倒地,奎炎也终于能够挪动脚步,却愣在原地自言自语:“本想大显神威来着,而未及出手,人没了……” 岂止是人没了,神骸俱消啊。幸亏他不是于头领的仇家,否则也难逃此劫! 于野冲着手中的翻天鼎稍作端详,从中抓出一枚纳物戒子,遂又找到一枚禁牌轻轻挥动几下。光芒闪烁,笼罩庭院的阵法消失。 便于此时,院门“咣当”大开,文桂冲了进来,急匆匆道:“邛山与奎星、奎月已夺取城门,郭轩、盛怀子抢占了护城阵法,城中的妖修均在掌控之中……” 他看向厅堂前的两具死尸,禁不住惊讶道:“于师弟,你杀了两位头领,岂不是与妖域为敌,倘若齐槐城主……” “哈哈!” 奎炎大笑道:“那老儿已被于头领生擒活捉,木英城为我兄弟所有,从今往后大口饮酒、大块吃肉!” “呸!” 于野冲着地上的死尸啐了一口,道:“不管是五十年,还是百年,阳奉阴违者,我必杀之!” 有关蛇卫与奉差之死,牵扯到五十多年的一桩恩怨。他曾经生擒活捉两人,却并未痛下杀手,而是加持魂禁之术,以效命百年为约而网开一面。如今对方竟敢反悔,他不过是践行当年的诺言罢了。 而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奎炎伸手挠了挠胡须,便要溜出院子,却听道:“奎炎,你即日担负木英城守卫的重任,与我封住城门!” “哈哈,遵命!” 忽然得到重任,奎炎兴冲冲跑了出去。 “文师兄,劳烦你与郭兄、盛兄照看一二!” 文桂点头会意,转身走出院子。 邛山出现在院门前,怪笑道:“嘎嘎,于头领果然夺取了木英城!” 离开木英谷之时,于野便已有了决断。当他确认齐槐出卖了燕州的道友,遂即召唤邛山、奎炎等人动手。此次他不仅要杀人,还要夺取木英城。 说起齐槐,此人已算计他多回。对方竟敢勾结九芝、九宝坑害他的燕州道友,便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而世上没有新鲜事! 所谓的阴谋算计,或是高明,或是低劣,无非尔虞我诈罢了。遑论是赤离、淳于,或妖尊、骨牙、朵彩,以及曾经的燕州道友等等,皆逃不出一个人性之恶。而他虽然看在眼里,却懒得计较。而一旦他忍无可忍,必将还以雷霆之怒! “老狐,与我守住城主府,不许外人靠近半步!” 于野吩咐一声,弹出真火焚去地上的死尸,顺手捡取两个纳物戒子,走入厅堂盘膝坐下。 邛山不敢怠慢,打出禁制封住前后几道院门,然后独自守在庭院里,凝神留意着远近的动静。 厅堂位于正屋之内,伸出的半边石台面向庭院,当间铺着草席,摆放着蒲团与木几等物,乃是齐槐会客的所在,如今只有于野一个人坐着,默默注视着手中的金色小鼎。 鼎中躺着一人,为禁制所困,犹自昏死不醒,正是齐槐。 于野稍作迟疑,放下翻天鼎,手指挤出精血,几道血光闪烁的符阵飞入鼎中。片刻之后,他收起小鼎,一道人影“扑通”落在面前,“哎呀”一声缓缓醒来。 “你……” 齐槐苏醒之际,便要飞遁而去,遂又“砰”地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惨叫道:“啊……你锁我命魂……” 于野端坐如旧,道:“想死,我予以成全。想活,从此听命于我。你不妨阳奉阴违,我也不介意让你魂飞魄散!” “哎呀,想活……” 齐槐呻吟求饶。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于野哼了一声,道:“坐下说话!” “嗯……” 神魂的刺疼消失,齐槐瘫坐在地上,重重喘了口粗气,难以置信道:“你……你已修至妖将境界?”他抬眼打量着于野,又道:“你杀了蛇卫、奉差,拘禁齐某,便不怕得罪妖王、妖尊…… “不怕!” 于野摇了摇头,道:“你此前说过,妖尊不会过问九芝、九宝与我的恩怨。如今我夺城杀人,也是两位妖王所迫!” “这个……” “九芝与九宝如何杀我十多位道友,如实讲来!” “九芝、九宝前往木英谷之时,你的道友已悉数离去,两位妖王大怒之下,杀了看守山谷的五位妖修,毁去洞府……” “哦,去了何处?” 冠义等人加上平阳子、华岳、方修子,以及沐千里、屈志,共有十三位道友隐居木英谷,竟然均已逃脱了两位妖王的追杀? “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齐某如何知晓?” “是否属实?” “齐某已是这般境地,何必骗你!” 于野看向齐槐。 这位妖将城主,不再是高深莫测,也没了世故圆滑,而是相貌衰老、神情萧瑟。为一位曾经的属下生擒活捉,并被锁了命魂,夺去了妖城,他的沮丧可想而知。 “骨牙如何重返黑风城?” “哼,骨牙在木英谷闭关疗伤之时,唯恐公羊害他,便乔装遇袭,暗中逃往龙城。他与曲风有旧,而曲风深受妖尊的宠信,他因而重返黑风城,并夺回了城主之位!” 又是曲风? “你怎会持有九芝、九宝的传音符?” “两位妖王寻你不得,命各城协助查找,既然妖尊听之任之,我等又岂敢抗命!” “你发出传音符,两位妖王便会赶来?” “或许如此,未曾尝试……” 于野的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说,起身道:“木英城生出变故,难免人心惶惶。请齐城主去街上走一圈,以安稳人心!” “嗯……” 齐槐倒也顺从。 庭院中的老者已打开院门,阴恻恻道:“齐城主,请吧——” 又是一位妖将高手! 而之前现身的黑脸壮汉也是妖将境界,于野从何处找来这么强悍的帮手? 于野看着齐槐与邛山走出院子,转而低头踱步。 冠义、平阳子等人竟然提前离开了木英谷,令他意外之余,又颇感庆幸。不管那群道友去了何处,至少远离了凶险。 而他于野,又该去往何方? 九芝、九宝竟然在四处找寻他于野的下落,是妖尊的故意纵容,还是另有缘由?倘若妖尊是因为银湾之行而自知理亏,难道他于野便没有委屈? 哼,五十多年过去,那两个家伙依然不肯罢休,虽说彼此强弱悬殊,却也不妨算一算旧账! 午后时分,邛山与文桂、齐槐回到城主府。 有了齐槐的现身安抚,以及奎炎与郭轩等人的威慑,木英城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城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于野在前院查看一番,突然吩咐齐槐发出传音符,召唤九芝、九宝前来相见。此举不仅使得齐槐吓了一跳,便是邛山也难以置信。 而他决断已下,众人只得听命行事…… 次日清晨。 木英城的城门打开,车马进出,凡俗往来,妖城的秩序如旧。只是昨日的几个黑脸汉子消失了,把守城门的依然是寻常的妖修。渐渐到了午后时分,平静的一日即将过去,忽有两位壮汉从天而降,径自闯入城门而去。 城北的城主府前,守着一位年迈的老者,远远见到两位壮汉,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迎上前去。 “齐槐城主何在?” 为首的壮汉,中年光景,个头高大,嗓门洪亮,身上透着妖将的威势。另外一位也是相貌凶狠,同样是化神境界的高人。 “齐城主吩咐老朽在此等候,不知两位……” “邙衢!” “伍里!” “而齐城主禀报的是九芝、九宝两位妖王……” “妖尊临时召见两位妖王,我二人奉命先来一步!” “休得啰嗦,齐槐他人在何处?” “嗯嗯,这边请——” 老者点头赔笑,转身打开院门。 两个汉子穿门而过,直奔前院的小山走去。 山脚下,可见洞口幽深。 老者伸手示意,悄声道:“齐城主已打听到于野的下落,唯恐走漏风声,故而在此等候,请——” 两个汉子未作多想,一前一后踏入洞口。 循着石梯抵达地下,幽暗的洞穴中竟然杵着三道人影。一个是年轻的男子,略有所望的样子;一个是满脸黑须的壮汉,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咧嘴大笑;还有一个神情呆滞的巨人,阴寒的威势令人胆寒。 两个汉子蓦然一惊,急忙抽身后退,却被带路的老者伸手拦住,随之怪笑声响起—— “嘎嘎,留下命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酒好肉好 洞穴中。 血腥弥漫。 两个壮汉躺在地上,四分五裂,死状凄惨。 这是九芝、九宝辖下的两位妖将城主,邙衢与伍里,奉命前来捉拿于野,却一头踏入陷阱之中而双双变成了死尸。 而杀人的并非于野。 或者说,轮不到他出手。 邙衢与伍里察觉上当之时,尚未来得及逃脱,已被尸王扑倒在地,紧接着奎炎与邛山一拥而上,瞬间便将二人的肉身连同元神撕扯粉碎。 一头力大无穷的尸王,再加上一头凶狠的狼王,与一位狡诈的老狐,足以在近身搏杀之中战胜任何一位炼虚高人。 此时,尸王已消失不见。 只有于野与奎炎、邛山在看着地上的死尸,却一个伸手挠着下巴,略显失望的样子,一个瞪着双眼,显然意犹未尽,一个甩着手上的血迹,自言自语道:“此番未能杀了两位妖王,着实可惜……” 着实可惜! 于野设置的陷阱,便是为了对付九芝、九宝。借齐槐密室的阵法,以及尸王、奎炎、邛山的相助,他有六成的胜算除掉两位妖王,谁想却杀了两位化神修为的妖将。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此次机会难得,依然功亏一篑。再想算计那兄弟俩,更加的不容易! “于野……” 洞外有人呼唤。 邛山撤去禁制。 齐槐循着石梯匆匆而至,看到地上的死尸,他顿时脸色一苦,道:“两位城主死在此处,齐某如何交代……” 奎炎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杀便杀了,交代个屁!” “不、不……” 齐槐连连摆手,道:“此事暂且不提,而淳于妖王已派人前来,这……” “淳于妖王?” 于野微微一怔,道:“他怎会知晓我在此处,又待如何” “你命我发出的传音符,想必已走漏了风声,却与淳于妖王无关,而是事关鬼域……” “鬼域?” “据悉,鬼修大举入侵,妖尊传令各方齐聚龙城共商御敌之战。既然你已返回妖域,淳于妖王派人请你一同前往……” “来者何人?” “便在院内,一见便知!” “哦……” 于野沉吟片刻,道:“去看看——” 鬼修入侵妖域? 那位赤方鬼王并非虚张声势,他果然来了! 三人跟着齐槐来到洞外。 洞外守着几位同伴,乃是奎星、奎月,与文桂、郭轩、盛怀子,本为设伏、接应之用,结果白白忙碌了一场。 于野将奎星、文桂等人收入御灵戒,带着奎炎、邛山绕过小山奔向前院。 穿过一道院门,便是前院。院中站着四位老者,皆脸色阴沉、气势威严。 齐槐走到近前,举手致意。 于野却慢慢停下脚步,诧异道:“四位高人亲自到来,只为邀请于某前往龙城?” 他虽然不知道称呼,却一眼认出四位老者,正是淳于妖王身边的王卫。而四位王卫同时现身,显然有违常理! 奎炎与邛山左右散开,神色戒备。 一位老者出声道:“于野,妖王获悉你返回妖域,并修至妖将境界,有意举荐你为妖城之主,适逢我四人前往各地传令,特此告知一声。” 如此说辞,似乎无懈可击。 又听道:“鬼修入侵一事,非同小可,请你与齐城主即刻动身,一同赶往龙城!” 齐槐忙道:“木英城离不开齐某……” 老者叱道:“妖域三十六城的妖王、城主、头领,务必在七日内赶到龙城。齐城主,你敢抗命不成?” “不敢……” 有人不愿前往龙城,有人却是乐了。 “哈哈!” 奎炎与邛山咧嘴一笑,道:“老子去过龙城,却无缘见识,不想运气来了,此次定要消遣一番!” 却听老者说道:“非淳于妖王属下,不得同行!” 奎炎顿时急了,瞪眼道:“你算什么东西,岂敢不让老子前往龙城?” 老者面露怒色,道:“我乃丰都城王卫……” 奎炎挥舞大手,打断道:“哼,你是王卫,老子是狼卫,于头领的狼卫,老狐?” 邛山本想否认,却默默点了点头。 他老狐出身狐族,应是狐卫。不过,狼卫的称呼好像更加威风。 老者看向于野,等待他的回应。 于野却在冲着齐槐上下打量,淡淡道:“于某驽钝,难免为人所骗,却可一可二,不可三。” 齐槐转身走向院外,道:“远行在即,城中事务繁多,且容齐某交代一二,哎呀……” 他突然惨叫一声,“扑通”栽倒在地,遂即一金色小人挣脱肉身飞出,而未及远遁,神魂崩溃,元神之体消失。 “于野,你……” 老者怒喝一声。 另外三人也是面露杀气。 奎炎与邛山上前一步,摆出动手的架势。 于野倒是不慌不忙,下巴一抬,道:“齐城主宁肯自绝于世,也要抗命不从,四位高人不加问罪,反而指责于某?” “哼!” 为首的老者拂袖一甩,道:“本人并无此意,赶路要紧,请——” “四位请——” 于野拱了拱手,跟着往外走去。 奎炎走至齐槐的身旁,不忘捡取戒子,又“砰”的一脚,尸骸已四分五裂。邛山则是“呸”地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这位齐城主倒是个狠人,见势不妙,即刻舍去肉身,却又如何逃脱锁魂之术……” 齐槐虽然留下一具尸骸,却已魂飞魄散。 于野之所以痛下杀手,是因为他又一次遭到了欺骗。 即使传音符走漏了风声,淳于妖王也不该知晓他的修为境界,并派出四位王卫前来,许诺什么城主之位。显然有人告密,而告密者十之八九便是齐槐。果不其然,稍加试探,齐槐便已心虚不堪,使他即刻动了杀念。四位王卫明知是他杀了一位城主,奈何锁魂之术无形无迹,在没有证据之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他于野依然要前往龙城。 鬼修的入侵虽说与他于野无关,却纠葛甚深。倘若一味躲避,他将无从洗脱赤方鬼王强加给他的罪名。而此次的龙城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一行七人出城之后,直奔丰都。 两日后抵达丰都城,没有见到淳于妖王,遂借道传送阵赶路,于当日的傍晚时分抵达龙城,由接待的妖修安排了住处。四位王卫吩咐于野就地待命,便丢下他不再理会。来自丰都城辖下的城主、头领居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许是人数太多的缘故,于野与他的两位属下分了一间石窟,而尚未坐下来缓口气,他便被奎炎、邛山催促着走出了客栈。 龙城,九座山峰环绕所在,占地一二十里,山水与街道相间,凡俗、妖修众多,且气机浓郁,适逢傍晚的掌灯时分,街上更是灯火点点、人来人往而热闹非凡。 “哈哈!” 奎炎搓着大手乐道:“不愧为龙城,好地方!” “嗯,酒好,肉好!” 邛山附和道,又举手示意:“头领,百丈外有家酒肆!” 两个冤家难得一致,却离不开吃喝! 于野一边含笑点头,一边留意着纷乱的人影。 五十多年过去,龙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循着街道再去里,记得便是当年文桂与郭轩、盛怀子的肉铺,如今已换了主人。除此之外,街道上的妖修众多,人声嘈杂,神识乱飞,远比当年更为热闹了几分。三十六城的妖将、头领齐聚一城,可谓是盛况空前! “于兄弟……” 奎炎与邛山已冲入酒肆。 于野随后走到门前,耳边忽然响起传音。他脚下一顿,循声看去。 与酒肆相距不远的街口有家铁器铺子,门前坐着一位壮汉,披头撒发,衣衫破旧,俨然便是一位凡人,却在冲着他微微含笑。 遇到熟人了? 不认识…… “于兄弟,借步说话!” 传音声又起。 于野神色一凝,遂又低着头走过去。却见铺子里有位老者,也是凡俗的模样,而眉目神情似曾相识,惊喜出声道:“于兄弟,果然等到你……” “沐兄?” “哈哈,酒肉齐备,于头领呢……” 酒肆中传来奎炎的喊叫声,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你只管吃喝,休得叫嚷!” 于野传音叱呵一声,抬脚走入铺子,壮汉随后跟了进来,他忍不住回头一瞥,对方面容骤变,瞬间又恢复陌生的样子。 “屈兄?” “呵呵,屈某的易容之术,自然瞒不过于兄弟!” “于兄弟……” 铺子里的老者已是感慨莫名。 于野看向简陋的铺子与售卖的铁器,顺手拿起一把剔骨刀,不动声色道:“沐兄、屈兄,不是已离开木英谷,怎会潜伏龙城呢,不会是在等待于某吧?” 老者,乃是沐千里。 中年壮汉,乃是屈志,曾经的古原城的城主。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伤势早已痊愈,而他的易容术颇为巧妙,以法力变化五官相貌,竟然难以识破。 而当年的文桂在龙城卖肉,如今的沐千里与屈志在卖铁器,双方的境遇如此相仿,而彼此重逢的场面也是如此巧合。 “哎呀,我二人潜伏龙城十多年,正是为了于兄弟……” “既然如此……” 于野虽然满腹疑惑,却不便多说,他正想着交代几句,忽听有人惊喜道—— “于野?” 街道上站着一位女子,雀跃道:“咯咯,我说身影如此眼熟,果然是你!” 于野微微一怔。 又见一位老者冲着他举手致意:“幸会……” 与此同时,酒肆中传来奎炎的叫喊声—— “哈哈,于头领何在……” 于野的眼光掠过女子与老者,却一言不发,丢下手里的剔骨刀,转身奔着酒肆走去。 女子愣在原地,道:“师叔,他为何不理朵彩……” 第五百六十四章 交代 在酒肆吃喝半宿,于野与奎炎、邛山尽兴而归。 回到住处,各自歇息。三人同处一室,而两眼一闭,吐纳调息,倒也互不妨碍。 天明时分,有人传令,两日后前往龙岱峰,盖义妖尊将与各方商讨鬼修入侵一事。 尚有两日空闲,继续逛街游玩。 于野带着奎炎、邛山走出洞窟。 数十间洞窟与房舍,便是丰都城辖下妖修的住处。当间是个宽敞的庭院,各城的妖修来来往往,或是寒暄、叙旧,或是结交同道、寻觅机缘。 一女子站在庭院中。 她黑红相间的长裙,火辣妩媚的腰身,以及俏丽的容颜,还是那么的出挑动人。 于野视若未见,低头走过。 女子扭动腰肢,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奎炎瞪起双眼便要发作,邛山却拉着他往外走去。他一步三回头,好奇道:“老狐,你认得那婆娘……” 于野被迫止步,淡淡道:“朵彩姑娘,有何指教?” “哼,你倒是认得本姑娘,而昨晚为何不理不睬?” 朵彩的话语中透着怨气。 于野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三十六城的城主、头领齐聚龙城,来自丰都城的妖修又同住一家客栈,遇见朵彩与骨牙并不意外。而曾经的交往,成了一种欺骗,却又不能反目成仇,他唯有敬而远之。 朵彩改为传音,继续说道:“当年公羊步步紧逼,齐槐城主又动机不明。骨牙师叔离开木英谷,乃权宜之计。你怪他隐瞒实情,而他何尝不是帮你摆脱了困境?” “嗯!” 于野点了点头,道:“本人有事在身,告辞!” 朵彩见他无动于衷,恨恨跺脚道:“哼,你如此鼠肚鸡肠,本姑娘看错人了!” 她在恼怒她的识人不慧,也在指责某人的心胸偏狭。 于野依旧不急不躁,却忽然传音问道:“曲风帮你避开银湾之行,又帮着骨牙夺回黑风城,你二人与他有何交情?” “啊……” 朵彩微微一怔。 便于此时,有人喊道—— “于野,淳于妖王召见!” 院门外冒出一位老者,丰都城的四位王卫之一。 于野丢下朵彩,走出院外,奎炎与邛山迎了过来。 百丈远处,另有一个院落。 于野吩咐奎炎与邛山就地等候,独自跟着老者而去。而奎炎与邛山依然不离左右,直至院门前,这才悻悻止步。 传令的老者守在门前,不许外人靠近。 于野倒是淡定自若,抬脚走入院子。院内站着另外三位王卫,还有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是淳于妖王。他缓缓站定,躬身施礼,举手道:“淳前辈……” 没人出声,小院异常寂静,只有强悍的神识笼罩而来,逼得于野的气息一窒。他依然举着双手,微微低头,身形不摇不晃,神态不卑不亢。 片刻之后,笼罩四周的杀机骤然散去。 “嗯!” 便听淳于沉吟了一声,道:“不必拘礼!” 于野放下双手。 又听道:“五十余年前的银湾对决,虽有伤亡,却也化解了妖魔之争,其中的道理不必多说。你已修至妖将境界,可见银湾之行也是机缘所在。而九芝、九宝指责你抢夺灵蛟,欲寻你报仇,事关私人恩怨,盖义妖尊不便过问。淳某有心举荐你为城主,但愿能够让那兄弟俩有所忌惮。不过,鬼修入侵,又是因你擅入鬼域寻衅而起,你让淳某如何帮你呢?” 没有训斥与指责,反倒是关切与维护,语重心长的淳于俨然便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妖王。而他的用意简单明了,他要知道鬼修入侵的由来。 果不其然,鬼修入侵的借口便是妖域的于野寻衅在先,倘若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将成为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 于野稍作斟酌,道:“九芝、九宝在银湾秘境仗势欺人,属下为了活命,不得不还以颜色,既然各方不便过问,属下自会处置这段私人恩怨。而当年离开银湾之后,本人误入鬼域,遭遇鬼修追杀,被迫一把火烧了玄幽城,这才侥幸得以逃脱。彼时彼刻,赤方鬼王已召集十万炼尸、鬼魂蓄势待发,所谓的本人寻衅在先,无非是他入侵妖域的借口罢了,请淳前辈与妖尊前辈明鉴!” 淳于伸手抚须,道:“你方才所说,淳某将会如实禀报妖尊,去吧——” 于野后退两步,举手告辞。 “你为何杀了齐槐,你擅自招纳域外修士又有何企图?” 于野脚下一顿,背起双手。 只见淳于冷冷盯着他,三位老者也是虎视眈眈,身后的院门更是被另外一位老者封堵,他已置身于五位高人的围攻之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野摇了摇头,道:“齐槐城主之死,为四位王卫亲眼目睹;所谓的域外修士,齐槐城主最为清楚。虽说已死无对证,也不该归咎于属下啊!” 他像是遭受了委屈,话语中透着无奈,而他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在轻轻转动着他的御灵戒、鬼戒。 他没有否认域外修士的存在,却尽数推到齐槐的头上。 淳于冲着他上下打量,摆了摆手。 封堵院门的老者退到一旁。 于野颔首致意,不慌不忙走出院子。 尚在等待的奎炎与邛山见他安然无恙,顿时放下心来。 “哈哈,老子差点冲进去……” “头领,去往何处……” 不用于野吩咐,奎炎已挥舞大手道:“当然是逛街玩耍,此间好酒、好肉,好自在!” 淳于妖王看着院外离去的三人,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于野带着奎炎、邛山在城中东游西逛,饮酒吃肉,好不自在。直至午后时分,这才回到住处。于野在客房中歇息,奎炎与邛山依然兴致不减,守在门外谈天说地,吹嘘着各自的见闻,而但有妖修靠近,即刻瞪眼驱赶。 客房乃是一间洞窟,两三丈方圆,摆放着三张床榻,陈设简陋,却为禁制所笼罩,还有三人在举手见礼,然后分别坐下说话。 “于兄弟啊,此事说来话长……” “哈哈,沐道友兴奋了一宿,与我说起诸多往事,他坚信于兄弟定会返回妖域,也正是得益于他的指点,你我方能再次聚首……” 于野面前坐着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壮汉,正是沐千里与屈志。昨晚意外相逢之后,他未敢声张。今日借口逛街游玩,寻至铁器铺子,暗中将两人收入御灵戒,然后返回客栈重新叙礼相见。 沐千里,乃是跟随于野来到域外的十二位燕州家族修士之一,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他与于野的交情可想而知。也正是因为他的信任与坚守,终于有了今日的聚首。而他与文桂三人潜伏龙城有所不同,文桂是打探消息,寻找燕州同道,他只为等待一个人,便是他的于野兄弟。屈志则是不愿前往魔域,便陪着沐千里留在龙城。身为妖将城主,修为高强,又熟知龙城的规矩,在他相助之下,两人始终没有露出破绽,铁器铺子也得以延续至今。 不过,如今的铺子已关门走人。而相关的原委,自有一番往事。 “……你前往银湾之后,三十年音讯皆无。华岳、方修子伤势已愈,唯恐再生变故;冠义、平阳子、应龄、袁宝相继境界圆满,急于寻觅化神机缘;班凌与晋灵、樊奇、方怀、石赖不愿待在妖域耗费光阴。各位道友在平阳子的提议之下,决定前往魔域投奔天绝子。而这般不声不响离去,来日如何向你交代?我与屈前辈决定留在木英谷,之后听到风声,说是你已逃出银湾,而九芝、九宝两位妖王正在寻你报仇……” “木英谷成了是非之地,我二人又岂敢久留。不出沐道友所料,你返回妖域之后,必然急于找寻燕州同道的下落。而木英城不便潜伏,龙城则是你必经之地,果不其然……” 于野获悉了燕州道友的去向,终于松了口气。沐千里与他交情深厚,倒也罢了,屈志乃是一位妖修,彼此并无太多交集,却也选择了坚守与信赖,令他颇为意外。 “于兄弟,你已修至化神境界,老哥着实开心呐,以后再也不用理会他人的脸色!” “哈哈,屈某当年说过,我跟着于兄弟走,是福、是祸,我认了!” 沐千里的喜悦,由衷而发。 屈志的豪迈与直爽,一如当年,却不再自称老子,话语中也多了几分敬重之意。 “据说鬼修入侵,妖域高手齐聚龙城,不管于兄弟有何打算,老哥听你吩咐便是!” “于兄弟但有差遣,屈某愿尽绵薄之力,奈何当年得罪了九芝、九宝,暂且不便现身!” 沐千里着眼长远,只要跟随于兄弟,前程无忧。 屈志则是顾及当下,他曾为九芝、九宝所害,倘若此时现身,必然连累于野。而他伤势痊愈之后,修为大有精进,如今已是化神八、九层的境界,足以傲视妖域三十六城。 于野放下了一桩心事,遂即道出银湾之行、邛山秘境之行与鬼域之行的前因后果,并召出文桂、郭轩、盛怀子、奎星、奎月。屈志早已知晓燕州的存在,与文桂等人相见甚欢。奎星与奎月虽然性情凶狠,且不善言辞,却懂得分辨敌我,算是结识了两位同伴。 而正当众人说话之时,门外忽然响起奎炎的大嗓门—— “与老子站住!” “哼,我乃九芝……” “我乃九宝……” “于野何在,滚出来——” “咦,老子管你是谁,胆敢惊扰我家头领,定杀不饶——” 第五百六十五章 曲风 院子里,三个壮汉在对峙。 其中两个汉子相貌相仿,个头略高的是九芝,更为粗壮的是九宝,均是修为莫测、相貌凶狠。而更为高大粗壮,也更为凶狠的汉子是奎炎,他守在一间石窟门前,瞪着双眼,握着双拳,大声叫嚷,随时暴跳杀人的模样。 另有一位老者躲在两位妖王身后,像是在袖手旁观,却左右游走,十指闪烁黑光,显然在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住在客栈内的众多妖修聚集而来,或是有所猜测,或是不明究竟,纷纷交头接耳、驻足观望。 而对峙仍在继续,争吵声愈发激烈—— “你是何人?” “老子奎炎,于头领的狼卫!” “什么狗屁的狼卫,竟是一妖人,快快与我滚开,叫于野那个小子出来跪地求饶!” “大哥,不必啰嗦,我来收拾这头妖畜!” “有胆尽管上前,看老子如何砍下他的脑袋,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双方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强横,均是寸步不让,眼看着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便于此时,洞窟的门扇“咣当”开启,从中走出一位年轻男子,只见他身着灰白长袍,头顶束扎发髻,脸颊棱角分明,一双浓眉如刀,两眼透着冷峻之色。紧接着他身后又冒出一位中年壮汉,粗布衣衫,四肢健壮,神情彪悍。 “于野……” “屈志,竟然活着……” “于野,你果然杀我妖将城主,勾结屈志祸乱妖域,并抢走我兄弟的灵蛟,九宝,与我诛杀叛贼……” 九芝一眼认出两位仇家,与九宝使了个眼色,双双抬手一挥,各自抓出一根黑色的铁叉。 围观的众人禁不住往后退去。 两位妖王成名已久,又横行妖域多年,谁不惧怕三分呢! 便是邛山也停下脚步,两眼中杀机更浓。 屈志却是面无惧色,道:“屈某乃是古原城城主,为甘兽所陷害,并被他夺去妖城,囚禁百年之久,承蒙于野搭救而重见天日。各位妖修同道在此,两位妖王岂敢颠倒黑白!” 奎炎冲着他打量一眼,赞赏道:“嗯,倒也不差,老子的狼卫算你一个!” 于野没有急着出声,他默默走到院子里,这才沉着站定,昂然道:“今日两位妖王登门挑衅,于某被迫应战,死活各听天命,来吧——” 他话语声不高,神态也不蛮横,而他无畏的气概,远比方才对峙的三人更胜一筹。 “大哥,这小子已修至妖将境界……” “哼,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让他交还灵蛟、跪地求饶……” 九芝、九宝目露凶光,挥舞铁叉便要动手。 奎炎与屈志上前一步,与于野并肩而立;邛山身形一晃,逼到两位妖王身后。 大战一触即发,忽听有人喝道—— “住手!” 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双掌交错,刀影闪烁,沉声道:“适逢妖域动荡之际,谁敢在龙城肇事行凶,盖义妖尊必然动怒,我丰都九城的同道也绝不答应!” 又有一女子叫嚷道:“丰都城下榻之地,岂容他人上门欺辱,本姑娘这便禀报淳于妖王,灵野城与我开战啦……” 一番挑唆与鼓动之下,在场的妖修稍作迟疑,纷纷抽出妖刀,摆出迎战的阵势。 九芝、九宝虽然骄横跋扈,却懂得利害,顿时气势一滞,被迫收起铁叉。倘若惹起众怒,只怕是难以收场。而兄弟俩又不甘作罢,冲着于野叱道—— “你抢夺灵蛟,不容抵赖!” “还我灵蛟则罢,不然离开龙城,老子一叉子捅死你!” “哼!” 于野嘴角一撇,道:“良禽择木而栖,灵物择主而事。两头银蛟已为我所有,两位妖王不必痴心妄想!” 他承认了抢夺灵蛟,却拒不奉还。 “呵呵!” 九芝狞笑一声,道:“你小子有胆!” 九宝咬牙切齿道:“且等着……” 兄弟俩知道于野狡诈多端,没想到他如此强硬,而强行动手又占不了便宜,只得丢下一句狠话而转身走出了院子。邛山尾随到了院外,确认危机远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并与院内的于野、奎炎点了点头。 “各位!” 于野冲着在场的妖修举手致意,道:“事关私人恩怨,着实不愿惊扰他人。而各位同道的拳拳相助之情,于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来日有所差遣,当义不容辞!” 众人早已听说过他的大名,见他如此年轻,言语得体,于是纷纷还礼。 而于野看向为他出声的老者与女子,却欲言又止。 关键时刻,竟然是骨牙与朵彩帮他纾困解难。而若非两人的相助,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却听传音声响起—— “骨某在外游历之时,与曲风结识。朵彩传你的《天妖术》,正是来自仙域的一场机缘!” “哦?” 于野拱了拱手,道:“骨城主,借步说话!” …… 城北的山岗之上,伫立着几道人影。 恰是夜色正浓,九道山峰犹如苍龙起伏,气势巍峨。苍龙环抱之中,便是龙城。就此望去,满城的灯火斑驳闪耀,灿如星河。 “千年龙城如旧,而于兄弟却是今非昔比。当年你不过是黑风城的一位妖士,如今已成为妖将,敢于正面挑战两位妖王,着实令人敬佩!” 骨牙说到此处,意有所指道:“仙域没有妖将、妖王之说,只有化神、炼虚的境界!” 他身旁的于野笑了笑,不置可否,兀自欣赏着龙城的夜景。 骨牙伸手拈须,又道:“多年未见,屈兄遭遇如此磨难,而祸兮福所倚,来日可期!” “哈哈!” 于野的身旁则是站着屈志,昂首笑道:“些许波折,不足挂齿!” 三人对话之际,朵彩与奎炎、邛山在争吵—— “你这黑脸汉子,谁是婆娘,且说清楚了,本姑娘很是难看吗?老狐你闭嘴,本姑娘知道你的底细……” “你不是婆娘,难不成是个汉子,哈哈,你着实不好看……” “哎呀,女人得罪不起……”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道:“回吧!” “嗯,你我一举一动均在九芝、九宝的关注之下,着实不敢大意,有话明日再说,请——” 骨牙与屈志拱了拱手,跟着于野走下山岗。 两人曾为旧识,皆遭遇坎坷,如今相遇龙城,各有一番感慨。 邛山趁机道:“朵彩姑娘,请——” “哼!” 朵彩冲着奎炎挥动拳头,奎炎则是晃动膀子瞪着双眼。两人均是性情火爆,而虽然争吵激烈,彼此之间并无恶意。 一行奔着城中走去。 此番外出欣赏夜景,乃是骨牙的提议。他急于消除误会,于野也想知道相关的隐秘。而外出闲逛了一圈,双方算是达成谅解。 据骨牙所说,他当初信不过于野,哪怕传授了《天妖术》,也只是为了骗取于野的信任。而于野对于朵彩的关照,以及他谎称仙域修士的身份,还有他对付齐槐城主的手段,与古原城救人的经历,使得骨牙对他刮目相看。哪怕是于野对他置之不理,他依然在危急关头挺身相助,从而使得于野放下成见,并相邀来到城外叙话。而他不仅道出了当年离开木英谷的苦衷,也如实告知他与曲风结识的由来。 那是一桩多年前的往事,骨牙修至妖将境界之前,曾独自外出游历,一时迷失路途,意外闯入仙域,并得到一篇《天妖术》,因而遭遇仙域修士的追杀。是曲风救了他,又将他带回妖域。之后他成为黑风城的城主,曲风也成为妖尊的属下。而他为人谨慎,从不敢提起此事,直至他落难木英谷而走投无路之时,这才想着投靠曲风。曲风见他诚实守信,便帮他夺回了黑风城,等等。 不过,他此次返回龙城,向曲风透露了于野的来历。妖域竟然有群来自仙域的同道,曲风颇感兴趣,他想着约见于野,并请骨牙传递口信。于野则是一口答应下来,他也想见见艾阳、古年的那位师兄弟! 返回客栈之后,各自安歇。 于野有意让屈志现身,使他得以当众申辩冤屈。这个豪爽的汉子当然明白他的苦心,索性不再躲躲藏藏,便跟着他与奎炎、邛山同住一间石窟。他的御灵戒另有天地,倒也不用担心拥挤。 而与九芝、九宝的仇怨,已势同水火,接下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于野要着手对付那两个家伙…… 又是一日来临。 正午时分,骨牙上门邀请于野外出饮酒。 于野刚刚打开房门,朵彩抢着拉起他便走,没有任何顾忌,一如当年的无拘无束。奎炎嫌弃她抢了风头,称呼她为疯婆娘。邛山与屈志含笑摇头,默默随后而行。骨牙则是一边带路,一边传音道—— “曲风道友约见……” 在街上逛了一圈,众人抵达城西的一家酒肆。 酒肆设在院落之中,另有几间单独的洞窟用来招待贵客。 走入院子里,骨牙随意找了两张桌子坐下,伸手指着一间洞窟,示意道:“曲风道友不见外人,于兄弟自去便是!” 于野与奎炎、邛山、屈志点了点头,独自走了过去。 洞窟的门扇半掩。 于野停下脚步,迟疑片刻,推门而入…… 第五百六十六章 城主 一位男子席地而坐,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酒壶、酒杯与两盘干果,他分明已知道有人推门而入,却仍在慢慢地斟着酒,待酒水即将盈出酒杯,这才放下酒壶而微微一笑,然后举手示意道:“于道友,坐——” 曲风! 这是一位中年人,四十多岁光景,脸颊清瘦,三绺黑须,眉目清朗,神态内敛,看似元婴九层的修为,却又隐隐透着化神的威势。 早已见过此人,却是头回打交道。 于野走到木几前,撩起衣摆坐下。 “砰!” 门扇轻轻关闭。 于野回头一瞥。 “呵呵,墙外有耳!” 曲风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道:“修仙者,无不好饮。奈何岁月磨人,且以浊酒寄平生。请——” 他举杯一饮而尽。 于野低头端详。 杯中酒,粘稠如浆,色泽淡黄,并透着浓郁的醇香。 “酒水有毒……” 曲风又斟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 于野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慢慢饮尽酒水,然后放下酒杯,缓缓闭上双眼。 曲风的眼光一闪,继续说道:“酒水有毒,毒尽三千孽缘,仙道无情,情绝今生来世!”他再次举酒一饮而尽,吐着酒气道:“此乃本人珍藏的仙域佳酿,味道如何呀?” 来自仙域的酒! “好酒!” “你与你仙域的道友,是否饮过如此美酒?” 于野睁开双眼。 曲风面带笑容。 于野的手掌一翻,拿出一个小巧的酒坛子与两个精美的玉杯,“哗啦啦”酒花绽开,他示意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请——” 曲风的神情微微一怔,他端起一杯酒嗅了嗅,小心翼翼浅尝一口,忽然一饮而尽,然后徐徐吐着酒气,道:“酒味甘醇,饮罢口舌生津、唇齿生香,却又劲道凛冽,彷如千秋岁月尽在杯中,绵绵不绝的回味而令人意犹未尽啊!”他打量着小巧的酒坛,好奇道:“如此难得的美酒,来自何方呢?” “青云山!” “仙域的青云山?” “哦,世间有几处青云山?” 于野反问一句,端起酒杯饮尽,忽又挥袖一卷,道:“此酒为一位故人所赠,从不舍得请人品尝,今日难得见到屈道友,且破例共饮一杯!” 曲风正要拿起酒坛细细端详,而酒坛与酒杯已消失无踪。他错愕道:“于道友,你也太小气了!!” 仅仅请他饮了一杯酒,便到此为止,酒坛也不让触碰,岂止是小气,简直就是爱酒如命! 不过,今日的一杯酒,倒是让他意外不已。 “呵呵!” 曲风苦笑一声,道:“此酒若是来自青云山,倒也稀罕。却不知霓裳双姝,那位是你的故人啊?” 什么是霓裳双姝? 于野心头一跳,淡淡道:“仙域往事,不提也罢!” “呵呵!” 曲风拈须一笑,善解人意道:“你我不提往事,且说当下,我该如何帮你呢?” “帮我?” 于野似乎诧异不解。 “鬼修入侵妖域,已掠夺无数凡俗的性命,而借口便是你挑起战乱,只怕你吃罪不起啊。我已从骨牙口中获悉原委,愿在妖尊面前为你申辩。此外,你与九芝、九宝已闹得妖域尽知,倘若处置不当,你将后患无穷。适逢妖尊选派各城城主,我会帮你找一处安身之地!” “为何帮我?” “既为仙域同道,守望互助,乃应有之义,你说呢?” 曲风丢下一句话,站起身来,打开门扇,径自离去。 洞窟内仅剩下于野一个人,他默然独坐,眼光闪烁。 曲风,约见他的意图何在? 以言语试探虚实,以美酒揭穿他的来历? 于是他也拿出了酒,当年冷尘师兄的藏酒,只是编造了青云山与一位故人。曲风应该知道青云山,他却不敢多说,更不敢提起红衣与归元子,以免露出破绽。而霓裳双姝,又是何意?双姝,乃是两个女子。自称来自青云山的红衣与归元子,乃是一男一女。那句话显然另有所指,所幸被他蒙混过关。而所谓的不提往事,也使得曲风闭口不提他的真实企图。可见方才的一番言语交锋,他于野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对方反而是挥洒自如,心满意足而去。 嗯,这个曲风心机深沉,修为莫测,远比古年、艾阳更加难以对付! 而他若能出手相助,倒是乐见其成! “咣当——” 门扇踢开,奎炎与邛山一头闯了进来。 “人活着!” “头领无恙,老狐担心呢……” 屈志随后露出个笑脸,道:“哈哈,除非妖王在此,没人伤得了于兄弟!” 三位同伴言语各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骨牙与朵彩也在门前探望,彼此相视一笑。 “各位,今日不醉不归!” 于野邀请众人坐下,翻手拿出几坛藏酒,顿时欢声笑语响起…… 清晨。 一道道人影走出客栈。 盖义妖尊,将在今日召见各方,商讨抵御鬼修入侵一事,三十六城的妖修齐聚龙岱峰。 人群中,于野与骨牙并肩而行,朵彩、屈志、奎炎、邛山跟随左右,却不时招来一道道神识的关注。 奎炎,他的大块头与凶狠的相貌极为醒目。朵彩妖冶妩媚,为这满城的妖气平添了一抹动人之色。 唯独于野其貌不扬,尤其是行走在众多粗壮的妖修之间,使他更加显得单薄弱小,他倒是满不在乎,背着双手,昂首信步,神色淡定。 “于兄弟,据说妖域空缺多位城主,你不妨选择木英城、或甘李城,以后彼此有个照应!” “嗯!” 骨牙取得于野的谅解之后,他很是欣慰。 这位新认的于兄弟,与他渊源颇深,并得到他的《天妖术》,又有强大的仙域背景,足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帮他抗衡淳于妖王。 而于野并非心胸偏狭之人,也不愿四面树敌。既然骨牙消除了误会,他便接纳了对方的诚意。或者说,他想知道有关仙域的见闻。 据悉,当年骨牙外出游历之时,从鬼域与妖域的交界之地误入仙域,并抵达一处叫作灵墟的上古秘境,意外得到了一篇《天妖术》。可惜他已记不得路径,又遭到仙域修士的追杀,最终在曲风的相助之下,这才得以返回妖域。 “且看,妖域的五位妖王悉数现身!” “我认得三位!” “呵呵,听我分说……” 街道上,妖修愈来愈多。 骨牙与于野边走边说道—— “那位高大威武的汉子,乃申元妖王;殷施妖王,与我相貌相仿。两位高人所属辖地分别位于妖域的东南与西北,相隔甚远的缘故,往日里难见真容……” 前方的街口走出两群妖修,各有数十人,为首的乃是一位壮汉与一位老者,便是妖域的另外两位妖王。 却见两个壮汉在人群中回头张望,气势嚣张。 那是九芝、九宝,显然在找寻仇人。 又有一位中年壮汉带着四位老者出现在街道上,乃是淳于妖王,他身份尊贵,另有住处。丰都城的众妖修纷纷冲着举手致意,然后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须臾,城东的龙岱峰已近在眼前。 而山脚的空地上,竟然多了一个石台,丈余高、十余丈方圆,四周设有阵法禁制,一时用途不明。 众人抵达石台前,就此等候。 于野左右张望,满眼都是高大的身影,骨牙与邛山也比他高出半头,仅有朵彩与他的身高相仿。他尴尬不已,只得老老实实守在原地。 奎炎与屈志倒是颇为振奋,却心思不同—— “人多如何,谁是老子对手……” “想不到还有现身妖域之日……” 五位妖王,数十位妖将,一百多位妖婴头领,妖域的高手尽在此处, 片刻之后,一群人影从龙岱峰飞了下来。 转瞬之间,离地十余丈的山崖上现出十多位妖修。为首的中年男子,络腮胡须,双目深陷,神态威严,正是盖义妖尊。跟随左右的乃是龙城的城主与随从,曲风也在其中,他的个头也明显矮了一截,却扬声喊了一嗓子—— “妖域至尊驾临,各方拜见!”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举手见礼。 “嗯!” 盖义微微颔首,神态睥睨。 只见他略作沉吟,居高临下道:“赤方鬼王率众侵入妖域万里之地,我妖修、凡俗死伤惨重。魔域又趁我之危,如今也是蠢蠢欲动。本尊与几位妖王商定如下,由九芝、九宝与申元抵御鬼修,淳于、殷施严守各城,防备魔修作乱。而各地城主多有缺失,今日补齐人手,即刻到任,不得有误!” 一番话语简单明了,却是不容置疑。 又见曲风上前一步,举起一枚玉简,道:“各城空缺的城主已由妖王举荐而相继到任,如今尚缺北翟城、鸿虞城与古原城,却有五位妖将竞选,难以断定优劣,唯有登台斗法以较高低。不过,北翟城与鸿虞城已经落入鬼修之手,古原城也是岌岌可危。还望继任的城主夺回失地,击退古原城之敌。五位妖将分别是黄辰、郭宇、跋川、凌垓、于野……” 第五百六十七章 坑 四位壮汉越众而出,冲着山崖上的妖尊举手施礼,转而晃着膀子昂首挺胸,一个个气势彪悍。 却少了一人? “于野!” 淳于叱喝一声。 一道道眼光齐刷刷看去。 人群中站着一位年轻男子,像是没听见,低着头怔怔然,他身旁的老者、女子也在看着他,一位黑脸壮汉嘀咕道:“头领,你被人坑害了……” “那人临阵畏战!” “他敢抗命不遵,理当严惩!” “如此怯懦之辈,如何担当城主重任?” “哈哈,淳于妖王的属下,尽为胆小鼠辈……” 有人在叫嚣,是九芝、九宝,随之响起一阵嘲笑声。 “于某在此!” 于野忽然抬起头来,抬脚往前走去。 被人坑害了? 说是举荐城主,却变成了上台斗法。竞选的三座妖城,不是木英城,也不是甘李城,而是已经陷落的北翟城与鸿虞城,以及陷入重围的古原城。即便能够战胜四位妖将,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危城。 岂不就是被算计了! 而坑害他的是骨牙、淳于,还是曲风? 不管谁坑害了他,只能自认倒霉,他若敢放弃城主之争,九芝、九宝必然借机发难,他今日休想活着走出龙城! “哎呀,怎会这样……” 骨牙愧疚不安。 “四位妖将修为高强,他岂是对手……” 朵彩神色焦虑。 “头领,小心……” “真是难为了于兄弟……” “哼哼,干翻那四个家伙……” 邛山在出声提醒。屈志有些担忧。奎炎竟然瞪着眼珠子,满脸的凶狠之色,却又惧怕妖尊的威严,只能搓着大手暗暗较劲。 于野回头一瞥,脚下不停。 在场的妖修看着他的个头与年轻的相貌,又是一阵讥笑,唯有九芝、九宝目露杀机,淳于则是转过身去而神色不明。 穿过人群、绕过石台,走到四位妖将的面前,却迎来蔑视的眼神。他浑若不觉,抄着双手站在一旁。 “五位妖将各挑对手,最终的胜者为古原城城主,其次为鸿虞城与北翟城的城主。各位同道现场观战,由妖尊裁定输赢。斗法者不拘法宝、神通,却不得毁去肉身、伤及性命……” 曲风在讲述斗法的规矩。 而他话音未落,四位妖将异口同声道:“本人挑选于野……” “哈哈——” 哄笑声四起。 四位妖将面面相觑,也不禁露出一阵放肆的恶笑。 “哼!” 尚在焦虑的朵彩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欺负人!” 奎炎冲她斜睨一眼,骄横道:“谁敢欺负于头领,问过本狼卫没有?” 朵彩传音回敬道:“妖尊!” 奎炎的气势一窒,扭头看向别处。 却听曲风说道:“以一敌四,有失公允。黄辰与郭宇、跋川与凌垓斗法的胜者,方可挑战于野。” 四位妖将只得打消取巧的念头,各自选定对手。 黄辰与郭宇先行跳上石台,四周笼罩在禁制之中,而两人的身影却显露无遗,一举一动尽在众目睽睽之下。 便于此刻,于野的耳边忽然响起传音—— “屈某已为你洗脱了战乱之罪,却左右不了城主的人选,且尽我所 能帮你拖延片刻。于道友,祝你好运常伴!” 是曲风。 他左右不了妖尊与妖王的决断,之所以安排于野最后一个登台斗法,乃是帮着拖延时机、养精蓄锐。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那么又是谁坑害了自己?淳于,还是妖尊?抑或世事无常,时运多舛?要么妖域就是一个坑,他一直深陷其中。 “锵——” 于野郁闷之时,石台上传来一声震响。 黄辰与郭宇已经动手,各持一把妖刀在对攻,却没有章法与招数,纯属疯狂乱砍。 “锵、锵、锵……” “喀嚓……” 郭宇的力气稍弱,一不留神,妖刀断为两截。他扔了刀柄,怒吼一声,竟幻化出成一头白色的猛虎飞身蹿起。黄辰应对不及,竟被一头撞飞出去,正要挥刀还击,不想一双拳头呼啸而至。而他所持的刀光陡然暴涨,“轰”的一声横扫而去。白虎幻影顿时崩溃,郭宇现出身形,口吐鲜血,“扑通”摔倒在地。 山崖之上,盖义微微颔首。他身旁的曲风心领神会,扬声道:“黄辰获胜!” 胜负已分,阵法消失。 石台笼罩阵法,利弊参半。好处是避免斗法惊扰无辜,而交手的双方困在十丈方圆之地,虽说不拘神通、法宝,却难以施展诸般手段,更多的还是短兵相接,搏的是凶悍、拼的是力气。 与几位妖将相比,于野显然处于劣势。 获胜的黄辰收起刀光,冲着盖义妖尊躬身施礼,不忘与台下的众人挥手致意,招来一片叫好声。郭宇则是挣扎着爬起来,垂头丧气的模样。 当跋川与凌垓出现在石台之上,阵法再次开启,随之光芒闪烁、轰鸣大作。片刻之后,凌垓已抵挡不住跋川的攻势,又无从逃脱,只得弃刀认输。 “黄辰与于野对决,胜者与跋川争夺古原城的城主之位……” 人影一闪,黄辰已带着余胜之威跳上了石台。 天光正好,龙岱峰下人头攒动。 山崖之上,盖义妖尊远观龙城气象,转而俯视着脚下的众妖修,以及那个即将登台的年轻人,轻声道:“是否妥当……?” 曲风欠了欠身子,道:“疾风知劲草,百炼出真金。” “却怕是个祸害!” “呵呵,九芝、九宝两位妖王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二人与魔域的羌齐已握手言和?” “如若不然,双方怎会与于野失散,并一同离开银湾呢?” “哼!” 盖义哼了一声,看向人群中的一位壮汉与一位老者,眼光微微一闪,道:“妖族?” “两位妖族为于野的属下,不知他从何处招募而来。” “妖域广袤,妖族众多,倒也不足为奇。而那个屈志不是死了,怎会成为于野的属下?” “屈志被九芝、九宝的亲信夺去妖城,又被囚禁百年,为于野所救,因而得罪了两位妖王……” “于野——” 与此同时,黄辰在台上叫嚷。 于野在不慌不忙挽着袖子,整理衣着,彷若蓄势以待,却迟迟没有离开原地。 “哈哈……” 哄笑声大起。 人群中的奎炎却摇晃脑袋,道:“头狼,要么不声不响,要么一击必杀,当年老子也是这样……” “嗖——” 期待之中,于野终于飞身而起。 与此瞬间,阵法光芒笼罩四周,紧接着人影一闪,刀光呼啸而下。 于野不敢怠慢,双手掐诀一指。 天禁术没有动静? 于野微微一怔,已躲避不及,他抽出一把银刀反手劈去,却“锵”的一声刀锋折断,强横的力道急袭而来,他抵挡不住离地飞起,断刀脱手而出,人已“砰”地撞上阵法禁制。 银刀为朵彩所赠,便这么毁了。 这个叫黄辰的家伙力气惊人! 而于野尚未落地,刀光已如影随形般地拦腰劈来。他再次双手掐诀,身形晃动,又屈指连弹,却再次“轰”地横飞出去。 化身术与七杀剑气,竟然双双难以奏效。 “扑通——” 于野撞上禁制,狠狠摔在地上,禁不住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目眩。 既然不拘神通、法宝,为何施展不出禁术、剑气与化身术?难不成祭出尸王,或星矢与翻天鼎? 从未这般窘迫! 而回想起来,这些年他纵横四方,无一不是凭借偷袭暗算战胜对手,即使斩杀妖将、降服尸王,也是诡计百出而用尽手段。倘若比拼修为与力气,只怕他占不到一点便宜。正如此时面对的黄辰,妖将四层修为,且极其凶悍,这般近身搏杀,他已难有胜机 转念之间,刀光再次疯狂袭来。 于野翻身跃起,抬手扯出一把黑色的长刀,“锵”的一声金戈炸鸣,他双手巨震、脚下踉跄,却堪堪挡住了疯狂的攻势。 “哈哈!” 黄辰狞笑一声,离地蹿起两丈之高,猛然举起长刀,冲着于野飞扑而来。 于野立足未稳,闪烁的刀光已带着凌厉的杀气到了面前,而他手中的长刀却在颤抖,像是无力抵挡…… “哎呀——” 人群中的奎炎瞪着双眼,难以置信道:“他不该这么弱啊,否则老子岂肯服他……” “狼性不改!” 邛山出声训斥,却也忍不住握紧双拳而神色焦急。 屈志摇了摇头,道:“终归不是真正的妖修,于兄弟难免吃亏啊!” 朵彩兀自屏息凝神,两眼一霎不霎,她唯恐错过台上的动静,而于野又能否转败为胜? 骨牙倒是镇定许多,却也疑惑不已,暗忖道:“他在等什么……” 石台之上,于野已被逼到阵法的角落之中,便在黄辰挥刀劈落之际,他的双眸忽然闪过两道诡异的光芒,遂又拔地而起,瞬间避开刀光,就势抡起七尺长刀奋力劈去。 而占尽上风的黄辰竟然不知躲闪,被一刀砍在脑门上,护体法力“砰”的崩溃,他顿时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于野抡起双臂再次挥刀,忽听阵外传来曲风的喊声—— “住手。于野获胜!” 人群中的奎炎挥动拳头,跺脚吼道:“急死老子了,嗷呜……” 胜负已分,阵法光芒散去。 石台上,于野单手持刀而立。 黄辰已慢慢爬起,兀自一脸的茫然。方才的一刻,他只记得徜徉原野,吹着暖暖的风,忽然一记闪电劈在脑袋上。当他惊醒过来,已稀里糊涂败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信 于野获胜。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他将与跋川对决。 他依然站在台上,长刀支地,双手握着刀柄,低着头微微喘息。 凭借幻术,反败为胜。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他的纵目神瞳能否再次立功? 于野的念头转动,眼光一瞥。 所在的石台,妖气异常的浓郁。倘若开启了阵法,气机更加浓重几分。而他的化身术与天禁术、剑气等神通并非源自妖修功法,因而在妖气与禁制之中难以施展? 石台下,叫作跋川的妖将与黄辰在窃窃私语,显然在询问他落败的缘由,并请教相应的对策。 众多的妖修与几位妖王,以及奎炎、邛山等人则是在冲着他观望,一个个奇形怪状而神色迥异。 妖尊便在身后的山崖之上,想必也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跋川与黄辰拱了拱手,飞身跃上石台,“砰”的一声双脚落地,又“刺啦”一声火星四溅,一根六尺长的铁棒杵在地上,通体铸有锋利的尖刺,像是怒突的狼牙,使人望而生畏。 这家伙不是用刀吗,怎会换成了狼牙棒?化神五层的修为,有了大棒子的加持,更加的凶悍难敌! “时辰已到,请两位妖将各显神通!” 曲风的话语声未落,有人打出法诀,随之光芒一闪,阵法已笼罩四周。 于野尚自诧异,“呜”的风声响起,一根狼牙棒子当头砸来,他急忙抽身后退。铁棒势大力沉,若是硬碰硬,他必然吃亏。而对方早有所料,闪身挡住他的去路,抡起铁棒再次砸来。 石台看似宽敞,却为阵法阻挡,难有辗转腾挪之机。 于野刚刚横移三丈,便已罩在铁棒的杀机之下。他被迫举起长刀抵挡,便听“轰”的一声震响,他虎口撕裂、双臂酸麻,黑色的妖刀已脱手而去,他本人更是“蹬蹬”后退,又“砰”地被阵法挡住。而跋川得势不饶人,凌空蹿起,高高抡起铁棒,“呜”的一声砸了下来。他已躲避不及,双眸突然闪过两道光芒。谁料跋川竟然闭上双眼,根本不为幻术所动,而手中的铁棒却攻势不减,嘴里大吼一声:“跋某必胜——” 什么胜负输赢,于野并未放在心上,若是没有性命之忧,他宁愿放弃城主之争。而此时此刻他岂敢言败,一棒子砸下来,哪怕是祭出龙甲,也难免吃亏。而一旦他遭遇重创,又如何逃脱九芝、九宝的追杀? 狼牙棒已带着风声到了面前,锋利的尖刺冒着寒光,凌厉的杀机令人窒息。 于野忽然两脚站稳、气势大涨,化神二层的修为霍然提升至化神六层,他五尺半的个头也倏然变成两丈,虽然身形虚幻,却威势逼人。只见他挥舞双袖、手掌翻飞,“唰、唰”几道刀光破风而出,“锵、锵”挡住袭来的铁棒。刀光接连闪现的刹那,八道刀光合为一体,竟然将粗大的铁棒从中劈断。而丈余长的刀芒余威不减,“轰”的一声劈中跋川,血光迸溅之中一道人影飞了出去,笼罩石台的阵法“喀嚓”撞开一道豁口…… “住手——” 当空响起一声叱喝,破损的阵法“轰”地崩溃,随之一股强横的威势从天而降,于野尚自催动刀光而杀气腾腾,“砰”的身影崩溃,继而翻滚着摔下石台,紧接着几道人影扑来。恰见黑色的妖刀坠落一旁,他伸手抓起刀柄。又是几道人影飞奔而至,便听奎炎吼道:“谁敢趁人之危,老子撕了他——” 九芝、九宝与几位妖修被迫止步。 奎炎、邛山、屈志、朵彩环绕四周,严阵以待。 于野撑着长刀慢慢站起。 “于野获胜,为古原城城主,跋川与黄辰,为北翟城与鸿虞城城主。三位城主即日赴任,抵御鬼修入侵……” 盖义妖尊的话语声,威严,且不容置疑。 于野抬头看去,已不见了盖义的身影,只有曲风与一群妖修站在山崖之上,并冲着他丢下一枚玉佩。 “恭喜于城主夺得古原城,此乃妖尊颁发的城主令。一令在手,统辖五万里妖域,可谓职责重大,请即刻赴任!” 于野伸手接住玉佩,通体青色,上面刻着古原与龙城的标识,意味着他从此成为坐拥一方的妖城城主。 而古原城已是危城,便如一个火坑。为了一个城主之名,他将不得不跳入火坑之中。 “如何赴任,又如何抵御鬼修?” “借助传送阵,可达古原城。至于如何抵御鬼修,古原城为灵野城所辖,你不妨请教九芝、九宝两位妖王,定能共克时艰!” 山崖上,一群人影飞起。 曲风等人追随妖尊而去。 山崖下,众多妖修也相继返回城中。妖尊有令,战乱之际,各城严加戒备,随时听候差遣。九芝、九宝冲着于野冷笑一声,各自带着得意的神情扬长而去。而淳于离去之时,传音道:“信人不如信己,好自为之……” 另有一群人留在原地。 奎炎、邛山、屈志之外,还有朵彩与骨牙。 “呵呵,于老弟的隐忍之功,便是当年的骨某也是略逊一筹!” 骨牙拈须笑道。 此次斗法的观战者中,他是唯一料定输赢的人。因为于野修炼过《天妖术》,凭借天妖九刀与天妖降体之术,足以战胜四位妖将。而于野迟迟没有施展《天妖术》,显然在等待着最后一击。果不其然,危急关头,于野终于强提修为,并祭出八道刀芒,一举重创了强悍的跋川! 骨牙拱了拱手,又道:“妖尊之命不可违,骨某与朵彩即日返回黑风城。于老弟,你我改日再叙!” 朵彩虽然依依不舍,却也只得举手作别。 于野没有挽留,与邛山举手相送。 奎炎咧嘴笑道:“哈哈,老子喜欢这婆娘,改日去黑风城寻她饮酒!” “呸!” 朵彩扭头冲着他啐了一口。 骨牙没有回头,却自言自语道:“曲风于我有恩,骨某自然信他。而他如何对待于老弟,非外人所能知晓……” 他相信曲风,便如他相信于野。而有关曲风与于野的是是非非,他或许有所猜测,却不愿牵扯其中,也不想知晓太多。 这位黑风城的城主不仅懂得隐忍,更为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于野看着骨牙与朵彩远去的背影,念头有些杂乱。 离开黑风城五六十年,奎牛、庚二与关掌柜等人想必已不在人世。磐龙镇外的双妖谷,是否景色从前…… 于野忽然脚下一软,禁不住后退两步。他倚着石台,悄悄喘了口粗气。 《天妖术》的天妖降体虽然能够提升修为,却仅能维持片刻,而且颇耗法力,所幸并无大碍。 而九芝、九宝离去之时,为何得意洋洋? 曲风也是话里有话,似乎别有居心,与那两个家伙请教如何抵御鬼修,岂不是与虎谋皮? 而淳于的临别赠言,又作何解? 他于野究竟应该相信谁? 遵循盖义妖尊的吩咐,他务必即日赶往古原城。倘若耽搁下去,难免横生枝节。不管古原城是危城、还是火坑,毕竟为他所有,他也终于拥有了一座城。而有了立足之地,便可放眼妖域,面向整个幽冥仙域…… “于头领?” 邛山低头询问。 “哼哼,收拾两位妖将而已,尚不至于累成这般模样……” 奎炎握着双拳,想象着他的强壮与凶悍,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于野收起长刀与玉佩,看着石台上溅落的血迹,银刀的碎片,以及空荡荡的四周,摸出几粒丹药塞入嘴里,吩咐道:“老狐,你我分头行事。你与屈兄前往城中采购妖刀、丹药、食粮、盐巴,以及引火之物,多多益善,我与奎炎前往传送阵等待!” “遵命!” 邛山点头称是,却又摊开双手。 “哦?” 于野抬手扔出一个戒子。 戒子收纳着大批的灵石、妖石与金银,邛山“嘎嘎”怪笑一声,匆匆转身离去。 于野则是带着奎炎循着山径回到城中,然后来到传送阵所在的一处院子。他亮出他的城主令牌,即刻有妖修上前听命。 由询问获悉,龙城并无直达古原城的传送阵,需经灵野城的阵法中转,方能最终抵达古原城。而九芝、九宝尚未返回,此时正在城内招纳人手。 于野不敢怠慢,转身走出院子,而散开神识看去,一时找不见邛山与屈志的身影。他吩咐奎炎前去寻找,力争尽快离开龙城。 与此同时,龙城东南的一个山谷中,一个壮汉拿出一枚戒子放在石头上,然后左右张望着悄然走出山谷。 “大哥……?” “一堆无用的灵石、魔石罢了,且便宜了曲管事。你召集人手,进展如何?” “已召集百位妖修高手,那小子在劫难逃!” “哈哈……” 竟是九芝、九宝,兄弟俩相视大笑。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掠过山林而来。 此人正是九芝、九宝口中的曲管事,曲风。他落在山谷中,挥袖卷起戒子。 戒子收纳着灵石、魔石、阴石,足有数十万之多。 他微微一乐,道:“仙域的凡俗间有道名菜,一鱼三吃。而屈某的这道菜,叫一鱼四吃。那么谁是这条鱼呢,呵呵……” 第五百六十九章 城 龙城的传送阵,设在城西的一处山洞内。 洞外是个院子,院门冲着街道,不时有人来往,却均为妖修,其中不乏妖婴、妖将境界的高手。各城的城主多半已奉命离去,却仍然有人滞留龙城,或是采办物品,或是处置事务,于野便是其中之一,而他却站在门外的街道上左右张望,眼光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邛山、屈志在城中采办物品,许是龙城占地甚广,且街道、房舍众多,竟然寻不见两人的踪影,他只能吩咐奎炎前去找寻。 龙城与寻常的妖城不同,并无护城大阵,而山上的洞府与丛林却随处可见阵法禁制,因而阻挡了神识。 不过,邛山与屈志采办物品而已,为何迟迟不见人影,不该是出了意外吧? 而九芝、九宝尚在城中,于野急着抢先一步离去。倘若两位妖王返回灵野城,只怕他难以借道前往古原城。也是怪他决策失误,反而耽搁了行程。而古原城为鬼修围困,便如当年的黑风城,必然物品匮乏,于是他想就地采购一番而有备无患…… “砰、砰——” 数里外突然传来打斗声。 与之瞬间,街口冒出一群人影,竟是之前参与斗法的黄辰、凌垓等几位妖将与二十多位妖婴头领,还有屈志、邛山与奎炎,双方一边拳脚相向,一边奔着这边跑来。远远便听奎炎在叫骂—— “老子抢人又如何,老子还杀人呢……” 让他去找人,怎么变成了抢人? 与此同时,街口又冒出一群人,其中两个高大的身影很是熟悉。 于野的心头一跳。 九芝与九宝现身了,倘若两位妖王出手,不仅奎炎与邛山、屈志难以走脱,他今日也休想顺利前往古原城。 于野挥袖一甩,身边多了两个壮汉。他抬手一指,吩咐道:“与我守住阵法,生人勿近!” 奎星与奎月答应一声,直奔洞内的传送阵冲去。 于野转身便要前去接应奎炎等人,又微微一怔。尚在追赶的人群竟然停了下来,三位同伴则是顺着街道一路跑来。为首的奎炎犹自狂妄不已,得意大笑—— “哈哈,各城的物品尽被老子抢来……” 灵野城辖下的妖修都在采办物品,与邛山、屈志起了争执,谁想奎炎冲过去抢了戒子便跑,顿时惹来一场混战,却又抵挡不住他的凶狠,竟被他强行突围而去。 于野冲着远处的人群投去疑惑一瞥,却无暇多想,催促道:“走——” 四人冲入院子,闯入山洞之中。洞内的妖修已被驱赶一空,只有奎星、奎月在叫嚷—— “此地已无生人!” “仅有我兄弟俩,哈哈……” 于野挥袖收起两个家伙,径自走入一座传送阵,奎炎与邛山、屈志随后而至,霎时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不消片刻,四人抵达灵野城的传送阵。询问得知,相邻的山洞内另有一座传送阵,可直达古原城。 于野未作耽搁,与三位同伴传送而去…… 光芒散去,又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却仅有一座传送阵,并未见到看守阵法的妖修? 屈志已迫不及待走出山洞。 “喀嚓——” 邛山抬脚踢断地上的石柱。 奎炎好奇道:“老狐,为何毁坏阵法?” “以免九芝、九宝追来!” “哼哼,两位妖王何足畏惧,若敢追来,老子一把捏死一个!” 与此同时,洞口冒出一人,惊喜道:“据说妖尊委派了城主……” 据说? 想必是屈志刚刚放出的风声。 于野拿出他的城主令。 “本人于野!” “哎呀,我古原城总算有了城主!” “为何无人看守阵法?” “此阵设置为单向传送,已许久没有动静,而属下未敢远离,不想城主到来……” 所谓的单向传送,便是只进不出。抵达古原城之后,休想原路返回灵野城。而邛山毁去了阵法,虽然阻止了两位妖王追来,却也断绝了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 “如何称呼?” “丙丁。” 妖域的名字古怪,譬如乙丁、乙壮,这位看守阵法的汉子叫丙丁,乃是一位筑基妖士。 于野摆了摆手。 丙丁见他举止随和,倍感亲近,却见奎炎与邛山一个高大威猛、一个神情阴鸷,吓得连连后退。 “城内、城外的状况如何,与我从实道来。” 于野抬脚往外走去。 “城中尚有五千凡俗与三百妖修,却已断炊半个月,强援迟迟未至,幸有四位妖卫率众坚守。而城外状况不明,属下这便告知全城,于城主率领高人到来……” 丙丁拱了拱手,欢天喜地般地撒腿便跑。 洞外,是个院子。透过低矮的石墙,可见街道上冷冷清清,就此抬头望去,群山环抱的古原城为阵法笼罩,使得朦胧的天光更添了几分昏暗与沉闷。 屈志站在门外,自言自语道:“本以为,物是人非事事休,孰料想,屈某还有回来的这一日……” 他被囚禁百年,又在外漂泊数十载,如今重回故地,难免感慨万分。 “屈兄,物归原主!” 于野走到屈志的身旁,举起他的城主令。 屈志忽然脸色一沉,道:“兄弟,你当为兄是什么人?” “屈兄误会了!” 于野收起玉佩,挥袖一甩。 光芒一闪,街道上多了几道人影,正是文桂、郭轩、盛怀子,以及奎星、奎月。再加上他与奎炎、邛山、屈志,此番来到古原城的共有九人。 与此同时,城门处飞来四道剑光,转瞬四位壮汉落地,匆匆打量之后,冲着屈志行礼道:“拜见于城主……” 屈志尴尬不已,叱道:“休得放肆,这位才是于野、于城主!” 他虽然曾为城主,却已无人相识。 四位壮汉看着年轻而又其貌不扬的于野,大为惊讶,急忙躬身施礼,道:“津玄、童芝、仁戌、汤彪拜见城主!” 于野微微颔首,直接问道:“有关城内的处境,于某已略有所知。而城外又聚集多少鬼修,近日的攻势如何?” “这个……” 四个汉子面面相觑。 古原城竟然没有一位元婴头领,全凭这四人率领三百妖修在苦苦支撑,却对城外的状况一无所知? “但说无妨!” “去岁腊月传闻北翟城与鸿虞城陷落,继而大批炼尸、鬼魂围困古原城。而直至今年正月下旬,始终未见攻城的举动,我等也不敢轻易出城,故而不知虚实……” 逃出鬼域之后,早已忘记了年月。 不想又是一个正月来临,这是一个多事的初春时节! 而鬼修竟然围而不攻? 或许正因如此,否则仅有三百妖修守卫的古原城又如何撑到今日! 于野错愕片刻,当机立断道:“郭兄、盛兄接管护城大阵,文兄向全城派发食粮、丹药等物,奎炎带着奎星、奎月把守城门要地,老狐随津玄、童芝熟悉妖城事务。请各位分头行事,不得延误!” 众人举手领命。 屈志摇了摇头,不满道:“屈某又非废人,总能派上用场吧?” “嘿!” 于野咧嘴一笑,道:“屈兄与我查看城外敌情,仁戌、汤彪带路——” 众人分头行事,冷清的妖城顿时忙乱起来。 仁戌、汤彪不敢怠慢,带着于野、屈志凌空飞起。 古原城占地七八里,仅有的一道城门位于城西。所在城墙为巨石堆砌,高达七八丈,左右与山峰连为一体,并为阵法所笼罩,看上去倒也坚不可摧。 众人在城墙上落下身形。 “于城主,请看——” 仁戌与汤彪举手示意。 透过阵法看去,城外一目了然。可见积雪未融,山野荒凉,却并未见到一头炼尸,或是一道鬼影,全无半点危城的景象? “城外看似无恙,却杀机四伏……” “属下曾于昼间派人出城,结果无一归来。到了夜里,则是阴气横生、鬼影重重。我等再也不敢大意,唯有据阵坚守……” 从仁戌、汤彪的口中确认了危城的处境,只是昼间看不到炼尸、鬼魂,唯有夜里方显端倪? “既然如此,且等天黑!” 于野吩咐仁戌、汤彪继续留意城外的动静,与屈志回到了城里。 冷清的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均是满脸的笑容。有了城主率领高人抵御鬼修,便没了性命之忧。有了邛山采办与奎炎抢夺的众多物品,足以让城中的凡俗与妖修度过饥荒。 邛山穿过街道迎来。 于野与屈志跟着他奔着城东而去。 城东的山崖上,曾经的灵崖洞依然存在,却因阵法的毁坏,已难以抵达地下的地牢。 三人在灵崖洞前驻足片刻,各自心绪莫名。 千丈之外的另一处山崖之上,错落着几排山洞,能够俯瞰全城,又远离闹市,曾为古原城城主的住处,如今成了新任城主与他伙伴们的洞府所在。 于野却不理邛山的安排与屈志的谦让,随意找了一个山洞走了进去。山洞有着三丈方圆,清爽干净。他与两人交代一声,封了洞口,施施然就地坐下,然后独守寂静,一个人默默出神。 参与了一场斗法,或是一场阴谋算计,夺得了一座妖城。 闯荡妖域七十年,他于野终于有了一座城。 却是一座危城,一座孤城…… 第五百七十章 不见不散 夜晚降临。 于野走出洞府。 城中的凡俗老幼早已歇息,街道上一片黑暗,仅有城门处挂着一串灯笼,使得寒冷的冬夜多了几点微弱的光亮。 屈志与邛山已在洞外等候。 “文桂于城北设有库房,他招纳了丙丁等十多位妖士,已将食粮、盐巴、丹药、衣物派发下去,采购的油脂与生火之物分毫未动。郭轩、盛怀子接手护城大阵,奎炎、奎星、奎月驻守城门,四位妖卫率领三百妖修轮番巡城,如今城中大体有序,接下来如何行事,敬请于头领示下!” 邛山在禀报城中的事务,条理分明、面面俱到。 “老狐,你倒像个管事!” “此乃老狐的荣幸!” “嘿,本人虽为城主,却也一头跳入火坑。想要守住古原城,少不了屈兄的指教!” “哈哈,有兄弟这句话,为兄甘愿赴汤蹈火!” 屈志重回古原城,却发现他已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如今能够帮着于野守卫妖城,对付九芝、九宝,已足以慰藉他心头的不平与缺憾。 于野点了点头,看向手上的戒子。 御灵戒中,两头银蛟依然沉睡不醒,而周身却像是罩了一层厚厚的冰甲,并有绽开断裂的迹象。 搞不懂状况,且顺其自然! 鬼戒中,尸王直挺挺俯卧着,七尺黑刀丢在一旁。记得他后背有几道深深的剑伤,此时衣衫破碎如旧,而剑伤已消失无痕。 自行疗伤? 既然能够自行疗伤,这头尸王或已初具灵识。 何为灵识? 灵魂有知,是谓意识。 一头尸王有了意识,可自行疗伤,亦可自行修炼,变得更加强大,当然也多了反噬的凶险! 于野着手上的戒子,道:“老狐,今夜你我出城一探!” …… 城墙上,一群人影在默默张望。 城外,月光清冷。而荒野与山林已消失不见,只有重重雾气的笼罩四方,并不时有黑影在晃动,使得寂静的寒夜更添了几分阴森与诡异。 “城外阴气甚重,炼尸、鬼魂无数,一旦陷入其中,势必难以脱身,请城主多加小心!” 城墙上站着邛山、屈志、奎炎、文桂、奎星、奎月,还有仁戌等一群妖修,却都在看向于野,等待着他的发号施令。 于野抬手一挥。 与此瞬间,护城大阵闪开一道缝隙,随之两道人影一闪,阵法已恢复原状。 下一刻,城外的山脚下多了两道人影,正是于野与邛山,眨眼之间已化作两道风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头领,城外的鬼修并无虚假,何必多此一举?” “你说呢?” “这个……鬼修围困至今,迟迟没有攻城,其中必有蹊跷!” “老狐高见!” “嘎嘎……” 出城夜探,于野只带着邛山。论勇猛,他比不上奎炎,而论机智狡诈,一头老狐抵得上两头狼王。 前行片刻,雾气更加浓重。 “砰、砰——” 阴石碎裂。 于野与邛山的周身环绕着阴气,继续寻觅往前。哪怕是收敛气息,隐匿身形,也难以遮住阳气,唯有借助阴气遮掩,以免惊动鬼魂。 “哎呀,伸手不见五指……” 阴气遮挡之下,神识难以及远。片刻之后,已看不见古原城,惟见雾气弥漫,天地一片黑暗。两人放缓了去势,却渐渐失去方向。 “头领!” 邛山茫然道:“又该去往何处……” 于野也不知去往何处,他看向手上的戒子。 另一个鬼戒中,一娇小的人儿尚在闭目静坐。那是闭关的青萝,着实不忍惊扰她的修炼。 “随我来——” 于野的两眼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遂即穿过雾气飘然往前。纵目神通所及,黑暗天地顿如白昼。 邛山随后而行,好奇道:“头领,你的双瞳甚为神异,莫非也是天赋神通?” “嗯!” 于野敷衍一声。 “头领,你不会是妖吧,否则……” “你老狐的眼里,万物皆妖!” “嘎嘎……” “嘘!” 越过一片荒野,抵达十余里外的一处山岗。而两道风影翻过了山岗,猛然停了下来。 山岗过去,乃是一个巨大的山谷,竟然杵着一头头炼尸,并且漂浮着无数的鬼影,怕不有数万之众,却又像是无主之物而静静守在弥漫的雾气之中。 “天呐!” 邛山禁不住惊讶一声,道:“如此众多的炼尸、鬼魂,古原城如何抵挡?” 这正是于野的担忧所在! 一座孤城,难以抵挡数万炼尸、鬼魂的攻势。而再多的炼尸、鬼魂,也离不开鬼修的驱使,却并未见到鬼修,或赤方鬼王的身影。更为蹊跷的是,鬼域一方围困至今,竟迟迟不攻,莫非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古原城虽然陷入重围,而城门近前并无鬼魂出没。 “回吧!” 于野不敢耽搁,与邛山顺着来路穿过雾气而去。 须臾,抵达古原城下。 于野没有急着回城,而是传音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阵法开启,一百多道人影悄悄溜出城外,各自挥动短剑、长刀,在城门的百丈之外掘出两条长长的土坑,然后将邛山采购的油脂与生火之物就地掩埋。 两个时辰之后,众人回到城墙之上,并未发生任何异常,奎炎与仁戌继续巡城戒备,于野则是带着邛山、屈志返回城内,去查看了郭轩、盛怀子把守的护城大阵,接着又来到灵崖洞所在的山崖之上。 忙碌半宿,天色依然未明。黑暗中,灵崖洞的情形如旧,却没了值守的弟子,显得异常的寂静。 “屈兄,是否记得此处的地牢?” “唉,往事不堪回首!” 于野对于灵崖洞有了兴趣,而屈志则是不愿提起往事。他笑了笑,道:“倘若城破,此处或为城中仅有的逃生途径!” “哦?” 屈志若有所思。 邛山曾是灵崖洞的管事,对于地牢了如指掌,不以为然:“通往地牢的传送阵已毁,何况地牢乃是绝地,并无去路,难堪大用……” “也不尽然!” 屈志摇了摇头,道:“此处曾为本人静修的密室,后被甘兽改成地牢,却仍在灵脉之上,故而坚不可摧。而阵法均有门户,不难找到去路。” 于野的两眼一亮,道:“屈兄,请多多指教!” 屈志面露苦笑,道:“传送阵已毁,难以抵达地牢。纵使本人记得阵法门户,也是枉然!” “无妨!” 于野摆了摆手,与邛山吩咐道:“郭轩与盛怀子,皆擅长阵法之道,请他二人前来相助。” 邛山转身离去。 此时,天色渐明。 而城门方向忽然火光闪烁,人影混乱。 于野与屈志换了个诧异的眼神,飞身跃下山崖,掠过街道,转瞬已落在城墙之上。 仁戌等妖修已是长刀在手,如临大敌。津玄、童芝、汤彪也带着妖修,匆匆忙忙奔着城门跑来。 奎炎更是杀气腾腾,道:“鬼王,老子认得……” 于野凝神张望。 城外,弥漫荒野的阴气仍未消散,而朦胧的晨色中却多了一群人影,竟是上百位修士、或是鬼修。为首的中年男子相貌清瘦,神情阴鸷,脚踏黑雾,形同鬼魅般地出现在城外的荒野之上。 于野也认出了中年男子,正是鬼王赤方! 在他抵达古原城的第二日,那位强敌及时现身了! “于野何在?” 话语声透过阵法传来。 于野往前两步,沉声道:“于某在此!” “呵呵!” 赤方得意一笑,道:“于城主,本王等你多时也!”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所言何意,你怎会知晓本城主的身份?” 他成为城主不过短短两日,远在天边的赤方竟然一清二楚。不仅如此,赤方的言外之意,之所以迟迟没有攻城,便是等待他于野的到来? “呵呵,本人不仅知晓你竞选城主,而且知晓你昨日抵达古原城……” 于野猛然看向左右。 屈志、奎炎、奎星、奎月,以及仁戌等四位妖卫与众多妖修,均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不是通风报信之人。邛山与文桂、郭轩、盛怀子虽然不在此处,却也均是他信赖的兄弟。那么又是何人走漏了消息? 于野忽然心头一冷,转而扬声道:“你以为收买了九芝、九宝,便可夺我古原城,痴心妄想……” “呵呵!” 赤方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听他说道:“不用收买九芝、九宝,也有人告知你的动向。你焚我一座玄幽城,本王便毁了北翟城、鸿虞城与古原城,再掠夺五万炼尸,鬼域与妖域的恩怨就此扯平!” 不是九芝、九宝,难道是妖尊?或者说,曲风的阴谋?所谓的城主,显然是一个圈套,只为将他骗得古原城,再借赤方之手将他置于死地! 而恩怨就此扯平,怎么听起来像个约定? “你于野困守孤城,外无强援,仅凭三百妖修,如何抵挡我十万鬼众!” 赤方在叫嚣,便是城中的妖修人数也瞒不过他,可见古原城不仅是一座危城、孤城、死城,还是各方精心打造的一处牢笼。他于野则是成了笼中困兽,等待着十万炼尸、鬼魂的杀戮与吞噬。 “今晚,本王攻城,不见不散,呵呵……” 第五百七十一章 必胜 山崖上。 于野负手而立。 山下便是古原城,文桂依然带着丙丁等妖修在街口发放食粮、衣物,成群的凡俗老幼来来往往,人人面带笑容,全然不知危机的降临。 鬼修将在今晚攻城。一旦城破,无论妖修、还是凡人,都将成为行尸走肉。 十万鬼众足以反客为主,滔天的阴气之下,他与邛山、奎炎、屈志尚能支撑片刻,其他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于野皱着眉头,暗暗吁了口气。 一路走来,遭遇了无数险阻,凭借他的运气,堪堪侥幸过关。而如今他是一城之主,非但不能独自逃生,还要拯救五千凡俗与三百妖修的性命,他忽然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惶恐与茫然。 且不说赤方鬼王的强大,十万鬼众啊,杀不尽、也斩不绝,此次的守城之战没有任何胜算。不过,他仍在竭尽所能、全力以赴,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放弃! “于头领——” 洞内传来邛山的喊声。 于野抬脚走向洞口,神识中忽有察觉,他禁不住脚下一顿,慢慢举起右手。 右手套着三个戒子,两个御灵戒与一个鬼戒。其中的一个御灵戒,收纳着两头银蛟。却见两个庞然大物在缓缓蠕动,银色的冰甲随之断裂、脱落,便彷如两头大蛇在蜕皮…… “于兄弟,阵法已修复……” 洞内又响起郭轩的喊声。 于野的眉梢一挑,“啪”地挥袖一卷背起双手,一头冲入洞口之中。 循着石梯往下,乃是一间石室。当间的地上,则是传送阵所在。六根石柱已修复如初,并加持了妖石。郭轩与几位同伴守在一旁,示意道:“阵法能否传送,有待尝试!” 于野直接踏入阵法。 邛山急忙阻拦,道:“头领若有闪失,此地岂不又成了无主之城!” 所谓的传送阵,便是以阵法开辟虚空,瞬息直达千里、万里之外,但有闪失,后果难料。 “啰嗦!” 于野没有理会。 邛山劝说不得,索性跟在他的身旁。 屈志稍作迟疑,也要踏入阵法,却被郭轩伸手阻拦,道:“此阵未加改动,与从前相仿,一次传送两人,请屈道友稍候片刻!” 盛怀子点头示意,打出一道法诀。 光芒闪烁,阵法中的两人已消失不见…… 眨眼之间,于野与邛山现出身影。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幽暗的洞穴,石壁与地上的刀痕、剑痕如初,石室、甬道与破损的地牢也没有任何变化。 “嘎嘎!” 邛山怪笑一声,道:“老狐曾在此处耗去百年光阴,想不到还有故地重游的这一日!” 又是光芒一闪,屈志现出身影,郭轩与盛怀子并未跟来,而是留守灵崖洞。 “唉……” 看着熟悉的所在,屈志叹息了一声。 此处曾是他闭关修炼的地方,最终成了他的囚牢,岁月一去不返,而往事却不堪回首。 于野与邛山径自来到地牢之中,催动神瞳四处查看。 当年为了逃出地牢,便曾经寻觅了一遍,如今依然难有发现。石壁嵌有的阵法禁制与地下灵脉连为一体,整个地牢犹如同铜墙铁壁般没有一丝缝隙。 “老狐在地牢守了百年之久,仅有传送阵通往城内,并未听说过其他的出路。你我还是回去吧,鬼修今晚攻城,且不管胜负如何,总要应对一番!” 对于守城之战的前景与目前的处境,邛山与几位同伴心知肚明。虽说于野被人坑了,而他身为城主,不得不设法挽救古原城,奈何去路断绝,数千凡俗与妖修皆难逃一死。 “老狐——” 是屈志在呼唤邛山。 “何事?” 于野尚在打量着破损的铁笼与满地狼藉,跟着邛山走了过去。 “你当年住在此处?” “嗯!” 屈志站在一间石室门前,正是当年邛山的住处,他推开木门,问道:“你有无动过室内的陈设?” “室内仅有一方石榻,我动它作甚?” 邛山不明究竟。 “如此便好!” 屈志走入石室,伸手扯去石榻上的褥子,抬脚用力一踢,丈余大小,足有万斤之重的石榻突然“轰隆”一声移开三尺,而地上依然是光滑而又坚硬的石头。他却松了口气,道:“此处曾为本人的静室,为便于吸纳灵脉的妖气,故而留下一条暗道,如今依然如初!” 便如所说,地下的禁制之中,果然有道缝隙,不仅散发着浓郁的气机,而且恰好能够容得下一人通行。 “哈哈!” 屈志大笑一声,闪身失去踪影。 神识可见,他已穿过禁制的缝隙往下遁去。 邛山却是乍喜还忧,道:“如此一条去路,又能逃脱几人?” 所谓的去路极为狭窄,仅有妖修高手能够穿行其中,而鬼修将在今晚攻城,数千凡俗依然难以逃脱。 “老狐竟然顾惜人族的性命,实属不易!” “咦,老狐不是人?” 老狐的境界出乎想象,于野无暇多说,身形一闪,随后遁入地下。 穿过重重禁制,约莫数百丈之后,浓郁的气机扑面而来,一座巨大的灵脉横卧在黑暗之中。有屈志在前方带路,就此往上遁去。一炷香的时辰之后,于野、邛山与他出现一片山谷之中,遂又隐去身形穿过山林,抵达一处山顶之上。古原城已在十余里外,而山下则是阴气弥漫、鬼影重重…… 须臾,于野与邛山、屈志回到灵崖洞。 郭轩与盛怀子依然守在原地,获悉传送阵无恙,均是欣慰不已。 于野不作耽搁,召集众人在灵崖洞前议事, 他吩咐郭轩、盛怀子继续掌控护城大阵,文桂看守灵崖洞的传送阵,邛山、奎炎、屈志率领奎星、奎月与四位妖卫以及三百妖修守城,并交代了应变的对策与相关的事宜。总而言之,任何人不得临阵脱逃,哪怕是大阵崩溃,古原城陷落,也要与鬼修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啊! 不仅是邛山、屈志,奎炎与文桂等人也是难以置信。仅凭三百多人手,如何与赤方鬼王的十万鬼众死战到底? 而于野从不妄言,何况他是城主,令出无悔,今晚的守城之战注定将是一场生死对决! 午后。 城中的凡人终于知道大难来临,纷纷关闭门户。而街道上却有三人在闲逛,或是在享受着大战来临之前的安逸时光。 街口有家酒肆,空无一人。 于野与屈志扯过门前的凳子坐下,邛山充当起了掌柜,从铺子里搬出两坛酒,三人就此饮酒叙谈。却没谁品尝酒水的寡淡,反倒是句句不离今晚的大战。 “于兄弟,此战胜算几何?” 满是污垢的桌子,倾斜的门扇,冰冷的锅灶,使得无人打理的酒肆更加显得破败不堪,便如这摇摇欲倾的古原城,看不到一点儿生机与指望。唯有两坛残酒引来一番唏嘘,却又令人平添几多愁绪。 “依屈兄之见呢?” 于野放下酒碗,着手上的御灵戒。 屈志摇了摇头,道:“屈某虽非怯懦之辈,却看不出此战有何胜算!” “嘿!” 于野咧嘴一乐,道:“又如何?” 即使没有任何胜算,又能如何! “兄弟,所言何意?” 屈志神色不快,道:“凭借你我的手段,逃生不难,而城中尚有数千人命呢,绝非儿戏……” “屈兄,稍安勿躁!” 这位屈兄不仅性情耿直,而且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从他陪伴沐千里等待他于野归来,如今又在牵挂城中无辜者的安危,便可见一斑。而沐千里潜伏龙城多年,疏于修炼,又不擅长与妖修拼杀,一直留在御灵戒中闭关。 于野收起笑容,正色道:“此战必胜!” “必胜?” 屈志疑惑起来。 于野端起酒碗,道:“于某将与古原城共存亡!” 他举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碗摔得粉碎。 屈志怔了怔,也将酒碗摔在地上。 邛山吓了一跳,道:“两位冲着酒碗发什么火?” 于野翻着双眼,拂袖起身。 “哈哈!” 屈志跟着起身,抚须笑道:“此乃摔碗明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唯有必胜之念,方敢死战到底!” “摔碗明志?” 邛山抓起桌上的酒坛子扔了出去,道:“老狐摔个坛子,岂不是志向更加远大!” “喀嚓——” 酒坛碎裂,一声震响回荡全城…… 第五百七十二章 共存亡 化龙 黄昏时分。 寒雾弥漫荒野。 随着夜色降临,雾气愈发的浓重,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渐渐吞噬荒野、山林,并将整个古原城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雾气中冒出一头头炼尸、一道道鬼魂。 片刻之后,一群修士出现在半空之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赤方鬼王。 数百丈外,位于两山之间的城墙所在,便是妖域的古原城,却已开启大阵而看不清城中的虚实。 却也无妨。 城破之时,便是鸟儿也插翅难逃! 赤方拂袖一甩,扬声道—— “于野,本王来了!” 他的话语声阴冷、尖厉,且又高亢,像是一阵呼啸的寒风卷过天地。 今晚,不见不散,他果然来了,并且带领十万鬼众困住了一座孤城。 而夜色下的古原城,没有一点儿动静。 “呵呵!” 赤方昂首冷笑了一声,道:“于野,莫非是怕了,不敢现身了?而你在我玄幽城纵火杀人之时,是否想过今日?且待本王踏平古原城,寸草不留!” 他抬起一只手,往前用力一挥。 尚在聚集的炼尸、鬼魂突然躁动起来,瞬即便如奔涌的激流汹汹往前。其中几头高大的尸煞更是离地飞起,直奔城门撞去。 “轰、轰、轰——” 光芒闪烁,巨响轰鸣,整个古原城都在颤抖,继而无数的鬼魂扑向护城大阵,疯狂冲撞着、撕咬着,闪烁的阵法顿时绽开几道裂缝,并隐隐现出城墙上一道道荒乱的人影。 “呵呵!” 赤方拈须微笑。 没有任何一座城,能够抵挡他的攻势。若非昼夜的禁制而有所顾忌,他将率领他的十万鬼众横扫妖域。 而踏平一座小小的古原城,更是不在话下。 “喀、喀——” 转瞬之间,护城大阵又绽开几道缝隙。而数万炼尸、鬼魂一边撕咬、冲击,一边顺着阵法攀援而上,便像是重重的黑云在奔腾翻涌,势必要将摇摇欲倾的孤城彻底撕碎摧毁。 赤方看向左右,缓缓举起右手。 他身旁与远处的百多位鬼修同时催动法诀,荒野之上顿时阴风大作、黑云漫卷,更多的炼尸、鬼魂被瞬即唤醒,从荒野上、山林间、半空中冲向古原城,山呼海啸一般声势惊人…… 与此同时。 一阵之隔的城墙之上,屈志与邛山神色焦虑,奎炎与奎星、奎月目瞪口呆,仁戌四位妖卫与三百多妖修更是惊慌失措。 眼前的阵法已被密密匝匝的黑影遮住,撕裂的缝隙不断变大,坚固的城门几近崩塌,一旦炼尸、鬼魂破阵而入,守城之战必将落败。而鬼修的攻势如此猖獗,偏偏又无从抵挡,古原城已是劫数难逃,数千人命危在旦夕! “头领……” 邛山禁不住喊了一声。 他话未出口,又忙摇了摇头。 危难之时,总是有人力挽狂澜。他已习惯了于头领的存在,而那位城主却不在此处。 “哼哼,于头领不会是独自逃命,丢下兄弟……” 奎炎气急败坏道。 他身旁的奎星、奎月连连点头,仁戌等妖修更加慌乱不堪,已有人丢了妖刀,转身跑下城墙。 “不得惊慌!” 屈志突然沉声喝道:“于城主吩咐,无论城破与否,今晚死战到底,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奎炎——” 奎炎两眼一瞪,怒道:“老子没逃……” “依计行事,随我出城!” “鬼王便在城外,老子虽不怕他,却恶鬼难缠……” “老狐!” 屈志却不由分说,飞身而起。 邛山急忙抬手一挥,城中的郭轩、盛怀子及时响应,护城大阵闪开一道缝隙,几头炼尸、鬼魂趁机而入蹿向城墙,众多妖修一阵忙乱。 屈志双手弹出几道真火,炼尸、鬼魂顿成灰烬。他就势冲出阵法,闪身失去踪影。 奎炎岂肯示弱,嚷嚷道:“哎呀,老子来也——” 他随后冲出阵法,却见无数的炼尸、鬼魂扑来,被迫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风横冲直撞而去。 转眼之间,他与屈志穿过重重的鬼影抵达百丈之外,而弥漫的阴气与杀机铺天盖地而来,逼得二人的去势迟缓,眼看着便要双双陷入重围,却各自抓出几张符箓砸了出去。 “轰、轰——” 火光落地的刹那,竟爆燃着左右延伸,霎时形成数丈高、数丈宽、数里长的一道火墙,不仅将鬼修疯狂的攻势从中阻断,也使得古原城多了一道烈焰屏障,众多的炼尸、鬼魂纷纷葬身于火海之中。 屈志趁机现出身形,挥舞长刀就地截杀炼尸,奎炎更是上蹿下跳,撞碎一道道鬼魂…… 而更多的炼尸、鬼魂已撕开阵法狂涌而入,护城大阵崩溃在即,邛山与四位妖卫率领妖修拼命抵挡。 与此同时,城中忽然冒出点点火光,竟是两三千个凡俗的汉子、婆娘高举着火把穿过街道而来,还有两位老者飞在半空大声叫喊—— “城在人在,城毁人灭……” “于城主号令,誓与妖城共存亡……” 汉子、婆娘们挥舞火把高声响应—— “誓与妖城共存亡……” 是文桂与沐千里,一个不再看守灵崖洞的阵法,一个舍弃了闭关修炼,带着城中的青壮男女前来助战。 城在人在,城毁人灭,与其成为行尸走肉,不如为了家人拼上一回,哪怕是难逃一死,也要拼他一个无怨无悔! 文桂与沐千里由远而近,直接冲出阵法,各自抓出符箓便是一通猛砸,“轰、轰”火光炸开,炼尸、魂影纷纷溃退。 邛山与仁戌不敢怠慢,带着一群筑基妖修随后冲了出去,趁势砍杀、追击。而众多的凡俗汉子、婆娘已相继涌上城墙,闪亮的火把犹如一条火龙在守护着危城…… 城外。 赤方正待一举攻下古原城,不想异变突起,埋在地下的油脂与生火之物被人点燃,熊熊的烈焰顿时挡住了炼尸、鬼魂的攻势。 不仅如此,一群妖修出城反击之际,城墙之上竟又涌出数千个手持火把的凡人,而看似同仇敌忾而众志成城,却分明是强弩之末的虚张声势。 “呵呵!” 赤方冷笑一声,举起的右手用力挥下。 一百多位鬼修飞奔往前,齐齐催动法诀,随之一片乌云卷过夜空,并伴随着猛烈的阴风呼啸而下,仿佛万鬼奔腾而声势惊人,“轰”的一声辗过数里长的火墙,燃烧的烈焰顿时崩溃殆尽。而凶猛的乌云稍作盘旋,遂又催动寒雨、冰霜冲向古原城。屈志与奎炎尚在追杀炼尸、鬼魂,惊得一个挥刀抵挡,一个化身黑色巨狼,却“砰、砰”倒飞出去,已是双双为冰霜封住四肢而重重摔在城墙之下…… 邛山、文桂、沐千里带着妖修拦在阵法之外,众多凡俗男女挥舞火把坚守城墙,眼看着炼尸、鬼魂败退而获胜在望,谁料凭空冒出的阴风煞气竟如摧枯拉朽般碾灭火墙、击退了屈志、奎炎,继而又将摧毁古原城而势不可挡。 这一刻,无论是邛山、沐千里,还是妖修,或凡人,均是目瞪口呆。城墙下,屈志周身裹着寒冰动弹不得,神色绝望;奎炎未及变回人形,而他妖狼的模样更为不堪,尾巴也裹着寒霜,并四肢朝天而形状凄惨。 古原城的覆灭,已无从逆转…… “轰——” 恰于此时,城墙下霍然蹿出一巨大身影,冲着狂扑而来的阴风煞气挥拳砸去。便听一声巨响,寒风冰霜溃不成形,而巨汉也禁不住连连后退,“砰”地撞上了厚重的城墙,竟将城头上的凡俗男女震倒一片,不远处的城门也随之“轰隆”倒塌半边。 哼,又是尸王! 赤方微微诧异,面露怒容。 鬼修施展的神通法术,可谓所向无敌,唯独对于尸王难以奏效,其堪比炼虚的躯体不畏阴风、不惧煞气,而如此强大的对手却偏偏来自鬼域,着实令他恼怒不已。 赤方双袖一挥,飞身往前。 他要亲手除掉尸王,抓住于野,他还要亲自踏平妖城,屠尽满城的生灵。非如此,不能消他心头之恨,非如此,他便不能威震幽冥而成就一方至尊! 赤方横掠急下,法诀催动,凭空抓出一道剑光,冲着尸王狠狠劈去。而城墙下的尸王不躲不避,拔地而起,竟奔着他迎面扑来。他阴恻恻冷笑一声,手上加持法力,剑光陡然暴涨数丈。却见一块玉符破风而至,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尸王怎会符箓之术? “轰——” 一声炸响,雷火怒放。七八丈之巨的剑光竟被震向一旁,紧接着凶猛的雷威急袭而至。 赤方始料不及,被迫后退躲闪,却去势一顿,几道无形的禁制笼罩四周。与此瞬间,尸王的身后隐隐约约冒出一人。他看得真切,身形猛然一晃,“喀嚓”撞破禁制,催动剑光劈了过去,怒声喝道—— “于野,哪里逃……” 而剑光未至,人影倏然逼到面前,重重禁制再次笼罩而来。 赤方的身形再次一顿,他却不以为然,一边催动法诀,一边冷笑道:“呵呵,困兽犹斗……” 与其看来,尸王已是于野最后的手段。如今对方已计穷势迫,接下来唯有死路一条。 而他正要挣脱禁制,施展致命一击,忽然银光闪烁,一头庞然大物带着异乎寻常的力道迎面撞来。 “砰——” 一声震响,赤方凌空倒飞出去,护体法力崩溃,他禁不住胸口一闷,却犹自瞪着双眼而难以置信。 那是什么怪物…… “锵——” 一声金戈炸鸣般的吼声响彻四方,随之一头七八丈长的银色巨兽腾空飞舞,其怒睁的双目、怪异的犄角,遍体的银甲,粗壮的四肢,锋利的爪牙,以及长长的尾巴,无不透着骄横的龙威而令人生畏。 蛟龙? 灵蛟纵然凶猛,却难以离地,唯有蛟龙,方能踏云飞天! 仅听说九芝、九宝豢养灵蛟,而妖域万年以降,从无灵蛟化龙,那蛟龙从何而来…… “锵——” 一声龙吟仍在回荡,又一声龙吟在远处响起。 赤方循声看去,暗暗心惊。 十余里外,一头银色的蛟龙横冲直撞,但有炼尸、鬼魂或妖修阻挡,瞬间粉身碎骨、魂飞湮灭…… “赤方,于某在此,你我决一死战!” 赤方人在半空,颓势未止,却见冲撞他的蛟龙扑来,还有一年轻男子站在蛟龙的背上而气势凌人。又见城中的妖修乘胜追杀,鬼修四处逃散。他恨恨叹息一声,传音道:“各方听令,撤出妖域……”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双龙 雾气来如云聚,去若潮水。 转眼之间,赤方鬼王、百多位鬼修以及漫山遍野的炼尸、鬼魂已随着雾气消失无踪。“锵、锵”两声龙吟响彻天际,两头蛟龙随之消失在远处的荒野之中。 古原城。 护城大阵千疮百孔。 凡俗的汉子与婆娘们仍然守在城墙之上,一道道火把在燃烧绽放。 城墙之下,屈志已挣脱束缚,奎炎恢复了人形,各自依然余悸未消。不远处的空地上,残存着烈焰焚烧的痕迹,还有一道高大人影寂然伫立,阴冷的气势依然令人生畏。 半空之中,站着邛山与文桂、沐千里、郭轩等人,一个个同样在凝神远眺。 此时,一轮清冷的弯月爬上半天。 恰是月光朦胧,有人御风而来,直至数十丈外,缓缓收住身形,举手出声—— “十万鬼众困我孤城,幸赖仙凡同心、众志成城,此战大胜!” 邛山、文桂等人相视一笑,屈志与奎炎长长松了口气。与此瞬间,城内城外齐声欢呼—— “大胜、大胜……” 于野踏空而立,衣摆随风,他看着城墙上欢呼的人群,破烂不堪的阵法,回想着刚刚经历的凶险时刻,也不禁举起拳头用力挥动。 唯有必胜之念,方敢死战到底! 再一次向死求生,终于逼走了赤方鬼王而反败为胜! 此战却非他于野之功,正所谓仙凡同心、众志成城。当然也离不开尸王的相助,与两头银蛟的绝地反击。 于野看向手中的戒子。 御灵戒内,两头银蛟相互缠绕着盘在一起,与从前的形状相仿,却粗壮了一圈,且犄角突起、怒目生辉,片片银甲闪亮,并散发着强大莫名的威势!而十余丈外另有两条冰甲般的躯壳,据说称之为龙蜕…… “头领,你的灵蛟竟已渡劫化龙,何不乘胜追击,杀了赤方鬼王,那厮害得老子差点没命,哼哼……” “蛟龙虽为天下至阳至猛之兽,克制鬼魂邪祟,却杀不尽十万鬼众,倒不如见好便收……” “呵呵,我古原城有了双龙守卫,安危无虞……” “嘎嘎……” 奎炎、屈志、文桂、邛山迎了过来,各自脸上洋溢着笑容。 于野却摆了摆手,不容置疑道:“郭兄、盛兄即刻修复护城大阵。文师兄、沐兄带人修葺城墙、城门。奎炎与奎星、奎月继续担当守城的重任。仁戌四位妖卫疏散前来助战的城中百姓,并妥善加以安抚。老狐与我传令全城,强敌未退,凶险尚在,务必严加戒备!” 邛山与文桂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怠慢,遂举手领命,各自分头忙碌。 于野则是飞身往前,挥袖一甩,杵在地上的尸王消失。他转而飞上了城墙,众多凡俗男女尚未离去,情不自禁高呼“于城主”。他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与众人拱手致意,然后掠过街道飘然而去。 片刻之后。 于野落在一处山崖之上。 灵崖洞。 洞口封着禁制,洞前守着几位妖修。为首的汉子乃是丙丁,躬身施礼—— “城主!” “于某之外,任何人不得踏入灵崖洞!” “遵命!” 于野交代一声,转身飞起。千丈之外,又一处山崖之上,他就此负手而立,默默看着夜色笼罩下的古原城。城中并未因为鬼修的败退而安静下来,反倒是火把闪烁、人影混乱,一片忙碌的景象。 一道人影飞来。 “于兄弟,赤方鬼王已攻陷两座妖城,劫掠无数,今夜败退,想必年之内不敢卷土重来,而你……” 屈志落在山崖之上。 他对于古原城颇为熟悉,帮着郭轩、盛怀子修复阵法,又指点文桂、沐千里加固城防。而他忙碌之余,依然疑惑难消。 于野的眉梢一挑,道:“你我的对手,并有只有赤方鬼王!” “哦!” 屈志点了点头,道:“城门与城墙修葺不难,而护城大阵的修补却颇耗时辰,郭轩、盛怀子短缺人手,我去相助一二!” 对手,并非只有一个赤方鬼王。守城之战的获胜,意味着更多的强敌到来。 屈志是个明白人,不用多说,已转身离去。 于野则是回到他的洞府之中。 封了洞门,盘膝而坐,他举起右手的御灵戒,带着疲倦的神色微微一笑。 戒子里,两头银蛟的情形如旧。 或者说,那是一雌一雄两头蛟龙。在邛山秘境之中,两头银蛟帮他抵挡上古雷劫,之后便昏睡不醒,不想竟然蜕去一层躯壳而化身为龙。 传说中的走蛟化龙,发生在眼前。而他一直不敢相信,直至两头灵物醒来,也只当是多了两个强大的帮手,不料竟是飞龙在天而威震四野。之后轻而易举逼走了赤方,意外获得守城之战的大胜。 却正如所说,此战的获胜,势必惊动整个妖域,招来更为强大的对手,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去迎接更为艰难的挑战…… 半个月后。 城外的积雪已经消融,寒风中也多了一丝暖意。 却有一群人影从远处飞来,均是面相凶狠、气势汹汹,顿时为乍暖还寒的古原城带来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行七人直奔城门。 城门紧闭,阵法森严。 为首的两个壮汉厉声喝道—— “九芝、九宝到访,于野何在?” “竟敢关闭传送阵,断绝音讯往来,真是岂有此理,快快打开城门——” 竟是九芝、九宝两位妖王! 不仅如此,还有随行的黄辰、跋川等五位妖将城主,均是兴师问罪的阵势。 光芒一闪,城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四位妖卫,惊慌失措道—— “日前一战,城主为赤方鬼王重创,如今正在闭关疗伤……” “他在何处闭关?” “为何不见他的几位属下?” “城主在灵崖洞闭关,屈志、邛山等几位前辈唯恐鬼修卷土重来,外出查看敌情,至今未归……” “哼,本王要见于野!” “这……” “带路!” “遵命!” 为首的妖卫不敢抗命,只得带着各位高人走入城中,然后踏起剑光直奔城东飞去。两位妖王与五位城主不忘四处查看,却见街道无人,满城冷清,一片战后的荒凉景象。 转瞬抵达城东的山崖之上,可见灵崖石刻,还有四位妖修守着洞口,均是不知所措的样子。 带路的妖卫冲着值守的妖修吩咐道:“丙丁,两位妖王巡视到此,请城主现身相迎!” 丙丁连忙摇头,为难道:“于城主闭关之时,概不会客……” “哼,于野不过是本王辖下的一位城主,他岂敢如此无礼,滚开——” 九芝拂袖一甩,丙丁与三位妖修惨叫着飞了出去。 九宝上前一脚踢碎了洞口的禁制,径自闯入灵崖洞。九芝与五位妖将紧随其后,均是有恃无恐而骄横异常。 “仁戌前辈……” 丙丁摔出几丈远,已是鼻青脸肿,他的三位同伴更为不堪,直接滚落山崖。 仁戌急忙摇头示意,遂又冲着远处挥了挥手。刚刚打开的城门瞬即关闭,阵法光芒笼罩全城…… 灵崖洞内空无一人,仅有一个传送阵。 黄辰、跋川等妖将不明究竟,九芝、九宝也不禁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我记得阵法通往地下一处石室,曾为城主闭关的所在,后被改为地牢,于野怎会在此闭关?” “或许伤势不轻,否则他不会如此谨慎!” “只听说他召唤双龙助战,未听说他为鬼王所伤啊,此间莫非有诈?” “哼,你我豢养灵蛟千年,不想一朝化龙,竟然便宜了他人。即使此间有诈又能如何,今日断然饶不了那个小子!” 九芝抬手一挥,踏入阵法。 九宝随后踏入阵法,与黄辰、跋川等五位妖将吩咐道:“此阵仅能传送两人,各位稍候片刻!” 阵法开启,光芒闪烁…… 眨眼之间,景物变化。 九芝与九宝尚未走出阵法,双双蓦然一惊。 只见幽暗的洞穴之中,静静杵着一位巨汉,双目紧闭、毫无生机,手持一把七尺妖刀,莫名的威势令人窒息。而与之瞬间,巨汉忽然睁开泛白的双眼,阴冷且又狂横的杀机沛然而出。 九芝、九宝察觉不妙,急忙扯出铁叉在手,而不过眨眼之间,一道黑色的刀影已横扫而至。 “锵、锵——” “砰、砰——” 两人的铁叉脱手刹那,双双被刀影击中,狠狠撞在石壁之上,一左一右横飞而去。而不愧为两位妖王,猝然遇袭之下,竟各自扯出一把妖刀,作势便要转身反扑。谁料黑暗之中突然禁制闪烁,兄弟俩的身形被迫一顿。 便于此刻,黑色的妖刀怒劈而下,九芝躲避不及,“轰”一声被劈翻在地,护体法力几近崩溃;九宝趁势挣脱禁制,飞身扑向巨汉,他要救他的大哥,不想去势再次停顿,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异乎寻常的力道直透脏腑。他禁不住张开喷出一口热血,依然强行转身而疯狂挥刀,却仅有一尊金色的大鼎当头罩下,他瞬即消失在金光之中。 “九宝……” 九芝怒吼一声,暴跳而起,巨汉再次挥刀逼近,他双手持刀扑了过去,谁料重重禁制突如其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影当头劈下,护体法力“喀嚓”崩溃。而他尚未摔落在地,金色的大鼎“轰”的一声当头罩下。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甬道中走出一人,挥袖收起金鼎,捡起两根铁叉,自言自语道:“幽冥之门一战,今日方见分晓。尚有五位妖将,一个也休想走脱……” 第五百七十四章 守护一方 灵崖洞。 五位壮汉就地等候。 黄辰、跋川乃是北翟城与宏宇城的城主,而两座妖城落入鬼修之手,如今虽然失而复得,却已尽成废墟,两人只得留在灵野城,听候九芝、九宝的差遣,今日来到古原城,便是帮着两位妖王夺回蛟龙,并且除掉于野。 据说日前的古原城一战,于野之所以大败赤方鬼王,并将十万鬼众逐出妖域,正是得益于两头蛟龙的相助。而蛟龙曾为两位妖王所有,理应物归原主。于野今日的下场则是咎由自取,他断难逃脱两大高人的联手绞杀。而传送阵却迟迟没有动静,尚不知地牢中的状况如何。 此时,石梯之上的洞口突然闯入一位满脸黑须的壮汉,“咚咚”脚步声响,并挥舞双手咧嘴大笑—— “哈哈,老子杀了五位妖将,岂非便是五城之主,于头领也自愧不如……” 他笑声未落,身后又冒出一位老者,瞪着黄眼珠子,嫌弃道:“你一夯货,岂敢与头领相提并论……” 壮汉与老者一前一后循着石梯往下走来,谁想洞口再次冒出一位壮汉,抬手打出法诀,“嗡”的一声光芒闪烁,整个洞穴已笼罩在阵法之中。 黄辰与跋川等人错愕不已。 突如其来的三人,竟然是于野的属下,不是说外出查看敌情,怎会躲在城内? “各位,所欲为何……” “禀报妖王,有人忤逆犯上……” 便在五位妖将忙乱之际,传送阵忽然光芒闪烁。 两位妖王回来了? 黄辰、跋川松了口气,面露喜色。三位同伴也是气势大振,各自妖刀在手。 而于野的属下竟然没有逃走。尤其是为首的黑脸汉子,竟站住石梯上,搓着双手,咧着大嘴,满脸恶笑,像是等待着一场饕餮盛宴的到来。 闪烁的光芒愈来愈盛,瞬即现出一道人影,竟是一位年轻男子,浓眉斜挑,眼光凌厉,嘴角带着冷笑…… “于野!” 黄辰、跋川一眼认出于野,诧异道—— “两位妖王何在……?” 于野微微一笑。 黄辰、跋川等人脸色一变,禁不住后退几步,而石梯上堵了三人,已无路可去。 “于野,休得放肆……” “且罢,我等告辞……” “切勿伤了和气,各位承受不起,快快闪开……” 五位妖将自恃人多势众,叫嚣着便要强行离去。 其中一个壮汉冲向石梯,见奎炎不肯让路,竟挥刀砍去,谁料奎炎挥拳挡住长刀,趁势一把将他抓起来,根本不容挣扎,便狠狠砸在地上。 “砰——” 即使有法力护体,壮汉也被摔得长刀脱手、口吐热血,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 黄辰、跋川等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奎炎的厉害,又见邛山、屈志也是高深莫测,彼此匆匆换了个眼色,竟掉过头来扑向于野。 古原城的几位妖将之中,唯有于野的个头单薄、修为最弱。何况与他交过手,他并无出奇之处,而且洞穴逼仄,难以召唤蛟龙相助,只要一拥而上将他,便可胁迫他的属下让开去路。想法,总是好的;应变,堪称及时。而最终的结果,往往出乎意料。 于野未及走出阵法,便猝然遇袭,又是以一敌四,顿时陷入险境之中。他却突然左手挥袖一甩,右手掐诀屈指连弹。 黄辰、跋川挥刀劈砍,甚是凶悍,不料天地隔绝,攻势一滞,紧接着剑气呼啸,四人无处躲避,也抵挡不住,护体法力“砰砰”崩溃,遂即一个个倒飞出去。 “扑通、扑通——” 黄辰四人与之前的壮汉摔在一起,均是大惊失色。 看似最弱的于野,竟是最为可怕的存在。之前的龙城斗法,他并未倾尽全力,否则没人是他的对手! 于野拍了拍手,又挥袖一甩,两根铁叉飞向奎炎、邛山,被二人一把抓住。 “咦,这叉子足有千斤之重,像是两位妖王之物?” “嘎嘎,妖王已死,法宝为你我所有!” “哈哈!” 铁叉通体乌黑,像是陨铁打造,一端分为三股利刃,形同猎户的猎叉,却足有鸡卵粗细,重达千斤,长达丈五,并加持符阵,显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 奎炎大喜,挥舞铁叉跳下石梯,恶狠狠道:“妖王已死,老子送各位前去陪葬……” 五位妖将城主挣扎起身,犹自嘴角带血、形状狼狈,忽闻两位妖王已死,又是大吃一惊,忙道—— “饶命……” “手下留情……” “我等甘愿效命……” “于城主,你我往日无仇,却上命难违,既然九芝、九宝道陨,以后听你差遣便是……” 大势已去,五位妖将城主出声求饶。黄辰与跋川更是见风转向,主动要求归附、效命。 于野摆了摆手。 奎炎与邛山举着铁叉,杀气不减。屈志居高临下,气势逼人。 于野依然淡定随和,他背着双手,慢步走向五位妖将城主,道:“我今日手下留情,而来日谁敢担保各位不会反悔?” 黄辰与跋川等人换了个眼神,痛下决断道:“且罢,我等发下誓言,若是……” “嘿!” 于野咧嘴一笑,打断道:“誓言,都是骗人的。” 奎炎与邛山点了点头,道:“头领所言不差,我奎木族从不信这些骗人的鬼话!” 老狐难得附和一声,道:“嗯,鬼都不信!” 守在石梯上的屈志暗暗摇头。 修仙者,最为看重誓言,唯恐损及道心,不利于境界的提升。于兄弟却是见解独到,跟着他的一狼一狐也是与众不同。 “这……” 黄辰与几位同伴面面相觑。 于野的眉梢一挑,淡淡说道:“我有锁魂之术,确保各位信守诺言。当然,我不会强人所难。各位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奎炎禁不住瞪起双眼。 于头领怎么说谎呢,若非强迫,何人甘愿锁魂,他这个狼王又怎会被他整得死去活来? 他忽然心领神会,高高举起铁叉,恶狠狠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信得过,老子许久没吃肉了,且杀两个解解馋!” 黄辰与跋川吓了一跳,忙道:“任凭锁魂,绝无反悔……” 另外三位城主也是苦着脸连连点头。 锁魂,尚有生机,若被杀了吃肉,尸骨无存啊! 于野伸手挡住奎炎,顺势打出法诀,一团血红的符阵变幻、闪烁,悠悠飞到黄辰的头顶之上。 黄辰有心躲避,又怕奎炎的铁叉落下,他面皮抽搐、神情挣扎,硬着头皮两眼一闭。血光一闪,符阵飞入他的眉心,他禁不住惨哼一声,摇晃着瘫倒在地。 另外四位妖将城主目瞪口呆。 而于野又打出一团精血符阵,漠然道:“下一个……” 忽然光芒一闪,一道人影原地消失,却又“砰”的一声闷响,一位壮汉翻滚落地,已是衣衫破碎、口吐鲜血。 却见屈志晃动着拳头,不以为然道:“有屈某在此,谁敢走脱?” “呸,找死!” 奎炎啐了一口,抡起铁叉便要砸过去。 壮汉脸色惨变,急声喊道:“饶命……”而喊声未落,血光符阵已飞入眉心,他黯然叹息一声,带着绝望的神情倒在地上。 有了前车之鉴,跋川与两位同伴再也不敢冒险,各自哭丧着脸,任由于野摆布…… 片刻之后。 于野走出了灵崖洞。 洞外守着一位老者,正是沐千里,见他安然无恙,如释重负般地拈须一笑,而后冲着远处挥了挥手。 与之瞬间,一道道人影出现在街道上,关闭的铺子纷纷开张,喧闹的气息伴随着烟火的味道弥漫开来,使得荒凉的妖城顿时多了几分勃勃生机。 于野点了点头,踱步转身。 灵崖洞前,一边站着屈志、奎炎、邛山,皆是神态傲然,尤其是奎炎,依旧抱着膀子、气势凌人;一边站着黄辰、跋川等五位妖将城主,不是衣衫破碎、垂头丧气,便是神色惶惶,忐忑不安的样子。 “于某并非什么好人,却也容不下为非作歹、见利忘义的奸邪之徒!” 于野打量着几位新伙伴,道:“念在各位跟随九芝、九宝为时尚短,既往不咎。还望彼此坦诚相待,共同守护一方!”一番告诫之后,他不容置疑地吩咐道:“黄辰、跋川,暂且留下,余西、谢阳、卫康返回灵野城,修复传送阵,打通两地往来,并联络另外三位城主,是归顺我于野,还是与古原城为敌,务必有个决断取舍!” 归顺的五位城主,黄辰、跋川之外,还有余西、谢阳、卫康。而灵野城辖下共有九位城主,另有三位城主相距甚远,此次并未跟随九芝、九宝来到古原城。 “咦,为何没人吭声呢?” 奎炎忽然瞪起双眼,神情凶狠。 黄辰、跋川等五位城主吓了一跳,急忙齐齐出声—— “遵命!” 于野看向屈志,道:“屈兄,劳烦你陪着三位城主走一趟灵野城!” 屈志举起双手,郑重其事道:“头领有令,莫敢不从!” 于野撇着嘴角,道:“屈兄……” 屈志却冲他使了个眼色,催促道:“此去路途遥远,当即刻动身,三位城主,请吧——” 余西与谢阳、卫康不敢怠慢,急忙告辞。 于野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幽幽缓了口气…… 第五百七十五章 捣鬼 众所周知,为鬼修围困的古原城,不仅是座危城、孤城,也是一个火坑。为了平息鬼域与妖域之争,务必要有人跳入火坑,于是有了一场龙城斗法,与城主的争夺之战。最终跳入火坑的人,只能是挑起战乱、招来各方猜忌的于野。本以为他置身绝地,已是在劫难逃,谁想他竟然召唤蛟龙助战,并且击败了赤方鬼王。虽然他试图封锁消息,却封不住那震惊四野的两声龙吟。果不其然,半个月后九芝、九宝率众登门。 一个猎户,最为擅长的便是构设陷阱。当他有了一座城与众多得力的帮手,再有尸王与翻天鼎的加持,他的陷阱将会变得极为致命,哪怕是两位妖王陷入其中,最终也只能束手就擒。 不过,为了震慑黄辰、跋川等人,奎炎与邛山竟然声称两位妖王已死! 洞府中,于野盘膝而坐。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尊金色的小鼎,鼎口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凝神看去,金光深处躺着两个壮汉,双双为禁制束缚而昏迷不醒。 两位妖王,依然活着! 翻天鼎,着实强大,便是炼虚妖王也一吞了之,堪称他目前最为强大的护身法宝,却又神鬼莫测,时常难以掌控,使他这个主人也参悟不透其中的玄机。 又该如何处置两位妖王? 搜魂? 以他如今的修为,未免不自量力。 杀了,永绝后患,为死难的燕州道友报仇? 于野忖思片刻,右手屈指轻弹,几缕剑气“哧哧”飞向小鼎,不料金光闪烁,剑气已崩溃殆尽。 翻天鼎的强大之处,在于吞噬与防御,因而挡住了凌厉的剑气,倘若祭出星矢、或其他的手段,想必也是难以奏效。 于野摇了摇头,催动神识抬手一招。 “砰——” 光芒一闪,地上多了一位壮汉,看个头应为九芝,虽为禁制束缚而直挺挺躺着,却依然散发着强大的威势。 这家伙应该是炼虚四、五层的境界,又是妖修之体、力大无穷,再加上一位孪生兄弟,乃是盖义妖尊也要忌惮三分。 于野不敢迟疑,双手屈指连弹,十余道剑气激射而去。 九芝被翻天鼎吞噬了修为,此时气息尚弱,又被禁制束缚,并失去护体法力,只要毁去他的识海、气海与金阙三处要穴,便可灭杀元神而夺去他的性命。 “砰、砰、砰——” 而便于此时,九芝忽然睁开双眼,挥拳挣脱禁制,猛地飞身而起。哪怕腰腹洞穿、血光迸溅,也浑然不顾。双方相距不过尺,又是暴起发难,于野顿时笼罩在疯狂的杀机之下,他来不及施展化身术、天禁术,更来不及躲避,被迫催促龙甲护体。而他四肢、脸颊刚刚浮现出一层赤红的鳞甲,他的双肩已被铁爪般的大手死死抓住,一张狰狞的嘴脸凑到眼前,恶狠狠道:“交出幽冥之门则罢,不然老子撕碎了你!” “咳咳……我不知幽冥之门……” 虽有龙甲护体,而强横的力道直透鳞甲入体,逼得于野气机迟滞、修为难继,他却不顾生死,出声辩解。 “你来自凡域,瞒不过老子!” “何人在寻找幽冥之门?” “想要找到幽冥之门的人多了,不仅有老子,还有鬼域的赤方,妖域的盖义,魔域的狄栾。” “各位前往凡域有何企图……” “幽冥之门通往凡域,也通往神界……” “砰——” 九芝话音未落,一道金光砸在头上,他顿时微微一愕,神色恍惚。与此刹那,一道紫色的闪电迎面袭来,“轰”地洞穿了他的脑袋,他禁不住离地倒飞而去,而金光又是一闪,他人影消失,仅有一尊金色的小鼎悠悠盘旋,还有满地血迹见证着生死时刻的惊心动魄…… 于野怔怔独坐,直至星矢入体,金鼎落在面前,他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四肢的赤红鳞甲缓缓褪去。 袍子碎裂,肩头青肿,且阵阵疼痛。 幸有龙甲护体,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于野缓了口气,看向面前的金色小鼎。 翻天鼎,不仅擅长吞噬与防御,而且擅长砸人。九芝被它砸了之后,再次吞入鼎中,而那家伙的脑袋绽开血洞,腰腹、四肢也是血迹淋淋,却仍然活着。 杀死一位炼虚高人,并不容易! 罢了,且将两位妖王囚禁起来,待他于野的修为足够强大,再收拾这兄弟俩! 于野挥袖卷起小鼎,手掌一翻,拿出两枚纳物戒子。 虽然杀不了九芝、九宝,却不妨夺取两人的随身之物。而戒子封有神识印记,一时片刻难以破解。 于野查看着戒子的神识印记,思绪起伏。 电光石火之间,经历了一场生死逆转。若非幽冥之门,他未必能够死里逃生。 不过,九芝也透漏了几点讯息。其一,他并不认得他于野,而是有人向他吐露了实情。那个是人谁? 其次,鬼域、魔域、妖域都在寻找幽冥之门,却又各怀鬼胎,于是联手将他推入火坑,也间接帮他夺取了一座妖城; 再一个,所谓的凡域通往神界之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或与燕州天神寺的上古之境有关。而幽冥之门早已消失,没人能够返回燕州,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存心陷害,他于野竟然成为了掌握玄冥之门的关键人物! 如上推测,仅为他一家之见,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噗、噗——” 半个时辰之后,于野的手上发出两声轻响,他终于抹去戒子的神识印记,分别详细查看。 两个纳物戒子,收纳着两位妖王的千年积蓄,各种晶石数以十万计,还有为数众多的丹药、法宝、功法玉简与随身杂物等等,令他目不暇接。 于野两眼闪亮,嘴角含笑。 缴获,令人喜悦,而缴获的物品太多了,没有日,休想查看明白。 于野正要收起戒子,手上又多了一枚青色的玉佩。与城主令不同,玉佩来自九芝的随身物品,巴掌大小,颇为陈旧,而且嵌有符阵,刻有古体字迹,像是一块禁牌,却不知有什么用处。而他端详着古体字迹,不由得心头一动。 古体字迹,似是一个蛟。与蛟有关的地名,仅有三千里外的灵蛟谷。因为大泽也有一个灵蛟谷,当年他与朵彩返回妖域之时,便顺路走了一遭,结果得罪了甘兽而落荒而逃,之后有了古原城之行…… 一个月后。 于野走出洞府。 屈志已从灵野城返回,与文桂、沐千里、黄辰、跋川等人前来复命。 “灵野城与古原城的传送阵得以修复,来往无碍;屈某拜访了另外三座妖城,三位城主无意过问妖域事务,不会参与各方纷争,并许下承诺而只求一方安宁;如今的灵野城由余西、谢阳、卫康管辖,以便应对龙城的差遣。而九芝、九宝前往鬼域游历一事,已禀报了妖尊,许是知晓两位妖王野性难驯,最终不了了之。” “有沐兄与几位道友相助,城门、城墙、与护城大阵已修葺如初,各方秩序井然,古原城焕然一新!” “传送阵修复之后,不断有各方同道慕名来投。如今城中的妖修已达五六百之众,而奎炎前辈管教严苛,对待属下非打即骂,还望于城主约束一二……” “于头领,故人来访!” 不管如何,于野已是古原城的城主,聆听禀报,处置危机,乃是他的分内之事。而他更喜欢当一个甩手掌柜,所幸他有一帮得力的伙伴。 便于此时,邛山带着一女子到山崖之上。 她高挑的身姿,妩媚的容颜,黑红相间的长袍,一如往日的靓丽动人。只见她与众人举手致意,落落大方一笑,转而又冲着于野躬身一礼—— “朵彩,拜见于城主!” 于野微微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黑风城与古原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这女子竟然不期而至,顿时令他心生疑惑。 “前来道贺呀!” “道什么贺?” “力挫十万鬼众,大败赤方鬼王,于城主的威名已传遍妖域,朵彩身为知己好友,理当前来道贺!” 这女子依然能说会道! 于野转而看向黄辰、跋川,吩咐道:“两位身为城主,总不能徒有其名。眼下鬼修已退回鬼域,四方渐趋安定,请两位即日前往北翟、鸿虞重建妖城,若是缺少人手,不妨从各地召集。”他摸出两个戒子扔了过去,又道:“十万妖石拿去建城之用,聊胜于无!” 黄辰与跋川大为意外。 此番困在古原城,又遭魂禁之术,本以为性命难保,不想还有出头之日! “遵命!” 两人接过戒子,欣然领命。 “屈兄奔波月余,甚是辛苦,各位操劳至今,亦当有所补偿!” 于野又拿出一个戒子递给屈志,示意道:“这五万妖石,与兄弟们分了吧!” 妖石来自于妖修,用之于妖修。 屈志见他处事周全,开怀笑道:“哈哈,屈某我代各位兄弟谢过城主的赏赐!” 于野摆了摆手,道:“各位,逛街去——” 他转身循着石梯走下山崖,朵彩却紧随其后,他回头一瞥,传音道:“说吧,骨牙又在捣什么鬼……”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天地日新 街道上。 于野在逛街。 击退鬼修,生擒两位妖王,收服五位妖将城主,如今四方渐趋安定,他终于能够轻松地四处走上一走。 邛山与朵彩跟随左右,一如当年结伴闯荡时的场景,却不再遮遮掩掩、担惊受怕,因为于野便是这座妖城的主人。 正如所说,赤方鬼王与十万鬼众败退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妖域,朵彩也自然听说了于野的惊天壮举,又恰逢地处偏远的黑风城没有魔修侵扰之忧,于是她辞别了骨牙,独自踏上了古原城之行。或许知道于野的为人谨慎,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也是为了表明故人的诚意,她带来了骨牙的一枚玉简、或信简。 行至街口,城中的凡人与妖修认得自家的城主,纷纷躬身施礼、或举手致意。于野则是一边含笑回应,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简。 骨牙有没有捣鬼,不得而知。而他的信简中却留下一段话,与一张图绘。 “于老弟与各方牵扯之深,远非骨某所能想象。曲风固然有恩于我,却也得益于我的相助而留在妖域。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朵彩与我情同师徒,既然她有心投奔于老弟,还望念在传法之情妥为关照,现奉上灵墟秘境而以表诚意!” 骨牙的一番话,讲述了他与曲风交情的由来。投桃报李之说,无非想要洗脱干系,意思是他并不知晓龙城斗法的圈套,也未参与其中,请于野看在传授《天妖术》的情分上收留朵彩。 一篇《天妖术》,成了难以偿还的人情。 而他的诚意,则是信简附录的一张图绘,乃是灵墟秘境的舆图! 记得骨牙亲口说过,他的《天妖术》来自灵墟秘境,却已忘了相关的途径,如今竟然奉上图简,那个老滑头也是满嘴没有几句实话。 而灵墟秘境远在仙域,此图有何用处? 穿过了又一个街口,于野与行人含笑点头,他看向身旁的朵彩,好奇道:“你在黑风城该是何等的洒脱自在,为何万里迢迢奔赴孤寒之地而投奔于我?” “咯咯!” 朵彩粲然一笑,道:“是否记得当年之约?” 当年之约? 于野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当年为了打消朵彩的猜疑,他谎称来自仙域,并答应返回之时带着她同行,未想到她至今念念不忘! 这便是说谎的代价? “我随骨牙师叔回到黑风城,甚是无趣。而与你相伴,天地日新,咯咯……” 朵彩笑声动人,两眼生辉。 与其想来,于野性情沉闷,并不讨人喜欢,而离开他之后,却少了惊险奇遇,也少了诸多机缘与乐趣! “啪、啪——” “哎哟……” 前方便是城门,传来一阵抽打声与喊叫声。 城门一侧摆放着石凳,端坐的高大壮汉正是奎炎。他面前趴着一个男子,应是城中的妖修,竟然撅着,被奎星挥舞木根抽打。另有一群汉子守在一旁,乃是奎月、仁戌等妖修。过往的行人受到惊吓,远远躲避观望。 “哈哈,头领!” 远远见到于野走来,奎炎咧嘴大乐。他与邛山依然称呼于野为头领,更显几分亲近。他带着一群属下相迎,又惊讶道:“咦,这婆娘怎么来了……” “呸!” 朵彩啐了一口,道:“本姑娘怕你惹是生非,帮着于城主管教你!” 她借道传送阵而来,守城的奎炎并不知晓,而两人算是老相识,又有饮酒的交情,免不了一番吵闹。 “哈哈,奎某请你饮酒……” “哼,算你识趣……” “为何打人?” 于野伸手指向地上趴着的汉子。 那是位筑基妖士,带血,形状不堪,却被奎星踩在脚下而难以动弹。 “哈哈!” 奎炎恶笑道:“这小子巡城不力,偷奸耍滑,且打五十棍子,长长记性!” “随我出城走一趟” 于野不再多说,带着邛山、朵彩直奔城外走去。 这家伙性情残暴,每日不是酗酒,便是打人为乐,而他并未当众斥责。一头狼王,他所率领的也应该是一群恶狼。 “哈哈!” 奎炎面露喜色,道:“奎星、奎月与仁戌在此守城,不可懈怠,老子出城耍一耍,这段日子着实憋闷!” 他大步冲出城外,迫不及待道:“头领,你我去往何处?” 邛山与朵彩摇头不知。 于野已御风而起,直达百丈高空,这才回头看向古原城与追来的三位同伴,抬手往东一指,道:“灵蛟谷——” 之前缴获两位妖王的一块玉佩,让他忽然想到了灵蛟谷。 灵蛟谷,与古原城相距三千里,位于妖域与魔域交界之处,为上古遗留的秘境,也是古原城所辖之地。多年之前,于野与朵彩曾经有过一次灵蛟谷之行。如今他已是古原城城主,也算是灵蛟谷的主人,不管两位妖王留下的玉佩是否与其有关,他都应该再次前去查看一番。 而说起灵蛟谷,便忘不了大泽的灵蛟谷与尘缘往事。他将自己埋葬在星原谷,本以为斩断了红尘,不想那熟悉的烟火气息,依然在他的神魂深处袅袅不绝…… 午后时分。 一阵疾风穿过山林而来,遂即现出一位壮汉与一位老者的身影,却又彼此瞪眼,相互不服气的样子。 “老狐,你的遁法与我相差仿佛!” “嗯,与头领的遁法相比,老狐甘拜下风,与你奎炎相比,略胜一筹!” “哈哈,你说头领的神通强大,我也认了,而他的遁法……” 说话之间,又是一阵疾风倏然而至,从中现出于野与朵彩的身影,却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气喘吁吁道:“且看,灵蛟谷……” 千丈之外有道峡谷,正是灵蛟谷。 于野凝神张望。 回到妖域之后,他的修为神通已施展自如,念头一动,神识可达两三千里之远。而他却看不清雾气笼罩的灵蛟谷,上古秘境自有它的神秘之处。 “当年,你我途经此地,为甘兽追杀,不想他最终死在你的手里,也因而得罪了九芝、九宝。” 朵彩对于当年的灵蛟谷之行记忆犹新,禁不住问道:“而你击退了鬼修之后,两位妖王非但没有寻你的麻烦,反而前往鬼域,又是为何……?” “哈哈!” “嘎嘎!” 奎炎与邛山怪笑一声,继续往前飞去。 于野耸耸肩头,无可奉告。 之前生擒了九芝、九宝之后,对外声称那对孪生兄弟已前往鬼域,藉此打消妖尊与各方的猜忌。如今的灵野九城名为两位妖王管辖,发号施令者却是他于野,即使朵彩也毫不知情,却没人胆敢吐露半句口风。失踪了两位妖王,此事非同小可。 峡谷便在眼前,一阵雾气扑面而来。 奎炎挥了挥手,与邛山冲入雾气之中。 于野却在峡谷前左右打量,他身旁的朵彩也是一脸疑惑之色。 “是否记得此地?” “当然记得,此地为上古秘境,或神界遗迹,方圆千里,位于妖域与魔域之间……” “不!” “当年有妖修把守,此时未见人踪……” “不!” “秘境开启之后,时限仅为一个月,哦……” 朵彩恍然大悟,道:“何人开启秘境,莫非是你妖城的属下所为?” 于野摇了摇头,飞身往前。 他今日来到灵蛟谷,纯属临时起意,当他见到奎炎、邛山轻松穿过峡谷,顿时想起了当年的遭遇。灵蛟谷为妖修高人开启,时限为一个月。却正如朵彩的疑问,何人开启了秘境? 转瞬穿过峡谷。 谷外,尚且春寒料峭。谷内却是草木繁盛,气机浓郁。 却不见了奎炎与邛山? 记得灵蛟谷并无凶险,倒不怕遭遇意外,怎奈两个家伙跑得太快了,一时难寻踪迹。 此时,天光昏暗,雾气淡淡。 于野与朵彩并肩而行。 “据说九宝、九芝的灵蛟便来自此地?” “嗯!” “你抢了两位妖王的灵蛟?” “嗯!” “两头灵蛟已化为蛟龙,助你击败了赤方鬼王?” “嗯!” “蛟龙问世,神异非凡,何时我见识一二?” “且待时机!” “咯咯,我也想寻一头灵蛟豢养,只怕机缘难觅……” 如愿见到于野,并结伴同行,朵彩很是兴奋,一路说笑不停。于野却是少言寡语,性情沉闷如旧。 片刻之后,绕过一座山峰。 “砰、砰——” 前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两人急忙加快去势。 只见林子深处有片空地,奎炎正在抡起一人摔打,又一把撕成两半扔了出去。而不远处已躺着四具死尸,均是残肢断臂般的凄惨模样。他挥舞着血淋淋的双手左右张望,狞笑道:“哈哈,竟敢伏击老子,找死……” 与此同时,林子里冒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竟然是邛山,出声道:“头领,五位魔修在此设伏,已尽数为我二人所杀!” 于野走到了近前,低头查看。 五具残破不全的死尸,已被奎炎糟蹋得不形,而遗落的飞剑却透着煞气,显然是魔修之物。 邛山又举起一块玉牌,示意道:“此乃天蛟城的令牌!” 于野诧异道:“天蛟城的魔修弟子?” “嗯,头领是否记得姬圣,他正是天蛟城的城主……” 第五百七十七章 好大的口气 夜色降临。 于野与奎炎、邛山、朵彩坐在林中歇息。 死尸已焚为灰烬,而四个人依然在谈论着魔修的来历。 从令牌与随身物品断定,奎炎与邛山所杀的五位修士来自魔域的天蛟城。而魔修为何潜入妖域,又为何来到灵蛟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由此推测,灵蛟谷中或有更多的魔修出没。至于邛山提到的姬圣,正是天蛟城的城主,曾被囚禁在古原城的地牢之中,后被于野所救而已返回魔域。 记得姬圣说过,他喜好妖修之术,便深入灵蛟谷寻觅机缘,却误入陷阱而失手被擒。而甘兽之所以将囚在地牢之中,只为索取他的兼修之法与境界感悟。所谓道、魔、妖一体者,方能修至仙道的最高境界。今日遇到的魔修恰好来自天蛟城,不知是否与姬圣有关。若是如此,那位魔城的城主对于灵蛟谷倒是情有独钟! “灵蛟谷为我古原城辖地,魔修竟敢擅自入侵。如今看来,入侵者远远不止五人。” “管他多少魔修,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适逢妖域战乱,魔修趁人之危,倘若禀报妖尊,势必又起纷争!” “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为何禀报妖尊?只要于头领一声令下,老子……奎某灭了天蛟城,哼哼!” “奎炎,你灭了天骄城不算本事,若是横扫魔域,才叫痛快!” “你这婆娘害人,咱家不上当!” “呸,本姑娘何曾害你?” “朵彩姑娘,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咦,你如今愈发的美貌!” “咯咯……” 奎炎与邛山、朵彩凑在一起,少不了吵闹与说笑。 于野拿出一块玉佩端详。 九宝、九芝的这块玉佩,是他来到灵蛟谷的缘由之一。此外,大战过后,也该出城看看风景,收拾疲倦的心绪,想一想以后的打算。 修炼,没有止境。提升修为,是他唯一的方向。只有踏上仙道巅峰,方能不受他人的摆布。而此去依然遥远莫测,眼前还是迷雾重重。 正如灵蛟谷突然出现的魔修,所为何来…… 清晨。 雾霭淡淡。 几道人影相继掠过山林而去。 奎炎与邛山探路,先走了一步。于野与朵彩则是相隔数十里,远远随后而行。 灵蛟谷内的魔修应该不止五人,有没有高手,又为何而来,皆无从知晓,且谨慎行事而以防不测。 而片刻之后,奎炎与邛山的身影渐渐消失。灵蛟谷虽然仅有千里方圆,却山势险峻,沟壑纵横,草木茂盛,使得神识受阻,一时难以追寻两人的踪迹。 “哼,你已有言在先,而奎炎却置若罔闻,又跑得没影,当严加管教!” 朵彩在抱怨奎炎的不守规矩。 与从前不同,来到古原城之后,她不再有争强好胜之心,反而处处维护着于野的权威。从古原城一路走来,亲眼目睹一位落魄的修士纵横四方,并且在龙城斗法中力压群雄而一举夺得城主之位,之后又据守孤城而大败鬼修,已足以让她心悦诚服。 于野含笑不语,背着双手御风而行。 一位野性难驯的狼王,岂肯任人管教。只要那个家伙没有三心二意,姑且由他。至于他与老狐双双走失,料也无妨。即便天蛟城的魔修倾巢而出,也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两个时辰之后,抵达一处山谷中,满山的野果飘香,遍地的奇花异草。 朵彩顿时忘了抱怨,就此流连不已。 于野等待之余,坐在草地上,拿出几枚玉简查看。他的玉简来自当年的甘兽、甘禽等妖修,或是九宝、九芝,却并无灵蛟谷的详细记载,仅仅找到几个地名与进出的途径。 “此乃赤血果,补血养气,堪比丹药,且味道香甜——” 朵彩从林间返回,带来一堆野果。于野陪着她品尝了几枚果子,继续寻觅而行,却加快了去势,他急于找到奎炎与邛山。直至黄昏时分,行程数百里,依然不见二人的踪影。 “两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于野跳上山岗凝神张望。 既为秘境,便存在结界禁制,虽然修为无碍,却难以高飞,神识也难以及远。 “哎呀……” 便于此时,数百丈外的林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于野飞身跃下山岗,寻声冲了过去。 当年的朵彩在灵蛟谷中误杀了一头幼蛟,从而招来了一连串的麻烦,莫非她今日重蹈覆辙? 是片占地数十里的古木丛林,野草丛生,藤蔓牵扯,林间幽暗莫测。 朵彩站在林边的一处突起的树根上举手示意。 于野落在她的身旁。 十余丈外的草丛中躺着两具死尸,却已四分五裂、形状凄惨,而破烂的服饰倒是与之前奎炎、邛山所杀的修士相仿。 不用多想,又是两位魔修。 残缺不全的尸骸,像是奎炎所为。而他与邛山如同凭空消失了,依然无影无踪。 于野心头起疑,又见天色渐晚,他抬手一挥,带着朵彩冲向林子深处。 天黑时分,高山挡路。 林子到了尽头,却雾霭弥漫,远近变得朦朦胧胧。 于野回头张望,循着山脚往前飞去。 他与朵彩离地数尺,身影如风。片刻之后,前方出现一道山涧。他未作迟疑,一头扎入山涧之中。山涧仅有丈余宽,却弯弯曲曲、雾气重重。约莫千丈之远,或已穿山而过,忽听“砰砰”的响声传来。 于野摆了摆手,与朵彩隐去了身形。 悄悄遁出山涧,眼前是个巨大的山谷。而数里外的山谷中竟然聚集着一群人影,还有一座阵法在轰鸣闪烁,隐约可见光芒之中笼罩两人,正在强行破阵,像是筋疲力尽,法力的轰鸣声愈来愈弱。而守在阵法前的数十人却神色轻松,便听为首的中年修士出声道—— “邛山,当年你与于野逃出银湾之后,究竟去了何处?” “砰、砰——” 光芒闪烁,人影若有若无,能够看出是位老者,手上挥舞着一把长刀,恨恨道:“此事与你何干?” “据说九宝、九芝寻了你二人十多年,始终无果。依羌某推测,银湾的近处或许另有秘境,是否如此?” “砰、砰——” 光芒再次闪烁,隐约现出一位壮汉的身影,怒道:“羌齐,老子记住你了,还有姬圣,快快撤去阵法,不然老子活吞了你……”几块乱石前,于野悄悄停了下来。 她身旁的朵彩惊讶不已,传音道:“见月城的羌齐,他怎会在此……” 于野没有出声,却暗暗咬了咬牙。 山谷中的三十多位修士,不仅有羌齐,还有居右,以及当年为他所救的天蛟城城主姬圣。而困在阵法中的两人,正是奎炎与邛山。难怪找不见两个家伙,竟然被炼虚高人困在阵法之中。已经过去数十年,羌齐依然在找寻他于野的下落?而他所询问的秘境乃是奎炎与邛山的家园所在,两人岂肯吐露半句实情。 正如朵彩的疑惑,他与居右怎会来到灵蛟谷? 便听羌齐笑道:“呵呵,你这莽汉好大的口气。即便于野在此,他也不敢嚣张……” 他笑声未落,忽听有人讥讽道:“哦,是么?” 昏暗的天光下,光芒闪烁的阵法突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守在阵前的众人蓦然转身。 只见数百丈外的乱石之上,冒出一道人影,身形傲然、神色冷峻;紧接着他身旁又出现一位女子,手中的银刀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 “于野?” 为首的中年男子便是羌齐,很是意外的样子。另外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是居右,微微摇头,一个是姬圣,尴尬道:“于道友……” 于野抬脚往前虚踏了几步,人已飘然到了山谷之中,数十丈外他稳住身形,冷冷出声道—— “羌齐,撤去阵法!” 与此同时,阵法中响起奎炎的叫喊声—— “吼吼,撤去阵法……” 羌齐却冲着于野上下打量,诧异道:“化神修为……?” “撤去阵法,于某再追究你入侵之罪!” “入侵之罪?” 羌齐更是错愕不解。 “这位是古原城的于野城主,灵蛟谷在内的五万里妖域均为他管辖之地!” 朵彩到了于野的身旁,银刀一横,扬声道:“各位入侵妖域、潜入灵蛟谷,已是挑起战乱之罪,请撤去阵法放了于城主的两位属下,不然悔之晚矣!” “哦……” 羌夷看向姬圣,道:“羌某困守银湾五十余年,虽然设法提前归来,却并不清楚于野的现状,你为何没有提起此事?” 姬圣摇了摇头,无奈道:“十万鬼众围困古原城,胜负已定,千真万确,谁想短短一月状况逆转,属下又忙于灵蛟谷之行,委实不知……” “姬圣!” 于野打断道:“你忘恩负义倒也罢了,却敢侵入灵蛟谷、害我属下,还望你撤去阵法,及时悔悟。如若不然,于某必将踏平你的天蛟城!” “哈哈!” 阵法中又响起奎炎的狂笑声—— “于头领,你不愧为奎某的头领,你的口气更大,而谁敢不服……” 姬圣看向羌齐,为难道:“羌前辈……” “哼!” 羌齐冷哼一声,叱道:“小小的化神妖将,便将你吓成这般模样?”他忽然脸色一变,冲着于野含笑道:“呵呵,当年在银湾之中,你我曾经联手对付九宝、九芝。此次异地重逢,何不再次联手而共觅仙缘呢?” 「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儿年三十,祝各位健康如意,春节快乐!!!」 第五百七十八章 归巢 “撤去阵法!” 于野没有理会羌齐的变脸与说辞,继续重复他刚才的话。 在银湾秘境,羌齐与居右企图与他联手对付九宝、九芝。谁想异地重逢,对方再次故技重施。 而羌齐笑容如旧,道:“于野,你知道我为何来到此地?” 他身旁的魔修却已左右散开,一个个神色不善。 于野皱起眉头,朵彩神备。 羌齐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得无礼,然后拈着胡须,自问自答道:“你与九宝、九芝离开银湾之后,我耽搁了二十余日,意外触发四方山,从而得以提前脱困。而我魔修弟子也伤亡殆尽,最终仅剩下我与居右两人。当我返回魔域,途经天蛟城,从姬圣口中获悉,灵蛟谷曾为神界遗迹,不仅诞生过灵蛟,而且有一条捷径直达神界。又恰逢鬼修入侵而妖域大乱,我等便来到此地。姬圣,是否如此?” 他看向姬圣,以证实他所言不虚。 姬圣拱了拱手,道:“本人喜好妖修之术,数次深入灵蛟谷寻觅机缘,意外获悉这条捷径的存在,而多年来始终寻找无果。” 羌齐与居右守在阵法前,并无撤去阵法的举动。便听他接着说道:“你于野身为妖修,又是此间的主人,若肯相助,岂不是成就一段妖魔联手佳话!” 于野却不声不响,突然飞身往前。 “呵呵!” 羌齐似乎早有所料,笑道:“于野,切莫伤了和气!” 他身旁的居右上前一步,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姬圣所率领的魔修也不再遮掩,各自剑光在手,摆出围攻的阵势。 朵彩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于野面对强敌,又是以寡敌众,竟敢抢先出手。而她不甘示弱,挥舞着银刀便要冲过去。 只见夜色之下,重围之中,于野离地跃起,横掠往前,颇有飞蛾扑火般的孤勇与决绝。 居右催动剑光,蓄势以待。身为成名已久的化神魔修,他知道于野的底细,哪怕对方已修至化神境界,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人影依然扑了过来,瞬息到了十余丈外。他暗暗摇了摇头,掐诀一指,光芒大作,凌厉的剑光呼啸而去。而电光石火之间,势不可挡的剑光“砰”的一声飞上半空,随之单薄的身影变成小山般的粗壮高大,紧接着一只大脚踢中他的胸口,他顿时惨哼着倒飞出去。 异变突起。 羌齐始料不及,张口吐出一道剑光,而高大的身影直奔他扑来,随之一把黑色的长刀怒劈而下。 “锵——” 金戈炸鸣,剑光倒转,凶猛的刀光却攻势不减,一股森然的阴煞之气轰然而至。 “轰——” 羌齐一时抵挡不住,连连后退七八丈,直至阵法之前,这才堪堪站稳。他与身旁的居右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转而回头看去,犹自难以置信—— “尸王……?” 那是一个两丈多高的壮汉,一击逼退了两位魔修高人之后,“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犹自阴气环绕、寒人,显然便是鬼域中的尸王,却又手持一把七尺妖刀,而添几分骇人的气势。其身旁站着一人,正是于野,虽然显得瘦小,却同样是脸色冰冷而杀气冲天。 与此同时,朵彩已是目瞪口呆。 在场的魔修面对着凶悍的尸王,也是不知所措。 羌齐的脸色一沉,叱道:“一头尸王而已,不足为虑!”他抬手一招,剑光环绕身前,却又抱怨道:“于野,有话好说……” 在场的魔修顿时镇定下来,一个个蠢蠢欲动。 于野却带着尸王步步往前逼去,冷声道:“我再三让你放人,你始终无动于衷。你如此欺我,却让我有话好说?” 羌齐一边凝神戒备,一边笑道:“呵呵,这头尸王虽然堪比炼虚修士,却终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望你三思而行……” 一头尸王,改变不了最终的胜负,且人质在手,又人多势众,他自然有恃无恐。而他之所以逼迫于野就范,是怕走漏风声而前功尽弃。 便于此时,尸王突然离地飞起,他不慌不忙后退几步,与居右同时捏碎几块玉牌。四周顿时光芒大作,尸王与于野已被双双笼罩在阵法禁制之中。而他尚未松口气,忽听一声炸耳的尖啸声响起,阵法禁制“喀嚓”崩溃,竟是一头银色的蛟龙霍然现身,猛地将他与居右“砰、砰”撞飞出去。与此刹那,又是一头蛟龙出现在半空之中,“刺啦”撕破了阵法,转而扑向在场的魔修,霎时人影混乱、惨叫声四起。 “九宝、九芝的灵蛟……竟然会飞,走蛟化龙,离开此地……” 羌齐一眼认出两头蛟龙的来历,却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的灵蛟已蜕变为龙。他见机不妙,急忙吩咐居右、姬圣撤退。 奎炎与邛山终于脱困而出,岂肯罢休,各自吼叫一声,直奔羌齐扑去。 于野更是冤有头债有主,双手屈指连弹,当场击杀几个魔修,闪身冲向来时的山涧,他迎头拦住了姬圣的去路,扬声喝道:“休走——” “咯咯!” 朵彩兴奋不已,抢先一步堵住了山涧。 三十多位魔修,其中不仅有炼虚、化神高人,还有为数众多的元婴、金丹高手,又抓住了奎炎与邛山,使得她与于野的处境极为凶险,谁想尸王现身,接着蛟龙冲天,形势连番逆转。 此时此刻,夜空之下,风云激荡,两头银色的蛟龙横冲直撞,势不可挡。奎炎与邛山围住羌齐,一个吼声连连、疯狂厮打,一个双手挥舞、点点利芒上下翻飞,竟逼得这位炼虚高人难以脱身。众多魔修更是死伤大半,而尚未逃出山谷,已被于野拦住了去路。姬圣与居右急于突围,不料高大的尸王又追了过来,一把妖刀左劈右砍,使得两人胆战心惊、狼狈不堪。 数十位魔修啊,竟被于野一个人堵在山谷中,偏偏又突围不得,早知如此,便该放了他的属下,尚有转圜之机,如今他先后召唤尸王与蛟龙相助,一旦为首的羌齐落败,最终谁也休想活命! 而居右与姬圣在后悔不迭,羌齐也是暗暗叫苦。 此处乃是妖域秘境,又为结界阻碍,使得魔修神通难以施展,再加上他并不擅长近身搏杀,顿时被奎炎与邛山死死缠住。那黑脸汉子力大无穷,凶悍难敌,银须老者更是十指如钩,招招不离他的命门要穴。他强行驱使飞剑稍作抵挡,抬手祭出两块玉符。而符箓炸开的瞬间,对方快如鬼魅般躲闪而去。他尚未趁机脱身,两人竟各自挥舞铁叉一左一右横扫而来。 九宝、九芝的妖叉? 而两位妖王的法宝,怎会落入他人之手,莫非…… 羌齐惊骇不已。 与于野打过多年交道,他深知对方擅长逃窜之术,未想正面相对之时,竟是如此的棘手难缠。何况又有尸王与蛟龙的相助,他今日或将阴沟里翻船而折在此地。 “锵、锵——” 正当羌齐慌乱之际,两声龙吟响彻山谷。他急忙抬头看去,禁不住微微一怔。 只见两头银色的蛟龙忽然冲天而起,一前一后奔着一座山峰冲去,片刻之后光芒一闪,竟然相继消失在夜色之中。 “呵呵!” 羌齐一阵窃喜,扬声道:“蛟龙巢穴,通往神界!”他砸出符箓逼退奎炎、邛山,闪身消失在黑暗中。居右与姬圣顾不得突围,带着魔修追赶而去。 与此同时,于野与朵彩、尸王堵住了山涧,正想着如何收拾姬圣、居右,谁料转眼之间人跑了,两头蛟龙也相继消失,顿时让他措手不及。 奎炎与邛山已回过神来。 “与老子站住——” “哪里逃——” 偌大的山谷仅有一个出口,便是山涧,四周峭壁耸立,根本无处可逃。而羌齐却认准了数里外的一座山峰,抢先一步冲到山脚下,手脚并用攀爬而上。居右、姬圣等十余个魔修随后赶到,一个个争先恐后往上爬去。 “于城主,如何是好……” 朵彩出声提醒。 “什么城主,唤我于野便是!” 于野挥袖收起尸王,飞身冲向山谷。 那山峰之上竟是蛟龙巢穴所在,并且通往神界?且不管真假,他只想找回两头蛟龙。 转瞬穿过山谷,抵达山脚之下。 就此仰望,陡峭的山峰高达数百丈,一道道人影攀援其上。奎炎与邛山手脚飞快,正在奋力追赶姬圣、居右等人,羌齐已渐渐抵达峰顶,而两头蛟龙依然无踪无影。 于野离地蹿起,脚尖踢踏,跃起十余丈之高,他趁着余势未尽,抓出两把短剑“砰砰”石壁,然后双手交错着飞身而上。 朵彩如法炮制,挥舞短剑随后追来。 片刻之后,抵达峰顶。 于野凌空蹿起,又急忙落下身形。 羌齐、姬圣、居右等十多位魔修尽皆消失,只有奎炎与邛山站在一块崖石上,冲着脚下举手示意。 朵彩随后蹿上峰顶,惊讶道:“啧啧,灵蛟谷竟有这么一处所在,两头蛟龙倒是归巢心切!” 峰顶足有百丈方圆,而当间却塌陷了数十丈,如同一方深潭、或是深井,并且弥漫着重重雾气而神秘莫测。 “头领,羌齐那厮已带人逃入蛟龙的巢穴,你我是否追赶?” 奎炎虽然胆大,却也不敢莽撞。 “追——” 于野却不作迟疑,飞身往前,腰身翻转,一头扎入雾气之中。 管它什么龙潭虎穴,他都要追赶到底,他要找回两头蛟龙,他也想借机查明神界的真相。 奎炎摇晃着大脑袋,有些无奈,遂两眼一闭,孤注一掷般地跳了下去。 邛山与朵彩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过年了事多,没时间更新,抱歉,祝大家节日愉快!」 第五百七十九章 灵墟 扎入雾气的瞬间,像是陷入激流漩涡,于野未及看清周遭的情形,便被一股诡异的力道猛地拽向黑暗深处,霎时风声呼啸、光芒闪烁。他急忙催动法力护体,直直坠向虚无的尽头…… “哗啦——” 片刻之后,忽然一阵水响。 于野尚自诧异,人已旋转着穿过黑暗,继而四肢腾空,身不由己往下落去。 “扑通——” 坠落之地,尽是碎石。 于野挣扎着爬了起来,禁不住瞪大双眼。 不远处是个深潭,足有数十丈方圆,黑色的潭水缓缓旋转,他正是从那旋涡而来。深潭的四周,碎石遍布,百丈之外,山峰高耸,飞瀑湍急,再远处则是草木茂盛,群山环绕,灵机浓郁,却并未见到羌齐、居右、姬圣等人,也没有看到两头蛟龙的踪影。 那深潭的漩涡,倒是与传送阵相仿,倘若跳入其中,能否返回灵蛟谷? 眼前又是什么地方? 神界? 神识与修为,倒也施展无碍。而浓郁的灵机却颇为庞杂,不仅蕴含灵气、魔气、妖气,似乎还有阴气,或是罕见的冥气,以及一丝陌生的气机。 不会是真的来到神界吧…… 潭水的漩涡之中忽然飞出三道人影,正是奎炎、邛山与朵彩,相继“扑通”坠地,同样是茫然起身而错愕不已。 “咦,是何所在?” “老狐也懵懂哩!” “神界……” “这破地方若是神界,老子的奎木村又算什么?” “狼窝!” “哼,总好过你的狐窝!” “两位不必争吵,这若非神界,便是又一处秘境……” 三人走到于野的面前,依然疑惑难消。 于野则是围着水潭查看,另有多处摔落的痕迹,显然为羌齐、姬圣等人所留,或已离开此地而难觅踪影。而眼前的所在,究竟是神界,还是秘境,有待揭晓。他在四周转了一圈,出声道:“不管此地是何所在,找到两头蛟龙要紧!” “找到羌齐,或许便能找到蛟龙,奎炎,快快施展你的狼嗅千里之术!” “哼,你的狐鼻子也不差!” 邛山与奎炎虽然相互嘲讽,却还是凝神寻觅,然后各自举手示意,相继御风而起。而尚未离地十丈,竟摇摇晃晃坠落下来。许是结界,或禁制的缘故,两人难以高飞,只得改为掠地疾行。 于野与朵彩离去之时,不忘又看了一眼古怪的水潭。 灵蛟谷,乃是深夜。此处,却是天光大亮,远近一目了然,只是半空中飘着一层雾气,彷若结界笼罩而自成一方天地。 绕过了高山瀑布,是片林子。 邛山与奎炎稍作徘徊,冲向林子深处。一狐一狼,皆擅长追踪之术,有两人带路,也许能找到两头蛟龙的踪迹。 林子占地极广,且树木高大,合抱粗细的树干足有数十丈之巨,使得穿行其间的四道人影显得颇为渺小,所幸途中倒也顺利。 穿过了林子,草木渐渐稀疏,又去了几个时辰,高山消失,林木荒绝,天地骤然空旷起来,惟见黄沙起伏而满目的荒芜。 奎炎与邛山落在一处沙丘上,却就地徘徊,抓耳挠腮,显然已失去了羌齐等魔修的踪迹。 于野与朵彩更是两眼茫然。 “头领,这荒漠怕不有数千上万里,且风沙不定、难辨人踪。而老狐断定,羌齐必然由此横穿大漠而去。” “哼,羌齐若非由此而去,难不成飞上天?” 奎炎与邛山又争吵起来。 于野急于找到两头蛟龙,吩咐道:“且深入荒漠找寻一番!” 奎炎顿时精神抖擞,飞身跃下沙丘,邛山奋力追赶,各自的身后卷起一阵风沙。于野与朵彩紧随其后,一行四人风驰电掣而去…… 几个时辰过后,估摸着已近黄昏,却仍然天光蒙白,竟没有昼夜之分。不仅如此,远近四方空旷如旧,起伏的沙丘重重叠叠、延绵无尽,早已分辨不清东南西北,而奎炎与邛山依然在飞驰往前,于野与朵彩只得紧追不舍。 又过了片刻,奎炎与邛山突然停了下来,并在沙丘下掘坑躲藏。 于野不明究竟,就此凝神观望。 不知何时,前方的荒漠上出现一堵墙,横亘而起,扯地连天,蔚为壮观。而延展百里、高大千丈的土黄色巨墙竟然在挪动,与之瞬间,大地颤抖、风声隐隐。 “沙暴……” 朵彩失声惊呼。 于野也吓了一跳,急忙跃下沙丘,躲在奎炎、邛山挖掘的沙坑里,抱怨道:“只顾自家躲藏,哼!” “于头领无所不知,何须他人聒噪?” “凡俗有句话,知而慎行,于头领自然懂得趋吉避祸的道理,老狐又岂敢啰嗦!” 两个家伙倒是理由十足。 于野刚刚躲在沙坑里,朵彩挤到身旁,他正要躲避,天地忽然一暗,震耳的风声卷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 两三个时辰之后,大地终于安静下来。 于野催动遁法,竟难以挪动,有人趴在身上,虽为黄沙阻隔,并有法力护体,依然能够清晰察觉对方的存在,又不便强行推开。正当他为难之际,突然流沙湍急,双腿猛地一紧,竟被一股强悍的力道往下拽去,与此同时,还有一声熟悉的惊叫响起。他急忙催动神识,双手屈指连弹,似有血腥炸开,禁锢的双腿一松,他就势循声冲了过去,伸手抓住一个柔软的身子,却禁不住随其翻卷往上,瞬间穿过黄沙腾空飞起。 恰见蒙白的天光之下,朵彩竟然被一头怪物的缠住腰身,并带着他甩向半空,四周则是沙尘漫卷,为数众多的怪物在翻滚着、扑腾着而声势惊人。另有两道人影,已冲出重围逃向远方…… “噗噗——” 剑气所至,血光迸溅。 朵彩堪堪摆脱束缚,于野趁机抓着她横掠而起,强行穿过飞卷的黄沙。而成群的怪物随后追赶,他再次催动法力飞遁而去。 直至百里之外,终于脱离了险境。前方的沙丘上站着两人,竟是奎炎与邛山在招手示意。 于野落下身形,便听“哎呀”一声呻吟。 他急忙放下朵彩,这才发觉对方的护体法力已经崩溃,腰腹间渗出点点血迹,显然状况不妙。 “哎呀,朵彩姑娘为怪物所伤……” “不怕、不怕,奎某帮你看看……” 邛山与奎炎很是关切,竟双双凑到近前,一个挽起袖子,一个挥舞大手,要帮着朵彩查看伤势。 “滚开——” 于野冲着两个家伙叱呵一声,转而询问道:“如何?” 朵彩瘫坐在地,脸色苍白,伸手捂着小腹,愧疚道:“那怪物的利齿有毒,幸亏你搭救及时,未曾伤及经脉,修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嗯,且安心修养!” 于野抬手一挥,将她收入御灵戒,这才看向奎炎与邛山,恼怒道:“跑得倒快呀!” “老狐是怕拖累于头领,故而先走一步!” 邛山垂手肃立、毕恭毕敬,却依然振振有词。 奎炎则是眨巴双眼,担忧道:“头领,倘若我与老狐为怪物所伤,你救哪一个……” “哼,我谁也不救!” 于野拂袖一甩,背过身去。 “咦,头领他怎么了?” “责怪你我弃他而去?” “他是头领啊,依我奎木狼族的规矩,遭遇凶险之时,头狼便该留下断后!” “嗯,头领颇有王者之风,他或许另有缘由也未可知!” “哎呀,我明白了,他心疼那个婆娘哩……” “闭嘴!” 于野忍不住两眼一瞪,又无奈道:“是否知晓怪物的来历?” 邛山与奎炎走到他的身旁,心安理得般地摇了摇头。 “天下怪兽千万万,难以尽晓。” “只怪朵彩修为不济,早该将她收入戒子……” “头领,且看——” 此时,风沙散尽,远近一览无余,可见数十里外青山起伏,显然已是荒漠的尽头。 “哼哼!” 奎炎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羌齐,老子活吞了你!” 这家伙生性记仇! 他与邛山在灵蛟谷逍遥之时,意外遭到羌齐的算计。如今他已将羌齐与那帮魔修视为生死仇敌,倘若于野急于寻找两头蛟龙,那么他只想着如何报仇雪恨。 三人飞身往前…… 须臾,越过荒漠,一片山林出现在前方。 奎炎抢先落地,就地寻觅,邛山忙着左右查看,相继出声道—— “此处有人气!” “气息淡弱、杂乱,事不宜迟……” 不待吩咐,两人一前一后冲入林子。于野跟了过去,又忍不住暗暗摇头。 以人气寻找敌踪的法子,倒也稀奇,却为妖族天赋神通,他只能自愧不如。 穿过林子,绕过一座石山,抵达一处山谷之中。而三人正要继续往前,山谷一侧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两道人影。 “哈哈,哪里逃——” 奎炎大喊一声,飞身冲了过去。 于野岂敢怠慢,与邛山紧随其后。不过眨眼之间,三人又慢慢停了下来。 只见山坡上站着两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皆身着青衫,颌下短须,头束发髻,并插着玉簪,且神色内敛,显然修为不俗,却同样神情错愕而诧异出声—— “咦,三位道友不像是灵山弟子?” “传说灵墟另有途径,三位从何处而来……” 相隔十余丈,两位中年男子的相貌、修为不难分辨,却并非魔修、或羌齐的属下,气度神韵倒是与燕州的仙门高人仿佛。 于野尚自狐疑,而听到灵山弟子,与“灵墟”二字,他不由得心头一动。 而奎炎连遭叱问,已是凶相毕露,恶狠狠道:“你管老子从何处来,交出羌齐则罢,不然老子要吃人……” 这家伙狼性难改,三句话不离吃人。 于野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两位中年男子脸色一变…… 第五百八十章 化龙池 “大胆狂徒!” “师兄,此人来历不明,且拿下问罪!” 两位中年男子动了怒火,一个出声叱呵,一个挥手召出剑光。 而奎炎既然发狠,又岂肯吃亏,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影扑了过去。邛山更是两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挥舞双手腾空而起。 “砰——” “刺啦——” 一声闷响,一位中年男子竟被撞飞出去。其同伴尚未催动剑光,忽然神色恍惚,紧接着护体法力崩溃,青色长衫已被抓得粉碎。对手竟然如此之强,攻势如此凶狠,使得两人均是大吃一惊,双双身形一闪遁入地下。 奎炎与邛山追赶不及,相互抱怨道—— “老狐,你为何不拦着,稍迟一步,老子捏死他!” “哼,人已逃遁,与我何干?” “怎会没有干系,难道不是你放走的两位妖修?” “你放屁,那并非妖修,于头领……” 两人争执不下,忽然想到了于头领。 而于野依然站在十余丈外,看着手中的一枚玉简与一块玉牌,似乎是难以置信,却又脸色发苦。 灵墟! 骨牙曾经提到过的一个地方,正是灵墟! 当年骨牙在外游历,误入仙域的一处秘境,得到一篇《天妖术》,从而遭致仙域修士的追杀,是曲风帮着他逃回妖域。而秘境的名称,便是灵墟。 也就是说,眼前的所在,并非什么神界,而是位于仙域的一处秘境。谁想灵蛟谷的蛟龙巢穴竟然与灵墟相通。说不清是机缘巧合,或是一场意外,他如今已来到仙域。之前的两位修士,显然是灵山弟子。初到仙域,便得罪了仙域修士,或将招来更多的高手。是继续冒险寻找蛟龙,还是设法逃回灵蛟谷? “于头领,有何不妥?” “咦,我想起来了,于头领在袖手旁观啊,他存心看笑话……” 见于野神色有异,邛山与奎炎走了过来。 “哼,有你这么难看的笑话吗?” 于野冲着奎炎瞪了一眼,冲着两位修士逃走的方向看去。他忖思片刻,道:“此地并非神界,而是仙域的一处秘境,名为灵墟。” 事已至此,务必要弄清楚眼前的处境,与接下来的打算,以免继续闯祸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邛山并未感到惊讶,而是点了点头。 奎炎更是哈哈一乐,早有所料的样子。 方才逃走的两位修士所提到的灵墟与灵山弟子,已道出了玄机,只要不是,便该有所推测。 于野翻着双眼,接着说道:“灵蛟谷的蛟龙巢穴,应为结界门户所在,能够直达龙潭,便是之前的那口深潭。而龙潭的具体所在,应该不为各方知晓。如若不然,那两位元婴修士不会质疑你我的来历。”他举起玉简稍作示意,又道:“据悉,灵墟秘境方圆万里,乃是一处上古遗迹,仅有灵界峡通往仙域,或有灵山弟子把守,而龙潭与灵界峡之外,另有上灵谷、神墟与化龙池,不仅是仙域修士寻幽探奇之地,或许也是大蛟、小蛟的诞生之地……” 奎炎好奇道:“头领,你何时又找了两个婆娘?” “什么婆娘,两头蛟龙……” “为何起个婆名字?” “蛟龙之蛟,并非女子之娇……” “听起来一样……” “你闭嘴!” 于野恨不得抬脚踢去,却见奎炎摆出无辜的嘴脸,他只能恨恨咬牙,不容置疑道:“此去凶险莫测,你二人不得抛头露面,与我躲起来随时待命……” 片刻之后。 山谷中的壮汉、老者与年轻男子已消失不见,仅剩下一位中年修士,或乔装易容的于野。意外来到仙域的秘境之中,并且得罪了仙域修士,他只得将奎炎与邛山收入御灵戒,以免招来更大的祸患。又怕两个家伙不肯答应,于是道出了他所知晓的灵墟。而有关灵墟的认知,自然是来自骨牙的图简,但愿能够找到两头蛟龙,他便即刻逃回灵蛟谷。 仙域啊,他又岂能没有兴趣呢。毕竟此地有他的故人,还有传说中的四大灵山,却丢不下古原城与文桂等人,且待时机成熟,他必将再次归来。 于野稍稍整理服饰,摸了摸脸上的狐面与颌下的短须,身上呈现出元婴五六层的威势,然后掠过山谷而去。 山谷之外,依旧是莽莽群山,似乎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半空飘荡着一层诡异的雾气,使得陌生的所在平添了几多神秘莫测。 于野穿行在大山之间。 半个时辰之后,他跃到一处山岗之上,翻手拿出一枚玉简。正是骨牙让朵彩捎给他的信简,其中附录了一张灵墟的图绘。 据骨牙所说,他的《天妖术》便来自神墟。而他绘制的图中,仅仅标注了进出的途径,便是灵界峡与龙潭。而有关神墟、上灵谷、化龙池,并无详细的方位,他只能一路寻觅而去。 便于此时,与山岗相距不远的林子里突然冒出四道人影,其中两人正是此前逃走的中年男子,另有两位老者,服饰装扮相仿,身上却透着化神的威势。 “庚师叔,弟子遇见三位古怪男子,其中两位像是化神妖修,极其蛮横无理!” “那三人莫非来自荒漠……” “来自荒漠?” “相印、相正,所言属实?” “庚师叔、辛师叔,弟子岂敢撒谎,咦,何人在此……?” 转瞬之间,四人已发现山岗上的于野,急忙赶了过来,却又神色疑惑。 山岗上是位中年修士,相貌清瘦,元婴修为,身着道袍,并非所谓的化神妖修,反倒像是一位寻常的修仙之人。 “这位道友来自哪一座灵山,如何称呼,又为何一人在此?” 被称为相印的中年修士在十余丈外停下身形,他的三位同伴则是左右散开,已然将小小的山岗围了起来。 “哦……” 于野支吾一声,拱了拱手,神态谦卑,他模仿相印的口音说道:“本人文桂,虽然仰慕灵山,却是无缘。” “散修?” 仙域也有散修? “嗯嗯,在下初入此地,迷失路途……” “罢了!” 相印打断道:“我等来自昆吾山灵犀峰,你不妨随行,倘若抓住贼人,必有赏赐!” 昆吾山? 艾阳、古年、曲风等人所在的昆吾山?怎么又是灵犀峰,两者有何关联?而要抓的贼人,岂不就是他与奎炎、邛山? “请容我一言!” 于野又拱了拱手,道:“适才发现可疑之人……” “哦,是何模样?” 相印急忙询问。 “一位老者与一位黑脸汉,还有一人未看清楚,均是行迹鬼祟,已由此远遁而去——” 于野煞有其事道,并抬手指向远处的林子。 相印与相正点了点头,冲着两位老者说道:“那三人正是弟子遇见的妖修,想必已前往化龙池。” 庚师叔与辛师叔始终没有说话,而是在默默打量着于野,彼此换了个眼神,道—— “前往化龙池!” “今日的化龙池,难得的热闹!” 两位化神修士举手示意,相继转身离去。 “文道友,请吧——” 相印倒是没有忘记于野。 于野只得含笑回应,飞身跃下山岗。他是真正的仙门弟子,又有狐面易容,倒不虞露出破绽。也幸亏摆脱了奎炎与邛山,不然他休想接近这几位仙域修士。 相印性情随和,颇为健谈,一边与他并肩而行,一边说道—— “文道友,是否知晓化龙池?” “知之甚少!” “呵呵,若是不知化龙池,你的灵墟之行岂不是白走了一遭!” “请相兄赐教!” 于野举止有礼,口音也渐渐自如。 “灵墟乃神界遗迹,也是灵蛟诞生之地。而灵蛟渡劫之后,唯有经历化龙池,方能蜕变为龙。故而,灵蛟离开灵墟之后,终将要回归一次化龙池。” “此乃相兄亲眼所见?” “呵呵,早年间曾有灵蛟问世,不是遭到抢夺,便是遭到猎杀,均已不知所踪。不过,传闻昨日有灵蛟现身化龙池。此事已惊动各方,众多同道闻风而来,或许有缘见到蛟龙,却免不了又是一番抢夺。” “为何抢夺?” “谁不想拥有一头蛟龙呢?” “哦……” 相印,乃是仙域修士,对于灵墟秘境极为熟悉。与他的交谈,打消了于野心头的一个疑惑。两头银蛟之所以离去,并非不听管教,而是急于返回灵墟的化龙池,从而蜕变为真正的蛟龙。谁想此事已惊动了仙域各方,或有众多高人到来,又该如何找回两头蛟龙,并且逃回灵蛟谷? 便在于野纠结之时,眼前出现一个山谷。 带路的庚师叔、辛师叔突然停了下来,与他并肩而行的相印已躲到十余丈外,与相正各自举起一枚玉牌,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丝冷意,出声道:“文道友,你的两位同伴躲在何处?” “此话怎讲?” 于野错愕不已。 相印与相正所持的玉牌,乃是禁牌。显而易见,此处设有阵法。只要挥动禁牌,他便将陷入阵法之中。 “哼!” 却听庚师叔冷哼一声,道:“举起你的双手!” 于野看向他的双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果不其然,又听相印出声道:“文道友啊,你虽然善于乔装,我却记得你手上的五枚戒子。请如实交代你的来历,否则你难逃此劫!” 「明天出远门,请个假」 第五百八十一章 苦元 一位修士的手上套着五个戒子,且质地不同、气机迥异,显然有违常理。当奎炎、邛山与两位修士发生冲突之时,虽然于野躲在远处,却被相印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之后双方再次相遇,即使他的易容术极为高明,他手上的戒子还是露出了破绽,只是怕他藏有埋伏,这才将他引入陷阱之中。 大意了! 是人,就会犯错! 他于野虽然生性谨慎,却也常常犯错吃亏。归根究底,此次的仙域之行过于突然。再一个,他着实不愿得罪仙域修士。试想,他的强敌已遍布妖域、魔域,乃至鬼域,倘若在仙域又是四面树敌,无异于自寻绝路。 而事已至此,有无转圜的余地? “各位道友!” 于野舒展着双袖,冲着相印与他的两位师叔拱了拱手,嘴角的苦笑多了一丝歉意,出声道:“本人……本人羌齐,从魔域而来,游历至此,之所以改头换面,无非是怕惹起纷争,却与各位无冤无仇,还请就此放过!” 他本想如实道出来历,而话到嘴边,妖域改为魔域,并假借羌齐之名。不仅如此,他身上也透着一丝魔气,使得他的说辞更加真实。 “收起你的易容术!” 被称为庚师叔的老者却是话语严厉、不依不饶。 于野伸手摸着脸颊,并未恢复真容。 “哼,你如何从魔域而来,又是如何混入灵墟,你的两位同伙藏在何处?” 辛师叔更是神态威严,不容置疑。 相印与相正依然举着禁牌,随时都将催动阵法。 在四位仙域修士看来,于野修为寻常,且已身陷重围,低头认罪求饶,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庚道友、辛道友!” 于野面露难色,道:“你我并无仇怨,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他再次拱了拱手,诚恳道:“且求放过,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哼,目无尊长的东西,谁是你的道友?” “你一介魔修,竟敢在此讨价还价,相印、相正……” 庚师叔与辛师叔竟然在叱骂、恫吓,全无化神修士的风范,俨然一对蛮不讲理的恶人。 “唉!” 于野叹息一声,无奈道:“今日虽非所愿,却迫不得已。人性之恶无处不在,仙域与魔域没有什么不同……” 见他话语有异,庚师叔与辛师叔微微一怔。四周的景物瞬息变化,莫名的禁制笼罩四方,顿如天地断绝而光阴停转。 与之刹那,“噗、噗”血光迸溅,愣在原地的相印已被利爪洞穿了腰腹,而相正的下场更为凄惨,竟被人一把抓住双腿而直接撕成两半,便是元神也未能逃脱。 两位化神修士蓦然惊醒,而尚未挣脱束缚,又是重重禁制笼罩而来,随之一道紫色的闪电破空而出,“砰、砰”护体法力崩溃,紧接着剑气呼啸,肉身“轰”的一声四分五裂,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人匆匆蹿上半空,未及远遁,已被随后追上的紫色剑光碾得粉碎…… “哈哈!” “嘎嘎!” 现出身形的奎炎与邛山挥舞着血淋淋的双手,各自发出一声怪笑—— “头领出手,一个休走!” “你这夯货,倒是说了句人话……” 而便在两人兴奋之际,数十丈外冒出一个金色小人,竟然是庚师叔的元神,却金光一闪而失去踪影。 “咦,怎会逃了一个,快追——” “于头领……” 于野也是错愕不已。 竟然逃走了一人,所施展的障眼法、或是秘术,与他的化身分神相仿,却已追赶不及。仙域修士的神通多变,断然不敢小觑。而那位庚师叔逃走之后,又岂肯罢休。 于野不敢怠慢,匆匆善后,并将奎炎、邛山收入御灵戒,闪身失去了踪影…… 密林深处。 于野悄悄现出身影,却已变成了一位老者。而他看着手上的五个戒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相貌,能够随意变幻。五个戒子却各有用处,一时难以隐藏。所幸庚师叔并未见过他的真容,且多加小心便是。 于野躲在树丛中左右张望,翻手拿出他刚刚缴获的四枚纳物戒子,分别抹去上面的神识印记,所收纳的物品一目了然,无非灵石、功法、丹药、法宝、符箓等等。他无暇一一查看,从中找出一块玉牌与两枚图简。 玉牌,应为身份令牌,白玉炼制,一面刻有昆吾、灵犀的铭记,一面刻有庚金二字。庚师叔的灵山令牌,庚金便是他的名讳? 一枚图简,乃是仙域的舆图,所绘制的山川地理广袤,怕不有数百万里方圆,并且标注着昆吾、昆宿、昆灵、青丘四大灵山。所谓的灵犀峰与昆吾山并非一处,而是相隔数万里之远。不过,灵犀峰正南方向有一个熟悉的地名,灵墟。由此推测,灵墟秘境应该为灵犀峰所管辖。 另外一枚图简,绘制着灵墟秘境,比起骨牙的图简更为详细,其中的龙潭、灵界峡、上灵谷、神墟、化龙池的具体方位一清二楚。 庚金等人竟然知晓龙潭的存在? 岂非是说,龙潭虽为结界门户,却是有来无往。故而,没人知道龙潭另一端的灵蛟谷,也没人能够穿过龙潭返回妖域? 此外,灵犀峰与昆吾山大有关联,而他却杀了艾阳、古年,倘若走漏了消息,只怕他难以逃出灵墟,更休想顺利返回妖域。 于野想到此处,心头微微一沉…… 片刻之后,林中走出一位老者,从头至脚换了一身青色长衫,并且呈现出元婴层的修为。他着灰白的胡须,抬脚虚踏几步,人已离地穿林而去。 灵墟秘境,突然变得异常凶险。而朵彩受创,奎炎与邛山又不便现身,他唯有独自继续闯荡。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要设法找回他的两头蛟龙。 灵墟,方圆万里。龙潭,位于正西;由此往东,乃是上灵谷、化龙池、神墟,以及灵界峡。 上灵谷,便在数百里之外。 于野一边在林中穿行,一边继续查看着手中的玉简。 是骨牙的玉简,其中附录一张图绘,仅有灵墟秘境的几个地名,远远不比灵墟舆图的详实,却被专程送到古原城,并被当成他收留朵彩的谢意,那位心机深沉、善于隐忍的城主是否在故弄玄虚? 据悉,骨牙在仙域游历之时,误入灵墟秘境,因而得罪了仙域修士,是曲风帮他摆脱追杀。而曲风正是昆吾山弟子,应该熟知灵墟秘境。骨牙的玉简中,则记载着他脱困的途径…… 须臾,翻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山谷。 山谷为群山环绕,草木茂盛,灵机浓郁。进入山谷之后,数十丈高的古木遮住视野,好像是别有洞天,却又难辨方向。 于野隐去身形,化作一道风影疾行而去。 十余里之后,林间出现飞禽,大小形状怪异,继而各种走兽层出不穷,或许察觉他的到来,吼叫声此起彼伏。 上灵谷,寓意着上古灵物聚集之地? 于野小心翼翼地穿行于禽兽之间…… 约莫百里之后,飞禽走兽渐渐被甩在身后,却有高山阻挡,循着山脚寻觅而行。又去里,高山之间裂开一道峡谷。而峡谷之中散落着片片血迹,并有几处焚烧尸骸的痕迹。 于野稍作逗留,继续往前。 十余里之后,峡谷拐了个弯,再去千丈,四周豁然开朗。 群山环绕之间,是一方湖水,足有数十里之阔,却为雾气笼罩而颇为诡异。湖边的草地上、山石上,或立或坐,竟然聚集着上百道人影,均在面向大湖而静静守候。 化龙池? 只要找到化龙池,便能找到两头蛟龙。看情形,两头蛟龙或许藏在湖底而尚未现身。而湖边聚集的修士应为灵山弟子,虽然化神高手为数不少,却并未见到炼虚高人。 于野躲在远处稍作观望,借助乱石遮掩,然后收起隐身术,大摇大摆往前走去。 湖边伫立一群修士,看服饰、修为,应为灵山弟子,兀自紧紧盯着雾气笼罩的湖面,却无人留意他的到来。 于野循着湖岸往右而行,避开大片的水草之后,又是一片浅水沼泽。再去数里远,湖边矗立着几块大石头,倒是便于落脚,却同样被十余位修士捷足先登。他暗暗啐了一口,便要绕行而过,又禁不住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道戒备的眼光看来,还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速速离去。 于野反而置若罔闻,径自走到近前,并跳上一块石头,挑衅般地微微一笑。对方为首的中年修士却是脸色一冷,两眼中闪过一抹杀气。他依旧视而不见,挤着嗓子怪笑道:“呵呵,各位并非我灵犀峰弟子,看着不似好人,有没有干过图财害命的坏事呀?” “哼,放肆!” 中年男子冲着他叱呵一声,拂袖一甩转过身去。其同伴也是不敢声张,竟让出他所站立的石头,显然是有所顾忌。 于野抄起双手,两眼一翻,嘴角挂着冷笑。 总算找到这帮家伙了,正是羌齐、居右、姬圣等十二位魔修,一个个虽然收敛气息、隐匿修为,并且更换了服饰,却并未改变容貌,便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立于湖边。 嘿,胆子够大啊! 便于此时,远处一阵人影混乱。 于野顾不得多想,急忙凝神看去。 湖面之上,雾气弥漫,未见蛟龙出水的动静,却听话语声响彻四方—— “苦元门主有令,魔修入侵,即刻封禁灵墟,任何人不得离开秘境半步……” 第五百八十二章 乘龙 魔修入侵,封禁灵虚? 话语声未落,十余里外湖边的山丘上冒出一群人影,或许便是灵犀峰的门主苦元与他率领的灵山弟子,却并未见到异常的举动。 片刻之后,四方回归寂静。 羌齐眺望着山丘上的人群,传音道—— “苦元怎会知晓你我的来历?” 他禁不住回头一瞥,眼光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十余丈外石头上,站着一位老者,其服饰装扮,应为灵山弟子,却神情古怪、行迹诡异。 居右与姬圣则是面面相觑,也是难以置信。 “途中所遇修士,均已灭口,按理说,不该走漏风声啊?” “一位炼虚高人,四位化神高手,另有上百位金丹、元婴修士,如今又封禁了灵墟,你我的处境不妙!” “却为何没有动手?” “等待蛟龙问世呢!” “姬圣,你不是说灵蛟谷通往神界吗?” “羌前辈,此处正是当年的神界,却已沦落为一处遗迹。如今秘境封禁,只怕难以离去……” “哼……” 羌齐有些郁闷。 本想寻觅机缘,结果误入仙域秘境。倘若真的难以离去,唯有强行闯关。而灵犀峰仅有一位炼虚修士,却占有地利之便,且人多势众,一旦动起手来,魔修一方处境堪忧。 他着实想不明白,怎会泄露身份呢…… 十余里外的山丘上,伫立着一群修士。 其中一位老者伸手拈须,脸色阴沉。有人杀了灵犀峰弟子,据幸存的庚金禀报,凶手来自魔域,名为羌齐,不仅神通强大,而且心狠手辣。魔修入侵,事关非小。他当即带人赶来,并同时上报昆吾山。适逢化龙池出现两头蛟龙,实属难得的机缘。而不管是蛟龙,还是贼人,皆无处可逃。 老者,或苦元,深邃的眼光掠过湖面,神色微微一凝。十余里外的聚集着一群修士,皆相貌陌生,并非灵犀峰弟子…… 与此同时,于野依旧站在石头上,一边留意湖水的动静,一边两眼闪烁着左右张望。 许是雾气笼罩的缘故,神识难以穿透湖水,使得偌大的化龙池更添了几分神秘。却毋庸置疑,两头蛟龙便在此处,否则不会招来众多的修士,如今他也只能拭目以待。而随后现身的一群修士,应该便是苦元与他的弟子,竟然按兵不动,不知是等待蛟龙出水,还是在等待强援的到来,抑或是不知羌齐的下落? 于野猜疑之际,几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他浑然不觉,神色自若…… 两个时辰过去。 化龙池依然没有动静。 羌齐似乎无意等待下去,与身旁的居右、姬圣使了个眼色。而不过转瞬之间,众人微微一怔。 十余丈外的石头上,已空无一人。之前的老者,已人不知鬼不觉地溜了。 羌齐急忙凝神张望。 那个令人厌恶的老者并未远去,而是在数百丈外的湖岸上闲逛。 羌齐忽然想起一人,忍不住传音道:“你二人与于野相熟,且说说看,他是否已来到此地?” 居右与姬圣摇了摇头。 “我等抢先一步抵达秘境,未见于野跟来。” “当年是于野救了我,他若跟来,并非坏事……” “你欠了他的情,自然如此看他。却不知他诡计多端,神通百变,若是来到秘境,麻烦大了。” “你我的麻烦,依然不小……” 便于此时,远处的山林中匆匆飞来两位壮年男子。苦元等人举手相迎,礼数周到,双方聚到一处,皆神态轻松。 羌齐却皱起眉头,传音道—— “见机行事……” 数百丈外,有一段湖岸,遍布乱石水草,并且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于野饶有兴趣般蹲在湖边,伸手撩着清凉的湖水,并用嘴巴尝了尝,竟也清洌爽口。而他却眼光闪烁,心头阵阵发沉。 刚刚抵达的两位修士,应该是两位炼虚高人。 不用多想,苦元邀请的强援已及时赶来。而羌齐等人麻烦了,他于野的处境也很是不妙。 此外,化龙池虽然神秘莫测,却并非雷池禁地,他人或许忌惮蛟龙之威而不敢僭越半步,他于野应该有所不同。 于野想到此处,慢慢站起身来。 “呼——” 湖面上忽然卷起一阵风,霎时雾气凌乱、气机震荡。 “此乃蛟龙出水之兆!” 静待时机的羌齐举起右手,沉声道:“听我吩咐……” 居右、姬圣等人纷纷点头,各自蓄势以待。 而羌齐回头一瞥,又是一怔。 数百丈外,雾气迷乱,而独自闲逛的老者已无影无踪…… 十余里外的山丘之上。 苦元与身旁的两位修士拱了拱手,示意道:“有劳宣礼、宣赞两位师弟前来相助,且待擒获蛟龙,再抓捕魔修,为我死难弟子报仇!” 被称为宣礼、宣赞的两位修士出声道—— “门主师兄传召,自当效命!” “蛟龙即将出水,不敢大意!” 苦元点了点头,抬手一挥。 他身后的四位中年修士飞身而起,转瞬已抵达化龙池的四周,各自举起双手,竟扯出一团银光闪烁的丝网。 苦元拈须笑道:“呵呵,那是我灵犀峰特制的锁蛟网,即使真龙降世,也休想逃脱!” 湖面上风势更大,紧接着涟漪阵阵,继而波涛起伏,浪花飞卷。而众多修士也纷纷离地而起,或是御风,或是踏剑,离地数丈,环绕大湖来回盘旋、兴奋期待。 羌齐等人却跳下石头,悄悄离开湖边…… 黑。 眼前一片乌黑,伸手不见五指。 寒。 冰冷湖水涌来,阵阵寒意彻骨。 而于野只管催动法力护体,纵目神瞳闪烁,直奔湖水深处遁去。 灵犀峰一方的三位炼虚高人相继现身,使得处境大变。倘若继续等待下去,即使蛟龙现身,只怕也难以接近,更休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于是他权衡了一番,当机立断。他要亲自潜入化龙池,寻找他的两头蛟龙。 而化龙池又黑又冷,神识难以及远,所幸遁法尚可施展,纵目神瞳足以看出百丈之外。却迟迟未见两头蛟龙的踪影,唯有漩涡暗流不断翻涌。 于野强催遁法,化作一道暗弱的光芒穿过黑暗而去。 不消片刻,直达湖水深处,而漩涡暗流更加猛烈,还有一股暴躁、威猛且又熟悉的气机迎面逼来。 与之瞬间,纵目神瞳所及,可见湖底堆积着层层的白色骸骨,并有两头银色的庞然大物在交缠盘绕,像是在叩拜先祖,又像是最后的道别,场面诡异而又肃穆。 于野收住去势,远远观望。 那正是他的两头蛟龙,却又粗壮了一圈,且龙角、龙睛、龙须更加狰狞,爪牙更加锋利,遍体的银甲更为坚韧,所散发出的龙威也更加的骇人。 “大蛟、小蛟!” 于野忍不住传音呼唤一声。 曾经的银蛟,先后经历天劫、蜕变与化龙池,终于成为蛟龙,却不知是否甘愿追随他这位主人。他不会强求,倘若呼唤没有回应,他将转身离去。 而两头蛟龙仍在白色的骸骨之间盘旋环绕,随之漩涡阵阵、泥沙翻卷…… “嗯,典籍有句话,龙可豢,非真龙。一场缘分,就此别过!” 于野有些失落,却释然一笑,他拱了拱手,悄然转身。 与此瞬间,又是一阵激流翻涌。 只见翻卷的泥沙已将层层白骨掩埋,紧接着两头银色的蛟龙飞驰而来,并环绕着他摇头摆尾、神态亲昵。 显而易见,湖底埋葬着两头蛟龙先祖的骸骨,祭拜了先祖之后,曾经的银蛟方能真正的化身为龙。 “嘿,两位是龙,也是我的大蛟、小蛟!” 于野欣喜不已,举手示意:“化龙池外强敌环伺,敢否随我突围而出?” 银光一闪,他已骑在一头蛟龙的后背之上,瞬即冲天而去…… 此时此刻的化龙池,已是波涛汹涌、狂风怒卷。 苦元与宣礼、宣赞等修士已离地数丈踏空而立,无不凝神期待。四位化神弟子则是双手齐挥,四面银色的丝网飞上半空连为一体,倏然化作一张数十里方圆的大网而死死笼罩着化龙池。 “轰隆隆——” 风云激荡的湖面上突然水声大作,犹如鼎沸,遂即又是“哗啦”巨响,一头银色的蛟龙破浪而出,却一头撞在闪烁的银光之上,显然撞上了锁蛟网而顿时翻卷着栽下半空。 “收——” 苦元扬声大喝。 漫天的银光霍然往下落去,彷如一张巨大的渔网,要将受困的蛟龙一网成擒。 与此刹那,湖面上“轰隆隆”响声不绝,紧接着又是一头蛟龙“哗啦”破水而出,恰逢锁蛟网当头罩下,它却摇头摆尾横冲直撞而去。 “困——” 苦元再次沉声断喝。 银色的巨网急遽爆闪,恰似星光点点,又杀机重重,猛然从四面八方罩向两头蛟龙。 不料几块玉符飞上半空,随之光芒夺目、惊雷炸响、 “轰、轰——” 凶猛的雷火瞬间震碎了漫天的银光。 随后而至的蛟龙挥舞双爪,“刺啦”撕破了锁蛟网,昂首咆哮:“锵——” 振聋发聩的龙吟声犹在天地间震荡,两头银色的蛟龙已相继破网而出、冲天飞起。 “那是何人……?” 苦元惊愕之际,早已发现一头蛟龙的后背上躲着一道人影。 却见那人乘龙远去之时,伸手往下一指—— “冤有头、债有主,羌齐杀害灵犀峰弟子,快快找他报仇!” 果不其然,一群人影趁乱离开了化龙池。 苦元怒不可遏,道:“两位师弟与我诛杀魔修,余下弟子追赶蛟龙,务必抓住乘龙之人……” 第五百八十三章 神墟 “呸,果然是那个小子!” 羌齐回头张望,禁不住恨恨啐了一口。 风云未散,两头蛟龙已飞天而去。乘龙之人虽然看不清楚,而话语声却是再也熟悉不过。 他带着一群魔修守在湖边,起初倒是有恃无恐,而随着三位炼虚修士的到来,他不得不改变了对策,且等着蛟龙出水,便即刻趁乱脱身。一切倒也顺利,谁想关键时刻出了乱子。之前的怪异老者竟然是于野,不仅跟到了秘境,而且乔装易容,当面戏耍他了一回,又潜入湖底乘龙而出,并当众泄露了他的行踪。 那小子怎么变得如此歹毒呢! 而刚刚躲入林子里,苦元已带着两位炼虚修士追来。以一敌三,他羌齐绝非对手,也无处藏身,又该逃往何方? “羌前辈……” “竟然是于野,你我被他坑了……” “稍安勿躁!” 居右与姬圣等人已是慌乱不已。 羌齐叱呵一声,恰见林子尽头有道山涧,他抬手一指,吩咐道:“走——” 山涧有着一人多宽,深浅不明。 姬圣与他的魔城弟子已是慌不择路,匆匆冲入山涧之中。羌齐带着居右紧随其后,不忘顺手丢出几面阵旗。 “轰、轰——” 转瞬之间,身后传来山石崩裂的轰鸣声。 所幸居右、姬圣已带人穿过山涧,眼前却是荆棘密布,乱石林立,一时难寻去路。 羌齐不作迟疑,当机立断道:“依计行事,分头赶路!” “遵命!” 居右与姬圣举手领命,与一群魔修原地失去踪影。灵墟秘境虽然难以高飞,也休想遁入地下深处,却不妨施展隐匿的神通。而此时强敌追赶正急,就地藏匿颇为凶险。 羌齐却是闪身往前。 身后又是“轰隆”一声,崩塌的山涧中冲出三道人影。 “贼人休走——” 羌齐刚刚越过荆棘、乱石,却忽然停了下来,拂袖一甩踏空而立,冷笑道:“呵呵,贼人已乘龙而去!” 出声的老者正是苦元,也急忙收住去势,随后而至的宣礼、宣赞则是左右分开,摆出围攻的阵势。 “你,便是羌齐?” “你一魔修,怎会闯入灵墟秘境?” “为何杀害我灵山弟子,有何企图?” 三位仙域修士与羌齐相距二十余丈隔空对峙,均是如临大敌。羌齐却是背着双手,神态倨傲,不慌不忙道:“灵墟,乃神界遗迹,又非哪一家所独有,为何不容羌某前来寻觅机缘?” “而你杀我弟子……” “人不犯我,我何必杀人?” “哼,不愧为魔修,着实狂妄!” “呵呵,狂妄者乃是于野,他杀害灵山弟子嫁祸于我,又抢走了两头蛟龙,各位却是非不分,真是荒谬透顶!” “于野?” “不错,那位乘龙之人正是于野,一位妖域的城主。此人横行一方,恶行累累。羌某为了除掉这个祸害,与其周旋多年,不料遭到算计,因而误入仙域灵墟。” “你从何处来到灵墟秘境?” “呵呵,各位与我联手对付于野,我便如实相告,如何?” 苦元与宣礼、宣赞换了一个眼神。 灵墟另有进出的途经,并非什么隐秘。譬如龙潭,便是一道结界门户,至今不知通往何地,故而常年派遣弟子巡视,却依然未能挡住外来者的入侵。 又听羌齐说道:“于野,已成了魔域、鬼域之患,如今又在灵墟为所欲为,来必将祸乱仙域……” 而他话语声未落,突然飞遁而去。 三位仙域高人面面相觑,却顾不得多想,急忙随后追赶…… 片刻之后,地下冒出一群人影,正是居右、姬圣等十一位魔修,相继穿过山涧、林子。 而化龙池已是风平浪静,雾气笼罩依然。 居右拿出一枚图简稍作查看,带着众人绕过大湖而去。途中遇到个灵山弟子,当即杀人焚尸。没有炼虚、化神修士的阻挡,一群魔修所向无敌、凶悍异常…… …… 荒野上。 一道孤零零的人影在抬头仰望,两眼透着无奈之色。 本想着乘龙飞天,直达灵界峡,再强行冲出灵墟,便可脱困而去。而飞行了数百里之后,忽被天穹与耸立的山峰挡住了去路。他只得带着两头蛟龙穿行在山林之中,谁想成群的灵山弟子趁机追来。他虽然不怕寻常的修士,却怕锁困蛟龙的银网,以及苦元与另外两位炼虚高人。他只得将他的大蛟、小蛟收入御灵戒,又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是摆脱了追赶,却困在这片荒野之上而前途莫测。 于野举起右手。 他右手的御灵戒中,静静俯卧着两头庞然大物。其八九丈之长的身躯,狰狞的龙首,闪亮的龙甲,无不散发着赫赫龙威。便是如此两头凶悍的蛟龙,依然不敌修士的围攻与算计。 嗯,这世间可怕的不是恶龙,而是人。 另一枚御灵戒中,朵彩在吐纳调息,奎炎与邛山在饮酒。哼,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两枚鬼戒之中,青萝与尸王的情形如旧,同为阴气所环绕,却一个魅影无双,堪称世间精灵;一个没有生机,乃行尸走肉…… 于野就势摸了摸脸。 他已从老者的相貌,变成了一位壮年男子,相貌清癯,三绺短须,并且呈现出元婴三层的修为。他又翻手拿出一物,乃是一根白色的玉簪。 玉簪来自此前的缴获,三寸长,刻着龙纹云符,应为灵山弟子的装扮饰物。 于野将玉簪发髻,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抖动着青衫拂袖一甩,尝试着离地跃起。堪堪离地两丈,便往下落去。他又屈指轻弹,便听“嗤嗤”作响,而几道剑气飞不过十余丈,便已余威殆尽。 他摇了摇头,拿出两枚玉简对照查看。 玉简的图绘显示,眼前的荒野足有千里方圆,并且有个非同凡响的名称,神墟。顾名思义,这是一片上古神界的废墟。 与灵山弟子的图简不同,骨牙绘制的神墟之中另外标注了一个地名,神殿。 或许正是神墟的缘故,因为上古禁制的存在,不仅飞龙难以逾越,修为、法力、神识也难以施展自如。 而只要穿过神墟,便可灵界峡。 不过,灵界峡乃是进出秘境的门户,此时必然戒备森严。倘若去路断绝,又该如何?骨牙特意标注的神殿,是不是最终的转机所在…… 便于此时,远处冒出几道人影。 于野收起玉简,佯作低头寻觅。 不消片刻,三位男子掠过荒野而来。其中的年长者惊奇出声—— “这位道友瞧着面生,何故一人在此?” 转瞬之间,三人落在于野的身旁,乃是一位元婴修士与两位金丹修士,各自飞剑在手,神情戒备。 “哎呀!” 于野蓦然惊醒的样子,拱手道:“本人追寻蛟龙至此……” “蛟龙何在?” “便落在此地,却难寻踪迹……” “道友来自哪一座灵山,又如何称呼?” “本人乃是散修……” 对话之际,中年修士竟然摸出一枚玉简便要捏碎。 于野眼光一闪,挥袖一甩,三位修士顿时僵在原地,紧接着“砰、砰”两具死尸倒在草丛中,中年修士则是被他挥拳砸翻在地,并被他一把抓住脑门,霎时两眼一闭昏死过去。他看着坠落一旁的玉简,暗暗啐了一口。 那并非寻常的玉简,乃是召唤同伴的传音符。 究竟什么地方又露出破绽呢? 着实不愿滥杀,也不愿轻易搜魂,实属迫不得已,对不住了…… 片刻之后,“砰”的一声脑浆迸裂,继而火光闪烁,三位修士连同元神已灰飞烟灭。 于野拍了拍手,眼光中闪过一丝歉意。 搜魂得知,灵墟为灵犀峰所管辖。而灵犀峰虽然弟子众多,彼此未必相熟,却不容散修进入秘境,他方才张口便已露出了破绽。 而灵犀峰的弟子早已发现外人入侵,之所以没有动手发难,正如之前的猜测,只为降服蛟龙,等待强援的到来。 此外,灵犀峰擅长对付猛兽,尤其是对付凶猛的灵蛟,所持有的锁蛟网威力非凡。而苦元门下有八位弟子,除了四位操纵锁蛟网的高手,还有死里逃生的庚金,以及另外三位化神修士。 再一个,昆吾山不仅是仙域的四大灵山之一,而且下辖四座灵山,分别是灵犀峰与关子峰、汉夏峰、仙芝峰,各有炼虚修为的门主与众多弟子。 啧啧,仅仅一个昆吾山所拥有的高手便与妖域相仿,倘若再加上昆宿、昆灵、青丘三座灵山,仙域之强大出乎想象。 却也正如所料,苦元已被派人封死了灵界峡,他所邀请的两位炼虚修士来自昆吾山,道号宣礼、宣赞,此时忙于追杀羌齐。而四位化神高手则是率领百位弟子来到神墟,只为抓捕两头蛟龙…… 于野一边回想着搜魂所获,一边伸手在脸上揉搓几下。 片刻之后,他的相貌又有了变化,乍一见与方才的元婴修士相仿,并且腰间多了一块灵山的令牌。 于野冲着远处稍作张望,飞身掠过荒野而去。 第五百八十五章 神殿 赶巧不巧,羌齐竟然现身了? 中年修士已逼到了十余丈外。 便于此时,断壁残垣之中突然飞起一根黑色的铁叉。 中年修士只顾盯着前方,一时猝不及防,顿时被铁叉狠狠击中,“砰”地翻身载落下去,不料又是一根铁叉飞起,“噗”的一声扎透了他的身子。 另外两位化神高手与成群的灵山弟子正在前后张望,禁不住大惊失色。 石墙上的男子却举手致意,道:“多谢羌齐道友的鼎力相助,来日必有重谢!” 尚在惊愕的灵山弟子似乎恍然大悟,掉头奔着羌齐扑去。 于野则是趁机跳下石墙,恰逢奎炎与邛山带着满脸恶笑赶到近前,他将两人收入御灵戒,转身蹿入废墟之中。 羌齐正从远处赶来,本想落井下石,不料情形逆转,竟被成群的仙域修士拦住去路。他抬手祭出剑光,厉声叱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滚开——” 剑光闪烁,血肉横飞。 一位炼虚高人,即便施展不出魔修神通,而砍杀几位金丹、元婴修士,依然是易如反掌。 羌齐正要强行往前,忽然片片闪烁的银光从天而降。 锁蛟网? 羌齐见识过锁蛟网的威力,他不敢莽撞,闪身后退。而更多的灵山弟子恶狠狠追来,还有另外一位化神修士拎着一张银色的丝网拦住了他的退路。 这帮灵山弟子不识好歹也就罢了,竟然听从于野的蛊惑,着实可恶,而又可恨! 羌齐禁不住杀心大起,手中剑光吞吐。 “羌齐,你杀我弟子,罪证确凿——” 一声叱呵传来,十余里外冒出三人,正是苦元与宣礼、宣赞。 “哼!” 羌齐冷哼一声,飞身扑向拦路的化神修士。银光闪烁,一张丝网迎面罩来。他抬手劈出一道黑色的剑光,“砰”的一声光芒大作。对方正要催动锁蛟网,他突然身形一闪而横移十余丈,趁势冲出重围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废墟中冒出于野的身影。见苦元正在忙着追杀羌齐,他禁不住咧嘴一乐,转而俯下身子,继续穿行在断壁残垣之间。 又去百里。 远处依然能够听到喊杀声与灵山弟子的叫骂声。 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石碓,并且耸立着一根根石柱,虽已破损不堪、残缺不全,却依然气势恢宏。 于野穿过一片草丛,飞身跃上石碓。 石碓,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台,足有千丈方圆,耸立着数百根石柱。 于野落下身形,抬头张望,神色微微一凝,翻手拿出一枚玉简。 眼前所见,与曾经的天神寺极为仿佛,莫非便是所谓的神殿?而骨牙的玉简之中仅有字符标注,并无具体的方位。 于野收起玉简。 一根根石柱为白玉打造,合抱粗细,多已破损不堪,或是从中折断,高高低低遍布在千丈方圆的石台之上。乍一见彷如冷冰冰的石头森林,却又透着莫名的气机而令人心生敬畏之情。 “苦元,休得欺人太甚……” “你闯我秘境,杀我弟子,罪不容赦……” “此乃于野之过,与羌某无关。你若挑起战乱,我魔域奉陪到底……” 远处传来叫喊声。 羌齐遭到追杀,依然忘不了于野,并以仙魔大战相要挟。苦元却是紧追不舍,或许在那位灵犀峰的门主看来,一位化神妖修不足为虑,一位炼虚魔修才是他强劲的对手。 于野绕过石柱往前走去。 所在的石台地势高耸,极易泄露行踪。粗大的石柱能够遮掩身形,不妨就此寻觅一番。 他刚刚绕过两根石柱,四周的气机忽然一变,似有煌煌天威降临,使人顿生惶恐之念。 于野左右张望,又是微微一怔。 人在石柱之间,能够看到外边的情形,却多了一层淡弱的光芒,显然残存着阵法禁制。不仅如此,头顶的天光也变得晦暗朦胧起来。 已确凿无疑,此地便是神殿的废墟所在。 于野凝神戒备,继续往前。 不消片刻,他再次脚下一顿而睁大了双眼。 与之瞬间,剑光闪烁,杀气凌乱,还有人低声喝道:“且慢动手……” 只见几丈外的两根石柱背后,竟然躲着两群修士,乃是居右、姬圣等十一位魔修,各自挥动剑光而蠢蠢欲动。 “嘿!” 于野咧嘴一乐,道:“我说怎么仅有羌齐一人,各位竟然躲在此处!”他背起双手,不以为然又道:“想要偷袭暗算于某,来呀——” “不、不!” 姬圣松了口气,悄声道:“果然是于城主,我等并无此意!” 于野虽然乔装易容,而面对一群魔修,他并未刻意遮掩。 居右也认出了他的话语神态,摇了摇头,无奈道:“于兄弟,想必你已亲眼所见,仙域与魔域、妖域水火不容,你我与其这般自相残杀,何不联手对外而以求脱困呢?” 又是联手! “居右,你有没有其他的招数?” 居右与羌齐在银湾秘境便提出联手对付九芝、九宝,如今又故技重施,顿时引起于野的警觉,他讥讽了一句,道:“往日恩怨暂不追究,告辞……” 他要穿过神殿而去。 记得数百根石柱之间空空荡荡,此时竟然看不到尽头? “于城主……” “于兄弟……” 姬圣与居右带着一群魔修跟了过来。 “滚开——” 于野尚自疑惑,忍不住拂袖一甩。 “于城主,此地乃是上古神殿遗迹。据姬某所知,神殿或许藏有结界门户,却难以寻觅。” “羌前辈吩咐我等在此碰头,且稍候片刻……” 便于此时,忽听人声嘈杂—— “羌齐,休走……” “门主,于野已逃入神殿……” “柯甲、泰乙,带人围住神殿,两位师弟,与我入殿擒杀羌齐、于野……” 混乱之中,一道人影穿过石柱而来,竟然是羌齐,急声道:“居右、羌齐何在?” “晚辈在此!” “有无找到结界门户?” “尚无所获……” “你……于野!” 羌齐与居右、姬圣聚到一处,忽然发现不远处躲着一位修士,虽然相貌陌生,他却直呼其名。 “嗯!” 于野点了点头,道:“羌前辈先是入侵妖域,胡作非为,又入侵仙域,滥杀无辜,以一己之力挑起三方战乱,着实令人敬佩!” “放屁!” 羌齐乃是胸有沟壑的炼虚高人,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竟然暴起粗口,显然已是忍无可忍。而他又自嘲一笑,道:“呵呵,你小子变坏了!” “哦?” 于野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于家村的于野,变成坏人了……” 曾经的山野少年,是个心怀善念的傻小子,他如今不仅擅长杀人,而且懂得栽赃嫁祸、落井下石,阴损歹毒的手段便是炼虚高人也不堪忍受。 恰于此时,又有几道人影穿过石柱而来。 于野眼光一闪,转身便跑。 羌齐与居右、姬圣不敢怠慢,跟着他往前跑去。 苦元与宣礼、宣赞现出身形,不慌不忙道:“柯甲、泰乙已在殿外布设阵法,再有两具锁蛟网的加持,贼人断无逃脱之理!” 随着他抬手一挥,三人大步往前…… 千丈方圆所在,本该瞬息即过。 而一口气跑出去数百丈,依然见不到尽头。但见一根根石柱虽然破损、或折断,却数不胜数,重重林立。 转瞬又是数百丈,重重叠叠的石柱忽然没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片昏暗、空旷的所在,像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滩,又似月夜下的旷野,无边无际…… 于野放慢脚步,诧然四望。 禁制幻象? 或许神殿残存着上古禁制,因而幻境重现。便如当年天神寺的上古之境,不知有没有神龙问世…… “咦——” 忽然有人惊咦一声。 于野猛然转身。 朦胧的夜色下,羌齐慢慢走来。居右、姬圣等人消失无踪,仅有他一个人在左右张望。 于野后退两步。 羌齐并未趁机发难,兀自疑惑道:“神殿果然非同寻常,内外天地迥异……” 于野没有理会,依然神情戒备。 “呵呵!” 羌齐却拈须一笑,大度道:“此时杀了你,全无半点好处!”他打量着空旷的所在,又道:“你我同为落难之人,理当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于野疑惑道:“居右、姬圣何在?” “途中失散!” “千丈之地,怎会失散?” “虽为千丈之地,却另有乾坤!” 羌齐翻手拿出一枚玉简,示意道:“据姬圣多年来的打听得知,以及灵山弟子交代,神殿之中另有一道结界门户,或许通往真正的神界,却迟迟难寻端倪。” 这位魔修高人之所以前往灵蛟谷,便是为了找寻神界,如今置身莫测之地,他依然执念不改。 第五百八十六章 掌控日月 夜色朦胧。 空旷的荒野上,两人在出声交谈,像是同行的旅人,叙说着途中的风景与美好的前程,却一个缓缓后退,左右张望,一个信步往前,气定神闲。 “于野,你是否听说过星域之门?” “未曾耳闻。” “据传,星域之门通往星域。唯有穿过星域,方能抵达神界。妖域、鬼域与魔域的高人都在寻找神界的门户,却始终难以遂愿。而世上若有这么一条直达神界的捷径,你会不会为之心动呢?” “没兴趣,于某只想返回妖域。” “神殿已被阵法封禁,苦元已带人追杀而来,你求活已难,如何返回妖域?” “我活不了,你也休想逃脱。” “你我联手,或能化险为夷。” “你这么喜欢找人联手,为何撇开魔域而独自行事?” “狄栾魔尊的所作所为……不提也罢!” “事关银湾之行?” 有关银湾之行,乃是狄栾魔尊与盖义妖尊为了化解双方恩怨所设计的圈套,或是相互妥协的一个约定。而遭到算计与抛弃的不仅有九宝、九芝与于野,还有魔域的羌齐等一帮魔修。由此不难推测,羌齐必然恼怒狄栾魔尊的无情无义。 此时的羌齐却不愿多说,催促道:“不必啰嗦,苦元即将追来,召出你的蛟龙、尸王,还有奎炎与邛山,你我足以与他一战。” 于野依然不为所动,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羌齐终于说出他的企图,之所以联手,并非出于善意,而是忌惮蛟龙与尸王的存在。此外,奎炎与邛山也是颇为凶悍。倘若双方翻脸动手,他未必能够占到便宜。适逢仙域修士又咄咄逼人,两家联手克敌,无疑是最为明智的选择,谁想于野软硬不吃。 “哼……” 两人一个后退,步步小心,一个往前,威势逼人。 “羌前辈……” 便于此时,夜色下冒出一群人影,正是居右与姬圣等魔修,奔着这边跑了过来。 羌齐回头一瞥,两眼中杀机闪现。而当他看向前方,又微微错愕。 尚在后退的于野忽然身影扭曲,竟原地消失。而幻境之中,难以施展修为神通,他怎会隐遁而去? “羌前辈,禁制古怪,似有两重天地并存……” “不仅如此,或许禁制存在久远,极为混乱,随时变化……” 居右与姬圣的话音未落,数十丈外又冒出一群人影,竟是苦元、宣礼、宣赞,以及叫作柯甲、泰乙的两位化神修士。 羌齐急忙抬手一挥,带着众人往前跑去。 与此同时,于野仍在连连后退,却满眼的惊奇之色。 他没有施展隐遁之术。 曾经的旷野却已消失,置身所在变成了一座大屋子,或是一座殿堂,粗大的石柱撑起一片诡异的天穹,并有龙影在石柱与天穹之间盘旋环绕。而那天穹之上,点点星辰浩瀚无际…… 星域之下,殿堂之上,伫立着一尊高大的石像,看似壮汉的模样,却低首垂目,像是在俯瞰苍生,满脸的悲悯之色。而他虚托的双手各有一团光芒,一个金光闪烁,一个冷光斑驳,却又日月同辉而天威莫测。 那掌控日月之人,便是天神? 于野仰望着高大的石像,忽然倍觉渺小、卑微。而正当惶恐之时,光芒一闪,神态悲悯的壮汉已变成怒目咄咄、煞气环绕,邪狂、骄横之威陡然降临。 于野只觉得心惊胆战、两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与之瞬间,又是光芒闪烁,煞气环绕之人变得更为粗壮,相貌也更为狰狞可怖,的四肢透着龙纹,周身散发出暴戾的妖气,仿佛随时都将踏碎山河而毁天灭地…… 于野笼罩在无上的威势之下,好像是在巨石压顶,犹自惊恐莫名,忽然又如释重负而心神一缓。 只见石像的相貌仍在变幻,妖气、魔气交错更替,继而双目闪过两道光芒,似乎洞彻天地而看破万物,遂又渐渐恢复了低首垂目的悲悯之态,而无上的威势已是无所不在,彷如神明降临而令人顿生皈依、叩拜之意…… 于野忍不住便要跪下,却又咬牙强撑。 仙也好,神也罢,终归是人,尚不知善恶,亦未曾有恩,为何要他跪地叩拜? “天神……” 恰于此时,惊呼声响起,大殿内多了一位老者,竟然是苦元。紧接着宣礼、宣赞与另外两位中年修士相继现身,同样是满脸的惊讶与喜悦之色。紧接着光芒闪烁,又是一群人影闯入大殿,却有人承受不住神像的威势,已禁不住“扑通、扑通”跪在地上。而双方意外相逢,顿时剑拔弩张而一片混乱。其中的羌齐发现于野,急忙招手呼唤—— “于野……” 于野却是猛然惊醒,撒腿便跑。 尚未跑出大殿,眼前一黑,遂又风声呼啸、流星闪烁,彷如一头扎入漫天的星云之中。不过转瞬之间,神殿消失,竟然再次回归旷野,四方茫茫无际。 此地的禁制着实古怪!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而眼前依然浮现出那尊高大的石像。 天神寺的上古之境,他曾经见过一尊怪异的石人,燕州七杀魔门的天魔殿,也有一尊天魔塑像,皆不比神殿所见的高大与神秘。正如所说,那是天神之像,有着悲天悯人的仁慈,又兼具邪狂不屈的煞气与毁天灭地的霸气。抑或天神来自于道、魔、妖的合体,于是有人研修兼修之术,譬如曾经的神机子,如今的姬圣,等等。 却该如何逃出此地? 于野摇了摇头,继续奔跑。 没有方向,没有出路,又不敢留在原地,只能盲目乱走。不管能够逃回妖域,且求离开这诡异莫测的神殿幻境。 片刻之后,空旷平坦的荒野渐渐隆起。就此寻觅而去,约莫里,前方出现一个石丘。而石丘之上,竟然竖立着一根柱子? 于野走至近前。 果然是根石柱,合抱粗细,白玉打造,与之前所见相仿,却有二十三丈之高,并且直插夜空。 这根柱子有何用处? 于野冲着石柱打量片刻,猛然飞身蹿起七八丈。修为神通难以施展,他的妖修之体依然强健。趁着去势未尽,他伸手扑向石柱,便要借力往上,身子却突然一沉,非但抓不住石柱,反而像块石头往下坠去。 “扑通——” 蹿得高,摔得响。 一摔在地上,于野禁不住呲牙咧嘴。本想蹿到高处寻找出路,结果摔了个实在。他悻悻爬起来,啐了一口,又神色一凝,低头查看。 所在之处,并非寻常的石丘,而是整块巨石,似有雕刻的痕迹。临近石柱之处,竟然有个小小的石坑。 于野蹲下身子。 石坑仅有巴掌大小,一分深浅,形状有些眼熟,而催动神识看去,并无任何发现。 于野正要作罢,又忍不住眼光一闪。纵目神瞳所及,小小的石坑之中竟有禁制隐隐浮现。不仅如此,整个石丘与石柱同样嵌有层层禁制…… 便于此时,忽听有人大喊:“龙柱——” 于野起身看去。 数里之外,相继冒出一道道人影,正是羌齐、居右等一群魔修,以及苦元、宣礼、宣赞等五位仙域修士。 嗯,阴魂不散! 不过,此地与天神寺不同,许是禁制错乱的缘故,竟然有两重幻境,使人无所适从而欲罢不能。 两重幻境,便是两重天地,却相互交错,人世间莫非也是如此,孰真孰假,孰对孰错,何为神仙,哪一个才是妖魔? 于野转身便想接着跑路,而他看向脚边的石坑,又停了下来,神色中若有所思。 与此瞬间,羌齐已带人冲到石丘上,急声道:“你我已陷入上古禁制,再不联手御敌,谁也休想逃脱!” “于兄弟,当断则断!” “于城主,只要逃出此地,姬某的天蛟城与你的古原城永结盟好!” 于野看向左右。 羌齐与居右等魔修聚集在数丈之外,却仅有九人,显然在神殿之中遭遇了一场恶战,失去了三位同伴。 苦元等五位仙域修士已逼到了二三十丈外,其中的两位化神修士更是拎着银色的丝网而有恃无恐的样子。 又见羌齐点了点头,带着苦涩的口吻道:“且罢,从今往后你我永不为敌,但有差遣,羌某必当效命!” 居右与姬圣举手附和,余下的六位魔修也是神情期待。 于野却好像无动于衷,道:“一位魔王境界的炼虚高人,竟然向一个妖域的小辈求援。岂不闻,盟约都是骗人的!” “你小子……” 羌齐脸色一僵,恨恨无语。 “呵呵!” 一声冷笑响起,苦元在十余丈外停下脚步,他看向石柱前的于野,好奇道:“你便是来自妖域,抢我蛟龙的于野?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做贼心虚?” 是羌齐泄露了于野的底细,苦元不仅知道他的来历,而且知道他施展了易容术。所幸见过他相貌的灵山弟子均已死去,故而他的脸上依然罩着狐面。 “嘿!” 于野笑了笑,道:“本人便是于野,纵蛟闲游至此,如今游兴已尽,自然要携带两头蛟龙归去。你这个老儿却颠倒黑白,莫非仙域尽是无耻之辈?” “狂妄之徒!” 苦元面露怒容,抬手一挥。 第五百八十七章 龙柱 放眼仙域,灵犀峰乃是仅次于四大灵山的存在,而身为灵犀峰的主人与一方至尊,竟被冠以无耻之辈的骂名,使得苦元勃然大怒。随着他抬手一挥,朦胧的夜空下闪过片片银光。 “结阵!” 羌齐察觉不妙,急忙大喊一声。居右与姬圣同时祭出几面阵旗,四周光芒闪烁。而阵法尚未显威,便被漫天的银光死死压制。 苦元、宣礼、宣赞与柯甲、泰乙趁机打出法诀,一张银色的大网呼啸而下。不过眨眼之间,山丘上的众人连同高大的石柱已尽数笼罩在片片银光之中。 羌齐抓出一枚玉符捏碎,一道剑芒破空而出,“砰”的一声银光凌乱,不料又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他恨恨无奈道:“于野,你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神通无用,法宝难以施展,便是剑符也冲不破两张锁蛟网与五位仙域修士的联手压制,此时的他已是无计可施,却忽听两声惊雷炸响。 “轰、轰——” 巨响轰鸣,迅猛的雷威所至,笼罩四方的银网顿时震荡翻卷,片片银光随之凌乱闪烁。紧接着巨大的人影破空而出,手中的长刀劈出一道黑色的狂风,继而又是两人闪身而出,各自挥舞着铁叉横扫而去。 苦元打出法诀,急于加持锁蛟网的威力。他知道两头蛟龙凶猛,故而先声夺人。谁想并未等来两头蛟龙,反倒是一位巨汉迎面扑来。恰好首当其冲,一时无暇躲避,他张口吐出一道剑芒,谁想黑色的刀光竟然势不可挡,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已随着倒卷的剑芒离地而去。 而另外一位黑脸壮汉与一位银须老者同样的凶猛异常。 宣礼应变极快,抬手抓出一道剑光,却见两根铁叉势大力沉,一时无从抵挡,他被迫抽身后退。 “哈哈!” 羌齐长舒了一口气,禁不住大笑了一声。 于野终于出手了,有了他与尸王、奎炎、邛山的相助,对付几位仙域修士不在话下。而他并未召唤蛟龙,想必是惧怕锁蛟网的威力。 “仙域历来凌驾于四方之上,却也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居右、姬圣,与我杀了这几个狗东西——” 羌齐飞身而起,双手一合魔剑闪烁。 居右与姬圣气势大振,跟着他扑向宣赞。 却有人更快了一步,抢先冲向两位化神修士,“砰”的抬脚便踢,顺势屈指连弹。叫做柯甲的中年男子惨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而泰乙躲避不及,护体法力崩溃,腰腹炸开几个血洞,漫天的银光倏然消失。却见于野已飘然落地,手中多了两张银色的丝网。 “轰——” 又是一声巨响。 在羌齐与居右、姬圣的联手强攻之下,宣赞被迫踉跄后退。宣礼趁乱抓起柯甲、泰乙往回跑去,奎炎与邛山挥舞铁叉随后追赶,尸王仍在挥舞长刀逼向苦元,仙域一方的绝地反击凌厉而又迅猛。 于野以为胜负一定,趁机打量着手中的锁蛟网。 这是灵犀峰炼制的宝物,专为束缚猛虎蛟龙之用。倘若没有雷火符,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所幸宝物被他抢了过来,两头蛟龙便也少了几分凶险。 “轰、轰——” 便于此时,再次传来几声巨响。 苦元与宣礼、宣赞已带着受创的柯甲、泰乙退到百丈之外,却并未远去,而是丢下两位化神弟子,扬手掷出一沓玉符。玉符炸开的瞬间,平地响起一阵惊雷,远比雷火符的动静更大,随之一道扭曲的光芒带着风声横扫四方,尸王、奎炎、邛山、羌齐等人顿时被掀飞出去。 于野始料不及,与守在原地的六位魔修“扑通”摔倒在石丘之上。 与此瞬间,又见苦元挥动一块青色的玉佩,随之风沙大作,几道龙影从天而降,竟金光闪闪、张牙舞爪,猛然冲着众人扑来。 于野惊讶不已。 他随身带着两头银色的蛟龙,而此时所见到的却是四头金龙,各有二三十丈之巨,遍体的金光照亮了夜空,那神态威严的龙首、锋利的爪牙,以及吞云吐雾之势,无不令人望而生畏。 呼啸的狂风之中,便听苦元扬声道:“此乃召龙之术,尔等罪大恶极,难逃神龙之怒……” 什么召龙之术,无非阵法幻象而已,却栩栩如生,威势奇穷,只怕召出两头活着的蛟龙也难以招架。 “于野,快走——” 羌齐与居右、姬圣连滚带爬跑了过来,此人性情彪悍,素来不畏强敌,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四头神龙,他只能是落荒而逃。 秘境之中,诸般神通难以施展,只要他与于野联手搏杀,五位仙域修士占不到半点便宜。而一旦对方祭出阵法、或秘术,胜负输赢即刻逆转。 “真龙啊,吓死老子了……” “头领,逃命吧……” 奎炎与邛山也是拎着铁叉跑到石丘上,两个家伙同样狼狈不堪。唯有尸王慢慢从地上站起,独自横刀向天而无畏无惧。 却又去往何处,逃向何方? 而此时稍有迟疑,后果难以想象。 于野看着狂扑而来的四头神龙,一时心急如焚,却忽然念头一动,翻手拿出一块玉佩,正是九宝、九芝的随身物品,巴掌大小、嵌有禁制,并刻有古体字符。他眼光一闪,看向石柱下的石坑,飞身过去一把将玉佩置入其中,竟然大小无误而严丝合缝。 众人不明究竟,正要越过石丘逃命,忽然“嗡”的一声炸鸣,整个石丘与高大的石柱已笼罩在扭曲变幻的禁制之中,继而光华闪烁旋转,竟如旋风一般循着石柱冲天而去。临近的两位魔修稍不留神,瞬即卷入光芒离地而起。 “神界门户——” 羌齐大喊一声,飞身扑向石柱。果不其然,他人影一闪,已环绕着石柱而上,犹如飞龙升天,眨眼消失在冲天的光芒之中。 奎炎、邛山、居右等人更是惊喜过望,一个个扑向石柱而争先恐后。 于野却独自后退几步,反手砸出两枚雷火符。 恰是风声怒吼、杀气狂乱,四头神龙已相继扑到十余丈外,暴虐的威势使人窒息、令人胆寒。而尸王仍然横刀向天,其高大而又没有生机的身影竟然透着一丝莫名的孤寂与悲壮之意。 雷火轰鸣的刹那,于野跃下石丘横掠而去,他挥袖收起尸王,转而飞身蹿起。 “轰、轰——” 连声巨响,猛烈的雷威挡住了四头神龙,也将于野卷向半空。他四肢挥舞着扑向石柱,霎时随着光芒冲天而去。 苦元尚在挥动玉佩,石丘上已是人影皆无,只有一根龙柱高耸,还有一道闪烁旋转的光芒直插天穹。他与宣礼、宣赞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各自飞身往前。而四头神龙已相继扑向石柱,遂即光芒缓缓消失…… 三人跳上石丘,犹自目瞪口呆。 光芒已消散殆尽,高大的石柱一如从前,而合抱粗细的柱体之上却多了四道盘龙的身影,若隐若现、龙威犹存…… 苦元默然片刻,走到龙柱下。他伸手捡起一块玉佩,竟然与他所持的玉佩一模一样。他将玉佩放回石坑,又走到龙柱的背后。地上同样有个石坑,他将另外一块置入其中,这才拍了拍手,道:“两块龙柱禁牌,一个用来开启门户,一个用来召唤神兽,却被人窃走其一而失落多年,不想竟为于野所得。” “苦师兄,龙柱的门户抵达何处?” “何不就此追赶?” “两位师弟有所不知,结界门户随机传送,先后稍有耽搁,便将谬差百里、千里,你我如何追赶?不过,门户应该位于仙芝峰属地。” “且罢,妖域与魔域入侵仙域,此事非同小可,我二人即刻禀报师门,全力追杀贼人!” “有劳两位师弟,切莫忘了贼人的大名,妖域古原城的于野,魔域见月城的羌齐。尤其那个于野,他虽然修为不济,却豢养蛟龙,炼制尸王,擅长妖修之术,又懂得仙门道法,绝非等闲之辈……” …… “砰——” 一片树木迎面撞来。 “噼里啪啦—— 人影收势不住,接连撞断树枝树杈。 “扑通—— 一头摔在地上,人影翻身爬起,却见落叶缤纷,天光斑驳,并有微风吹来,丝丝灵气令人精神一振。 终于逃出了灵墟秘境。 却又来到了什么地方? 于野站在林间的空地上,旁边被他砸出一坑,并且散落着折断的树枝。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狐面,又掸去身上的灰尘。 嗯,修为、神识、法力已恢复无碍。 而此地草木青青,灵气清新,莫非循着龙柱飞升,已直达神界?苦元、宣礼、宣赞与四头神龙,有没有追来? “羌齐,老子活吞了你……” 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喊,还是那么的凶狠嚣张。 于野收起联翩的遐想,飞身穿林而去。 转瞬十余里,林子的尽头出现一个山谷。 只见奎炎与邛山站在一块石头上,各自挥舞着铁叉,气势汹汹的样子。而羌齐、居右、姬圣等魔修则是环绕四周,飞剑在手,严阵以待。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却众寡悬殊,形势危急。 于野去势不减,怒声道:“哼,于某最为痛恨出尔反尔的小人!” “哈哈,头领来了,快将这货烹了,吃肉喝汤……” “且慢……” 第五百八十八章 沐风 奎炎在大声叫嚣,急着吃肉喝汤;邛山瞪着双眼,随时拼命的架势,谁想两人的头领又来了,眼看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却听羌齐喊道—— “且慢,此事纯属误会,奎炎不容我等离去,他要报灵蛟谷之仇……” 于野怒气冲冲而来,双手已掐动剑诀,七杀剑气蓄势待发。而关键时刻他并未莽撞,猛然收住了身形,眼光掠过四周,疑惑道:“所言当真?” 奎炎与邛山站在石头上,各种挥舞铁叉,居高临下,凶相毕露;一群魔修虽然人多势众,反而却显得有些慌乱。 只见羌齐摆了摆手,无奈道:“本人有过许诺,只要彼此联手逃出灵墟,便永结盟好,岂能自食其言!” 于野看向奎炎,叱道:“问你的呢,回话!” “啊……” 奎炎眨巴双眼,梗着脖子吼道:“当真又如何,老子要报仇!” 邛山连连点头,附和道:“嗯嗯,灵蛟谷之耻,委实难以忘怀……” 这两个家伙曾经水火不容,如今竟然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于野皱着眉头,依然神色严厉。 他并不相信羌齐的许诺,而冤家宜解不宜结,苦元又随时都将追来,双方不便大打出手。 羌齐见他没有动手之意,松了口气,道:“于野……” 光芒一闪,奎炎与邛山已双双失去身影,紧接着一道风影冲出山谷,于野径自施展遁法而去。 灵犀峰与关子峰、汉夏峰、仙芝峰,勃然大怒的苦元抬手一挥,朦胧的夜空中突然银光闪烁, 话未出口,人没了。 羌齐始料不及,气得拂袖一甩,道:“羌某有心与他和好,他却毫无诚意!” 一旁的居右、姬圣出声道—— “戒备心重,人之常情!” “羌前辈,此地不宜久留,否则节外生枝,后果难料!” 羌齐点了点头,叹道:“唉,本以为寻至神界,便可远离纷扰,如今看来,此地仍是仙域。且查明具体所在,再设法返回魔域!” 众人达成一致,御风而起…… …… 一缕风影从夜空中飞遁而来。 忽然光芒闪烁,风影消失,山顶上多了一人,依旧是仙域修士的装扮,却已摘下了狐面,呈现出年轻的相貌。他看着茫茫的夜色,轻轻挥袖一甩,身旁冒出一位黑脸壮汉与一位银须老者,叫嚷声顿起—— “头领,为何放过羌齐?” “哎呀,此处是何所在?” 于野没有吭声,兀自居高远望。 神识所及,三千里方圆之内的山山水水尽收眼底,却并未见到城镇,或是修士的踪迹,仅有十多个村子散落在山林之间。恍惚刹那,好像回到了大泽,只是灵气更为浓郁,春色也更为清新了几分。 “若非阻拦,我定要干死羌齐……” 奎炎依然不肯作罢,兀自扯着嗓门叫嚷。 于野冲着远处眺望片刻,见山顶平坦,撩起衣摆坐下,这才轻声说道:“嗯,羌齐便在魔域的见月城,你大可以找他报仇,我绝不阻拦!” “这个……” 奎炎顿时语塞。 邛山倒有自知之明,道:“除掉居右、姬圣,或许不难,而干死羌齐,怕是不易!” 奎炎虽然嚣张,且喜欢记仇,却从来不傻,晃着脑袋道:“老狐啊,你这话有理。那厮的修为不弱,奎某未必杀得了他!” 于野翻着双眼,道:“此地十之八九仍是仙域,灵犀峰吃了大亏,必然不会罢休,与其杀了羌齐,或拼得两败俱伤,何不留着他来对付苦元呢?” “啪——” 奎炎一拍巴掌,赞道:“啧啧,这招数够狠啊!” 邛山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羌齐带着一群魔修,难以遮掩行踪,由他对付仙域修士,你我便可借机脱身。此乃头领的借刀杀人之计,着实够狠、够毒,老狐受教了!” 他竟然躬身行礼,心悦诚服的样子。 “哈哈!” 奎炎开怀大乐,笑道:“不狠不毒,不是头领!” 于野索性闭上双眼,悠悠吐了一口闷气。 一狼、一狐终究是妖性难改,所思所想与人迥异,却也少了伪善,哪怕阴损歹毒,也如此的真实…… 清晨。 天边升起一轮红日。 璀璨的朝辉之下,天地气象万千。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脸上罩着一层霞光,两眼中更是神色淡远,一时心绪莫名而悠然忘我。 之前从鬼域逃回妖域,便忙着诛杀齐槐,龙城斗法,然后奔赴孤城,逐退鬼王与十万鬼众,又生擒九宝、九芝,始终没有半点空闲。如今意外来到仙域,难得目睹这天地的美景,禁不住忘却了烦恼与忧愁,只想着就此静坐而任凭天荒地老。 奈何事非人愿。 仙域,并非宁静祥和之地。昨日,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逃杀。若非危急关头拿出玉佩开启门户,只怕他休想在此欣赏着天边的日出。 却依然匪夷所思,九宝、九芝怎会持有神殿的禁牌?莫非甘兽曾为古原城的城主,因而知晓灵蛟谷与灵墟的隐秘? 不管如何,总算是逃出了灵墟秘境。接下来找个村子查明去处,再行计较不迟。 于野想到此处,收回眼光,吐了一口浊气,又暗暗摇了摇头。 不远处坐着两人,乃是奎炎与邛山,昨晚吵嚷了半宿,此时正在吐纳调息。若说朵彩喜欢闯祸,这两个家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野翻手拿出两团银光闪闪之物,正是灵犀峰的锁蛟网。 银色的丝网极为轻巧,却坚韧异常,能够降龙伏虎,困杀修仙高手,堪称仙门至宝。 “哎呀——” 便于此时,奎炎从静坐中醒来,竟咧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遂又晃动着膀子,周身的筋骨一阵“噼啪”作响。 “哼,好大的动静!” 邛山也收功起身,很是嫌弃地抱怨一声,转而冲着于野躬身行礼,道:“头领……” “这个送你了!” 于野将一具锁蛟网放在地上。 “嘎嘎!” 邛山大喜,不料突然有人扑了过来,他急忙抓起锁蛟网躲到一旁,恼怒道:“抢食呢?” 奎炎扑了个空,伸手道:“头领,有好处不敢忘了奎某……” 于野却将余下的一具锁蛟网收入御灵戒,道:“朵彩身子有伤,且送她聊做补偿!” 奎炎瞪着双眼,大失所望道:“头领偏心!” 于野施施然起身,却拿出一个戒子砸了过去,叱道:“你一狼王竟然与老者、女子抢夺好处,羞也不羞?” 奎炎一把抓住戒子,其中收纳着众多灵石、功法、丹药,他顿时咧嘴大乐,道:“哈哈,于头领也有糊涂的时候,我奎木狼族何来羞耻之说?” 于野微微错愕,竟然无言以对。 狼族,以杀立命,劫掠为生,嗜血乃是传承的本能,也是种族繁衍存续的根本,倘若以道德人伦加以管教约束,反而违背了天道法则。而妖域、魔域、鬼域,或仙域的修仙之人,一个个看似道貌岸然,又何尝不是弱肉强食而如狼似虎…… …… 树木掩映,草舍错落,禾苗青青,炊烟袅袅。 于野站在田间的小径上,目睹着小小的村落,与宁静的田园风光,他的两眼中流露出一抹羡慕之意。 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这么一处家园,却已消失在破碎的红尘深处。 于野伫立片刻,御风而起。 逃出灵墟秘境之后,歇息一宿,为了查明置身所在,他寻到了这处偏僻的小村子。为了避免再次闯祸,奎炎与邛山被他收入御灵戒。他在村里找到几位山民,打听到了仙人与沐风城的传说。 有舆图为证,此地依然是仙域。据悉,沐风城位于正南方向,与昆吾山所属的仙芝峰相距不远。越过沐风城继续往南十万里,便可抵达魔域的边界。而妖域则是远在百万里之外,如今只能先行前往魔域。 三日后。 于野走出歇宿的林子。 他换了一身道袍,摘去了头顶的簪子,召出一把飞剑踏在脚下,就此穿过林子而去。数百里外有座城,或许便是沐风城。而沐风城乃是仙芝峰属地,必有仙域修士出没。于是他乔装成一位筑基散修,以免途中发现意外。 飞出林子,是片山野。 应为四月的下旬,满目春色盎然。 于野一边御剑飞行,一边留意着远近的动静。 数十里过后,山野渐趋开阔。 于野正要加快去势,前方的林子里忽然剑光闪烁,他急忙调转剑光,一声叱呵传来—— “休走!” 与此瞬间,两道踏剑的人影蹿上半空,竟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于野被迫停下,愕然道:“两位有何指教?” 是一男一女两位修士,二三十岁的光景,金丹层的修为。其中的女修厉声喝道—— “这位道友如此称呼,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我是谁,关他人何事? 于野有些恼怒,却见下方的林子里躺着几具死尸,他不由得心生疑惑,举手道:“散修……文桂,游历至此,不知两位前辈有何指教?” 男子倒也举止随和,出声道:“我乃仙芝峰弟子,奉命巡查过往修士……” 而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单师弟,不必与他啰嗦!” 女子容貌秀丽,却面若冰霜,她冲着于野上下打量,不容置疑道:“文桂,落地接受盘查,胆敢不从,格杀勿论!” 一个金丹五层的女修,怎会如此的凶狠霸道? 于野微微皱眉,却还是顺从道:“遵命!” 此地与沐风城相距不远,且小心从事,倒是要看看这两个灵山弟子想干什么…… 第五百八十九章 秋水 于野往下落去。 收起剑光,人在林间。空地上躺着三具死尸,均被洞穿了腰腹而形状凄惨。 “哼,这三人不肯接受盘查,并企图闯关,已为我与师弟所斩杀!” 女修落在他的身旁,带着恫吓的口吻道:“前车之鉴在此,望你好自为之!” “为何要杀人呢?” 于野难以置信道。 这个女子看似貌美,身姿上佳,尤其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飘逸随风,使她更添几分超凡脱俗的韵致,谁想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男子弹出火光焚烧死尸,手段颇为娴熟,淡淡笑道:“呵呵,妖修、魔修入侵仙域,昆吾山已下令封住沐风城至魔域的所有要道。我与秋师姐担当巡查的重任,不想今日接连发现可疑之人。” “妖修、魔修入侵仙域?” “你果然是一位没有见过世面的散修,竟对此一无所知,且随我二人前往沐风城,接受盘查之后再离去不迟。” 这是将他当成了可疑之人? 于野的眼光一闪,佯作担忧道:“倘若遇到妖修、魔修,如何是好……” 却见秋师姐的脸色一冷,叱道:“有谷算子门主与昆吾山高人坐镇沐风城,还有众多化神、元婴前辈随时接应,你怕什么?” “嗯……” 于野迟疑片刻,挤出笑脸道:“在下有事在身,无意前往沐风城,能否就此返回?” 仙芝峰的门主,应该与苦元的地位相当,乃是炼虚的修为,再加上昆吾山的高人与众多灵山弟子,他着实不敢莽撞。 而刚刚逃出灵墟秘境,昆吾山便已封住了前往魔域的要道,看来苦元已料到了羌齐,或者他的去向。接下来的返程之旅,远比上一回更为艰难。 “不必啰嗦!” 秋师姐训斥一声,吩咐道:“广虞师弟,带他前往沐风城!” 被称为广虞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文桂,走吧——” 于野忽然有些后悔。 没想到有灵山弟子在此巡查,不该收起易容的狐面。如今已显露了真容,依照常理来说,应该杀人灭口,他却不忍心冲着一个女修下手。 于野抛出一把飞剑踏在脚下,蹿出林子飞上半空。 秋师姐竟然随后而至,惊奇道:“咦,你的飞剑像是仙门之物?” 于野看向脚下的飞剑,敷衍道:“此乃故人所赠,我也不知来历!” 他扯了一句谎话,又腹诽不已。 这个秋师姐虽然长得好看,却令人厌烦。 不过,他的黑色飞剑却是大有来历,乃是逃往蕲州的燕州修士的遗物,或许与神机子与幽冥仙域有关,却已被他闲置多年,今日拿来乔装筑基修士,竟惹来秋师姐的猜疑。而对方竟然不依不饶,追问道—— “哦,你的故人是谁,来自哪一家灵山?” 于野看向左右,秋师姐与广虞跟在身后的数丈之外,显然一个押送的阵势。尤其是秋师姐,脸上带着冷傲与讥诮的神色。他忍着怒气,答道:“故人来自昆宿山,已道陨多年!” 他对于仙域有所知晓,倒也应对自如。“哼!” 秋师姐哼了一声,果然不再多问。 飞出林子,前方是一座石山,数百丈高,左右延绵数十里。越过了山顶,乃是空旷的原野。于野正要继续往前,忽听秋师姐吩咐道:“文桂,在此暂歇片刻!” 文桂在妖域的古原城呢,那位师兄若是知道他的大名被一个仙域女修呼来唤去,不知又做怎样的感想。 于野只得收住剑光,却微微一怔。 山脚下,竟然聚集着一群人影,却为大山所阻挡,此前他没有任何察觉。 “许长老,弟子又截获一可疑之人!” 于野跟着往下落去,立足未稳,便听秋师姐在禀报。 山脚下聚集着一群修士,相貌、服饰、修为各异。为首的老者,应该便是许长老,竟是化神七八层的修为,另有两位元婴修士与十多位金丹、筑基修士。 “嗯,秋水勤勉有为,办事得力,乃是我仙芝峰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秋师姐竟然叫作秋水,名字倒是不错。许长老夸赞了她一句,吩咐道:“事不宜迟,速将可疑之人送往沐风城!” “遵命!” 秋水举手领命。 广虞则是拿出一枚图简查点人数,含笑道:“各位道友不必担心,且走一趟沐风城,一旦洗脱了嫌疑,便可离去,请吧——” 随着他一一点名,两位金丹、五位筑基修士走到于野的身旁,虽然各自面带怒色,却又敢怒不敢言。 片刻之后,众人御剑飞起。秋水、广虞随后而行,直奔沐风城的方向而去。 于野离去之时,禁不住暗暗侥幸。 许长老依然带着一群弟子躲在山脚下,不仅隐秘,而且难以察觉。倘若他杀了秋水、广虞,或施展遁法穿越此地,难免泄露行踪。届时沐风城的高人倾巢而出,他于野必将陷入重围之中。 由此可见,那位仙芝峰的门主谷算子,远比苦元更加棘手,也更加难以对付! 途中倒也顺利,没有发生意外。即便秋水与广虞仅有两人,却没谁顶撞、或是逃脱。远近四方均在灵山高人的掌控之下,谁又敢自讨苦吃呢。 黄昏时分,原野上出现一座城。 这是一座占地十余里的城,与妖城与魔城的粗犷、简陋不同,城中林立的楼阁,纵横的街道,以及树木掩映的房舍,无不透着一种古朴的精致,倒是与燕州的城池相仿佛。 于野未及看清沐风城的全貌,便随着众人落下剑光。 高大的城门上嵌有石匾,刻有古体字迹,沐风。城门与城墙应该设有阵法、禁制,并有金丹修士把守。秋水已提前禀报,一行直接抵达城内,而城门随后关闭,随之繁华的街景迎面而来。 “各位,这边请——” 于野尚在四处张望,街道上出现一群修士,均是剑光在手,如临大敌的阵势。随着广虞抬手一指,众人跟着他往前走去。 穿过几条街道,里处有个阵法笼罩的大院子。 院门大开,众人鱼贯而入。 当同行的一位中年男子刚刚踏入院门,忽然光芒一闪,他的面容瞬即变化,曾经的金丹修为也变成元婴境界。与此刹那,十数道剑光齐袭而至,此人肉身“砰”的崩溃,便是元神也被凌厉的杀气搅得粉碎。余下的同伴顿时目瞪口呆,吓得一个个僵在原地。 “但凡施展易容术、或隐匿修为者,不是入侵的贼人,便是欲行不轨之徒,即使能够侥幸一时,也躲不过阵法的甄别!” 随着话语声响起,院内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元婴五六层的修为。秋水与广虞等人躬身见礼,口称“雍师叔”。 院门设有阵法禁制,能够识破乔装之术? 人群中,于野伸手摸了摸脸。 之前后悔没有易容,谁想反而躲过一劫。而他同样隐匿了修为,会不会在阵法之中原形毕露? 却见雍师叔摆了摆手,众人继续走向院门。谁敢迟疑一步,生死即刻降临。 于野一边运转着《藏龙术》隐匿修为,一边双手掐着法诀蓄势待发,一边佯作镇定踏上石阶,一边又留意着雍师叔的一举一动。 转瞬之间越过门槛,忽然有人喊道:“文桂……” 于野吓得一机灵,转身便要祭出剑气,竟然是广虞含笑走来,悄声道:“有事商量,借步说话——” 秋水依然站在院外,似乎神色躲闪。 庭院为阵法笼罩,尽头是一排房舍,像是客栈,却同样禁制森严。 广虞与院内的修士点了点头,带着于野走到一旁,改为传音道:“文桂,你该如何答谢呢?” “答谢?” 于野有些莫名其妙。 “呵呵!” 广虞又是诡秘一笑,道:“我与秋师姐找个借口杀你不难,却见你乖巧听话,故而饶了你的性命。不过,秋师姐看中了你的那把飞剑,你是否应该有所表示?” “如何表示……” 于野始料不及。 秋水竟然看中了那把黑色的飞剑? 而如此拐弯抹角,无非巧取豪夺。 一个女修啊,令人厌烦也就罢了,却生性贪婪,且又虚伪做作! 广虞以为他不舍得宝物,劝说道:“你接受盘查之后,我与秋师姐提前放你出去,不然你落在雍师叔的手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怕悔之晚矣!” 这是进城接受盘查,还是进了贼窝? 于野低头看向双手,轻轻握紧拳头。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手上仅有一个纳物铁环,鬼戒、御灵戒已被他收了起来。既然来到沐风城,便已放弃了强行闯关。谁想却被两个金丹修士纠缠不放,所谓人弱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放之天下皆准! “哼,不知好歹!” 广虞渐渐失去耐性,忽然两眼一亮,忙道:“拿来——” 于野的手上多了一把七寸长的黑色短剑,而稍稍一晃,又收了起来,道:“请两位前辈帮我洗脱嫌疑,我便献出这把飞剑,如何?” 广虞脸色一僵,为难道:“此时不比以往,岂敢徇私舞弊?” “且罢,我将飞剑送与雍前辈……” “慢着,你若不是妖域与魔域的贼人,只管在此静候数日,我与师姐保你无恙!” 第五百九十章 可疑 屋子仅有两丈大小,一扇门,一扇窗户,却房门紧锁,并且罩着禁制,仅有尺余大小的窗户透着天光。地上则是铺着草席,坐着三位筑基修士。另有一张床榻,被一个金丹修为的中年男子所占据。 于野倚墙而坐,双目微闭。 昨日黄昏时分,他跟随众人抵达沐风城,随后被秋水、广虞带到此地,并被分别关入屋子,据说是等待盘查甄别。与他关在一起的三位同伴,两个是筑基七八层的修为,一个金丹二层的修为,均是来自各地的散修,同样被当成了可疑之人。 而进入院子的时候,虚惊一场。竟然有人乔装易容,结果露出破绽。一位元婴修士,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叫什么,便被当场格杀。所幸院门的禁制并未识破他于野的修为,否则后果难料。他隐匿修为的法门,还是墨筱传授的《藏龙术》。那是一位秀外慧中的仙门女修,也是他最为敬佩的长辈,却与他交情深厚的冷尘师兄一起葬身海外孤岛。 命运无常,世事多舛,谁也不知意外与明天哪一个先到,正如一个个好友相继离去,也正如他本想绕过沐风城逃往魔域,结果却来到沐风城,再次成了一位囚徒。眼看着大祸临头,谁想秋水又贪图他的飞剑,与广虞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对方答应他洗脱嫌疑之后便帮他脱身。 人在途中,总是不乏各种稀奇古怪的遭遇,其间或有因果缘由,却又难明究竟,且顺其自然。 而最为凶险的所在,反而没有凶险,便在沐风城躲上几日,且看羌齐与居右、姬圣如何摆脱困境…… “文兄,您是何方人氏?” 慕夏,筑基六层修为,肤色白净,留着短须。许是闲着无事,他与于野套着近乎。 “修道之人,四方为家。” 于野敷衍一句,便不予理睬。 “呵呵!” 慕夏却是不以为然,呵呵一笑,又与另外一人说道:“何兄,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还望多多关照!” 何淼,与慕夏的修为相仿,文弱清瘦的模样,摇头叹道:“哎呀,此番外出游历,竟被当成入侵的贼人,何某着实冤枉!” 慕夏安慰道:“你我身份卑微,唯有逆来顺受!” “早知如此,何某应当拜入仙芝峰,倘若成为灵山弟子,便也少了诸多麻烦!” “无人举荐,仙芝峰从不招纳外来的散修。不过,慕某还是喜欢自由自在。” “慕兄,这般出行盘查,动辄关押,何来自由自在?” “聒噪!” 便于此时,屋内响起一声叱呵。是另外一位金丹修士,中年相貌,应该叫郭拜,被关入屋子之后,便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唯一的床榻,许是嫌弃慕夏与何淼扰他清净,顿时摆出长辈的派头教训道—— “拜入仙芝峰,有何难处,我郭家与仙芝峰素有交往,只要郭某愿意,随时都能成为灵山弟子!” 慕夏与何淼不敢争辩,急忙附和道—— “郭前辈所言极是!” “郭家的传承底蕴,非我等可比,而既然如此,郭前辈为何……” “哼!” 郭拜盘膝坐在榻上,神情倨傲,伸手拈着短须,道:“郭某并未遇见相熟的灵山前辈,或有误会也未可知,而妖修、魔修入侵却是非同小可,暂且委屈两日料也无妨!” 慕夏与何淼连连点头,道—— “妖修与魔修竟敢犯我仙域,岂不是自讨苦吃?” “我等孤陋寡闻,见识短浅,郭前辈乃是高人,多多指教……” 于野独自坐在一旁,默默留意着三人的交谈。 终于来到神秘而又遥远的仙域,却并无想象中的神奇,无非是灵气浓郁,修仙高人众多。只是曾经的蕲州五大仙门,或燕州的六大仙门,变成了四大灵山与各自所属的仙门,譬如灵犀峰、仙芝峰等等。而人性之恶,利益纷争,没有什么不同,便是一个名为秋水的貌美女子也有贪欲之念。一度令他执着向往的幽冥仙域,突然变得有些丑陋,犹如美人素颜,虽然蓬头垢面,或许更为真实…… “有关妖域、魔域入侵一事,郭某所知不多,而两位若想拜入仙芝峰,倒是能够运作一二。” “我等若能拜入灵山,郭前辈情同再造!” “不知如何运作,请郭前辈直言!” “每人十万灵石,郭某担保两位在一个月内拜入仙芝峰!” “啊……” “八万……且罢,念在你我患难与共的情分上,只要拿出五万块灵石,便可拜入仙芝峰,有了灵山的丹药功法与师门长辈的提携,成就金丹、元婴轻而易举,来日化神、炼虚也是等闲!” “这个……” “晚辈来自小门小户,家境拮据,容再斟酌,郭前辈体谅一二!” 一位筑基修士若是能够拿出五万块灵石,又何必拜入灵山。慕夏与何淼顿时尴尬起来,也没了讨好巴结的兴致。 “哼,没有灵石,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郭拜大为失望,而他抱怨之余,忽然脸色一沉,厉声叱道:“文桂,你缘何发笑?” 于野倚墙而坐,像是在闭目养神,却嘴角含笑,似有嘲讽之意。 慕夏与何淼也察觉他神态异常,顿作不满道—— “文兄,你瞧不起慕某也就罢了,岂能暗中取笑呢?” “他并非取笑慕兄,而是在藐视郭前辈!” 得罪人了! 刚刚还是患难的道友,转眼坑你没商量! 于野睁开双眼,淡淡道:“本人的喜怒哀乐,与三位何干?” 慕夏与何淼见他相貌年轻,修为寻常,却话语强横,禁不住面面相觑。 “咦……” “郭前辈,他……” 郭拜忽然被人当面顶撞,也是诧异不已,他冲着于野瞪了瞪眼,恨恨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你有麻烦了!” 于野却咧嘴一笑,道:“郭前辈,我若拿出五万灵石,能否拜入仙芝峰?” 郭拜怔了怔,脸色转喜,微微颔首,矜持道:“当然……” “咣当——” 便于此时,屋门打开,有人喝道:“雍管事召见各位,出来——” “遵命!” 郭拜已抢先跳下床榻冲了出去。 于野跟着慕夏、何淼随后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守着四位金丹修士,应为灵山弟子,两个在把守院门,两个在出声催促。左右相邻的十余间屋子,依然为禁制所笼罩,想必关押着各地的散修,尚不知具体的人数;空荡荡的庭院与紧闭的院门、院墙,则是阵法重重、戒备森严;当间的屋子是个过堂,将前院与后院连为一体。 四人步入过堂,来到后院,可见花草繁盛,池水荡漾,倒也幽静雅致。穿过宽敞的庭院,迎面是间大屋子,三层台阶之上,铺着草席、摆放木几等物,居中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正是所谓的雍管事,或秋水、广虞口中的雍师叔。另有两位金丹修为的男子守在台阶上,各自神情戒备。 “尔等在此等候!” 一位灵山弟子吩咐一声,举手施礼道:“四位可疑之人带到此处,请管事师叔发落!” 于野站在台阶下等候之余,左右张望、两眼闪烁。 后院与厅堂同样布设着重重禁制,却仅有雍管事与四位金丹弟子。倘若加上前院的两人,此地共有七位修士。 “嗯,逐一上前!” 郭拜却抢先一步踏上台阶,带着讨好的神情躬身拜道:“泗水郭拜,见过雍师叔……” 厅堂之上忽然光芒一闪,莫名的威势陡然降临,他禁不住“扑通”跪在地上,已是惊慌失措,却咬着牙继续说道:“仙芝峰的郭杞与晚辈有同族之缘……雍师叔手下留情……” “你是郭杞的族人?” “正是!” “何不早说?” “许长老不容分辩,秋水与广虞两位道友不认得郭杞,故而……” “嗯,郭杞曾为我的师兄,已道陨数百年之久,与他相熟者寥寥无几!” 郭拜忽然觉着身子一轻,惊喜交加道:“雍师叔……” 雍管事摆了摆手,道:“既为故人之后,想必与妖域、魔域无关,退下吧!” 郭拜急忙起身,长长松了口气。他走下台阶之时,昂首挺胸,并冲着慕夏、何淼点了点头,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而他看向于野,却忽然举手示意道:“此人甚为可疑,请雍师叔严加盘查!” 有仇现报,这家伙倒是痛快! 慕夏已吓得走上台阶,双膝跪地道:“泸水慕夏,外出采药,身家清白,请前辈明察……” 而他话音未落,突然浑身颤抖、面无人色。一股强大的神识透体而入,瞬间已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彻。 只见雍管事拂袖一甩,道:“此人修炼的乃是仙域功法,筑基六层,与妖域、魔域无关,退下!” 慕夏如释重负般喘了口粗气,爬起来走下台阶。 何淼早已是心惊胆战,哆哆嗦嗦正要踏上石阶,却听雍管事说道:“那位可疑的小辈,上前来——” 他慌忙退到一旁,幸灾乐祸道:“文兄,您请——” 于野愣在原地,双眉紧锁。 第五百九十一章 变化 接受盘查、讯问,无非言语应答,扯个谎话,便能应付过去,谁想竟是以神识探查修为? 即使炼虚高人在此,也休想蒙混过关! 于野愣在原地,似乎不知所措。 “小辈,上前来——” 雍管事的话语声再次响起,却变得更为严厉;四位金丹修士虎视眈眈,面带杀气。何淼与慕夏、郭拜已察觉事态严重,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遵命!” 于野似乎蓦然惊醒,抬脚往前走去。当他踏上石阶,似乎想起什么,说道:“秋水与广虞两位前辈已答应举荐文桂拜入仙芝峰,恰逢妖修、魔修入侵,两位前辈为了避嫌,便让晚辈在此接受盘查而以示清白。”他像是在表明身份与来历,而他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多了一枚御灵戒子。 “拜入仙芝峰?” 雍管事微微愕然,道:“你与秋水、广虞有何渊源?” 于野再次踏上一层石阶,不慌不忙道:“我文家的长辈与昆吾山的叶全子、古年有旧,许是顾念同道之情与香火之缘,秋水、广虞两位前辈对于文桂颇为关照!” 雍管事更加错愕,道:“雍某不认得古年,却知道昆吾山有个叶全子,乃是元婴高手,莫非便是此人?” 于野的脚下一缓,道:“晚辈所说的叶全子并非元婴修士,乃是一位化神高人!” 他又踏上一层石阶,雍管事便在一丈之外,兀自冲着他上下打量。他稳稳站定,又道:“晚辈所说真假,全凭雍前辈明断!” “呵呵!” 雍管事忽然拈须一笑,道:“或许雍某记错了,叶全子应是一位化神后期的高人。”他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我仙芝峰又岂能为难一个晚辈。尔等暂且退下,回头听候发落!” “多谢雍前辈!” 于野不动声色道,转身走下台阶。 迫不得已之下,尝试着搬出了叶全子,却意外躲过了探查修为。昆吾山不愧为四大灵山之一,其威名可见一斑。也幸亏如此,不然他只能大开杀戒。 而郭拜、慕夏、何淼见他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大有来头,均是意外不已。 却听叱呵声响起—— “且慢!” 于野已走到院子里,脚下一顿,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雍管事眼光深沉,冷冷出声道:“雍某职责重大,不敢徇私。你方才所说,有何凭证?” 郭拜连连点头,抚掌赞道:“啧啧,雍师叔法眼如炬,问话直击要害,任他巧舌如簧,却空口无凭!” 于野沉默片刻,也不答话,翻手拿出一块玉牌。 玉牌凌空飞起,被雍管事一把抓在手里。是块仙门令牌,刻着“昆吾”二字。 于野欠了欠身子,道:“此乃昆吾山古年前辈所赠信物,晚辈不敢轻易示人,也不敢丢失,请雍前辈查验之后原物奉还!” 雍管事反复查看着玉牌的标记,已确认无疑。而既为昆吾山弟子的身份令牌,不会轻易送与他人,除非交情深厚,或是身陨道消。他抬手扔出玉牌,悻悻道:“退下——” 于野接过玉牌,举手致谢。 他已悄悄收起了御灵戒,此时他手上仅有一枚纳物铁环。 离开后院,回到前院的屋子里。虽然洗脱了嫌疑,屋门也不再关闭,却不许擅自走动,故而四人依然要守在屋内等候发落。 “文兄,此处敞亮——” “哎呀,床榻干爽,文桂请坐——” 躲过神识探查的并非只有于野,郭拜与何淼也免遭一劫,却已尽弃前嫌,一个让他在门边的敞亮处歇息,一个干脆让出了床榻。而慕夏也是殷勤备至,俨然便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于野懒得推辞,径自坐在榻上。三位同伴则是守在榻前,相继讨好道—— “文桂竟然认得昆吾山的高人,又有仙芝峰弟子举荐,拜入灵山已是易如反掌,此前却在捉弄郭某,呵呵……” “昆吾山凌驾于灵犀峰与关子峰、汉夏峰、仙芝峰之上,成为昆吾山弟子更是万里挑一……” “文兄的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多多关照……” 于野懒得啰嗦,索性闭着双眼谁也不理,虽然显得更加狂妄,却也使得郭拜、慕夏、何淼对于他的来历深信不疑。 真话,往往适得其反,谎话,方得人心。 仙域与燕州、蕲州相仿,灵山仙门之外,另有修仙世家,所谓的散修,大多来自大大小小的修仙家族。 “啊——” 屋子撤去了禁制,能够听到后院的惨叫声。雍管事仍在盘查可疑之人,但凡稍有破绽,或是修为异常,最终的下场可想而知。 随着不断有人被杀,于野又沉默不语,郭拜三人也没了说笑的兴致,各自期待着脱困之日的到来。 又过去一日。 午后时分,持续不断的惨叫声终于消失。 “文桂何在,出来——” 院内忽然想起一声呼唤。 于野尚在榻上静坐,不由得睁开双眼。 郭拜、慕夏、何淼倚在门前张望,并冲着他连连招手。 于野撩起衣摆,双脚着地,拂袖起身。 走到门外,两边的屋子已撤去禁制,可见一个个修士在伸头张望,却不敢逾越一步。 院子里站着四位金丹修士,其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秋水与广虞,另外两人乃是看守院门的灵山弟子,彼此之间正在寒暄说笑。见到于野现身,秋水使了个眼色,广虞心领神会,出声道—— “文桂,你已解除嫌疑,听说要拜入仙芝峰,是否如此?” 于野举手施礼,点了点头。 便听广虞说道:“近日巡查事务繁忙,我与秋师姐正在招纳人手,勤勉上进者,三年之后转为灵山弟子,你是否有意?” 于野再次躬身施礼,道:“甘愿效命!” “呵呵!” 广虞甚为满意,与秋水相视一笑,又道:“尚缺三人,你若有相熟的道友,不凡举荐一二。” 于野稍作迟疑,转身抬手一挥。 十余丈外的屋子里顿时蹿出三人,郭拜冲在前头,慕夏紧随其后,何淼满脸的笑容,异口同声道—— “我等均是文桂的好友,甘愿效命!” 秋水与两位灵山弟子灿然一笑,道:“多谢两位师兄,小妹先行一步!”言罢她腰肢一转,告辞离去。对方随后相送,不忘嘘寒问暖—— “秋水,你巡查辛苦,多多保重!” “小师妹,待此间事了,回山相聚……” 于野与郭拜、慕夏、何淼跟着广虞往外走去,又听他好奇道:“两位师兄,关押者已洗脱嫌疑,为何不予放行?” “据说是怕走漏了贼人,昆吾山的前辈将再次当面盘查,若非你与秋水急缺人手,今日休想带走一人。” “却不敢声张,切记……” 院门打开,门前竟然聚集十多位修士,看服饰与修为,应该是这两日抓获的可疑之人,另有十多位灵山弟子守在四周。 当一行走到院外,院门的禁制开启,灵山弟子押送着可疑之人逐一走入院子…… 于野回头张望,暗暗松了口气。 脱困如此顺利,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之前他已有了最坏的打算,便是杀了雍管事等人七位灵山弟子,然后设法逃出沐风城。没想到此前缴获的一枚仙门令牌派上用场,再有秋水与广虞的相助,竟鬼使神差般地走出了那个戒备森严的院子。 而一群经历凶险、洗脱嫌疑的修士,还要再次接受昆吾山高人的当面盘查?如此缜密、歹毒的招数,出自何人之手…… “这边来——” 穿过两条街道,众人走入另外一个院子。 广虞伸手关闭了院门,打出禁制封住四周,便听秋水说道—— “此处乃是巡查弟子的住所,尔等自行安顿,我已讨得出入沐风城的禁牌,郭拜、慕夏、何淼——” 院子占地数十丈,倒也宽敞,三间正屋之外,东厢另有四间偏房,却未见柴房、或灶房,也没有水井、树木。正如所说,这是巡查弟子居住的地方。 郭拜与慕夏、何淼分别领取了一块玉牌,虽然不是灵山弟子,却也有了身份,各自笑遂颜开。 “文桂——” 于野走了过去。 秋水举着一块玉牌,神色有些暧昧。 于野翻手拿出一把黑色的短剑,而他尚未出声,短剑已脱手飞起,随之一块玉牌落在手上,继而笑声响起—— “咯咯,你这人倒也识趣,不枉我帮你一回!” 玉牌嵌有禁制,刻着沐风二字,是巡查弟子的信物,也是进出沐风城的禁牌。 而此话怎讲,谁在帮谁? 于野抬头看去。 秋水,身材高挑,头上束扎道髻,一袭道袍片尘不染,笑起来的样子倒也靓丽动人,怎么说起话来这般难听。 只见广虞微微一笑,道:“这把飞剑,应为元婴法宝,你一小辈持有此物,殊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秋水却懒得分说,吩咐道:“咱歇一宿,明早出城!” 她把玩着短剑,与广虞奔着正屋走去。 于野耸耸肩头,走向一旁的偏房。 虽然来到沐风城,却没有多看一眼街景,也未来得及领略异域风情,便从一个院子来到另一个院子,并从可疑之人变成了巡查弟子。 这世事变化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从来都是他抢别人的宝物,今日却被一个女子占了便宜。而但凡占了他的便宜,后果极为严重! “文桂!” 郭拜带着慕夏、何淼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纳物戒子,悄声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枉为人。这三千灵石,聊表谢意……” 第五百九十二章 出城巡查 一丈见方的小屋子,四壁空空,没有窗户,仅有一扇门与地上的一张草席,这便是巡查弟子的住处。 于野却是心满意足。 仙域正在追杀他与羌齐,他却躲在沐风城内,还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与巡城弟子不同,他这个巡查弟子为临时招募而来,所谓的拜入仙芝峰,不过是蒙骗雍管事、秋水的借口罢了,下一步便是寻找时机逃离仙域。 而郭拜与慕夏、何淼倒也有趣。 于野坐在草席上,手上拿着一枚戒子。夜色已经降临,屋内一片黑暗,而戒子收纳的物品却一目了然,足足三千块灵石呢。 三个见风使舵的家伙,竟然懂得报恩。而不管如何,灵石没有害处。 于野自嘲一笑,收起戒子。 悄悄散开神识看去,郭拜、慕夏、何淼与秋水、广虞的住处均已布设禁制,唯独他的小屋子无遮无挡。一是他的禁制过于强大,容易惹来猜疑,再一个没人是他的对手,索性来一个坦坦荡荡。不过整个院子也被阵法所笼罩,他依然不知道沐风城的虚实。 而仙芝峰的谷算子,或昆吾山的高人,却对于他的去向一清二楚。否则怎会及时设防,并封住了前往魔域的要道呢?显而易见,灵犀峰的苦元知晓秘境门户的传送之地。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前往妖域,虽然路途遥远,却也少了几分凶险,而如今已没有回头路…… 清晨。 于野走出屋子。 天光朦胧,院子里静悄悄的,五位同伴尚在歇息,只有他一个人在庭院里闲逛。摸了摸头顶的发髻,此前唯恐露出破绽,插在发髻中的玉簪已被他收了起来;又掸了掸灰旧的道袍,看了看脚上的软靴,均是他当年闯荡燕州的衣着,只有腰间的玉牌来自仙域。 秋水说了,今日出城巡查,为何迟迟没有起身,不该又节外生枝吧? 于野闲逛之余,禁不住挥拳蹬腿,自然而然施展出一套防身术,并自言自语道:化天地之灵气为丹田真力,以口诀、法诀使出,可御鬼神、飞剑…… 他忽然慢慢停了下来,神色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玄黄山的摩崖洞,以及谷雨与白芷。不知不觉,已离开大泽一百四五十年。两位故人是否无恙?还有星原谷的于家村,以及那遥远的江湖,是否烟火依然、风雨如昔…… “咣当——” 正屋的门扇打开,台阶上出现一位女子,正是秋水,扬声道:“今日出城巡查,快快起身……”却见院子里杵着一道人影,孤单寂寞的样子,她背着双手走了过去,好奇道:“文桂,鬼鬼祟祟作甚?” “秋水前辈!” 于野已恢复常态,拱手道:“属下等待出城,故而……” “你这般急着离开沐风城?” “不……” “你诓骗雍师叔,谎称我与广虞举荐你拜入仙芝峰,可有此事?” “这个……” “你认得昆吾山的前辈高人,想必也是谎话吧?” “我有凭证……” 这个秋水,昨晚她刚刚被她索取一把飞剑,今日便翻 脸不认人?大清早的,她抽风了! 于野后退两步,便要拿出古年的那块玉牌。 谁料秋水却脸色一冷,传音道:“往事已罢,不得向他人泄露半句口风,否则,莫怪秋水无情!” 什么往事? 哦,她帮着可疑之人脱困,索取飞剑的酬劳,想必已触犯了灵山戒律,于是要封口而以绝后患。 于野恍然大悟,只得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广虞与郭拜、慕夏、何淼出现在院子里。 秋水踱步转身,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孤傲的神情一如既往,出声道:“稍作收拾,随我出城——” 片刻之后,天色已亮。 一行六人走出院子,奔着城门方向而去。时辰尚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穿过两条街道,途经昨日的院子,依然是戒备森严。 不管是郭拜、慕夏、何淼,还是于野,看着熟悉的院子,均是感慨不已。 昨日还被关在院内,吉凶未卜,今日却逾门而过,已是境遇迥然而仿若两世为人。一行加快脚步,只想远离晦气。 便于此时,又有一群修士穿过街口而来,却在院子门前停下,有人喊道—— “雍管事,开门!” 据悉,院内关押的可疑之人由雍管事盘查之后,还要接受前辈高人的甄别。那群修士便是来自昆吾山的高人? 于野回头一瞥。 院门前站着五位修士,一个老者,三个中年人,还有一位青壮男子,肤色白皙,相貌英俊,左顾右盼,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 于野神色一凝,急忙低下头紧走两步拐入街口。 便听郭拜、慕夏、何淼悄声道—— “昆吾山前辈前来盘查可疑之人……” “可怜那帮道友,免不了一番折磨呀……” “幸有文兄的关照,你我及时脱身,文兄……” 三人庆幸之余,便要再次表达谢意,却见于野脚步匆匆,头也不回。 片刻之后,抵达城门。 有守城的灵山弟子认得秋水、广虞,寒暄两句,又查验了众人的灵牌,便打开城门予以放行。 出城之后,便听秋水吩咐道:“即日起,你我由此往南巡查,但遇可疑之人,尽数抓回沐风城收押。” 又听广虞说道:“此乃传音符,途中若有不测,及时寻求援助,文桂……” “嗯!” 于野接过一枚玉简。 “动身吧!” 随着秋水一声令下,众人踏剑而起。 于野找了一把他当年祭炼过的飞剑踏在脚下,跟着飞上半空,仍在端详着手中的玉简,心不在焉的样子。 又是传音符! 与燕州、蕲州的传音信简不同,仙域的传音符能够传音万里,而对他来说有何用处,他又能向谁求助?此外,他满腹的震惊与疑惑,谁来解答……? 恰是日出时分,天边朝霞似火。 郭拜与慕夏、何淼欣赏着日出美景,各自愉悦不已,广虞也是面带笑容,意气风发的样子。秋水则是独自御剑前行,凝神留意着远处的风吹草动。唯独于野落在后头,眉头浅锁,神色郁郁…… 途中没有遇见可疑之人,倒是遇见两群灵山弟子,远远打了声招呼,便各自继续赶路。 行至午时,众人落在山谷中歇息。 四月的山野,郁郁葱葱。 秋水与广虞在吐纳调息,郭拜与慕夏、何淼拿出干粮分食,并邀请于野共享,被他摇头拒绝,径自一个人坐在草丛里默默出神。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再次御剑飞起。 据广虞透露,妖域、魔域的贼人已往南逃窜,却已失去了下落,仙芝峰只能派出人手四处搜寻。此次巡查的方向,便是一路南行。途中若是遇到贼人,仅凭几位金丹、筑基修士难以对付,只需及时示警,自有灵山高人出手御敌。而若是抓到可疑之人,即刻押送沐风城,不仅能够获得赏赐,还能在城中歇息三日…… 夜晚降临。 沐风城,已在千里之外。 山谷中,燃起了一堆篝火。 六个人围坐在火堆前歇息。郭拜、慕夏、何淼趁机与广虞攀着交情,并拿出酒水共饮。秋水依旧是神情孤傲,处处与众不同。于野则是闭着双眼,佯作吐纳调息,却又暗中留意着几位同伴的对话—— “此乃我郭家的藏酒,请广师兄品鉴!” “呵呵,差事在身,不敢懈怠,而小酌怡情,倒也无妨!” “广师兄所言极是,改日前往泗水,郭家定当盛情款待,却不知妖域、魔域的贼人已逃往何处,姓字名谁,什么模样,修为如何……” “嗯,各位已是巡查弟子,亦当有所知晓。据说魔域的贼人乃是羌齐,炼虚修为,中年相貌,另有多位化神、元婴属下,均为凶残彪悍之辈。而妖域的贼人叫做于野,相貌不详,化神初期的修为……” “如此看来,羌齐更为可怕,于野远逊一筹……” “并非如此!” 于野抄着双手端坐如旧,似乎置身事外,却又眉梢耸动,慢慢睁开双眼。 篝火的照耀下,郭拜与慕夏、何淼均是两眼放光,满脸的好奇之色,广虞则是微微摇头,故作深沉道:“灵犀峰的苦元门主与昆吾山的两位前辈,均在于野的手下吃过苦头。而此人固然神秘,却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于野的眼角微微抽搐,暗暗咬了咬牙。 便听广虞接着说道:“我与师姐已接到师门长辈的通告,此人相貌年轻,二十出头的光景,身材个头寻常,却神通百变、狡诈异常!” 郭拜难以置信道:“一位化神高人,怎会如此年轻……” 慕夏与何淼也是惊奇不已,双双看向于野—— “那位高人的相貌,莫非便如文桂这般年轻?” “嗯嗯,文桂的模样,也像是二十出头,却修为相差甚远……” 于野的脸色一僵。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秋水也忽然睁眼看来,其狐疑、猜忌的神态与几位同伴一般无二。 于野突然点了点头,道:“嗯,本人便是……” 而他话音未落,秋水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广虞与郭拜已是失声而笑—— “呵呵,你若是于野,我便是羌齐……” “哈哈,文桂,也不瞧瞧你的德行,哪里像是一位化神高人……” 第五百九十三章 浅滩 又一个清晨来临。 半空中,六道人影踏剑飞行,彼此相隔数里,一路越过山林、河流往南而去。 为了能够发现藏匿的贼人,由秋水在前方带路,广虞与郭拜跟随左右,三位筑基晚辈则是远远落在后头。 秋水身为灵山弟子,又是管事之人,她倒是恪尽职守。或者说,她立功心切? 却没人质疑于野的来历。 先后经历阵法的甄别与雍管事的盘查,再有昆吾山前辈的信物,哪怕是他自称于野,也最终成为了一场笑料。 于野没有争辩,顺其自然。 竭力隐瞒的时候,总是难免露出破绽。当他坦然处之,结果又适得其反。 不过,他知道他隐瞒不了多久,因为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并且专门为他精心设计了一场围猎与捕杀。 而那个家伙不仅与他相熟,也应该熟知羌齐的手段,却一直忘了询问那位魔修高人,他与对方曾经狼狈为奸,为何分道扬镳…… 午时,一行稍事歇息,继续往南,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外出巡查的第三日,众人再次御剑飞起。 秋水吩咐,就此一路往南,直至魔域的边界,倘若抓不到可疑之人,便休想返回沐风城。郭拜与慕夏、何淼渐渐担忧起来,唯恐远离沐风城而遭遇凶险。此举却是正中于野的下怀,他郁郁的脸色也渐渐开朗起来。 恰见崇山峻岭,峰高林密,飞瀑生烟,景象非凡。 一行六人踏着剑光穿行在群峰之间。 于野竭力放慢去势,他怕飞得太快惹来猜疑。而如此悠然前行,远近的风光饱览无余,使他难得享受一次飞翔的乐趣。 从前御剑、或施展遁法,总是愈快愈好,只为摆脱强敌、比拼生死输赢。而曾经孜孜追求的遨游云天的梦想,竟已渐渐忽略、也渐渐忘却。如今成为化神修士之后,再次御剑飞行,忽然让他找回几分初衷…… 此时,一道淡淡的光芒从天边飞来。 前方的群峰之间,有一处峰顶甚为平坦。 秋水抬手一指,径自落在峰顶之上。恰逢光芒从天而降,她拂袖一卷,却脸色微变,转瞬已恢复如常。 于野远远留意着她的举动,跟着众人落在峰顶之上。 “秋师姐,传音符是否来自沐风城?” “嗯,即刻前往浅滩,倘若仍无收获,明日一早返回沐风城!” “呵呵,你我已外出三日,行程三千里,是该回去了,不然祸福难料……” 秋水接到师门的传音符,命她带人前往浅滩。浅滩,是个地名,据舆图所示,应在西南的数百里外。而一群巡查弟子外出三日,行程数千里,返回沐风城复命,倒也合情合理。 于野站在峰顶之上,看着脚下的悬崖深壑,临渊而立的他忽然心生不祥之感。正当他惶惶之际,同伴们已相继踏剑而起…… 午后时分。 前方出现一大湖,方圆千里,烟波浩渺。北端是片数十里的沼泽浅滩,芦苇成群,水鸟出没,还有一道湖堤与一行青翠的垂柳。 此处,便是所谓的浅滩。 秋水带头往下落去,却又抬手一挥。众人跟着她掠过湖堤,是个树木环绕的湖湾,有小舟荡漾,还有两位年轻男子在舟上饮酒说笑。忽见一群修士从天而降,两人急忙起身相迎—— “各位道友……” “轰——” 剑光一闪,小舟从中折断,遂又“噗噗”血光迸溅,两位男子已是肉身崩溃,转瞬变成了一对死尸。 于野尚在观望,吓了一跳。 秋水已收起剑光,踏剑盘旋,冷冷道:“师门长辈有令,此地但有修士,必为贼人,格杀勿论!” 广虞随后而至,弹出火光,小舟的残骸与两具死尸顿时化为灰烬,他从水中捡取两个纳物戒子,讥笑道:“呵呵,两个散修小辈,不躲在山里隐居,却效仿凡人野外踏青,必然是有所企图!” “尔等在此候命!” 秋水吩咐一声,独自踏剑而去。 众人跟着广虞回到湖堤之上,却神色各异。 于野皱着眉头,默然不语。郭拜与慕夏、何淼也是心绪低落,满脸的落寞之色。 那是两个炼气修士,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善恶,随意找个借口便给杀了,不仅使得于野大为震惊,郭拜三人也是难以置信。秋水仅是一位女修,便这般心狠手辣,灵山仙门的冷酷无情,由此可见一斑。 人在湖堤之上,看着明媚的天光与泛波的湖水,吹着扑面的清风,使得郭拜、慕夏、何淼渐渐忘却了恐慌而各自面露笑容。毕竟已是灵山管辖的巡查弟子,无情方为仙道本色,难道不是么? 于野却在关注着湖面上的动静。 秋水在湖水四周踏剑盘旋,像是在搜寻可疑之人,片刻之后,她落在湖堤上,吩咐道:“暂歇一宿,明早返回沐风城!” 这女子似乎有些反常,之前的传音符究竟传达了怎样的指令?而此时天色尚早,又为何要就地歇宿一晚? 于野疑惑难消,独自漫步在湖堤之上。 返回沐风城?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岂能再入虎穴。不如就此离去,十万里的路程,只需拼尽全力施展遁法,日便可抵达魔域边界…… “文桂!” 于野循声看去。 秋水坐在湖边的青石上,一张俏脸透着寒意。广虞与郭拜、慕夏、何淼则是聚在湖堤的柳荫下说笑,倒是神色轻松。 “秋前辈,有何吩咐?” “不得离开浅滩半步,否则后果自负!” 于野愕然道:“此话怎讲,我何曾离去,又将面临怎样一个后果……?” 秋水欲言又止,冲着他瞪了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广虞等人也纷纷起身观望。 “轰隆隆——” 便于此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雷鸣,却似远似近、隐隐约约。 天光正好,何来晴空霹雳? 于野悄悄散开神识,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见一群人影从远处而来,遁法极快,转瞬便要掠过湖面而去。 羌齐? 为首的中年男子,竟然是羌齐,随后跟着居右、姬圣等几位魔修,想必是一路逃到此地,却泄露了行踪而遭到追杀。 果不其然,一道巨大的剑光从天而降,便听“轰”的一声巨响,数道破碎的人影 栽下半空,湖面之上顿时水浪滔天,羌齐与居右、姬圣堪堪躲过一劫,却也各自横飞出去而狼狈不堪。 不料又是“轰隆隆”一阵闷响,远处的天光一阵扭曲,遂即冒出一位老者,正是灵犀峰的苦元,眨眼之间逼近到了百丈外,双手掐诀一指,一道十余丈之巨的剑光闪烁而起,便听他沉声喝道:“羌齐,枉我从灵墟追来,你岂能不告而别……”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冒出成群的人影,足有上百之众,均为元婴之上的高手,一个个风驰电掣般赶来。 光芒闪烁,巨大的剑光猛然落下。 羌齐尚自忙乱,躲避不及,冲着居右、姬圣连连摆手,转而光芒一闪,身形暴涨十余丈,并为煞气环绕而相貌怪异,只见他抬手抓出一道黑色的剑光奋力劈去。 “轰——” 一声巨响,夺目的光芒之中,羌齐连连后退几步;苦元则是凌空倒飞数十丈,所祭出的剑光崩溃殆尽。反噬的法力依然余威不绝,猛然化作一阵狂飙横扫八方。 “呼——” 交手的双方远在数十里外,而湖面之上却是波浪滚滚,即使湖堤所在也是垂柳摇晃、风声大作。 广虞一边催动法力护体,一边惊讶道:“羌齐果然厉害,他的天魔降体之术,便是苦元门主也难以抵挡……” 郭拜、慕夏、何淼早已是目瞪口呆。 秋水却看向于野,冷若冰霜的她,此时的脸色竟然变幻不定,似乎在迟疑不决。 于野同样错愕不已。 他与炼虚高人交过手,却均为秘境之中,借助结界禁制,他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却从未见过炼虚高人斗法,没有了禁制的阻碍,所施展的神通之强,已然远远出乎他的想象。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出道以来,虽然纵横四方,却多为偷袭暗算,他从不轻易正面挑战强敌。哪怕是对付九宝、九芝,也离不开阴损的手段。而倘若面对羌齐,或苦元,他引以自傲的七杀剑气、星矢,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他的神通一无是处,他为曾经的狂妄自大而感到恐慌…… 与此瞬间,话语声响起—— “昆吾山的高人已从沐风城赶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是羌齐,数百里方圆之内的每一道人影都逃不过他强大的神识。想必他已发现了某人正在隔岸观火,这是他的告诫,也是他最后的提醒。 于野的眉梢一挑,抓出四枚戒子套在手上。 忽听有人传音:“不要走,你待在此地,有我作证,可保无虞……” 于野猛然转身。 秋水仍在盯着他,两眼闪过一抹无奈与歉疚之意。广虞、郭拜、慕夏、何淼已察觉异常,纷纷扭头看来。 于野抬脚走了过去,轻声道:“说吧——” 秋水竟然点了点头,如实道:“传音符告知,巡查弟子文桂有诈,命我将你带到此地,由师门长辈与昆吾山高人发落。此事或有误会,我为你说情……” 秋水无情,还是有情? 于野停下脚步,他看不懂这个女子,却已无暇多想,伸手道:“拿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不忍 困龙 “你……” 秋水茫然道。 于野却不再多说,隐匿的修为透体而出,强悍的威势惊得广虞等人脸色大变。 秋水顿然醒悟,双手拿出一把黑色的短剑,带着恐慌与苦涩的口吻道:“不应该啊……” 她已知道于野的身份有诈,却始终认为是场误会。他分明已洗脱了嫌疑,他不应该是那位妖域的高人。 “秋水,你固然该死,但愿不忍常在,好自为之!” 于野后退了两步,身子飘然而起,继续说道:“请转告赤离,我饶不了他!”他又拿出一个戒子扔向郭拜,道:“与妖域贼人交往的罪名,各位担待不起!” 郭拜接过戒子,瞠目结舌道:“你真的是……” 便于此时,又有“轰隆隆”的响声隐隐传来。 于野闪身飞上半空,回首凝神远望。 施展遁法而已,何以这般大的动静? 散开神识看去,千里远处,光芒闪烁,似有高人全力飞遁而来。 上百位灵山弟子,已逼近到数十里之外。 倒飞出去的苦元已稳住身形,再次催动剑光。羌齐依然以天魔之体矗立在半空之中,煞气环绕,神异非凡,声震四方—— “于野,杀了苦元……” 正是苦元的追杀,使得魔修伤亡惨重,若是不能摆脱他的纠缠,今日难以逃脱。 于野飞身往前,挥袖一甩,沉声道:“杀了苦元——” 光芒一闪,半空中冒出一位黑脸壮汉与一位银须老者,各自挥舞着铁叉飞遁而去,齐声吼道:“杀了苦元……” 秋水伫立在湖堤之上,像是失魂落魄,犹自脸色苍白,眼光怔怔。 他早已起了杀心,却最终放过了她。 是她的不忍,救了她? 接到传音符之后,获悉文桂有诈,她依然幸存侥幸。因为传音符并未道明实情,只是吩咐将他带到浅滩等待师门长辈前来发落。而他曾经自称于野,显然与此有关。倘若他是妖域的贼人,那么她索取贿赂,助其脱困,将他带出沐风城,已经触犯了灵山戒律。她曾想协助师门长辈抓住贼人将功抵过,又想他极快逃走,以免受到牵连,于是借口训斥,暗中向他示警。 无他,只为自保而已! 不想正是最后一刻的不忍,使他收起杀念,从而救了她与几位同伴。而一位妖域的高人,且相貌如此年轻,他的胸怀、担当与境界远在诸多灵山前辈之上。尤其他的那句话,是告诫,也是指点,或将令她受用终身。 不忍常在…… “于野——” 苦元正要追赶羌齐,三道人影掠过湖面飞来。黑脸壮汉与银须老者并不陌生,为首的年轻男子却从未见过,而他的身份已是确凿无疑。羌齐竟然没有逃走,仍在百丈之外蓄势以待。他当即丢下羌齐,大喝一声扑了过去。 于野来势正急,忽然一道十余丈的剑光从天而降。 他本该帮着羌齐对付苦元,怎么变成了单打独斗?而剑光未至,森然的杀气已笼罩四方,逼得他身形一顿,奎炎与邛山去势受阻。 于野急忙打出天禁术,却收效甚微,他只得强催修为,张口吐出一道紫色的闪电。奎炎与邛山更是不甘示弱,冲着剑光抡起了手中的铁叉。 “轰——” 一声巨响,星矢凌空倒卷。 于野只觉得一股凶猛的力道扑面而来,慌忙催动龙甲护体,并掐动法诀,“砰”的一声失去身影。 他的两位同伴却是无从躲避,双双手臂巨震、虎口撕裂,嘴里喷着热血倒飞出去,所持的铁叉飞上半空。 苦元趁势逼近,左右张望,扑向奎炎、邛山,忽然一道黑色的魔剑横扫而至,他只得催动飞剑阻挡,便听“轰”的一声炸响,他禁不住往后退去,竟是羌齐赶了过来,沉声喝道:“走——” 奎炎与邛山倒飞数十丈之远,犹自披头散发,嘴角挂着血迹,很是狼狈不堪。两人换了一个惊悸的眼神,恰见居右、姬圣在前方接应,慌忙抓住铁叉奔了过去。 与此瞬间,尚在空中飞舞的紫色剑光消失,百丈之外冒出一人,正是于野,却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劫后余生的模样。 三人联手,两把铁叉,再加上星矢神器,依然抵挡不住苦元的悍然一击,若非化身术救了他一命,首当其冲的他必将在劫难逃,却已脏腑受创、气息紊乱。庆幸羌齐没有再次过河拆桥,却也一时杀不了苦元,逃吧…… “轰隆隆——” 于野正要借机远逃,隐隐的雷鸣骤然逼近。而上百位灵山弟子已到数里之外,无不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羌齐劈出一道剑光,趁着苦元后退躲避,他收起天魔之体,急声道:“于野——” 居右与姬圣掉头飞遁而去,奎炎随后追赶,邛山却忍不住回头张望,催促道:“头领……” 于野闪身飞起,未及远遁,忽然光芒扭曲,一道银色的闪电呼啸而出。一巨汉霍然现身,正是阴气环绕的尸王,抡起妖刀挡在他的身前,却听“嘣”的一声脆响,黑色的妖刀断为两截。与此刹那,又是两道剑光急袭而至,“噗噗”穿透尸王的巨大身躯,却依然余威不减,直奔他急袭而来。 却见半空中冒出三人,乃是宣礼、宣赞,还有一位陌生的老者,想必便是仙芝峰的门主谷算子。 突然遭到三位炼虚高人的联手强攻,如何抵挡? 于野抬手一挥,面前出现一尊金色的大鼎。“锵、锵”两声炸耳的巨响,翻天鼎堪堪挡住飞剑,却重重撞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又一道剑光穿过尸王的身躯,竟绕过金鼎冲他袭来,森然的杀机笼罩四方,使他无力施展化身术,也难以招架,只得催动龙甲护体而听天由命。忽听“砰”的一声剑光倒卷,竟是羌齐冲过来帮他挡住致命一击。苦元已随后追来,他被迫转身应对。 “轰——” 许是恼恨尸王的阻挡,接连两道剑光连番攻击,他巨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四分五裂,而强悍的对手仍未作罢,一团凶猛的真火将他吞没。便在他化为灰烬的刹那,似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转瞬已消失无踪…… 于野已收起金鼎,借机飞遁而去,当他回头一瞥,神色微微一凝。 尸王,并非行尸走肉,他没有生机的躯体之下,封禁着一具寂寞的灵魂,只可惜有缘相伴,却无缘相见,已就此陌路…… “轰——” 又是一声轰鸣,羌齐凌空倒飞。谷算子、宣礼、玄赞见他逃脱,竟掉头扑向羌齐,再加上苦元,以一敌四的他招架不住,口吐热血、嘶声大喊—— “于野,你我恩怨已了……” 什么恩怨已了,临终遗言么? 恰见羌齐身子横空,四道剑光齐袭而至,于野飞身扑了过来,抬手砸出他的翻天鼎。翻天鼎有吞噬、囚禁之能,却已囚禁了九宝、九芝,只能用来防御,也是他抵挡炼虚高人的唯一手段。 金光一闪,小巧的金鼎霍然暴涨数丈,堪堪挡住了四道剑光,随之“轰”的一声巨响。翻天鼎固然无恙,却难敌四位高人的攻势,顿时倒飞而回,他只顾着伸手抓住羌齐,恰被狠狠撞上,霎时筋骨断裂,脏腑震动,他禁不住张口飙出一道热血,跟着翻滚的巨鼎往下落去。 羌齐被他抓着难以挣脱,急声喊道:“召唤蛟龙……” 于野却置若罔闻,怔怔看着湖水扑面而来。他仿佛看到水下埋着的白骨,正是六翅金螈的遗骸。 他何曾不想召唤蛟龙相助,却怕失去两头灵物。面对强大的炼虚高人,刚刚蜕变化龙的大蛟、小蛟必然凶多吉少。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之前的担忧。浅滩,正是困龙之地…… 羌齐的嘴里吐着血水,绝望道:“唉,羌某不甘心呐!” 苦元、谷算子、宣礼、宣赞催动着四道剑光飞扑而来,上百位灵山弟子已作势围攻,而他与于野均是惨遭重创、法力难继,生死危在旦夕。想他成名多年,纵横一方,此时竟然无力逃脱,又岂能甘心…… 眼看着两人便要坠入大湖,于野突然张口喷出一股精血,他化神二层的修为瞬即提升至七层境界,带着羌齐猛然跃起,挥袖收起翻天鼎,接着又是抬手挥动而屈指连弹,一道道剑气伴随着九道刀光呼啸而去。 四位炼虚高人已逼到三十丈外,见他困兽犹斗,各自换了个眼神,同时催动剑光。 “砰、砰……” 连声炸响,剑气、刀光崩溃。 苦元须发飞扬,凛然喝道:“于野、羌齐,束手就擒,或可活命,否则神骸俱灭!” 于野抬手将羌齐扔向一旁,便要强行硬拼,反噬的法力横扫而来,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刚刚提升的修为几近崩溃,他咬着牙砸出一把玉符,半空中“轰轰”炸开一团团雷火。四位炼虚高人始料不及,被迫后退躲闪。凶猛的雷威所至,他再次惨哼着栽下半空。 恰于此时,一道淡淡的风影倏然而至。 “头领,老狐来也……” 竟然是邛山,他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凭借天赋神通潜到近前,他一把抓住羌齐,一手抓着于野,身形一闪飞遁而去。 苦元等人挥袖拂去雷火硝烟,三道人影已冲出重围。 他收起剑光,道:“追——” 一阵光芒扭曲,“轰隆隆”声起,四位高人各显神通,随后追赶而去。 邛山善于逃遁,身形一闪便是瞬息数百里,而他尚未松了口气,苦元与谷算子已追到数十里之外。他暗暗叫苦,急忙强催修为奋力往前。 魔域边界尚在十万里之外,纵使他天赋神通过人,又如何逃得过四位炼虚高人的追杀。 突然几张符箓拍在身上,飞遁之势顿时倍增。 “老狐,我助你一臂之力,此乃风遁符……” “咳咳……若论遁法神速,我魔域的魔遁符更胜一筹……”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且看今朝 黄昏临近,一轮红日缓缓落下山头。 湖堤上的秋水与广虞、慕夏、何淼仍在凝神张望。 半空中早已没了人影,妖域与魔域的贼人逃了,四位炼虚前辈与上百位灵山弟子追杀而去。最终的胜负如何,暂且无从知晓。而刚刚过去的一场生死拼杀,依然历历在目而令人胆战心惊。 不过,巡查的差使已罢,且待返回沐风城,日头照常升起。 “呼——” 郭拜从远处收回眼光,长长松了口气,他看向手上的纳物戒子,道:“这三千灵石乃是于野的罪证,暂且由我保管!” 慕夏与何淼也回过神来,急忙出声—— “灵石为我二人所有。” “灵石既为罪证,我二人甘愿担责,郭前辈,请原物奉还!” 此前为了巴结于野,郭拜诱使慕夏与何淼凑出三千块灵石,谁想于野不愿牵累他人,竟然丢下了收纳灵石的戒子,却被他借口据为己有。而慕夏与何淼岂肯罢休,顿时与他争吵起来。 “哼!” 郭拜脸色一沉,道:“尔等只认灵石,却目无尊长。休得再提此事,否则莫怪我翻脸!” 患难与共的情义,不抵三千灵山,说翻脸就翻脸,全无半点余地。 慕夏与何淼不敢争辩,只得求援道—— “秋前辈、广前辈……” “哎呀,事关个人恩怨,广某如何过问?” 广虞摊开双手,很是公平而又无奈的样子。 秋水犹自心绪烦乱,转身走开。当她看向天边的落日,似有一团莫名的火焰在心头燃烧。她不禁停下脚步,出声叱道:“郭拜,你勾结贼人,欺诈同门,罪不容赦!” “啊,郭莫何罪之有?” “你罪证在手,岂敢否认?” “这……” 郭拜见秋水发怒,他灵机一动,伸手将戒子递了过去,赔笑道:“此乃贼人于野的赃物,交由秋师姐发落!” 秋水接过戒子,顺手扔给慕夏。 郭拜微微一怔。 慕夏与何淼却是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前辈主持公道!” 秋水不由得心头一松,若有所思。 公道? 强者,便是公道所在。而她并非强者,只是遵循常理罢了。 便于此时,忽有笑声响起—— “呵呵,贼人何在呀?” 光芒一闪,湖堤上多了一位男子,肤色白皙,相貌英俊,悠然踱步而立。看他威势内敛,身着青衣道袍,显然是位仙道高人。 秋水不敢怠慢,举手道:“前辈……” 广虞与郭拜、慕夏、何淼也忙躬身施礼。 男子依然笑容洒脱,道:“赤某前去盘查可疑之人,查验名册,发现一位筑基散修叫做文桂,却已成为巡查弟子外出未归。说来有趣,我的一位好友的师兄与他同名。于是我吩咐沐风城发出传音符,只想看看这个文桂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奈何我晚来了一步,与文桂失之交臂,不……”他摇了摇头,又道:“各位与此人相熟,应该知道他的大名,能否指教一二?” 昆吾山的高人,自称赤某? 秋水失声道:“赤离……” 赤离微微一怔,好奇道:“哦,他怎会知晓赤某的存在?” 秋水脸色变幻,低头不语。 赤离却大度一笑,道:“呵呵,你便是巡查的管事秋水,有话但说无妨,莫非是于野提到了本人?” 秋水迟疑片刻,道:“于野离去之时,让在下转告前辈,他说……他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 赤离的笑容一僵,转而面向大湖。暮色降临,湖面之上升起一层缥缈的雾气,使得他的眼光之中也多了一抹迷离之色,自言自语道:“于兄弟,你为何如此恨我呢?在燕州你叱咤风云,夺我魔门,我已认赌服输。如今来到幽冥仙域,我只想与你再较量一回,不管最终如何,不枉结缘一场…… …… 夜空下,光芒闪烁。 三道风影去势正急,一头撞在禁制之上。 与此瞬间,夜色中冒出十余道人影,剑光呼啸,符箓炸响。 “谁敢阻拦,老子活吞了他——” 奎炎现出身形,大吼了一声,抡起铁叉砸了过去,顿时禁制崩溃、剑光倒卷、血肉迸溅。 居右与姬圣相继现身,同样是凶悍异常。 “此去十万里,沿途埋伏不断……” “于野与羌前辈已冲出重围随后赶来,是否等候……” “等候个屁,一旦被苦元追上,谁也逃不掉,不如就此扫荡而去,为于头领开路,杀——” 转瞬之间,伏击的修士已被屠戮殆尽,三人不作耽搁,继续飞遁而去。居右与姬圣乃是魔修高手,各自遁法不俗,奎炎乃是狼王,不仅冲杀凶猛,奔跑逃窜更是他的天赋神通,不过眨眼之间,三道风影已相继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数千里之外,一场生死竞逐愈发激烈。 邛山的遁法极为高明,却难以持久,所幸借助魔域的符箓,总算是将苦元、谷算子四人远远甩开。而符箓终有耗尽之时,持续不断的拼命狂奔,使他早已精疲力竭,又一手抓着于野、一手抓着羌齐,根本无暇缓口气。 不过是稍稍耽搁,“轰隆隆”的雷鸣再次逼近到了数百里外。 见势不妙,羌齐摸出一把丹药塞入嘴里,反手抓住邛山与于野,身形一闪飞遁而去。不愧为炼虚高人,即使身遭重创,他所施展的遁法依然神速异常…… 两个时辰之后,气喘吁吁的羌齐慢了下来。 终究是身子有伤,他已支撑不住,而邛山尚未恢复体力,四位炼虚高人又一次逼近。 于野强忍着断骨之疼,反手抓着两位同伴,猛然强催修为,一团淡淡的光芒带着三人划过夜空而去。修至化神之后,从未这般亡命逃窜,不想神龙遁法之快,竟然瞬息千里。而他去势未尽,一口热血喷出了出去。便听身旁的羌齐道:“无妨,此乃淤血发散,丹药可解……” 一把丹药塞入他的嘴里,他咬着牙飞遁往前。 天明时分,闪烁的光芒消失,三道人影分开。 于野嘴角带血,神色疲倦,摇摇欲坠。而邛山歇息之后,已找回几分体力,飞身一把抓住他与羌齐狂奔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想必是奎炎三人在头前开路。 于野裹在邛山的护体光芒之中,听着呼啸的风声,看着天边的朝霞,禁不住神色恍惚而昏昏欲睡。而断骨的疼痛又让他惊醒,只得强打精神,摸出一粒紫红色的果子塞入嘴里,并低头看向他的右手。 手指上的两个鬼戒,一个失去了尸王,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另外一个寂静如昨,一小巧的身影在吐纳调息、苦修不辍。两个御灵戒,一个守着朵彩,看她的伤势已没有大碍;一个收纳着两头银色的蛟龙,犹在环绕缠绵,享受着龙之愉悦,而愉悦不已,却是否已忘了冲天之志,还能不能叱咤风云? 四位炼虚高人仍在数百里之外紧追不舍。也幸亏是三人竭尽全力轮番狂奔,这才堪堪摆脱了围攻的境地。倘若耽搁片刻,只怕再无侥幸之理。而逃了整整一宿,仅仅逃出两三万里,接下来能否逃到魔域边界,事关生死存亡…… 逃亡,像是一场炼狱之行。 没有恐慌与迷茫,只有不断狂奔、亡命飞遁。是法力的比拼,也是意念的支撑。却一日、两日,持续数十个时辰生死竞逐,比拼的不再是遁法的高低,而是法力的消耗与意念的支撑。 “轰隆隆”的辗轧虚空的雷鸣声愈来愈弱,苦元、谷算子等人也是精疲力竭,却依然在数百里外苦追不舍。倘若逃亡者在炼狱中挣扎,四位仙域高人同样是备受煎熬。这边持续不断地飞驰,夜以继日的追赶,对方竟然轮番施展遁法,虽说去势忽快忽慢,数次已近在咫尺,却偏偏触不可及。转瞬再次逃远。 红日,再次升起,朝霞,依然灿烂夺目。 却没人顾得上天边的美景,只记得日头升起了四回,并期待明日的到来,而谁也不知道能否迎来又一次的日出。 “老狐……累坏了……” 邛山喘着粗气放慢了去势,羌齐反手抓着他继续飞奔。 于野摸出一枚果子塞入嘴里,接下来便该轮到他跑路,他不得不压制伤势、找补体力。两位同伴只当他吞食灵果疗伤,故而谁也没有在意。 接连吞服了数枚果子,断骨与脏腑的疼痛竟然大为缓解,不仅如此,修为法力的恢复明显加快,却依然抵不上遁法的消耗。三十六枚还魂果,他一直舍不得食用,奈何伤势如此惨重,寻常的丹药已无济于事,但愿这上古的神果能够帮他渡过难关。 “居右、姬圣……哼……” 羌齐尚在全力飞遁,忽然发现数千里之外冒出三道人影,正是抢先逃走的居右、姬圣与奎炎,想必已是耗尽了法力而被渐渐追上。而他话未出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只得强打精神继续往前。 “哎呀!” 邛山叹息一声,道:“你我尚且如此艰难,奎炎与居右、姬圣又如何逃脱,何况一路冲杀不止,他三人早已是强弩之末,此番危矣……” 片刻之后,三道人影便在两千里外,并且愈来愈近。 恰于此时,“轰隆隆”的雷鸣又一次响起。 邛山犹自气喘吁吁,绝望道:“几位灵山修士的遁法颇为厉害,此乃加快来势之兆,莫非已抵达魔域边界,羌齐……” 羌齐无暇出声,只管拼命飞遁。 “天呐,追来了……” 邛山突然惊呼一声。 四位仙域修士突然加快,瞬间已追到百里之外,想必是发现了奎炎、居右、姬圣,这是要将六人一网打尽。 羌齐却已无力支撑,艰难道:“于野……” 于野反手抓着他闪遁而去,瞬息千里,再去又是千里,渐渐逼近前方的奎炎三人。而苦元、谷算子也随后追来,双方相距已不足百里。他咬着牙啐了一口,道:“是蛟,还是龙,且看今朝!” 光芒闪烁、风声大作,两头银色的蛟龙呼啸而出,一头托起他与羌齐、邛山,一头往前冲去,瞬即托起奎炎三人,继而“锵、锵”龙吟回响,双双摇头摆尾冲天而去。 “哎呀,往南跑啊,怎么上天了呢,这般逃不脱……”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天外 一路之上的关卡均被摧毁,上百位灵山弟子伤亡殆尽,而昼夜不停地追到了第四日,依然未能追上于野与羌齐,前方却已渐渐临近魔域的边界。 苦元与谷算子点了点头,与宣礼、宣赞传音示意,四人同时催动修为,骤然加快的去势辗轧虚空,顿然间光芒扭曲,破裂的风声“隆隆”作响。 转眼之间,于野与羌齐已近在数十里之外,另外一位妖域与两位魔修的身影也愈发的清晰。却突然龙吟声大作,两头蛟龙横空而出,分别带着逃窜的六人,摇头摆尾冲天而起。 苦元抬手一挥,半空中光芒扭曲,四人的身影倏然一闪,顿如闪电般急追而去。 蛟龙虽然擅长飞翔,却不抵炼虚修士的遁法之快,只要截住两头灵兽,于野与羌齐便在劫难逃。 谁想于野与羌齐并未逃窜,而是骑乘蛟龙往上腾飞。 苦元与谷算子、宣礼、宣赞随后猛追。 两头蛟龙竟然穿云破雾,愈飞愈高,瞬息千丈、万丈,直插天穹而一往无前。 四人却是愈来愈慢,渐渐的修为法力难继,遁法也无从施展,显然陷入了天地结界之中。而两头蛟龙冲破结界的边缘,犹如乘风翱翔,直奔天际…… 苦元悬在半天之上,看着远去的蛟龙,带着疲惫的口吻道:“蛟龙乃天地灵兽,能够游走于结界之外,你我却难以逾越半步,便给于野、羌齐这么逃了!” 另外三位高人与他的处境相仿,均是疲惫不堪。 狂追了四日,竟然这般收场,着实令人尴尬、无奈,而又难以置信。 谷算子,相貌苍老,神态威严。他微微缓了口气,道:“已是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方才召唤蛟龙相助,于野果然是个人物!”他拂袖一甩,恨恨又道:“两头灵兽虽然穿过结界,却难以持久,于野与羌齐身遭重创,也必然急于疗伤。你我即刻告知狄栾魔尊,务必抓住作乱的贼人交还仙域!” …… 一层淡淡的云光之间,游走着两头银色闪闪的蛟龙。蛟龙的后背之上,骑乘着六道人影。下方乃是群山、原野与明镜般的湖泊,皆宛如画面而绚丽多彩;头顶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还有一轮灼目的日头与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悬在虚无的深处。 “不是青天么,怎么乌黑……” “混沌虚空,便是如此……” “为何有日月同辉……” “混沌生阴阳,日月为太阳太阴所化,萌生万物、辉照天地……” “各方寻找的星域何在……” “羌某也想知道,哎呀……” 不用吞云吐雾,没有风声呼啸,蛟龙也是初次遨游于结界之外,漂浮在虚无之中,犹自摇头摆尾而很是好奇的样子。 于野同样错愕不已。 他知道结界的存在,亦曾试图穿越,最终无功而返,谁料两头蛟龙灵性十足,为了摆脱追杀,竟凭借天赋神通,带着众人直接来到天外。 他禁不住抬头仰望,想要寻找漫天的星辰,却见日月之上,暗空深邃而无边无际。 与此同时,异样的寒冷与无上的威势骤然降临,只觉得气息停滞,断骨巨疼,还有莫名的禁制撕扯着肉身而令人不堪忍受。 于野急忙催动法力护体,而身后的羌齐已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与此同时,蛟龙似乎已承受不住结界之威,渐渐往下落去。他带着向往与不舍的神情摇了摇头,道:“走——” 另外一头蛟龙已坠入闪烁的天光之中,可见奎炎在兴奋大叫,却因禁制阻隔,听不见他的喊声,转瞬已是风云呼啸,山川大地扑面而来…… 天青如碧。 日头高悬。 暗黑的虚空已然消失,惟见天光明媚,山林郁郁,绽放的野花散发着清香,柔和的风儿也透着融融的暖意。 山谷中,劫后余生的六个人躺在草地上,均是形状狼狈而满脸的倦色,却又眼光痴痴,冲着那明媚的天光默默出神。 唯恐泄露行踪,刚刚摆脱天地结界,于野便收起两头蛟龙,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施展遁法,带着邛山与羌齐躲入这片山谷之中。 奎炎与居右、姬圣的狂奔四日,又一路冲杀不止,也早已精疲力竭,跟着来到山谷之后,便瘫倒在地而难以动弹。 是否已逃出仙域? 苦元、谷算子有没有追来? 于野在地上躺了许久,看够了明媚的天色,不得不回到眼前的处境。他挣扎起身,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道袍完好,只是胸口沾满了血迹;四肢与肌肤没有破损,而肋骨折断了七八根。稍稍喘息、或运转功法,前胸后背与脏腑之间便是阵阵作疼,许是吞服了还魂果的缘故,伤势并未加重,而消耗的法力却一时难以恢复。 嗯,他就像是一条破损的小船,凭借着缝缝补补,在狂风大浪中强撑了四日。倘若再来一个浪头,他随时都将解体崩溃、粉身碎骨。 终于撑了过来! “老狐,奎炎——” 于野呼唤一声。 邛山与奎炎喘着粗气爬了起来,虽然摇摇晃晃,满脸的憔悴之色,却依然不失彪悍的气势。 于野却欲言又止,轻轻挥袖一甩。 光芒一闪,草地上出现一女子,正是朵彩,惊讶道:“出了何事,魔修……” 她认得羌齐、居右、姬圣,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守在于野的身前,并抬手抓出一把银色的妖刀。 却见三位魔修高人已相继坐起,不是衣衫破碎,满身血迹,便是满脸倦态,神情苦涩。 魔修一行伤亡殆尽,若非于野的挺身而出,三人未必能够逃出仙域。而双方争斗已久,尔虞我诈,可谓用尽招数,结果却是两败俱伤,最终还是联手御敌,这才侥幸死里逃生。 于野摆了摆手,道:“三位道友已痛改前非,你我亦当有容人之量!” 邛山与奎炎附和道—— “嗯,人族有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 “老子记仇,却也知恩,懂得好歹,往事就此罢了!” 羌齐与居右、姬圣相视无语,各自松了口气。三位对手虽然说话难听,却也彰显大度与宽容。 朵彩已有所猜测,收起妖刀。 又听于野吩咐道:“尚不知此地是何所在,你就近打探一二……” “且慢!” 羌齐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打断道:“倘若没有记错,你我已抵达魔域之北,此处应为霸下城的属地!” 他身为魔域高人,熟知魔域各地并不意外。 “哦……” 于野点了点头。 一行六人不是伤痕累累,便是筋疲力尽,唯有朵彩无恙,便想让她四处打探一番。既然知道大致所在,便不用多此一举。 “三位道友!” 于野稍作思索,慢慢站起。 朵彩急忙搀扶一把,见他神态自若,手臂却在微微颤抖,禁不住暗暗吃惊。 她知道于野的强悍,若非遇到罕见的强敌,他绝不会遭受如此重创,更不会这般装模作样。 “于野,有话但说无妨!” 羌齐挣扎起身,居右与姬圣也忙过来搀扶。 于野带着满脸的倦容淡淡一笑,道:“就此别过,各自保重!” “啊……” 羌齐愕然。 他身旁的居右与姬圣换了个诧异的眼神,忙道:“于兄弟,为何分道扬镳?” 于野神态如旧,道:“各位已经回到魔域,不会是要留客吧?” 见他如此一说,奎炎与邛山顿时警觉起来。 “我等也无处可去……” 羌齐似乎有苦难言。 “返回见月城、天蛟城啊?” 于野不以为然地提醒道。 “唉!” 羌齐忽然叹息一声,道:“事到如今,倒也不用隐瞒,我从银湾返回魔域之后,见月城竟然有了新的主人。狄栾魔尊过河拆桥也就罢了,竟然如此的绝情,我与他彻底翻脸,一时无处栖身,只得带着居右前往天蛟城寻找姬圣,并一同前往妖域的灵蛟谷,只想远离幽冥仙域的纷纷扰扰!” 姬圣点了点头,苦涩道:“我当年返回魔域之后,与羌前辈的境遇相仿。我的城主之位被人夺去,我的一帮属下遭到排挤。适逢羌前辈找到本人,家师生前与他有旧,便与他前往灵蛟谷寻觅机缘,谁料抵达灵墟秘境。我的二十多位属下无一生还,唉……” 居右冲着于野拱了拱手,道:“于兄弟,你我相识多年、也争斗多年,没有胜负输赢,反而双双陷入绝境。可见你我斗则两害,合则两益。如今你在魔域人生地不熟,我等愿意帮你返回妖域,只求在你的古原城安身而以图后计,当然……” 他稍作沉吟,带着感慨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三人既然投靠于你,便甘愿听从差遣,来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求仙道更为长远!” 羌齐郑重点了点头,道:“居右所言,正是羌某所想、所愿!” 于野颇为意外,一时迟疑不决。 奎炎、邛山与朵彩也是始料不及,彼此面面相觑。 古原城已是高手众多,倘若加上三位修为强大的魔修,足以抗衡半个妖域。不过,羌齐得罪了魔尊,与妖域又有过节,以后难免招来麻烦。而若是拒绝三人的诚意,此时置身魔域,势必又添变数,究竟如何取舍,只能由于野决断。 此时,天近黄昏。 数里外的山顶上突然冒出几道踏剑的人影,竟然直奔山谷而来,气势汹汹道—— “何人在此……” 第五百九十七章 共闯险关 闯入山谷的竟然是四位修士,尚自气势汹汹、大呼小叫,忽然又远远停下,叫嚷道—— “各位是否来自仙域?” 众人暗暗惊讶不已。 刚刚逃出仙域,便已泄露了行踪? 否则这几个金丹、或魔丹修士怎会寻到此处,有没有更多的魔修赶来? “咯咯!” 朵彩忽然媚然一笑,摇曳着身姿走了几步,冲着四位修士招了招手,道:“我等乃是本地人氏,走亲访友的途中遇见猛兽,幸好几位前辈赶来,这才逃脱了一劫呢!” “哼,各位分明是修仙之人!” “没错呀,本地散修,自然是仙道中人,却与仙域无关,不知前辈为何有此一问?” 四位修士依然在百丈之外踏剑盘旋,似乎是有所顾忌,暗中商议对策—— “说是六人,此地却有七人……” “虽为散修,却看不出修为……” “快快禀报……” “传音符……” 忽然银光闪烁,一位修士尚未祭出传音符,已被当空劈成两半,继而又是血光迸溅,接连两道人影崩溃,最后一人转身逃窜,却“砰”的一声栽下半空,“扑通”摔在山谷之中,紧接着朵彩飘然落下,一脚踩在他的身上,道:“想活命,便与老娘说实话,尔等为何寻找仙域来人?” 相隔百丈之远,瞬间斩杀三人、活捉一人,极为干脆利落,尤其她的狠辣果断,使得羌齐、居右、姬圣赞赏之余而又庆幸不已。 若非她的出手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奎炎“哈哈”一乐,道:“这婆娘深得于头领的真传,下手够狠、够毒!” 于野翻着双眼,却也松了口气。 虽说对付几个金丹修士轻而易举,而在场的众人不是伤势在身,便是行动迟缓,所以只能倚仗朵彩。正如所说,她的出手又准又狠。 “饶命啊……” 被朵彩抓来的修士摔了个嘴啃泥,又被束缚了修为,吓得连声求饶道:“前辈饶命啊,据说魔域有人擅自入侵仙域,为此惹怒了仙域高人,魔尊下令临近仙域各城派人抓捕,我等巡查至此……” “何人入侵仙域?” “羌齐勾结妖域的于野,一行共有六人,但有下落,即刻发出传音符……” “噗——” 魔修话音未落,竟被一脚踩碎了脑袋。 “咯咯,老娘信不过你!” 朵彩笑容如旧,妩媚依然,她捡取了纳物戒子,弹出火光焚了死尸,又闪身飞到山顶之上,以防再次有人到来。 奎炎缩了缩脑袋,与邛山嘀咕道:“这婆娘得罪不起!” “羌前辈!” 既然双方已化敌为友,于野不再直呼其名,他稍作斟酌,冲着羌齐说道:“你我返回妖域,只怕不易!” 狄栾虽为魔尊,为人却自私自利,不仅擅长过河拆桥,而且喜欢抛弃属下以求自保。何况羌齐与姬圣又是他厌弃之人,竟敢擅自入侵仙域,如今苦元、谷算子登门问罪,他自然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也就是说,他会想方设法抓住众人,并且交给仙域,以图化解双方的 纷争。 “是啊!” 羌齐点了点头,道:“此去妖域的古原城,尚有百万里的路程,沿途穿越十余座魔城,依然是步步维艰,奈何你我又伤势在身,遇到几位魔丹小辈尚可应付,倘若遇到化神、炼虚修士,后果不堪设想!” “羌前辈,于兄弟!” 居右稍作忖思,出声道:“不如找个地方躲上几日,一来避避风头,再一个也便于两位疗伤,之后再前往妖域不迟!” “又该躲往何处?” “不管去往何处,此地不敢久留。” “各位,听我一言!” 众人看向于野,只见他捂着胸口,佝偻着腰身,虚弱道:“魔尊号令之下,魔域的边界之地已是魔修云集。反之,魔域腹地必然空虚。你我绕过霸下城,便可深入妖域腹地……” …… 月光下,几道人影穿行在山林之中, 在头前探路的乃是一位壮汉与一位老者,各自手持铁叉,神情戒备,却难掩满脸的倦态。接连狂奔四日,又一路冲杀不停,奎炎与邛山均已疲惫不堪,奈何仍未摆脱困境,唯有强打精神继续踏上逃亡的征程。 于野与羌齐伤势惨重,难以施展法力,只能由朵彩与居右、姬圣带着赶路。 去往何处? 唯有深入魔域腹地,方能避开强敌。不管到时候何去何从,自然有了转圜的余地。当年他带着朵彩闯荡魔域,便选择了这么一条途径。如今故技重施,但愿能够再次化险为夷。 不过在此之前,务必要绕过霸下城,此去凶险重重,却别无选择! 夜色渐深。 前方忽然闪过几道剑光,遂即传来惨叫声。奎炎与邛山挥了挥手,一行继续穿行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两道淡淡的光芒从天而降,竟是两位元婴魔修,厉声喝道:“何人杀我弟子……” 朵彩将于野交给姬圣,飞身闪遁而去,抬手抛出一张丝网,瞬间将两位魔修扯下半空,奎炎与邛山趁机抡起铁叉便是一通狠砸。 “砰、砰——” 连声闷响,两个元婴魔修变成一堆烂泥,便是元神也未能逃脱,已双双身陨道消。 朵彩收起丝网,转身返回,她继续带着于野赶路,又忍不住悄声道:“于城主赏赐的锁蛟网甚是不凡,本姑娘喜欢……” 于野缴获了两具锁蛟网,却并未据为己有,而是送给了朵彩与邛山。邛山未及祭炼宝物,她却已施展娴熟。或许是得到仙门至宝,并再次患难与共,使她渐渐放下重逢的拘谨与心头的顾虑,也与于野更加亲近、默契。 而接连杀了几位魔修,已然惊动了远处的魔修。夜空之下,一道道剑光与人影从四面八方飞来。 羌齐及时提醒道:“改为遁法,西南而行……” 奎炎与邛山会意,闪身失去了踪影。 朵彩带着于野,居右、姬圣带着羌齐,各自施展遁法没入地下。逃遁之时,居右与姬圣顺手祭出十余枚符箓。山林中顿时燃起熊熊的大火,并瞬即蔓延开来。冲天的火光引来更多的魔修…… 混乱之中,七道人影在地下遁行,虽然去势减缓,但愿能够隐去了行踪。 朵彩紧紧抓着于野,一团淡淡的光芒笼罩彼此,她一边跟随着奎炎、邛山往前,一边悄声道:“人多行事不便,何不动用御灵戒……” 于野拿出一枚紫色的果子塞入嘴里,强打精神道:“我等躲入御灵戒,你能否独自前往妖域?” “不能!” 朵彩如实说道。 众人躲入御灵戒,只能由她带着戒子逃往妖域。而她不知路径,又孤身一人,莫说横穿魔域,便是摆脱魔修的围追堵截也难以如愿。这也是正是于野的担心所在,如今只能七个人相互扶携共闯险关。 “砰、砰——” 黑暗中忽然光芒闪烁,奎炎、邛山与几道人影混战一团。燃烧的山林大火未能遮掩众人的行踪,还是有几个魔修遁入地下拦截。朵彩与居右分身乏术,姬圣催动剑光扑了过去。片刻之后,总算是除掉了四位敌手,而三人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护体光芒也淡弱了许多,却不敢耽搁,继续遁行而去…… 穿行在地下深处,颇为消耗法力,几个时辰过后,朵彩倒是无妨,奎炎、邛山却已难以支撑,居右与羌齐也放慢了去势。估摸着已摆脱了魔修的追杀,众人转而往上遁去。 片刻之后,草丛中滚出几道人影。 奎炎与邛山虽然狼狈不堪,却不忘探路的重任,各自连滚带爬跳起来,举起铁叉惕然张望。 朵彩与于野、羌齐等人随后现身。 晨色朦胧,山谷幽静。野草挂着朝露,风儿凉爽宜人。 “哎呀,老子累坏了!” 奎炎没有发现异常,顿时喘着粗气喊叫起来。 一位强壮彪悍的狼王,从不轻易示弱,如今已喊了两回累,可见这一路的艰难困苦。 羌齐在居右的搀扶下抬头张望,示意道:“你我在地下逃了一宿,足以逃出数千里之远,想必已绕过霸下城,倘若无人阻拦,即可直奔妖域腹地……” 听他如此一说,奎炎与邛山便想找个地方歇息片刻。 朵彩忽然神色一动,忙道:“且慢……” 与此瞬间,一阵清风吹来,随之光芒一闪,十余丈外的空地上冒出一道人影。 众人脸色大变。 羌齐更是失声道:“济源……” 被他称为济源的乃是一位中年修士,相貌清癯,三绺黑须,威势内敛,却背着双手昂首看天,轻声道:“魔尊的谕令已传遍各城,羌齐不听管教,屡次以下犯上,又擅自入侵仙域挑起战乱,务必予以严惩。若其胆敢反抗,杀无赦!” 奎炎与邛山禁不住后退几步,急忙举起铁叉。 朵彩丢下于野,并将他挡在身后,伸手抓出银色的妖刀,已然是搏命之势。 虽然不知道济源的来历,却能看出他是一位炼虚高人。眼看着便将逃出重围,竟然遇到这么一位强敌! 羌齐对于济源的来历倒是一清二楚,他挣脱了居右的搀扶,摇晃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举手道:“济源兄,你若放过他人,羌某任你处置,如何?” 第五百九十八章 情义 羌齐在干什么? 拿他一人的性命,换取六人的生路? 于野意外不已。 他所知道的这位魔域的高人,擅长计谋,杀伐果断,而且性情桀骜不驯,此时竟然向人低头求饶? 便于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声—— “济源乃是玉麒城城主,霸下城为他管辖之地,想必是奉了魔尊之命前来对付你我。羌前辈与他有旧,故而向他求情!” “仙道之中,何来情义,于兄弟……” 羌齐与姬圣在暗中告知济源的来历,是帮着羌齐辩解,还是另有用意? 于野伸手捂着胸口,深深缓了口气。 济源兀自傲然而立,片刻之后,他这才回过头来,冲着羌齐上下打量,眼光又掠过奎炎、邛山、朵彩,最后落在于野的身上,忽然出声叹道:“唉,羌兄素来狂放不羁,我行我素,终于闹得难以收场。彼此相识数百年,我又岂能忍心看着老友落难?”他像是痛下决断,抬手一指,道:“且罢,羌兄离去,那小子留下……” “尔敢!” 朵彩顿时秀眉倒竖,持刀相向。 奎炎与邛山举起铁叉,目露凶光。尤其是奎炎,竟伏下他高大的身躯,显然便是搏命之态。 济源却是不以为然,自顾说道:“羌兄,你留下那个小子,便可将功抵过,切莫辜负了济某的一片苦心呐!” 羌齐愕然道:“为何……” “嗯,我留下便是!” 于野忽然出声,艰难挪动脚步。朵彩急忙伸手搀扶,奎炎与邛山也冲着他瞪大双眼。他眉梢一挑,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带着满脸憔悴的神情看向济源,道:“不过,本人与济源城主素昧平生,为何如此盛情挽留?” “于野!” 济源竟然没有隐瞒,直接点出于野的大名。他便在数丈之外负手而立,旭日的光辉罩在他的身上,使他更添几分高深莫测的气势。 反观于野、奎炎、邛山,羌齐等人,不是满脸倦色,便是衣衫破损,胸前带着血迹,俨如一群老弱病残,极其的落魄与狼狈不堪。 “昆吾山的苦元与谷算子已向我妖域转告了实情,并指名道姓要将你抓回仙域。何况你曾在魔域闯下诸般恶行,狄栾魔尊也想见见你这位四处作乱的妖人!” 济源说到此处,又道:“羌兄,济某今日放过你,已冒着莫大的风险,切莫令我为难!” 羌齐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他与居右、姬圣摇摇晃晃往前走去,途经于野的身旁,脚步迟疑,欲言又止,却没有回头。居右与姬圣左右搀扶,更是满脸愧疚的样子。 奎炎怒道:“羌齐,你果然靠不住……” 邛山没有吭声,两眼紧紧盯着济源。 朵彩已是满面怒容,破口大骂:“一群龌龊之徒,狼心狗肺之辈,老娘今日不死,誓不罢休……” 于野倒是顺其自然,淡淡道:“三位,一路走好!” 羌齐似乎心中有愧,踉踉跄跄加快脚步。济源将众人堵在山脚下的树丛中,只要从一旁绕过,便可就此离去。他匆匆点了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来日再会……” 而他话音未落,左右的居右、姬圣忽然消失。 与此瞬间,羌齐的身形暴涨数丈,竟化作天魔之体,虽然不比往日的威势,却依旧煞气逼人,猛然挥手劈出一道黑色的剑光。 济源是有备而来,他并未掉以轻心。 不过在他看来,羌齐的伤势惨重,两位属下的修为丧失大半,即便是三人联手,也难以逃出此地。谁料对方非但联手,而且合为一体,骤然劈出的一剑,威力堪比炼虚后期的全力一击。 济源始料不及,张口吐出一道剑光。 “轰——” 一声巨响,剑光崩溃,他惨哼着倒飞出去。 与之刹那,朵彩闪身而起,抬手祭出片片银光,倏然将其笼罩其中。 化作天魔的羌齐随后而至,狠狠挥剑劈下。 便于此刻,百丈之外的林子深处突然蹿出两道人影,一个作势扑来,便要解救济源,一个冲天而起,显然是要召集人手。 “啐——” 于野张口喷出一股精血,闪身飞遁而去,双手掐诀而沉声喝道:“禁——” 两位中年修士身形一顿,相继困在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奎炎与邛山已双双赶到,各自抡起铁叉砸了过去,“砰砰”两道人影栽下半空。 于野趁势又打出几道法诀,两位修士直直摔在地上,紧接着两把铁叉又捅又砸,随着护体法力崩溃,两个金色小人挣脱肉身而出,竟被奎炎与邛山伸手抓住一把捏碎…… “砰、砰——” 百丈之外又是响声不断,草地上一团银光闪闪的丝网时而跳起、时而落下,还有化作魔体的羌齐在挥剑劈砍,却因锁蛟网的坚韧而迟迟伤不了济源。对方一时难以逃脱,犹在拼命挣扎,朵彩全力施展困禁之术,在一旁手忙脚乱…… 毕竟是一位炼虚高人,他的修为与苦元、谷算子不相上下,仅凭一具锁蛟网,竟难以将他困杀。而一旦被他挣脱束缚,后果将不堪想象。 于野飞遁而回,抬手祭出一道金光。 锁蛟网尚在闪烁变幻跳动不停,忽被一尊金色的大鼎当头砸落,“砰”的一声草地上竟被砸出一个大坑。而大鼎只管上下翻飞,“砰砰”猛砸,使得困在网中的济源顿时法力崩溃、口吐鲜血,瞬即肢体模糊,肉身变成肉泥…… “扑通——” 许是反击得手,或是难以支撑,羌齐的魔体消失,他与居右、姬圣现出身形,各自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朵彩也是脸色煞白,便要收起锁蛟网。 “慢着……” 于野依然踏空而立,拂袖一甩。金色的大鼎悠悠飞起,一团真火吞没了锁蛟网,而质地坚韧的丝网依然无恙,困在网中的肉身却已焚烧成灰。 朵彩唯恐宝物受损,打出一道法诀。 不料锁蛟网刚刚开启,已化为灰烬的肉身忽然消失,紧接着一道虚幻的金色人影飞遁而起。 于野早有所料,双手齐挥。 金色人影去势一顿,翻天鼎趁势落下,倏然将其吞噬无踪。 “噗——” 于野又是一口热血喷出,一头栽下半空,恰好奎炎与邛山赶回,一把托着他缓缓放在地上。他却强撑着再次打出法诀,直至金色的小鼎落入他的手里,他无力地闭上双眼,虚弱道:“走……” 朵彩收起锁蛟网,犹自惊魂未定。 羌齐与居右、姬圣瘫倒在地,奎炎与邛山拄着铁叉、喘着粗气,无论彼此均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形势连番逆转,生死眨眼之间。济源竟然在暗中设下埋伏,他并未想过放走任何一人。方才若是稍有迟疑,谁也休想活命。 却是不敢侥幸,当速速远离此地。 朵彩稍稍定了定神,伸手抱起于野,奎炎与邛山则是从地上扯起羌齐三人,一行直奔前方的林子而去…… 三日之后。 月光朦胧,夜色静谧。 一处隐秘的山涧中冒出两道人影。 这是一位高大的壮汉与一位银须老者,虽然倦容未消,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凶悍。两人手持着铁叉,带着戒备的神情左右张望。 山涧中再次冒出几道人影,乃是一位身材颀长的女子与一位虚弱不堪的年轻人,还有两位神色谨慎的中年修士,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位衣衫破损的男子。 片刻之后,众人相继御风飞起,悄然穿过山林,消失在黑暗之中。 当又一个夜晚来临,七个人出现在一处山岗之上。 或许借助了还魂果的药效,于野虽然伤势未愈,修为丧失殆尽,却已经能够挣扎站起,而朵彩却像是一头护崽的母狼,依然与他寸步不离而呵护备至;羌齐施展秘术祭出天魔之体,同样耗尽了修为,并且使得伤势加重,所幸他境界高深,又有居右、姬圣的悉心照料,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免不了一路的逃亡辛苦。 而如此昼伏夜出,接连逃了七八日,估摸着摆脱追杀,并且深入魔域的腹地,接下来是找个地方疗伤,还是返回妖域,当有一番计较。 “砰!” 奎炎打量着远处的动静,没有发现异常,他顿了顿手中的铁叉,似乎是余悸未消,道:“羌齐,你怎会识破济源的圈套?” 羌齐也不介意直呼其名,犹自看着漫天的星光,悠悠道:“我与他相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 “你与他乃是故交,岂能不讲情义?” “情义,乃是修仙者之大忌,否则不是被人害死,便是如我这般逃亡在外!” “哼,人族都不是东西,假仁假义,哎、老狐,我是否说错话了……?” “你这夯货,闭嘴!” 羌齐回头看向于野,道:“就此往西万里,应为灵鹫城地界,你我是择地疗伤,还是前往妖域呢?” 于野倚在朵彩的身旁,默默看着茫茫的夜色。 灵鹫城? 灵鹫城往西,岂不正是当年走过的地域。兜兜转转数十年,竟然再次回到从前。今生所修炼的究竟是仙道,还是一条亡途末路? 便于此时,漫天的星光消失。随之乌云密布、风声大作,继而雷光隐隐、气机盘旋。 “咦!” 奎炎惊讶一声,道:“有人渡劫……” 第五百九十九章 姐妹 有人渡劫? 不管是奎炎、邛山,还是于野与羌齐等人,均为渡过天劫的高手,一眼看出天象的不凡之处。 那翻涌的乌云,闪烁的雷光,盘旋汇聚的气机,正是天劫降临之兆。 而劫云笼罩百里,威势森然,像是化神天劫。显而易见,有人功成圆满,今夜渡劫,成就化神境界。 山岗过去,乃是一片空旷的荒野,并未见到渡劫之人。 却毋容置疑,天象已现,天劫将至,如此大的动静必然引来各方的魔修。 “哎呀,连日来难得消停片刻,又遇上天劫,晦气——” 奎炎抱怨一声,便要转身离开此地。 “不可!” 居右急忙阻拦。 姬圣挥袖一甩,几面阵旗飞向四周,转眼之间,众人与山岗已然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之中。他与于野、羌齐点了点头,道:“此阵有隐匿之能,且等候片刻。天劫过罢,你我再离去不迟!” 于野与羌齐没有异议,各自坐下等候。 奎炎与邛山只得收起铁叉,老老实实守在他的身旁,朵彩与他并肩而坐,依然紧紧挽着他的手臂。 正如所说,此时离去,或将撞见各方赶来的魔修,倒不如就地躲藏,又有阵法遮掩,反而少了几多凶险。 夜色渐深,风声渐急,天上的乌云更加浓厚,闪烁的雷光亦更为密集。 果不其然,天劫尚未降临,一道道剑光、人影从四面八方赶来,却与山岗相距甚远,倒不虞泄露藏身之地。 片刻之后,又有一道人影出现在数十里外的旷野之上,独自离地十余丈踏空而立,其小巧的身影在雷光闪烁的夜空下甚为醒目。 于野渡过两次天劫,没有心思看热闹。 他双手结印,忙里偷闲吐纳调息。在仙域遭遇重创,又不断遭到追杀,为了逃出绝境,他接连吞服了十余枚还魂果。也正是借助神果的药效,使他撑到今日,虽然伤势未愈,修为丧失殆尽,却发现骨骼、经脉,以及纵目神瞳有所变化…… “轰隆隆——” 片刻之后,雷声渐起。继而“喀嚓”一声巨响,光芒闪烁、大地震动,无上的雷威带着狂风横扫而来。 于野的手臂一紧,他不得不睁开双眼。 雷光照耀之下,身旁的朵彩胸口起伏,双眸生辉,竟然满脸的羡慕与神往之色。 她身为元婴修士,境界渐趋圆满,最为期待的便是化神,如今却只能目睹他人渡劫,自然令她羡慕不已。而观摩雷劫也是一场难得的机缘,但愿她有所收获。 “轰、轰——” 连声的雷鸣震彻天地,忽听朵彩又惊讶道:“是她……” 于野凝神看去。 之前唯恐泄露行踪,不敢散开神识,故而看不清渡劫之人。此时雷劫已降,气机凌乱,便也少了几分顾忌。 透过阵法看去,只见数十里外的荒野之上,飞瀑般的雷火之下,一位女子傲然当空,长发飞扬,眉宇透着坚毅之色,相貌却极为眼熟…… “辛九?” 于野微微愕然。 数十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渡劫之人。 “嗯,是她!” 朵彩肯定道,又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妒忌的口吻道:“辛九,多年不见,那魔女竟已迎来化神天劫!” 于野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而他憔悴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时隔多年,差点忘了这么一个女子。 灵鹫辛九! 当年与朵彩闯荡魔域之时,被她骗入辛家岭,结果双方大打出手,却获悉她的身世,并澄清误会,最终与她化敌为友,并在她的护送之下离开魔域,而此后再无交集。谁料数十年后重返魔域,竟然再次遇见这位魔女。 此地临近灵鹫城,遇见辛九并不意外。当年她已元婴大成,渡劫化神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今夜的相遇,倒是机缘巧合。 而化神雷劫,共有两重十八道天雷,她能否渡过此劫…… “轰、轰——” 转瞬之间,九道天雷过罢。 那小巧的人影已摔落半空,披头撒发,衣衫破碎,像是坠落尘埃而就此陨灭。天上的乌云依然在翻涌不停,闪烁的雷光犹如惊龙飞舞,无上的雷威再次蓄势待发,又一重九道天雷即将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远处围观的人群中忽然飞出几道人影,在雷劫降落之地的十余里外盘旋环绕,紧接着又是几道人影飞起,竟然相互对峙而剑拔弩张。 “辛九的仇家甚多,有人借机寻衅!” 朵彩禁不住站起身来,担忧道:“她已受创,渡劫尚难,再有不测,必死无疑……” 她被辛九骗过,也吃过亏,却不忍看着对方遇险。 羌齐尚在观望,好奇道:“两位认得那渡劫的女子?” 于野却不置可否,反问道:“羌前辈,灵鹫城是否有过一位辛氏城主?” “辛氏……” 羌齐稍作思索,道:“灵鹫城倒是有过一位城主叫辛追,却已道陨数百年,莫非与那渡劫之人有关?” “何故身亡?” “据说是得罪了魔尊,当时众说纷纭……” “奎炎、老狐!” 于野不再多问,吩咐道:“那女子有难,相助一二。” 邛山没有吭声,默默拿出他的铁叉。 奎炎却瞪起双眼,道:“于头领,你怎会认得魔域的婆娘?” “一位故人!” “又不是奎某的故人,救她作甚。何况她有同伙,何必多此一举。我说于头领,可不敢处处留情,不然色迷心窍,道行尽毁啊。老狐,是不是这个理……” “你……” 于野恼怒无语。 这家伙是怕围观魔修众多,不肯吃亏,如此倒也罢了,竟然给他摆起了大道理。 “哼!” 朵彩脸色一冷,叱道:“辛九乃是我的姐妹,休得胡言乱语。倘若有她相助,逃出魔域不难!” 奎炎偷懒不成,忙道:“朵彩姑姐妹,自然不是外人,哈……” 他扯出他的铁叉,发狠道:“这伙魔修竟然趁人之危,欺负朵彩姑姐妹,索性一并杀了,哼哼!” 这家伙虽然又是偷懒,又是耍滑,却早已摸清了魔修的虚实。围观天劫的数十人,仅有三位化神高手,余下的尽为元婴、金丹、筑基小辈,并无炼虚高人现身,于是他胆气大壮、杀心大起。 朵彩提醒道:“辛九尚有五位帮手,切莫敌我不分……” “喀嚓——” 便于此时,天地亮如白昼,随之一声巨响传来,一道水桶粗细的雷火从天而降。 只见跌落在烟尘中的女子突然飞身而起,抬手抛出一物,霎时红光闪烁,她身上已披了一层血色的鸟羽,继而幻化出一头火红的大鸟冲天而去。 “轰——” 猛烈的雷火倾泻而下,火鸟双翅一振,竟然逆势而上。而更为猛烈的雷火接踵而至,火鸟顿时湮没在夺目的雷光之中。 “轰、轰、轰——” 羌齐见于野、朵彩认得渡劫之人,便一直在关注远处的雷劫。他看着浴火挣扎的大鸟,难以置信道:“那女子祭出的法宝,乃是炼虚修士之物,以朱雀法相护体,足以抵御天劫……” 与此同时,有围观的修士祭出飞剑,试图攻击天上的劫云,有人飞身阻拦,双方顿时大打出手。 一旦天劫遇到袭击,势必威力倍增,即便有炼虚修士的宝物护体,只怕也难逃雷霆之怒! “两位,随我来——” 朵彩不敢怠慢,飞身蹿出阵法。奎炎与邛山紧随其后,转瞬已消失无踪。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朵彩认得辛九的同伙,她是怕奎炎与邛山敌我不分而惹出乱子。 “轰——” 雷声轰鸣不断。 “砰、砰——” 十多位修士正在半空中混战一团,朵彩已冲到近前,她挥刀砍翻两人,传音道:“辛悔前辈,朵彩带人前来相助!” 一位老者陷入两位中年男子的围攻之中,尚自狼狈不堪,意外道:“朵彩……于野何在?” “回头再说,老狐……” 朵彩话音未落,邛山与奎炎已现出身形,各自挥舞铁叉扑了过去,便听“砰、砰”两声闷响,两位中年修士已栽下半空。余下几位魔修大惊失色,急忙掉头逃窜。 “轰——” 又是一声炸耳的雷鸣,雷威未绝,劫云倒卷,天地倏然一静。 却见浴火挣扎的火红大鸟身形涣散,似乎哀鸣一声。与之瞬间,一道人影当空坠落。 老者失声惊呼:“哎呀,九儿……” 朵彩身形一闪,飞遁而去。 眨眼之间,坠落的人影便在前方,竟然周身赤裸、嘴角带血,而容颜娇美如昔,并且带着笑意,虚弱道:“妹妹……” 朵彩飞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挥手拿出一件长衫遮住她的身子,然后缓缓落在地上。却见周遭尽为翻卷的泥土,且烟尘弥漫,尚未散去的雷威令人心悸难消,她不由得惊叹道:“姐姐渡过此劫,着实不易!” “于野何在……?” 辛九劫后余生,却如辛悔一般,依然不忘提起某人,又听她说道:“有妹妹,必有于野……” “咯咯!” 朵彩禁不住笑出了声,传音道:“我二人再次落难于此,奈何于野伤重,不便现身,眼下又无处可去,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辛家岭……” 第六百章 星崖之渡 山高千丈,奇峰耸立。 半山腰为崖石凌空,松柏掩映,云光笼罩。 山脚下,则是一片山谷,还有一处坐落在废墟中的宅院,依然幽静而荒凉如昨。 这便是辛家岭,辛家的祖居之地,因为遭遇变故,且地处偏僻,早已荒弃多年,如今成了一群落难者赖以栖身的所在。 “辛九差点未能撑过雷劫,是她先祖的宝物救了她,却已身遭重创,不便与你相见,如今在宅院的密室中闭关。” “嗯!” “辛家子弟在此开凿了七间洞府,左右相隔不远,羌齐与居右、姬圣,以及老狐、奎炎,均已安置妥当,你是否也该闭关疗伤?” “朵彩,让你受累了!” 山崖上站着两人,于野与朵彩。 日前意外遇见渡劫的辛九,恰逢她遭遇仇家的围攻,于野吩咐老狐与奎炎出手相救,之后在辛悔,也就是辛九七叔的带领之下,借助辛家藏在山中的传送阵连夜抵达辛家岭。双方均是情形不堪,没有过多的寒暄,于野与羌齐决定暂且安顿下来,待伤势痊愈之后,再设法离开魔域。 奎炎与邛山刚刚恢复了几分体力,又在拼杀中消耗无几,两人一头钻入洞府中便没了动静,羌齐与居右、姬圣也是急着闭关,唯有朵彩一直忙前忙后,她虽然性情狂野,却也不失一位女子应有的细致与体贴。 “咯咯!” 难道见到于野的话语声这般温和,朵彩禁不住抿唇一乐,道:“何必这般见外,彼此洞府相邻,有事召唤一声!” 她腰身一扭,消失在几丈外的洞口之中。 于野慢慢转过身来。 山崖一侧,另有一个山洞。 他走入洞内,打出禁制封住洞口,许是牵动了伤势,竟然微微气喘。 山洞有着三丈方圆,倒也宽敞。 于野缓了口气,挥袖一甩,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灵石。他走过去盘膝坐下,催动《裂石诀》之际,又翻手拿出一个袋子,默默查看着仅有的四枚紫色果子。 天神寺的上古之境,一位叫做元汉的兄长送他一袋还魂果,共有三十六枚,曾帮他修成纵目、疗伤止疼、找补体力,却不知不觉已所剩无几。 于野拿出一枚果子塞入嘴里,然后封存了袋子。余下的三枚还魂果,他要留给青萝,虽然不知是否有益于她的魂体,却神果难得,权且为她留下一分机缘。 而救下辛九,也是一种机缘。 这女子性情多变,狂野不羁,曾经不愿与她交往,便是怕得罪狄栾魔尊。因为她与狄栾魔尊有仇,并横行魔域四处作乱。谁想时过境迁,狄栾魔尊竟然成为他于野的强敌。既然如此,他不妨联手辛九与羌齐,与那位高人斗上一斗。 说起狄栾魔尊,便不能不提到一个人,叶全子,来自仙域昆吾山的一位化神修士。正是他收留了天绝子,狄栾或许早已知晓他于野的存在。而之前在木英谷隐居的华岳、方修子与冠义等人又投奔天绝子,十多位燕州同道竟然齐聚魔域,使得眼前的乱象更加扑朔迷离。 此外,赤离竟然逃到仙域。 不错,正是那位燕州同道,曾经的冤家对手,在魔域的见月城被他坑了一回,之后他便消失无踪。 日前已从羌齐口中获悉,当年便是赤离走漏消息,使得潜伏败露,众多妖修伤亡惨重。谁料羌齐憎恨背叛之徒,急于除之后快。他不敢待在魔域,只得落荒而逃。若非在沐风城意外相遇,尚且不知他逃到仙域,并且投靠了昆吾山。沐风城的严密盘查与接连不断的追杀,必然与他有关。 那家伙极为精明,又善于钻营,只要出卖燕州同道,便可骗取昆吾山高人的信任。 哼,一笔笔的旧账有得算,且待来日计较。 于野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力交瘁、头晕脑胀。修个仙而已,一路上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是是非非犹如乱麻,恩恩怨怨纠缠不清,使人疲于应付而又欲罢不能。 他收起纷乱的思绪,低头看向手上的戒子。 御灵戒中,两头蛟龙倒是无忧无虑。而曾经的猛蛟,如今蜕变初成,只能算是一对幼龙,又能否应对来日的风雨与惊涛骇浪? 鬼戒之中,一道人影裹着浓重的阴气,那是青萝在苦修不辍。数百年来,她不是苦守残魂,便是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四处逃亡,难得这般安心地修炼,但愿她早日重塑肉身、境界有成! 另外一枚鬼戒中,已是空空如也,唯有阴气弥漫不散,黑暗的天地一如往日。 于野伸手摘下戒子。 没有了尸王,戒子便也空置下来。 而他正要收起戒子,又神色一凝。看似空荡荡的戒子,竟然有遗落之物?神识一动,他手上多了一物,是块巴掌大小的玉牌,刻着“昆吾”二字…… 于野看着玉牌,不由得想起尸王肉身崩溃之际所呈现的一道虚幻的人影。他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玉牌,竟然与古年、艾阳的令牌一模一样。 据悉,昆吾山派出五人前往妖域、魔域、鬼域各地,分别是叶全子、艾阳、古年、曲风、汪嗣。各人均有下落,唯独汪嗣在鬼域失踪。而这块灵山令牌,或许便是汪嗣之物。想必他在鬼域遇难,被人炼成尸王,却灵识未灭,于是留着仙门令牌。而危急关头,召唤他对付苦元、谷算子,他或许不忍同门相残,于是选择自戕而摆脱束缚。魂飞魄散之前,他留下唯一的信物,表明他今生来过…… 无论是妖修、魔修、鬼修,或仙域修士,终归是人。有的人性丧失,有的良知未泯,而日月更替如常,天地恒久依然。 迄今为止,终于查明昆吾山派出的五位弟子的去向。却又能如何呢,没有见到昆吾山的道乾祖师,仍旧不知道那位高人的真实企图…… 于野收起玉牌与戒子,手上多了一尊小巧的金鼎。 神识所见,鼎中躺着两个汉子,九宝、九芝。而两人之外,还有一团黑色的雾气躲在角落里。 济源? 此人修为高强,又是偷袭,又是联手围攻,这才毁去他的肉身,并被翻天鼎吞噬了元神。而翻天鼎素来贪婪,但凡吞噬的元神,均已吃干抹净,找不到半点痕迹。 这家伙怎会幸免遇难? 他应该是凭借魔气禁制抵御翻天鼎的吞噬,却困守一隅难以动弹,暂且没有本事处置,且囚禁了之。 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于野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收起小鼎,定了定神,然后双手结印。“轰”的一声灵石崩裂,浓郁的灵气汹涌而来…… 月夜。 海上波光粼粼。 一位银须银发的老者凌空而坐,双手掐诀,随着法力运转,顿时衣袂飘飘、须发飞扬。 数十丈之外,一位红衣女子踏波而立,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数里之外的山崖上,另有一位老者在驻足观望,却揪着胡须不撒手,两眼一眨不眨,很是忐忑不安的样子。 月上中天,海波生烟。 老者的身影渐趋朦胧,却忽然抬手一指,沉声喝道:“天地肇混沌,星门今始开,现——” 海面上波涛怒卷,雾气盘旋,继而光芒爆闪,虚空裂开一道缝隙,从中缓缓呈现出一道黑色的石门。 石门约有一丈宽、三丈高,静静悬空,星光环绕,威势隐隐,却又门扇紧闭,煞是诡异而又神秘。 “呵呵!” 便听老者抚须笑道:“星崖渡的虚空禁制,极难破解,本尊耗时数百年,总算是有所收获。如今星门已现,而门户未开,红衣……” 红衣不敢怠慢,抬手抛出一枚紫色的玉石。 老者拂袖一甩,玉石腾空而起,“嗡”的一声嵌入石门之中,霎时星芒大作、光华闪烁,而紧闭的门户并未开启。不过眨眼之间,石门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像是一只眼睛,等待着再次开启。而随着七彩光芒散去,神秘的石门缓缓消失在虚空之中。 “啊……” 红衣惊讶一声。 “哦?” 老者也收起笑容,道:“这枚紫星,虽然能够开启星门之眼,却依然开启不了结界封印。红衣,你是不是还有一件神器?” “师叔,晚辈仅仅寻得一枚紫星……” “照此说来,这数百年岂不是白白忙碌了一场?” “晚辈知错……” “唉,错不在你,若非星门现身,本尊也难辨究竟。却不知能否补救,或是寻到另外一件神器呢?” “晚辈当竭尽全力!” 红衣带着愧疚的神情躬身一礼,转身踏波而去。 却见岸边的山崖之上,老者已匆匆逃向远方。她飞身追赶,恨恨啐道—— “呸,老不死的东西,你寻来的神器全无用处,害得师叔骂我……” 老者一边狂奔,一边无奈道—— “神器若是无用,怎会呈现星门之眼,你与仙尊道明原委,或有破解之法也未可知。” “休得啰嗦,与我找到神器。” “嗯嗯,我答应你便是,你且返回青云山等候佳音。” “哼,你一逃便是数百年,休想再次骗我!” “哎呀,你索性杀了我归元子!” “于野必然知情,你找他求助!” “那小子早死了……” 两人争吵着追逐远去。 与此同时,又有三道人影落在山崖之上,乃是一位清瘦老者与一位壮年男子,还有一位年轻女子,举手出声—— “昆宿山木玄子,携弟子水轩、水芹拜见仙尊!” 海面之上,雾气散去。银须银发的老者已缓缓起身,兀自沐浴着月辉踏空而立,漠然道:“木玄子,你怎会寻至此地?” “助仙尊开启星门!” “哦,本尊尚缺一件神器,你该如何相助?” “找到于野,便可开启星门。” “于野……” 第六百零一章 蹉跎 “于野……”山顶上,一位妇人在默默念叨着一个人名。 她的相貌彷如当年,只是乌黑的秀发已变成银丝,眼角多了皱纹,曾如秋水般的双眸也失去了青春的神韵。 山脚下,便是星原谷。谷中的小村子,还是那么的贫瘠而又宁静。村东头的草屋废墟,已淹没在荒草之中,曾经的坟茔,仅剩下一个微不起眼的土堆。 “于野,枉我陪你回家,帮你报仇,亲手将你安葬,你怎忍心骗我呀。若非燕赤透露口风,白芷至今被你蒙在鼓里,唉……” 白芷轻叹一声,眼光中更添了几分落寞与沧桑之色。 她虽然受骗,却并未记恨于野,反而帮着他照看族人,奈何于家村地处偏僻,人丁稀少,日渐没落。纵是她白芷,亦将随着岁月的凋零而逝去。 而他是否安好? 听说他重返蕲州之后,与几位门主前往燕州,如今已过去一百七十余载,他是不是依然被人追杀、四处逃亡? 不管他现状如何,已再无相见之日,回到星原谷看上一眼,算是今生最后的道别! 白芷冲着山谷中的小村子投去深深一瞥,踏剑飞起…… 玄黄山。 摩崖洞。 白芷在洞前落下剑光,一位青壮男子躬身相迎。 “师父!” “嗯!” 白芷微微颔首,径自循着石梯走向摩崖洞。 那是她唯一的弟子,也是她遗憾之余所仅有的安慰。一位炼气九层的高手,足以傲视大泽仙门。 摩崖洞,依稀如昨。 水潭前,白芷缓缓坐下。 看着洞外的飞瀑,听着隐隐的涛声,白芷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与一位山野小子相伴的日子里。当年的他懵懂未知,青涩稚嫩,却又大智若愚,狡黠异常。也正是那年、那月,她与他结下不解之缘。奈何他已走得太远,远得遥不可及,只为她留下一世的追忆…… “啪嗒——” 溪水溅落,潭水泛起涟漪。 白芷睁开双眼,好像是从梦中醒来。 不知觉间,夜色降临,一轮明月映入潭水,还有一银发女子与她幽幽对望。她伸手撩起腮边的乱发,眼前又彷如飘起了灵蛟谷的雪花…… “师父,夜色已深,回洞府安歇吧!” 中年男子一直守在洞口前,从午后至黄昏,又从日落,守到夜深,默默注视他的师父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时而与潭水自语,时而又望着明月出神。 “哦……” 白芷缓了缓神,道:“百生,搀扶为师一把!” 叫做百生的男子紧走几步,伸手将她扶起。 “你……你为何叫做百生呀?” “弟子的道号为师父所赐,却不知缘由。” “哦……为师有位师弟,道号谷雨。当年师门遇劫,仅有我姐弟二人幸存。是他的孤守与不弃,方才有了今日的玄黄仙门。雨生百谷……为师忘不了那位师弟,与你起名百生,是为缅怀、励志之意。”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师徒二人走出摩崖洞,循着石梯往上而行。月色下,师徒二人的语声随风响起—— “北齐山的罗尘、安云生,于二十年前相继道陨,两位道友门下的炼气弟子寥寥无几,以后的大泽仙门全凭你支撑,你务必苦心修行而早日筑基!” “尚有师父……” “道无涯,而生有涯。为师寿元将尽,余日无多也。” “师父……” “大道无情亦有情,忘我方为真境界,双袖随风舞红尘,一念成仙去蹉跎……” 白芷活了二百五十多年,虽然未能结丹,却终有所悟。她在百生的搀扶下来到一处山崖上,也是她的洞府所在。 洞府的旁边,竖立两块石碑,一个刻着玄黄山十二代传人洪姑之墓,一个刻着玄黄山十三代弟子谷雨之墓。 白芷的眼光掠过两块墓碑,转而看向苍茫的夜色,神色中似有不舍,遂又释然一叹。她拿出一枚戒子与一块玉佩,轻声道:“跪下!” 百生撩起衣摆,双膝跪地。 “即日起,你便是玄黄山十四代传人!” 白芷丢下戒子与玉佩,转身走入洞府,“砰”的一声封死了石门,门上竟已提前刻了一行字迹:玄黄山十三代传人白芷之墓。 百生双手捡起戒子、玉佩,眼光泛着泪花,久久伏地不起…… 蕲州。 卫国,三上峰。 山门前,弟子们来来往往,一个个面带喜色。 三上峰的当长老闭关三十年,今日出关,乃是仙门的喜事,上下倍感荣耀。 半山腰的一处洞府门前,站着几位中年女修,各自鬓角染霜,却风采犹存、气度不凡。 光芒一闪,洞府中走出一男子,半百光景,须发灰白,个头矮小精瘦。他见到四位女子,急忙举手道:“车门主与几位师妹登门,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恭喜当长老结丹!” 为首的女修含笑道。 车门主,车菊,眉宇间的英气不减,身上散发出金丹九层的威势。另外三位女修也纷纷道贺,或称呼长老,或称呼师兄,言谈举止之间透着由衷的喜悦之情。 “哎呀!” 当长老,当归一,摆了摆手,道:“侥幸结丹罢了,实属运气!” 闭关三十余载,终于结成金丹,否则只能身陨道消,他此时的感慨可想而知。而不过转眼之间,他已故态萌生,“哈哈”一乐,满怀豪情道:“当某人的修为不比门主师姐,也不比厉沄、玉杏、弘巧儿三位师妹,却好歹亦是金丹高手,且待于野师弟归来,再次与他携手闯荡四方、纵横天下!” 说起于野,几位女子神色各异。 车菊转而看向远方,道:“这么多年去过去,他与铁杉等几位前辈杳无音讯,也不知是否已抵达燕州,更不知他何时归来。” 她忘不了于野,忘不了那位敬重她,胆识过人,有情有义,且颇具担当的于师弟。是他创立了三上峰仙门,只为安置几位兄弟姐妹。而他却一去不复返,再无任何音讯,不免令她这个师姐牵挂不已。 “若是无恙,他或已修至元婴境界。” 厉沄,金丹五层的境界,依然性情温和,举止端庄。 “即使结婴不成,凭借他的手段,自保不难……” 弘巧儿,金丹四层的境界,眉目如昔,话语沉着。 “于师兄一手创建的三上峰,已是今非昔比,但愿他早日归来,只可惜族兄已等不到那一日……” 玉杏,金丹二层的境界,话语中透着几分伤感。 她的族兄,便是玉榧,结丹不成,于十多年前身陨道消。如今的三上峰,以四位金丹女修扬名一方,再加上当归一,已堪称五国仙门之首。只可惜故人不在,使得眼前的盛况多了些许缺憾。 “哈哈,知于师弟者,莫过于我当归一。” 当归一伸手抚须,笑道:“不管置身何地,于师弟总是喜欢出风头,十之八九他又在闯祸,而没有我追随左右,但愿他逢凶化吉、所向无敌…… 燕州。 九幽谷。 积雪不化的山顶之上,建了一座石亭。亭中坐着几位修士,分别是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还有于天师。 这五人乃是好友,也是七杀魔门的长老,适逢燕州仙门安定,各自闲来无事,便常常聚在此处,或是饮酒,或是叙谈,抑或是等待着着魔门之主的归来。 魔门之主,依然是于野。他离去之后,谁也不肯继任,于是保留了他的门主之位。有这么几位元婴修士坐镇九幽谷,七杀魔门还是燕州仙道的至尊存在。不过他离去的一百七十多年间,九幽塔没有任何动静,他与六大仙门高人,至今生死不明。五位好友仍然守在九幽谷,等待着九幽塔的再次问世。 “于兄弟将各大门主尽数带往域外,从此免去多少纷争,你我今日的安逸,皆拜他所赐啊!” “他不愿你我遇险,又恐魔门遭人窥觊,着实用心良苦!” “他与几位门主与二十多位元婴高手同行,人多势众,料也无妨……” “于天师……?” 众人闲谈之际,于天师在默默端详着手中的玉瓶。闻声,他摇了摇头,道:“于兄弟虽然修为高强,却性情不改,难免惹祸,我又帮他炼制了百枚雷火符,奈何他迟迟未归,只怕……” 詹坤问道:“有何担忧?” 于天师迟疑片刻,道:“只怕是幽冥之门已毁,我那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担忧,也正是詹坤、铁杉、荀原、令狐北的担忧,众人均是神色一黯,默默看向九幽谷。 幽静的山谷之中,雾气弥漫,黑暗重重……… 「不知道怎么写这一章,又修改一遍……」 第六百零二章 初夏 辛家岭。 辛家的宅院里,奎炎与邛山在饮酒。 身后摆放着石桌石凳,而两人却喜欢席地而坐,一边吹着山风,一边抱着坛子饮酒。 谷雨过后,又是一年初夏来临,正是草青花红的时节,看着辛家岭的山色,饮着美酒,吹嘘着曾经的岁月,着实令人惬意无双。 “此地颇有几分奎木村的安逸,可惜老子回不去了,来日另寻一处所在,你我重新打造一个村子,嗯,名为狼王村!” “哼,为何不是灵狐村?” “哈哈,你老狐处处与我作对。罢了,村子便由于头领命名,看你有何话说!” “头领尚未出关呢!” “哎呀,你我均已出关,他却没完没了,二十年了,也该现身了!” 两人说到此处,禁不住抬眼看去。 数里外的山峰之上,树木掩映之间,隐藏着七个山洞,左右均是洞门大开,已空无一人,当中的山洞却依然洞门紧闭,那正是于头领、于野的洞府所在。 正如所说,来到辛家岭已有二十个年头,众人均已出关,唯独于野没有动静。辛九在数年前出关之后,她将辛家岭托付给了朵彩,便带着辛悔离去,至今未见回转。羌齐为了打探消息,也时常带着朵彩外出走动。于是奎炎与邛山留下看家,以免尚在闭关的于野遭遇不测。 “人族与你我不同,闭关动辄数十上百年。而一旦出关,必然不同凡响!” 邛山也是历经红尘的高人,熟知人族修士的修炼之法,而奎炎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道—— “人族弱不禁风,唯有苦修,方有所得,却不比我奎木狼族,酣睡之中也能吸纳天地灵气!” “你瞧不起于头领?” “咦,我何曾说过这话?不过,于头领若无金鼎相助,赤手相搏,我不输他!” “嗯,你方才所言,我定当转告于头领!” “老狐,你不仗义啊,说笑而已,岂能当真,饮酒……” 山洞内。 于野寂然独坐。 他双目低垂,气息皆无,似乎生机停滞,整个人寂静如水。而在他的面前三尺远处,悬空坐着一金色的小人,正是他的元神,犹在吞吐灵机,周身光芒隐隐,并呈现出化神八层的威势。 须臾,小小的元神身形暴涨,竟如真人大小,随之气机盘旋,闪烁的金光将幽暗的山洞照如白昼,遂又倏然缩小,并缓缓隐入于野的胸口而消失不见。 与之瞬间,沉寂中的于野突然衣袍鼓起,气势飞扬,肉身几近透明,四肢骨骼时隐时现,并透着闪烁的金光,继而光芒淡去,肉身缓缓凝实,并慢慢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又是二十年? 于野眉梢耸动,两道凝如实质的光芒在眸子里一闪即逝,他低头看着满地的灵石碎屑,眉宇间多了几分思索之色。 妖域的灵蛟谷,龙巢,仙域的灵墟,龙潭,化龙池,沐风城,霸下城……在四位炼虚高人的追杀之下,千辛万苦逃到魔域……最终救了辛九,抵达辛家岭,就此闭关修炼,转眼过去了二十年。 记得闭关之初,两年疗伤,之后三年提升一层修为,竟然出奇的顺利,直至化神八层的境界,修炼的进境变得缓慢下来。 莫非是还魂果的缘故? 于野举起双手,轻轻握紧拳头,筋骨一阵“噼啪”脆响,暖玉般的肌肤透着淡淡的金芒,一股强大的力道在体内流淌奔涌着蓄势待发。 吞服了三十三枚还魂果之后,他筋骨的强健、经脉的粗壮,与肌肤的坚韧,以及四肢的力气,皆远胜从前,吸纳灵气与修为的提升也更加顺畅,当年的天神寺之行一直令他受益至今。 而洞中无日月,有了奎炎与邛山的整日叫嚷,他知道洞外的春夏秋冬,与辛九、羌齐等人的动向。辛家岭安然无恙,便也不用急着出关,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妨潜心修炼神通。至于古原城、魔域、仙域等等,暂且抛在一旁。对付不了愈来愈多的强敌,又何谈披荆斩棘一路往前…… 岁月如水。 当又一年的初夏来临,奎炎与邛山依然守在辛家的院子里,却一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一个倚着石几闭目养神。 安逸,令人忘忧。哪怕是凶猛的狼王,狡诈的老狐,也渐渐习惯了辛家岭的安逸时光。不过,或许是得益于妖族的天赋神通,哪怕是置身魔域,整日里饮酒酣睡,两人的修为依然在慢慢提升。 而院子里多了一人,朵彩。 她独自坐在正屋的厅堂中。 屋檐下挂着藤蔓,一朵野花迎风绽放,为此间平添了几多生趣,只是奎炎的鼾声打破这一方难得的幽静。 朵彩摇了摇头,抬眼看向数里外的山峰。 已近三十年,于野仍未出关。他究竟想要怎样,总不会一步登天,修至炼虚境界吧? 他神通多变,善于隐忍,性情外冷内热,且为人颇具担当,否则也不会有一帮同道死心塌地追随左右。而当初他声称来自仙域,因故丧失修为,流落黑风城,直至他遭到仙域高人的追杀,方才知晓他满嘴没有一句实话。 他与他的一群道友,究竟来自何方? 而在他闭关期间,辛九或许是忙着对付仇家,已带着齐家子弟径自离去,她则是借助她女修的身份,帮着羌齐外出打探风声。 羌齐毕竟是魔域屈指可数的几位高人之一,他唯一忌惮的便是狄栾魔尊。而济源失踪之后,魔域各地仍在寻找他与于野的下落,持续多年无果,渐渐不了了之。赤方鬼王攻打妖域落败之后,也是偃旗息鼓没了下文。而妖域似有动乱,却一时不知究竟。于是羌齐求助辛九,急于获得辛家的隐秘途经,且待于野出关,便即刻返回妖域。辛九请他前往灵鹫城相会,而两年来竟然没有任何消息。 朵彩的眼光再次看向屋檐下的野花,脸上浮现出一抹焦虑之色。 她喜欢忙碌,最怕这般闲着无事。而她已修至元婴九层,却迟迟难寻化神的门槛,如今只得守着破败的院子而空耗时光…… 却见一道人影从远处飞来。 朵彩神色一动,飘然而起,她走到庭院里,冲着奎炎踢了一脚,接着又要踢向邛山,却见对方盯着远处的人影,一对黄色的眼珠子透着机警之色。 “哎哟!” 奎炎坐起,正要发作,又悻悻作罢,遂翻身跳起,道:“姬圣,你一跑两年有余,缘何今日方回?” 朵彩也是疑惑不已,道:“缘何只有你一人?” 邛山跟着问道:“羌齐与居右哪里去了?” 人影一闪,一位中年修士落在院子里,正是姬圣。只见他衣衫破碎,形状狼狈,喘着粗气道:“辛九遭到追杀,她与羌前辈、居右处境凶险,我侥幸逃了回来请求救援,各位……” 奎炎伸手挠了挠胡须,一坐在地上,抓起酒坛灌了口酒;邛山已恢复常态,舒展着腰身,打了个哈欠,也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朵彩沉默不语。 姬圣急道:“各位,岂能袖手旁观?” 奎炎依旧置若罔闻。 “嘎嘎!” 邛山怪笑一声,道:“于头领尚未出关,我等在此护法,分身乏术,爱莫能助!” “这……” 姬圣看向朵彩。 朵彩躲避不过,道:“三位前往灵鹫城,怎会又遭遇强敌呢?” “唉!” 姬圣叹息一声,无奈道:“本想寻求辛九的相助,她却邀请我三人帮她伏击荀关。” “荀关?” “灵鹫城的城主,炼虚高人。辛九想要除掉荀关,以便暗中掌控灵鹫城,计策倒也周全,谁料弄巧成拙。荀关竟然带着多位魔修同行,反而使得我等陷入重围。我侥幸逃脱,返回辛家岭求援……” 邛山忽然两眼一瞪,道:“荀关是不是故意放你逃脱?” 奎炎霍然起身,道:“姬圣,你岂敢将强敌引到辛家岭?” “不、不!” 姬圣连连摆手,道:“我在途中躲藏两日,已确认无人追踪……”或许知道求援无门,他看向数里外的山峰,道:“倘若于兄弟在此,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哼哼!” 奎炎耸耸肩头,道:“再有个百八十年,于头领便会出关,等着吧!” 便于此时,一道淡淡的光芒从天而降。 朵彩神色一凝,抬手一招。 光芒在她面前“砰”地消失,随之响起一位女子的话语声—— “于野……我与羌齐、居右、姬圣失散,现被荀关困入百云谷,此地关乎千云峰的隐秘,不知你有无兴趣,辛九……” 朵彩微微愕然,道:“辛九离去之时,为了便于联络,留下我的神识印记,这是她的传音符,而于野他……” 先是姬圣,接着传音符,辛九遇险无疑,却并非求救,而是转告一桩有关千云峰的隐秘。不过于野尚在闭关,对此毫不知情。 “姬圣——” 邛山忽然大喊一声。 姬圣竟然转身飞出院子,直奔数里外的山峰而去。 朵彩已猜到他的用意,忙道:“拦住他——” 不过眨眼之间,邛山与奎炎已抢先一步飞到山峰的山崖之上。姬圣随后而至,却被两人迎头拦住,无奈道:“于兄弟,羌齐前辈与辛九遇险,妖域又起战乱,你究竟何时出关……” 他话音未落,山崖一侧的洞府传来一声闷响—— “轰……” 第六百零三章 外人莫入 山洞中,气机旋转、禁制变幻。 于野坐在厚厚的灵石碎屑之上,随着他掐动法诀,一道道无形的禁制隔绝天地,瞬间又猛然一收,景物变化,气机停滞,紧接着白光一闪,三丈方圆的山洞顿如冰窟,继而魔煞之气笼罩四周,便是他本人也是窒息难耐,急忙再次打出法诀,寒冰般的禁制倏然消散…… 天禁术,已修至鬼字诀,来自魔修传承的天魔禁,也修至五层境界,两者合二为一,竟然能够施展出冰封禁制,虽为小试锋芒,而威力已足够强大。 “哧、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零四章 云渊 外人莫入? 峡谷中冲出四位魔修,踏着飞剑,气势汹汹,莫非是把守百云谷的魔城弟子? 于野尚在猜测四人的来历,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风声。 “噗、噗——” 血光迸溅,两位修士倒飞出去,另外两人大惊失色,而未及逃窜,风声再起,转瞬已双双栽下半空,而失去主人的四把飞剑依然盘旋着尚未落地。 “快走——” 人影一闪,姬圣已冲入峡谷之中。 于野怔了怔。 他知道姬圣的修为不凡,而且懂得兼修之术,却未想到他出手如此凌厉,尤其他施展的魔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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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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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零六章 战死之勇 走出石门,洞外的云雾中竟然飘荡着一根绳索,并有五道人影抓着绳索在四处张望,恰好发现峭壁上的洞口,忽一声大喊—— “辛追的洞府在此!” 与之瞬间,两道人影飞扑而下。 于野尚自惊愕,急忙飞身跃起抬脚便踢。两人尚未落地,“砰、砰”倒飞着坠向深渊。紧接着又是两人扑来,他双臂一振,双拳齐出,直接将对方击飞出去。不料一道人影再次扑来,他正要挥拳迎头痛击,忽然玉符炸开,烈焰狂袭而至,他只得闪身退入石门。而两个中年修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零七章 求证 云雾中,于野扯着绳索往上而去。片刻之后,渐渐抵达峰顶,天色已经大亮,可见几道人影尚在崖边俯首观望。他猛然加快去势,飞身跃上峰顶,同时挥袖一甩,奎炎与邛山咆哮而出。 峰顶已聚集十多位金丹、元婴魔修,没有一点防备,也来不及逃窜,相继倒在凶猛的铁叉之下。 于野解下巨石上的绳索。 绳索轻柔、坚韧,应为专门炼制的法器,足有数百丈之长,而盘绕成团仅有两尺大小。 “头领,此地的魔修已宰杀干净,已找不见一个人影。” 奎炎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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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零九章 狄栾与姬圣 金羽城。 一座位于群山之间的魔城。 天色明媚,城门前人来人往,其中有修士,也有凡人,彼此尊卑有序,举止得体,古风盎然。便是把守城门的魔城弟子也面带笑容,享受着夏日的辰光与岁月的静好。 便于此时,一道呼啸的风影从天而降。 守城的弟子未及察觉,风影已穿过城门而去。紧接着又有一光芒倏然而至,随之现出一位老者的身影。众人认得狄栾魔尊,急忙举手施礼。 “封城!” 狄栾叱呵一声,闪身冲入城门。 “砰——” 城门关闭。 “嗡——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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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却强行为之。所依恃的仅有运气,那么随之带来的恶果并不意外。 辛悔,惨死当场;姬圣,生死不明;羌齐,身受重创。他于野也是差点未能逃脱,幸亏躲入金羽城。而金羽城并非木英城,亦非见月城,他面对的强敌不是化神修士,或炼虚高人,而是魔域至尊。他不敢故技重施,急中生智之下,将他的御灵戒丢入一位少年的包裹,他本人则是躲入其中。那对师徒毫无察觉,众多魔修只顾着盘查乔装易容者,狄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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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一十一章 高人 夜色渐深。 于野坐在库房门前的石阶上,默默饮着酒。 辛家的老夫妇已回房歇息,院子里仅有他一个人。半空中笼罩着阵法,看不见星月,只有一坛老酒相伴,却饮不断的愁绪,尝不尽的苦辣酸涩。 终于如愿找到了燕州道友,也就是班凌,却并未寻来转机,反而令他忐忑不安。 与班凌叙谈了一个时辰,从他口中获悉,当年离开木英谷之后,平阳子带着一群燕州道友来到金羽城,并且见到了天绝子。却只有班凌与平阳子留在城内,方修子、华岳等人则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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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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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一十四章 遂你所愿 溪水边。 于野怔怔而立。 溪水,清澈如旧。一旁的院子与相邻的数十间房舍,却已成了废墟。曾经宁静而远离尘嚣的山谷,弥漫着浓重的血腥。 牛家岭,毁了。 据说,本不该如此,只因魔修误杀了几位山民,唯恐走漏风声,于是选择了杀人灭口,整个村子的一百多位男女老幼惨遭屠戮。 而这一切又与叶全有关! 当于野与辛九抵达岷山之时,叶全与十多位魔修来到牛家岭。宣礼、宣赞随后赶到,遂即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所幸朵彩应变及时,带着牛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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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百一十五章 心累 月色下,于野躺在山谷的草地上。 这么多年来,不是闭关修炼,便是在逃亡的途中,或者与强敌斗智斗勇,面对一个又一个圈套与陷阱。曾经的伙伴也不省心,随时为他带来背叛与暗算。而此次重返金羽城,等待他的又是一场生死拼杀。 嗯,他要杀了叶全子,为牛家岭报仇。否则,他洗脱不了心头的罪疚,也对不起牛轩师徒。之后,他将返回妖域,但愿他的古原城安然无恙。 太累了! 并非力竭,而是心累! 他只想偷会儿空闲,便这么躺着,暂且放下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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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