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涅槃重生了》 第1章 一朝重生 帝后大婚,举国欢庆。 位高权重的六宫之主柳太后,在新帝大婚的宫宴上多吃了几杯酒,杯酒下肚,愁肠九转。x33 她不胜酒力,便先离席回宫了,也省得扰了皇帝皇后的雅兴。 众人连忙起身跪安,恭送柳太后。 众宫女太监忙不迭地簇拥着柳太后乘上凤驾,皇上和皇后送至宫门口,望着太后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的远去后,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一行仪仗队几十个人静悄悄的,除了走路声,只剩下步摇碰撞发出的轻响。 柳太后发髻正中插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明金步摇,凤凰口中衔着一串珠玉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 这支步摇是先太皇太后程氏仙逝前赠与她的遗物,也是她的心爱之物。太皇太后程氏特意交代了等新帝大婚之日,让自己一定要戴上这支步摇,替她沾沾皇孙大婚的喜气。太皇太后的遗嘱,她自然是放在心上的,不敢不从,所以今日特意拿出这支凤凰步摇戴上的。 柳太后微醺斜卧在回寝宫的凤撵上,褪去手指上戴的凤凰护甲,指腹轻揉额间,只觉得今日酒量大不如前,才喝了几杯便不胜酒力了。许是上了年纪,不能再贪杯了。 她眉眼间早没有了初进宫时的青涩,眸光淡淡,如同一潭波澜不惊的井水,深不见底。 不服老不行啊! 皇上如今十八了,都成婚立后了,还记得皇上当年被送到自己膝下养时,才不过三四岁。 一晃二十年多都过去了,太皇太后程氏仙逝十年了,先帝也驾崩十年了,她也入宫二十多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在这深宫之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才站到了权力的巅峰。 死的人可真不少啊!自己是踩着累累白骨,才坐上的这把凤椅,当上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她活了大半辈子,权势荣华都有了,却失去了世间最可贵的东西。 她竟没有一个亲人了,皇上也并非她亲生,如今皇上大了,翅膀硬了,处处提防着她,总想把持朝政、独挡一面。罢了,自己都垂帘听政十年了,累了,随他去吧。 最近她总想起入宫前的往事,总想起死去的亲人、故人。 往事如风,如梦如幻。 柳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望月,正值月圆之夜,今晚的月亮比中秋时更大更圆。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发髻间那支凤凰展翅的步摇上,显得凤凰栩栩如生。 如今自己位高权重,能保护柳家了,为何自己的亲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爹娘,哥哥姐姐都去哪儿了…… 自己还真是吃酒吃多了,糊涂了,爹娘哥姐早在自己入宫前就死了。 若自己的亲人都还活着,该多好! 想到这里,柳太后闭上眼,自嘲苦笑,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她再次睁开,却发现月亮变成了红色,如鲜血一般的红色。 夜空中挂着一轮血月,诡异离奇。 柳太后大惊失色,失声尖叫,轿撵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 春路雨添花,花动山春色。 在通往西北凉州的官道上,行驶着三辆破旧的马车。 柳雨璃趴在马车的车窗上,掀起帘子往外看,虽是阳春三月,但朦胧细雨不紧不慢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多了几分凉意。 柳雨璃那禁锢已久的心灵,也慢慢潮湿起来。 这几日柳雨璃的情绪都很低落,以至于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重生的事实。 她重生了! 她重生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她父亲柳文杰去凉州赴任的路上。 凉州武陵郡姑臧县…… 武陵郡隶属凉州刺史府,领姑臧、张掖、休屠、鸾鸟、媪围、苍松等共十县。 柳家就是在姑臧县破家灭门的,所有的悲剧也是在凉州这片土地上发生的。 她印象极为深刻,十岁那年,外祖父镇国公府因卷入了党争,被皇上问责。柳家也因此受到牵连,父亲柳文杰从江南水乡调至西北凉州姑臧县做七品县令。 刚来姑臧县赴任一个月不到,父亲柳文杰被设计陷害成了贪官的替罪羊,被押入了大牢抄了家。 母亲魏云锦日夜哭泣,忧思成疾,在父亲死后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后来,姐姐柳清瑶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哥哥柳洛尘被革了功名,在雪夜跳河自尽。 整个柳家只有自己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了活着她阴差阳错地进了宫。 进宫后,她做小伏低,谦和有礼,终日伴在程太后身边,深得程太后喜爱。 殊不知她暗中布局,步步为营,那副清秀俊丽的面孔下,满是阴狠和算计。 最终,程太后仙逝几年后,先帝也驾崩了,她扶持着养子登基为帝,她成为了权倾朝野的柳太后。 不曾想一朝醉酒跌落轿撵,竟跌回到了十岁那年。 柳雨璃任凭雨水打湿在脸上,这丝丝的凉意,让她觉得真实、清醒。 “妹妹,你别掀车帘了,雨都淋进来了。”二哥柳洛尘用袖子擦拭了几下书卷上的雨滴。 柳洛尘心疼地将书卷护在怀中,生怕淋湿一星半点。 柳雨璃一脸呆滞,对柳洛尘的话丝毫不为所动,仍看着窗外出神。 难道老天还要让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她该如何阻止悲剧的发生?她想要亲人都活着! “妹妹这几日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柳清瑶强行放下车帘,将柳雨璃的身子转过来。 柳清瑶的手抚上柳雨璃的额头,瞧她是否发热,生怕妹妹再受了风寒。 柳洛尘放下书卷,也打量着呆滞的柳雨璃,悄声问柳清瑶,“姐,你说是不是妹妹前几日摔下了马车,把脑子给摔坏了?” “去!话可不能乱说!妹妹好着呢!”柳清瑶虽然反驳了柳洛尘的话,可心里却担忧不已。 柳雨璃这才缓过神,生怕哥哥姐姐担心,连忙解释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休息会儿就好了。” 柳清瑶嘱咐柳洛尘不要打扰妹妹休息,柳洛尘乖乖地点点头,坐得离柳雨璃远远的。 第2章 大祸临头 柳清瑶这才放下心,她下了马车,去娘亲乘的马车里伺候了。这倒春寒可厉害了,娘亲受了风寒,反反复复好几日都不见好,只能等到了凉州请个好点的大夫诊治。 柳雨璃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身子,再次叹气,没想到竟回到了十岁,真是诡异! 离凉州越近,柳雨璃的心情便越沉重。她很清楚踏入凉州城后,柳家的结局会如何。 父亲锒铛入狱,母亲伤心病故,姐姐远嫁和亲,哥哥跳河自尽……她不能再看着亲人重蹈覆辙,她必须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该从何做起呢? 柳雨璃耳边回响起程太后曾经的教导,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柳雨璃闭眼沉思,一切的变故是因父亲受人诬陷,替旁人背了黑锅导致。陷害父亲的人正是知州通判曹良和姑臧县的师爷冯江。 凉州地势平坦辽阔,山脉前隔,沙漠后绕,又连逢两年滴雨未下,百姓颗粒无收,闹起了旱灾饥荒。朝廷便拨了赈灾粮草,赈济灾民。姑臧县旱灾最为严重,所以大半的粮草银子,都先送往姑臧县。 不曾想,正值柳文杰新官上任,天公作美,又下起了雨。曹良冯江二人便打起了歪主意,里应外合克扣赈灾粮草,中饱私囊。 后来,姑臧县饿死的饥民越来越多,纷纷跑向临近的县里避难,眼看事情闹大,瞒不下去了。 正值御史台巡抚大人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通判曹良提前得知风声,怕东窗事发,于是将变卖粮草所得的黄金白银藏入柳家。 在巡抚大人抵达姑臧县衙时,师爷冯江先下手为强,主动检举柳文杰中饱私囊、克扣粮草,巡抚大人下令搜查,在柳家发现了大量的真金白银,人证物证俱在,柳文杰百口莫辩,锒铛入狱。 一夜之间,柳府被抄了家。幸得西凉王的庇佑,她们娘几个没被流放变卖,得以活了下来。娘亲是个软弱无能的,家中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姐姐柳清瑶一人身上。父亲为官清廉,那时的柳家除了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黄金白银外,简直是一贫如洗。 父亲被问斩后,姐姐那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片天,边照顾年幼的弟妹,边侍候病重的娘亲,边做针线活换些铜板勉强度日。 那两年是最难熬的,被抄家后,她们居无定所,有时住在城隍庙中,有时住在罗什寺内。别说馒头了,连个馊了的窝头都得掰四瓣分着吃。 那样的苦日子,她不会再过了!更不会再让亲人含冤受苦,她也要像以前的姐姐那样坚强刚毅,为柳家撑起一片天。 若自己直接把真相告知爹爹,曹良和冯江二人不是善类,以后会害死全家。那她这古板的爹娘定先把自己当作鬼附身了,祖母指不定会找个神婆给自己驱妖除邪。 她现在才十岁,太小了。没有人会信自己的话…… 柳雨璃沉下心来,望着一旁看书的哥哥柳洛尘,单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现状是远远不够的,她得找个帮手。 “哥哥,你看得是山海经吗?”柳雨璃看着书卷的封面,问道。 柳洛尘放下书,点点头,妹妹不发呆了?自前几日妹妹从马车上摔下后,就整日闷闷不乐,很少主动说话。 柳雨璃一本正经地背上一句,“这山海经我也看过。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因为哥哥喜欢看山海经,所以曾经她在宫中消磨时光时,也多次翻看此书,早已熟记于心。 哥哥最喜欢看奇闻异事、妖魔鬼怪之类的书籍。兴许,自己重生一事,他会相信。 柳洛尘呆滞片刻,觉得不可思议,自家妹妹好像没认得几个字,怎会对山海经这般朗朗上口?! “哥哥,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柳雨璃盯着柳洛尘变化莫测的脸说道。x33 柳洛尘打了个寒颤,虽然他知道妹妹自从前几日摔下马车后,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但这青天白日的妹妹突然这般说话,倒真是诡异! “你……你别吓我啊,小璃。”柳洛尘看着柳雨璃那张郑重的小脸,只觉得头皮发麻。 柳雨璃坐得离柳洛尘更近了一些,趴在柳洛尘耳边,低声道:“二哥,我没吓你,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是在几十年后死了重生回来的。” “什么?!”柳洛尘直冒冷汗,差点叫出声来,柳雨璃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嘱咐道:“二哥,你别乱喊乱叫,别被人听到了。” 柳洛尘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指着柳雨璃半天说不出话来,“你……” “二哥,你听我说。我们柳家快要大祸临头了,你得和我一起救柳家,救救爹娘,还有姐姐……”柳雨璃声音低沉,面色凝重。 “啊?”柳洛尘目瞪口呆,差点又失声叫了出来,还好被柳雨璃手疾眼快地捂住嘴,柳洛尘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赶紧去告诉爹吧……” “万万不可!”柳雨璃一把按住柳洛尘的身子,看来二哥的胆子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呀! “二哥,你冷静点。我只是从几十年后还魂回来的,我不是被鬼附身了!我还是我,你的妹妹小璃啊!”柳雨璃一字一句地轻声安慰道。 柳洛尘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上下打量着柳雨璃,看着柳雨璃那张白净的脸,深舒一口气,不是鬼!还是自己的妹妹! “二哥,你千万不能告诉爹娘,不然我会被活活烧死的!你还记得在青州老家时的那件事吗?”柳雨璃的话让柳洛尘冷静下来,他想起在青州老家时府里有个小厮,因发了高烧被烧得胡言乱语。祖母说他是中了邪,非要让爹找个神婆来驱鬼,神婆把那小厮放在火堆里烤,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着咒语。x33 最终,那小厮没被烧死,反而被活活吓死了。 爹爹对祖母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祖母向来不喜欢姐姐和妹妹。 若妹妹像小厮那般也被放在火里烤…… 想到这个画面,柳洛尘只觉得一阵心疼。不,自己不能告诉爹!更不能让祖母知道! 第3章 下棋之人 “好妹妹,放心吧,哥哥不会说出去的。”柳洛尘思忖片刻,摸了摸柳雨璃的脑袋,他宁愿妹妹是鬼附身,也不愿妹妹被火烧,可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哥,我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咱家快大祸临头了,我不想再看亲人接连惨死了……”柳雨璃眸中含泪。 柳洛尘再次大惊失色,摇晃着柳雨璃的身子,连连发问,“什么?什么大祸?惨死?都谁惨死?!为何惨死?!” 柳雨璃被柳洛尘摇晃的东倒西歪,挣脱开柳洛尘的手,“二哥,你听我说。爹爹这次去凉州姑臧县赴任,姑臧县的师爷冯江和知州通判曹良都非善类。他们克扣了朝廷的赈灾粮草,东窗事发,却让爹爹替他们背了锅。爹爹被人诬陷,锒铛入狱,我们柳家被抄家了……” “真是岂有此理!”柳洛尘被吓得瞠目结舌,这哪儿是大祸,这简直是抄家灭族的天大之祸! 柳洛尘气得将书卷重重地摔到车椅上,“那我去给爹爹说,我们不去凉州了!” “爹爹问你为何不去凉州赴任,你怎么说?爹爹能听你的吗?”柳雨璃揪住柳洛尘的衣角,“若不按时赴任,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全家也承担不起。” 柳洛尘挥挥衣袖,一时哑口无言,“那该如何是好?曹冯二人肯定早有动作,不如我们直接去凉州刺史府揭发他们!” “不可。凉州刺史郑涛江和他们蛇鼠一窝,一丘之貉。我们若去刺史府,无非是打草惊蛇。”柳雨璃想起这个凉州刺史就恨得牙根痒。 “我们必须找个比刺史还大的官才行。”柳洛尘很聪明,立马想到问题关键。 “二哥,你可曾听说过西凉王?西凉王是镇守西北的藩王,以凉州为都城,西凉王统领邯川军,他可是凉州境地官职最大的人。”柳雨璃想起这个很陌生又熟悉的人。 这个人就是西凉王千凌昱,程太后的小儿子,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她曾经没少听程太后提起西凉王,每每提起程太后的脸上都会露出慈爱的笑容。 程太后说西凉王年少时性情沉静聪慧、宽厚谦和,通读经史,熟读兵法,精通武艺。 她虽然从程太后口中熟悉西凉王的嗜好秉性,但却陌生到无缘相见。 西凉王在他二十岁那年,征战沙场,击败匈奴,却也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 只知他容色无双,傲骨铮铮,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这如同谪仙般的人物,不知今世是否有幸能见上一面。 “西凉王大名如雷贯耳,令匈奴闻风丧胆。他可是我们千凤国唯一一位藩王。凉州能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多亏有西凉王的驻守镇压,匈奴才不敢过境来犯。”柳洛尘眼睛大放异彩,西凉王在他心中如同天神降世一般,令人敬畏。 “是,西凉王是凉州百姓的守护神。”柳雨璃心中一暖,她想起曾经柳家被抄家那天也是受过西凉王的恩惠,不然哥哥肯定是要被流放,娘亲、姐姐和自己也是要被发卖的。 柳洛尘垂下眼眸,“可西凉王那么尊贵的人物,可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爹爹不是新官赴任吗?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拜见西凉王。我们去姑臧县必经过凉州城,若过门而不入可不合适。以前的爹爹不通人情世故,太过执拗古板,在官场上吃了不少暗亏,今后哥哥可要多提点着些才是。”柳雨璃慢条斯理,嘱咐道。 柳洛尘抬眸,望着柳雨璃气定神闲的气势,忍不住问道:“妹妹,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后来……也死了。”柳雨璃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出那轮红月,只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既然老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不再让悲剧重演。 “娘亲和姐姐呢?”柳洛尘继续追问,“都死了吗?”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有些哽咽,“抄家后,爹爹被问斩,娘亲病死了,姐姐一直护着我们两个,后来姐姐也死了……” “啊?”柳洛尘面色惨白,连连摇头,良久后才问道:“那我呢?中了举人没有?” “后来我和哥哥回到了京都,多得大伯照拂,才活了下去。”她并不打算什么都告诉二哥,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柳洛尘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多亏大伯了。” 柳雨璃倒没有柳洛尘这般感激,大伯一家的恩情,已经偿还过了。自己付出了二十多年偿还的,也足够了。 柳雨璃再次掀起车帘,望向窗外。雨停了,阴霾笼罩下的凉州城映入眼帘。 这么快就到凉州了。 “二哥,事不宜迟,你快去找爹爹说拜见西凉王一事。”柳雨璃放下车帘,转眸看向柳洛尘。 柳洛尘还沉浸在柳雨璃刚才所说的话中,匪夷所思,无法自拔。 他一想到柳家被抄了家后,亲人接连惨死,就觉得伤心欲绝。 柳洛尘现在只想痛哭一场,他的眼泪还没刚流下来,就被柳雨璃一句警告给憋了回去,“二哥,若你再这般优柔寡断,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爹爹糊涂,你不能再像爹爹那般做事拖泥带水。你身为我们柳家二房唯一的嫡子,你必须要替爹爹撑起门户。”柳雨璃替柳洛尘理理衣衫,鼓励道。 柳洛尘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坚定地点点头,“我记住了,妹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柳家。” 柳雨璃最怕的就是哥哥也随父亲那般优柔寡断的性子,头脑简单,没有一点心机,这种人在官场上最容易遭人暗算,曾经的父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后还是自己多替父兄操心才是。 自己曾经也单纯天真,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摸爬滚打,她最先学会的就是心机和谋算,否则自己就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最终成为死棋。 她不要做别人指尖的棋子,她要做运筹帷幄的下棋之人。 到了凉州城外,三辆破旧马车缓缓停下。 柳洛尘率先跳下马车,径直往前方父亲所在的马车走去。 第4章 这不对劲 柳雨璃也紧跟其后,跳下马车,来到父亲马车前。 “璃儿,你母亲受了风寒,晕车又晕得厉害,你上去看看吧。”只见父亲柳文杰掀起车帘,冲柳雨璃指了指身后,随即也跳下马车。 柳雨璃连忙上了马车,回眸看去,只见父亲和二哥两人一同往树下走去,两人正在不停地交谈。 柳雨璃走进马车,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 只见母亲魏云锦病恹恹地歪倒坐着,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车厢上,“璃儿来了……”x33 “嗯,娘亲,您可好些了?”柳雨璃看魏云锦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叹气。 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每日都无精打采的,不是正在喝药,就是正在看郎中。不知母亲的身子能否有所好转。 姐姐柳清瑶在一旁悉心地喂着魏云锦喝药,“娘,这药有点凉了,您先喝点吧,等会进了凉州城,就给您找个郎中去。” “辛苦你了。”魏云锦满是怜爱地看着大女儿柳清瑶,这些日清瑶一直伺候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着。前几日璃儿摔下车也是清瑶在一旁照料,清瑶自小就懂事体贴,可惜自己这身子骨不争气!一路以来,拖累了全家,不然还能提前两天到凉州城呢。 这时,车外传来一阵咒骂声,“还走不走了?!这一路以来走走停停,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摔了!我一个老婆子都能撑住,就你金贵?到底是哪来的扫把星克我柳家?” 这个叫骂声实在是太熟悉了,柳雨璃不用看就知道是她的祖母黄氏。 柳清瑶听见祖母的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魏云锦听着车外的叫骂声,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柳雨璃连忙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丧门星!扫把星!我呸!”车外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再次传来。 紧接着便传来父亲的讨好声,“母亲,您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我能不气吗?!要不是这丧门星的母家被圣上责罚,我们好端端的,怎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祖母黄氏的气焰更加嚣张,恨不得冲进马车里一手撕了魏云锦。 外祖父魏老爷是兵部侍郎,不知何故惹了皇上龙颜大怒,被罚了一年俸禄,如今在家闭门思过。从而导致在今年年初升官调任的事上,父亲本在江南富庶之地做县令,却被冷不丁地调至凉州姑臧县做县令。官职都是七品,看似不升不降,可暗则属于降了。肥差一般都在江南或是中原地带,再想调回去,只怕难上加难。 这西北荒凉之地太过艰苦,也算是坐了冷板凳。 魏云锦用帕子捂住嘴又猛咳了几下,柳雨璃眼尖,瞧见了帕子上的鲜血,母亲竟咳血了? “母亲,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等会儿进了家再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柳文杰再次赔着笑出言劝道。 柳洛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祖母,气大伤身!您别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柳雨璃听着父子俩的话,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父亲和兄长虽然都是在好心哄劝祖母,但实则没人替母亲魏云锦说上一句公道话。大家好像对于祖母黄氏苛待辱骂母亲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柳雨璃再看看魏云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还用帕子紧紧捂住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便心如刀绞。 母亲的身子不好,跟平日里受的这些窝囊气也是有很大关系的,换做谁整日被别人言语中伤,讥笑辱骂,身子也好不起来。 曾经的自己遇到祖母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绕着走,因为全家都很怕祖母,父亲对祖母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不管祖母说得对或不对,哪怕自己的妻子孩子受了委屈,父亲对祖母仍毕恭毕敬,只为那一个孝字! 曾经父亲在她们面前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要孝顺长辈,要尊重敬爱祖母,不可忤逆。 当时自己还小,不懂是非对错,只知道听话,再看大姐和二哥也都很敬重祖母,自己有样学样也很尊敬她。 如今看来,父亲是愚孝,从而导致的全家都跟着愚孝,导致祖母的气焰更加嚣张,更加无法无天!家里人早都习以为常,没有人真正的心疼母亲,也没有人真正在乎母亲的感受。 唯有大姐是敢怒不敢言,而二哥他那直性子估计也想不到这一层。 真正值得敬爱尊重的长辈应该是像程太后那般慈爱温和,如同沐春风般的温暖善良。 不说祖母黄氏如何像程太后那般全心全意地疼爱子孙后代,殚心竭虑地为子孙操持。 最起码,柳雨璃是从没感受过祖母黄氏一丝的爱意,反而只觉得黄氏对她们母女三人充满了厌恶和恶意。 这不对劲!全家都不对劲!尤其是祖母黄氏,最不对劲! 柳家被抄家后,黄氏就不见了,听说像是跟着柳家三房过日子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柳雨璃掀起车帘,伸出脑袋,上下打量着车外这位拄着拐杖,气宇轩昂的老夫人黄氏,轻声道:“祖母,爹爹刚到凉州,您就这般大呼小叫,只怕是要影响爹爹的官声啊!” 柳文杰一听,连忙环顾四周,只见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个个伸着脑袋往马车这边看。 柳洛尘暗中拉了一下柳文杰的衣角,柳文杰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哈腰道:“母亲,您先回马车上,消消气!我等会儿要带云锦和孩子们去西凉王府拜见王爷,您不然先行一步。”x33 “什么?!你这是要赶我走?”黄老夫人横眉怒目,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不是不是,儿子怎敢?儿子是体贴母亲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不忍母亲再折腾着去王府奔波,所以才请母亲先行一步。”柳文杰扶着黄老夫人,耐心地解释道。 黄老夫人气儿顺了不少,被柳文杰搀扶着回到她自己的马车上。 她坐的马车可比其他两个马车宽敞多了,她独自一人坐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而生着病的母亲,却还和父亲挤在狭小的马车里,真是讽刺。 柳雨璃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黄老夫人脾气能这么蛮横,说到底都是父亲自己一手惯的,怪不得旁人。只可怜她的母亲堂堂兵部侍郎之女,却平白无故受这么多委屈! 第5章 家贼所为 柳文杰将黄老夫人先送走后,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回到马车上。 “老爷,咳咳……我这般模样怕是没法见人,莫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魏云锦脸上毫无血色,说上一句话,都得咳两声。 柳文杰轻拍魏云锦的后背,沉思片刻才道:“也是,莫把病气再带给王爷,只怕不妥。” “爹爹,不如让大姐带着母亲先去看郎中吧!我和妹妹陪你一同前去西凉王府,让妹妹代替女眷拜见,也不会失了礼数。”柳洛尘站在马车下,连忙出声建议道。 柳文杰点点头,嘱咐道:“也好,既然如此,那瑶姐儿可得照顾好你母亲,请个好点的郎中,好好为你母亲诊治一番。” 柳清瑶连忙应声,便和魏云锦先行马车离去。 柳文杰带着一双儿女坐上后方的马车,先进凉州城中买了一些礼物,随后径直往西凉王府驶去。 西凉王府坐落在凉州城北,远远望去,王府金顶红门,气势磅礴。 来到西凉王府门前,父子三人下了马车。 柳雨璃抬头望向门顶挂着的一块匾额,四周镶着金边,上边刻着四个醒目的金字“西凉王府”。 西凉王府大门两旁坐落着守门石狮,这是权贵的象征,两座石狮雄伟彪悍,颇有王者威严。 柳文杰脚步微顿,望了眼石狮后站着的两排守卫,身着盔甲,手持红缨长枪,八面威风。 “估计王爷公务繁忙,不如我们就别去上门叨扰了。”柳文杰还没进门,光看着西凉王府外的宏伟气派,就打起了退堂鼓。 “父亲,我们都来到王府门口了,哪儿有不进门扭头就走的道理?”还不等柳雨璃发话,柳洛尘抢先一步说道。 说完柳洛尘和柳雨璃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挽住柳文杰的胳膊就往里走,不给柳文杰退缩的余地。 “什么人?王府禁地也敢闯?”两支长枪的碰撞声从头顶传来,挡住了父子三人的去路。 柳文杰一介文官,哪儿见过武将的阵仗,连忙长揖一礼,高举委任状,赔笑道:“下官乃即将上任姑臧县县令的柳文杰,今日初到凉州,特来拜见王爷。劳烦这位官爷通传一声。”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几位官兵打量着父子三人,满脸地不可思议。 只见柳文杰身着县令官袍,衣袖磨损了好几处,脚上的官靴也有些年头了。 柳文杰身后的一儿一女衣着朴素,是很寻常的粗布料子。 这三人的行头,还有那怯生生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官宦人家。 官兵接过委任状,翻看了好几遍后,其中一位官兵立马小跑往府里通报。 片刻后,刚才跑走的官兵又跑了回来,冲柳文杰拱了拱手,道:“王爷说他今日公务繁忙,不便见客。请柳县令直接前去姑臧县赴任,请回吧。” 柳文杰笑容有些僵硬,也拱手回了一礼,“是,下官告退。” 柳洛尘有些失望,转眸看向神色自若的柳雨璃,倒疑惑不解。x33 难道这在妹妹的意料之中? 柳雨璃早都猜到了西凉王不会见父亲,她只是想让西凉王知道姑臧县新来了一位七品县令,这就足够了。 “妹妹,西凉王不肯见我们,该如何是好?”柳洛尘故意落后父亲几步,趁机低声问道。 柳雨璃瞥了一眼正大步流星往马车方向走的父亲,低声道:“我只是说让父亲拜见西凉王,如今父亲已拜见过了。事成了一半。” 柳洛尘这下就更疑惑了,“此话怎讲?” “父亲是在刚上任不到一个月时,被人诬陷贪污赈灾粮草,押入大牢的。新官上任,对公务、同僚各方面都不熟悉,怎会如此大胆?再看父亲刚畏畏缩缩说话的模样,对待官兵尚且如此,更何况让他去做贪赃枉法之事。这经不起仔细推敲的。” “西凉王日理万机,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让西凉王对父亲新官上任一事加深印象。父亲这胆怯样,还有我们这穷酸样,刚才官兵们可都看见了,回头添油加醋往外一说。等他日万一东窗事发,也好有个说辞。哪个贪官,能像我们家这般穷困潦倒的。”柳雨璃脚步慢了下来,轻声解释。 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从凉州城到姑臧县,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 三人到姑臧县时,天已擦黑。 姑臧县县衙后院,就是柳家的新住处。 从院子大门进来,最南边是一排倒座房。倒座房采光不好,都是下人居住或堆放杂物的地方。 穿过垂花门,垂花门的游廊连接着东西厢房。 院中游廊围合一个小院,配置山石花木,正房位于院落的正中心,是一家之主的住处。 正房东西两侧是两间耳房,这耳房也有尊卑有序之别,东侧为尊,西侧为卑。 后罩房处于院落的最后方,环境幽静,一般都是女儿家的闺房,要想出门必要经过正房,方可出去。x33 不得不说,这姑臧县的县令府邸比起寸土寸金的江南县令府邸属实大了许多。 柳雨璃跟在柳文杰和柳洛尘身后,细细打量着他们的新家。 当路过庭院中央的假山时,柳雨璃顿住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座两米高的假山,似乎能一眼看穿一般。 那堆黄金白银,也就是诬陷父亲的赃物物证,就是从这座假山底下的鱼池中,被官差搜出来的。 这黄金白银不可能自己长腿跑到假山下,定是有人故意藏在这里的,外人是不可能到后院中来,只能是家贼所为。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心思歹毒的家贼。 柳文杰兴冲冲地直奔正房而去,想早点看看他的新居室。 不曾想柳文杰刚进正房,便看见黄老夫人正颐指气使地端坐在正房主位上。 柳雨璃和柳洛尘没打算进正房,两人正好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二人站在假山附近,看似认真地欣赏着假山下的鱼池。 “那陷害父亲的赃物物证,当时就藏在这鱼池之中。”柳雨璃望着鱼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不动声色道:“二哥,明日父亲就要上任了。你往后几日定要不露声色地常伴父亲左右,外边就交给你了。这内宅,就交给我吧。” 柳洛尘攥紧手心,“放心吧,妹妹。” 第6章 羊入虎口 “没法过了!我这老婆子不如死了算了!”只听正房里传来黄老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 柳雨璃往正房走去,她想看看这老太太又在出什么幺蛾子。 柳洛尘也紧跟其后,大步走进正房,只见柳文杰哭丧着脸,站在黄老夫人身边,“母亲,你别生气!瑶姐儿说错话了,她知错了!” 柳雨璃一头雾水,姐姐向来懂事识大体,能说错什么话? 只见母亲魏云锦斜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地咳上两下,满脸的哀怨。x33 姐姐柳清瑶站在魏云锦身旁,涨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白眼狼!心比黑蝎子还黑!你竟趁你爹不在家,和你娘联手欺负我这老婆子!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就想住得好一点,能有什么错?!等我死了,你们爱住哪儿住哪儿!哪怕住那金銮殿,我都跟你们抢不着!”黄老夫人气得直哆嗦,吐沫横飞,指着柳清瑶骂。 柳清瑶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的,听着黄老夫人滔滔不绝地叫骂声,眼泪再次涌入眼眶。 柳文杰一边安慰黄老夫人,一边冲柳清瑶使眼色,示意她过来给祖母认错道歉。 柳清瑶仍站在原地,低头抽泣,不为所动。 魏云锦紧紧抓着柳清瑶的手,除了哭,还是哭。 柳洛尘听着黄老夫人不停地叫骂声,只觉得头疼欲裂,再看看姐姐一脸委屈的模样,哄也不是,劝也不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雨璃也听明白了七八分,想来是这正房被黄老夫人雀占鸠巢了,姐姐替父母鸣不平,多说了一句,便被黄老夫人揪住了错处,不依不饶地理论起来,不是理论,是呵斥,是叫骂。 柳雨璃只觉得太过聒噪,她这后宫太后一向清静惯了的,可听不得这吵闹声。 柳雨璃瞧着正厅中乱成了一锅粥,再瞧母亲魏云锦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把母亲安顿好再说吧。 “姐姐,娘亲今日可看过郎中了?”柳雨璃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人听到。 本来吵闹的正房,被柳雨璃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给打断,瞬间安静了不少。 柳清瑶拭去眼角的泪水,“看过了,也开了药。” “大夫怎么说?娘亲的饮食起居该当如何?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柳雨璃抛出话来,指引柳清瑶回答。 柳清瑶很聪明,明白妹妹问话的意思,连忙说:“大夫说,母亲是心阳不足,胸闷气短,形寒肢冷,脉象虚弱。需要温补心阳,安神定悸。” “母亲需要静养是吗?”柳雨璃瞥了黄老夫人一眼,接着问道。 柳清瑶替魏云锦顺了顺气,点点头,“是,大夫特意交代了,母亲需安神静心,不能被人打扰。” “那你随母亲住在后罩房静养吧。我住在正房西侧的耳房里,方便侍奉祖母。”柳雨璃盈盈一笑,谦和有礼地冲黄老夫人欠了欠身。 “妹妹!” “璃儿!” 魏云锦、柳清瑶和柳洛尘异口同声,欲想阻拦,在他们看来柳雨璃此举无非是羊入虎口。 黄老夫人有些不可思议,她这个小孙女对自己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父亲、母亲、大姐、二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侍候好祖母的。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房歇着吧。”柳雨璃心思已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留在这老太太身边就是为了能时刻盯住她。 排除掉父母和哥哥姐姐,如今这府里,只有这个黄老夫人的嫌疑最大,也是自己最不了解的人。x33 从今日种种来看,她便能笃定这黄老太太绝非善类。 “没想到璃姐儿年纪最小,但这孝心可嘉,你们两个做哥哥姐姐的以后要多学着点。”柳文杰倒是对柳雨璃的举动颇为满意,赞不绝口。 “你们都退下吧,我乏了。既然璃姐儿愿意留在我身边侍候,那就留下吧。”黄老夫人也不再推脱,反正今日多亏这小丫头,自己才能在正房安心住下。至于别的,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她,看她能在自己身边呆多久! 正房为三间,只有正房中间一间开门,称之为堂屋;两侧房间朝堂屋开门,形成“一明两暗”式,堂屋是一家人用膳待客或过节时祭奠祖先的地方,堂屋要稍大于两侧的房间;两侧暗间一般作为卧室或者书房。 东侧为尊,西侧为卑,黄老夫人住在东屋,西屋为书房。柳雨璃自然是住在正房西侧的耳房中。父亲和二哥都各自休息在东西两侧的厢房中。 许是今日折腾累了,众人散去后,黄老夫人也径直回到屋内休息了。 柳雨璃独自回到耳房中,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只有一个包裹,里边装着春夏秋冬各季的两套衣服,其中有几套都是姐姐往年穿不上,退下来给她穿的。 柳雨璃收拾完后,自己洗漱更衣,是的,她家一共就三个丫鬟小厮,一个小厮侍奉在父亲左右,两个丫鬟各侍奉在祖母和母亲左右。 她只能靠自己自力更生,虽说如今和曾经前呼后拥的太后待遇差了很多,但柳雨璃毕竟是从苦日子熬出来的,这些对她来说也算不了什么。x33 自从重生回到十岁这几天,一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偶尔遇到驿站,他们全家才会落个脚。 爹爹为官清廉,从不多拿一丝一毫,但却没见过做官能做得像爹爹这般穷困潦倒的。 自己曾掌政数十载,很清楚官吏的俸禄。 县令的俸禄一年大概有近百两,虽说俸禄不是月月发,从正月到七月各发一次,但现在才三月,父亲刚发了俸禄不到两个月而已,家中最少该存有几十两现银的。 这一两银子足够买一百斤的大米了,县令的俸禄虽然微薄,但维持生计温饱,还是没问题的,为何自家这般捉襟见肘。 柳雨璃虽然躺在硬板床上,但觉得比马车上舒适多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7章 厚福之人 次日一早,外边就咣咣铛铛地响了起来,柳雨璃被吵醒,起身擦完脸后,径直往正房走去。 刚走进正房,就听见黄老夫人念叨着说:“这饭菜怎么吃?这是给牲口吃的,不是给人吃的!我不吃!” 柳雨璃伸头看向桌子上的饭菜,咸菜、米粥、窝头,虽然简单了点,但寻常百姓也都是吃这些的。 不过现在凉州连年干旱,姑臧县闹饥荒严重,有不少百姓都吃不上饭,如今能吃上这些也是不错了。 柳清瑶扶着魏云锦走进正房,围桌而坐。 “你,把窝头捡起来吃了,贱胚子只趁吃贱东西。”黄老夫人手持拐杖点了点被她扔在地上的窝头,颐指气使地冲柳雨璃说。 柳雨璃昂着头,不去看她,自顾自地入座。 结果,一旁的大姐柳清瑶将扔在地上的窝头捡了起来,撕去外皮,吹了吹灰,怯生生地啃了起来。 “大姐,你这是……”柳雨璃瞠目结舌,不知姐姐此举是为何? 柳清瑶示意柳雨璃不要多嘴,她叹了一口气,附在柳雨璃耳边道:“无妨,我们别去惹她,不然一大早就要不安宁了。” 柳雨璃将柳清瑶手中的脏窝头夺了下来,放在桌边上,再从盘中拿起一个新窝头塞进姐姐手中。 魏云锦端着米粥喝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柳雨璃瞧着娘亲和姐姐在自家吃饭如同做贼一般,心里就五味杂陈。没想到姐姐和娘亲竟委曲求全到了这步田地。 柳洛尘也大步走了进来,瞧黄老夫人板着张脸坐在那里,他也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言语,埋头苦吃。 这时,柳文杰身边的小厮墨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脑辣汤、还有两根油条走了进来,径直端放在黄老夫人的面前,点头哈腰道:“老夫人,这是老爷上衙临走前吩咐,特意让小的给您买来的。” “嗯,还是我儿孝顺!”黄老夫人神情缓和了许多,炫耀地望了一眼四周,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豆脑辣汤的香气飘香四溢,令众人忍不住都咽了咽口水。 柳洛尘喝着米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碗豆脑,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 柳雨璃对父亲也算是失望透了,父亲的心中难道只有祖母一人吗?真不愧是大孝子! 黄老夫人一股脑喝完豆脑,油条吃得只剩下半根,她擦了擦嘴,拿着剩下的半根油条,冲柳洛尘招了招手,唤道:“尘哥儿,这半根给你吃了。” 柳洛尘眼睛一亮,随即连忙摇头,“祖母我已经吃饱了,我去温习功课了。” 说完柳洛尘逃似的就走了,尽管他很想吃,但是读书人的风骨还是有的,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黄老夫人哼哼冷笑两声,“小兔崽子,不吃拉倒!我留着喂狗!” 魏云锦和柳清瑶也用完膳了,正准备离去,小厮墨守再次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老爷说知州吴大人家的夫人请您和公子姑娘们,前去府上做客。” 知州大人吴兴,从五品,管辖姑臧县及姑臧县周围的两个知县。 知州通判曹良就在吴兴手下任职,还不确定这知州吴兴是否和贪污赈灾粮草案子有关。 前世自家刚来姑臧县的第二天,吴夫人也邀请自家去做客,不曾想母亲却称病推脱了,自此得罪了吴夫人,往后再无任何来往。 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母亲推脱了,多和官眷走动会有意外收获。 前世自己做太后时,也经常邀请命妇们前来宫中说话,从这些命妇口中可听到过不少消息。x33 魏云锦面露难色,“现在吗?” “是,已经派马车在府外候着了,说是给您和公子姑娘们接风洗尘。”墨守连忙答道。 黄老夫人一听没她什么事,心生不满,骂骂咧咧地回自己房中去了。 “娘,我们一同出去走走,也比呆在家里受气强。”柳雨璃连忙上前扶住魏云锦,宽慰道。 她的娘亲,她还是很清楚的,最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许是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外祖父养得不谙世事了吧。 黄老夫人的咒骂声又从屋内传来,魏云锦咬了咬唇角,便下定决心前去做客。 母女三人忙成一团,柳清瑶梳洗好后,也赶紧替柳雨璃梳洗打扮,挑来挑去柳雨璃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只有一件冬天穿的小夹袄是去年年前新做的,穿上还上得了台面。 正值这几日阴雨连绵,还是有几分凉意的,穿小夹袄也不失体面,只是柳雨璃个子已经长高不少,夹袄的袖子有些短了,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不过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众人简单梳洗过后,便乘上了去往凉州城知州府的马车。 “娘亲,等会见了吴夫人,你打算说些什么?”柳雨璃趴在魏云锦的怀里,露出个小脑袋,问道。 “为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不认识,也没见过……”对于魏云锦的回答,柳雨璃丝毫不感意外。 柳雨璃暗自叹气,挣脱魏云锦的怀抱,坐直了身子,“娘亲说什么都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千万不要太过疏离了。” 柳清瑶笑看着妹妹,只觉得自从妹妹摔下马车后,倒是懂事长大了不少。 多亏妹妹福大命大,还好没把脑子给摔坏了,想到这里柳清瑶就忍不住后怕。 “二哥,那你呢?要是见到吴大人,你该说什么呢?”柳雨璃歪着脑袋,看向一旁的柳洛尘。 柳洛尘突然被柳雨璃发问,想了半天,才道:“说自己三岁背古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 “二哥万不能这般,你定要谦和有礼,不能显摆。”柳雨璃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柳洛尘挠了挠头,连忙点头应下。 “璃姐儿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魏云锦脸上浮现一抹难见的笑容,她望着自己的小女儿柳雨璃,满是欣慰。 “是啊,妹妹刚出生时,有个道士来到咱家,说妹妹命格好,是有厚福之人,天生的凤凰命。”柳清瑶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意,满眼宠溺地看着柳雨璃。 凤凰命……柳雨璃心中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柳洛尘暗自打量着柳雨璃,怪不得妹妹能够重生回来,原来妹妹是有厚福之人! 魏云锦望着两个女儿一个乖巧懂事,一个冰雪聪明,儿子又知书达理,只觉得心满意足。若家中没有那胡搅蛮缠的老太太,她的日子肯定好过多了,为了这三个懂事的孩子,她也要好好的活着! 第8章 昔日姐妹 一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知州府前。 吴夫人携着儿女们,早都在府外等着了。 魏云锦在柳洛尘和柳清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柳雨璃紧跟其后。 吴夫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女儿们穿得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而魏云锦和自己的儿女们穿得朴素无比,相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柳夫人,你总算来了!可叫我好等!”吴夫人热络地上前牵住魏云锦的手,又转眸看向魏云锦身后的三个孩子。 魏云锦一阵失神,只觉得吴夫人面熟的很,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柳清瑶携着弟妹们连忙行礼,“清瑶见过夫人,夫人安好。这是二弟洛尘,这是小妹雨璃,快给夫人请安。” 柳洛尘和柳雨璃大大方方地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站在柳清瑶身后。 吴夫人身后的两个女儿吴亦梦和吴亦盼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哪儿来的穷酸,这衣着打扮连自家的下人都比不上。 吴夫人转眸瞪了她们一眼,她们连忙收起了笑意,闭上了嘴。 “哟!瑶姐儿长得可真是好看!”吴夫人上下打量着个子高挑,长相出众的柳清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柳清瑶羞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魏云锦笑容温和,“今日前来真是叨扰夫人了。” “这是哪儿的话,再怎么说,我母家和你母家在京中可是故交,这在异乡能见到儿时的姐妹,自然是分外热络了。”吴夫人笑意盈盈地挽着魏云锦的胳膊,就往府里走。 魏云锦这才猛然想起,原来吴夫人竟是儿时的姐妹张氏,怪不得如此眼熟,这都快二十年没见过了!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x33 魏云锦难免有些激动,“真没想到能在这西北之地,竟能见到张家姐姐!自你父亲外放后,咱俩就再也没见过!” “是啊!自十岁那年一别,如今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你说巧不巧,你们还没上任时,就听我家老爷说起是青州柳家二房继任姑臧县令。我心里还犯嘀咕呢!当年只知道你嫁入了柳家,却不知道你是嫁入了柳家二房。我就问我家老爷,柳家二房夫人贵姓,老爷说不知姓氏,只知道柳家二房夫人身子柔弱,整日泡在药罐子里!我一猜就是你,这下给我乐坏了!我是日日盼夜夜盼,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吴夫人说得兴高采烈,说完后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人家整日泡在药罐子里,自己怎么能说乐坏了! 柳雨璃望着吴夫人的身影,难免失笑,这吴夫人倒是个爽快性子! 她这个糊涂娘啊!前世初来姑臧县时,人家好心邀请她来家中做客,不曾想热脸贴了冷屁股,把吴夫人给得罪干净了。没想到,吴夫人和娘亲竟是发小,吴夫人的性子洒脱豪爽,正好和娘亲互补。若与吴夫人交好,指不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瞧我这张嘴,说到兴起时就没个把门的!魏家妹妹可别见怪!”吴夫人用帕子凭空扇了两下,赔笑道。 好在魏云锦向来温和大度,听过黄老夫人说过不少难听话,所以自然也不会计较。 儿时的记忆涌入脑海,魏云锦想想儿时未出嫁前的无忧无虑,再想想如今受恶婆婆的窝囊气,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张家姐姐言重了,没想到能在异乡见到张家姐姐,真是不敢想!” 众人穿过游廊,来到花厅。 先绕过一扇木雕山水鸟花屏风,柳雨璃一看这屏风质地就不一般,是紫檀木制,应该价值不菲。 吴夫人挽着着魏云锦并排坐在主位上,笑意盈盈地和魏云锦说着话。 “翠玉,快去端些点心果子进来。”吴夫人张罗着让柳家姐弟三人坐下,吩咐身后的丫头准备点心吃食,接着又在翠玉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翠玉连忙应声往花厅外跑去。 “梦姐儿,你替为娘照顾好柳家的妹妹们啊!”吴夫人瞧柳家姐弟就那样干坐着发呆,又不放心地冲大女儿吴亦梦说道。 吴亦梦柔声应道,“是,母亲。” 吴亦梦比柳清瑶大上两个月,可个头比柳清瑶高了不少,身子也圆润了不少,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吴夫人瞧柳洛尘坐在一旁无精打采的模样,又转眸给儿子吴亦浩说道:“浩哥儿,你带尘哥儿去书房玩,我瞧尘哥儿无聊得都快睡着了。” 柳雨璃觉得这吴夫人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面面俱到,心思细腻,真是不错! “柳家妹妹,你们吃点心。”吴亦梦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客气道。 柳清瑶微笑着点点头,可柳清瑶、柳雨璃却没一个人吃。 “如今都阳春三月了,为何你还穿个夹袄?”吴家小女儿吴亦盼打量柳雨璃半天。x33 “妹妹!”吴亦梦嗔怪自己的妹妹,说话不知礼数,“柳家妹妹别在意,小妹平日里胡闹惯了。” 柳雨璃倒是不以为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大襟窄袖镶花边的绿夹袄,没有一丝慌乱和自卑,反问道:“不知吴家姐姐可听过牡丹亭第二十七出戏?” “不曾……”吴家姐妹两个面面相觑,摇头道。 柳雨璃不卑不亢地喝了一口茶,抖了抖自己的衣衫,气定神闲道:“戏中唱的是红裙绿袄,环佩叮当。如今正值牡丹花开时节,我今日穿绿夹袄是为了应景。” 吴夫人眼底浮现一抹惊艳,没想到柳家三姑娘小小年纪,却有这般才情。 “牡丹亭唱的是什么?”吴亦盼好奇心涌上。 柳雨璃娓娓道来,前世姜太后最喜听得就是牡丹亭这出戏,她陪着姜太后没少听牡丹亭,后来姜太后仙逝后,自己每隔几日也要听上一出。 这牡丹亭不说听得上百遍,七八十遍应该是有的。 吴夫人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几个小姑娘这边,刚才柳雨璃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这个柳家老小可不简单! “我瞧你气色有些不好,你自小就身子骨弱,如今你身子可还好?”吴夫人一脸关切地询问魏云锦。 魏云锦异乡遇知己,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姐妹俩热络地聊了起来。 第9章 谪仙公子 听着柳雨璃讲牡丹亭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吴亦梦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柳清瑶确实惊讶不已,妹妹何时听过的牡丹亭,她怎么不知道? 午膳时间,菜肴丰盛。 吴知州吴兴、吴亦浩、柳洛尘三人坐在花厅外间用膳。 魏云锦母女三人,吴夫人母女三人坐在里间屏风后用膳。 柳雨璃年纪最小,吃饭时却最有规矩,举手投足之间都端庄优雅,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吴夫人忍不住夸赞起来,直夸得柳雨璃都不好意思了。 柳雨璃刚讲的那段牡丹亭,令吴家两姐妹赞不绝口,一时之间四个姑娘感情升温,都以姐妹相称起来。 “等会用完膳,一同去暖阁,我刚派人去华裳阁给三个哥儿姐儿买了两身新衣回来。等会让孩子们都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吴夫人笑意盈盈地对魏云锦说,柳家这两个姑娘若是打扮起来,肯定如同天仙般好看。 魏云锦连忙放下碗筷,受宠若惊,“这怎么敢当……这不敢当。” 吴夫人轻拍魏云锦的手背宽慰道:“你跟我见外了不是,这是我给三个孩子的见面礼,魏家妹妹就别推脱了。” “多谢夫人。”柳清瑶和柳雨璃连忙起身,行礼谢过。 正在用膳时,门房小厮跑来传话,在知州大人吴兴耳边低语几句。x33 吴兴大惊失色,放下碗筷,带着吴亦浩和柳洛尘往外迎去。 还没刚到院子,迎面而来了四位俊俏贵公子。四位公子风度翩翩、仪表不凡。 尤其是领先走在前那位月白衣衫的贵公子,他一身华丽锦袍,俊美绝伦,风姿秀逸,脸上挂着春风般的浅笑,令人挪不开眼。 柳洛尘都看失了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你是在说本……说我?”月白衣衫公子公子笑看着柳洛尘问道。 柳洛尘目不转睛地点点头,心里还在感叹,世间怎会有这般嫡仙一样的人物。 吴兴和吴亦浩正准备俯身行礼,却被一墨色衣衫的公子皱眉止住。 吴兴也不再多礼,连忙招呼着几位公子往正厅走去。刚小厮在自己耳边传话说贵人是微服来访,并不想暴露身份行踪。 四位贵公子走在最前边,吴家父子紧跟其后。 柳洛尘却仍呆立在原地,望着四位贵公子离去的身影,还没缓过神来。 四位贵公子都已走进正厅,吴亦浩发现柳洛尘还在原地,连忙大步走过来,轻声唤他。 柳洛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跟着吴亦浩一同走进正厅。 四位贵公子已经坐下,丫鬟们赶紧上茶。 其中一位身穿湖绿色长衫的公子,笑看着柳洛尘,问道:“浩哥儿,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 吴亦浩也不好接话,也不能不接话,一时左右为难。若他接了话,便是间接讽刺柳洛尘是愣头青了。 “小生是姑臧县县令柳文杰之子柳洛尘,排行老二,可以叫我柳家二郎。”柳洛尘不卑不亢,拱手一礼。 这倒替吴亦浩解了围,吴兴暗自点头,没想到柳家二郎小小年纪,如此谦卑有礼。 “柳二郎?姑臧县县令是姓柳吗?我怎么没印象?”湖绿衣衫公子问道。 “是今日新上任的。”墨色衣衫的公子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是的,我们昨日才从江南来到凉州,今日是我爹上任的第一天。”柳洛尘颇感自豪。 “你身上这料子是江南当下时兴的吗?”湖绿色长衫的公子上下打量着柳洛尘的衣着,出言奚落。 他真不知道这个愣头青是哪里来的自信,衣着朴素成这般,竟还如此有底气,真是少见! 墨色衣衫公子脸上浮现一抹嘲弄之色。 柳洛尘倒是没听出话里的奚落之意,他低头瞅了眼身上的青色长袍,摸了摸这粗布料子,“时不时兴倒不重要,但这长袍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世间仅此一件。慈母手中线,对我来说最为珍贵。” 此话一出,墨色衣衫公子收起了笑意,湖绿色长衫公子也悻悻地闭上了嘴。 本是想看柳洛尘窘迫出丑的样子,没想到竟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愣头青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x33 听完柳洛尘的回答后,月白衣衫公子倒是笑了起来,赞赏地冲柳洛尘点点头。 吴兴倒是细细打量起柳洛尘,年纪轻轻,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生性纯良忠厚,日后必有出息。 “舅舅该上值了吧?你公务繁忙,不必操心我们。我们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来贵府讨口水喝。”湖绿色衣衫公子笑着冲吴兴拱了拱手。 吴兴识趣地退下了,他确实该上值了,手上还有一堆事务没处理完。这里有浩哥儿陪着,柳家二郎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就让他们几个少年郎自己聊吧。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几位兄台尊姓大名。”柳洛尘谦卑有礼,单从这几位贵公子的仪表穿着上就能得知,肯定非富即贵。 月白色衣衫公子率先开口,他指了指墨色衣衫公子,说道:“他叫程清歌,字夜笙,你叫他笙哥儿即可。” 程清歌一脸不满,“别叫我小名!” “夜笙,夜笙,野生……野生?”湖绿色长衫公子喃喃自语,随即开怀大笑。 程清歌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唐子寒,恼怒道:“唐五郎,你再喊我小名,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唐子寒连忙闭上嘴,程清歌要是真恼起来,可是谁都不怕的,还是不招惹他为好。 程清歌指着唐五郎,“这个话最多的,名叫唐子寒,行五,叫他唐五郎。他是吴知州的外甥。” 唐子寒立马转移话题,指着月白色衣衫公子身后站的,那位身着窄袖骑装的公子,“他叫段翊,他的武功可是最厉害的,也是最年长的。” 段翊冲柳洛尘微笑着点了点头,段翊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身材修长高大,剑眉斜飞,目光清朗,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 如今还不知月白色衣衫公子的名讳,柳洛尘看向月白衣衫公子,程清歌和唐子寒也一同看了过去。 第10章 抱错了人 “我叫千凌昱,字容楚,行七。”千凌昱眼角微微上扬,眉目如画。 柳洛尘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冲千凌昱、程清歌、唐子寒、段翊四人拱了拱手,又暗自默念了一遍四人的名字,生怕再记差了。 唐子寒瞧柳洛尘和预想中的反应不太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容楚兄,看来您的名讳还不够响亮,竟还有人不知您的来头!真是可喜可贺。”程清歌一脸坏笑,让他刚在唐五郎这大嘴巴面前提自己的小名,这下自己可算是还回来了。 千凌昱自斟自酌了一杯,不以为然,随即转眸看向吴亦浩,“浩哥儿,前些日听唐五郎说你寻来了一只葵花凤头鹦鹉,这鹦鹉可甚是少见啊!” 吴亦浩领会到千凌昱的话意,连忙起身带路,“鹦鹉养在院中,请诸位随我来。” “春间三月,桃花盛开。表弟,我记得你家好像有片桃花林。”唐子寒摇着折扇,边走边问吴亦浩。 吴亦浩笑道:“没错,母亲喜欢桃花。父亲去年专门开辟了一处院子,移植了不少棵桃花树。鹦鹉也被养在桃花林中。” “令尊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千凌昱感叹道。 程清歌打趣道:“容楚兄若想伉俪情深,岂不是更简单?只需要兄长一声令下,那些姑娘们不得个个往上凑?” 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程清歌便轻咳一声,不再玩笑。 众少年公子们一路谈笑风生,来到了桃花林。 桃花似海,一阵春风拂来,片片花瓣吹落在地,似飞舞的蝶,又似纷飞的雪。 众少年公子们闻着花香,一同往桃林深处走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讲到这里,柳雨璃也百感惆怅。 不过这牡丹亭的故事确实令人心生向往,杜丽娘也是官家小姐,和柳梦梅突破天人阻碍,挣脱束缚,最终修得正果。 不知今世她是否有幸遇上令自己一往情深的男子。 众少年公子止住脚步,往话音传来的方向望去。x33 千凌昱眉毛微挑,回味起这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牡丹亭吗?母后也很喜欢听这出戏。只听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女儿家嬉笑打闹声,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桃花树后隐约瞧见几个少女的身影,片刻间又都消失不见了。 这时突然从那棵桃花树后走出一位白纱蒙眼的少女,少女身着淡紫色衣衫,乌黑的头发上簪着一支流苏珠花簪子,走路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 紫衣少女虽然蒙着眼,却不难看出她面容清丽,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我知道你在前边呢,姐姐。”紫衣少女嘴角含笑,故作虚张声势状。 千凌昱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紫衣少女。 众少年公子跟在千凌昱身后,也都屏气敛息,不敢出声。 紫衣少女伸着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脚步也试探着往前走。 她只觉得前边有人,肯定是姐姐!每次玩捉迷藏时,姐姐都不会藏得隐蔽,反而因为担心自己蒙眼再摔着,姐姐都会找个地方默默站着看自己。 紫衣少女隐约觉得正前方有道身影,于是向前快走了几步,一把抱住,笑道:“我抓住你了,姐姐!这次该换你抓我们了。” 一股迦南香扑鼻而来,这味道……好熟悉,是程太后身上的味道! “妹妹!”只听柳清瑶惊愕的声音从柳雨璃身后传来。 柳雨璃身形一顿,姐姐在自己身后,那自己紧紧抱住的人是谁? 片刻间,柳雨璃眼睛上的白纱被一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勾,白纱随风飘落。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眸,那清澈的目光干净得不含一丝杂念,温柔如水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日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 柳雨璃惊呼一声,才知道自己抱错了人,连连后退几步。 只见刚才自己刚拥住的男子身着洁净而明朗的月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如墨的发丝用上好的白玉冠束起来。他那张俊逸若仙的面孔,仿佛他的到来让满园的桃花瞬间失去了颜色。 “容楚兄,这是舍妹柳雨璃,刚不小心冲撞您了,真是不好意思。”柳洛尘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替自己妹妹解围道。 柳雨璃心中警铃大作,容楚?!这名字她太熟悉了,程太后生前提过多少次这个名字,直到临死前都在念叨容楚……容楚是西凉王千凌昱的字号,这位难道就是西凉王千凌昱?! 柳雨璃眼神流转,看向千凌昱身后的几个公子,少年时的世子爷程清歌!少年时的唐五郎唐子寒!还有,还有如今才二十岁左右的段将军段翊! 段翊,前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守护着自己的御林军首领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能被这几个世家公子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只有西凉王千凌昱了。 柳雨璃连忙欠身行礼,“小女柳雨璃拜见西凉王。” 行完礼后,柳雨璃才发觉不妥。刚二哥唤千凌昱为容楚兄,那千凌昱肯定没暴露自己西凉王的身份,不然借给二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西凉王称兄道弟啊!自己可真是一时糊涂了。 柳洛尘大惊失色,连忙跟着行礼。原来这位贵公子就是昨日特意求见不得的西凉王,怪不得觉得他的姓氏特别,千氏可是皇姓!x33 柳洛尘这才后知后觉,西凉王真是年少有为,没想到年纪不过虚长自己四五岁,战功赫赫,为国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你怎知他是西凉王?”程清歌满脸疑惑,挑眉问道。 柳雨璃垂下眼眸,“西凉王爷大名如雷贯耳,小女不敢不知。” “看来王爷的美名在闺房小姐们的耳中,可是广为流传啊!”唐子寒拂袖爽朗地笑道。 千凌昱皱眉瞥了他一眼,随即理了理衣衫,冲柳雨璃温和一笑,“本王今日微服来访,不曾想却惊扰了诸位姑娘,令柳姑娘受惊了。” 柳雨璃欠了欠身,心乱如麻,“王爷言重了,小女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千凌昱发话,柳雨璃拽着柳清瑶和吴家姐妹,一溜烟就跑走了。 内宅女子是不能私见外男的,若传出去对名声不好,更何况是五六个外男,就算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姐姐和吴家姐妹的名声。 前世自己久仰西凉王的大名,没想到今日得以相见,确实如程太后所说,西凉王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只是不知这谪仙般的人物是怎么当上千凤国战神的,自己想象中的战神应该是残酷无情、杀伐决断的样子,这完全和翩翩公子不沾边啊! 第11章 颠倒黑白 今日来知州府上做客,没想到吴夫人竟是娘亲昔日儿时的姐妹,自己在桃花林中玩耍又遇上了大名鼎鼎的西凉王。 不知今日这些变故究竟是好是坏,如今的局面和前世相比,是不太一样了。 天色不早了,魏云锦携儿女们告辞离去,临走前吴夫人派人搬了一箱子的绫罗绸缎,非让魏云锦收下。 魏云锦百般推辞,盛情难却,只好红着眼感激收下。 在吴夫人和吴家姐妹的目送下,柳家的马车缓缓离去。 望着这箱绫罗绸缎,魏云锦并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愁容满面,不停地叹气。 “娘亲,您为何叹气?”柳雨璃倒是十分不解。 柳清瑶明白母亲的心思,也叹了口气,解释道:“娘亲是心疼这箱衣料,只怕一到家就是别人的了。” 柳雨璃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姐姐口中的别人就是祖母黄氏。 “祖母一直都是这样吗?”柳雨璃印象中只知道祖母蛮横,但却不知竟蛮横到了凶神恶煞的程度。许是前世自己年纪太小,没留意这么多。 柳清瑶点点头,想起黄老太太那张嘴脸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祖母一直如此,自得知爹爹要调任至西北凉州,祖母更变本加厉地苛待母亲了。” “让你们都跟着我受苦了。”魏云锦摸着大女儿柳清瑶消瘦的脸颊,满脸疼惜,“咱家的银子都被她拿去了,害得你们整日吃不好穿不暖的。” 柳雨璃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祖母为何这般苛待我们,究竟是我们的亲祖母吗?” 魏云锦脸色惨白,下意识捂住柳雨璃的嘴,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在马车上,黄老太太听不到,这才又松开了手。 柳清瑶压低声音,“这个祖母是祖父后来续弦娶的,是咱大伯和爹爹的继母。三叔是她的亲儿子。” 柳雨璃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说没一个亲祖母能这样苛待自家子孙的,原来是个继室。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娘亲无须担心,山人自有妙计。”柳雨璃狡黠一笑。 回到姑臧县县衙后院,天已擦黑。 柳雨璃扶着魏云锦率先下了马车,柳清瑶和柳洛尘抬着一箱绫罗绸缎走在最后。 刚走进庭院,柳雨璃便瞧见黄老夫人伸着脖子往门口处张望。 黄老夫人斜着眼,瞧柳雨璃身上的新衣衫,冷嘲热讽道:“还以为你们是攀了高枝了,不打算回来了!” “岂敢,祖母真是多心了。天已暗了,这西北不比江南,夜里风沙大,祖母快进屋吧。”柳雨璃笑吟吟地来到黄老夫人身前,不由分说地挽着她的胳膊就往里走。 自己前世身为后宫之主,权倾朝野的太后,在后宫之中阅人无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说白了,自己也算是只修炼几十年的老狐狸了,难不成还斗不过个官宦家的老妪? 黄老夫人一脸诧异,这小孙女近日怎么如此反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丫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黄老夫人甩开柳雨璃的手,仍站在原地,死死地盯住院门处,等着后边的人进来,“那两个白眼狼怎么还不进来?难道是想背着我吃独食?!” 柳雨璃暗自冷笑,这黄老夫人的道行果然不浅,竟软硬不吃! 柳清瑶和柳洛尘本站在院外听动静,打算等黄老夫人回屋了再偷偷进来,不曾想这黄老夫人一点都不好糊弄。 “大姐、二哥,你们把东西抬进来吧。”柳雨璃冲院门口唤了一声,柳清瑶和柳洛尘抬着箱子,脚步沉重地走进院里。 黄老夫人气势汹汹地来到箱子前,一把推开柳清瑶,打开了箱子,当下正时兴的绫罗绸缎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你们母女几个果然心如蛇蝎!不就几匹布吗?!至于瞒着我这个老婆子吗?你们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长辈?!”黄老夫人吐沫横飞,喋喋不休地开始嘶吼。 柳清瑶吓得直退好几步,连忙闪身站到魏云锦身后,生怕娘亲再晕厥过去。 柳雨璃站在正房门口,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黄老夫人起劲儿的叫骂。 这时,恰巧柳文杰散值回来,还没走进院里便听见黄老夫人的叫骂声,于是赶忙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母亲,您别动气。有话好好说。”柳文杰三步并成两步,连忙扶住黄老夫人。 黄老夫人的眼泪说来就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儿啊!娘不活了!你媳妇儿和孩子都苛待我!不就几匹布吗?还偷着瞒着,生怕被我瞧见了!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的!结果你们全家都把我当外人!” “母亲言重了!母亲待我比亲娘都亲,您自然是孩儿的亲娘!怎会是外人呢?”柳文杰只差把他的一片孝心掏出来给黄老夫人看了。 “当年你母亲刚走,你才两三岁而已,瘦的跟猴似的,我心疼你,就把你养在膝下。手里捧着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待你比待你三弟都还亲,今日却受你媳妇儿孩子这么大的委屈,我没法活了!她们都是白眼狼!”黄老夫人老泪纵横,却一点都不影响她颠倒黑白。 魏云锦被黄老夫人的话气得直喘粗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柳清瑶连忙抚着魏云锦的背,帮母亲顺气。 “这绫罗绸缎是哪儿来的?”柳文杰瞅了一眼这一箱子的绫罗绸缎,这都是上好的料子!家里应该没有闲钱买这些。x33 “这都是吴夫人赏给姐姐、妹妹和我的。”柳洛尘护在箱子前,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是生怕父亲再一时心软,其实自己穿成什么样倒无妨。反正自己是个男子对穿着并不讲究,他只是心疼大姐和妹妹。 今日刚下马车时,他就听到了吴家姐妹的嘲笑声,别人嘲笑自己不要紧,但若嘲笑自己的家人,便会很介怀。 比起她们光鲜亮丽的模样,大姐和妹妹穿得确实不像样,特别是妹妹很少穿过新衣服,都是挑大姐穿不上的旧衣服穿。而大姐的旧衣服都是穿了好些年,直到穿不上了才退下来的。 第12章 绫罗绸缎 祖母整日也穿得光鲜亮丽,她那衣裳在太阳底下波光粼粼的,一看就是好料子!甚至是祖母身边服侍的丫鬟巧儿,穿得都比姐姐和妹妹上得了台面!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替姐姐和妹妹护下这一箱绫罗绸缎。 “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竟变得如此虚荣!”柳文杰瞧柳洛尘护着箱子的架势,不由地有些恼火。 柳洛尘不甘示弱,“父亲,您瞧瞧祖母的穿着,您再瞧瞧娘亲、大姐和妹妹的穿着!妹妹穿得连祖母身边的丫鬟巧儿都不如!你见过哪家的官家小姐如妹妹这般打扮的?!” 柳雨璃心中感动不已,二哥总算是长大了,知道替姐姐和自己出头了! 以后有指望了,柳家二房也有指望了! 这一箱的绫罗绸缎并不重要,其实她今日就是打算试探二哥一番。二哥是柳家二房唯一的嫡子,可二哥的性子太过忠厚老实、唯唯诺诺。若他不立起来,单指着胆小怕事的糊涂爹一人混迹官场,只怕柳家二房的灭顶之灾还会再次发生。 如此看来,二哥还是有血性的,确实比自己的糊涂爹爹强了许多。不过,有时候性格忠厚老实,也不失是一件好事。以后自己多在暗中提点些二哥就是了。 柳文杰指着柳洛尘“你”了半天,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儿子说得好像确实没错!可是…… 黄老夫人趁机添了一把火,又开始哭天抹泪道:“我就是个外人!我走!我走!” “你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为父对你真是太失望了!”柳文杰被黄老夫人哭得头疼欲裂,气急败坏之下,却对柳洛尘说出了狠话。 “父亲……”柳洛尘眼眶含泪,一脸不可置信。他没想到父亲竟会这般说自己,原来自己在父亲眼中竟如此不堪。 柳雨璃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走到黄老夫人身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黄老夫人,“祖母,祖母您哭什么啊?大姐和二哥本来就是要将这箱绫罗绸缎抬来给您的。” 黄老夫人只顾着哭,根本没听清柳雨璃说得什么,还以为她也是来抢这箱绫罗绸缎的,“都是白眼狼!几匹破布都要偷瞒着我这老婆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祖母,您是不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了?我说的是这箱绫罗绸缎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柳雨璃双手放在嘴上,大声地冲黄老夫人喊道。 整个院子甚至是院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柳文杰倒有些看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老夫人突然停止了哭声,呆愣片刻,用袖子抹了一把早已干涩的眼角,“什么?!” “大姐和二哥刚把箱子抬进院子里,还没来得及给您说清楚,您就开始破口大骂了!直骂到爹爹散值回来,一口一个白眼狼!您真是冤枉死大姐和二哥了!我们本来一片孝心,结果您却不领情……”柳雨璃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眸光也泛起了泪花。 哼,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这样的戏本子听多了,哀家也会。 柳雨璃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把黄老夫人噎得一时语塞。 “你这小丫头片子,别想蒙我!刚才这小兔崽子还说是赏给你们姊妹三人呢!”黄老夫人心眼多着呢,她可没这么好哄。 柳雨璃绕过黄老夫人,抓住柳文杰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爹爹,实不相瞒,这箱绫罗绸缎是吴夫人赏给我们的。我们今日前去吴知州府上做客,但因穿得太过寒酸,被人耻笑。所以吴夫人特意买了几件新衣裳,好心赏给我们姊妹三人。临走前,吴夫人嘱咐我们以后出门定要穿得大方得体,见了贵人方才不会失了礼数,也好给爹爹长脸。在回来的路上,娘亲和姐姐本说定了,等回到家就把这箱绫罗绸缎送给祖母,以表孝心。可二哥一向憨厚,他谨记吴夫人的话,不敢不从。生怕下次见了贵人再失了礼数,对爹爹的仕途再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好说了……”x33 “贵人?什么贵人?”柳文杰被柳雨璃给说晕了。 “父亲,孩儿今日在知州府见了西凉王爷,还有几位世家公子。他们嘲笑孩儿的衣着破旧,出言奚落。还好王爷不拘小节,没有为难孩儿。”柳洛尘眼眶通红,他今日对唐子寒的奚落是后知后觉,当时并没有察觉出唐五郎的嘲笑之意,不过当时自己的回答也是发自肺腑之言。 柳文杰瞳孔收缩,只觉得头皮发麻,“什么?西凉王?!今日你们见到西凉王了?!” “是,不光西凉王,还有程世子、唐家五郎、骁骑将军段翊都去了知州府,个个都是贵人,二哥今日却穿着粗布长袍见了个遍。”柳雨璃低着头,拭着眼角的泪水。 这次换做柳洛尘大惊失色了,柳洛尘怕被察觉,连忙低下头。 程清歌竟是世子爷,当今太后的亲侄子!还有,段翊竟是大名鼎鼎的骁骑将军?唐家五郎,难不成就是那个产业遍布整个千凤国的第一世家唐家?x33 自己今日竟傻乎乎地和这些贵公子们称兄道弟……特别是西凉王,自己还一口一个容楚兄的叫着,真是大不敬! 还好王爷没和自己一般见识,不然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柳文杰又惊又怕,直拍脑门,“你们可失了礼数?” “不曾……”柳洛尘想起妹妹捉迷藏时,一把抱住了西凉王,就忍不住后怕。 柳雨璃也回想起今日在桃林中的一幕,想起了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柳清瑶在一旁听着,她自知嘴笨也不插嘴,也不乱说话。 柳文杰这才放下心来,“如此便好。” 黄老夫人瞧众人都不理会她了,又准备张嘴嚎啕大哭,却被柳雨璃抢先一步说道:“祖母,您快别哭了!这箱绫罗绸缎是专门孝敬您的,您是长辈,哪儿有晚辈和长辈争东西的理儿。” 柳雨璃这话简直说到了柳文杰的心坎里,看着柳雨璃这般懂事,欣慰不已。 柳雨璃这样一说,倒显得黄老夫人有些胡搅蛮缠了。黄老夫人也不好再装哭,只觉得今日一击重拳却打到了棉花上。 第13章 以退为进 “爹爹所有不知,这吴知州的夫人是娘亲儿时的姐妹,今日两人相见甚欢,吴夫人也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才愿意帮衬咱家的。吴知州可是从五品,比爹爹的官级大了不少。若真得吴知州的相助,爹爹这三年的任期肯定会顺风顺水。”柳雨璃一脸为难的模样,“下次若吴夫人再邀我们去府上做客的话,爹爹要记得回绝,我们姊妹三人便不去了。只怕穿得上不了台面,在贵人面前再失了礼数,兴许会影响爹爹的仕途……” 柳文杰一听影响仕途,便着急上火起来,“怎么能不去呢?吴夫人通情达理,怎么能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临走前吴夫人特意交代过,这些绫罗绸缎是给……无妨无妨,就送给祖母穿吧。反正祖母整日深居简出,也不见什么外客,这些绸缎定能保养得甚好。不像姐姐那般还整日做些粗活累活,就算再好的料子穿在身上都白搭了。”柳雨璃连连摆手,以退为进。 柳文杰这下急眼了,抱起一箱绫罗绸缎就往柳洛尘怀里塞,“快给你大姐和妹妹抬进去,赶明用这些好料子去做几件新衣裳。下次若再去知州府一定要穿在身上,吴夫人的一片好心可不能辜负了。” 柳洛尘早都听明白了柳雨璃的话中含义,也借坡下驴,“爹爹,还是送给祖母穿吧!孩儿在外被人笑话也无妨,孩儿不去理会就是!祖母是长辈,我们可不想落个白眼狼的骂名!若这骂名传出去,儿子的前途和名声可就毁了。儿子可不敢。” 黄老夫人呆愣在原地,暗自纳闷,这孙子孙女们怎么忽然转了性,对自己如此孝顺了? 柳文杰觉得柳洛尘的话很有道理,读书人最在意名声,这老夫人平日里说话也不知收敛点,再过一两年尘哥儿就该参加童试了,若这白眼狼的名声传了出去,那岂不是要毁了儿子的前程?!那柳家二房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万万不可! “母亲,尘哥儿大了,很快就要考取功名了,您平日里说话还是多注意点……”柳文杰总算不犯糊涂了。 黄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走!我走还不行吗?!省得在这里碍你们的眼!连句话都说不得了,你儿子可真是金贵!” “他不止是我儿子,也是您的孙子啊,母亲!”柳文杰苦口婆心地劝道。 黄老夫人指着柳洛尘,欲哭无泪,“连一箱破布都要和我争,他可把我当成祖母了?” “母亲,您得讲讲道理,刚才璃姐儿和尘哥儿都说了,这些布料是吴夫人赏给他们姊妹三人的,他们本是想孝敬给您的。又担心自己穿得不够体面,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招人厌弃,再影响儿子的仕途。他们为了能让您穿上这些绫罗绸缎,以后连知州府都不打算去了!”柳文杰这次倒是明白得很,看来是把柳雨璃刚才的话都给听进去了。 “什么?你竟敢说我不讲道理?!挨千刀的哟!你怎么死得那么早?你在天上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我替你把他拉扯长大,他就是这样忤逆我的!”黄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老天嚎啕大哭起来。 柳文杰只觉得脑袋都快炸了,本来今日上任第一天,交接了不少公务,脚不离地地从早忙到晚。没想到散值回到后院,又一股脑的破事烂事不让自己消停! 柳文杰这次一反常态,并没有出言去哄劝黄老夫人。他觉得璃姐儿说得没错,不能辜负了吴夫人的一片好心,更不能因为这箱绫罗绸缎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魏云锦、柳清瑶、柳洛尘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是柳家二房从未发生过的稀奇事,柳文杰一向对黄老夫人言听计从,今日竟为了护住这箱布料,居然和黄老夫人理论起来,真是稀奇! 柳雨璃瞧火候差不多了,她的戏也唱完了。在仕途前程面前,这亲情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是继室,更不值得一提了!人性本是如此! 接下来就交给她这个糊涂爹,让他陪着老夫人接着唱戏吧。 黄老夫人正拽着柳文杰的衣袖,哭天抹泪地诉苦,根本无暇理会他们。 于是,柳雨璃冲柳洛尘使了个眼色,柳洛尘心领神会,忙和柳清瑶抬起这箱绫罗绸缎,大步往娘亲的屋里走去。 柳雨璃扶着魏云锦,紧跟其后,头也不回地往后罩房走去。 自昨日搬进县衙后宅后,父亲和母亲便是分房睡的。与其让母亲呆在前院受黄老夫人的气,还不如在这后院里躲清闲,正好也能好好养身子。 “璃儿,今日多亏你了。你长大了。” 走进后罩房的院里,魏云锦舒了一口气,轻拍柳雨璃的手,满脸的和蔼。 柳雨璃冲魏云锦俏皮一笑,“娘亲,您就好好养身子,不要把祖母的话放在心上。女儿大了,以后能保护娘亲还有姐姐了。还有二哥,二哥也会保护我们的。” 魏云锦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破涕而笑,“是,我家璃儿长大了,为娘记住了。” 魏云锦望着柳雨璃那张白净清秀的脸颊,心中一片柔软,往后的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就这样,魏云锦和三个儿女难得睡了一晚踏实觉。 而黄老夫人一直纠缠柳文杰到夜半子时,直到柳文杰迫不得已地认了错后,老夫人才哭哭啼啼地回了正房歇息。 柳文杰回到东厢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回想起了过往,他这个知县当得不容易!自打他中了举后,连续考了三次都没考中进士及第,这一考就是九年啊! 朝廷为了给这些人以出头之日,即在连续三次以上落榜的举人中进行挑选,授予官职,这种举人统称为“大挑”。被挑的举人最高授为知县,大部分担任地方书院的教官。 柳文杰当时多亏魏云锦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岳丈大人魏老爷从中送礼奔走一番,才替柳文杰谋得知县一七品官,并在江南富庶之地任职。 虽然如今因为岳丈大人被圣上问责,自家也受了连累,调任至西北荒凉之地接着做知县,但是只要能当官他就心满意足了,若有机会能往前更进一步,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没想到夫人魏云锦竟是吴夫人的儿时姐妹,这应当多多来往才是,到时候枕边风一吹,岂不是美哉! 第14章 笑里藏刀 第二天清早。 柳文杰在床上赖了半天才起,只见他眼袋发黑、哈欠连天,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x33 他昨晚睡得本来就晚,结果又做了个噩梦,在梦里黄老夫人和昨晚一样,横眉怒目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耳边叫骂、哭诉。 给他吓得一个激灵醒了,整个后半夜都睡意全无,直到天快亮时才昏昏睡去。 黄老夫人本来是跟着三弟在青州老家过日子的,自打自己当上知县后,便从青州老家赶来跟着自己过。不过也无妨,正好给自己一个彰显孝义的机会。 儿时自己娘亲死后,多得黄老夫人的怜爱和照顾,自己才得以长大,对她尽孝也是应当的。 想到这里,柳文杰昨晚的烦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昨晚的态度有些欠佳,对黄老夫人深感愧疚。 不行,他得去给黄老夫人赔礼道歉,不能伤了老人家的心! 柳文杰洗漱完后,出了东厢房门,提起官袍准备掉头往正房走去时。 柳洛尘的声音从对面西厢房门口传来,“爹爹可是要去上衙?” “正是。”柳文杰放下官袍,看向柳洛尘。 柳洛尘大步来到柳文杰身前,恭敬有礼地说:“今日孩儿陪父亲一同前去,以便增长见识。对孩儿以后的策论文章,也是有助益的。” 柳文杰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昨晚自己对他说的重话,后悔不已,“尘哥儿,为父昨晚一时气急才说了气话……” 柳文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柳洛尘打断了,“父亲,您是我的长辈,您教育孩儿理所应当,孩儿心服口服。可是,孩儿一直不解,为何祖母老骂我是白眼狼……我真的是白眼狼吗?” 说到这里柳洛尘的眼眶红了起来,一脸无辜委屈又童真的模样,令柳文杰心疼不已。 柳洛尘可是他心尖尖上的肉啊,儿子委屈成这样,他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这黄老夫人以后在孩子面前,特别是在尘哥儿面前的言辞,必须得改改了! 柳文杰本打算去正房,瞬间去意全无,收回了步伐,带着柳洛尘一同往县衙走去。 在县衙三堂后有一个跨院,直通府衙后宅,柳洛尘和柳文杰从跨院进的县衙。 三堂是知县日常办公的地方,如果办理的案件涉及机密,也可在此审理。 过了三堂往前走,即为二堂,是知县调解处理一般案件的地方。 穿过二堂屏门往前,就来到了大堂,大堂为知县审案暖阁。大堂中间悬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 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 柳洛尘好奇地摸了摸传说中的惊堂木,和普通的檀木没什么区别,但在县衙里却威风极了! 再往外走,就来到了县衙的正门。 县衙东梢间置喊冤鼓一架,供百姓击鼓鸣冤所用;西梢间立有两通石碑,上面刻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更增加了县衙的严肃性。 县衙门前柱上嵌木联一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柳洛尘还是头一次来县衙,没想到竟如此气派威严。爹爹身为百姓父母官,能为百姓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为此柳洛尘是倍感自豪。 柳洛尘再次回到柳文杰办公的三堂,柳文杰正坐在书案前翻看卷宗。 柳洛尘便在一旁站着替父研磨。 这时,有个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瞧见柳洛尘后先是一惊,接着满脸地堆笑:“柳大人,这位就是令公子吧?可真是一表人才!” 柳文杰闻言连忙起身,笑道:“这是犬子柳洛尘,哪儿担得起一表人才,师爷过奖了。” “尘哥儿这位是冯师爷,还不快见礼。”柳文杰介绍道。 柳洛尘呆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惊慌,拱手一礼,“冯师爷好。”x33 “二公子不必多礼。”冯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柳洛尘故作淡定,接着研磨,心里却波涛汹涌。 以前他心里还犯嘀咕,对妹妹所说的话是半信半疑,今日见到冯师爷就立马全信了! 父亲昨日就任后才得知师爷姓甚名谁的,妹妹却在路上便得知师爷叫冯江,日后会栽赃陷害爹爹,令柳家家破人亡。看来妹妹确实是从几十年后回来的,妹妹所言非虚,他柳家真的要大祸临头了!自己一定要盯好这冯师爷的一举一动,不能再让爹爹含冤而死,也不能再让柳家重蹈覆辙。 “二公子?”冯师爷笑眯眯地喊道,这笑容,看在柳洛尘的眼中是笑里藏刀。 柳洛尘被冷不丁地喊声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砚台给丢了出去,“啊?何事?” 柳文杰瞧柳洛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想:尘哥儿昨晚是不是也梦到了黄老夫人?所以今日才这般魂不守舍的。x33 “这墨迹沾到你的衣袍上了,二公子。”冯江上下打量着柳洛尘,提醒道。 “无妨无妨。”柳洛尘松了一口气,平静了许多,也不去理会衣袍上的墨点。 冯江再次夸赞道:“二公子真是洒脱随性,不拘小节!” 柳文杰在一旁听得乐开了花,别人夸柳洛尘,比夸他都还高兴。 柳洛尘暗自思忖,这冯师爷看上去很是和善,若不是妹妹出言提醒,怎会得知这和善的笑容之下,其实是置人于死地的刀剑,真是人不可貌相! 中午用完午膳。 柳洛尘借考问功课的由头,把柳雨璃拉到游廊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人,这才迫不及待地说起他上午在县衙见到冯师爷一事。 “二哥,你无须太过紧张,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只需要在暗中留心即可,明面上要和往常一样,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柳雨璃瞧柳洛尘语无伦次的样子,宽慰道。 柳洛尘这才平静了下来,“我这几日都会跟着父亲去上衙,家中只怕兼顾不到了。” 柳雨璃坐在游廊的围栏上,抬头望天,“二哥放心,家中有我。我这几日会一直呆在祖母身边,不会有事。” “让你受委屈了,妹妹。”柳洛尘一想起黄老夫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对柳雨璃深表同情。 柳雨璃那银铃般动听的笑声传来,“二哥,你应该同情祖母才对。” 柳洛尘诧异不已,妹妹此话怎讲? 不过妹妹毕竟是从几十年后回来的,也确实有这个本事,一般是吃不了亏的。 第15章 引蛇出洞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连黄老夫人都消停了不少。 柳雨璃这几日一直伴在黄老夫人左右,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其余时间步步紧跟。 不管黄老夫人叫骂也好,怒斥也好,柳雨璃只管悠闲地磕着瓜子,眸子含笑地看着黄老夫人,如同在看跳梁小丑一般,柳雨璃一句话也不接,不哭不怒,不急不躁。 刚开始几日,黄老夫人还骂得起劲儿,后来觉得柳雨璃每次都像看戏似地看着自己,她便不怎么骂了,独角戏唱着多没趣! 柳雨璃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黄老夫人,美其名曰为尽孝心,敬长辈。就连黄老夫人上个恭房,柳雨璃也都在远远地候着。 引用黄老夫人骂柳雨璃的话来形容:“屎壳郎爬到脚面上——不咬人烦人。” 后来为了躲开柳雨璃的监视,黄老夫人干脆不出房门了,吃喝住都呆在她自己房中。 每次柳雨璃打算推门而入,都被巧儿借故挡在门外,不是说老夫人已睡下了,就是说老夫人头疼、不舒服。 柳雨璃再假意地嘘寒问暖一番,便告退去院中的游廊下看书了。 黄老夫人和巧儿越着急甩开她,说明这背地里就越有猫腻,肯定是自己碍着她们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不然也不会整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柳雨璃表面上故作放松警惕,暗中仍观察着黄老夫人和巧儿的动静,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 这段时日以来,家中确实清静了不少,没有黄老夫人从早到晚不停地叫骂声,家里众人都不太习惯了。 魏云锦静养了多日,身子也好了不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 这几日,柳雨璃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父亲身边的小厮墨守和黄老夫人身边的巧儿总时不时地眼神对视。 每次自己眸光扫过,两人就纷纷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俩那不自然的表情,早被柳雨璃尽收眼底。 这天午后,柳雨璃来到魏云锦房里玩。 娘亲魏云锦正巧午睡,柳清瑶去小厨房给魏云锦熬参汤。 娘亲的贴身丫鬟书香独自在院中晒被子,书香是娘亲的陪嫁丫头,自然是忠心耿耿。 前世柳家被抄了家,因为书香有奴籍在册,所以没能护下书香,不知后来被发卖到哪户人家去做丫头了。 “三姑娘,夫人刚睡下……”书香用竹竿边拍被子边说。 柳雨璃点点头,站在书香身侧,“我是来找你玩的。” 书香一阵失笑,“奴婢还有很多活没干完呢……” “无妨,不耽误你干活。我就随口问你几句话。”柳雨璃歪着头,看着书香。 书香将被子翻了个面,接着用竹竿拍,“有什么话姑娘尽管问,书香肯定知无不言。” “这墨守和巧儿的事,你可知道?”柳雨璃也不再拐弯抹角。 书香手中的竹竿一顿,迟疑地问:“什么事?” “就是他俩的事呀?”柳雨璃一脸八卦。 “他俩能有什么事?奴婢可不知道。”书香脸上有些不自然,可手中的竹竿却加大了力道,厚重的冬被被拍得频频发出闷响。 柳雨璃瞅了一眼书香拿竹竿的手,因为敲打的力道过大,被竹竿的磨得通红。 她心中已有答案了,这书香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提起墨守和巧儿两人,却生起了闷气,一股子醋味飘来。x33 看来墨守和巧儿确实有猫腻。 就在这天夜里。 柳雨璃回到耳房里没多久,便吹灭了蜡烛,整个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柳雨璃一向睡得晚,每次灭烛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能入睡。 许是这木床太硬的缘故,柳雨璃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心中不由暗叹:“还是哀家以前睡得金丝楠木软榻好啊。” 这时,传来一阵房门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声低沉的关门声。 这是正房门独有的声响,正房的大门重,所以开关门时会发出闷响。 尽管这个关门声响轻了许多,可还是被柳雨璃听了个真切。 现在都已夜半子时了,怎么还有人起夜。正房里只有黄老夫人和守夜的巧儿,黄老夫人没有拐杖的话,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费劲的,那这轻巧的脚步声只能是巧儿的了。 柳雨璃蹑手蹑脚地趴在窗户前,将花窗开了个小缝,往外看去。 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了巧儿的背影,正脚步飞快地往游廊的尽头走去。 瞧这巧儿鬼鬼祟祟的模样,不会是要夜会情郎吧? 柳雨璃心中犯起了嘀咕,不管如何,她还是打算跟上巧儿一探究竟。 柳雨璃怕引人注意,特披了一件深色衣衫。然后轻轻地走出耳房,如同小猫般踮着脚,沿着游廊外的草地,猫着腰往巧儿消失的地方挪去。 游廊的尽头是垂花门,垂花门上是大片的紫藤花,把垂花门映衬得极为好看。垂花门旁就是下人居住的倒座房了。 不过垂花门的紫藤花下倒极为隐蔽,离倒座房和厢房都有一段距离,正是说话的好去处。 快到垂花门附近,柳雨璃就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柳雨璃匍匐在游廊下的草地上,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后,支着耳朵听了起来。 柳雨璃心中不禁暗叹:哀家堂堂后宫之主,竟在偷听墙角。真是成何体统! 若巧儿只是夜会情郎也就罢了,就怕她突然有所行动,令自己始料未及,多留心些总归是好的。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几个晚上了。”墨守的声音传来。 巧儿环顾了一眼四周,“这几日三姑娘老盯着我和老夫人,我哪儿敢来啊。” “今日老夫人让我在三姑娘睡前的茶水里放了些蒙汗药,我才敢来见你的。” 柳雨璃听得后背发凉,蒙汗药都用上了?!还好自己近些日失眠,晚上都不喝茶的,所以才侥幸躲过了一劫。x33 真是菩萨保佑! “三姑娘不就是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吗?老夫人至于这么谨慎吗?”墨守疑惑道。 “三姑娘可机灵着呢!先说正事吧。三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巧儿问道。 墨守压低声音道:“三老爷五日前都派人传信了,说银子不够用了,让老夫人想想办法,弄点银子出来。” 第16章 静观其变 “要多少银子?” “三老爷说要五百两。” “五百两?老夫人年前不是刚给过他一百两吗?中间断断续续也贴补了不少,这如今往哪儿再去弄五百两?二老爷的俸禄还得等到七月才能发下来呢,也不过才五十两。” “三老爷说若到月底凑不齐五百两的话,就只能等着给他收尸了。” “三老爷怎么越赌越厉害了。这样下去,谁还供得起他。三夫人也不说劝着点。” “三老爷在家说一不二,谁敢管他。又不像二老爷这般窝囊……只怕柳家长房和二房加起来,也堵不上三房这个无底洞哟。” “算了,别废话了。我先回去找老夫人商量商量,若是有了消息,我头上就戴红绒花。你看我哪天戴红绒花,就哪天子时来这里等我。” “嗯,好。一定要快。” “知道了,书香这两日又给你脸子看了?” “是啊,她老误会咱俩,害得我这几天也不好过。这事又不能告诉她,毕竟她是夫人身边的人。我好生为难!” “呸!你个登徒子!书香到底有什么好的。”x33 “……” 柳雨璃没再往下听,她从地上轻手轻脚地匍匐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被瞧见后,赶紧一溜烟跑回耳房内。 墨守和巧儿刚才的这番话已经足够了,三老爷就是柳家三房柳自成,黄老夫人的亲儿子,大伯和爹爹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自家的钱财都被黄老夫人拿去接济赌鬼了,怪不得爹爹为官这么多年,竟如此穷困潦倒。 柳三老爷让黄老夫人给他凑五百两银子还赌债,黄老夫人肯定得想方设法救她这唯一的儿子。 前世直到爹爹含冤而死,这柳三老爷都还好好的活着,说明他的赌债肯定是还上了的。 这三老爷还赌债的日子是月底,前世爹爹含冤入狱也是月底,四月初四可是她父亲前世的祭日,她怎敢忘却。 这也一切肯定不是巧合! 前世柳家被抄了家后,这黄老夫人就跟着柳家三房过日子去了。不对,是在抄家的前几天就没见过黄老夫人了。 她一个后宅妇人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想来必定是知道内情,提前就收到了风声,所以才能赶在柳家抄家的前几天就脱身离开。 而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师爷冯江和通判曹良,这曹良远在凉州城知州府当差,一般情况下是接触不到黄老夫人的。 那只有这师爷冯江了,毕竟县衙和后宅只有一墙之隔。 黄老夫人应该是替师爷冯江和通判曹良做了什么事,从中得到了些好处,所以才有钱替三老爷还清了赌债。 她一个后宅妇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把那变卖赈灾粮草所得的赃物,藏于假山下的鱼池中。这赃物可是害死爹爹,害死柳家二房的唯一罪证。 想到这里,柳雨璃全然明白了。黄老夫人为虎作伥,打算用爹爹的身家性命来还清三叔的赌债啊!甚至是赔上整个柳家二房的命数,她都在所不惜…… 爹爹何其无辜,柳家二房何其无辜,真是好狠的心! 柳家三房、黄老夫人、巧儿、墨守、师爷冯江,这些人之间都是有联系的,如此看来这是一张无形的暗网,要捕杀整个柳家二房。 柳家二房如今真是内忧外患,这家贼还不止一个!自己得提前做好谋划。 次日。 因为昨晚睡得太晚,所以今日直到日上三竿柳雨璃才起来,出乎意料的是黄老夫人竟没来挑剔她的错处,许是以为自己昨晚喝了蒙汗药的缘故才起晚的。 黄老夫人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正急着筹银子呢,今日倒是分外老实。 柳雨璃下午又去后罩房找书香闲聊了,顺带给书香讲了一段金玉奴的戏文。 这出戏也是她前世爱听的,特别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那出,柳雨璃最喜欢看。 从昨晚墨守和巧儿最后说的几句话来看,墨守和书香是郎情妾意,结果因为墨守和巧儿密谋的缘故,令书香对墨守产生了误会。 这倒是个好机会。 直到傍晚,柳文杰和柳洛尘才散衙回到后院,柳雨璃早都在游廊下等柳洛尘了。 待父亲走入东厢房后,柳洛尘径直朝柳雨璃走了过来,“妹妹,何事?”x33 柳雨璃压低声音,将昨晚偷听到的事说给柳洛尘听。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想爹爹死……”柳洛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恨不得跳起来。 柳雨璃轻咳一声,瞅了一眼四周,“二哥,你先冷静,听我说,我不会让爹爹死的。” 柳洛尘强忍着伤心,点点头,听柳雨璃接着说:“墨守近几日很可能和师爷冯江联系上,特别是在得知巡抚大人要来姑臧县巡查时,一定会有所动作。你现在需要做的,其一想法子让爹爹去粮草库房中查看,看粮草如今还在不在库房中,是否已经被变卖;其二暗中观察墨守的一举一动,看他白天在父亲身边当值时都和谁说了话;其三先静观其变,特别是父亲需要签字的文书之类,你定要多留心。” “好,我记住了。若粮草已经被变卖,该当如何?” “一大批官粮若想销赃,谈何容易,一般的粮铺是不敢收的。除非……”柳雨璃想到了她从来没敢想过的事,“除非是卖给匈奴。姑臧县距离边疆最近,虽然途经大漠,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x33 柳洛尘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是要被株连九族的!怪不得……” “是啊,怪不得前世这帮人在朝廷巡抚视察之际,这么着急的找了个替罪羊顶罪。父亲押入大牢不过七日,便被送上刑场,草草的结了案。原来是为了隐藏背后更大的阴谋。”柳雨璃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凌厉。 太后该有的威仪和锋芒由内而发,柳雨璃这突然的眼神变化,直让柳洛尘觉得不敢直视,胆战心惊。 柳雨璃原本隐藏起来的后宫之主的气势,一时之间因为愤怒全部展现出来。 哀家真是没想到,这帮贪官污吏竟如此胆大包天! 这帮卖国贼,为了贪图一己私利,竟将赈灾官粮贩卖给匈奴敌军。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既然倒卖了这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甚至是无数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城中若没有囤粮的话,他日发生战乱,那可是天大的祸患。 第17章 前尘往事 柳雨璃自觉失态,又恢复成以往十岁姑娘该有的神情。 前世西凉王战败死在大漠,和粮草也是有莫大的关系,自己后来还纳闷粮草怎会出现问题。如今算是找到答案了,这其中是有一定关联的。 她想起了前尘往事,柳家被抄了家后,娘亲没多久也病故了。 大姐带着她和二哥艰难度日了两年之久,后来大姐柳清瑶在街边卖手绢时,被路过的凉州刺史郑涛江瞧上,要纳柳清瑶为妾。 柳清瑶抵死不从,后来刺史郑涛江就以二哥和自己的性命威胁,大姐便含泪进了门。 柳清瑶同意进门的唯一条件,就是让郑涛江派人护送自己和二哥回京,投奔外祖父魏家。 谁曾想,自己和二哥刚踏上回京之路没多久,匈奴频频来犯,边关爆发战乱。凉州之地本就荒凉,庄稼少有丰收之季,凉州的粮草大部分都是从中原地带运送来的。 听说,当时整个凉州所辖十个县的粮草总数,还不到账册上所记载的六成。后方粮草供应不足,不少战士们是饿着肚子上得战场。 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后来,西凉王兵败战死在大漠之中,匈奴顺势而上,攻破了三座城池,其中就有姑臧县。 刺史郑涛江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瞒报了粮草不足的事实,上报朝廷时说西凉王不听劝阻,孤军深入中了敌军的埋伏,战死沙场。 皇上震怒,对西凉王颇为不满,哪怕西凉王已经为国捐躯,可还是被褫夺封号,从亲王降为了郡王。x33 传说中的战神王爷都战死在匈奴手下,整个朝廷都无人敢出战攻打匈奴。 丞相许姜主张议和,众大臣纷纷附议,朝廷派郑涛江为使臣,前去和匈奴首领议和。 世子程清歌和骁骑将军段翊仍在前线苦苦支撑,可朝堂上却已在商量缴械议和的事宜。 程清歌激愤交加,藐视军令,打算带领剩余的邯川军拼死一搏。 皇上怕程清歌坏了议和大事,下令御林军将程清歌和段翊都软禁起来,押送回京。 后来,刺史郑涛江设宴款待匈奴首领,特让柳清瑶侍奉左右,她的绝世容颜却被匈奴首领一眼相中。x33 首领同意议和,但唯一的条件便是让柳清瑶远嫁匈奴和亲,可保边关数十年的太平。 就这样,柳清瑶如同物件一般,被人送上了和亲之路。 柳清瑶泪洒大漠,许是她一生的境遇太过悲惨,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在和亲那天大漠风沙四起,将整个和亲队伍都埋葬在大漠之中。 和亲不成,匈奴再次卷土重来,一鼓作气又拿下三座城池,原本凉州所辖十个县,竟被攻破了六个。 整个凉州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凉州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如同人间炼狱。 回到京中的世子爷程清歌,主动请缨,挂帅出征,征讨匈奴,为西凉王报仇。 这是一场苦战,足足打了三年,最终匈奴溃不成军,缴械投降。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柳洛尘瞧柳雨璃坐在那里呆愣半天都不言语,便出声问道。 柳雨璃收回思绪,没想到一桩贪赃枉法的案子,能牵扯出这么多人和事。倒卖粮草的钱来得太快太容易,才让这些朝廷的蛀虫起了通敌叛国的心思。 前世若后方粮草充足,那西凉王就不会战败,死在大漠了。 柳雨璃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桃林中,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郎。 不如就好事做到底吧。 毕竟前世自家受过西凉王的恩惠,后来自己在宫中也受了程太后不少庇佑和照拂。程太后最疼爱她这个小儿子,就当是报恩吧。 “二哥,我刚交代你的事,你一定要牢记。此事牵扯诸多,你万不可大意,稍有不慎,先死的,就是我们了。”柳雨璃再三嘱咐道,故意把后果往严重里说。 她如今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二哥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吧,毕竟现在的二哥才不过十二岁。 柳洛尘连连点头,瞧柳雨璃面色凝重,他也沉下心来。 又两日过去了。 这天吴夫人邀请魏云锦及两位姑娘,一同前去罗什寺诵经祈福。 魏云锦欣然应允,她觉得近些日身子好了不少,许是佛祖保佑自己,所以打算去罗什寺拜佛还愿。 母女三人一同坐上了去罗什寺的马车,罗什寺位于姑臧县和凉州城城郊之间,路程比去凉州城近了不少。 才不过半个时辰,柳家的马车便到了罗什寺附近。 还没下马车,柳雨璃便听见车外不少熙熙攘攘地叫喊声。 柳雨璃率先下了马车,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不少衣衫褴褛的饥民正围在一辆豪华马车四周。 “官家太太,求您发发慈悲,给点饭吃吧!” “给我们点银子吧!我们好久没吃过饱饭了!” “是啊,我的孩子都快饿死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 讨饭声、求救声、乞讨声连绵不断地传来。 只见吴夫人站在豪华马车上左右为难,连连叹气,吴家姐妹都缩在车厢里,不敢露面,显然是被这阵仗给吓住了。 柳雨璃冲身后马车中的魏云锦和柳清瑶叮嘱了一声,“娘亲,你们把马车停远一些,从侧门进罗什寺,要快!”x33 “璃儿,那你呢?”魏云锦掀起车帘,不放心地问道。 “我去帮吴夫人解围,不用担心我。你们快走。”说完,柳雨璃就朝那辆豪华马车走去。 柳雨璃从袖中抽出帕子,蒙在脸上,以免日后再有什么麻烦,姑娘家的清誉,自己也不能全然不顾。 “乡亲们,请听我说。”柳雨璃挤进饥民人群之中,高声喊道,“乡亲们请容我和夫人交谈几句。” 众饥民纷纷安静了下来,柳雨璃虽然遮挡了半张脸,但相熟的人也不难认出她的长相。 “三妹妹!” “璃姐儿!” 吴夫人母女惊呼出声,只觉得看到救星一般,但仔细一想,柳雨璃不过是个十岁小姑娘而已。 第18章 施粥布善 柳雨璃冲吴家姐妹点头示意一下,随即站上马车,在吴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当务之急先缓住这些饥民,不要激怒他们,一旦他们生起了仇富之心,只怕不妙。” 说完,柳雨璃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车厢里的吴家姐妹。 吴夫人觉得言之有理,这车里坐着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今日一旦起了祸事,那她的两个女儿岂不是清誉受损。 柳雨璃故意问道,“夫人今日来罗什寺是为何前来?” “是为了诵经祈福。”吴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夫人带的可有银两?”柳雨璃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吴夫人一脸愁容,“若是带了银两便好了,分些银子出去,他们也就散了。我是想着今日来罗什寺是烧香拜佛的,何必带那些金银俗物。所以便……” “没有银两,首饰也可以。”柳雨璃的目光落在吴夫人发髻间那支玉簪子,看这成色应该也值不少银子。 吴夫人一脸难色,手抚上这支玉簪子,“这可是我的陪嫁之物……再说了,这一支簪子也不够分给这二十几个饥民呐!” 饥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吴夫人和柳雨璃,等着她们商量对策。 “夫人,你派小厮把这簪子给当了吧。让小厮给当铺的掌柜提前说好,这簪子让他给你留着,你明日再赎回来。想来当铺掌柜也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这簪子约能当个二十两,今日就用这二十两,在这罗什寺前施粥济民。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人施粥能救下二十多人的性命,自然功德无量,这福报可比诵经多多了。” 柳雨璃这一番话于情于理,吴夫人听得眼睛都直了,想不到柳家三姑娘小小年纪,思虑如此之缜密,说话这般滴水不漏。 “好,我这就派人去办。”吴夫人拔下玉簪子,递给马车旁的小厮,嘱咐了几句,小厮牵出套在马车上的马儿,策马而去。 “诸位乡亲们,吴夫人这就派人去买米粮,等会在此施粥布善,大家稍安勿躁。”柳雨璃瞅着个个面黄肌瘦的饥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饥民们一听等会儿有粥喝,总算能填饱肚子了,赶忙冲吴夫人和柳雨璃连连道谢,有的甚至准备屈膝跪下。 柳雨璃见状赶忙跳下马车,扶起饥民,“各位乡亲,你们受苦了。衙门不会不管你们的,朝廷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此言一出,饥民们感激涕零,他们流浪多日,走哪儿都被人厌弃,没想到在罗什寺前遇到了活菩萨,真是菩萨显灵。 柳雨璃话刚说完,便知又失言了,如今自己只是个十岁孩子,可不是后宫太后啊! 她本想等自家的祸事解决后,此世也像个寻常女子那般,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等到了婚配年龄,嫁个如意郎君,携手余生,儿孙满堂,渐渐忘却前尘往事。 可自从前两日推断出这些贪官污吏通敌叛国后,她这颗心就一直惴惴不安。 没想到,这些贪官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不惜将官粮贩卖给匈奴。从而导致三年后西凉王战败匈奴死在大漠,而大姐柳清瑶后来也死在匈奴和亲的路上。凉州连丢六座城池,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没有大家,何来的小家。 这不仅仅是柳家二房抄家那么简单的事了,这上升到了整个凉州黎民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岂能坐视不管?她又怎能忍心袖手旁观? 如今再看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不知这是谁家的兄弟姐妹,谁家的丈夫妻子,谁家的父母长辈……她心底的责任感和良知再次被唤醒。 前世她垂帘听政数十载,不说政绩做得多好,但千凤国在她的治理下,至少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因为她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巅峰的,她尝尽人间疾苦,历尽沧桑,方知世间苦辣酸甜。 人间疾苦她见得太多,她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世态炎凉,可事实上,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前世那位心怀家国天下的后宫之主柳太后。 “璃姐儿,你刚说得这些话……”吴夫人有些傻眼,这话从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太过奇怪。 柳雨璃缓过神,连忙笑道:“这话我听我爹爹经常说,今日突然想起,便说了出来。” “你爹娘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吴夫人打心眼里喜欢柳雨璃,更打心眼里羡慕魏云锦能有这么好的闺女! “主要是我爹娘教得好。”柳雨璃俏皮一笑,以作遮掩。 饥民们在柳雨璃的安抚下,情绪都稳定下来,纷纷席地而坐等待施粥。 罗什寺里的方丈和一众僧人也闻讯出来,开始搭棚子生火,准备施粥事宜。 柳清瑶扶着魏云锦也从寺中走出,瞧柳雨璃安然无恙,便松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小厮扛了几大袋米面回来。米面下锅,不一会儿米粥的香气,便飘香四溢。 罗什寺门前,米粥飘香,其乐融融。 那个蒙着面纱的青衣少女,不停地穿梭在饥民中的妇孺孩童之间,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令人挪不开眼。 “看来不需要我们了。” 罗什寺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靛蓝衣袍的公子负手而立,静静俯视着罗什寺前的景象,目光紧随那抹青色的小身影。 “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和王爷一样爱民如子之人。”程清歌的调侃声从千凌昱身后传来。 千凌昱收回目光,转眸问道:“难道世子不也一样?” “我?我只爱我自己。”程清歌双手环胸,自己可没有表哥这般高的境界,他的使命只有一个…… 千凌昱斜瞥了一眼,不再理会他这不着调的表弟程清歌。 “王爷,这些饥民都是从姑臧县涌出来的。”段翊从远处走来,抱拳一礼。 千凌昱皱眉,“姑臧县?赈灾粮草不是早已送往姑臧县了吗?为何还会有吃不上饭的饥民?” “姑臧县设有粥铺,不知为何……不然属下再去查一下。”段翊低头道,他本不打算多问这些事,只怕再给王爷引来麻烦。 第19章 趁火打劫 程清歌收起不着调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说:“王爷,这赈济灾民本属刺史府和各地衙门的事务,我们不能再插手军务以外的事了。” 千凌昱再次望向罗什寺前的饥民,还有那道青色身影,没有言语。 “王爷!皇上年前为何大发雷霆,难道你忘了吗?”程清歌有些急眼。 “王爷,请三思。”段翊也看向千凌昱,他也希望王爷能听进世子爷的话。 “如今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西凉王府,这个时候,我们万不能横生枝节。” 程清歌语气缓和了许多,“皇上早已忌惮王爷多年,这些年来王爷屡立战功,功高盖主。眼下不只是皇上,还有太子和二皇子,如今也都长大了。” “段翊,你说,兵部侍郎魏鸿之是因何事被皇上问责。”程清歌转眸看向段翊。 “回世子,皇上年前下旨,藩王往后只有领兵之权,藩府人员不农、不工、不士、不商只享朝廷俸禄,不得过问地方政务,无召不得进京。魏侍郎好心替王爷进言说,藩王应管辖封地大小事务,掌握地方官吏生死大权,封地政务军事应皆由藩王统领……魏侍郎却被皇上怒斥问责,闭门思过。”段翊一字一句地回答。 程清歌望着千凌昱的背影,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此举,意在削藩。西凉王府如今只有领兵之权。刺史郑涛江是太子的人,若王爷这边插手政务,朝廷那边就立马抓住由头,趁机收回兵权。到那时,西凉王府就会被完全架空。王爷,我们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清歌,你说得本王都懂。” 千凌昱垂下眼眸,春风吹动袍角,额前的发丝也随风而动,千凌昱独自站在那里,绝世而独立,好似睥睨天下,又好似俯视芸芸众生。 “操练完了吗?” 良久,千凌昱再次抬眸,看向段翊。 段翊看着千凌昱有些失神的模样,不免担忧,“回王爷,将士们已经操练完了。” 为了抵御匈奴的侵略和反击,王爷定期在罗什寺后山进行操练,西凉王府如今还是有提兵专制的权力,只是不知这权力还能用多久。 “回吧。”千凌昱只留下短短两个字,便负手先行离去。 程清歌望着千凌昱那抹靛蓝色的身影,不禁叹了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坎,王爷他必须得迈过去。” 段翊点点头,轻拍了一下程清歌的肩,“世子有心了。” 两人跟在千凌昱身后数十米外,边走边低声交谈。 程清歌眉头紧皱,“自正月以来,王府出了那么多事,我怎敢掉以轻心。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王爷会明白世子的良苦用心。自正月到现在,王爷遇刺三回,投毒五回。桩桩件件都是要置王爷于死地。多亏王爷身手了得,世子暗中警惕,才化险为夷。” 说到这里,段翊倒吸一口凉气,又担忧起来,“王爷近日以来食欲不振,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程清歌眸光寒冷,“三番五次从饭菜中发现致命毒药,谁还能有胃口。” “王爷赤胆忠心,爱民如子,不该被如此对待。”段翊忿忿不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程清歌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意有所指。 段翊微微点头,没有再接话。 魏云锦母女三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今日一直在罗什寺帮忙施粥,虽然身子乏累,但心里还是开心的,毕竟是做了件善事。 柳雨璃满脸的疲惫,哪怕是躺在她这张硬板床上,也觉得舒适无比。 魏云锦和柳清瑶回到后罩房,刚进房门,就见整个屋子翻箱倒柜,首饰盒被洗劫而空,衣柜里的衣服凌乱不堪,如同进了贼一般。 “进贼了!不得了啦!快报官!”魏云锦难得一见地惊呼起来。 柳清瑶原本想跑去报官,结果突然反应过来,她父亲不就是官吗? 于是,柳清瑶提起裙子往县衙三堂跑。 柳雨璃闻讯先赶到后罩房,看着满屋狼藉,已了然于心。 这黄老夫人已经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了吗?趁娘亲、姐姐和自己出门不在家的功夫,竟敢趁火打劫。 片刻后,柳清瑶带着柳文杰和柳洛尘也来到了后罩房内。 “出什么事了?夫人。”柳文杰望了眼屋内,也傻了眼。 “这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偷到我这个知县的头上了!简直目无王法!”柳文杰气急败坏。 柳雨璃看得只想偷笑,不知等会这贼人现身之时,她的爹爹还会不会如此大义凛然。 “娘亲,您没事吧?我和父亲今日一天都在衙内,没听见什么声响。若真是家中进了贼人,也不该独独偷抢后罩房一间屋子吧!”柳洛尘也心知肚明是谁干的,于是抛出话题。 “书香呢?书香今日在家,怎么没瞧见她?”柳清瑶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书香的身影。 柳雨璃跑向倒座房书香的屋子前,众人也跟着柳雨璃往前院去。 只见书香的屋子从外锁了起来,柳雨璃拍门喊道:“书香,书香!你在里边吗?” “我在,三姑娘,我在!我被老夫人锁在里边出不去。”书香那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你等着,我想办法开门。”说完,柳雨璃就扭头往正房黄老夫人的房里跑去。 黄老夫人的屋门从里反锁。 “祖母,你为何要把书香锁起来?你把钥匙给我,快把书香放出来!” “祖母!”柳雨璃在门外喊了半天,里边都无人应答。 装死? 柳雨璃心思一沉,跑向灶屋,拿起案上的一把菜刀,又冲了出来。 “璃姐儿,万万不可!” “妹妹!别冲动!” “千万不能做傻事!妹妹!” “她可是你的祖母啊!” 众人大惊,都以为柳雨璃要去砍黄老夫人。 柳雨璃无奈地摇了摇头,哀家还不至于那么蠢,虽然听起来很痛快,但她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柳雨璃举着菜刀,径直走向书香的屋门前,对准那把铜锁,准备给劈开。 “妹妹,让二哥来。”柳洛尘怕柳雨璃再伤着她自己,赶忙上前接过菜刀。 “啪——”地一声,铜锁应声落地,房门被打开。 只见书香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脑袋上还溢着血。 第20章 漏洞百出 “书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文杰瞪大眼睛,惊讶不已。 “老爷,你要替奴婢做主啊!是老夫人用拐杖把我打晕了过去,将我锁入房中。”书香忍着头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哭诉道。 “什么?老夫人?老夫人她为何打你?”柳文杰只觉得不可思议。 “老夫人和巧儿将夫人匣子里的首饰都给抢走了。那里边还有夫人的陪嫁簪子呢。奴婢想护下那金簪子,老夫人气不过,就用拐杖将我打晕过去。”书香跪在地上,悲愤交加。 “一派胡言!”黄老夫人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只见她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指着书香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竟敢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偷拿的,非要赖在我的头上!” “我没有……”书香如同受到惊吓一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黄老夫人气急败坏,扬起拐杖朝书香打去。 柳洛尘看不下去,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拐杖,“祖母,书香毕竟是娘亲的陪嫁婢女,要打要骂,还是要看娘亲的意思。” 魏云锦站在一旁,张了半天的嘴,也没敢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心疼地看着书香。 “是啊,祖母。刚书香说您抢走了娘亲的陪嫁簪子,若您这会儿把书香打死了,谁来还祖母的清白,祖母岂能白白受了冤枉。” 说完柳雨璃转眸看向柳文杰,欠了欠身,一脸正气地说:“爹爹,我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祖母一个清白,万不能让祖母受了委屈。” 黄老夫人满脸狐疑地看着柳雨璃,柳雨璃不卑不亢,也笑盈盈地看着黄老夫人。那张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好像真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孙女般。 柳文杰非常赞同柳雨璃的话,连忙劝下黄老夫人,赔笑道:“母亲,璃姐儿所言极是,若书香真的冤枉了你,等会再发落她也不迟,您先消消气。” 柳雨璃看书香发丝散落,衣衫上都染上了血迹,狼狈不堪,女儿家的脸面最为要紧。 于是,柳雨璃对柳清瑶说:“大姐,我们先帮书香包扎一下伤口,等会到正房厅中好好分说一二。” 柳清瑶应声走过来,和柳雨璃一同扶起书香。 “祖母,我们先去大厅候着吧。”柳洛尘反应极快,他带着黄老夫人、魏云锦和柳文杰往正房大厅走去。 书香房内仅剩下她们三人,柳雨璃把房门关好,瞧众人都走远了,连忙来到书香面前,低声问道:“书香,你刚才所言可是真的?” “三姑娘,我跟在夫人身边多年,夫人从没少过一针一线,我又怎会偷拿夫人的首饰?”书香眼眶通红,连忙解释道。 柳清瑶打来一盆热水,小心地擦拭着书香脸上的血迹,看着书香的伤口,只觉得一阵心疼。 柳清瑶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抽泣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柳雨璃本想出声安慰大姐一句,但没有说出口,如今还是不要走漏风声为好。x33 “书香,我信你,那支金簪子现在在何处?”柳雨璃坚定地点点头,很快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书香斩钉截铁地说:“我晕倒前看到那支金簪在巧儿手中。” “只怕巧儿是不会承认的,老夫人肯定一口咬死那支金簪是你偷走的。”柳雨璃暗自思索片刻。 若想出这后院,必经过县衙三堂,二哥说他一天都在三堂没看见有人经过。 这簪子肯定还在家中,她们定没来得及去销赃,如此便好。 柳雨璃冲书香低声吩咐几句,“等会你一定要按我说得去做……” 书香连连点头,只觉得三姑娘聪慧过人。 一炷香后。 梳洗包扎过的书香在柳雨璃姐妹两个的陪伴下,来到了正房大厅。 只见黄老夫人和柳文杰高坐在主位上,柳洛尘站在柳文杰身侧。 魏云锦坐在一旁,眼睛红肿,只怕刚才又听了不少老夫人的难听话,柳雨璃和柳清瑶一左一右站在魏云锦身后。 书香直接跪在大厅中间的空地上,“老爷,还请您给奴婢做主。” “没想到我这知县当得,在家也能审上案子了。”柳文杰不合时宜地打趣一句,不曾想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 他只好悻悻地撇了撇嘴,又故作威严地看着书香:“你有什么冤情,尽管说出来。” “今日夫人和姑娘们走后不久,老夫人就闯入后罩房中,说屋里有老鼠,她要捉鼠。老夫人和巧儿将夫人的衣服首饰全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们所说的老鼠。我赶过来时,正巧看见老夫人和巧儿拿着夫人的首饰匣子,夫人成亲时戴过的金钗被她们抢走了,那可是夫人剩下的唯一一个陪嫁首饰了。我上前阻止老夫人,却被老夫人打晕在地。”书香越说越委屈。 “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趁你家夫人出门,将屋里搜罗干净了,我和巧儿闻声赶来想阻止你,你却不知悔改,我情急之下才将你打晕锁在屋中,打算等老爷回来再做发落。”黄老夫人起身,怒指着书香反驳道。 “老爷,奴婢是冤枉的,您要为奴婢做主啊!”书香泪眼婆娑地望着柳文杰。 黄老夫人满脸哀切地看着柳文杰,“儿啊!千万不可被这贱人蒙蔽啊!你要相信为娘的话啊!” 柳文杰觉得两人说得都于情于理,倒是有些犯难了,“这……” 柳雨璃眉头紧锁,这案子明明漏洞百出,若连这小案子爹爹都审理不好,那在公堂上得妄断多少冤假错案! “老夫人,若真是我偷拿的首饰,那我动机何在?” 书香想起柳雨璃叮嘱她的那些话,她不再寄希望于柳文杰身上,抬眸问黄老夫人。 “这还用说?肯定是见财起意!”黄老夫人重新坐了下来。 “我侍奉在夫人身边多年,若我真的见财起意,为何没有早点下手,反而非要在今天下手?” 第21章 狗急跳墙 “我怎么会知道?这得问你自己。”黄老夫人故作从容,没想到这书香平日里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实际上却这般牙尖嘴利。 “若我见财起意,平日里的机会多的是,夫人对我一直都很信任,我也很清楚夫人值钱的首饰都放在何处,我偷偷拿走便好,又怎会大张旗鼓,将整个屋子都翻找一遍?” “听见没,她承认是她偷拿的首饰了。”黄老夫人开始断章取义,“我有人证能证明首饰是书香偷的,巧儿可是全程都看在眼里的。”说完,又赶忙冲巧儿使了个眼色。 巧儿连忙从黄老夫人身后走了出来,义正严词地说:“不错,我能作证,确实是书香偷走了夫人的首饰!我和老夫人闻声赶来,好心劝她,她却顶撞老夫人。情急之下,老夫人才打晕了她!没想到她居然恶人先告状,诬陷老夫人!老夫人岂能受她的侮辱?!” 柳雨璃在一旁冷眼瞧着,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爹爹啊!你千万别犯糊涂!x33 柳文杰饮了一口茶,陷入沉思,片刻后,问道:“书香,你可有人证?” 书香小脸都白了,“当时奴婢自己在后院洗衣服,没有人证。” “儿啊!你得替为娘做主!这小蹄子不知是借了谁的势,竟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可是你的母亲,也是家中的长辈,我怎会做偷鸡摸狗之事?”黄老夫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既然如此,书香嫌疑最大,先关到柴房中,等搜查出金簪后再发落……”柳文杰瞧黄老夫人老泪纵横的模样,又动了恻隐之心。 因为柳文杰自知他的俸禄家底都在黄老夫人手中存着,老夫人是不愁钱花,自然没有偷盗的理由。 “璃儿。”魏云锦泪眼婆娑地看向柳雨璃,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聪明的小女儿身上。 她始终相信书香的为人,定不会做出偷鸡摸狗之事。 柳洛尘和柳清瑶也不约而同地看向柳雨璃,不知何时年纪最小的柳雨璃,在他们心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柳雨璃轻叹一声,轻拍两下魏云锦的手背,示意母亲安心。 她本不想管的,打算让书香按自己叮嘱的话说即可。可是没想到她这个爹耳根子这么软,为了一个孝字,竟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柳雨璃随即走到厅中,冲柳文杰盈盈一礼,“父亲……” 柳雨璃刚一开口,便被黄老夫人厉声打断,“成何体统!长辈说话,哪儿有你这小辈随意插嘴的道理!还不快退下!” 黄老夫人一瞧柳雨璃打算开口,便知道她没什么好话。 这个小孙女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千万不能给她开口的机会! “祖母为何这般……”柳雨璃本想说狗急跳墙,但顾忌长幼尊卑,硬生生把这四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祖母为何这般惊慌失措?可是怕我说出什么话来?” “身正不怕影斜。我有什么好怕的?”黄老夫人被柳雨璃的话堵得也不好再阻挠,只好怒瞪着柳雨璃,看她能说出朵什么花儿来。 “父亲,女儿一直敬仰父亲的断案能力。今日这案子,女儿也是从头听到尾,其中有三点疑惑,还请父亲能开解一二。”柳雨璃毕恭毕敬地行上一礼,态度谦和。x33 柳文杰对柳雨璃的话很受用,也摆起了长者的姿态,“说吧,为父定为你排忧解难。” 柳雨璃在厅中踱了几步,看向柳文杰,问道:“其一,老夫人和巧儿都说是闻声赶来后罩房的,后罩房位于宅院最后方,与正房有一院之隔。请问父亲,老夫人和巧儿是听到了多大的动静,才闻声赶来的呢?若书香真的在行偷盗之事,为何不掩人耳目,却要大张旗鼓地引人注意?” 柳文杰低头沉吟,柳雨璃的话说得没错,这确实说不通! 书香感激地看着柳雨璃,如同看到救星一般,三姑娘真是聪明,说话都能说到点子上! 众人都望向黄老夫人和巧儿,黄老夫人一时语塞,随后又开口说:“我是听到了老鼠的动静,是老鼠!” “若是听到老鼠的动静就更不可能了。祖母,这老鼠总不能是成精了吧?”柳雨璃一脸天真地问道。 黄老夫人气得哑口无言,恨不得用目光杀了柳雨璃。 柳雨璃转眸看向书香,问道:“你赶到后罩房之前,在做什么?” “我在院中洗衣裳,就在后院的水井旁边洗的。”书香不假思索道。 “不如大家一同去后院看看。” 柳雨璃带着众人来到院中的水井旁,水井边确实放了一盆没有洗完的衣裳。 柳雨璃拿起盆中的衣裳,闻了闻,都是皂角的味道。 书香连忙解释道:“我刚放完皂角粉,就瞧见老夫人带着巧儿去了后罩房,我连忙也跟了过去。当时手上都是皂角粉,还没来得及冲洗。” “大姐,你帮忙把娘亲的首饰匣子拿过来。”柳雨璃冲柳清瑶说了一句。 柳清瑶连忙跑进后罩房,拿出首饰匣子递给柳雨璃。 柳雨璃将匣子放到鼻尖闻了闻,“遇水后皂角粉就会粘在手上,若不用清水多加冲洗,是洗不干净的。这首饰匣子上并没有皂角粉的味道和印迹,说明书香没有拿过这个匣子。” “这便是其二,书香确实没有说谎。书香进了后罩房后,就被老夫人打晕过去,一直关在屋中,直到我们刚才回来。敢问父亲,一个正在洗衣裳的人,为何突然跑去后罩房偷首饰?这,有点说不通吧?”柳雨璃故意迟疑了一下,再次问柳文杰。 柳文杰无奈点头,书香若想偷东西有的是机会,确实大可不必如此。 黄老夫人脸色铁青,巧儿脸上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其三,巧儿身为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又是与此事有牵连之人,作证无效。为了防止串供,父亲该当如何?”柳雨璃眸光从巧儿身上扫过,又看向柳文杰,“还有,最重要的是娘亲的那支金簪如今身在何处?这可是最重要的物证,只要找到金簪的藏身之处,那就真相大白了。” 众人听完柳雨璃提出的三个疑惑后,也都全然明白了,纷纷看向柳文杰,只等他一声令下。 第22章 何其不幸 “夫人,不如……”柳文杰想对魏云锦说,不如就算了。x33 柳文杰只觉得为难不已,总不能为了一支金簪子搜家吧?若传出去,自己这个知县,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书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奴婢被冤枉事小,夫人的陪嫁金簪被偷事大呀!奴婢说句不当讲的话,夫人嫁入柳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当年陪嫁来的首饰可不止一个小匣子能装得下的,这十几年过去了,夫人的嫁妆都去哪儿了,老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当年老爷考进士,一考便是九年!若不是靠夫人的嫁妆支撑……这也就罢了!那时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夫人还是很开心的。” “可自从老夫人来到二房这些年,夫人便一直忍气吞声,惶恐度日。夫人被抢去的首饰和绸缎可还少?当年陪嫁两大箱子的物什,如今只剩下这支金簪子了!今日又被老夫人给抢了去!若是别的首饰也就罢了,可这支金簪子是魏老夫人传给夫人的,夫人平日里根本舍不得戴!只有夫人想娘家时,才会拿出金簪子观赏一番,睹物思人。” “夫人原本性子柔弱,是个好脾气,若魏老夫人在京中得知夫人整日受窝囊气,缠绵病榻,该多心疼啊!老话不是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今夫人过得是什么日子,老爷可都看在眼里!老爷一定要替夫人主持公道,把金簪子给拿回来!只要能把夫人的簪子拿回来,奴婢是打是罚,悉听尊便。” 书香干脆豁出去了,趁这个机会把心中隐忍多年的话,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完后只觉得如释重负,痛快极了。 魏云锦抱着书香,失声痛哭起来,只有书香知道自己心中的苦,只有书香替自己说句公道话。 柳清瑶掩面哭泣,柳洛尘眼眶通红,柳雨璃的眼角也湿润了。 女子这一生,谈何容易?若是嫁给如意郎君倒也罢,若嫁给像柳文杰这种没有担当,以孝为天,遇事只会和稀泥,只知道让妻子委曲求全的男子,那是何其不幸! 还不如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柳文杰听得目瞪口呆,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夫人……”他望着痛哭的妻子,回想起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魏云锦的忍气吞声,何曾顾忌到过她的感受。 “小小的婢女都敢骑到主子头上撒野!还有没有王法了?”黄老夫人急眼了,直捣得拐杖在地上砰砰作响。 柳文杰没有理会黄老夫人,径直来到魏云锦身边,柔声道:“夫人,为夫对不起你。” 魏云锦背过脸去,默默流泪,不想看他。 回想起过往种种,她对柳文杰真是失望透了。她原以为自己的宽宏大度,会换来夫君的体贴理解。 不曾想换来的却是夫君的变本加厉、助纣为虐,自己偶尔也会试图反抗,却被他说成不敬长辈、目无尊长……x33 久而久之,自己也被他同化了,认为黄老夫人的话就是圣旨,作为儿媳就该为家婆当牛做马,好好服侍她…… 可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忍辱负重,换来的是他们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真是欺人太甚! “夫人,为夫错了……”柳文杰流下一行清泪。 “你!”黄老夫人瞧柳文杰这次一反常态,立马慌了神,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巧儿惊呼出声,连忙扶住,让黄老夫人顺势倒在自己怀里。 这一通操作行云流水,令柳雨璃叹为观止,这黄老夫人晕倒得可真是时候! 柳雨璃知道黄老夫人是在做戏,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今晚将金簪子送出去,哪怕柳文杰要搜家也无妨。 若没了物证,那今晚这场风波,最终只会成为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巧儿今晚应该会有所行动,销了这贼赃。 “母亲!” 柳文杰着急忙慌地将晕倒在地的黄老夫人放回榻上,用热毛巾敷额头。 众人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去请郎中。”巧儿反应倒是极快,说完拔腿就想跑,却被柳雨璃挡在门口。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巧儿,关切道:“天都已经黑了,你个姑娘家跑出去不合适。再说了,你一向侍奉在祖母左右,这会儿祖母身边可离不开人。” 柳洛尘闻声连忙走过来,不给巧儿分说的机会,吩咐道:“巧儿,你留在祖母身边照顾,我去请郎中。”x33 说完,柳洛尘和柳雨璃对视一眼,便朝门外走去。 柳雨璃瞧柳文杰身边的小厮墨守,正守在正房门外,于是心生一计。 “巧儿,你再去打盆水来,帮祖母净一下手。”柳雨璃瞅了一眼黄老夫人手上的泥土,冲巧儿地吩咐了一句。 巧儿求之不得,端起脸盆,就往水井走去。 柳雨璃闪身躲在屋门后,心里默数着。 从正房到水井,不过百来步,打完水,再走百来步回来,顺便再冲门口的墨守说上一句话。 听着门外巧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脚步声顿了下来,嗯,是时候了。 柳雨璃从正房门后走出来,正好看见巧儿双手端着脸盆,站在墨守面前。 巧儿和墨守瞧见柳雨璃时,脸上闪过一丝惶恐。 巧儿正准备解释什么,却被柳雨璃打断,“还不快进来?祖母刚才晕倒时手心朝下,沾了不少灰,赶紧帮祖母净净手。” “是。”巧儿端着脸盆,连忙走进屋内。 柳雨璃若有所思,刚才这时机自己掐的很准。 巧儿双手端着脸盆,就刚那眨眼的功夫,是没机会把金簪子塞给墨守的。不过,若只低声说句“夜半子时见”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但愿别辜负自己今晚的一番筹谋。 柳洛尘把郎中请来了之后,黄老夫人还是没醒。 郎中说黄老夫人是急火攻心、肝气郁结之类通用的场面话,又交代了几句,开了点药,便背着药箱离去了。 众人看当事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也不好再提刚才金簪子的事,只能先往后放一放,等黄老夫人醒了再做定论。 不过,柳雨璃却心知肚明,今晚的重头戏可在后头呢! 第23章 夜半子时 众人只好先行散去,各自回房休息。 魏云锦和柳清瑶回了后罩房,柳雨璃和书香跟在其后。 直到走进了后罩房的院中,柳雨璃瞧四下无人,面露难色道:“书香,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姑娘有话尽管说。” 瞧书香头上还缠着绷带,柳雨璃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可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 柳雨璃附在书香耳边,低声道:“刚巧儿出去打水时,我听到她和墨守说,今晚子时在垂花门下相见。” “什么?”书香呆愣在原地,如同晴天霹雳。 柳雨璃接着火上浇油,故意问道:“孤男寡女的,为何非要在夜半子时相见呢?真想不明白。” 书香只觉得头昏脑涨,这比黄老夫人打她的一棒,更让她觉得头晕目眩。x33 “不如,书香,我们子时一同去瞧瞧?”柳雨璃一脸好奇。 书香连忙摇头,毕竟姑娘还小,还是不去为好,若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脏了眼。 “三姑娘,你小孩子家家的,还是在房中乖乖歇息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那你去看吗?” “我才不去,有什么好看的。”书香压住心中的怒火,嘴上逞强道。 柳雨璃也不再接话,单冲今晚书香能替娘亲仗义执言,就能证明书香其实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反正她已经豁出去一次了,也不差再豁出去一次。 从书香刚才的反应来看,今晚她一定会去捉奸,毕竟巧儿白天伙同黄老夫人抢了金簪子,晚上巧儿又要和她抢男人,换做谁都忍不了的。 “书香,你头上有伤,就回房歇着吧,今晚我陪娘亲睡,也好有个照应。”柳雨璃冲书香微微一笑。 书香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便径直回前院倒座房去了。 柳雨璃今晚歇在魏云锦的房中,她是想开导开导她的母亲,顺便等到夜半子时喊大家起床再看出好戏。 “娘亲,你当年为何会与父亲成亲?”柳雨璃坐在小马扎上洗脚,小脚丫放在木盆里不停地晃,盆里的水也随着浮动拍打到小腿上。 柳清瑶也很是好奇,转眸问魏云锦,“是啊,娘亲,你可是兵部侍郎魏家的千金小姐,怎会嫁给父亲这一介白衣书生呢?” 魏云锦瞧着姐妹俩忿忿不平的样子,失笑道:“你大伯和你外祖父同朝为官,两家常有来往,可惜我身子骨从小柔弱,当年待字闺中时,病罐子的名号就已传出去了。及笄两年,都未定下亲,你外祖父怕惹人非议,四处张罗说亲事宜。” ”正好传入你大伯耳中,你大伯说他二弟也就是你爹,是个性格憨厚的良善之人。你外祖父很是满意,后来,就安排我和你爹相看。你爹当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句话都没敢说出来。你大伯说这亲事能成,你爹是个没主见的,他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x33 “我当时就想你爹这性子温吞,说话连句大声都没有,在外肯定不会沾花惹草,就算嫁给他以后也不至于受什么气。唉,谁曾想,你爹在外确实没沾过花惹过草,在家却窝囊了一辈子,连带着我和你们都跟着受罪……” 说到这里,魏云锦掩面哭了起来。 是啊,父亲在外确实不会沾花惹草,毕竟现在家里一贫如洗,哪儿有闲钱去沾花惹草?日后若富贵了,还真说不准…… 世人都说同甘容易,共苦难。实际上,对女子来说共苦容易,可让男子同甘却难!曾听说过一句俗话,对大部分男子来说的三件美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戏文里这种负心汉的故事也不少,比如前些日给书香讲过的金玉奴那出戏,就是如此。 哀家又想多了……对父亲当下来说,还是保命要紧! 柳雨璃接过柳清瑶递来的擦脚布,赶忙擦擦脚,穿上鞋,坐到魏云锦身边。 “娘亲,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这苦日子快熬出头了!你别难过了。”柳雨璃出声安慰道。 柳清瑶拿来帕子,替魏云锦擦眼泪,柔声劝道:“是啊!娘亲,如今弟弟妹妹都快长大了,瞧妹妹这般懂事,事事都知道护着娘亲,比我这软性子不知强了多少倍。指不定咱柳家二房,以后全靠妹妹撑起来了。”x33 魏云锦破涕而笑,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女儿,欣慰道:“为娘最大的福气,便是有你们三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为娘已经心满意足了,以后为娘的心思只放在你们姊妹三个身上。” “娘亲,爹爹的性格从小就这般软弱吗?”柳雨璃倒是有些疑惑。 有的人就算天生性格软弱窝囊,也不至于如爹爹这般。性格虽然是天生的,但和后天的环境影响也有很大的关系。 魏云锦回想起来,“那倒不是,之前听你大伯说过,你亲祖母过世前,你父亲虽然性子沉闷了些,可还是很聪慧的。可自从你祖父续弦娶了黄老夫人进门后,正巧你大伯上京赶考,一去便是多年。你大伯再次见到你爹爹时,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胆小怯懦,对长辈,特别是对黄老夫人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原来如此。”柳雨璃若有所思。 原来父亲小时候就受到了黄老夫人的精神摧残,性格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唉,父亲也是个可怜人,估计小时候也受了不少苦。 只是不知等他日戳穿了黄老夫人的真面目后,父亲该当如何? 母女三人一起躺在大床上,魏云锦给两个女儿讲着道听途说来的民间故事,声音柔和又温暖,如同春风般拂过柳雨璃的脸颊,安心舒适。 母亲的怀抱果然是最香甜的,不知不觉间,柳雨璃竟然在魏云锦的怀里睡着了。 夜半子时,前院隐隐传来一阵惊呼声。 柳雨璃突然惊醒,自拍了一下脑门,自己怎么睡着了?差点误了大事! 柳雨璃看着身旁熟睡着的娘亲和大姐,用力摇晃了两人几下。 随即跳下床,柳雨璃边穿衣服边喊道:“娘亲,大姐,快醒醒!出事了!我好像听到了书香的叫声!我们快去前院看看!” 第24章 一波三折 魏云锦和柳清瑶睡眼朦胧,听完柳雨璃的话,又立马清醒过来。 “什么?书香?”魏云锦赶忙起身,忙不迭地穿衣裳。 书香可是自己的陪嫁丫鬟,虽然跟自己多年受了不少苦,但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柳清瑶也赶忙起身穿衣,母女三人也来不及仔细整理,穿好衣衫后,就急急出了房门,直奔前院。 东西两侧厢房的灯都已亮起,柳文杰和柳洛尘也披上衣衫走了出来。 吵闹声越来越近,是从垂花门下传来的,众人一同往垂花门走去。 只见书香头上缠着绷带,手中拿着扫帚,正往巧儿和墨守身上打去,打得可不轻。 巧儿被打得连连尖叫,墨守上前夺了几次扫帚,都没夺下来,反而挨了几下。 “你们这对狗男女!负心汉!我真是瞎了眼了!”书香怒不可遏,边打边骂。 “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书香,你听我解释!”墨守边躲闪,边尽力解释。 “你就是那个负心汉莫稽!我打死你!”书香满脑子想得都是柳雨璃讲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那出戏,如同疯魔一般,根本不听劝阻。 柳雨璃微微挑眉,莫稽?可不就是金玉奴那出戏里的负心汉吗? 看来这出戏自己没有白讲给书香听,记得书香听的时候,就被气得咬牙切齿的。 不过,自己也确实小瞧书香的体力了,她今日被折腾了一天,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棒打薄情郎”。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这唱得又是哪一出? “住手!”柳文杰总算反应过来,出声制止道。 柳清瑶和柳雨璃连忙上前拦下书香,书香这才扔掉扫帚,仍不解气地啐了巧儿一脸。 巧儿只顾着用手遮挡,不曾想,袖子里的金簪子却滑落掉出。 “这不是娘亲的金簪子吗?”柳清瑶眼尖,惊奇地问道。 众人闻声望去,地上确实掉落了一支金簪。 柳雨璃手疾眼快,连忙捡起金簪子,递给魏云锦,“娘亲,你的金簪。” 魏云锦接过金簪子,脸上露出失而复得地喜悦,连连点头。 众人来到正房大厅,书香、墨守和巧儿并排跪在大厅中间。 “说说吧,今晚究竟怎么回事?”柳文杰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上问道。 “回老爷,奴婢头上有伤,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直到子时都难以入睡,不曾想听到门外有动静。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害怕家中真的进了贼人。于是奴婢就起身查看,却听见了墨守和巧儿的声音,我听巧儿说让墨守把金簪给拿去当了。奴婢一气之下,就拿扫帚打了他们。”书香找了个由头,将柳雨璃告知她的事给圆了过去。 “是这样吗?”柳文杰眼神扫向墨守和巧儿心虚的神色,“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巧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墨守连忙磕头道:“老爷,我是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在,岂能冤枉了你?”柳文杰不为所动。 “是巧儿将我诓骗来的,这金簪是从何而来,我并不知情啊!”墨守一脸无辜,金簪一事确实和他无关。 柳文杰指着巧儿,“你说,这金簪究竟是哪儿来的?是不是你……偷来的?”柳文杰的话中还是没敢带上黄老夫人。 “回老爷,这金簪……”巧儿低着头,心乱如麻,到底要不要将黄老夫人说出来? “你若将真相说出来,可免你一顿板子。”这是柳文杰平日里审犯人惯用的言语,他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 柳文杰心里犯起了难,今晚可是一波三折,若黄老夫人真是罪魁祸首,他究竟该如何面对?总不能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吧?若这般行事,以后在孩子和下人面前还能有什么威信? 可若真依法行事,总不能打老夫人一顿板子吧?那自己以后该如何以孝治家? 柳文杰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地。 后宅不宁!家宅不幸啊!自己这才上任多久,祸事便接连不断。回头等哪天休沐了, x33自己一定去罗什寺好好上柱香才是! “好啊!原来是你这小蹄子偷拿了金簪,还连累了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枉你在我身边呆了多年,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时,黄老夫人怒气冲冲地从屋内冲了出来,拿起手中的拐杖重重砸向巧儿。 众人始料未及,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只见巧儿头上涌出了大量的鲜血,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一片血肉模糊。 “老夫人,你怎么能……啊!”巧儿正准备反驳,却被黄老夫人举起拐杖,再次砸了下去。 “你这贱蹄子居然敢攀诬我!你别忘了,当年可是我从人牙子手中将你买下来的,你的卖身契还在我的手里!你今日居然做下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对得起我平日里对你的教诲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还用我告诉你吗?你今日敢犯下这等祸事,真是胆大包天!”黄老夫人话里话外,满是警告。 巧儿算是听明白了,黄老夫人打算让她去当替罪羊,还用自己的卖身契威胁! 是啊,自己的卖身契还在老夫人的手中,虽然偷拿金簪罪不至死,但若把老夫人供了出来,自己肯定就活不成了! “是,这一切都是巧儿做的!都是巧儿一时财迷心窍!不关老夫人和墨守的事,求老爷开恩!”巧儿委屈得痛哭流涕,将一切罪责独自揽下。x33 黄老夫人再次举起拐杖,准备打向巧儿时,却被柳雨璃拦了下来。 柳雨璃挡在巧儿身前,紧紧抓住黄老夫人的拐杖,替巧儿求情道:“老夫人,您晕倒刚醒,可不能动气!巧儿可能是一时糊涂,但罪不至死,您可不能将她活活打死了呀!这可是一条人命!巧儿毕竟跟在您身边多年,就看在她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了她吧!” 黄老夫人一时语塞,她也没想到柳雨璃会替巧儿求情,这丫头怎会如此好心? 柳雨璃面上虽在替巧儿求情,实则却在挑拨离间,挑拨的就是巧儿和黄老夫人的关系。 第25章 大恩大德 “三姑娘……”巧儿感动得直流眼泪。 她可没想到柳雨璃会替自己求情,是啊,自己这些年对老夫人忠心耿耿,如今东窗事发,老夫人竟过河拆桥,甚至想要了自己的命。 真是令人寒心! “她手脚不干净,又污蔑于我,这种贼人,留着也是个祸患!” 黄老夫人今晚铁了心想要巧儿的性命。巧儿知道的太多了,若巧儿真把不该说的都说了出去,可该如何是好? “爹爹,娘亲,这金簪如今失而复得,不如就放巧儿一马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爹爹才上任不久,若家里出了人命,只怕对官声不好。”柳洛尘上前一步,走到柳文杰和魏云锦面前,求情道。 “既然如此,先将巧儿关进柴房里,关上三天,不许吃饭。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三天后再做发落。” 柳文杰正求之不得,如今这结果是他最想看到的,还好黄老夫人没有牵扯其中,不然自己就真陷入两难之地了。 魏云锦一向心软,自然是没有二话。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巧儿连连磕头。 “多谢二公子,多谢三姑娘。” 巧儿感激涕零地冲柳雨璃和柳洛尘也磕了个响头,多亏三姑娘和二公子替自己求情,才能免去一顿板子,不然自己今日非死即残。 黄老夫人看向巧儿的眼神满是恶毒和警告,这巧儿只怕是会成为心头大患,可留不得了! 巧儿自然是感受到了黄老夫人那凌厉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巧儿心中警铃大作,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书香,你和墨守之间究竟……”柳文杰突然想起,书香刚才边打边骂说墨守是负心汉,这又是何意? “不瞒老爷说,我和墨守曾情投意合,但我俩从未敢逾越过雷池半步。本想等过些时日,请老爷和夫人保媒,成就一段姻缘。不过,既然墨守另有心仪之人……自今夜起,我对墨守的情意便付之东流,从此一别两宽。”书香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书香,你听我解释。”墨守大惊失色。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书香看都不看墨守一眼。 柳雨璃眼底闪过一丝赞赏,没想到书香竟这般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 不愧是外祖母魏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人,性子这般果敢刚毅。怪不得当年让书香当了娘亲的陪嫁丫头,外祖母真是慧眼如炬。 可是,娘亲的性子为何这般柔弱呢? 前世自己从未曾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不知今世可否有幸能见上一面。 虽然巧儿认了罪,但黄老夫人身上的嫌疑还是没被洗清,毕竟今日她和巧儿是一同闯入的后罩房。 看祖母这三寸不烂之舌如何巧言善辩。 “儿啊,都是娘不好!巧儿说后罩房中有老鼠,为娘生怕老鼠啃坏了衣衫被褥,一时听信了巧儿的谗言。不曾想,却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来!为娘被她蒙在鼓里,竟没有丝毫察觉!都是为娘的错,养出这么个祸患来。”黄老夫人一脸自责,这眼泪说来就来。 这番说辞可真是滴水不漏,柳雨璃都差点信了。 “母亲……错不在你。”柳文杰瞧黄老夫人泪如雨下,于心不忍。 黄老夫人哭得不能自抑,拔下发髻间的钗环,放到桌子上,“儿啊!为娘有错,你不能偏袒为娘。为娘今日脱簪请罪,搬离正房,戒荤吃素,请儿子儿媳不要与我这老糊涂计较。” 众人大惊,黄老夫人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确实令人始料未及。 “母亲,如今已经水落石出了,确实不关您的事,都是巧儿一人所为。” 柳文杰连忙起身安抚黄老夫人,魏云锦也在一旁附和劝慰。 “你们莫再劝我,我等过了今晚就搬离正房。”黄老夫人边说边往屋中走去,看她这萧条落寞的背影,也无人再去深究了。 柳雨璃瞧黄老夫人这潜心悔过的模样,暗自咋舌:这招脱簪请罪,以退为进,实属高明! 柳文杰又吩咐了几句,便遣散众人,各自散去。 今晚一波三折总算告一段落了。 巧儿被关进柴房,墨守被柳文杰罚俸三个月,书香休息养伤,这两天家中的一应事务,就都落在了柳清瑶身上,柳雨璃也会帮大姐打打下手。x33 黄老夫人第二天确实搬离了正房居室,搬至正房东侧耳房。这两天她潜心念佛,戒荤吃素,说话做事也都客客气气,收起了往常尖酸刻薄的模样。 黄老夫人这样一改常态,柳文杰心里倒不是滋味起来。 他总觉得亏待了黄老夫人,于是,晨昏定省往黄老夫人屋里跑着请安尽孝。 在巧儿被关的第二天晚上,柳雨璃趁黄老夫人入睡后,端了一盘饭菜来到柴房中。 柳雨璃为何选择在第二天来呢,因为第一天来毕竟是刚关进来,还是能撑下去的;第三天是最后一天,还是比较有盼头的。 唯独第二天才是最难熬的,正处饥寒交迫、苦苦硬撑之际,若这时能有人送来菜肴,那绝对是雪中送炭,感激不尽。 只见巧儿蒙头垢面地蜷缩在柴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瞧房门被人打开,巧儿满脸惊恐,往角落里又后退几步,直到整个身子都退无可退。 “不要杀我……”巧儿嘴里念叨着,有些惊魂不定,她以为是老夫人来杀人灭口的。 “谁要杀你?”柳雨璃来到巧儿面前,蹲下身子,将饭菜放在巧儿身前的空地上。 巧儿瞧清楚来人后,连忙松了一口气,语气中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反而有些惊喜,“三姑娘?” “我偷偷给你送吃的来了,你快吃吧。”柳雨璃把饭菜往巧儿身前推了推,低声道。 巧儿只觉得柳雨璃如菩萨降世,“奴婢谢过三姑娘。” “赶紧吃吧,先填饱肚子再说,别饿坏了!我本想昨天就来的,可老夫人看得太紧。我今天听爹爹说老夫人想把你活活饿死在柴房里,以儆效尤。”柳雨璃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巧儿大惊失色,咬牙切齿道:“老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第26章 将功赎罪 “不过,爹爹是父母官,怎会草菅人命。我回头再去劝劝爹爹,定能救你一命。”柳雨璃安慰道。 “三姑娘,你的大恩大德,巧儿永生难忘!”巧儿感激不已,连忙磕头。 “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老夫人。”柳雨璃也不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 “平日里,你待老夫人那般好,可她却将你弃如敝履,让你当她的替罪羊,真是难以置信。” 巧儿连连点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你是不是知道老夫人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所以她才想对你杀人灭口?”柳雨璃试探地问道。 巧儿对柳雨璃佩服不已,“三姑娘,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人看事却这般透彻。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 “那是什么事呢?你若说出来,指不定我还能给你出个主意。” “唉!”巧儿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卖身契还在老夫人的手里,老夫人若想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老夫人的脾气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只怕这次自己难逃一死了! 想到这里,巧儿下定决心,再次磕头,“三姑娘,求你救我!” 柳雨璃扶起巧儿,“你别急,慢慢说。” “这些年来,老夫人一直在暗中接济三老爷,三老爷嗜赌成性,欠下不少赌债。前些日三老爷传话说让老夫人在月底之前筹够五百两纹银,替他还赌债,不然他只有一死。老夫人急着筹钱还债,把主意打到了夫人身上,趁夫人和姑娘们去罗什寺的功夫,闯入夫人房中抢走了金簪。正巧书香闻声赶来,想阻止老夫人,却被老夫人打晕过去。这一切都是奴婢受老夫人指使才做的。不曾想,我一心一意为她办事,她却这般待我!竟想要了我的命……”说到最后,巧儿只觉得心灰意冷。 巧儿说得这些柳雨璃自然是知道的,她安慰巧儿几句,问道:“巧儿,眼下倒是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做?” “我敢,只要能活着,我自然敢做。”巧儿擦干眼泪,眸光坚定。 “我会去替你求情,让爹爹放你出来。但你出来后,必须要按我说得去做,方能将功赎罪。” “那日多亏三姑娘替奴婢求情才躲过一劫,巧儿愿听姑娘差遣。” “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老夫人这些年对柳家二房的所作所为,你最清楚。她包藏的是什么祸心,你也最明白。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定帮你拿回卖身契,还你自由。”柳雨璃对巧儿谈不上信任,所以只能威逼利诱。x33 巧儿眸光闪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姑娘此话当真?” 柳雨璃嘴角含笑,“信与不信,都在你一念之间。” “我信。”巧儿思索片刻,应声道。 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上一把,方能搏出一线生机来。 次日,书房中。 “爹爹,巧儿是祖母身边用惯了的,祖母又上了年纪,若身边一直没人侍候,要是磕着碰着,可该如何是好?”柳雨璃满脸担忧道。 “是啊,父亲,妹妹说的没错。祖母毕竟腿脚不方便,身边离不开人。这两天巧儿也吃了不少苦头,日日夜夜都哭喊着说知错了,以后好好侍奉老夫人。毕竟巧儿跟在祖母身边也这么多年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柳洛尘也附和道。 “若把她放出来后,再干偷鸡摸狗的事,该当如何?”柳文杰还不太放心,前几日家宅不宁都是因为这个巧儿,若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可说不过去。 “父亲,可以将她的卖身契放至公堂备案在册,以示警告。若再敢手脚不干净,可直接收押入狱。这就足够威慑镇压她了,料她也不敢再生起祸端。”柳洛尘顺势说道。 柳文杰沉思片刻,点点头,“也好。” 后来,柳文杰将巧儿卖身契一事说给了黄老夫人,黄老夫人倒很痛快地把巧儿的卖身契给了柳文杰。 黄老夫人心想,这卖身契放在自己这里还不如放到衙门安全,这衙门巧儿肯定是进不去的,若放在自己这里万一哪一天再被巧儿偷了去,就没了能拿捏她的把柄。 柳文杰顺理成章地拿走了巧儿的卖身契,将卖身契拿到衙门存放了起来。 至于存放在了哪里,柳洛尘可都在一旁仔细看着呢! 巧儿被关够三日后,被柳文杰放了出来,巧儿回到黄老夫人居住的耳房中。 黄老夫人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心里思索着巧儿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老夫人……”巧儿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黄老夫人睁开眼,瞧巧儿蓬头垢面的模样,心生厌弃。 要不是这几日柳雨璃老是在自己面前晃悠,自己定不会让巧儿活着,只怕巧儿对当日之事,耿耿于怀,别再伺机报复。 巧儿自然看到了黄老夫人眼底那丝狠毒,她怯生生地跪在黄老夫人面前,哭道:“老夫人,巧儿对您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不该说的话,巧儿肯定一个字都不敢往外露。这几日巧儿受了不少苦,只为能回到老夫人身边,接着伺候您!巧儿明白老夫人当日是无奈之举,巧儿都明白,自然是不敢对老夫人产生怨怼!” 黄老夫人坐起身,上下打量着巧儿,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先去梳洗收拾吧。” 巧儿低着头,应声退下。 黄老夫人暗中观察了两天,瞧柳文杰对她还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再瞧柳雨璃明里暗里地讥讽巧儿是家贼,再瞧巧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总在自己面前抱怨魏云锦,抱怨柳文杰,抱怨柳雨璃,替自己鸣不平的模样和以往一般无二。 黄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巧儿确实没把自己接济三房的事抖落出去,不然家中怎会一片风平浪静? 于是,黄老夫人又信了巧儿的忠心。 x33 第27章 伸张正义 “二哥,让父亲去粮仓查看粮草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在游廊尽头,柳雨璃低声问道。 柳洛尘面露难色,“我上次给父亲提了一嘴,父亲不知怎的告诉了冯师爷,冯师爷说他替父亲走一遭。父亲欣然应允了。” “父亲很信任这个冯师爷?”柳雨璃皱起眉头。x33 “父亲耳根子软,对人一向如此……”柳洛尘想起父亲那老好人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这几日我瞧墨守和冯师爷走得很近,两人经常前后脚离去,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 柳雨璃心中隐隐不安,“二哥,你带我出门一趟,我们自己去粮仓打探虚实。” “好,我想办法。”柳洛尘点点头。 柳洛尘找了个买字帖的由头,为了让妹妹自己挑选喜欢临摹哪种字体,所以带妹妹一起买字帖。 柳文杰正忙于公事,自然随口就应了。 凉州地处西北边境,民风淳朴但不封建,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上街也是很常见的事。 不久,柳洛尘和柳雨璃一同出了门,走在雁西大街上,径直往城门处的施粥棚走去。 一路走来,街上有不少饥民,都在拖家带口地逃荒,纷纷往城门外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的老汉,柳洛尘上前问道:“这位大伯,你们这着急忙慌地是往哪儿去啊?” “我们去媪围县投奔亲戚,再不去就要饿死在这里了。”老汉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会饿死呢?城门口不是有施粥棚吗?”柳洛尘疑惑不解。 老汉冷笑一声,“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自己去看看那粥能填饱肚子吗?” 柳洛尘和柳雨璃对视一眼,快步往施粥棚走去。 到了施粥棚附近,饥民们纷纷过门不入,看都不带看施粥棚一眼,行色匆匆地往城门外跑。 柳洛尘和柳雨璃来到棚下,两个施粥的官差吊儿郎当地坐在棚下聊着荤段子,时不时发出一阵爆笑声。 柳雨璃瞥了一眼锅里的粥,这粥清澈见底,一口大锅连半斗米都没有,锅底的米不过两斛罢了。 这清汤寡水的,怎么能解决温饱?最多能止渴而已。 “官差大爷,多盛点米吧!”一个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端着碗乞求道。 官差用汤勺盛了一碗清汤,横眉怒目道:“米都盛给你了,别人喝什么?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我还得喂孩子呢,不吃饱饭没有奶水的话,孩子就得饿着……”妇人仍端着碗,苦苦哀求。 柳雨璃望了一眼妇人怀中的孩子,已经饿得骨瘦嶙峋,再不让孩子吃饱饭,估计就得饿死了。 “你有没有奶水我怎么知道?万一是骗大爷呢!”另一个官差不怀好意地调侃道。 妇人羞红了脸,襁褓中的婴儿哭了起来,声音低哑,像是饿得连哭得力气都快没有了。 柳洛尘再也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挡在妇人面前,冲两个官差厉声喝道:“你们这两个衣冠禽兽,竟对妇孺出口狂言!” “哪儿冒出来的小兔崽子?敢对我们出言不逊!我们可是衙门的人,你算老几!”两个官差立马起身走过来,面色不善。 “你们身为官差,食朝廷俸禄,却是一副地痞流氓作派!”柳洛尘气愤交加,怒指着两个官差。 妇人感激流泪,又怕牵连了柳洛尘,忙出声道:“小哥,你不必替民妇伸张正义,咱是惹不起当官的……”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连衙门的事都敢管?!”官差推搡着柳洛尘,叫嚣道。 柳洛尘毕竟只有十二岁,又是一介文弱书生,哪儿经得起这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推搡,柳洛尘被推得连连后退。 “我是为百姓伸张正义,别说是衙门,哪怕是金銮殿,我也照样敢上!”柳洛尘不甘示弱,但他所说的话却令人动容。 周围围观的饥民百姓们,纷纷叫好,对柳洛尘连连称赞。 柳雨璃替二哥捏了一把冷汗,二哥毕竟手无缚鸡之力,今日只怕是要吃亏了!不过吃亏也好,以后遇事就不会这般逞强!要知道动脑子,可比动 手管用。 不过,二哥年少轻狂也属情理之中,今日他将危险置之度外,肯为百姓伸张正义,实属难得!这点比起父亲,二哥有过之而无不及,日后定有所作为!x33 先静观其变吧,等到迫不得已时,再亮出二哥的身份姑臧县县令之子,想必两个官差也是会忌惮一二的。 柳雨璃扶着妇人走到一旁,拿出荷包里所有的银两,这是今日买字帖的钱,将钱递给妇人,“你去买点吃的吧,这些银两不多,但足够吃两顿饱饭了。孩子还小,别饿着孩子了。只要撑过这两天,或许就会好起来了……” 柳雨璃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像是在喃喃自语。 “多谢姑娘,可是这位小哥……”妇人道谢后,又转眸看向被推搡得东倒西歪的柳洛尘,担心不已。 “不用担心,你先带着孩子走吧。”柳雨璃倒是不担心柳洛尘,反而怕妇人在此再受到什么牵连。 毕竟二哥和自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伸张完正义后,根本不用怕官差的打击报复。可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就不一样了,小小官差很可能就会断了他们的生路。 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自己还是懂的。 “喜欢出头是吗?喜欢逞威风是吗?大爷我今日好好教你做人!”官差一把将柳洛尘推倒在地,拔出官刀。 刀剑的光芒刺眼无比。 柳洛尘惊惧万分,双手捂住眼睛。 他心想:自己今日只怕要变成官差的刀下魂了!妹妹不是说自己前世活了很久吗?自己后来还中了举呢!怎么自己科考还没参加,家中祸事还没解决,就先命丧黄泉了呢! “住手!”柳雨璃话音刚落,从人群中又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一个黑色身影从空中跃下,一个侧身踢翻手持官刀的官差,黑影掠过,眨眼的功夫,两个官差四脚朝天地被打翻在地,直呼求饶。 “还不快滚?” 熟悉的声音传来,柳雨璃这才看清了黑衣人的长相,原来是段翊!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28章 庭院深深 段翊将柳洛尘一把扶起来,柳洛尘睁大双眼,“段将……” “公子,姑娘,我家公子要见二位,请随我来。”段翊连忙打断柳洛尘的话,冲两人抱拳一礼,示意离去。 看样子,段翊应该是不想暴露身份,柳洛尘将道谢的话给咽了回去。 三人走出人群,段翊在前领路,柳雨璃和柳洛尘紧跟其后。 段翊口中的我家公子,应该就是西凉王千凌昱,不知此时西凉王召见他们兄妹二人,有何用意? 柳雨璃暗自思索着,抬眸望向段翊那高大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前世多亏段翊时时刻刻护在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危,躲过了重重危机和暗杀。 换句话说,前世若没有御林军首领段翊,就没有后宫之主柳太后。 他对自己而言,如同温暖的大哥哥一般,一直守护着自己,看见他就觉得很安心。 “我可以叫你段大哥吗?”柳雨璃眉眼如同弯月般,上前几步笑着问道。 “三姑娘叫我什么都可以。” 段翊面目如玉,目似点点繁星,舒眉浅笑着,如同三月春风,拂过心底。 “段大哥。”柳雨璃甜甜地唤了一声。 “那我也叫你段大哥!”柳洛尘也凑上前来,拱手一礼道,“刚多谢段大哥出手相救,二郎感激不尽!” “二郎不必多礼。二郎肯为百姓仗义执言,在下佩服。”段翊拱手回礼。 走了不久,来到城门边极其隐蔽的一家酒楼的入口处,曲径通幽,若不仔细看的话,是很难发现酒楼的入口。 酒楼名为积香居,招牌右下角刻有唐家独有的印章,这积香居是唐家的产业。 穿过一片竹林,踏上一条蜿蜒的石子小路,沿着石子路一直往里走,走进一间庭院。 庭院深深深几许。 院中的树木高大挺拔,十分茂盛,如同能遮天蔽日般,仿佛置身于世外深林之中,静谧幽静。x33 院中花香扑朔而来,庭院四周的草地上开着一簇一簇不知名的野花,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庭院正中间是一个池塘,池塘上有一座玉石拱桥,穿过拱桥,正对着一间悬着斑竹帘的花厅。 柳洛尘从没见过这般雅致的院子,一路上不时发出赞叹声,咋舌声。 柳洛尘这目不暇接的模样,令段翊一阵失笑。 相反柳雨璃倒是从容淡定了许多,前世身为太后,再壮丽奢靡的宫殿院子,她也见多了住久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足为奇。x33 一路走来,段翊暗中不时地观察柳雨璃,只觉得柳雨璃小小年纪,表现得太过老成了些。 三人来到花厅门口,段翊柔声道:“两位先在此稍等片刻。” 说完,段翊先进了花厅通传。 “二哥,你等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定要实话实说,千万不要藏着掖着。但不要失了规矩。”柳雨璃紧挨着柳洛尘,低声在耳边说道。 “二哥记住了。”柳洛尘望着花厅的门帘,手心出汗,他才想起来,段翊带他们来见的人是谁。 这花厅中的人应该是那狂傲不羁的世子爷程清歌,富可敌国的唐家五郎唐子寒,还有那位尊贵无比的西凉王千凌昱…… 柳洛尘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 “二郎,三姑娘请随我入内。”段翊从花厅出来,掀起门帘,示意兄妹两个进去。 柳洛尘迈了半天的步子,也没踏进花厅的门槛,只觉得腿脚有些哆嗦。 段翊瞧柳洛尘战战兢兢的模样,出言安慰道:“二郎不必紧张,王爷是很平易近人的。至于世子爷和唐五公子,平日里只是喜欢说些玩笑话,但都是性情中人。” “嗯……我知道了。多谢段大哥。”柳洛尘这才深吸一口气,吐出后,心情平复了不少。 柳雨璃嘴角含笑,望着段翊,段大哥果然和前世一样,待人都这般细致入微。 “柳二郎,你怎么走了半天还在门口站着呢?”唐子寒催促的声音从里传来。 程清歌斜卧在一旁的椅子上,身着鎏金紫袍,那妖孽般的凤眼斜瞥着柳洛尘,调笑道:“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至于吓成这样?” 柳洛尘这才身子僵直地走了进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也全然不顾。 柳雨璃跟在柳洛尘身后,面色如常,脚步从容镇定,她的余光早已看到高坐主位之上的西凉王千凌昱。 只见千凌昱一身金色云缎锦衣,整个人看起来尊贵无比,五官俊美,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他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柳雨璃那张清秀的脸颊,又看向满脸局促的柳洛尘。 兄妹二人走到花厅中间,低着头,俯身冲主位上的千凌昱行礼,“见过王爷。” “不必拘礼。”千凌昱唇瓣轻启,冲兄妹二人勾了勾手,示意免礼。 “是。”柳洛尘应声起身,站在原地,身子却仍紧紧绷着,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你刚才冲官差嘶吼的胆量跑哪儿去了?”唐子寒走到柳洛尘身边,上下打量着他,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怎么见着王爷竟吓成这样?” 柳洛尘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义正言辞地回了一句,“那两个官差怎能和王爷相比。” 一语双关,这回答令唐子寒哑口无言。 “唐五,你不是老打趣柳二郎是愣头青吗?”程清歌的嘲笑声传来,“我看他倒是一点都不傻,比你可聪明多了。” 唐子寒轻哼一声,目光游走在柳洛尘兄妹二人之间,“你的胆量怎么还不如你妹妹呢。瞧你妹妹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弟弟,她是姐姐呢!” 柳雨璃低着头,也不言语。她可不想和这两个纨绔公子打交道,特别是那个腹黑嘴贱的程清歌。 前世自己和他的脾气一点都不对付,向来是水火不容,一见面就专挑戳心窝子的话来说。哪怕自己身为后宫之主,他也从来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x33 此世还是离他远点吧,自己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也省得给自己添堵找不自在。 第29章 实话实说 千凌昱垂眸饮了一口清茶,“坐吧。” 段翊示意柳家兄妹二人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柳洛尘和柳雨璃坐下来后,只见两个身段窈窕的侍女上前端着铜盆进来。 两个侍女半跪在两人身前将盆举过头顶,柔声细语道:“公子、姑娘请净手。” “啊?姑娘快快请起,我自己来。”柳洛尘受宠若惊,连忙起身。 唐子寒将柳洛尘重新按到座位上,“柳二郎尽管坐着就是。” “是。”柳洛尘虚坐在椅子上,脸涨得通红,他将头扭到一边去,不敢看侍女。 柳洛尘将手放入盆中随便搓洗了一下,就赶忙拿了出来,好似这不是水盆,是油锅一般。 柳洛尘这番窘态,引得唐子寒和程清歌失笑出声。 柳雨璃神情自若地将双手放入盆中,搓洗了一番,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后,又将帕子放到盆边上。 兄妹两人净完手后,两个侍女低头含笑,连忙退了下去。 “柳二郎,你妹妹你俩是亲生兄妹吗?你妹妹如同大家闺秀,而你……”程清歌看着兄妹俩的行为举止,只觉得相差甚远。 “自然是亲兄妹,只不过小女从小在后宅受母亲的熏陶教诲罢了。”柳雨璃大方得体地回了一句,暗自舒了一口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程清歌这个老狐狸!还好能拿母亲当挡箭牌。 “你母亲的母家是哪家权贵?”程清歌不依不饶地问道。 “京中魏家。”柳雨璃不卑不亢地回道。 程清歌和千凌昱对视一眼,程清歌接着问:“兵部侍郎魏鸿之和你是什么关系?” “魏大人是小女的外祖父。”柳雨璃回道。 程清歌挑起眉毛,看向千凌昱,“原来魏侍郎的女儿是这姑臧县的县令夫人。” 千凌昱把玩着折扇上的玉坠子,没有接话。 段翊接过门口丫鬟递进来的托盘,将一莲瓣杯放到柳雨璃身前的案几上,柔声道:“三姑娘,这是女儿家爱喝的奶露,你尝尝合不合口。” “多谢段大哥。”柳雨璃冲段翊甜甜一笑,拿起莲瓣杯,这杯体似莲花的形状,高低起伏。 “段大哥?!”唐子寒又重复了一遍柳雨璃的语气,打趣道:“柳家三姑娘,你若要谢,也该谢我才对!这积香居是我唐家的产业,这奶露可是我唐家秘制的。”x33 “此言差矣,三姑娘若要谢,应该谢王爷才对,这奶露可是王爷亲自点的。”程清歌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地坏笑。 千凌昱冷眼撇了程清歌一眼,又冲柳雨璃道:“三姑娘莫听他俩胡说,掌柜说这奶露符合姑娘们的口味……你且尝尝。” 柳雨璃端起奶露,浅浅尝了一口,奶香在口中弥漫,味道确实不错! 柳洛尘面前放的是一个斗笠杯,口大,底足小,如蓑翁之斗笠。 “段大哥,我这杯是什么?” “你这杯是竹叶青,你尝尝。”段翊面露微笑。 柳雨璃表面不动声色,心想:今日西凉王召见自己和二哥,只怕不仅仅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柳二郎,你一介文弱书生,刚才肯替那妇人仗义执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唐子寒坐在柳洛尘对面,拱手笑道。 “唐五公子过奖了。”柳洛尘放下杯子,回礼道,“唐五公子刚可都看到了?” 唐子寒点头,“是啊,段将军可是王爷派过去的。” “二郎多谢王爷。”柳洛尘再次起身行礼,心底感激不已。 千凌昱微微点头,示意柳洛尘起身。 “只是不知这妇人和官差怎会起了冲突?”程清歌眸底闪过一道精光,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柳洛尘后背僵直,若实话实说,万一王爷怪罪到爹爹头上,该如何是好? 可妹妹让自己说话不要藏着掖着,既然如此,还是按妹妹所说的做吧,准不会出错的。 “实不相瞒,今日瞧见了施粥棚里清汤寡水的粥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巧遇到这妇人只是问官差多要一碗米吃,居然被官差出言侮辱!我看不惯这帮衣冠禽兽,所以才替这妇孺出头,只为讨个公道!”柳洛尘想起刚才的一幕,便忿忿不平,手掌重重地拍到案几上。 柳洛尘拍完之后又觉得失了礼数,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说得好!”唐子寒称赞道。 “说到底,这官差毕竟是你父亲的手下,而这施粥的事宜也是你父亲分内的差事。你这当儿子的在外拆你老子的台,不合适吧?”程清歌眼眸微眯,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柳洛尘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程清歌的言语竟如此犀利! 柳雨璃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二哥,今日是死是活,全看你接下来如何分说了! 柳洛尘连忙起身,跪在地上,柳雨璃也紧跟着起身跪地。 “世子爷说得没错。可公是公,私是私,就算是父子,也要公私分明。平日里我经常陪家父泡在衙门里处理公务,毕竟父亲新官上任,还在熟悉公务,根本抽不开身,所以对衙门外的事一无所知。全靠衙门里的师爷和捕头传达消息,可师爷为人处事圆滑,每每都是报喜不报忧,家父总归是不放心的。今日我们兄妹俩趁出门买字帖的功夫,想替父亲体察民情,再如实禀告。”柳洛尘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他此时的思绪比平日里清晰多了,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紧张过度,他只觉得双腿发软。 柳雨璃松了一口气,真是上天保佑!二哥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回答堪称绝妙! “那你们买的字帖呢?”程清歌瞧二人两手空空,不知是不是在说谎。 “回世子,我把买字帖的钱赠给那妇人了……”柳雨璃声音轻柔。 程清歌和段翊对视一眼,段翊微微点头示意,证明柳雨璃此言非虚。 过了良久,千凌昱那道温柔慵懒地声音从头顶传来,“原来如此。你们二人起来吧。” “不知柳二郎可知,这粥棚里的粥是怎么回事?”柳洛尘屁股刚坐稳,程清歌的问话再次传来。 第30章 心胸坦荡 柳洛尘正准备再次起身,程清歌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坐着说吧。” “这粥……”柳洛尘心中警铃大作,这次倒是真把他给问住了。 自己总不能说妹妹能未卜先知,事先得知师爷和通判串通一气,变卖官粮,再嫁祸给自己父亲吧? 这……不能说! “说实话,我也不甚清楚。”柳洛尘一脸茫然,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岂能不知!若不是这粥清寡如水,导致饥民食不果腹,这姑臧县中怎会涌出大量饥民逃荒?”程清歌面色阴沉了下来,“此事,你父亲难辞其咎。” 唐子寒在一旁劝道:“柳二郎,你若知道什么就说出来,这贪赃枉法可不是小事。” “没有,我父亲没有贪赃枉法。”柳洛尘面色惨白,只能转眸看向柳雨璃,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柳雨璃也看明白了。 这两个公子哥分工明确,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明里暗里都在绕着套柳洛尘的话。 柳雨璃并不打算理睬程清歌和唐子寒,还是直接给当家做主的人解释清楚吧。 她起身走到厅中,冲千凌昱盈盈一礼,“王爷,请容小女说两句。” “三姑娘请讲。”千凌昱倒起了兴致。 “王爷,家父新官上任不过二十来天,刚刚上手公务,同僚也刚刚熟络。若他胆敢在没站稳脚跟的情况下贪赃枉法,那无非是自掘坟墓。再者说,若父亲真贪污,我们的家境也不至于如此贫寒。今日赠给那妇人的银两,是我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我家如今的境况,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父亲的官袍官靴从江南穿至凉州,已有些年头了。我的衣衫都是穿家姐穿不上退下来的,还有二哥的粗布袍子,也被母亲加长了许多次。家父一向清廉,哪怕家中有位啃着继子的血肉接济亲儿的长辈,父亲也从未多拿过公家的一分一毫。”x33 “小女此言并不是博在座各位的同情,而是小女心胸坦荡。因为家中的一分一厘都是清清白白,所以哪怕吃糠咽菜,穿破衣烂布,我也敢直言不讳,不怕别人耻笑。” 千凌昱望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容貌清丽的小姑娘,她优雅自在地站在厅中,没有丝毫的窘迫,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如鱼得水般,悠然自得,落落大方。 “妹妹……”柳洛尘听得眼眶发热,“古人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正是此理。”柳雨璃冲柳洛尘回眸一笑,知我者二哥也。 “三姑娘,在下佩服!”唐子寒上前冲柳雨璃长揖到底,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见惯了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也见多了贪慕虚荣、攀附权贵的女子,可像柳雨璃这样不畏权贵、心胸坦荡的小姑娘,他还是头一次见。 哪怕她自己都朝不保夕,却还愿意救济别的穷苦之人,如此善良,如此纯粹,真是难得! 程清歌也被柳雨璃的话所打动,那双狭长的凤眸也变得明亮起来。 千凌昱收起眼底的一抹惊艳,“本王姑且信你。” 他想起前些日在罗什寺门前穿梭在饥民之间的小身影,若说一次是巧合,那今日她慷慨救济妇孺,岂能又是巧合? “多谢王爷。”柳洛尘和柳雨璃冲千凌昱再次行礼。 “但你要替本王在暗中查清楚这赈灾粮草的事宜,本王要的是真相。”千凌昱面色凝重。 柳洛尘虽然不太明白千凌昱的意图,但还是连忙应了下来。 柳雨璃心生疑惑,西凉王在凉州只手遮天,若他想查案,简直易如反掌。可为何西凉王府不亲自调查,反而派二哥在暗中查探? 这说不通,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若需要从中协助,可尽管来这积香居找唐五郎。”千凌昱指了指一旁的唐子寒。 唐子寒冲柳洛尘眨眨眼,笑道:“本公子近日都在这积香居,二郎可随时来找我。”柳洛尘连声应下,只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问。 到了午膳时间。 可千凌昱并没有丝毫遣退柳家兄妹二人的意思,反而命人准备用膳。 柳洛尘和柳雨璃打算起身告退,毕竟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只怕家人担心。再者说,若和这群王公贵子一起吃饭,柳洛尘只觉得难以下咽。 柳洛尘正准备起身,便被段翊按下,段翊在柳洛尘耳边低声道:“二郎,用完膳再走,不要辜负王爷一片好心。” 柳洛尘只好作罢,重新端坐在案几前,如坐针毡。 流水般的美味佳肴悉数端了上来,放在各自身前的案几上。 “二郎,三姑娘,得知你们是从江南来到西北,故王爷今日命人特做的江浙菜,有东坡肉、龙井虾仁、雪菜黄鱼。只可惜这厨子是西北的厨子,不知能否做出江南特色来,你们快尝尝!”唐子寒拿起银筷指了指桌子上的菜肴,冲柳家兄妹解释道。 柳洛尘连忙点头,眼前的菜品精致,色味俱佳,就算在江南也难得吃上这么好的菜品。 “唐五公子,你这酒楼的生意是不是不好啊?”柳洛尘掩不住心中的疑虑,按理说这么好的菜色,生意不该如此萧条才对。 唐子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柳二郎何出此言?” 众人也满脸疑惑地看向柳洛尘。 柳洛尘放下筷子,站起身,满脸认真地说:“我刚随段大哥一路走来,竟没见一个食客!哪儿有开酒楼的,生意能差成这样?这菜色香味俱全,不该没有生意啊!” 话音刚落,一阵爆笑声传来。 唐子寒更是捧腹大笑起来,“二郎,你……先让我笑会儿!” 程清歌笑得脸都红了,指着唐子寒笑道:“唐五郎,你这酒楼生意差成这样,还是关门算了!” 千凌昱也摇头失笑,但没有程清歌和唐子寒的反应那么夸张。 柳洛尘不知众人为何发笑,难道他又说错话,又出洋相了? 第31章 雪菜黄鱼 柳雨璃伸手揪住柳洛尘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傻哥哥啊,像积香居这种地方可不是一般的酒楼。这是权贵们才能来的场合,极其奢靡豪华,私密性极高,费用也极高,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也进不来的。 权贵来消费一次所挣得钱,足够支撑酒楼一两个月的开销了。 段翊为了缓解柳洛尘的窘迫,出声解释道:“二郎,这积香居是不接待散客的。” 柳洛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接着闷头吃饭,还是不乱说话为好,省得再出洋相。 段翊走到千凌昱案几前,拿出一根银针放入菜碟之中,一一试毒。 “王爷,请用膳。”段翊仔细查看过银针无毒后,这才退到一旁。 千凌昱早已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看着桌前的菜肴,却觉得索然无味。 “撤了吧。”千凌昱只夹了一口虾仁,嚼了两下,味同嚼蜡,便放下银筷,示意段翊将菜盘撤下。 程清歌刚刚拿起案几上的筷子,又放了下来,转眸看向千凌昱,“容楚兄,你多少还是吃些吧。” 千凌昱闭上眼,轻揉着太阳穴,并没有理会程清歌。 “是啊,王爷,你若不动筷,你瞧……”段翊走到千凌昱身旁,示意千凌昱去看柳家兄妹。 千凌昱缓缓睁开眼,从指缝间看到柳洛尘和柳雨璃端坐在案几前,低着头,也不敢动筷。 千凌昱坐直身子,重新拿起银筷,冲在座的各位道:“大家无需多礼,用膳吧。” 柳洛尘这才再次拿起筷子,不敢抬头,只死盯着眼前的菜肴,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柳雨璃也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雪菜黄鱼放入碟中。 她是很喜欢吃鱼的,这也是重生回来后第一次吃到鱼,她自然是不会客气。 雪菜黄鱼味道鲜美,鱼肉嫩滑,很合柳雨璃的口味。 “三姑娘,喜欢吃鱼?”段翊笑着走过来,很细心地将柳雨璃案几上的菜品挪换了一下位置,把那道雪菜黄鱼放得离柳雨璃更近一些 x33。 段翊觉得柳雨璃才十岁年纪,独自吃鱼总归是不放心,“不如我派人帮你把鱼刺挑出来吧。” “不用,段大哥,我会吃鱼。”柳雨璃只觉得段翊贴心无比,但她吃鱼最大的乐趣,就是挑鱼刺。 柳雨璃全神贯注地盯着鱼肉,轻轻地拨弄着一层层的鱼肉,用筷子夹住鱼刺,将鱼刺一根根地挑出来放到盘边,再把无刺的鱼肉送入口中,最后再细细嚼起来,乐在其中。 “姑母曾说,凡是会吃鱼的都是沉得住性子,能做大事之人。”程清歌忽然想起程太后的话。 “嗯,本王记得母后也爱吃鱼。” 千凌昱瞧柳雨璃如同小猫吃鱼一般的吃相,娇憨可爱,这才是十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不过,这道雪菜黄鱼有这么好吃吗? 千凌昱微微挑眉,瞧柳雨璃吃得不亦乐乎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夹了一块鱼肉,静下心来挑起鱼刺,细细吃了起来。 程清歌倒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千凌昱。 段翊一脸欣慰,难得王爷会有胃口,真是托三姑娘的福! 不过片刻,柳雨璃不声不响地独自吃完整条鱼,她看着盘子中只剩下完整的鱼骨,满意地点点头。 “三姑娘真是厉害。”唐子寒瞧柳雨璃吃完一整条鱼,自家的菜色仿佛受到柳雨璃极大的肯定。 这柳家三姑娘还真是不拘小节,第一次见官家小姐敢在众多外男面前,如此大吃二喝,毫不做作,还真是难得一见! 千凌昱吃下了半条鱼,这比起他平日里的饭量多了不少。 程清歌和段翊放下心来,只要千凌昱能吃下东西,他二人就放心了,确实没想到王爷今日的胃口居然好多了。 段翊望向柳雨璃那张小脸,如同看小妹妹一般,满眼都是宠溺,“三姑娘可吃好了?” 他也觉得和柳雨璃很是投缘,如同亲兄妹一般。 “吃好了。多谢段大哥。”柳雨璃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眉眼含笑。 唐子寒瞧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撇嘴问道:“三姑娘,我们在座的几位年纪都比你大,为何你却单单只叫段将军为段大哥?却不叫我们呢?” 程清歌也点头附和,他不知这小姑娘为何与段翊如此亲近?段翊向来是不苟言笑的,为何在柳雨璃面前变成亲切和善的兄长做派了? 柳雨璃暗自翻了一个白眼,想让哀家叫你们大哥?想得美! “因为我喜欢段大哥,段大哥他人很亲切,对我也很关照。就像我哥哥一样,他是大哥,我哥哥是二哥,我是三妹。”柳雨璃仰头望着段翊,眨巴着眼睛。 柳洛尘很赞同妹妹的话,他也很喜欢这个暖心的大哥哥段翊。 段翊瞧着柳家兄妹二人满脸溢出的喜爱之色,他脸上也浮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你喜欢段大哥?”唐子寒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嗯。”柳雨璃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千凌昱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将杯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 程清歌扭头看了一眼杯盏,心中若有所思。 段翊失笑摇头,蹲在柳雨璃面前,“三姑娘,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懂。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会影响女儿家的清誉,知道吗?” “这又何妨,我对你的喜欢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纯粹的兄妹之情。你永远都是我的段大哥。”柳雨璃将前世从未说出口的话,借这个机会全都说了出来。 她怕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不知下次再见段翊又到了什么时候。 前世先帝驾崩之际,朝局纷乱,天下未定。 自己凭一己之力携幼子登基,若没有段翊出生入死地平定宫中内乱,若没有段翊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寝殿前,除掉那些危机隐患,就不会有自己掌政数十载的太平顺遂。 前世的他如同阳光般温暖,一直在身边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照耀着自己。 段大哥,此世,定不会再让你活得那么辛苦!你前世直到最后都未曾娶妻生子,今世一定替你觅得良配。 第32章 谁人能及 段翊擅长暗器和弓弩,曾因百步穿杨而博得“玉面射手”的美名。 像段翊这般仪表非凡的男子,只怕世间没有女子配得上吧?x33 想到这里,柳雨璃脑海里倒是闪过了一道身影,大姐柳清瑶! 柳雨璃暗自打量起段翊来,心中打起了小算盘:不错,大姐国色天香,又温婉贤淑,段翊仪表堂堂,又玉树临风,让段翊当自己的大姐夫倒是不错! 姐姐年方十四,明年就及笄了,段翊如今都二十了,这岁数差的好像有点大。 不过嘛,也无妨,岁数大了知道疼人。 如今还是先缓缓,毕竟父亲如今只是个七品县令。 等自己助父亲仕途更进一步后,到那时姐姐和段翊门当户对了,再来撮合二人。 柳雨璃打量段翊的小眼神,时而欣赏,时而犹豫,时而困惑,这些变化自然没逃过千凌昱那双居高临下的法眼。 千凌昱倒是心生疑惑,这小姑娘看着段翊究竟在想什么呢?看上去怎么有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殊不知,柳雨璃是在给自己相看姐夫呢。 “除了段翊之外,我们几个你更喜欢谁?”唐子寒凑过来问柳雨璃。 刚问完,唐子寒便开始出言贿赂了,“我可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来积香居,随便吃都不要钱。” 柳雨璃秀眉微皱,她当然是不喜欢这个纨绔公子的。 唐家富甲天下,唐子寒身为唐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是富可敌国,但周围的莺莺燕燕可从没断过。 前世唐子寒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一个名副其实的风流浪荡子。 瞧柳雨璃看唐子寒那一脸嫌弃的模样,程清歌也起了兴趣,挑眉问道:“本世子如何?” 这位桀骜不驯的世子爷还是算了吧!他那腹黑冷血,阴晴不定的样子,估计不把人吓死,也迟早被活活气死。 前世自己能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虽说有他的一半功劳,但他作为臣子整日都摆着一张臭脸。 前世两人政见不合时,一见面就互呛,常常被对方气得吹胡子瞪眼。 自己身为后宫太后,他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别人了,要是个没权没势的惹了他,估计就被他眼都不眨地给掐死了。 程清歌这人太过危险,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特别是他那双凤眸,深不见底,令人生畏。 柳雨璃如同受到惊吓一般,直接躲在柳洛尘的身后,缩着脑袋,不愿多看程清歌一眼。 唐子寒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和世子相比之下呢?” 柳雨璃露出个小脑袋,趁程清歌眨眼之际,快速地指了一下唐子寒,便将脑袋再缩回柳洛尘身后。 柳雨璃的反应令众公子乐开了花,唐子寒无情地嘲笑声响遍整个花厅,千凌昱嘴角也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你这小丫头片子。”程清歌气急败坏,又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们。 “世子爷,你是怎么得罪柳三姑娘了?竟如此不招人待见!”唐子寒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x33 如今只剩下千凌昱了,唐子寒蹲在柳雨璃面前,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千凌昱的方向,问道:“那王爷呢?” 柳雨璃望向眸光温柔的千凌昱,只见他容颜如画,白皙的皮肤犹如皎洁无暇的明月,姿态雅致地高坐在主位上,俊逸中透着一丝清贵雅致。 柳雨璃这是第一次细细地打量千凌昱,他这容颜和气质,只怕是仙子都会自叹不如吧。 上次在桃林中偶遇他,只是惊鸿一瞥,没来得及细看。 再次回想起那天自己抱错人的一幕,那熟悉的迦南香,那温柔似水的眸子…… 再看千凌昱那双眸子正凝视着自己,柳雨璃倒显得不太自然起来,于是连忙低下头去。 众人不用问也都知道了答案,唐子寒瞅着柳雨璃微红的脸颊,起哄道:“王爷容色无双,世间谁人能及,谁人不喜?” “好了,唐五郎,本王瞧你是太闲了。”千凌昱出言替柳雨璃解围,又接着吩咐道:“你这么闲的话,不妨替本王去办件事。” 唐子寒连忙凑上前,千凌昱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后,唐子寒便行礼告退,“五郎这就去。” “唐五公子一向没个正形,三姑娘别见怪。”段翊柔声安慰道。 柳雨璃欠了欠身,低着头道:“是。” 唐子寒走后,花厅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无一人言语。 各自坐在案几前饮茶,只传来杯盏碰撞的声响。 程清歌是因为柳雨璃刚才的态度有些气恼,自己哪点比不过唐子寒的? 他平白无故地招人嫌弃,又被众人嘲笑,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柳雨璃太清楚程清歌的脾气了,于是离他远远的,躲避着他那想要吃人的目光。 “不如去院中走走。”千凌昱察觉出柳雨璃的无所适从,提议道。 柳雨璃和柳洛尘也跟着起身,随千凌昱一同来到院中。 柳雨璃故意走远,独自站在池边,低头看池塘里的鱼群。 一阵春风吹过,池塘泛起微波。 “三姑娘。”千凌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爷。”柳雨璃转过身,欠身行了一礼。 千凌昱走到池边,望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群,笑道:“三姑娘不但喜欢吃鱼,还喜欢赏鱼。” 柳雨璃哑然失笑,“或许小女上辈子是只小猫转世投胎的。” “言之有理。”千凌昱也扬起嘴角,问道:“上次听你二哥说你名为柳雨璃,不知是哪个雨哪个璃?” “回王爷,是下雨的雨,王字旁一个离别的璃。”柳雨璃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雨璃,嗯,名字真好听。以后不要说是王字旁加离别的离,离别的寓意不好。以后就说王字旁加不离不弃的离。”千凌昱捡起树枝,在地上洋洋洒洒的写下雨璃两字。 “王字旁加不离不弃的离,嗯,我记住了。” 柳雨璃看着地上的名字,没想到这充满悲情色彩的字,还能组成这么美好的词汇,不离不弃的离…… 千凌昱单指了指地上的璃字,接着说:“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亦或者说琉璃的璃。” “琉璃的璃……”柳雨璃低声默念,只觉得心生美好。 第33章 赤子之心 千凌昱嘴角的笑容更浓了,“以后我叫你小璃,可好?” 小璃?也未免太热络了些吧。 柳雨璃皱起眉头,摇摇头道:“不好听。” “有人叫你小璃吗?”千凌昱将树枝丢掉后,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手,眉头微蹙。 柳雨璃再次摇摇头,“没有。”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璃了。”千凌昱笑容干净无暇,阳光洒在脸上,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她看着眼前这个肆意洒脱的少年,想到他前世战死大漠的命运,心中百感交集,算了,随他吧!只是个称呼而已。 “王爷,唐五郎回来了。”段翊走到千凌昱身边低声道。 千凌昱点点头,转眸冲柳雨璃说:“本王给你买了几本字帖,是褚遂良的楷书雁塔圣教序。”x33 柳雨璃听得一阵愣神,没想到西凉王竟这般心细。 “美女婵娟似不轻于罗绮,铅华绰约甚有余态。他的笔画纤细且俊秀,即使是复杂的波折转笔,也是一丝不苟。适合女儿家练习。”千凌昱如同师长般,滔滔不绝道。 “多谢王爷,小女一定勤加练习。” 看来程太后所言非虚,原以为千凌昱是个杀伐果断的战神王爷,不曾想在文学上也有造诣,若说他精通文韬武略,文武双全都不为过。 “嗯,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吧。”千凌昱冲柳家兄妹摆摆手,转眸吩咐段翊道:“你送他们出积香居。” “是。”段翊抱拳应声,柳家兄妹二人冲千凌昱行了一礼,便跟着段翊往外走。 千凌昱回到花厅中,瞧程清歌还臭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不由地笑起来,“夜笙怎这般孩子气?竟和十岁的小姑娘斗气。” “谁说的?我可没有。”程清歌面色缓和了许多,问道:“表哥,你觉得柳家兄妹二人的话可信吗?” “可信。”千凌昱饮了一口茶,不假思索道。 “柳二郎性子确实憨厚耿直,可柳家三姑娘看上去却不简单。”程清歌凤眸微眯。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别是因为人家姑娘嫌弃你,你心生怨怼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程清歌有些急眼了。 千凌昱轻挑眉梢,不语反笑,这回答已经写在脸上了。 “先说正事吧。没想到这柳县令的夫人竟是魏侍郎的女儿,这确实凑巧了。”程清歌坐直身子,理着思绪。 “魏侍郎毕竟是替本王进言才受皇上斥责,于情于理魏家对西凉王府也是有些恩情的。”千凌昱负手而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x33 程清歌起身,走到千凌昱身边,“有恩情不假,若柳县令真贪污赈灾粮草,中饱私囊,该当如何?” “依法处置。不过……”千凌昱想起柳家兄妹二人纯净的笑容,又觉得于心不忍,“幼子无辜,可保家眷。” 程清歌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王爷今日为何让柳二郎暗中查探粮草一事?” “本王并非真让他去查探粮草一事。”千凌昱眸光飘远。 程清歌这才后知后觉,“我明白了,王爷实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试探他。若柳县令真做了贪赃枉法的事,柳二郎肯定会把今日王爷所说,传达给柳县令,劝柳县令收手。柳县令因忌惮王爷,也会有所收敛,改善施粥棚的现状。若柳县令没有贪赃枉法,那此事就不好办了。” “也不难办。若柳县令没有贪赃,那这贪赃之人也肯定是和衙门有关联的。毕竟施粥事宜,是属姑臧县衙全权掌管的。本王已敲打过柳二郎,让他从暗中查出蛛丝马迹来。柳二郎必定上心,不然柳家面临的可是灭顶之灾。通过此事,也可得知柳二郎的办事能力。”千凌昱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程清歌。 “可是……”程清歌有些犯难,毕竟如今的西凉王府只有领兵之权,除此之外是不能插手地方公务。 “皇上不是不想让本王插手当地政务吗?可事关黎民百姓的温饱大事,本王又岂能坐视不管?”千凌昱关上窗,眸光微变,“不过,本王可在暗中行事,但明面上的事必须有人替本王去做。” “这个人不能是唐五郎,也不能是段翊,更不能是你。你我手足情义,整个朝堂无人不知;段翊是母后身边的人,更是跟随本王多年;唐五郎与西凉王府交好,已经令不少人分外眼热了。本王不能再把唐家拉下水,再加上唐五郎自小娇生惯养,又怎么能懂人间疾苦?所以,这个人必须是表面上与西凉王府没有交集,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心系天下苍生的人。”x33 “王爷是想让柳洛尘为你所用?”程清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已经开始布局了。 千凌昱重新回到主位上坐下,“不是为本王所用,而是为民所用。” “可柳二郎那个愣头青,能行吗?”程清歌紧跟其后,想起柳洛尘憨厚的模样,就连连摇头。 “就拿今日来说,他不顾个人安危,肯替民妇出头,替百姓鸣不平。单凭这点来说,就极为难得。试问,夜笙,当今朝堂之上,能有几个为民请愿的好官?”千凌昱眉头微蹙,反问道。 程清歌一时哑口无言,好官?就连清官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好官了,谁敢配上一个好字?不过,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倒是数不胜数。 正巧这时,段翊和唐子寒从门外走进来,瞧厅内气氛有点沉重,两人也变得严肃起来。 “王爷,刚柳二郎问掌柜的要剩饭剩菜。”段翊冲千凌昱抱拳道。 千凌昱和程清歌皱眉不解,程清歌问道:“要这些残羹作甚?” “回世子,他是想拿给饥民吃。我送柳家兄妹走出积香居后,正巧看到一群饥民路过。柳二郎说这积香居内外如同两个世道,天壤之别。”段翊慢条斯理地说。 唐子寒接过话茬,说道:“还是让我来说吧,老段说得太繁琐了。三姑娘问柳二郎,若让他做选择,他愿成为积香居内的贵人,还是积香居外的穷人。” 第34章 按兵不动 千凌昱和程清歌起了兴致,听唐子寒接着说:“柳二郎说他想做积香居里的贵人,可享荣华富贵,吃山珍海味。” 程清歌转眸看向千凌昱,打趣道:“容楚兄,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千凌昱没有理会程清歌,示意唐子寒接着说。 “世子爷,你别高兴得太早,先听我把话说完。”唐子寒冲程清歌摆摆手,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柳二郎说,他想成为积香居的贵人,然后去救济积香居外的穷人,不再让穷人为温饱发愁,也不再流离失所。” 千凌昱扬起嘴角,对柳洛尘这番话很是满意,再看向一脸吃惊的程清歌,笑道:“夜笙还是太过心急了些。” “若真是柳县令贪污官粮,就看柳二郎会不会大义灭亲了。那句公私分明,可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程清歌撇了撇嘴,“若不是柳县令贪赃,那就看这愣头青到底能不能查出真相了。” “眼下西凉王府不便出面干涉衙门公务,且再等两天看柳二郎是否有所行动吧。”千凌昱意味深远。x33 …… 兄妹两人走在雁西大街上,往县衙方向走去。 “妹妹,王爷让我替他去查赈灾粮草的真相,我究竟该怎么做?听世子的意思,他们是在怀疑父亲贪赃枉法?”柳洛尘心事重重。 柳雨璃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怀疑是肯定的,可毕竟无凭无据,也只能是怀疑,但王爷更多的应该是在试探。若父亲真贪污了,你到家后肯定会把王爷的话带给父亲,父亲也会因做贼心虚,有所收敛,施粥棚里的粥也会改善良多,至少不会像今天这般清寡。如此这般,咱父亲的罪名就落实了。” “咱父亲是无辜的,就父亲那胆量自然不会贪赃枉法。”柳洛尘极力解释道。 “我知道,可是王爷不知道。这两日先按兵不动,你也不必告诉父亲,先保持常态。放长线等着钓大鱼吧。”柳雨璃一手抱着字帖,一手算起日子,“算日子……巡抚大人也该来了,成败也就在这两日了。” 柳洛尘突然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妹妹,我们还去粮仓查看吗?” 柳雨璃摇头,“从这施粥棚的境况来看,只怕粮仓里早空无一物了。” 柳洛尘深深叹了一口气,“唉!” 回到县衙后院,已是午后。 魏云锦和柳清瑶早都站在门口观望多时,瞧兄妹二人回来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才回来?”魏云锦握着柳雨璃的手,上下打量着两人。 “二哥在文墨斋多看了会儿书。”柳雨璃早已想好了托词。 柳清瑶嗔怪道:“你啊,真是个书迷。” 柳洛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向来是不会撒谎的,一撒谎就习惯性地挠头。 魏云锦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道:“今日吴夫人邀请我们午后去府上做客,说是新得了龙井茶,特请我们去品茶。” “你们去吧,我去衙门陪父亲。” 越到这时,柳洛尘越不敢大意,他今日耽误半天没去衙门,就心神不宁的,生怕衙门再出什么岔子。 “那我先把字帖放回去,再梳洗一番。”说完,柳雨璃一溜烟地跑回房中。 将千凌昱送她的这本字帖放置好,换上那日吴夫人给她买的紫色衣裙,笑盈盈地出了门。 魏云锦携着两个女儿一同坐上马车,前去凉州城知州府上。 一路走来,沿途遇到不少饥民,走在乡道上,有苟延残喘的,有吃树皮吃野草的,也有不少饿死在路边的。 柳雨璃放下车帘,攥紧手心,只觉得心中一片酸楚。 可惜时机未到,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煎熬地等待。 一个时辰后,柳家的马车停在知州府前。 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玉迎了出来,连忙冲魏云锦行了个礼,赔笑道:“柳夫人,本来我家夫人是要亲自来迎的,谁知刚被我家老爷给叫走说话了。所以特意派我来迎你们进去,柳夫人别见怪!姑娘公子们也别见怪!” 翠玉冲魏云锦,还有柳清瑶姐妹二人再次欠身行礼。 “无妨,我们今日前来才是叨扰吴夫人了。”魏云锦一脸和善。 “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快请进!”翠玉边说边往里迎着四人往里走。x33 刚走进侧门,就瞧见吴家姐妹两人从对面游廊走来,吴亦盼隔老远就喊道:“三妹妹!” 这热情洋溢地呼喊声,令众人都掩嘴笑了起来,柳雨璃招手回应道:“盼姐姐。” 吴家姐妹穿过走廊,走了过来。吴亦盼见到柳雨璃后,掩不住地欢呼雀跃。 众人接着往前走,两个姐妹淘跟在众人身后走着。 这知州府里的下人们都忙前忙后的,一会儿抱个玉器,一会儿抱个红珊瑚,一会儿拿个稀世字画,各种奇珍异宝,令柳雨璃目不暇接。 “盼姐姐,这吴大人可是要升迁了?”柳雨璃好奇地问。 “你说我爹爹啊?他可没升官……”吴亦盼摇头,嘟起嘴来,“我也不知是为何,爹爹刚才让姐姐我俩把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都给收起来。连我的金镶玉项圈都不让戴。” 柳雨璃若有所思,“刚才?” “就刚才你们来之前没多久。”吴亦盼一脸不满。 众人来到花厅,原先摆放在门口那扇紫檀木屏风却不见了踪影,那扇屏风价值不菲呢。 翠玉招呼着魏云锦等人坐下,连忙沏上龙井茶,“柳夫人,我家夫人等会就到。你们稍等片刻。” 魏云锦连连摆手,示意不着急。 “翠玉姐,我记得原先这里放了扇山水花鸟屏风呢,怎么没有了?”柳雨璃伸手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地上,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众人闻声后,目光一同看向原先放屏风的位置。 翠玉可没想到柳雨璃会突然发问,张了张嘴,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托词,“这屏风……” “三姑娘可真是好记性!这屏风脏了,我让人抬走擦洗去了。”吴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只见吴夫人今日的衣着朴素了不少,发髻间只插了一支荷花银钗,这和以往的光鲜亮丽相比,差距甚大。 吴夫人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起身打招呼。 第35章 通判曹良 “都坐吧,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二回来了,魏家妹妹还这般客气。”吴夫人笑着挽住魏云锦的胳膊,一同坐到主位上,相对而坐。 魏云锦也发现吴夫人今日打扮不同往日,出声问道:“张家姐姐今日穿着怎这般素净?” “魏家妹妹有所不知,自那日从罗什寺回来,我就潜心念佛了。这衣着嘛,自然也朴素了许多。若戴着满头的珠翠,怎么静得下心,怎么悟得出禅意。”吴夫人理理衣衫,满脸带笑。 魏云锦点头附和,“姐姐所言极是。” 柳雨璃低头饮茶,这吴夫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从她的嘴里别想听到什么实话。x33 刚她这身打扮进来时,不光她和娘亲惊讶,就连吴家姐妹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吴夫人今日这身打扮定是第一次见人,不然她这两个女儿的反应不会这样吃惊,如同初见一般。 只怕是朝廷派来的巡抚大人要来视察了。 巡抚,从二品,巡行天下,安抚军民。巡抚对地方一切文武官员都有监察之权。 巡抚大人一般都是微服私访,目的是突然驾临给当地官员来个猝不及防,才能看出实质上的民政、吏治、刑狱、关税、漕政等问题。 这个节骨眼,朝廷派遣巡抚出巡凉州,应该是为了督理税粮,救济饥民,安抚百姓。 如此看来,吴知州定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才能提前做准备。 吴夫人和魏云锦两人又热络地聊了起来,吴家姐妹和柳家姐妹四人也围成一团,闲聊起来。 “三妹妹,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吴亦梦瞧柳雨璃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 柳雨璃轻叹一口气道:“还记得上次在罗什寺见过的饥民吗?” “记得。”吴亦盼点点头。 “我们刚才一路走来,又瞧见了好多饥民,比上次在罗什寺多了不少,还有好几个饥民都活活饿死在路边。”柳雨璃再次叹气。 柳清瑶也满面愁容,“是啊,太可怜了,怎会有这么多的饥民?” 吴亦盼往吴夫人那边瞟了一眼,低声道:“三妹妹,我跟你们说,昨日我无意间听父亲和哥哥说话,好像是因为你们姑臧县施的粥有问题,导致饥民们吃不饱,都跑出来了,有不少饥民都跑到凉州城来了。” “本来父亲是想召你爹爹来问话的,不知曹伯给他说了些什么,就没再提了。我还以为你今日是随你父亲一同来的呢。”吴亦盼在柳雨璃耳边低声道。 柳雨璃皱眉,问道:“这曹伯是何人?” “是我父亲手底下的通判曹良,年长我父亲几岁,我们都叫他曹伯。”吴亦梦解释道。 原来是和冯师爷勾结的通判曹良! 柳雨璃沉吟片刻,接着问道:“这曹伯和你家来往很密切吗?” “那倒没有,不过曹伯和刺史郑大人倒是来往频繁,听郑家姐妹说曹伯好像是她家的亲戚,还让我们劝着爹爹别为难曹伯。”吴亦盼是个口直心快的,说起话很少过脑子,经常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曹伯是刺史大人的亲戚?”柳雨璃倒是头次听说。 吴亦梦补充道:“曹伯是刺史大人的表弟,也就是郑家姐妹的表叔。” 吴亦盼想起郑家姐妹气势凌人的样子,就翻起白眼,“管他呢,反正我不喜欢和郑家姐妹玩,所以我们也没替爹爹劝过。” 刺史郑涛江、通判曹良竟是表兄弟…… 怪不得前世小小的师爷和通判竟如此胆大包天,光明正大地陷害朝廷官员,制造冤假错案,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真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看来前世栽赃陷害父亲一事,这郑涛江应该是幕后主使,他后来又胁迫大姐做他的小妾,真是细思极恐。 柳雨璃只觉得心中不安。 吴夫人刚和魏云锦聊上几句,就跑去指挥奴仆如何搬如何放,吩咐完后刚回来陪魏云锦聊两句,又被管家喊走了。 吴夫人只顾忙着张罗家中一应事务,那些金银玉器,该藏的藏,该收的收。 魏云锦也不好再过多打扰,便带着两个女儿起身告辞了。 吴夫人满脸的歉意,硬是陪着魏云锦母女三人走出府门,将母女三人送上马车,又让小厮往车上搬了两大箱瓜果点心。 如今正闹着旱灾,这瓜果点心可比银子金贵多了,寻常人家就算拿着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瓜果。 魏云锦连连道谢,从车窗中摆着手让吴夫人回去,“张姐姐,你快回去忙吧,不用送了。” “魏妹妹,你可得……”吴夫人欲言又止,“你可得提醒你家老爷,万事都得有个度,切不可太过分了……” 吴夫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不可太过分了,魏云锦没听清,却被最后上车的柳雨璃听得一清二楚。 吴夫人是以为父亲贪污了赈灾粮草,所以才好心提醒的吗?让父亲做事都要有个度,切不可太过分了。 没想到吴夫人肯好心提醒,真是不容易。 “璃儿,刚吴夫人说提醒你爹万事有度,后边一句说的什么?”魏云锦坐稳后,问道。 “吴夫人说,提醒爹爹万事有度,不要太过操劳。”柳雨璃含糊其辞,娘亲太过多愁善感,若实话告诉她的话,只会徒增烦恼,于事无补。 柳清瑶赞叹道:“吴夫人真好。” 魏云锦也连连点头,“是啊,吴夫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我和她谈心时,还总想方设法地开解我。” 看来吴夫人确实是和母亲交了心的,一般在官场上若听到什么风声,都是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会好心提醒。 估摸着巡抚来视察的消息是刚传出来,吴夫人肯定也没料到,不然也不会赶在这节骨眼上,再邀请娘亲来府上做客。 假如,前世刚到凉州的第二天,母亲没有拒绝吴夫人的做客邀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不过,按爹爹和娘亲老实软弱的性子,估摸着爹爹在官场上还是会被人算计陷害,娘亲在家中还是会被黄老夫人骑在头上撒野。 还好她回来了,上天又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此世她绝不再让悲剧重演。 第36章 不胜酒力 一路走来,马车内瓜果飘香,柳雨璃却思绪万千。 走到乡道上时,前方有不少饥民聚集拦路,只怕马车不好过去。 这些饥民都是从姑臧县逃荒出来的,到了凉州城被挡在城外不让进城,只好流落在乡道上。 “娘亲,大姐,不如把这两箱瓜果点心送给饥民吧?” 这瓜果虽是吴夫人好意相送,但如今这节骨眼,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这两箱瓜果点心的来处是说不清的,还不如送给饥民果腹。 “都送出去吗?”魏云锦面露难色,她想回去了留自家人大饱口福一番,毕竟这些瓜果如今都是稀罕物。 柳清瑶瞧魏云锦有些不舍,“不如送一箱,留一箱吧。” 魏云锦点点头,和柳清瑶一同看向柳雨璃。 柳雨璃只好无奈点头,并不是自己非要行善,只怕这两箱瓜果点心再带来什么始料未及的祸事。x33 柳雨璃将一箱瓜果点心放到路边,冲远处的饥民喊了一声,“乡亲们这里有吃的!” 喊完后,不少饥民闻声聚集到路边来,柳雨璃趁机乘上马车,快速离去。 母女三人到家后,也临近柳文杰散值的时辰,柳雨璃让娘亲和大姐先回家中,她独自去了县衙三堂的跨院。 一路上柳雨璃的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事发生,她始终放不下心,不知是不是爹爹出了什么事。 柳雨璃坐在石凳上,等着柳文杰散值。 还不到两刻钟,却见柳洛尘独自一人从三堂走出。 “二哥,咱爹爹呢?”柳雨璃上前几步,又伸头往后看了几眼,也没瞧见柳文杰的身影。 柳洛尘瞧柳雨璃在这里等候,倒是惊讶不已,连忙走了过来,“妹妹,你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右眼皮跳得厉害,心中隐隐不安。爹爹呢?”柳雨璃揉了揉眼睛,接着问。 柳洛尘皱起眉,“爹爹刚散值后,被师爷叫去喝酒了,还有个从凉州城来的通判。他们一同去喝酒了,让我给母亲说一声,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凉州城来的通判?!可是叫曹良的?”柳雨璃声调高了不少。 “好像是姓曹……曹良?!难不成就是伙同冯师爷陷害咱父亲的那个通判曹良?”柳洛尘大惊失色。 柳雨璃凝眉道:“正是。二哥,你怎么没有拦下爹爹?” “爹爹刚散值,他们二人就把爹爹拉走了,本来我也想跟去的。可师爷说我年纪尚小,不能饮酒不让我去。”柳洛尘满面愁容。 “曹冯二人可没安什么好心,这下糟了!”柳雨璃脸色沉了下来。 “都怪我没能拦下父亲!也不知他们去何处喝的酒。”柳洛尘连拍脑门,懊恼不已,“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倒不至于,毕竟爹爹是朝廷命官,明面上他们也不敢怎样。就怕曹冯二人串通一气,坑害爹爹。” “二哥,趁此机会,你去衙内把巧儿的卖身契拿出来。这两日就该派上用场了。还有,你再查探一下爹爹的公文之类,可有什么不妥。”柳雨璃思绪飞转,低声叮嘱柳洛尘。 柳洛尘应声后,往三堂走去。 柳雨璃只好先回家中等待。 栖梧巷深处,一家酒肆的雅间内。 “柳大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仪表这气度,真乃人中龙凤。”通判曹良捋着胡须,上下打量着柳文杰,赞赏道。 柳文杰长得确实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读书人的风骨。 “是啊,柳大人日后必定大有所为,还望柳大人日后高升了,可别忘了尔等。”师爷冯江殷勤地给柳文杰斟满酒。x33 柳文杰从落座起,就被曹冯二人的恭维话夸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说好说,两位如此高看柳某人,他日若柳某飞黄腾达了,定不忘提携二位。”柳文杰喝得满面红光,飘飘欲仙。 他早都忘了通判可是六品官员,比他还大一级。 “那就多谢柳大人了。”曹良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和鄙夷,举起酒杯,再次敬酒。 柳文杰仰头饮尽,烈酒入喉,直辣得他呲牙咧嘴,他连忙夹了两粒花生米,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压压酒气。 他平日里是很少喝酒的,所以酒量自然是比不上曹冯两人。 冯江再次端起酒壶,将三人的酒杯斟满,“柳大人初到姑臧县不及一个月,今日也算是给大人接风洗尘了。”x33 “这杯我替衙门的弟兄再次敬您,还请柳大人再饮一杯。”冯江举起酒杯,恭敬地冲柳文杰道。 这杯酒柳文杰自然是不能推脱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刚放下,就又被斟满。 曹良举起酒杯,笑容满面,“柳大人海量,曹某佩服,这杯酒曹某先干为敬。” 推杯换盏间,柳文杰只觉得头昏脑胀。 柳文杰摆摆手,显然已经不胜酒力了,“曹通判,柳某不能再喝了,再喝等会就走不成路了。” “无妨,等会属下送大人回府。难得曹通判来一次,还是受知州大人所托前来。柳大人,可别驳了人家的面子!若回头在知州大人面前再说些什么……只怕对大人无益啊。”冯江附在柳文杰耳边劝道。 柳文杰只好举起酒杯,勉强喝下。 刚饮下没多久,胃里翻涌,他冲出雅间一股脑地吐在门外的花盆里。 曹冯二人瞧着柳文杰这狼狈的背影,眼底满是讥笑。 “火候差不多了吧。”曹良自饮一杯,低声问道。 冯江望了一眼还在吐酒的柳文杰,捋了捋八字胡,“差不多了,等会只要他一签字,事就成了。” “那包东西呢?”曹良瞥了一眼门口方向,皱眉问道。 冯江坐得更近了些,声音极低,“让墨守送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嗯,巡抚明日就该到了,可万不能露出马脚,不然以后这财路就断了。成败就在此一举。”曹良嘴角刚扬起一抹笑意,随即又沉了下去,“你说的那老夫人究竟靠得住吗?说到底,也是他们柳家的人,怎会好心帮外人?莫不是有诈吧!” 第37章 万事俱备 冯江倒是十分有把握,“通判多虑了,这老太太可不是个善茬。听墨守说,她急着给亲儿子还赌债呢。亲儿子和继子比起来,当然是亲儿子更亲了。我也应了她,等事成之后,赏她这个数,再助她回青州。” 说完后,冯江从桌子底下伸出了五个手指,暗中比划了一下,五百两! “姑臧县的饥民太多,是瞒不住的。不管如何,定要在巡抚来之前,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曹良皱起眉头,叹气道:“前两日表哥还责怪我,说我心太急了,这种事讲究个细水长流。以后再遇到这事,可不能太过贪心。若不是施粥棚里的粥太过清寡,饥民也不至于饿疯了似的,一窝蜂地涌出来,弄到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通判别担心,刺史大人也是好心提醒。这次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冯江劝慰道。 曹良还是不太甘心,“可惜这到嘴的肥肉,硬生生给丢了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事若真查起来,那可是抄家的大罪!谁担待得起?还好找了个替罪羊,不然咱俩就得……”冯江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罢了罢了。先把这巡抚糊弄过去再说吧!毕竟这巡抚是二皇子的心腹,正愁抓不到东宫的把柄呢!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瞒天过海!”曹良叹了一口气,独自喝了一口闷酒。 冯江谄媚地笑道:“等会再多敬这替死鬼几杯酒,省得死后再来找我们!” 曹良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就算找也不该找我们,应该去找那老太太。” 冯江笑意更浓,起身朝雅间门外走去,打算看看柳文杰吐得如何了。 只见柳文杰醉倒在雅间的走廊上,酩酊大醉,丑态百出。 冯江连连摇头,将柳文杰搀扶进雅间,试探地问道:“柳大人?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可是状元爷!我怎能喝多?我榜上有名!我中一甲!我是状元爷!”柳文杰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以为自己金榜题名中了状元。 这考取功名可能是他最大的心结,寒窗苦读数十载,连个举都没中,更何况是状元呢…… “还真是喝多了。”曹良一脸嫌弃地看着烂醉如泥的柳文杰。 冯江从怀中拿出几张公文铺放在桌子上,又让店小二送来笔墨,恭敬地对柳文杰说:“大人,属下才想起来你有几个公文没有签字,特意拿了过来,您签一下。” “大人?叫我状元爷!我不是大人,我是状元爷!”柳文杰咋咋呼呼地喊着,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嗝。 曹良嫌弃地捂住鼻子,这酒嗝难闻死了! “状元爷,请您签字。”冯江笑眯眯地指了指公文下方的空白处,将毛笔递给柳文杰。 曹良嗤之以鼻,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醉酒的柳文杰。 柳文杰接过冯江递过来的笔,洋洋洒洒地在公文上签字,冯江舔一口手指,翻一页,柳文杰连公文上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摇头晃脑地签字。 不一会儿,柳文杰在几张公文上都签了字,冯江从柳文杰怀中找出他的私印盖上了章。 曹良接过签字盖章后的公文,看着公文上的内容,满意地点点头。 公文的最后两页都是赈灾粮草出库的假账,这假账便是坐实柳文杰贪污的罪证。 “你送他回去吧。别忘了把公文放到该放的地方。如今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先回凉州静候佳音。”曹良站起身,抖落了一下衣衫,满脸的春风得意地离开了酒肆。 冯江喊来墨守帮忙,二人一同将柳文杰架上了马车,回到柳家已是深夜。 柳洛尘听到院外传来的吵闹声,连忙起身迎了出来。 只见柳文杰浑身酒气,早已醉得如同烂泥,整个人都搭在墨守身上。 “父亲!你怎么喝多了?”柳洛尘来不及穿好衣衫,忙不迭地跑到柳文杰身边,扶住他。 “我没醉!我还能喝!”柳文杰挥舞着双手,一脸痴笑。 柳洛尘头次见柳文杰这般失态,父亲那原本高大威严的形象,在自己心中瞬间小了不少。 “二公子,我就不往里去了。还劳烦您安顿好柳大人。”冯江站在院门口,拱手笑道。 柳洛尘将柳文杰的胳膊搭在自己瘦小的肩膀上,吃力地扛了起来,也顾不上和冯江过多啰嗦,便随口应了一声。 冯江目送着柳洛尘、墨守一同架着柳文杰进了屋后,这才转身离去,径直往县衙走去。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柳雨璃看在眼中,她透过耳房的花窗,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觉得柳文杰今晚酒醉得太过蹊跷,一同去喝酒的师爷冯江为何没有醉意,反而父亲却喝得酩酊大醉,看来是有人故意灌酒。 冯江故意驻足等三人进了厢房后再离去,总觉形迹可疑。 于是,柳雨璃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外,瞧冯江进了跨院后,便悄悄跟在身后。 冯江脚步飞快地穿过跨院,径直走进三堂屋内。 柳雨璃躲在跨院门后,只见冯江摸着黑进去后,连烛火都没点,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柳雨璃怕再暴露行踪,先原路返回,趁众人不注意后,偷偷来到柳洛尘的房内。 半个时辰后,墨守和柳洛尘这才安顿好柳文杰,筋疲力尽地走出东厢房。 柳洛尘瞧着墨守出了垂花门后,才回了屋。 刚进屋就瞧见柳雨璃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着实被吓了一跳。 “妹妹,你怎么来了?”柳洛尘压低声音,走到书桌前问道。 柳雨璃放下手中的书籍,凝眉道:“刚冯江趁你们进屋后,偷偷进了三堂,像是有事要办。” 柳洛尘睁大眼,只觉得自己又疏忽了,“师爷?他这个时候去衙里做什么?” “巧儿的卖身契拿到了吗?还有,衙内的公文可有不妥?”柳雨璃反问道。 柳洛尘从怀中拿出卖身契,递给柳雨璃,“这是巧儿的卖身契。至于公文,我发现少了近三日的,不知是在何处,我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第38章 保持本心 “近三日的公文肯定不会被弄丢,应该是被有心之人拿走了。这冯江刚才去三堂肯定是放回公文的。”柳雨璃手指轻点桌面,推测道。 前世父亲可是在赈灾粮草的出库公文上签过字盖过章的,这公文上写得是粮草一日捐出多少,用去多少,这都是曹冯二人捏造出来的假账。 这假账上粮草的账目正好与藏在假山下的赃款数目吻合,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巡抚根本没给父亲分辩的机会,就直接关进了大牢,父亲含冤而死…… “那我现在去把公文偷回来?”柳洛尘听风就是雨,打算即刻动身。 却被柳雨璃拦了下来,“若二哥现在偷回公文只会打草惊蛇,除非是父亲自己发现这公文的不妥之处,当众发落了冯江。这才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柳洛尘也觉得有理,让父亲先发制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等着假山下的赃款出现。”柳雨璃微微扬起嘴角,眼底闪过一道精光,“我也要给父亲找个替死鬼。只要我们将这赃款转移到它该去的地方,我们柳家便能高枕无忧了。” 瞧柳雨璃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柳洛尘这才舒了一口气,“多亏你了,妹妹。若不是你,只怕这次柳家也难逃一劫。” “二哥,你也该立起来了。父亲耳根子太软,经不起事。咱柳家二房今后就指望你了。今日在积香居王爷一言,其一是想试探你,从中打探父亲究竟有没有贪赃枉法;其二也是在考察你,不然王爷也不会托你替他暗中办事,还特意叮嘱了真相二字。王爷能主动抛出橄榄枝,这是一个好机会,二哥一定要把握住。”柳雨璃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全都告知柳洛尘。 “那可是王爷啊!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我怎敢为他效力,再者说我脑子实嘴又笨的,又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来讨人欢心。万一又说错什么话惹怒了王爷,我这脑袋搬了家怎么办!”柳洛尘对自己的秉性还是很了解的,他认为自己没这个本事。 柳雨璃笑道:“二哥真是多虑了。谄媚奉承的话谁不会说?二哥性子坦率正直,这也是王爷最看重的一点。若二哥也和旁人那般只知阿谀奉承,王爷也不会理睬你。” “二哥在王爷面前只需要保持本心就好,作为君上,最想听的是真话,最想得知的是真相。只要二哥能做到这一点,便能得到赏识青睐。”x33 “西凉王、程世子、段将军这三人都是心系百姓的忠臣良将,你若真替西凉王做事,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比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太子党和二皇子党强上百倍。” 柳雨璃回想起前世把持朝政时的心境,至于她能容忍程清歌的臭脾气那么久,也是因为他不顾君臣之分,敢直言不讳,敢说出别人不敢说的真话,敢做别人不敢做的实事。 这直言不讳的纯臣,可比谄媚奉承的奸臣难得多了。 有多少人因忌惮皇权,违着心说话,昧着良心做事,刻意逢迎讨好,不敢说出真实想法。作为君上,最难得到的便是周围人的一个真字。 想必西凉王赏识二哥也是因为他那份率真、耿直的赤子之心。 柳洛尘听得目瞪口呆,“妹妹,你为何对朝局这般清楚,还有帝王之术……” “什么帝王之术?我可不懂,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柳雨璃掩下心虚,连忙解释道。 柳洛尘没再细想,他对柳雨璃的话是十分信任的,自然是不再怀疑。 两人又闲聊几句后,柳雨璃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屋中。 这一夜,伴随着柳文杰酒后的呓语声,总算是过去了。 次日,柳雨璃起了个大早,趁众人都还没起时,独自来到院中的假山前赏鱼,实则是查看赃物是否已经藏身在此。 假山下的鱼池里,除了几条欢快的鲤鱼外,空无一物,柳雨璃便放下心来。 柳文杰也快到了上衙的时辰,醒来后只觉得头疼欲裂,对昨晚酒醉后的事没有一点印象,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魏云锦得知柳文杰昨夜酒醉,特意熬了醒酒汤端来,“老爷你可算醒了,本打算让尘哥儿替你告假一日。” “无妨,知州府的曹通判昨日来了,我今日得去衙门,若不好好招待怕是会影响仕途。”柳文杰起身坐在床沿边上,揉揉太阳穴。 魏云锦把醒酒汤递过来,“听说老爷昨晚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可能是长时间没喝酒,有些不胜酒力了。”柳文杰连连摇头,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暖汤下肚,胃里舒服多了,柳文杰的头疼也缓解了不少。 瞧魏云锦一脸担忧的模样,柳文杰揽着魏云锦的肩,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为夫好着呢。近几日老夫人可又为难你了?” “没有。近几日老夫人吃斋念佛,比以往好多了。”说到这里,魏云锦只觉得苦尽甘来。 柳文杰这才放下心,“如此便好!老夫人还是很深明大义的,她把我当亲儿子看待,你自然也是她的亲儿媳,我们都是一家人。为夫觉得老夫人待我比待三弟还亲呢!不然老夫人为何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也不愿意跟三弟享福?你觉得为夫说得可有道理?” “老爷说的是……”魏云锦只觉得柳文杰太过自信,但也不想反驳。省得一大早触他霉头,若再因这一两句话引起口舌之争,属实没有必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魏云锦拿起衣架上的绿色官服,服侍柳文杰穿衣洗漱后,就径直去衙门上值。 柳洛尘瞧柳文杰出了门,急忙上前跟上。 两人到了县衙三堂,冯师爷早已在此等候。 “柳大人今日可好些了?”冯江垂手而立站在书案前,笑眯眯地问道。 柳文杰面露窘色,干笑了几声,“好多了,好多了。” 柳文杰坐到书案前,开始翻阅公文,刚拿起还没来得及翻看,就被冯江打断,“柳大人,这些公文您昨日就签过字盖过章了。” 第39章 不足为惧 “哦?我居然没有一点印象。”柳文杰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冯江捋了捋八字胡,恭维道:“想必柳大人是贵人多忘事!瞧瞧这几张公文,是不是您的笔迹和私印?这可是您昨晚自己签下的。” 柳文杰仔细一看,还真是!“看来我确实是记糊涂了!” “父亲,您不妨仔细翻看一下,别再出什么纰漏。”柳洛尘建议道。 他打量着公文,总觉得其中有猫腻,可不能掉以轻心。 冯江满脸堆笑,“这公文我刚刚替大人审了一遍,绝无纰漏。二公子放心。” 柳文杰大手一挥,将公文给放到一旁,“既然如此,那我就无需再看。” “父亲,您还是多看一眼吧,小心驶得万年船!”柳洛尘有些着急,打算伸手去拿回公文。 却被冯江一手按下,“二公子这话像是在疑心于我?” “师爷多虑了。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可谈不上疑心一说。”柳洛尘也不甘示弱,右手也紧紧抓住公文。 冯江在左按住公文,柳洛尘在右抓住公文,两人针锋相对,暗自较劲。 柳文杰被二人夹在中间的太师椅上,一时摸不清头脑。 冯江面色一冷,收起了笑意,“二公子这是衙门的公事,你身为家眷,不该乱插手公务。” 柳洛尘本想再说什么,却被柳文杰打断,“犬子年幼无知,还请师爷担待则个。我对师爷一向是放心的,既然师爷都已审阅过了,那我就不必再多看。” “多谢大人对属下的信任,冯某感激不尽。”冯江暗自松了一口气,将公文整理好,放到书架上。x33 “父亲……”柳洛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柳文杰厉声呵斥道:“我瞧你是越发没有分寸了!以后你不必再来衙内,还是回家中闭门思过吧!” 柳洛尘被气得涨红了脸,没想到父亲竟这般是非不分,居然还当众斥责自己! “还不快滚。”柳文杰也摆起谱来,冲柳洛尘喝道。 他最注重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威严,若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他该如何在衙门中立足树威信。 一时间柳洛尘只觉得颜面无存,窘迫中带着一丝羞恼,立马拂袖离去。 柳洛尘离开衙门后不久,冯江出言宽慰道:“柳大人不该冲二公子大发雷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哼,这个逆子,就得好好教训一番,不然他眼中哪儿还有我这个父亲。算了,不提他了。”柳文杰理理衣袍,重新端坐在太师椅上,好不威风。 “今日怎么不见曹通判?”柳文杰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昨晚曹通判特意请自己吃酒,今日他还打算回请曹通判。若招待好了,指不定能给自己铺铺路。 “曹通判公务繁忙,昨晚就连夜赶回凉州城了。”冯江站在柳文杰身侧,解释道。 柳文杰难掩失望,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升官的好机会。 西厢房内。 柳雨璃正在书案上描千凌昱送的字帖,一笔一画写得十分认真。 柳洛尘气鼓鼓地冲了进来,没想到柳雨璃已经在自己房中等候了。 “妹妹!我正想去找你呢!父亲他……”柳洛尘又摇头又叹气。 柳雨璃眼皮子都没抬,仍在专心致志地描红,“二哥习惯就好。这也是我劝你早日立起来的原因。” “现下该如何?只怕这公文有猫腻……”柳洛尘走到书案前坐下,愁容满面。 柳雨璃这才放下笔,轻轻吹了一下未干的笔迹,“无妨。这种技俩不足为惧。我们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妹妹莫非已经想好对策了?”柳洛尘瞧柳雨璃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眼前一亮。 柳雨璃起身,示意让柳洛尘坐到书案前,“二哥过来坐。这是父亲曾经写过的散诗,这诗的最后都有父亲的名字。你照着父亲写的笔迹,临摹一下父亲的名字试试。” 柳雨璃将宣纸铺展,用乌木镇纸压好,将毛笔递到柳洛尘手中,指着柳文杰的名字示意让他临摹。 “好,我试试。”柳洛尘挽起袖子,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临摹起来。 兄妹二人足足忙活了一天的时间,临摹了好多张柳文杰的笔迹。 到了夜晚,一切如常。 用完膳后,柳文杰回到东厢房后,柳洛尘也敲门进来。 “父亲,今日是儿子错了,还请父亲原谅。”柳洛尘冲柳文杰长揖到底,态度恭敬地说道。 柳文杰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今天早上训斥柳洛尘的事,“嗯,知错就好。冯师爷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在公务上他帮了为父不少忙,昨日又引荐为父认识了知州通判,你以后对他一定要客气些!” 这话听得柳洛尘直想叹气,但还是假意顺从柳文杰的话,“是,父亲说得对。” “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柳文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站在衣架前,脱去官袍。 “是,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定谨记。”柳洛尘连忙上前接过官袍,又接过外衫,一一理好后搭在衣架上。 柳洛尘伺候柳文杰洗漱完,又陪他闲聊了一会儿后,便将柳文杰的私印揣在怀里,回到自己房中。 回到西厢房后,柳洛尘拿出刚从父亲衣袍中偷来的私印,仔细打量起来。 他确实没想明白,今日妹妹为何让他去偷父亲的私印,还说能派上大用场…… 用过晚膳后,女眷们也都各自回房中就寝了。 临走前,巧儿冲柳雨璃使了个眼色,柳雨璃心领神会。 趁众人都回屋后,柳雨璃先溜进了柴房中等候巧儿。 不过一会儿,巧儿也悄悄地来到柴房中。 “有何事?”柳雨璃轻声问道。 巧儿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门外没有动静后,这才放心地走过来,“姑娘,这几日墨守常常奉老爷之命给老夫人送吃食。刚开始老爷只是让他来送些老夫人喜欢吃的,后来竟然有罕见的瓜果点心,听说这些是冯师爷托他送来的。” 第40章 兵行险招 “这几日每次墨守来的时候,老夫人都会把我支走去门外守着,墨守和老夫人在屋内嘀嘀咕咕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今日墨守来时,抱了一个西瓜,这瓜特大。我都没怎么瞧见老夫人吃,这瓜竟只剩下瓜皮了。我还隐约听见他们说了好几句今晚怎么样……好像今晚有什么事发生。” “老夫人今日还偷偷地收拾行李,将不少值钱的物什都装了起来。看样子像是要离开这里。” “嗯,我知道了。你的卖身契如今在我手里。”柳雨璃从袖中拿出卖身契,在巧儿眼前晃了晃。 巧儿眼前一亮,“三姑娘,你真的拿到了。” 柳雨璃又将卖身契叠好后,收入袖中,“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你只需再替我做一件事即可。” 巧儿欠身应声,凑到柳雨璃身前,仔细听柳雨璃的吩咐。 不久,两人又一前一后地离开柴房,回到各自房中。 柳雨璃躺在床上开始理思绪。 自从上次巧儿和墨守夜半私会的事被发现后,墨守便搬离了柳家,在县衙里和狱卒共住一处。所以,墨守只能在白天借故给老夫人送吃食出入后宅,但白天人多,他自然是找不到放赃物的机会。 墨守只能求助黄老夫人,他自然知道黄老夫人对柳家二房是怀有二心的,所以才敢借黄老夫人之手将赃物放入假山下。 他们今日这般着急行事,看来所有的变故都在明天了。 柳雨璃一夜都没敢合眼,哪怕眼皮子都重的睁不开了,她也没敢入睡。 她在等,在等假山下的赃款出现。 直到丑时,后半夜正是人们熟睡之际。 柳雨璃听到了非常轻的走路声,这走路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若不细听是听不到的。 柳雨璃打起精神,起身蹲在花窗的窗沿下,透过花窗上的小孔往外望去。 只见黄老夫人正轻手轻脚地往院里走去,竟没有拿拐杖!原来她的腿脚没有问题!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 柳雨璃只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往外看,只见黄老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包袱,蹑手蹑脚地往假山方向走去。 这个包袱的样式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是青灰色的粗布料子,很不起眼。 前世就是因为从假山下搜出了这个青灰色的包袱,使他们柳家二房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柳雨璃暗自握紧拳头,紧盯着黄老夫人的一举一动,可惜这孔太小,视线并不好,黄老夫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过了不久,黄老夫人再次出现在柳雨璃的视野中,她正在往回走,可怀中的包袱早已不见踪影。 一阵极轻的关门声传来,黄老夫人又回到了东耳房中。 柳雨璃望着窗外静悄悄的院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一般。 柳雨璃回到床上,困意褪去,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月光透过花窗照到地面上,斑驳陆离。 柳雨璃望着地面,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近日发生的一切。 这张无形的暗网从父亲在往凉州赴任的路上,便已开始编织了。 师爷冯江和通判曹良借助刺史郑涛江的势,胆敢贪污朝廷的赈灾粮草,导致百姓食不果腹。 这刺史郑涛江是太子的人,变卖粮草贪污所得的银两,自然少不了孝敬这位东宫太子。 他们这般忌惮巡抚的到来,说明这巡抚并不是自己人,应该是皇上或是二皇子的人。 赈灾官粮早被变卖成黄白之物,这施粥棚里的粥如清水,百姓们食不果腹,所以导致姑臧县的饥民越来越多,再也瞒不下去,最终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田地。 一旦东窗事发,郑涛江他们几人就会被巡抚抓住错处,趁机拉下马。而东宫会丢失西北一大助力,最终引火烧身,难辞其咎。 所以,这时他们急切需要找个无权无势,可任人摆布的替罪羊来,替他们瞒天过海,担下罪责。 通判曹良和师爷冯江二人里应外合,昨日故意灌醉父亲,让父亲酩酊大醉时签下了公文做了假 账,这假账是直指父亲贪污的罪证之一。 墨守定是因上次夜半私会一事,记恨上了柳家二房,所以伙同县衙里的师爷、后院里的黄老夫人,三人狼狈为奸,将变卖粮草所得的赃款藏于假山之下,成为父亲入狱的第一铁证。 如此环环相扣,显然郑涛江、曹良、冯江、黄老夫人、墨守五人已经做好了置柳家二房于死地的打算。 如今自己只能兵行险招,置死地而后生。 到了寅时,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中还挂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柳雨璃轻轻地推开门,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后,脚步轻盈地来到假山前。 她轻车熟路地将手伸进假山下的鱼池中摸索着,终于在鱼池的角落里摸到了那个青灰色的包袱。 包袱全都被浸湿了,沉甸甸的,柳雨璃一鼓作气将包袱拿了出来,随手拧了几下,将包袱里的水拧了出来。 她把包袱抱在怀中,生怕包袱滴水暴露行踪,于是用裙摆又裹了一层,快步朝柳洛尘的屋内走去。 柳雨璃来到柳洛尘的床前,轻声唤道:“二哥,快醒醒。别睡了。” 柳洛尘睡眼惺忪,睁开眼却见柳雨璃的脸映入眼帘,瞬间清醒了不少。 “妹妹?你怎么来了?”柳洛尘揉揉眼,坐起身。 只见柳雨璃的衣裳都被包袱浸湿大半,柳洛尘赶紧跳下床,指着这包袱问道:“这是……” “正是,二哥快把你的箱笼拿出来。” 柳洛尘连忙从墙上摘下箱笼,将箱笼里的文房四宝全都倒出。 “父亲的私印可拿到了?” “拿到了。”柳洛尘从枕头下拿出偷来的私印,递给柳雨璃。 柳雨璃将怀中的包袱和私印放到箱笼里,再将昨日柳洛尘临摹名字的几张宣纸也放了进去。 “二哥,你现在就去积香居找唐五郎,求见段大哥!让段大哥把这些东西放入冯江的家中,必能派上大用场。”柳雨璃将箱笼递给柳洛尘,嘱咐道。 x33 第41章 孤注一掷 她想了整整一晚,该做的筹谋都做了,可她还是怕再出什么变故,所以不管如何,还是先让二哥远离这个漩涡吧,只要他能活着,柳家二房的香火才能延续下去。 “好,可是段大哥会帮我们吗?”柳洛尘心里没谱,段翊毕竟是骠骑大将军,又是西凉王身边的人,怎会帮仅有两面之缘的人。 “我也说不准,现在只能孤注一掷了。若段大哥不帮我们,也无妨。这包袱里的东西是害死爹爹的铁证,你带着这些东西,先在外避几天风头再做打算。没有物证的话,他们也不会拿爹爹怎么样。”柳雨璃垂下眼帘。 自己不能太贪心,如今先保住爹爹再说,只要找不到这赃物,爹爹就罪不至死。 至于能不能反将一军,就看段翊了。 柳洛尘郑重地点点头,打起精神,穿上衣衫就准备出门了。 临走前,柳洛尘突然止住脚步,回头问道:“妹妹,莫非今日就是前世被抄家的那天吗?” 柳雨璃欲言又止,只好点头,“二哥,你快走吧。不管这次能不能躲过这一劫,你都要好好活着。” “妹妹,我留下,你走。你那么聪明,就算柳家二房重蹈覆辙,你也能替我们活下去的。”柳洛尘放下箱笼,他怎么会忍心丢下妹妹和家人自己逃走? “二哥!我已经活过一世了,我知足了!这一世,换你活着。”柳雨璃只觉得鼻尖一酸,平复好心情后,将箱笼提起放入柳洛尘的手中,“二哥,趁天还没亮你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我定能护住柳家二房。” “好。”柳洛尘哽咽了,瞧着柳雨璃瘦小的身影,含泪离去。 柳洛尘提着箱笼跑出了柳家,马不停蹄地往城门边的积香居跑去。 柳雨璃将大门重新反锁后,回到了自己房中,将湿衣裳褪下后,重新换了一件衣裳。 这时,天已大亮,书香和巧儿相继从倒座房走出,开始各自忙活起来。 柳雨璃听门外有了动静,她也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门,往后罩房走去。 魏云锦和柳清瑶早已语笑嫣然地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洗打扮。 柳清瑶肌肤胜雪,身形窈窕,乌黑的长发及腰,虽然是十四岁的年纪,却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张还未施粉黛的脸颊,都如此美艳动人,令人自愧不如。 柳雨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望着大姐柳清瑶那张芙蓉秀脸,只觉得担忧不已。 记得前世在抄家这天,大姐这绝美的容颜入了刺史郑涛江的眼,才引发了后来的祸事。 今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郑涛江有机可乘,也不能再让大姐成为和亲的牺牲品。大姐这般温柔贤惠,值得更好。 “大姐,我帮你画眉,可好?”柳雨璃笑嘻嘻地来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柳清瑶问道。 柳清瑶迟疑片刻,“妹妹会画吗?” “我会,姐姐让我帮你画嘛!”柳雨璃将石黛要放到黛砚上磨碾成粉,再兑了些清水水,拿起眉笔准备蘸之描眉。 柳清瑶瞧柳雨璃这轻车熟路的样子,也放下心来。 她转过身,面对着柳雨璃,闭上眼,摆起姐姐的谱来,“行吧,那你可得给姐姐画的好看些。不然姐姐可不饶你。” “姐姐放心。”柳雨璃拿起眉笔,认真地描起来。 魏云锦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儿,失笑出声。 “好了,姐姐,很好看的。”柳雨璃放下眉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连连点头。 柳清瑶睁开眼,正准备照铜镜,却被柳雨璃挡住,“大姐是不是不信我的手艺?” “自然是信的。”柳清瑶瞧柳雨璃嘟着嘴的样子,只觉可爱,忍不住捏了捏柳雨璃的小脸。 柳雨璃仍挡在铜镜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若是信的话,就不必再照铜镜了。” 柳清瑶无奈摇头,“你这小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魏云锦闻声凑了过来,瞧柳清瑶的眉毛被画的又粗又黑,如同两条毛毛虫般。 “这……”魏云锦先是吃惊地瞪大双眼,随即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娘亲,可有不妥?”柳清瑶有些着急了。 柳雨璃抢先一步说道:“并无不妥,是因为我画得太好了,所以母亲才发笑的。” “是吗?”柳清瑶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书香小跑进来,“夫人,姑娘,不好了!外边有人撞门,像是官差!” “什么?!” 母女三人大惊失色。 “父亲呢?”柳雨璃凝眉问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书香担忧不已,“老爷刚去上衙不久,这群官差就来了。不知衙门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母亲,你将那支陪嫁金簪藏到身上,千万不要露出来。如今家里值钱的物什,也只有这支金簪了。”柳雨璃紧接着说道:“书香,你去东耳房盯着老夫人。大姐,你陪着母亲。不管等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众女眷刚来到前院,只见宅院大门被黄老夫人从里打开,一群官差鱼贯而入,将女眷们团团围了起来。 官差们个个手持官刀,凶神恶煞,厉声喝道:“都站好了!老实点!” 魏云锦惊慌失措,她何时见过这等场面。 柳清瑶紧紧扶住魏云锦,生怕她再跌倒。 柳雨璃瘦小的身子挡在母女二人身前,冲官差们问道:“这是柳县令的府邸,你们胆敢擅闯?” 此话一出,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倒笑了起来,“小丫头胆子还挺大!柳县令?还能不能接着做县令可不一定了!”x33 这位中年男子身穿深绯色官袍,头戴起花金顶,那肥胖的身躯将官袍撑得满满当当,每走一步,那脸上的横肉都要抖上两下。 他便是刺史郑涛江,正四品,凉州及所属十县最高的行政官,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 “这是怎么回事?我家老爷他怎么了?”魏云锦掩住慌乱,冲郑涛江问道。 郑涛江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冲官差们下令道:“你们几个,把这些女眷都押到外边看管起来!其余的给我搜!” 第42章 人命关天 官差们领命两个人搜一间屋子,各自开始搜罗起来,有种掘地三尺的架势。 家里的桌椅板凳通通踹倒,床上的铺盖也都被丢了出来,整个家里一片狼藉。 魏云锦慌了神,“这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你们怎敢……” 柳雨璃低声安慰道:“娘亲,现下保命要紧,不要多言。” 魏云锦含泪点点头,柳清瑶痛心无比地看着如同强盗土匪般的官差们。 郑涛江大手一挥,示意官差把女眷们带走,“快走!都去衙门口候着,听候发落!” 五六个官差押着众女眷往外走,女眷中却没有黄老夫人的身影,只怕她刚趁开门之际就已逃走了。x33 刚出院门,柳雨璃便环顾四周,寻找黄老夫人的身影。 正好瞧见黄老夫人顺着墙根,往县衙三堂跑去。 柳雨璃指着黄老夫人的身影,惊呼道:“她要逃跑!快追!” 两个官差闻声而动,立马上前追去,黄老夫人慌不择路,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不能抓我!可不能抓我!”黄老夫人坐在地上冲两个官差挤眉弄眼,希望他俩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官差只是底层办差的,怎会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只奉命行事,不能有漏网之鱼!这胖老太太背着包裹,一看就是想逃跑的,所以必须得抓回去! 黄老夫人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自己人,我是自己人啊!刚才可是我给你们开的门!你们忘了?” 官差怒喝道:“谁跟你是自己人,带走!” 两个官差不由分说,架起黄老夫人就走,将黄老夫人也扔进押送女眷的队伍中。 黄老夫人刚摔了一跤,崴住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次可不是装出来的! 黄老夫人气急败坏,指着柳雨璃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竟敢出卖我?!” “我没有!祖母也是家中的女眷,怎么能独自逃跑呢?”柳雨璃装作无辜状。 黄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冲柳雨璃叫骂,却被官差打断,“老实点!” 黄老夫人张了张嘴,也不再乱喊乱叫,毕竟官差手里拿的是大刀,谁敢造次! 远远望去,只见柳文杰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县衙大门前。 “父亲!” “老爷!” 众女眷也被押着走到大门前五米开外的空地上,官差横眉怒目道:“都跪下!老实点!” 太阳高高升起,还未入夏,西北的天气弥漫着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 柳雨璃跪在地上,只觉得地面滚烫滚烫的,膝盖处隐隐发热。 众女眷也期期艾艾地跪了下来,魏云锦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只觉得天塌了一般。 柳雨璃望着路旁的梧桐树无精打采地站立在那,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上面落满了厚厚的黄沙。 前世也是如此,前世被下令抄家那天,官兵将自家围得水泄不通,因柳家也是七品官宦之家,所以凉州刺史郑涛江亲自到场监审。 抄家不仅没收家产,家中的男丁都要被流放,女眷下场往往更惨,被发卖为奴,或是官妓。 官兵将柳家的家眷奴仆都押在柳府门前的长街上,跪着等候,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不停地指点唾骂,更甚的是被丢菜叶,泼泔水。 这是柳雨璃深感屈辱的一次,哪怕已经过去那么久,这种屈辱感仍如影随形。x33 抄家那天发生的一切,她至死不敢忘却。 那日娘亲哭成了泪人,而姐姐如同护崽的母鸡般,将二哥和自己紧紧揽入怀中,生怕再被人分开。 凉州刺史郑涛江年过四十,他在抄家这日看中了姐姐的姿色,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 他故意为难柳家的孤儿寡母,等着姐姐开口乞求于他。 那天在县衙门前的长街上,柳家的妻儿老小跪在酷暑的烈阳下,整整跪了一天,跪得膝盖红肿,站不起身。暑热难耐,娘亲几度昏厥过去。 唯一与前世不同的是,柳文杰身边少了一个柳洛尘,柳雨璃身边多了个黄老夫人。 柳雨璃暗自思索,二哥走了这么久,不知事情办的如何? ………… 话说,柳洛尘提着箱笼跑到积香居时,天刚蒙蒙亮,唐子寒还在睡梦之中。 柳洛尘站在门外大喊大叫,嚷嚷着要见唐子寒。 积香居的掌柜拦都拦不住,唐子寒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一听是柳洛尘有急事求见,连忙穿衣起身。 他这几日留在姑臧县积香居,是受了王爷的吩咐,特意留在这里等柳洛尘,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唐五公子,我要见段将军!求你带我去见他!” “你要见老段?现在?”唐子寒揉了揉睡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人命关天,就是现在。” 唐子寒也不再多问,带着柳洛尘翻身上马,一同往凉州城西凉王府奔去。 这是柳洛尘第一次骑马,虽然有唐子寒在身后护着,可一路以来还是被吓得哇哇直叫。 平日里坐马车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唐子寒策马狂奔,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西凉王府。x33 唐子寒带柳洛尘从侧门走进西凉王府,刚踏入王府,只觉得无比庄严肃穆。 一阵压迫感袭来,柳洛尘紧紧抱着箱笼,也顾不得欣赏王府里的楼阁亭台,径直跟在唐子寒的身后走着。 “唐五,二郎,你们怎么来了?”段翊正好迎面走来。 唐子寒收起往日的吊儿郎当,一脸郑重地说道:“二郎找你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事。” 段翊不敢怠慢,带着二人连忙往书房走去,“先去禀告一声王爷。” 来到书房外,段翊先行进去禀报,不过片刻,便唤唐子寒和柳洛尘二人进来。 书房的长案上摆放着一尊错金博山香炉,做工精细美观,螺纹状雕刻,又像一座峰峦叠嶂的仙山,自下而上,整个山脉错落有致。 千凌昱正在往香炉里添着香料,炉腹内的香料焚烧起来,烟气便从镂空的山中飘逸而出,仙气缭绕,给人以置身仙境的感觉。 柳洛尘一时看傻了眼,竟忘了行礼。 第43章 真傻假傻 唐子寒拉了拉柳洛尘的衣袖,他这才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 这冷不丁地呼声,惊得千凌昱手一抖,差点把香料给洒出来。 千凌昱放下香料,坐到长案后,问道:“本王刚听段将军说,你想让他出手相救,他该如何帮你?” 柳洛尘从箱笼里拿出临摹笔迹的宣纸,柳文杰的私印,青灰色的包袱,一一摆放在地上。 “回王爷,只需段将军将这三样东西放入师爷冯江的家中即可。”柳洛尘言辞恳切,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段翊上前打量着这三样东西,不解地问道:“这都是何物?” 段翊打开青灰色的包袱,惊讶不已!只见有十个金元宝静静地躺在包袱中,“这是哪儿来的?” 唐子寒也睁大了双眼,“哪儿来这么多的金元宝?” “这金元宝都是变卖赈灾粮草,所得的赃款。师爷冯江和通判曹良勾结,陷害我父亲,要置我柳家于死地。请王爷救命!请段将军救命!” 柳洛尘再次磕了个响头,他现在心急如焚,生怕父亲再出什么差错,也生怕辜负柳雨璃的托付。 千凌昱皱眉,起身走到柳洛尘面前,拍拍他的肩,“二郎,你先起来说话。” 柳洛尘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整个人都狼狈极了,“多谢王爷。” “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然本王怎么派段将军去帮你?”千凌昱打量着地上的三样东西,问道。 柳洛尘悲愤交加,“通判和师爷变卖了赈灾粮草,姑臧县里的饥民越来越多,又得知巡抚大人要来视察,他们怕东窗事发,便嫁祸到我父亲头上,让父亲当他们的替死鬼。” 千凌昱面色凝重,示意柳洛尘接着往下说。 “前日父亲被通判曹良和师爷冯江二人灌醉了酒,趁父亲醉酒之际,师爷让父亲签下了公文,应该是粮草出库的假账。但是父亲却没有丝毫察觉,一如既往地相信师爷。” “不曾想,师爷和我家小厮,还有祖母黄氏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把这变卖粮草的赃款藏到我家假山之下。多亏及时发现,自知我家要大祸临头,所以今早趁其不备,我偷偷地跑了出来,求段将军相助!” 段翊给柳洛尘倒了一杯茶,接着问道:“那这宣纸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父亲的私印?” “这宣纸是我临摹父亲笔迹写下的名字。这私印是我从父亲那里偷出来的。求段将军把这三样东西放到师爷冯江的家中。” 千凌昱拿起私印端详一番,“宣纸上是你临摹你父亲的笔迹,还有你父亲的私印,再加上这赃款,都放入师爷的家中?岂不是栽赃!” “王爷,是师爷和通判栽赃家父在先,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柳洛尘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妹妹竟是这般打算,这招实属高明!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柳洛尘,“二郎,你是如何想到的?” “我是……”柳洛尘低下头,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都是妹妹的主意,他的脑子可想不到这一层。 千凌昱眸底闪过的一丝赞赏,接着说:“本王都在怀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瞧他是装傻!”只见程清歌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黑衣骑装,英姿飒爽。 柳洛尘连忙起身冲程清歌行礼,“二郎见过世子。” “若他是真傻,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又怎会想到反将一军?”程清歌冲千凌昱拱了拱手,径直到柳洛尘身旁的椅子上。 “你怎么回来了?”千凌昱问程清歌。 程清歌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刚去城门外迎巡抚刘玺,他说公务在身,先去下边十个县视察灾情。等视察完后,再来给王爷请安。” “为何这般着急?”段翊有些疑惑。 千凌昱靠到椅背上,“想必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爷果然料事如神!刘玺刚还冲我打听,姑臧县饥民逃荒一事。”程清歌放下茶盏,恭敬地冲千凌昱拱拱手。 “世子是怎么说的?”唐子寒好奇地问道,众人一同看向程清歌。 “你们猜猜看。”程清歌卖了个关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我说,西凉王府只有领兵之权,不得插手当地政务。” 千凌昱无奈地摇摇头,段翊和唐子寒忍不住翻起白眼,柳洛尘暗自松了一口气。 程清歌嘴角微微上扬,“我早派人打听过了,这通判曹良和刺史郑涛江是表兄弟,二人来往密切,只怕这事和郑涛江也脱不了干系。巡抚刘玺急着视察灾情,看样子也是想找出端倪,借机将郑涛江拉下马。” “刘玺想得太简单了,郑涛江怎会被轻易拉下马?”千凌昱眉头紧锁,手指轻叩桌面,“我们西凉王府这次是坐山观虎斗,还是来搅一搅这滩浑水?” “郑涛江可不是什么善类,若能借此机会敲打一二,倒是能敲山震虎。”程清歌眸光寒冷。 “王爷,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段翊双手抱拳,只等千凌昱发号施令。 “既然如此。”千凌昱站起身,“段将军,你先往师爷冯江家中走上一遭。” “是。”段翊领命后将三样东西收了起来,冲柳洛尘点点头,便大步离开书房。 柳洛尘感激不已,冲千凌昱长揖到底,“多谢王爷。” 千凌昱看向程清歌,“你也不能闲着,你派人去姑臧县县衙附近暗中盯着,以备不时之需。若有消息,及时来报。” 程清歌起身一礼,“是,王爷。” 千凌昱走到柳洛尘面前,嘱咐道:“二郎,你随唐五先回积香居吧。等段将军把三样物证放入师爷家中后,就该你上场了。” “是,王爷。”柳洛尘再次冲千凌昱俯身一礼,便和唐子寒一同离开了西凉王府。 ………… 到了正午时分,太阳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路旁的荒草丛,几乎要燃烧起来,路旁的美人蕉几乎都要枯萎了。 众女眷已经跪得有一个时辰了,魏云锦体力不支,整个身子都斜靠在柳清瑶身上,柳清瑶一手扶着魏云锦,一手支撑着身子。 第44章 只欠东风 郑涛江带领着众官差们从后院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郑涛江把搜罗出的新鲜瓜果丢在众女眷面前,“如今凉州大旱,瓜果都是稀罕物,这些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魏云锦张了张嘴,又犹豫了,可不能把吴夫人供出来,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 魏云锦懊悔不已,后悔当初没听柳雨璃的劝告,没想到这瓜果真会引来祸事! “这些瓜果是师爷冯江送来孝顺老夫人的。”柳雨璃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一派胡言!那就接着跪,跪到什么时候说实话为止。”郑涛江厉声喝道,随即转眸指了指黄老夫人,“把她带出来!” 郑涛江走远几步,避开了众人,来到梧桐树下。 黄老夫人喜笑颜开,又冲官差抱怨道:“都说了是自己人!你们还不信!” 官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黄老夫人的话信以为真,扶着一瘸一拐的黄老夫人走到郑涛江面前。 结果郑涛江反手就给了黄老夫人一巴掌,打得黄老夫人眼冒金星,门牙都扇掉了一颗,“蠢货!都是你办的好事!东西呢?” 黄老夫人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脸,“大人明鉴!东西就在假山下边,我亲手放过去的!” “你瞪着狗眼再好好去看看!”郑涛江咬牙切齿,命令官差带着黄老夫人往宅院走去。 魏云锦和柳清瑶面面相觑,只看黄老夫人挨了一巴掌,却听不到两人的对话,更没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黄老夫人究竟为何会挨打? 柳雨璃心中跟明镜似的,暗自冷笑,恶人自有恶人磨,此话一点都不假。 柳清瑶热得额头上满是汗珠,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竟把眉毛给擦花了。 郑涛江眼神锋利,上下打量着柳清瑶,柳清瑶热得面颊绯红,那粗黑的眉毛竟遮不住她那绝美的容颜。x33 “来人,打盆清水来!”郑涛江嘴角浮现一抹淫笑。 官差迅速打来一盆清水,郑涛江示意把清水放到柳清瑶面前,柔声对柳清瑶说:“小娘子,热了吧?快用清水洗洗脸,能凉快些。” 柳清瑶身子往后挪了一步,垂着头不敢直视。 “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洗脸就不必了!” 柳雨璃急眼了,这淫棍还真不好糊弄!把大姐的眉毛画成这般模样,竟也没躲过他那双狗眼! “就你这丫头片子话多!来人把她给我带到一边去!严加看管!”郑涛江吩咐人把柳雨璃单独带走。 柳清瑶一把将柳雨璃护到怀中,“不许碰我妹妹!” “那小娘子不妨洗把脸,本官就放她一马,如何?”郑涛江的笑意更浓。 “大姐,不可……”柳雨璃抓住柳清瑶的胳膊,摇头道。 柳清瑶淡然一笑,“我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狗官把妹妹单独带走! 双手捧起清水轻轻洗脸,那条又粗又黑的眉毛被洗掉。 柳清瑶低着头,水珠滑落脸颊,额前的几缕发丝紧贴在鹅蛋脸上,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抬起头来。”郑涛江居高临下地说。 柳清瑶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眉目清秀,闭月羞花,令郑涛江看花了眼,一阵失神。 周围的官差们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柳清瑶连忙低下头去,这含羞带臊的模样,看得郑涛江心花怒放。 就在这时,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县衙前的长街上。 “巡抚大人到!”队伍前为首的官差粗声喊道。 只见从八抬绿尼大轿中走下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头戴珊瑚顶冠,身着紫色官袍,好不威风! 巡抚刘玺,从二品,巡行天下,安抚军民。巡抚对地方一切文武官员都有监察之权。 柳雨璃偷偷望了刘玺一眼,前世大姐死在和亲的路上后,外祖父魏家受了牵连,兵部侍郎一职就落在了刘玺的头上。 原来巡抚是刘玺,是二皇子的心腹!郑涛江是东宫太子的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就是不知二哥的事有没有办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郑涛江连忙上前去迎,满脸堆笑地客套了一番,又把 x33整个案情阐述了一遍。 刘玺的眼睛恨不得翻到头顶,根本不拿正眼去看郑涛江。 毕竟刺史郑涛江才正四品,与刘玺的从二品可差着好几个官阶,他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刘玺路过跪在地上的女眷时,也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大步往县衙内走去。 刘玺路过跪在县衙大门处的柳文杰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提审县令柳文杰!” 刘玺走进县衙大堂,端坐在明镜高悬下的太师椅上,威风凛凛。 郑涛江紧随其后,负手站在堂下一侧。 柳文杰被官差押了进来,跪在地上,哀嚎道:“巡抚大人!下官是冤枉的!” “你是不是冤枉的,本官自有判断。”刘玺瞥了柳文杰一眼,看向一旁的冯江,问道:“是你说柳县令变卖官粮?” “是,小人检举柳县令贪赃枉法!”冯江跪在地上,义正严词地说。x33 刘玺眼睛微眯,“你可有证据?” “这便是物证,请大人过目!”冯江从袖子中拿出柳文杰签过字盖过章的假公文,举过头顶。 郑涛江很识趣地上前接过公文,仔细打量一番,“不错,这确实是柳文杰的字迹,还有他的私印!” “咳咳。”刘玺翻着白眼,不满地咳了一声。 郑涛江连忙把公文递了上去,“大人请过目。” “大人明鉴,赈灾官粮已被柳县令变卖,粮仓中早已空无一物!这是柳县令做粮草出库的假账,以此掩耳盗铃!实际上百姓们饥肠辘辘,流离失所!一大批一大批的饥民都涌出姑臧县逃荒去了!柳县令财迷心窍,小人规劝多次都无济于事,这才检举柳县令的!”冯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得是大义凛然。 “什么?!”柳文杰呆愣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冯江天天在自己耳边说,自从自己来到姑臧县赴任后,整个县里风调雨顺,饥民们都得到了安抚,都能填饱肚子了。 这又怎么出现饥民逃荒的事情……难道冯江之前说得都是假的?!就是为了故意迷惑自己! 第45章 悔不当初 “胡说!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诬陷于我?”柳文杰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冯江吼道。 “柳大人,您别怪我!我知道您穷怕了,可您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啊!外边那些饿死的饥民,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吗?你于心何忍呐!”冯江还苦口婆心地劝上了。 “啪——”刘玺重重地拍下惊堂木,“肃静。” 刘玺接过公文,甩了两下,铺到案上仔细看了起来,这公文上都是粮草出库的假账! 一桩桩一件件,写得事无巨细,刚自己来之前就先去了一趟粮仓,确实空无一物。守粮仓的官差说,这粮草早被柳文杰运了出去,不知运到了何处! 没想到这柳文杰小小芝麻官,竟敢如此大胆! 刘玺又对比了一下往日柳文杰签写过公文的字迹,如出一辙! “柳文杰你好大的胆子!这朝廷赈灾的粮草,你竟敢私自变卖,中饱私囊!致使无数百姓活活饿死!你该当何罪!” “大人,下官真是冤枉的!什么变卖粮草?我一无所知啊!”柳文杰急得满头大汗。 “这字迹确实是你的,你可敢狡辩?”刘玺将公文丢到柳文杰面前,气愤不已。 柳文杰拿起公文,看到最后的落款,确实是自己的笔迹和私印,只觉得一阵眩晕! 定是那晚冯江把自己灌醉后,哄骗自己签下字,盖了章!自己真是糊涂! 柳洛尘好心提醒自己,自己非但不听,反而还斥责了儿子一通!自己真是糊涂到家了!不然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份上! “变卖粮草的赃款藏在何处?还不快速速招来!”刘玺再拍一下惊堂木,怒喝道。 柳文杰欲哭无泪,“什么赃款?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搜!角角落落都不许放过!”刘玺横眉怒目,冲官差吩咐道。 官差领命后,立马兵分两路,一路搜县衙,一路搜后院。 冯江还不知那包赃款不翼而飞了,正等着赃款被搜出来后,人证物证俱在,便能定柳文杰的罪了。 郑涛江愁容满面,他刚已派人搜过一番,可并没有找到赃物在何处。若这赃物下落不明,今日就定不了案了! 郑涛江冷着脸,看向神情自若的冯江,直恨得牙根痒痒! 这帮蠢货究竟是怎么办事的?!这赃款究竟被藏到了什么地方,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x33 ………… 西凉王府。 “回禀王爷,巡抚大人已经赶到姑臧县县衙,柳县令被带入衙内,开堂过审。”一暗卫从门外走进来,行礼禀告道。 千凌昱低头写字,“嗯,段将军那边事办得如何?” “段将军刚到师爷家中,想必事已办成。”暗卫回道。 程清歌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兵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倚在椅子上,“老段的手脚可真是利索,不愧是练家子的。”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柳家家眷呢?” “回王爷,刺史命人把家眷看管了起来,都跪在县衙门前的长街上。”暗卫回答。 千凌昱笔尖微顿,看向暗卫,凝眉问道:“跪多久了?” “回王爷,大概有两个多时辰了。小的回来之前,还在长街跪着。” 千凌昱放下笔,走到窗前,打开轩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正值午时,骄阳似火,窗外的柳树被晒得聋拉下来,柳叶打着卷,显得有气无力。 千凌昱难掩焦躁,重重地合上轩窗,“这郑涛江越发没有人性了!” 程清歌不禁挑眉,王爷发脾气还甚是少见! 程清歌放下书卷,为千凌昱斟上一杯茶,“容楚兄何来这么大的脾气?” “就算柳文杰贪赃枉法,家眷何其无辜?为何受此连累?”千凌昱喝了一口茶,将杯盏重重放到案几上。 暗卫吓得连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你回姑臧县继续盯着。”程清歌冲暗卫挥了挥手。 暗卫应声退了出去,千凌昱瞥向程清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夜笙,你今日可还有什么公务?” 程清歌摇了摇头,一头雾水。 千凌昱扬起嘴角,“既然如此……” ………… 姑臧县县衙。 “大人,全都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搜到!”官差跑进公堂,拱手回道。 刘玺板着一张脸,瞪着柳文杰,“这赃款究竟在何处?你快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巡抚大人,下官真的一无所知啊!我不知道要招什么……”柳文杰只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来人!板子伺候!”刘玺还没发话,被郑涛江咬牙切齿地抢先说道。 刘玺捋捋胡须,冷笑道:“看来郑大人是当家做主惯了,如今都管到本官的头上来了。” “下官自然不敢。”郑涛江俯身赔笑,他刚才真是气糊涂了! 刘玺皮笑肉不笑地说:“柳文杰,我敬你是读书人,不想对你动粗!你若老实交代,本官可对你网开一面。” 柳文杰百口莫辩,悔不当初!没想到来到姑臧县第一次上公堂,被审问的人竟成了自己!自己本该是在太师椅上坐着,手持惊堂木,威风无比才对!都怪自己轻信了小人,才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x33 “既然你不识抬举,就怪不得本官了!”刘玺脸色沉了下来,“来人,把他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且慢!大人且慢!”柳洛尘从县衙外跑了进来,跑得满头大汗。 柳雨璃望着柳洛尘的背影,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想必事已办成了! 已经在烈日下连跪三个时辰了,只怕娘亲和大姐撑不住了,书香和巧儿也早都体力不支了。 “是何人胆敢擅闯公堂?!”刘玺怒拍惊堂木,问道。 “尘哥儿,你怎么来了?”柳文杰惊讶不已,儿子怎么还往龙潭虎穴里闯? 柳洛尘跪在柳文杰身边,冲刘玺行了一礼道:“大人,小生是柳县令的儿子,今日特来替父申冤!” 郑涛江看着十二岁的柳洛尘,只觉得荒谬,“公堂之上,岂能儿戏!” 第46章 胆敢不从 刘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就喜欢和郑涛江唱对台戏。“有何冤情,你且说来听听。” 郑涛江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拂袖站在一旁。 “大人明鉴,家父是被人冤枉的!家父上任以来,冯江总是报喜不报忧,家父一直被蒙在鼓里。师爷冯江伙同通判曹良,瞧家父无权无势,软弱好欺,设计陷害家父当他们贪赃枉法的替罪羊!”柳洛尘义正严词。 冯江恼羞成怒,“你胡说!你有何证据?” 刘玺一听有曹良,这曹良可是郑涛江的表兄弟,若真如此,那这郑涛江也难辞其咎,且继续听听再说。 “肃静!”刘玺重重地拍下惊堂木,又指了指柳洛尘,“继续说下去。” “前些日,冯江和曹良二人带家父去栖梧巷深处的一家酒肆饮酒,趁家父醉酒之际,偷走了私印,冯江伪造家父的笔迹在假账上签字盖章。这公文上的字并不是家父的字迹,而是冯江伪造的。”柳洛尘气势如虹,直指冯江。 “你血口喷人!”冯江气得直跺脚。 郑涛江也暗自攥紧拳头,不好发作。 “大人,小生所说句句属实,大人不妨将那家酒肆的小二带来,可当堂对质!”柳洛尘不卑不亢地冲刘玺拱手道。 刘玺点点头,冲官差吩咐道:“去把店小二带来。” 冯江隐隐觉得不安,真是百密一疏,这店小二怕是要坏事。 官差领命后,立马往栖梧巷跑去。 “大人,师爷冯江是贼喊捉贼!”柳洛尘指着冯江,语气坚定。 冯江被气笑了,“我贼喊捉贼?柳二公子,你总不能狗急跳墙,乱咬人吧?” “若我父亲真是主谋,那你就是从犯!你说你曾规劝我父亲多次?那你是知法犯法,也有包庇之嫌!如今变卖粮草的赃款下落不明,你也别想撇得一干二净!” 柳洛尘反问道:“若你真是清白的,可敢让人去家中一搜?” 冯江理直气壮,一副坦荡荡的模样,“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搜无妨!” 刘玺沉思片刻,只觉得此言有理,“来人,去冯江家中搜上一番!” 这师爷既是原告,也是涉案其中,身上是有嫌疑的。若他真敢贼喊捉贼,诬陷朝廷命官,那可是罪加一等! 冯江气定神闲,他早提前做好准备,留了后手,这家中自然搜不到什么东西! 郑涛江却眉头紧锁,这柳洛尘只怕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他冲刘玺拱拱手,说道:“大人,下官去审问家眷,指不定能审问出什么话来。” 刘玺眼皮子都没抬,随口应了一声,“去吧。” 县衙外的长街上。 魏云锦再次晕厥过去,从晨起到现在滴水未进,一直跪在炎日下,她身子本就柔弱,自然是受不住的。 柳清瑶也觉得头晕脑胀,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快要晕倒在地。 柳雨璃的双腿酸麻无比,一点知觉都没有了,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滑落,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郑涛江派人搬来一把椅子,独自坐在梧桐树的树荫下,冲女眷们说道:“你们在家中可瞧见了什么不是你家该有的东西?” 众女眷连连摇头,柳雨璃低着头,根本不去看郑涛江。 “小娘子,可瞧见过什么没有?”郑涛江拍打着自己的大肚腩,冲柳清瑶调笑道。 在这县衙外边待着真好,有这么美的小娘子瞧着,比在公堂上看那老王八强多了! 柳清瑶也低着头,不去理会郑涛江。 “小娘子,你说句官人我热。我就让你们家眷都来这树荫下凉快凉快,如何?”郑涛江一脸淫笑,周围的官差也跟着起哄起来。 柳雨璃紧紧咬着嘴唇,重生回来后,筹谋了那么多,却还是漏算了今日久跪在长街上。 前世在长街上跪到父亲被收押入狱后,众女眷才被原地遣散。 多亏西凉王心生怜悯,传来口谕,她们母女三人和二哥柳洛尘这才逃过一劫。 今日长跪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去的,他们柳家二房如今太过渺小,人微言轻,什么蝼 蚁都能踩在自家头上。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父亲如今只是有嫌疑,还并未定罪,郑涛江竟借机欺辱家眷。 看来,想护住家人,单靠自己的先知是不够的,还要有权势。不然就算自己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没有能力去阻挡,去改变。 要想真正改变前世的命运,还要自己变强!只有自己手握权势后,才能改变一切,改变全家的命数。 “你休想。”柳清瑶羞红了脸,愤恨道。 郑涛江却起了兴致,起身来到众女眷面前,指着柳清瑶道:“小娘子的性情可真是泼辣!你爹爹只怕命数已尽,不妨跟我吧。” “做梦!”魏云锦护女心切,撑起身子,啐了郑涛江一脸。 郑涛江怒火中烧,正准备抬手教训魏云锦,一阵马蹄声传来。 只见马背上是一位风姿卓越的黑衣少年,他连马都没下,径直骑马来到郑涛江的面前。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郑涛江,“西凉王有令,不得为难柳家家眷。” “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怎能说是为难呢?”郑涛江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 “奉命?在凉州自然要先听命于西凉王,尔等胆敢不从?”少年拉住缰绳,马头正对着郑涛江,仿佛下一秒马蹄就要踏在郑涛江的身上。 郑涛江被逼得连连后退,赔笑道:“不敢不敢,下官自然不敢。” “如今柳县令还未定罪,他仍是姑臧县令。刺史大人可别一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少年紧盯着郑涛江,身子前倾,语气中满是警告。 郑涛江倒有些心虚,柳文杰确实还没被定罪,于情于理家眷都不该被这样对待。 “刺史大人该配合巡抚,将这贪赃枉法的人绳之以法才是。这家眷孩童何其无辜,得饶人处且饶人。近日暑热难耐,西凉王心情烦躁。刺史大人可别往枪口上撞。” 少年从身后抽出一把长矛,对着长矛上的红缨轻轻吹了吹。 他那没有温度的嗓音,仿佛令炎热的天气,凉爽了许多。 第47章 铭记于心 “下官不敢。我们撤吧。”郑涛江倒吸一口凉气,不情不愿地冲手下挥了挥手。 官兵们得令后也都收起兵器,纷纷跟在郑涛江身后往县衙走去。 少年临走前望了众女眷一眼,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这位少年便是世子爷程清歌。 程清歌性情孤傲,一向不管闲事,今日能够前来解围应该是西凉王的意思。 与前世不同的是,前世西凉王只是派属下传了口谕保下柳家家眷,没想到今世西凉王竟派程清歌亲自前来。 不过,这份恩情,柳雨璃会一直铭记于心。 众女眷回到后院,这才舒了一口气。 县衙内。 “启禀大人,栖梧巷酒肆的店小二已到。”官差走进大堂,拱手道。 刘玺挥挥手,“传他进来。” 店小二被人带了上来,刘玺摇着扇子问道:“前几日,你可见过眼前这二位?” 店小二扭头看向一旁的柳文杰和冯江,点点头道:“见过的,大概是两日前的晚上,这两位大人和另外一位大人,三人一同到我家小店饮酒。” “这位是柳县令,旁边那位是冯师爷,另外一位大人是谁?”刘玺故意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郑涛江。 店小二努力回想片刻,接着说:“另外一位大人下巴上长着一颗痦子,我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刻。” “是知州通判曹良。”柳文杰连忙补上一句。 “那晚你都看到了什么,但说无妨。”刘玺示意店小二接着说。 店小二理理思绪,指着柳文杰,这才开口道:“那晚三位大人要了不少酒,其中这位柳大人中途还跑出来吐了一回,全都吐到了门口的花盆里。像是喝醉了酒,嘴里一直说着胡话。” “柳大人喝多了酒,醉倒在地上半天,这位师爷才出来搀扶。当时我正巧路过,师爷问我借用笔墨。”店小二又指着冯江说道:“我送笔墨进雅间时,正好瞧见师爷从柳大人怀里翻找出一枚印章。” 冯江惊呆了,反驳道:“你睁着大眼说瞎话!明明是签完字后,才拿的印章!你当时都已经出去了,怎会看见?!”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冯江自觉失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郑涛江气得脸上的肉颤抖了两下,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暗骂蠢货。 柳洛尘暗自松了一口气,多亏段大哥思虑周全,刚才去酒肆走了一遭,提前交代了店小二一番,不然这冯江怎会轻易露出马脚? 柳文杰仿佛看到了生机,也死咬住冯江不放,“说得不错!我也有印象,是他把我的私印给偷走了,今早我翻找半天都没找到,定是他伪造我的字迹,偷走私印,弄虚作假,陷害于我!巡抚大人,你一定要为下官做主啊!” “单凭这店小二一面之词,不足为据,大人请三思!若是柳文杰故意把私印藏了起来,诬陷冯江,也不无可能!”郑涛江连忙替冯江辩驳。 “这店小二和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他单单指控冯江一人?”刘玺语气不容置疑。 郑涛江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胸闷气短。 就在刘玺思忖之际,一位官差火速跑了进来,“报!” “禀告大人,属下刚在冯师爷家中搜到这三样可疑物品。”官差举着宣纸、私印和青灰色的包袱,高声喊道。 冯江和郑涛江闻言色变,面面相觑。 “呈上。”刘玺示意官差将三样物证放到案上,一一查看。 宣纸上是临摹柳文杰名字的笔迹,私印是柳文杰的,还有青灰包袱里的数十个金元宝,这可不就是变卖粮草的赃物吗? 看到这里刘玺已经全然明白,“冯江,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这,这……这些东西怎会在我家?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冯江只觉得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一般。 刘玺怒拍惊堂木,“难道这些东西还能自己长腿跑到你家不成?!” “你故意临摹柳文杰的笔迹,伪造签名。趁柳文杰醉酒之际,偷走印章。你今日又趁本官驾临之际,贼喊捉贼,把一切错事都嫁祸于柳县令头上,可这赃款却出现在你的家中!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大人,小人冤枉啊!这些东西不是小人的!”冯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他现在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觉得事情太过蹊跷!简直匪夷所思! 刘玺有些不耐烦了,指着冯江道:“你还敢喊冤?如今桩桩件件都直指于你,人证物证俱在,自是冤不了你!事已至此,冯江,本官劝你还是全招了吧!不要替别人遮着掩着。”x33 刘玺瞥了一眼郑涛江,意有所指。 冯江跪倒在郑涛江面前,紧抓住郑涛江的袍角,喊道:“刺史大人,救救我!您是知道的,小的是被人冤枉的!您不能不管我呀!” 郑涛江不为所动,俯身拍了拍冯江的脸,“师爷,你求本官也没用!您自己财迷心窍,犯下这滔天祸事,怎么没提前想到后果呢?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妻儿想想吧。” 冯江傻眼了,这郑涛江的话里话外都是拿自己的妻儿做威胁,他是打算弃卒保车? “师爷冯江利用职权,巧夺公款,诬陷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来人,把冯江押入大牢!”刘玺避免两人串供,冲官差命令道。 “冤枉啊!我冤枉!”冯江被两个官差架起往外走,一路哭喊着冤枉。 柳洛尘心有余悸,若不是妹妹早做筹谋,若不是王爷肯鼎力相助,今日被押入大牢的人,只怕是自己的父亲了。 柳文杰也被吓得一头冷汗,到现在还处于呆若木鸡的状态。 “县令柳文杰,虽然你不是主谋,但你身为百姓父母官却怠忽职守,未尽职责。若不是你当初听信谗言,也不至于到今日这种地步,你该当何罪?”刘玺怒瞪着柳文杰。 “下官知罪。”柳文杰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悔不当初。 “来人,杖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刘玺从签筒中扔出两个红签,每签打十板。 第48章 糊涂爹爹 两个官差抬来一张板凳,将柳文杰架上去,用板子打了起来。 柳文杰被打得嗷嗷直叫,柳洛尘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虽然父亲被打了二十大板,但至少把性命保住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二十大板打完后,柳文杰疼得龇牙咧嘴,他也快四十的年纪,这还是头次挨打!还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被打,柳文杰只觉得无地自容!x33 “板子也打完了,柳县令,你可要引以为戒!你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如今姑臧县百姓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现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限你十日之内,开仓放粮,安抚好姑臧县的饥民。若十日后,再有一位百姓饿着肚子逃荒,本官就摘了你的乌纱帽!” 刘玺不怒自威,出言警告道。 柳文杰趴在地上,准备起身跪拜。可被打的腰部疼痛难忍,无法起身,只好匍匐在地上,连连道谢,“下官遵命,多谢大人。” 县衙后院内,柳雨璃站在正房门口,时不时地往院外张望。 只见柳文杰被柳洛尘搀扶着走进院内,魏云锦和柳清瑶闻声后也赶忙跑了出来,将柳文杰扶回东厢房中。 柳文杰看着自己的妻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搂着魏云锦嚎啕大哭起来。 柳雨璃和柳洛尘趁众人不备,悄悄退了出来,来到游廊尽头。 柳洛尘将刚才县衙内发生的事给柳雨璃说了一遍,柳雨璃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次多亏有王爷暗中相助,刚才也是世子受王爷所托,替女眷解围,不然我们还在长街上跪着呢。” “是啊,这次真是有惊无险,妹妹我们家前世的危机,算是躲过去了吧?”柳洛尘还是有些不放心,“可黄老夫人和墨守两个家贼还都安然无恙呢,这该如何是好?” “二哥不必担心,冯江已是郑涛江的弃子,他必揽下所有罪责。冯江这次必死无疑,至于墨守和黄老夫人,他会都拉下水的。” 柳雨璃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只觉得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如今父亲还活着,一家人都还好好活着,足矣。 次日一早,冯江的死讯便传了出来。 听闻昨晚刘玺还未对冯江用刑,冯江便主动招供了,并把黄老夫人和墨守也都供了出来。 冯江说他财迷心窍,和小厮墨守、黄老夫人里应外合,将变卖粮草一事,诬陷到柳文杰身上。 不曾想,他的诡计没有得逞,他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所以在牢中畏罪自杀,咬舌自尽了。 刘玺下令抓获墨守,严加拷打一番后,他也全都招了。 墨守是因为夜半私会的事被训斥,搬离了后院,失去了书香的芳心,所以记恨上了柳家。 后来,师爷冯江主动交好,在巡抚到来之前,说只要墨守帮他办成事,他能替自己出口恶气,并给一大笔赏钱。所以墨守才和冯江里通外合,当起了冯江和黄老夫人的中间人。 墨守因卖主求荣,被流放两千里。 黄老夫人也被刘玺押入大牢,她一嚷嚷说自己是无辜的,除了喊冤外,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 刘玺也有些难办,黄老夫人一直不招供,又没有证据,一时半会也无法定罪。 若真对黄老夫人用了刑,只怕她老命不保,毕竟黄老夫人是柳县令的母亲,母亲怎会伙同他人坑害自己的儿子呢? 这点说不过去!只怕黄老夫人真是冤枉的…… 就在刘玺一筹莫展之际,官差进来通报,“大人,柳县令在外求见。” “他不是告假养伤了?怎么这会儿来求见我?”刘玺顿时明白过来,想必孝子是来替老母亲求情来的,“让他进来。” 只见柳文杰拖着受伤的身子,孱弱地走了进来,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刘玺也不好让他再跪着说话,“柳县令,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x33 “大人,求大人开恩,网开一面!饶过我母亲吧!家母年事已高,一直潜心念佛,定不会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来!定是冯江和墨守二人攀污于她!请大人明鉴!”柳文杰为了表示诚心,直挺着身子,忍着疼痛跪了下来。 刘玺没想到柳文杰如此至诚至孝,好心出言提醒道:“万一她真是帮凶,只是这次没有得手呢?” 柳文杰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下官相信家母,她是不会害我的!虽然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她对我胜似亲生。她抚养我长大成人,我怎忍心看她含冤入狱?” 刘玺背过身,思索片刻。 现下确实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黄老夫人的罪证,单靠冯江和墨守的只言片语,是无法定罪论处的。 若黄氏一直不招供,三天后也是要无罪释放的,不妨今日做个顺水人情罢。 想到这里,刘玺走到柳文杰面前,说道:“既然如此,黄氏无罪释放。” 柳雨璃和柳洛尘发现柳文杰不见后,急忙来到院门外寻找。 只见柳文杰和黄老夫人一前一后,两人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扶着墙往家走。 “唉!妹妹你真是料事如神,没想到爹爹真的去替祖母求情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柳洛尘直摇头叹息。 刚发现父亲不在屋内后,妹妹就猜测说父亲肯定是去找刘玺替黄老夫人求情了,果真如此!x33 父亲何时才能擦亮眼睛,看清黄老夫人的真面目? “若爹爹今日没去替黄老夫人求情,那他就不是咱的糊涂爹爹了。”柳雨璃苦笑连连。 还好自己留了后手,黄老夫人的好日子也不剩几天了。 还好黄老夫人这次没死在牢内,不然父亲一辈子都不会释怀。 不管如何,都必须要让父亲看清黄老夫人的嘴脸。自己让巧儿办得最后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二哥,冯江伏法后,父亲身边就没有师爷了。你这几日多替父亲在衙内看顾一二,先把刘玺送走再说。”柳雨璃思忖片刻,又叮嘱道。 柳洛尘点点头,“是,我也正有此意。” 第49章 死无对证 “还有,此案有一大漏洞,就是变卖的粮草,究竟去了何处?这是众人都忽略的大事,可惜冯江已经死无对证了。而冯江的背后之人,却仍逍遥法外。” “这案子如今只是刚刚开始,并未结束。我们万事小心,一定要查清事情的真相。不然,将来会有大祸。”柳雨璃眉头紧锁,语重心长地说。 这案子看似了结,可真相并未水落石出,这粮草的下落并未浮出水面。 冯江既是做了爹爹的替死鬼,更是做了他背后主谋的替死鬼。 “还有大祸?”柳洛尘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原以为躲过这一劫就能高枕无忧了。 柳雨璃微微点头,思绪飘远。 前世因粮草不足,战士们饿着肚子上了战场,西凉王战败匈奴,死在大漠…… 紧接着,朝廷议和,大姐柳清瑶被匈奴看上,死在和亲的路上。 后来,外祖父魏家因大姐和亲不成,受了牵连,被皇上问责贬斥。 在自己和二哥历经磨难,回到京中时,却发现外祖父魏家满门,已全被流放。 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胆战心惊,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万丈深渊,她怎敢松懈一丝一毫。 接下来两日,相安无事。 柳文杰挨打的伤也好了些许,这两日兢兢业业,都是带伤上衙,不敢有丝毫怠慢。 刘玺瞧柳文杰长进了许多,这才放心离去,去临近几个县继续视察。 柳文杰这几日为安抚饥民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施粥棚又重新搭建了起来,米粥浓稠,香气四溢。 可他却犯起愁来,一日施粥两次,上午下午各一次。 他亲临施粥棚监督,还未到施粥的时辰,就有不少饥民早早地排着长队领粥,其中有不少壮年男子。 等八日后,还是会有大量的饥民等粥喝,到时这钱财也用尽了,自己的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 若不让壮年男子来领粥,那万一激起民愤,再把事情闹大,自己也不好收场。左右都为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柳文杰站在施粥棚一旁看着,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柳洛尘、柳雨璃兄妹二人,一同来到施粥棚寻柳文杰。 柳雨璃顺着柳文杰的目光看去,只见领粥的队伍中不乏有很多衣衫褴褛的青壮男子,还有老当益壮的壮汉。 柳雨璃也明白了柳文杰的忧虑,若这样下去,就算有十个金元宝,也是不够用的。 柳洛尘也瞧见了柳文杰,走过来说道:“父亲,母亲让我们来寻您回去用午膳。” “唉!”柳文杰拍拍脑门,“是我急糊涂了,竟忘记了时辰!”x33 柳洛尘瞧柳文杰脸色并不太好,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柳文杰扶着受伤的腰,自怨自艾道:“尘哥儿,为父只怕要被革职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到为父身上怎么不灵呢?” 柳文杰想起巡抚刘玺最后说得那句话,十日后,若城中再有一个饥民,就摘了自己的乌纱帽。 照这形势发展下去,饥民只多不少,个个指着施粥温饱,就算有十个金元宝也撑不了几日。 如此,自己只能等着被革职了。 “父亲……”柳洛尘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了。 柳文杰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吧。回家吧。” “父亲先回吧,我和妹妹等会就回。” 柳雨璃暗中拉了一下柳洛尘的衣袖,柳洛尘心领神会。 柳文杰也不再多问,叮嘱两句后,便先行离去了。 柳洛尘和柳雨璃目送着柳文杰走远后,兄妹二人走向领粥的队伍,边走边打量着领粥的人。 柳雨璃粗略数了一下,前来领粥的壮年大概占三成,妇孺占四成,老弱占三成。 “二哥,你告诉父亲,施粥棚从明日起立下规矩,给粥老人先于童壮,妇人先于男子。” “老人瘦弱不能久待,妇人领粥出自万不得已,俱宜体恤,来即发之。”柳雨璃看着那些争不过壮年男子的老人和妇孺,心生怜悯。 柳洛尘连连点头,对柳雨璃很是敬佩,“妹妹所言极是。” “这队伍里,还有一些家有余粮的人,冒充饥民领粥喝。若再这样下去,真正的饥民只怕还会饿肚子。”柳雨璃细细打量着饥民,推测道。 “二哥,明日开始往米粥里加入一成的黄沙。”柳雨璃转眸看向柳洛尘。 “什么?黄沙?妹妹,我没有听错吧?”柳洛尘不可置信。 “没错,两日后,往米粥里加入两成黄沙。三日后,加入三成。”柳雨璃坚定地说。 柳洛尘没想明白,“为何要往米粥里加入黄沙?还越掺越多,这百姓该怎么喝?” “只有往米粥里掺入沙子,才能筛选出真正的饥民。那些骗吃骗喝的人,他们并非真灾民,如若在这粥中加了沙子,那这些人必然会离去,日后也不会再来蹭粥喝。那么多余出来的粮食,才能救更多饥肠辘辘的灾民。”x33 “当一个人真饿到连土和树皮都吃的程度,他们是不会在乎粥里掺一些沙子的。毕竟就粥吃沙子也能活命,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他们哪会介意这粥到底干不干净。”柳雨璃耐心地解释道。 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好奇地问道:“妹妹,你为何能懂这么多?你前世究竟是……” 他真的很好奇柳雨璃前世究竟是什么来头?妹妹后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在官场上能分析利弊。如今,就连民生大事也都处理的这般游刃有余。 妹妹应该不是寻常的女子,寻常官家小姐应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整天沉浸在女红绣花中。而不是像妹妹这般深谙世事,无所不知。 他总觉得柳雨璃身上透着一股子老气横秋,沉稳睿智,仿佛是一位深不可测的谋士,难道妹妹前世是一位运筹帷幄的谋士? 想到这里,柳洛尘看柳雨璃的眼神里充满敬佩,只觉得妹妹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这些道理二哥长大后,自然也会懂。”柳雨璃微微一笑,打起马虎眼,“我前世也是二哥的妹妹呀。” 第50章 大智若愚 “请问是柳二公子和三娘子吗?”一个小厮跑过来,拱手问道。 柳洛尘瞧这个小厮眼生的很,好像从没见过,“是。你是哪位?” “我家公子有请,劳烦两位移驾。”小厮恭敬地说。 “你家公子是谁?”柳洛尘警惕起来。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小厮,只见他的穿着比寻常的小厮要好得多,应该是在富庶人家里当差。 “积香居。”小厮压低声音道。 柳洛尘和柳雨璃对视一眼,原来是唐子寒! “烦请小哥带路。”柳洛尘微笑拱手。 兄妹二人随小厮往积香居走去。 刚穿过一片竹林,还没走进庭院内,就听见唐子寒那爽朗的笑声传来。 “世子爷,听说你那日把郑涛江吓得不轻啊!可惜我不在,错过了一场好戏。” “这厮向来欺软怕硬,若不是怕连累王府,那日我定骑马把他给踏平了。” “夜笙,你这话本王就不爱听了!西凉王府何曾怕过事?”x33 一阵谈笑声从院里传来,柳洛尘和柳雨璃的脚步微顿,原来千凌昱和程清歌也在? 柳洛尘不自主地又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已经见过西凉王好几次,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段翊听见门外的动静,从庭院内迎了出来,站在院门处,冲柳家兄妹二人招手道:“二郎,三姑娘。” 柳洛尘和柳雨璃脚步加快,走上前去,异口同声地喊道:“段大哥。” 段翊微笑点点头,带着兄妹二人来到院内。 和煦的阳光从层层密密的枝叶间洒下,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只见千凌昱斜卧在树下的蒲团上,手上拿着书卷,粼粼光斑照耀在千凌昱的脸上、身上,显得更加耀眼。 瞧兄妹二人走进院内,千凌昱合上书卷,坐直身子。 “二郎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小女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兄妹二人齐齐地行了个礼。 “起身吧。”千凌昱拿着书卷的手微微上挑,眸光看似不经意地从柳雨璃的脸上扫过。 “二郎,你们让我家小厮找得好苦啊!”唐子寒走过来,拍拍柳洛尘的肩,一脸苦兮兮地说:“我家小厮从午膳前去寻你们,竟寻到了午膳后才来。辜负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真是可惜!” 柳洛尘受宠若惊,冲唐子寒拱手道:“请唐五公子恕罪……” “免了免了。”唐子寒摆了摆手,问道:“小厮去府上没找到你们,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我和妹妹去施粥棚寻家父了。”柳洛尘实话实说。 “你今日去施粥棚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千凌昱拿着书卷,轻轻地拍打着手心。 “回王爷,确实有不妥之处。领粥的人群中混入了不少蹭吃蹭喝的人。饥民中还有一些青年壮汉,不思进取,只想着领粥度日,更甚者还与老弱妇孺争抢。等到钱粮耗尽,这真正的穷苦饥民还是难以生存下去。”柳洛尘缓缓道来。 程清歌打量着柳洛尘,表情耐人寻味,“粥棚里现下发的粮食,可是花高价从临近几个县里买来的。若继续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金元宝就花完了。到时赈灾粮食发不出来,就会断顿。饥民会因饥饿,情绪激动。若处置不好,更会引起动乱,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千凌昱将书卷放到案几上,看向柳洛尘,“你可有应对之策?” 柳雨璃暗自捏了一把汗,二哥只需要把刚才自己说得话讲出来即可。 “回王爷,自明日起施粥棚立下规矩,老人先于童壮,妇人先于男子。米粥内加入一成的黄沙,两日后加入两成。三日后加入三成。”柳洛尘回想着柳雨璃刚才所说的话。 柳雨璃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二郎,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唐子寒不明所以,冲柳洛尘使眼色,压低声音在柳洛尘耳边,好心提醒道:“你这样以次充好,往粥里掺沙子是糊弄百姓,这种事有违良心!你可别犯糊涂,辜负了王爷对你的信任。” 柳洛尘解释道:“我没疯!粮食 x33日益减少,只能出此下策。众多饥民中有不少鱼目混珠之人,并不是真正的饥民,只是过来混饭吃的。米中加沙,那些假饥民会觉得食物脏,就不会再来吃了。而那些真正的饥民,饥饿难耐,为了活命树皮野草都肯吃,更何况只是掺入了沙子的米粥。比起成为饿殍,这些米粥更为珍贵。” 柳雨璃眉头舒展,二哥一点即通,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原来如此。”唐子寒这才恍然大悟,在原地来回踱步,对柳洛尘赞不绝口,“二郎,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千凌昱微微扬起嘴角,“柳家二郎,可谓是大智若愚。” “王爷过奖了。”柳洛尘挠挠头,倒不好意思起来。这一切多亏了妹妹提点,真正聪慧的人是妹妹才对。 “这次柳家能躲过此劫,多亏诸位出手相助。二郎在此多谢王爷,多谢世子,多谢段将军,多谢唐公子。”柳洛尘长揖到底,连连行礼。 “二郎感激不尽,愿为王爷当牛做马。”柳洛尘再次冲千凌昱行了一礼。 千凌昱失笑,“二郎言重了。” “小丫头,那日郑涛江故意为难你们,多亏本世子仗义执言,你该如何谢我?”程清歌凤眸瞥向低头不语的柳雨璃,挑眉问道。 柳雨璃一阵恶寒,这程清歌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皮没脸了? “小女多谢世子。”柳雨璃冲程清歌欠了欠身,那日确实多亏程清歌解围,不然又得在长街上跪一整天。x33 谢他,也是情理之中。 千凌昱将书卷丢向程清歌,没好气地说:“你可是自愿前往?人家为何谢你?” 程清歌一手接住丢过来的书卷,似笑非笑道:“王爷言之有理。小丫头该谢王爷才对。若不是王爷开口,我自是不会跑那一趟。那你说说,你该如何谢王爷?” 千凌昱不满地瞪了程清歌一眼,转眸看向柳雨璃。 柳雨璃低垂眼帘,冲千凌昱盈盈一礼道:“大恩不言谢,王爷对柳家的恩情,小女会一直铭记于心。” 第51章 一生所愿 千凌昱嘴角浮现出一抹好看的弧度,“不过是举手之劳,小璃不必挂怀。” “小璃?”程清歌又故意重复了一遍。 “小璃?王爷,你怎么叫三姑娘小璃,这是她的闺名吗?”唐子寒也察觉到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感觉。 柳雨璃一时语塞,抬眸望向千凌昱,这该如何解释? 千凌昱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叫小璃有何不妥?” “好像显得太过热络了些,不知三姑娘可会介怀?”唐子寒试探地问道,他对姑娘家一向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当然是介怀的! 柳雨璃正准备开口,却被千凌昱先开口打断,“本王叫她小璃,有何不可?她是二郎的妹妹,年纪又比我们小得多,兄长唤妹妹小名,有何不可?” 这连着两个有何不可,听得程清歌来了兴致,他微微勾起嘴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容楚兄居然有些急眼了? 唐子寒眉开眼笑,“原来是这样!既是二郎的妹妹,也自然是我的妹妹。那我以后也叫三姑娘小璃!这比叫三姑娘好听多了。” “我在唐家排行最小,其实我一直都想要个妹妹,这下正好!小璃,你喜欢吃什么给哥哥说,哥哥都买给你。”唐子寒满眼宠溺地看着柳雨璃。 “多谢唐五哥哥。”柳雨璃倒也不扭捏,唐子寒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前世柳雨璃和唐五郎的交情也不算浅,她携幼子登基那年,国库亏空,多亏唐子寒鼎力相助。 唐家祖祖辈辈都是经商,最先是做客栈酒楼起的家,唐家从前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是个真正的百年世家,唐家家大业大,涉足各行各业。 整个千凤国的酒楼商栈,有一大半都是唐家的产业,唐家的富庶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京都修缮城墙,唐家出钱;宫内修建宫殿,唐家出钱;就连军中的粮饷、兵器、铠甲、战马、帐篷大部分都出自唐家的手笔。x33 所以,唐家的富庶能养活一个国家都不足为过。提起唐家,那简直是财神爷般的存在。 按理说,如此屹立不倒的百年世家,应该有不少朝中重臣和后宫妃嫔维系唐家和朝廷的关系。 可是,唐家男儿却无一人在朝为官,唐家女儿也无一人入宫为妃。 因为唐家有个不成文的家规祖训:唐家郎不入议政堂,唐家女不嫁皇家郎。 不涉朝政,不入后宫,才是唐家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唐家世代最看重的就是家族声望,以孝治家,子孙后代都和睦友爱,是名门望族的典范,并不像别的氏族,没过三代就分崩离析了。 唐家子孙都在各自专业的领地大放异彩,有经营商栈酒楼的,有经营丝绸布匹的,有经营糕点蜜饯的,有经营名贵药材的,有经营珠宝玉器的……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唐家女儿也可继承祖业,在外从商经营,男女平等,没有任何偏见。 总而言之,唐家是商业传奇般的存在。 柳雨璃这声唐五哥哥,差点把唐子寒给叫化了。 他一直咧着嘴傻笑个不停,丝毫没察觉到千凌昱那道凌厉的目光。 程清歌不以为然,“不就喊你一声兄长吗?至于傻乐成这样?” “咦。听世子的意思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唐子寒故意打趣道。 “这有什么?我只是不稀得当罢了。”程清歌嗤笑一声,又不死心地看向柳雨璃,颐指气使地说:“我们在座的都比你年长,你是不是都该叫声兄长?” 柳雨璃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往池塘边走去。 柳雨璃就瞧不惯程清歌这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他自己都说不稀得当了,自己可不能给他好脸。 程清歌阴沉着脸,握紧拳头,“这丫头!一点礼数都没有!” “本王瞧小璃挺有规矩的。”千凌昱摇起折扇,满面春风。 唐子寒发出无情地嘲笑声,“没想到世子爷也会有吃瘪的一天,真是难得一见!” “……” 柳雨璃独自走到池塘边,望向树下那群谈笑风生的少年们,只觉得恍若隔世。 前世听程太后说过那么多次的西凉王,没想到今世竟能和他有这么多的交集。 这时的千凌昱肆意潇洒,程清歌快意恩仇,唐子寒豪放率真,段翊沉静寡言,柳洛尘憨厚耿直…… 不知少年们的这份纯真,究竟能维持多久。 自己只能尽力了。 自从柳家躲过一劫后,柳雨璃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忧虑起来。 变卖粮草的背后,可是贪官污吏和敌寇匈奴勾结,这是天大的祸事。粮草供应不足,一旦发起战乱,我方必败无疑。 事关重大,不仅仅事关自家安危,而是整个凉州城及所属十个县的黎民百姓,很可能都要受战乱之苦。 前世父亲含冤死后,她们一家受了很多苦,孤儿寡母的生活可想而知,居无定所,尝尽人间冷暖,体会世间百态。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底层的穷苦百姓只要能活着,都是一种奢侈。 虽然后来她入了宫,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总算苦尽甘来,但她丝毫不曾忘却生平受过的苦,还有受过的恩。 前世她作为后宫太后的一生所愿,海晏河清,时和岁丰。x33 愿天下永无战事,四时和顺,五谷丰收。 想到这里,柳雨璃便想起了程太后。这些都是前世程太后对她的悉心教导,程太后对柳雨璃情同母女,亦师亦友。 柳雨璃抬眸往树下望去,只见程清歌和唐子寒在嬉闹,柳洛尘和段翊不知在低语些什么。 唯独不见千凌昱的身影,他去哪儿了? “小璃在找我?”千凌昱那温柔的嗓音,从柳雨璃背后传来。 柳雨璃转过身,瞧千凌昱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王爷?”柳雨璃有些诧异,连忙欠身道。 千凌昱走过来,和柳雨璃并肩站在池塘边,问道:“褚遂良的字帖,你可写了?” “嗯,每天都会抽空练字。”柳雨璃低着头,看着池塘里自由自在的鱼儿。 第52章 福祸相依 “练得如何了?可有长进?”千凌昱侧头看向柳雨璃。 柳雨璃仍低着头,“才练了短短数日,并无长进。” 千凌昱爽朗一笑,“那你得多加练习,下次来我可要查看功课了。” 柳雨璃有些不解,她不知千凌昱这是何意?但还是应了,“是。” “你为何不问我?”千凌昱挑眉问道。 这小丫头的反应和寻常人总是不太一样,仿佛没什么事能让她的情绪有所起伏。 柳雨璃神情自若,“为何要问?王爷既然这样说,就肯定有王爷的道理。我听着就是。” “你很像一个人。”千凌昱看着柳雨璃波澜不惊的脸颊,若有所思。 柳雨璃抬眸,问道:“像谁?” “像我的母后……”千凌昱回想起程太后的音容笑貌。 柳雨璃倒是有些诧异,前世程清歌也说过自己像程太后。 后来,他说自己太过心狠手辣,比不上程太后良善敦厚。 “太后娘娘尊贵无比,小女差之甚远,怎敢与太后娘娘相提并论。”柳雨璃想起程太后慈眉善目的模样,心中一暖。 不知今世何时能见到她。 “你和母后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从容自若。仿佛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千凌昱垂下眼帘,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三年前,他受封西凉王那年,前往封地凉州镇守。大军临行前,程太后都没多看他一眼,也未曾向皇兄求情挽留过一句。 他十四岁那年受封来到西北,三年都没见过母后一面。自己无召不得进京,更别想私自离开凉州半步。 如今三年过去,自己写给母后那么多信,都石沉大海,连封回信都没收到过。 他对程太后而言,仿佛是可有可无的。他这个亲生儿子在程太后心中的地位,还不如过继来的皇兄。 难道就因为皇兄是当今圣上,所以母后才对他宠爱有加吗? 每每想到这里,千凌昱都觉得心痛无比。 柳雨璃感觉到千凌昱的异样,抬眸看向他,只见他眼中划过一丝悲伤。 “王爷多虑了。若真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岂不是没心没肺?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不同寻常人家的母亲。她可是天下所有孩子的母亲啊!”柳雨璃柔声安慰道。x33 前世程太后大限将至,午夜梦回,曾梦到过无数次,有朝一日千凌昱会起死回生,凯旋而归。 当时柳雨璃时刻侍奉在其左右,她很清楚程太后是有多疼爱这个小儿子。 说实话,这般阳光洒脱的少年,柳雨璃也不愿他战死大漠。 “就比如我娘亲,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那日郑大人出言不逊,娘亲为了保护我和姐姐,竟然啐了他一脸。为母则刚,这是我娘亲爱护孩子的法子,太后娘娘肯定也有她自己的法子。但王爷一定是太后娘娘心尖上的人。”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如春风般拂过千凌昱的心间。 一瞬间,阴霾散去。 千凌昱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扬起,“小璃小小年纪,宽慰起人来却头头是道。” 柳雨璃浅浅一笑,突然问道:“那日王爷为何愿帮柳家?” 这个问题,其实她困惑了很久。 前世被抄家那天,西凉王派人保下了柳家家眷,没被变卖流放,她一直以为这是千凌昱的心善之举。 此世在柳家二房没有被抄家的情况下,千凌昱能同意让段翊出手相助,已是万幸。 没想到,他竟又派程清歌亲自前去替家眷解围,这又是为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这点柳雨璃还是明白的。 “本王若说是因为你……二哥,你信吗?”千凌昱往池塘里丢了一个小石子,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自然是不信的。”柳雨璃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摇头。 二哥的原因肯定只占一小部分,但不足够令西凉王如此重视,能把狂傲的世子爷程清歌派出来,肯定是上了心的。 毕竟前世二哥和西凉王府可是没有丝毫交集的,这其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她想听真话。 千凌昱又从地面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在手中颠了两下,“若说是因你外祖父魏侍郎呢?” “外祖父?”柳雨璃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外祖父被皇上训斥,竟和西凉王府有关。 “他为西凉王府进言,被皇上斥责。你外祖父对西凉王府有恩,他的子孙后代落难,本王自然也要照拂一二。”千凌昱再次将小石子丢入水中,池塘里的鱼儿受惊散去,游往别处。 “原来如此。”思绪飞转,柳雨璃这才恍然大悟。 爹爹是因为外祖父惹怒皇上,受了牵连,才从江南被贬至姑臧县赴任。x33 而外祖父是因为为西凉王府进言,才惹得龙颜震怒,被皇上问责闭门思过。 难道外祖父是西凉王府的人? 原来,西凉王府和柳家二房的命运,早都紧紧牵连在了一起。 前世若不是西凉王府出言保下家眷,柳家二房很可能满门都命丧于此。 前世若不是爹爹当了贪官的替罪羊,粮草一事没有真相大白,千凌昱后来也不至于战死在大漠。 如此便说得通了,总算知道西凉王为何肯施予援手,相助柳家二房,原来都是托了外祖父的福,福祸相依,因祸得福。 这一切可真是息息相关,环环相扣。 千凌昱瞧柳雨璃也不接着往下问,扭头看去,只见柳雨璃站在原地,怔忪出神。 千凌昱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柳雨璃的额头,“璃丫头在想什么呢?” 柳雨璃回过神,轻轻揉了揉自己被弹的额头,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一句,“王爷请自重。” 居然敢弹哀家的脑门? “什么?” 千凌昱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般,这小丫头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登徒浪子吗? 千凌昱再瞧柳雨璃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雨璃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现在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反应好像确实大了些。 “璃丫头,你这生气的模样,像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千凌昱瞧柳雨璃这微红的脸颊,娇憨可爱。 原来她也会生气?还以为她永远都那般神情自若,波澜不惊。 第53章 诸多不易 “为何是豆沙包?怎么不是韭菜包?”柳雨璃皱眉,娇声问道。 千凌昱笑意更浓,“因为豆沙包像你的脸一样,白里透红。这韭菜包是绿的,没豆沙包好看……” “那王爷是什么馅?”柳雨璃还是第一次听说,用包子比喻人的。 “我?”千凌昱指着自己,他没想到柳雨璃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柳雨璃想了片刻,笑道:“王爷像是没有馅的馒头。” “为何这样说?”千凌昱疑惑不解。 “因为王爷太白了,就像白面馒头一样。” 千凌昱今日身着一身雪白绸缎锦袍,映衬他整个人肌肤胜雪,宛如一块无瑕美玉雕刻而成的玉人。 即使他静静地站在池塘边,也是风姿俊逸,神韵独超,给人一种清贵高雅的感觉。 “是因为我穿白衣的缘故?”千凌昱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穿着问道。 柳雨璃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千凌昱时,在桃林中他那日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第二次见到千凌昱时,在积香居他那日穿的是金色锦衣;今日第三次见他,又是一身雪白锦袍。x33 见了千凌昱三次,两次都是穿得白衣白衫,千凌昱好像对白衫情有独钟。 白色,不是皇室都比较忌讳的颜色吗? “王爷为何喜欢穿白色衣衫?”柳雨璃看着雪白的衣袍,问道。 “就算哪日死了,也省去繁琐,不必裹白布了。”千凌昱理了理衣袍,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句很寻常的话。 “王爷何出此言?”柳雨璃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这般看淡生死?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你年纪尚小,许多事都不懂。” “我年纪不小了,我快十一岁了,我都懂的。”柳雨璃反驳道。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本王征战多年,从未有过性命之忧。可这泱泱大国,却容不下本王的一席之地。不知暗中有多少人想要了本王的命。也不知本王活着碍了多少人的眼。”千凌昱叹气,他只觉得寒心无比。 他保家卫国,开疆扩土,一片赤胆忠心,却要整日提防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真是可叹!可悲! “我不喜欢血腥味,也不喜欢肃杀。” 千凌昱看着自己常年练武长了茧的双手,眸光黯淡,“我这双手,不干净。” 他这双手杀了太多的人,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命是死在自己的手中,这战神的封号不是虚名,而是用累累白骨堆出来的。 只要上战场,就必沾染鲜血。他浴血奋战多年,脸上、手上、铠甲上全都沾满了血迹。 “你这双手保护了千凤国边境的子民,抵住了敌寇的侵犯,在百姓心中自然是干净无瑕的。”x33 柳雨璃也看向他这双白净的大手,手指纤长,很是好看。 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西凉王,没想到他也会有诸多不易。 虽然千凌昱在西北边境,远离京都纷扰,但朝堂上时局纷乱。西凉王府又手握重兵,那些包藏祸心之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边境外是虎视眈眈的敌寇匈奴,朝堂上是防不胜防的冷刀暗箭,千凌昱的处境实属不易。 千凌昱眉宇疏朗,“璃丫头句句都能说到别人的心坎里。” “王爷,时辰不早了,我和二哥得先回了,不然娘亲该担心我们了。”柳雨璃冲千凌昱盈盈一礼,打算告辞。 千凌昱点点头,“嗯,我派段将军送你们出去。” 柳雨璃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朝柳洛尘走去,兄妹二人在段翊的陪伴下,一同往院外走去。 瞧着柳雨璃的小身影消失在院门处良久,千凌昱才收回目光。 “容楚兄,我瞧你是愈发的闲了。王府一堆公务都丢到我身上,你却在这里和这小丫头闲聊半天。”程清歌一脸不满地走了过来,唐子寒也紧跟其后走了过来。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管到本王头上?” “自然是不敢。可王爷三天两头往积香居跑,这公务都耽误了,我可要受累了……”程清歌想起堆积成山的公文,就觉得头疼不已。 “若你连这点用都没有,本王要你何用?还得花钱养着你供着你。不然,本王给程太傅修书一封,你回京都找户高门贵女成亲去吧。”千凌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 程清歌瞬间精神多了,连忙上前几步,追了上去,讪笑道:“王爷说笑了!不就是些公务吗?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就不劳烦王爷给家父修书了。” 程清歌跟随千凌昱来到西北也是为了躲清闲的,他一个人潇洒惯了,可不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 唐子寒在身后看傻了眼,捂着嘴偷笑起来,若说谁能制服这桀骜不驯的世子爷,也只有王爷和程太傅了。 “唐五,你们积香居最近的饭菜很合本王的胃口。下次本王来,提前准备好豆沙包和白面馒头。”千凌昱扭头对唐子寒交代完后,便往积香居的侧门走去。 “咦?”唐子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王爷说最近饭菜很合他的胃口?”x33 “嗯,虽然他只吃了两口而已。”程清歌已经习以为常了。 唐子寒只怕是听错了,再次问程清歌,“王爷刚说想吃什么?豆沙包和白面馒头?!我没听错吧?” 这些东西王爷向来是尝也不尝的,今日怎么突然起了兴致,还点名要吃这些? “嗯,照做就是,王爷的心思,如今难猜得很。”程清歌连连摇头,拍了拍唐子寒的肩,随即大步追上千凌昱。 柳家兄妹二人和段翊告辞道谢后,走在雁西大街上。 “二哥,王爷今日话里话外,对你都有考察之意。”柳雨璃回想起千凌昱的问话,应该不是随口问的,而是想查探二哥的学识和见解。 柳洛尘也察觉到了,“段大哥还特意问我,都念过什么书,什么时候下场考一把?还问我有没有上私塾……” “你怎么说的?” “我都是实话实说,可咱家现下的情况,怕是上不了什么好书院,只能自己多用心读书了。”柳洛尘这才发现,他最近只顾忙家里的事,好几日都没看过书了。 “看来王爷对你确实是有提携之意,不然段大哥向来话少,又怎会问你这些。不过,二哥你怎么想?” 柳雨璃还是想遵从柳洛尘自己的想法,除非是他自己想走这条路,不然她是不会勉强的。 第54章 开荒种田 柳洛尘倒是有些诧异,“妹妹此话当真?王爷真的有意想提携我?可是,我生性愚钝,又嘴笨。若不是你在背后提点我,我只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 “二哥天资聪慧,只要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假以时日,肯定会有大出息。”柳雨璃宽慰道,但她的话却是认真的,丝毫不带恭维。 二哥的脾气虽然憨厚耿直,但是若走仕途,定是个刚正不阿,高风亮节的好官。 朝中这样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二哥很可能会一枝独秀。 现下二哥都十二岁了,正是发奋图强的大好良机,可不能白白荒废了。 “二哥,你今年秋闱可想下场考一把?”柳雨璃话锋一转。 如今已是四月初,距离秋闱乡试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二哥是有功底的,考个童生应该不成难事。 若千凌昱真有提携之意,二哥就更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最好是有功名加身。 “可是我对朝堂政治问题上涉入不深,自知策论文章写得太过肤浅了些。只怕有些吃力。”柳洛尘垂下头,策论对他而言确实难了不少。 “策论?”柳雨璃若有所思,“看待朝政时事需稳准狠,针砭时弊,引经据典,见解独到。要想写好策论文,得有敏锐的洞察力,谋篇布局和论述深浅都得字字斟酌。” 柳洛尘抬起头,满脸惊奇,“妹妹,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连策论文都懂?”x33 “只是略知一二。”柳雨璃娓娓道来,“前世我也看过不少进士们写得策论文,其中有不少气势磅礴,观点深刻的好文。然而,他们能预见问题,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问题延续下去。优秀的文人大多都不在权力核心,看待朝堂问题自然会浅很多。真正上乘的策论文,不在借古,而在讽今。” 柳洛尘只觉得受益匪浅,差点冲柳雨璃行拜师礼了,“妹妹,你真是太厉害了!” 柳雨璃摇头,“我对这些也并不精通,二哥还得靠自己感悟,得有自己独到的观点才行。或是拜求名师指点。” “之前亦皓兄给我说过,他认识一叫陶恒的举人,又名南城先生,他曾因一篇策论文而名扬天下,经邦论道、极而言之,所谓是一言兴邦。他说等南城先生云游回来后,给我引荐一二。”柳洛尘突然想到吴亦皓说过的话,对南城先生好奇不已。 柳雨璃凝眉,喃喃自语道:“陶恒……” 这个名字好熟悉,前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自己向来不闻窗外事,可陶恒这名号大到能传进自己耳中,应该是个人物,不像是个市井之徒。 但自己听说他的名号时,可不是因为和策论文有关,到底是什么呢? 柳雨璃仔细回想了起来,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 算了,先不去想了!指不定哪天自己突然就想起来了。 次日,柳洛尘说动了柳文杰,往施粥棚的粥里,加入了一成沙子。 饥民没有明显减少,只少了些许,不到一成的人。 第二日,施粥棚里的粥,又被加入了两成沙子。x33 饥民们议论纷纷,领粥的队伍比起前一天,少了两成。 第三日,施粥棚里的粥,又加入了三成沙子。 饥民们怨声载道,更甚者是当街摔碗,破口大骂,比起前一天的队伍,再少了一成。 第四日,官差们将队伍中余下的饥民们进行划分,一队是老弱妇孺,一队是青年壮汉。 官差们又按照柳县令的指示,将余下的饥民们登记在册,老弱妇孺每天只需报上名讳,便可免费领粥。 另一队的青年壮汉,若想吃饱饭必须去姑臧县城外植树,每种三棵树可有饱饭吃。连着干满三日后,还有工钱,工钱虽然不高却足以养家糊口。 柳文杰又号召因旱灾而背井离乡的逃荒饥民,重回姑臧县。 为了鼓励饥民开垦农田,重视农桑,衙门将无主土地按人口数分给饥民耕作,土地为国有制,耕作一定年限后归其所有。 这样不仅减少了田产纠纷,更有利于无主荒田的开垦。对姑臧县以后的农业生产恢复和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西凉王也传来口谕,饥民们可减免赋税徭役两年。西凉王更是派来了不少官兵前来,帮助饥民开荒种田。 饥民们总算看到了一线生机,很快就有万户饥民迁回姑臧县。 自从柳文杰上次挨了二十大板后,他对柳洛尘的话是言听计从。衙内家中大小事宜,皆会问过柳洛尘后再做决定。如今,柳洛尘在家中地位举足轻重。 而柳洛尘的背后之人自然是柳雨璃,以上种树开荒的点子也都是她想出来的。 柳文杰身为父母官,他率先在后院中开垦出一小片荒地,每天散值后,背着锄头在后院劳作。 现下整个姑臧县上至县令,下至百姓,每天都在田间劳作,刮起一阵开荒种田的新风向。 书房内。 柳雨璃坐在书案前练字,一笔一画,一丝不苟。 柳洛尘兴冲冲地走进来,“妹妹,今日段大哥派人在田间打了几口井,可把百姓们高兴坏了。”x33 柳雨璃仍低头写着字,“段大哥可有问你些什么?” “不曾,段大哥一直被乡亲们簇拥着道谢,没顾得上和我说话。”柳洛尘坐下后连喝了两杯水。 “那若问起你,为何在城外种树,你如何解释?” “种树是为了抵挡大漠的风沙。” “那为何又带领饥民开垦种田?” 柳洛尘沉思片刻说道:“首先使无地饥民获得了无主的荒地,饥民有了安居乐业的可能和希望,同时大片荒地被开垦出来,粮食产量不断增加。这可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啊!” “二哥所言极是。”柳雨璃看向柳洛尘的目光也明亮起来。 柳洛尘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妹妹,我差点把一件大事给忘了。刚我回来时,听说郑刺史的管家来寻爹爹。” “管家?能派管家前来定不是因为公务,想必是家事或是私事……”柳雨璃放下笔,眉头紧锁,“我们去找爹爹。” 柳雨璃只觉不妙,这郑涛江府里的管家今日前来怕是不怀好意,只怕是冲大姐柳清瑶来的。 第55章 上门提亲 来到正房大厅,大厅中央摆了两大箱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箱子上系着大大的红彩绸,两个小厮满脸喜气地守在门外候着。 只见黄老夫人和一中年男子坐在上座,柳文杰却坐在一旁。 中年男子许是有五十多岁,身宽体胖,这派头一瞧就是非富即贵。 “我家姐儿能被刺史大人瞧上,可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黄老夫人语笑嫣嫣。 瞧柳洛尘和柳雨璃走进来,她面色微变,“没瞧见有贵客上门吗?你们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是刺史大人府上的周管家,快叫周伯。”柳文杰张罗着介绍道。 “周伯好。”柳洛尘上前一礼,柳雨璃只欠了欠身。 周管家打量着兄妹两个,夸赞道:“柳县令的儿女都乃人中龙凤,真是个顶个得俊俏!” “周管家谬赞了。”柳文杰谦虚道。 “父亲,这些都是何物?”柳洛尘想起刚进门时黄老夫人说得那句话,再看看这箱子上挂的红绸,有种不祥的预感。 柳文杰强颜欢笑,正准备说话,却被黄老夫人率先开口道:“这是刺史大人送来的聘礼。” “什么?!聘礼?给谁下的聘?”柳洛尘如同炸了毛一般,差点在原地跳起来。 黄老夫人没理会柳洛尘,连忙冲周管家赔笑道:“我这孙子年轻气盛,说话不知礼数,管家勿要见怪。” 周管家捋捋胡须,面色缓和了些许,“无妨无妨。这亲事,今日不妨就定下吧,等来年大姑娘及笄后,选个黄道吉日就可进门了。” “好说好说。”黄老夫人看着两大箱的金银物什,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柳文杰一脸为难,“清瑶年纪尚小,这亲事不妨等过两年再议吧。” “柳县令爱女心切,也是情理之中。可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令爱的年纪还未及笄,也不耽误先把亲事定下。今日刺史大人托我前来,只是定亲,并不是过门。过门的事等及笄后再议,也不迟。” 周管家笑着劝慰道,“等日后柳县令的大千金进了刺史府,单凭令爱的姿容,必被抬为贵妾!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这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要的福分。说到底,这是令爱的福气,更是柳县令的福气。” “这……唉!”柳文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平时容易犯糊涂,但儿女的婚配大事,他自然是不敢犯糊涂的。 这郑刺史的年纪比自己都大上几岁,他和清瑶年纪相差太大,怎么能让女儿嫁给他?而且还是做妾?这可不行! “周管家所言,正是老身所想。” 黄老夫人心里已经打起了如意算盘,她打算用这两箱聘礼,还清亲儿子柳三老爷欠下的赌债。x33 明知这刺史府是龙潭虎穴,也一定要把柳清瑶给送进去。 “祖母,男女婚配,自古以来,是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自己同意这门亲事可不行,最终还是得过问我娘亲的意思。” 柳雨璃面色阴沉下来,她太清楚黄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周管家转眸看向黄老夫人,“不知贵府上究竟是谁当家做主?” “自然是老身当家做主!”黄老夫人摆起架子,指着柳雨璃道:“你大姐能被刺史大人瞧上,可是天大的福气!不用问你娘,她肯定得听我的!”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我女儿不要!”只见魏云锦从门外冲了进来,语气坚定,声调也比平时大了许多。 “母亲所言极是。”柳洛尘赶忙上前迎魏云锦,为她壮大声势。 “我看你是反了!”黄老夫人自觉面子上挂不住,拍桌子怒喝道。 魏云锦气得胸口起伏,扯着嗓子喊道:“我今日就反了!谁都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柳雨璃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母亲平日里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看到黄老夫人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向来是畏惧到了极致,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关键时刻,她为了护住孩子,竟能够挺身而出,真是为母则刚。 “你你你……”黄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一向懦弱的魏云锦也敢顶撞自己!这个家真没办法呆下去了! 柳文杰生怕得罪了刺史,连忙赔笑道:“周管家,事发突然,我这内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让您见笑了!不如等小女及笄后再议?” “柳大人,令爱能被刺史大人看上这是她的福气,你若能和刺史大人攀上亲家,对你只有好处。你可别不识抬举!”周管家脸色一变,说话也不再客气。 “周管家,您别动气,再好好商量商量。”黄老夫人急眼了,连忙劝道,生怕这到嘴的肥肉再丢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就抬到哪儿去!我家大女儿还未及笄,并没有议亲的打算。请回吧。”魏云锦脸色铁青,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聘礼是刺史大人吩咐送来的,今日必须得留下。你们若不想留,那就亲自送去刺史府!哼!”周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站起身,就往正房外走去。 门口的两个小厮就紧跟其后,三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真是欺人太甚。”柳洛尘一拳捶到墙上。 柳文杰傻眼了,看着两大箱的聘礼,欲哭无泪。 黄老夫人倒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这是让她嫁过去享福,又不是害她,你们怎么就是死心眼呢?” “若是享福,你自己怎么不嫁?!却来坑害我女儿?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魏云锦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 事已至此,魏云锦隐忍多年的怨气,今日全都一股脑地爆发出来,欺负自己可以,但绝不能让别人坑害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天王老子,自己也豁出命去给他拼了! “儿啊!这就是你娶得好媳妇儿!你瞧她说的是什么话?今日当着外人和孩子的面,竟骑到我的头上撒野!” 柳文杰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劝谁好像都不对。 黄老夫人瞧柳文杰不帮腔,被气得连拍大腿,“我能有什么坏心思?这清瑶能给刺史做妾,也不算委屈了她!以后对你的仕途也是大有助益!”x33 “我的女儿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绝不会去做妾!你死了这条心吧!”魏云锦气得跳脚,指着黄老夫人吼道。 第56章 为母则刚 柳文杰夹在魏云锦和黄老夫人中间,被吵得头疼欲裂,“都少说两句吧。” 黄老夫人气急败坏,“她能给刺史大人做妾,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把刺史大人得罪了,看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祖母,您怕是气糊涂了吧?家里现下虽说贫寒,但爹爹好歹是七品官员,娘亲可是兵部侍郎的嫡女。虽算不上达官显贵,但好歹也是书香清流的好人家,还不至于到让姑娘与人为妾的地步。” “若大姐真嫁人为妾,那爹爹的脊梁骨岂不是要被人戳穿了?到时爹爹成为整个凉州的大笑话,自然是与祖母无关的!只怕祖母那时已经带着这两箱聘礼,回青州老家找三叔颐养天年去了。” 柳雨璃言语也不再客气,今日周管家能上门提亲,只怕和黄老夫人脱不了干系,她是不会让大姐走上前世那条不归路。 前世父母离世后,郑涛江垂涎大姐的美色,拿自己和二哥的生命威胁让大姐入门,大姐为了保护弟妹,让郑涛江派人送自己和二哥回京作为交换条件。 自己和二哥离开凉州的那日,正是大姐含泪入门做妾室之时。 前世是大姐给自己搏出了一条生路来,若没有大姐,就不会有后来的柳太后。 此世自己又怎会让大姐再去重蹈覆辙? 自打柳家二房躲过抄家一劫后,今世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今日郑涛江府上的管家上门求亲,是柳雨璃始料未及的,以后始料未及的事,只怕还会有很多…… “你这小蹄子,在胡说什么?”黄老夫人像是被人拆穿了一般,急得满头大汗。 “我说什么祖母自己心里清楚!刺史搜家那日,祖母为何从里把门打开,放那些官差进来?你安的是什么心?”柳雨璃紧盯住黄老夫人的眼。 黄老夫人嘴犟不承认,“我……我以为不是官差!谁能想到会是官差搜家?” “敢问祖母,搜家那日,我们女眷都被押走,你为何背着行李偷偷溜走?还一直对官差说,你是自己人?是你故意开门让他们进家的?这些话,我和娘亲,还有大姐可都是亲耳听到的,你还想抵赖不成?” 柳雨璃步步紧逼,不给黄老夫人喘气的机会。 “是,那日我确实也听到老夫人一直对官差说抓错人了,她是自己人!”魏云锦也想了起来,当时她还心生纳闷。 不过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她也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起,可真是细思极恐。 “我是故意那样说的……”黄老夫人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声音低了不少。 “后来,刺史把你单独带出来,还扇了你一巴掌,问你东西藏在何处,你说你藏在假山下,这藏在假山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是柳雨璃自己猜想的,当时她离得远,并没听清郑涛江和老夫人说得什么。不过,就算没亲耳听到,也能大致猜出说话的内容。 “你……”黄老夫人心乱如麻,指着柳雨璃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小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件事是连巧儿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墨守说的?不,墨守是不知自己把包袱藏在何处的!莫非是这小丫头把包袱给偷走的?! 柳雨璃打量着黄老夫人阴晴不定的那张老脸,继续问道:“当时,刺史一直派人在家中找父亲变卖粮草的赃款。莫非……是祖母把变卖粮草所得的赃款,藏于假山之下,想陷害父亲?祖母是想害死柳家二房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文杰听得大惊失色,这些事,他可从不知道,从未有人和他说过!x33 “什么赃款?什么粮草?我不知道!你别血口喷人!不想让你大姐做妾,你就直说,何必攀诬于到我这老婆子头上?”黄老夫人死不承认。 柳雨璃笑了,“祖母装糊涂也无妨,人在做天在看……至于大姐,她是不会做妾的,你也别想打这些聘礼的主意。” “妹妹说得对,我倒不信刺史还敢上门来强抢民女?!”柳洛尘挡在柳雨璃身前,瞪着黄老夫人。 “你们!真是反了天了!一个个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都敢来忤逆我?!”黄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 柳雨璃不去理会,扶着魏云锦离开了正房,柳洛尘也紧跟其后。 柳文杰傻呆呆地愣在原地,还在想柳雨璃刚才说的话。 看柳雨璃刚才指控黄老夫人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毕竟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她定是听到了什么闲话,可无风不起浪,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黄老夫人为何要这样做?没有理由让她帮外人坑害自己啊?她对自己可是比亲儿子都亲的,她怎么会害自己?!害死自己,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柳文杰心乱如麻,不知他是怎么走出正房回到东厢房的,只知道他连晚膳都没用,进了东厢房后就再也没出来。 柳雨璃陪着魏云锦,来到柳清瑶的房内。 推开门,就瞧见柳清瑶趴在桌子上,埋着头痛哭,哭得肩膀都在颤抖,泣不成声。 “好孩子,为娘不会让你嫁的,快别哭了。”魏云锦一脸心疼,将柳清瑶搂在怀中。 柳雨璃也心疼不已,劝慰道:“大姐,你别担心,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柳清瑶抬起头,哭得是梨花带雨,“妹妹,胳膊拧不过大腿,爹爹肯定会听祖母的话,把我嫁过去的。” “爹爹这次不一定会听祖母的话。你别忘了,你是爹爹的亲闺女,这祖母可不是爹爹的亲娘。爹爹怎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柳雨璃抽出帕子,帮柳清瑶擦拭眼泪。 柳清瑶眼中含泪,又看向魏云锦,“娘亲,爹爹真的不会听祖母的话吗?” “我也不知道。”魏云锦叹了一口气,随即眸光坚定,“不管他听不听老夫人的话,这次为娘给你撑腰!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别人坑害我的孩儿!实在不行,我就和你父亲和离!带上你们姊妹三个,回京都投奔你外祖父!” “娘亲……”柳清瑶感动扑在魏云锦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柳雨璃也鼻尖一酸,没想到娘亲为了保护孩子,竟变得如此强大起来。 今世,有娘亲护着的感觉真好! 若前世娘亲没有早早病故,她也会像今天这样护着自己的三个孩子。 第57章 不请自来 翌日。 柳文杰顶着黑眼圈去上衙。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柳洛尘瞧柳文杰出了门,也紧跟其后往衙门走去,“父亲,昨天妹妹问祖母的话,你怎么想?” “唉,为父也不知道,为父脑子乱的很!”柳文杰背着手,唉声叹气。 “若祖母真做下了陷害父亲的事,父亲该当如何?”柳洛尘不依不饶地问道。 柳文杰愣了片刻,才说:“可她为何要陷害我?这对她而言能有什么好处?这说不通啊!” 这次换柳洛尘叹气了,父亲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已至此,只能看今晚了! 魏云锦在柳雨璃的撺掇下,一大早便带着姐妹二人,一同往知州府去寻吴夫人。 吴夫人听门房的小厮说,魏云锦带着两个女儿来了,她放下茶盏,连忙迎了出去。 “魏妹妹,我这两日正想着得了空去寻你呢!没想到你今日可就来了,咱俩像心有灵犀似的。”吴夫人笑吟吟地挽住魏云锦的胳膊,往花厅走去。 吴夫人今日的穿着倒比上次华丽多了,一袭杏黄金缕月华长裙,裙摆上绣着大朵的牡丹团花,显得雍容富贵。 看来,这巡抚刘玺应该是走远了,不然吴夫人也不会穿得这般华贵。 来到花厅,刚进门,柳雨璃就瞧见以往放在门口的紫檀木屏风,看来这屏风是被擦洗干净了。 吴家姐妹一听柳家姐妹来了,也赶忙从闺房来到花厅。 “魏妹妹,你们这些日受苦了!还好巡抚大人明察秋毫,柳县令才能沉冤得雪,不然这后果真是难以想象。”说着吴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水。 “唉!本以为要苦尽甘来了。不曾想,我家又出了祸事,我今日不请自来,是想寻你来讨个主意。”魏云锦愁容满面。 “翠玉,带姑娘们去暖阁玩。”吴夫人冲翠玉使了个眼色。 四位姑娘一路说说笑笑,往暖阁走去。 “瑶姐姐,你今日怎么了?看这眼睛,像是刚哭过,出什么事了?”吴亦盼看着柳清瑶红肿的眼睛,担忧地问道。 柳清瑶眼眶又红了起来,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进了暖阁再说。”吴亦梦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道。 四位姑娘来到暖阁,吴亦盼让翠玉退下后,几位姑娘这才放心说起话来。 “快说说,瑶姐姐到底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吴亦盼瞧柳清瑶止不住的眼泪,心急如焚。 柳雨璃接话道:“是刺史郑大人昨日派管家到我们府上提亲,想纳大姐为妾。” “什么?!这老不羞的!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女儿郑家那几个,年纪可是和瑶姐姐差不多大的!他竟这般不知廉耻!”吴亦盼是个泼辣性子,向来是无法无天惯了的。 吴亦梦在一旁轻拍了拍吴亦盼,提醒道:“小妹说话注意点分寸,这郑刺史可是爹爹的上司,若被爹爹听到了……”x33 “哼!我才不怕!在我自己家,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郑刺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吴亦盼握紧拳头,愤愤不平道。 柳雨璃哑然失笑,“盼姐姐可真是,真是女中豪杰!” 柳清瑶也被吴亦盼逗乐了,破涕而笑,用帕子不停地擦拭眼角,眼睛被揉得更红了。 “那现下该怎么办?这郑刺史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他家妻妾成群,听说光姨娘都五六个呢……”吴亦梦搂着柳清瑶的肩,担忧不已。 柳雨璃的心里早都有了盘算,昨晚她就已经想好了计策,她其实并不担心。 今日只是借故带娘亲和大姐出来散心而已,可惜今晚的好戏,自己是不能亲眼目睹了。 “不如把瑶姐姐许配给大哥吧!”吴亦盼灵机一动,“让瑶姐姐当咱的嫂嫂,如何?” 吴亦梦嗔怪道:“傻妹妹,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柳雨璃苦笑着摇头,盼姐姐还真是个至纯至真的人。 花厅中。 魏云锦哭诉完郑涛江派人提亲的事之后,吴夫人也气得不轻。 “妹妹别哭了!清瑶明年及笄,赶在明年之前,还是先寻个好人家,把亲事给定下来。也总比嫁给那腌臜货强!”吴夫人压低声音劝道。 刺史郑涛江是吴知州的上司,他的那点破事吴夫人也心知肚明。她自是不愿看柳清瑶这么体贴懂事的好姑娘往火坑里跳。 “可我们家初来凉州,人生地不熟的,往哪儿去寻好人家?再说,这清瑶我还想多留她两年……”魏云锦泪眼婆娑地说,她可舍不得让大女儿早早地嫁了人。 吴夫人拍拍魏云锦的手背,“傻妹妹,这好人家哪儿是说找就能找来的?我先替你慢慢寻摸着,等清瑶定下了亲,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那郑刺史也不可能上门抢亲去!他若真不知廉耻,你们就上京告御状!再说了,这凉州城可不是他一家独大,他上头还有西凉王呢!西凉王向来仁慈,定不会为虎作伥!” 魏云锦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中午用完膳,几位姑娘在桃林中逗凤头鹦鹉玩。 只见吴亦皓急匆匆地走过来,提起鸟笼子,要把凤头鹦鹉带走。 “大哥,你怎么这样?我们几个还没玩够呢!”吴亦盼嘟着嘴,拦着吴亦皓不让走。 吴亦皓冲几位姑娘长揖到底,赔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妹妹,前厅有贵客来,非要看这只凤头鹦鹉。还请几位妹妹担待则个。” “是不是表哥他们几个又来了?为何每次来了都得看这凤头鹦鹉!”吴亦盼不甘示弱,抱怨道。 “表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是不想让表哥来?还是不想让表哥看鹦鹉?”只见唐子寒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吴亦盼连忙躲到吴亦梦身后,她最怕的人就是表哥唐子寒了,“当然不是,表哥想看鹦鹉,就看吧。” “可不是我想看,是有人想看……”唐子寒眸光扫了一眼柳雨璃,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可惜想看的人,今日来不了喽!所以,特意派我来替他看!” x33 第58章 毛骨悚然 柳雨璃听出了唐子寒的话外音,低着头不去看他,也不去理会他。 “今日表哥前来,特意给你们带了上好的胭脂水粉,都是京中那家叫什么玉轩的?”唐子寒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玉颜轩?”吴亦盼眸光闪亮。 “对,就是玉颜轩的。表妹们快去瞧瞧,都派人送到暖阁了。”唐子寒嘴角含笑。 吴亦盼提起裙摆,率先往暖阁跑去,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两位妹妹也随我一同去暖阁挑选几样吧。”吴亦梦挽着柳清瑶的胳膊,笑盈盈地说。 “这……不合适。”柳清瑶婉言拒绝。 唐子寒冲吴亦皓使了个眼色,吴亦皓连忙对吴亦梦说:“妹妹,你快带柳家妹妹也去选几样吧。表哥财大气粗,又向来怜香惜玉。柳家妹妹可别客气!” 柳清瑶也不好再推辞,便欠身一礼,“多谢。” 吴亦盼挽着柳清瑶往前走,柳雨璃低着头跟在后边。 柳雨璃还没刚走几步,唐子寒便轻咳出声,“咳咳。” 柳雨璃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唐子寒。这个唐子寒难道是有事要找自己?x33 唐子寒环顾了一下四周,派吴亦皓去一旁望风,冲柳雨璃挥手示意,低声道:“小璃,过来。” 柳雨璃迈着小步伐,走了过来,“何事?” “我刚冲你使了半天眼色,你怎么不抬头瞧我?”唐子寒揉揉僵硬的脸,埋怨道。 “你是来找我的?”柳雨璃有些诧异。 唐子寒点点头,“是啊,听说昨日郑涛江去你们府上下聘定亲了?” “你怎么知道?”柳雨璃挑眉问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不是?” “是。” “你是不是有个姐姐?” “是。” “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姐姐?” “你又从没问过我。” “昨日郑涛江下聘定亲的是你,还是你姐姐?” 柳雨璃没好气地说:“唐五公子,我才十岁。” 唐子寒在原地走来走去,“哎!你竟还有个姐姐!” “我有个姐姐怎么了?”柳雨璃一脸茫然。 “哎!王爷我们误以为郑涛江昨日下聘定亲,定的是你。”唐子寒拍起脑门。 “什么?”柳雨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唐子寒,这些贵公子们都在想什么呢? 唐子寒这才舒了一口气,“今日得知你们母女来到知州府,王爷本打算亲自来的,但因公务缠身,所以特意派我赶来见你一面,问清缘由。赶得我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上!” 柳雨璃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欠身行了个礼,“原来是这样。唐五哥辛苦了,替我多谢王爷。” “不过这郑涛江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姐姐若嫁他为妾,当真是可惜了。”唐子寒想起刚才如同弱柳扶风般的柳清瑶,不禁惋惜道。 “谁说我姐姐要嫁他为妾了?此事绝无可能!”柳雨璃反驳道。 唐子寒凑上前来,问道:“莫非小璃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并没有。”柳雨璃语气平淡,她心中所盘算的自然不能说出来。 唐子寒上下打量着柳雨璃,爽朗一笑,“小璃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你这声唐五哥哥可不是白叫的。” “多谢唐五哥,此等小事,尚能自己解决。”柳雨璃再次盈盈一礼。 唐子寒只好作罢,“那成,若有急事,可随时来积香居寻我。” “嗯,那我先告辞了。”柳雨璃生怕大姐等急了,连忙告辞离去。 唐子寒望着柳雨璃远去的小身影,摇头失笑。 这小丫头是个有主意的,王爷真是多虑了! 姑臧县县衙后院。 “真是气死我了!这个家都反了天了!非要得罪刺史大人?真是自寻死路!”黄老夫人躺在软榻上,嚷嚷道。 巧儿在一旁给她捶着腿,“老夫人别动气,小心身子。” 黄老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只怕煮熟的鸭子再给飞了,她的亲儿子还等着她拿钱还赌债救命呢! “老夫人,今日家里没人,老爷和公子去田间视察了,只怕回来得晚,今日难得清静。不妨我去给您打壶酒来,再做几道下酒菜,解解闷如何?”巧儿殷勤地说。 “甚好!快去吧!今天这家里是老娘的天下!我要一醉方休!”黄老夫人连忙点头,她也许久没喝上一杯酒,正好借酒消愁。 巧儿连忙应声退下,去准备酒菜。 到了傍晚,柳文杰和柳洛尘散值回来。 家中却空无一人。 柳文杰看天色已晚,不禁皱眉问道:“这母女三个去知州府都去一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许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柳洛尘猜测道。 只听东耳房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柳洛尘指着东耳房,“父亲,昨日祖母肯定被母亲的话给气着了,孩儿对祖母放心不下,不妨一同去瞧瞧?” “尘哥儿不愧是为父的好儿子,孝心可嘉!走,我们去瞧瞧你祖母。”柳文杰瞧着懂事的儿子,欣慰不已。 父子二人一同往东耳房走去,只见房门紧闭,柳洛尘正准备上前扣门,手指却悬在了空中。 只听房里传来一阵叫骂声,柳洛尘大惊失色,连退了两步。 柳文杰凝眉不解,正准备发问,却被房里传来的叫骂声,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黄老夫人的骂声不堪入耳,从房里传了出来,“全家都是死脑筋!死心眼!做妾怎么了?就她闺女金贵?我瞧比窑子里的也强不到哪儿去!” 这句话听得柳文杰毛骨悚然,这黄老夫人竟把自己的闺女比作窑子里的残花败柳?!这么恶毒的话,她是如何说出口的! 柳洛尘被气得直哆嗦,他压下心中的怒火,附在柳文杰耳边说:“父亲,孩儿知道偷听墙角不对,但祖母的话太过歹毒,不妨接着听听?” 柳文杰觉得脚下如千斤重,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屏气接着听屋里的谈话。 “老夫人,若大姑娘真不做妾,你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巧儿又给黄老夫人斟满酒。 黄老夫人满面红光,冷笑道:“还能怕她?她若胆敢不从,一包药下去,往刺史大人床上一丢!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可由不得她自己了!” 第59章 酒后真言 巧儿也听得后背发凉,接着问道:“老夫人为何非要极力撮合大姑娘和刺史大人?” 黄老夫人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美滋滋地说:“刺史大人答应我,我若能让那小蹄子做他的妾室,他再赏给我六百两。” “老夫人要那么多钱作甚?”巧儿明知故问。 黄老夫人用手指戳了戳巧儿的脑袋,“你这脑子里装浆糊了?!我儿子的赌债还没还清呢!你说我要这么多钱作甚?!上次明明能到手的五百两,却出了差错!冯师爷这个挨千刀的!竟把老身给供了出来!活该命短!死了活该!还有墨守那个蠢货!都是软骨头!呸!” “三老爷的赌债不是要上个月底还吗?可现在都四月初了呀!还来得及吗?”巧儿揉了揉被戳痛的脑袋,又斟满酒,接着问道。 “本来月底是能还上的!冯师爷说等事成之后赏我五百两!可惜他是个短命的!还害老身去吃了一天牢饭!”说到这里,黄老夫人就恨得牙根痒。 “不过,真是活见鬼了!那包袱我明明藏在了假山下的鱼池里,怎么会长腿跑到冯师爷家中?太奇怪了!这世上该不会真有鬼吧?”黄老夫人饮了一大口酒,疑神疑鬼道。 “世上怎么会有鬼呢?老夫人说笑了。”巧儿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讪笑道。 黄老夫人打了个酒嗝,敲了敲酒杯,示意巧儿倒酒,“有没有鬼我不知道!反正,这家里都是短命鬼!这次若再拿不到银子还赌债,我儿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他们二房全家给我儿子抵命!” 巧儿颤颤巍巍地倒上酒,“二老爷也是你从小养大的啊!老夫人当真忍心?” “哼!他是我从小养大的一条狗,我让他摇尾巴他就得摇!若不是看在他这些年当了官,有出息了,这俸禄都乖乖交给我的份上,我怎会跟着他过日子?也不看看他这副德行!窝囊废!从小就像条狗似的跟着我,走哪儿跟哪儿!这都是老娘调教的好,都说狗急了还咬人呢,我这乖继子,连咬人都不会!”黄老夫人说着竟笑出声来。 这无情地嘲笑声听到门外柳文杰的耳中,如同五雷轰顶,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如刀绞般疼痛难忍。 柳洛尘连忙上前扶住柳文杰,双眼通红,黄老夫人的话他一字不漏全都听完了,虽然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难掩心中的悲痛。 他替父亲觉得不值,父亲可是一心一意都在黄老夫人身上,父亲对黄老夫人的孝心日月可鉴,不曾想却被黄老夫人如此对待。 黄老夫人包藏祸心,竟想要了全家人的命! 柳洛尘将呆若木鸡的柳文杰拉回东厢房,关上门后,柳洛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父亲,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些劝你的话,我们说过那么多遍,你都不肯相信,也都听不进去。今晚老夫人自己亲口所说,你总归是要信了吧?” “父亲,你醒醒吧!老夫人根本没把我们当家人看待!她为了银子,竟和外人串通一气,想把大姐给迷晕过去……这哪儿是祖母能干出来的事?她掏空了咱家的家底,都去接济三叔了!她还帮着师爷陷害于你,多亏苍天有眼,她的奸计没有得逞!不然那天死在牢里的就不是冯江,而是你了!父亲!”柳洛尘声嘶力竭,哭得泪流满面。 柳文杰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如同痴傻一般。 他耳边还一直回响着黄老夫人的嘲笑声,自己从小没了母亲,后来父亲续弦娶了黄氏,自己为了讨她欢心,从小对她言听计从,从不敢有半点忤逆。 不曾想,她竟把自己比喻成摇尾巴的狗,自己在她心中竟连条狗都不如! 柳文杰双手捂脸,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只觉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父亲……”柳洛尘瞧柳文杰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叹气,这一遭父亲早晚都得过去。 不过片刻,柳文杰便止住了哭声,他擦干眼泪,理了理发丝,推开屋门直冲进黄老夫人屋内。 瞧黄老夫人坐在桌前,喝着小酒,吐沫横飞的模样,柳文杰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鼓作气将桌子掀翻在地,仿佛把全身所有的悲愤、失望、痛苦都发泄出来。x33 酒桌上的饭菜美酒洒了一地,碗碟酒杯也应声碎了。 “你这个逆子!你发的什么疯?”黄老夫人看着一地狼藉,气得嘴角抽搐。 “我是逆子?你何曾把我当过亲儿子?我不是你从小养大的狗吗?还是条会摇尾巴的狗!”柳文杰怒不可遏。 黄老夫人大惊失色,“你……” 难道,他都听到了? “你为了替三弟还赌债,竟伙同外人想害死我们全家!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你就全然不顾了吗?!”柳文杰站在原地暴跳如雷,指着黄老夫人吼道。 黄老夫人酒醒了大半,“儿啊!你误会为娘了!” 柳文杰根本不听黄老夫人的解释,“误会?这些年我的俸禄和家底都握在你的手里,家里的钱呢?!你不是说替我存着吗?都存到哪儿去了?!” “钱都……”黄老夫人一时语塞。 “钱都拿去接济三弟了吧?三弟嗜赌成性,那可是个无底洞!你竟拿我的血汗钱去接济赌鬼?!那我们这一家都去喝西北风吗?”柳文杰想到他那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悔得肠子都青了。 黄老夫人第一次见柳文杰发这么大的脾气,“那可是你弟弟啊!” “那我是什么?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你可有把我当成儿子看待?”柳文杰泪流满面,带着哭腔问道。 他真是被伤透了心,他以为黄老夫人待他比亲儿子都亲,他以为黄老夫人对他视如己出,没想到黄老夫人竟把他当成一条听话的狗。 “儿啊!我刚才说得都是醉话……”黄老夫人只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怎么喝醉酒就口无遮拦的,什么都往外说! 第60章 人赃俱获 “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你坑害我就算了,如今还想坑害我的女儿!” “清瑶只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忍心让她去给比她爹年纪都大的人做妾?难道就为了几百两银子,你不惜把清瑶给迷晕送到别的男人床上?!你真是好狠的心呐!你根本不配清瑶唤你一声祖母!” 柳文杰擦干眼泪,不再哭泣。 黄老夫人所说的话字字诛心,柳文杰根本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只觉得痛心不已。 “我都是胡说的!我吃酒吃多了,脑子糊涂了!”黄老夫人整个人都怂了,朝自己的嘴连打了两巴掌,又开始常用的伎俩,“都是我的错!我不活了!我以死谢罪!” “你给我住嘴!”柳文杰看透了黄老夫人的嘴脸,每次她只要有不顺心的事,就拿死来威胁自己妥协,他受够了! 柳文杰背过身去,不再看黄老夫人如同跳梁小丑般的作态。 黄老夫人傻眼了,柳文杰对她向来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这次却一改往日的模样,看来这个大孝子确实是狠下心来了。 “你难道忘了,我是如何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的吗?”黄老夫人捶着胸口,试图能唤醒柳文杰的孝心。 柳文杰对儿时的事,也是后知后觉,儿时他不敢大声说话,无论做什么都得看黄老夫人的脸色行事。 他变得这般窝囊软弱,也是因为受了黄老夫人的打压。 柳文杰提起袍角,冲黄老夫人跪下连磕三声响头,“母亲,这是孩儿最后一次喊你母亲。你做得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发指。孩儿不能再留你了,既然你的心思都在三弟身上,那就回青州老家安享晚年吧。” “你是要赶我走?”黄老夫人不敢置信,她没想到柳文杰这次竟如此狠心。 “我不能留你再祸害云锦和孩子。不然,我们柳家二房迟早要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柳文杰狠下心,不再去看黄老夫人。 刚才黄老夫人话里话外对自家人都充满了恶意,再加上她的所作所为,他怎敢再留她?黄老夫人对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x33 “既然你如此狠心,就别怪我无情!”黄老夫人不再装模作样的哭泣,眼神一变,眸底尽是狠辣凌厉。 “今日天色已晚,老夫人明早再赶路吧!之前给你的俸禄银子,你皆可带走!还有青州老家二房的那处宅子,也留给你养老吧!你做下的糊涂事,我既往不咎,从今日起,我们俩的母子情分恩断义绝。”柳文杰身子颤抖,含着泪把话说完,狠下心拂袖离去。 黄老夫人望着柳文杰的背影,跺脚咆哮道:“你这个逆子!你丧良心!你会遭天谴的!” 柳文杰头也不回,径直回到自己的房中,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正巧这时,魏云锦母女三人回到后院,只见黄老夫人指着东厢房的方向,喋喋不休地叫骂着,骂声不堪入耳。 这还是头一次见黄老夫人指着柳文杰骂!真是稀奇!x33 魏云锦和柳清瑶也不敢多看,生怕殃及自身,于是提起裙摆,连忙往后罩房走去。 柳雨璃和柳洛尘对视了一眼,柳洛尘微微点头,柳雨璃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柳雨璃便被屋外的吵闹声吵醒,柳雨璃起身来到正房。 “这两箱的聘礼都没了,该如何退亲啊!”魏云锦看着空空如也的两个箱子,欲哭无泪。 聘礼没了,退不成亲,该如何是好? 柳清瑶捂脸哭了起来,“娘,女儿不想嫁……” 柳文杰和柳洛尘也都闻声赶了过来,瞧着两个空箱子,柳文杰也傻了眼,“这里头的东西呢?” 柳雨璃径直来到东耳房,只见房中一片狼藉。 黄老夫人和巧儿早已不见踪影,黄老夫人的随身衣物、首饰也都消失不见。 柳雨璃唤众人来到东耳房,指着凌乱的床铺,还有那见底的木柜子。 “肯定是老夫人把聘礼偷走了!事关重大,报官吧!”柳雨璃语气笃定,转眸看向柳文杰。 “这个毒妇!”柳文杰恨得牙痒痒。这黄老夫人真是心如蛇蝎,到最后临走还给自己捅下这么大一篓子。 “是啊,父亲!肯定是老夫人蓄意报复!报官吧,父亲。”柳洛尘附和道。 柳文杰还是顾忌颜面的,“我就是官,报什么官?!” “父亲,此事非同小可!若找不到聘礼的下落,就无法退亲了!你忍心看着大姐做妾吗?”柳洛尘言辞恳切,他可不想再让柳文杰犯糊涂了。 “父亲……”柳清瑶哭得梨花带雨,“你真的忍心把女儿送入火坑吗?” “父亲,这可是退还聘礼的好时机。你一定要大张旗鼓地追黄老夫人,并扬言她把郑刺史忘在咱家的东西给偷跑了!若找到黄老夫人后,便把黄老夫人和聘礼直接送回刺史府,交由刺史大人处置。这样一来,可借故将聘礼还回刺史府,大姐的清白也不会受损。其次,父亲还能博得铁面无私,公私分明的美名。” 众人对柳雨璃的话皆是一惊,没想到十岁的小姑娘,思虑却如此周全。 柳文杰眼神一亮,“那就派人去追!她崴了脚,估计也跑不远!” 说着,柳文杰连忙往衙门跑,即刻派人去追捕黄老夫人。 到了正午,衙门的捕头传来消息,黄老夫人在凉州城门口落网了。 原来是巧儿路过城门处时,对巡防营的守卫军揭发黄老夫人盗窃,偷得还是郑刺史的金银细软。 又正巧赶上,段翊午时去巡防营巡逻,段翊对黄老夫人的蛇蝎心肠,还是有所耳闻的,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黄老夫人。 再加上昨日唐子寒说,柳雨璃还特意问了他是何时当值,如此便能说得通了!看来这小丫头是想自己出手相助。 段翊派人将黄老夫人扭送到刺史府,郑涛江铁青着一张脸,也无法驳了段翊的面子。 毕竟段翊是好心好意把这贼给自己送上门来的,人赃俱获,黄老夫人被押入大牢。 昨日,也确实有不少人看见,周管家抬着两箱的物什送到了柳家。 黄老夫人包袱里的金银细软,正是送去柳家的聘礼,分文不少。 可段翊临走前却说,“刺史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些金银首饰,以后可别再乱放了。若不是柳县令大公无私,这贼妇也不会这么快就落网。” 眼看抱不得美人归了,郑涛江是又气又恼。他的一肚子闷气,自然都撒在了黄老夫人的头上。 黄老夫人被流放三千里,并服三年劳役。 第61章 南城先生 没有了黄老夫人的叫骂声,柳家比往日清静了不少。 柳文杰和魏云锦夫妇搬到正房居住,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感情也好了许多。 柳文杰每天散值回来后,家里饭菜飘香,屋内满是欢声笑语。 看着懂事的大女儿柳清瑶,稳重的儿子柳洛尘,乖巧的小女儿柳雨璃,魏云锦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身子骨也好了不少。 自打黄老夫人流放的消息传来后,魏云锦悬挂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生怕黄老夫人再回来祸害自己的家。 书房中。 “妹妹,黄老夫人不会再回来了吧?”柳洛尘望向书案前练字的柳雨璃问道。 柳雨璃一丝不苟地写着字,“不会了。” 不管黄老夫人是死是活,以后和柳家二房是毫无关系了。那日看清黄老夫人的真面目后,父亲也不再对她心生怜悯,于心难安了。 她对父亲的养育之恩,这些年,也算是还清了。若不是她从小打压父亲多年,父亲的性格也不至于如此软弱无能。 柳洛尘接着问道:“那巧儿呢?怎么没听到她的消息?” “巧儿拿回了卖身契,自然也不会再回来了。”柳雨璃嘴角含笑。 柳雨璃按照约定把卖身契给了巧儿,自那日后,巧儿再也没有出现。 估计黄老夫人做梦都没想到,她会栽到巧儿的手中。 那日自己故意把娘亲和大姐支去吴夫人府上,又让巧儿假传父亲回来晚的消息,才使黄老夫人放松了警惕。 父亲散值后,让二哥带父亲去黄老夫人门外,巧儿借机套出黄老夫人醉酒后的真心话来,被门外的父亲听个一清二楚,不然黄老夫人的蛇蝎心肠,还将父亲蒙在鼓里。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黄老夫人是作茧自缚,若不是她怀疑巧儿在先,生了杀心。巧儿怎会弃暗投明,为自己所用,巧儿蛰伏这么久,就是为了反咬黄老夫人一口。 这日午后,骄阳似火。 凉州城中,一酒楼的雅间内。 知州大人吴兴和其儿子吴亦皓大摆筵席,特意设宴款待一位贵客。 父子二人交头接耳,正低声商量着什么。 这时,雅间门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位文人打扮的青年男子。 此男子身姿挺拔,身着天青色长袍,手中摇着一把纸折扇,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浅笑。 “小生见过南城先生。”吴亦皓连忙起身冲青年男子长揖到底。 “这位是家父。”吴亦皓连忙张罗着青年男子入座,介绍道,“父亲,这位就是南城先生。” “鄙人陶恒,见过知州大人。”陶恒收起折扇,拱手道。 “百闻不如一见,南城先生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一言兴邦的大才子!”吴兴上下打量着陶恒,赞不绝口。 陶恒谦虚地笑道:“吴大人过誉了。” “南城先生何时到的凉州?”吴兴示意让吴亦皓为陶恒斟满酒,问道。 陶恒摇起折扇,虚扶着酒杯,“今日刚到的凉州。” “莫非先生还不曾回家?”吴兴有些诧异。 “未曾,我这刚进凉州城,便被吴公子请来了。”陶恒摇头失笑。 吴亦皓连忙赔罪,“家父求贤若渴心切,还请南城先生担待则个。” “吴公子言重了。鄙人只是一介书生,可担不得贤字。”陶恒言语之间满是客气,这客气太过,显得疏离不少。 吴兴举起酒杯,恭维道:“南城先生太过谦虚了。先生是八斗之才,为何要韬光晦迹?若先生肯归在我门下指点迷津,吴某定不会亏待先生。” “吴大人有所不知,鄙人只是闲云野鹤,向来懒散清闲惯了。又喜云游四海,只怕要辜负吴大人和吴公子的美意了。”陶恒话语中有明显的推脱之意。 吴兴和吴亦皓互相对视一眼,吴兴干笑几声,不再言语。 吴亦皓给陶恒布菜,打起圆场,“别光说话,吃点菜!这些菜肴很是可口,南城先生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了!快尝尝。” 陶恒推开面前的菜碟,起身赔笑道:“吴大人和吴公子的一番好意,鄙人心领了。可这无功不受禄,这一桌的酒菜佳肴,陶某无福消受。鄙人先行告辞,二位请慢用。” 话音刚落,陶恒冲吴兴二人拱了拱手,推开雅间门,大步离去。 吴兴恼怒地拍打桌面,“太不像话了!一个小小的举人,竟这般目中无人!” 吴亦皓连忙为吴兴斟满酒,宽慰道:“父亲消消气!这陶恒的脾气向来古怪,一般人是捉摸不透的。他见识非凡,行事也异于常人。咱还是多担待一二吧。” “就因他写的那篇策论?你就如此高看他?”吴兴倒不以为然。 “父亲可不要小看这篇策论文。当今圣上考选贤良的标准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始终、及能直言极谏者。而这陶恒,三条全占。可惜陶恒看淡功名利禄,其心思深不可测。若父亲能招他做幕僚,定能平步青云。”吴亦皓耐心解释道。 吴兴独饮一杯,“这陶恒并非池中之物。皓哥儿不要抱太大希望。” “孩儿愿尽力一试。”吴亦皓双手抱拳,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 次日清早,姑臧县县衙后院。 “柳二公子可在?”院外有个小厮叩门问道。 柳洛尘听到动静,打开门,一看是个脸生的小厮,问道:“我就是柳二,你是哪位?” “我是积香居的小厮,我家李掌柜有请。请您和三姑娘,随我走一趟。”小厮拱拱手,客客气气地说。 柳洛尘不禁有些纳闷,但还是先问问妹妹的意思再说,“您先稍等,我给家人请示一声。” 小厮恭敬地点点头,“是。” 柳洛尘连忙跑回书房里,对正练字的柳雨璃说:“妹妹,积香居来人了。请咱去一趟。” 柳雨璃放下笔,“借此机会,得感谢一番唐五郎和段大哥。以后出门不用再瞒着爹爹和娘亲了,实话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如今家里没有黄老夫人在中间挑事,这些事也不必再瞒着父母了。 “嗯,那我们去给母亲说一声。”柳洛尘和柳雨璃一同往正房走去。 兄妹二人实话实说,将王爷如何在暗中帮助自家,上次在长街上久跪也多亏世子解围。王爷肯庇佑柳家二房,都是因为看在外祖父魏侍郎替西凉王进言的份上。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魏云锦这才恍然大悟,又觉得忐忑不安,连着交代兄妹二人好几句,要多谢王爷,莫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 不过片刻,柳家兄妹二人便坐上小厮赶来的马车,往积香居赶去。 第62章 白面馒头 到了积香居。 刚走进庭院,唐子寒就兴冲冲地迎了出来,“快进屋,最近暑热难耐,二郎和小璃一路上热坏了吧?” “唐五兄真是客气了。”柳洛尘冲唐子寒拱了拱手。 走进花厅。 只见千凌昱身着宝蓝色暗紫纹云锦衣,映衬的皮肤更加白皙,眉宇之间顾盼生辉,像一朵妖冶的蓝色妖姬,又像大海一样深邃。 那让人无法忽视的蓝,肆无忌惮地闯入柳雨璃的眼眸,仿佛在证明着什么,难道是因为上次说他穿白衣的缘故? 这一袭妖艳夺目的宝蓝色锦衣,内敛中透着沉静,张扬中透着高贵,令柳家兄妹二人一时看傻了眼。 “怎么?王爷穿个鲜亮些的衣袍,就不认识了?”程清歌坐在一旁的案几前,调笑道。 兄妹二人连忙低头,俯身行礼。 千凌昱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起身吧。” 段翊张罗着兄妹二人坐在一侧的案几前,两位侍女又端着铜盆走进来,为兄妹二人净手。 柳洛尘这次净手可没有上次窘迫了,虽说还是有些坐立不安,但比上次从容淡定了许多。 “二郎这是涨见识了!”唐子寒在一旁笑道,他也想起柳洛尘第一次被服侍净手时的窘迫。 柳洛尘脸有些发红,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众人哈哈大笑,两位侍女服侍兄妹二人净完手后,端着铜盆,摇曳着身姿退下。 “你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千凌昱看向柳洛尘问道。 柳洛尘连忙起身,“回王爷,小生近日一直在家中埋头苦读。” “可有希望考上树人书院?”千凌昱眉毛微挑。 “树人书院?”柳洛尘瞪大了眼,他可是从没敢想过的,只有做梦时梦到过几次。x33 柳雨璃端茶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暗自思索起来。 树人书院她是听说过的,凉州地界最好的书院,所谓养乾坤正气,育天下英才。 这树人书院寻常老百姓家可是上不起的,除非是文采太过出众,就算考上了,也很难负担昂贵的学费。 “怎么?考不上?”程清歌瞧柳洛尘呆愣在原地,不禁问道。 柳洛尘回过神,挠头道:“不知能不能考得上,从未敢想过。” “那你现在不妨想想,如何考上树人书院。”千凌昱饮一杯茶,打量着柳洛尘。 “这树人书院里的学子都是非富即贵,就算我考上了,我家也负担不起学费……”柳洛尘又苦恼起来,黄老夫人把家底都卷走了,如今家中一贫如洗。 唐子寒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敲了敲柳洛尘的榆木脑袋,“笨啊!王爷是在提点你!你若真考上了,还怕王爷不给你交学费?!” “王爷可没说给他交学费,唐五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交!”程清歌立马来了精神,指着唐子寒笑道。 “我交就我交,不过就几天饭钱罢了!二郎,你好好读书,学费的事,不用担心。”唐子寒不甘示弱,拍拍柳洛尘的肩宽慰道。 “几天的饭钱?学费?”柳洛尘听得瞠目结舌,那不菲的学费竟才是唐五郎几天的饭钱而已? “我若省下几天的饭钱给你交了学费,你得管我几天饭吃。”唐子寒故意打趣道。 千凌昱瞥向唐子寒,“你可是越发有出息了。竟还学会要饭吃?你若真到了要饭吃的地步,就到西凉王府来。别去叨扰二郎。” 唐子寒悻悻地说:“只是开个玩笑,又没打算真去。” 柳洛尘连忙长揖一礼,“唐五兄,若我真考上了树人学院,这学费当是我借你的,我到时立下借据,来日定还你。”x33 “无妨,这点小钱算不得什么。”唐子寒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柳洛尘长揖不起,“若唐五兄不肯,那二郎定不能受您的馈赠。” 唐子寒瞧柳洛尘认真的模样,也正经了起来,“行吧行吧,真拿你没办法!人家都巴不得占别人的便宜,你倒好,给你便宜都不会占。” “二郎品行端正,甚得我心。”千凌昱眸底满是赞赏。 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二哥的品行确实没话说,就这样保持本心挺好。 到了午膳的时辰。 侍女们井然有序地端着一盘盘的美味佳肴,放到各自的案几前。 最后端上桌了一个大银盘,被盖子盖上,看不清这盘中究竟是何物。 这大银盘独一份放在柳雨璃的案几上,众人不禁抬眸看过去,想一探究竟。 而千凌昱案几上最后一道菜是个小银盘,也被盖子遮得严严实实。x33 众人便更纳闷了,程清歌不满道:“合着你们二人还开了小灶?” 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待段翊用银针一一试过毒后。他这才坐直身子,准备开动,“用膳吧。” “璃丫头,这盘中之物,可不许剩。”千凌昱指了指柳雨璃案几上的大银盘,语气不容反驳。 柳雨璃迫不及待地打开面前的大银盘子,她刚还在猜想这里边能是什么好吃的? 结果打开盖子,她就彻底傻眼了,竟是个又大又圆的白面馒头。 这馒头比她的脸都大,怎么能吃得完?上次自己说他像个白面馒头,这次他把白面馒头送自己盘中,这是何意? 柳雨璃抬眸看向千凌昱,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打开盖子,盘中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白里透红的豆沙包。 豆沙包? 柳雨璃忍不住翻起白眼,千凌昱装作看不见柳雨璃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咬了一口豆沙包,软糯香甜,食欲大振。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柳雨璃低头看着盘中的白面馒头,只觉得头疼不已,这么大的馒头,自己怎么能吃得下? 程清歌幸灾乐祸,“小丫头,王爷说了,你得吃完不许剩。” “小璃,不然你给我分一半?我喜欢吃馒头。”唐子寒瞅柳雨璃一脸为难的模样,出言解围道。 “如此甚好。”柳雨璃欢天喜地地准备将馒头分给唐子寒一半。 千凌昱放下筷子,冷眼瞥向唐子寒。 唐子寒不用回头,就感受到了千凌昱那道凌厉的目光。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冲柳雨璃摆手道:“我突然又不想吃了,小璃还是自己享用吧。” 千凌昱这才收回了目光,柳雨璃垂下头,望着馒头犯起愁来。 第63章 好好练字 用完午膳,柳雨璃案几上的大银盘,原封不动地撤了回去。 “璃丫头,过来,本王瞧瞧你的字。”千凌昱冲柳雨璃招手,示意她往自己的长案前来。 柳雨璃脚步一顿,低头走了过去,“是。” 走到千凌昱身边,一股迦南香扑鼻而来。 柳雨璃嗅了两下这个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宫中陪伴在程太后身边的日子。 “就写你名字里的璃字。”千凌昱站在长案一侧,柔声道。 “是。”柳雨璃执笔,挽起袖子,蘸蘸砚台里的墨汁。 她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在笔尖上,开始写“璃”字。 柳雨璃耳旁纤细的秀发随风飘动着,那细长的柳叶眉下扑闪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像没有微尘的海水,亮得宁静。 千凌昱抬眸望去,柳雨璃那张小脸恬静清秀,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令人说不出的舒适。 “璃丫头的字体娟秀,落笔如云烟。”千凌昱看向柳雨璃已经写好的字,赞叹道:“小小年纪,字迹中透着一丝沉静闲适,很是难得。” 几位公子都围过来看柳雨璃写的字,唐子寒点点头,“小璃的字写得确实不错,比我好看多了。” “都说字如其人,我瞧这话说的不妥。这字倒是一手好字,可这写字的人……”程清歌不合时宜地讥讽道。 千凌昱、唐子寒、柳洛尘和段翊皆抬头看他,程清歌撇撇嘴,把没说完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不妨世子来写一个。”柳雨璃也不恼,把笔递向程清歌,示意让他来写。 程清歌冷哼一声,吊儿郎当地接过笔,重新拿出一张宣纸,洋洋洒洒地写下程清歌三个大字。 他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指着自己的杰作,“如何?” “笔力劲挺的字出自硬汉之手,娟秀的字出自秀气书生之手,而这潦草马虎的字往往出自粗人之手。”千凌昱瞧着这龙飞凤舞的字,连连摇头。 “世子这一手字,把字如其人诠释得淋漓尽致。”唐子寒掩嘴笑道。 程清歌把笔往笔架上随手一放,拍了拍手,不以为然道:“本世子这双手是拿刀枪的,可不是用来拿笔的!” “你们两个若论上阵杀敌,确实所向披靡。可若论起文学功底,怕是上不得大雅之堂。”千凌昱指了指一旁的段翊,还有不服气的程清歌。 千凌昱摇头失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估计这样的人物,只有在野史书籍中才能见到。” “王爷可不就是这样的人物吗?王爷的武功冠绝一时,威震四方。这文韬武略又样样精通,王爷可不就是文武全才吗?”唐子寒满眼都是钦佩。 “本王相差甚远,五郎谬赞了。”千凌昱卷起柳雨璃写下的那张字,不经意地放到一边。 柳雨璃本想出声要回,千凌昱却转眸对柳洛尘说:“二郎,但愿你今后能在文坛中独当一面。你好好读书,早日考上树人书院。别让本王失望。” “是,王爷,二郎定不负所望。”柳洛尘坚定地点点头,恭敬一礼。 千凌昱看向柳雨璃那张恬静清秀的脸,柔声道:“下次见面,不知到何时了。璃丫头,好好练字。” 柳雨璃欠身一礼,“是,王爷。” 下次见面,不知到何时了?这句话是从何说起,听话音的意思,像是在告别? 千凌昱转身大步离去,程清歌也紧跟其后。 走出花厅。 千凌昱的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卷宣纸,那宣纸上正是柳雨璃刚写得“璃”字,他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 柳雨璃趁段翊还没走出花厅,出言问道:“段大哥,刚才王爷所言何意?” 段翊止住脚步,回头望向柳雨璃,“王爷明日就要出征了。” “出征?这西北边疆又没有战乱,出征去哪里?”柳洛尘担忧不已,没多想便问出了口。 “这……”事关军事机密,段翊也不能多言,“去的是寒冷的地方。” 寒冷的地方?那应该是北上了。 “那王爷何时能回来?”柳雨璃换句话问道。 段翊摇头,“说不准。” “你俩就别跟着瞎操心了,王爷向来战无不胜,很快就能凯旋而归的。”唐子寒安慰道。 “是啊,二郎和三姑娘在家好好读书练字,不要辜负王爷的厚望。”段翊眸光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是。”柳家兄妹二人连忙应声,望着段翊离去的身影,柳雨璃目光也飘远。x33 珍重,段大哥。珍重,王爷。 兄妹二人也告辞离去,走到庭院门口,积香居的李掌柜正好迎面走来。 李掌柜递给柳雨璃一个食盒,恭敬地说:“三姑娘,这是王爷特意交代的,临走让您带上。” 柳雨璃接过食盒,并没有当面打开,盈盈一礼,“有劳了。” “在下十日后续弦娶妻,这是喜帖,还请柳二公子和三姑娘肯赏脸前来。”李掌柜从袖中掏出两张喜帖,一一呈上。 他是积香居的掌柜,自然是知道柳家兄妹与东家唐子寒,还有千凌昱之间的交情匪浅。作为掌柜,他阅人无数,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该攀的交情还是要攀的。 “那就先恭喜李掌柜了。”柳洛尘连连拱手,恭贺道喜。 柳家兄妹二人坐上了回柳家的马车,坐在马车上,柳雨璃思绪飘远。 前世她听程太后给她讲过这场战役,皇上派千凌昱北上,收复漠北。 这次千凌昱打了胜仗,前世曾听程太后说过当时的盛况,这是西凉王府的鼎盛时期。 千凌昱收复漠北,凯旋而归,整个千凤国沸腾、欢呼。 后来,柳雨璃在御书房中,也翻阅过当时的封赏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凉王千云朔率军北上,收复城池无数。卿立下不世之功,朕之幸甚,民之幸甚,国之幸甚。今特封尔为西凉楚亲王,授以册宝。另,特赐宫廷御酒犒赏全军。钦此。” 坊间到处都是称赞叫好,无人不佩服西凉王的英勇善战。 第64章 始作俑者 坊间里的说书人,在茶舍里吐沫横飞道:“话说,我国西凉王千凌昱,年纪轻轻,立下战功无数!那可真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西凉王当日率军北上,令敌寇闻风丧胆,以十万大军之力逼匈奴左贤王退守八百里之外,打得匈奴弃城而逃,连丢近十个城池啊!” “不愧是虎父无犬子啊!比起先帝开疆扩土,西凉王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西凉王这次北上收服漠北,能使边关百姓过上数十年的太平日子!千凤国能有今天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多亏了西凉王守护千凤国的子民!” 坊间里有个叫陶恒的文人,在酒楼里题词道:“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 因为这首诗,陶恒名声大噪,风头尽出。 千凌昱在百姓口中,可谓是威名远扬,功高盖主,简直是救世主、神一般的存在。 各个世家贵胄纷纷开始活泛起来,物色自家是否有到了适婚年纪的女子。 若能得到西凉王的青睐,此生便尽享荣华富贵,权势遮天,连带着母家也跟着高枕无忧了。 朝堂上的这汪池水,更浑浊起来。 殊不知,这道封赏的圣旨,竟成了西凉王的催命符。 就在圣旨刚下不到十天,便传来噩耗。 西凉王千凌昱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遭遇敌寇余党伏击,身负重伤。 柳雨璃听宫里的老人说过,程太后和皇上的关系是在这场北上战役后,冷到冰点,程太后对皇上一直避而不见。 难道,千凌昱在凯旋归来的路上,受到的伏击并不是敌寇,而是……x33 想到这里,柳雨璃眸光变冷。只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掌着整个千凤国所有人生杀大权的那个人。 是她前世恨之入骨,恨不得挫骨扬灰的那个人。 坊间说书的吐沫横飞,天天都在茶楼里说千凌昱的丰功伟绩,茶楼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百姓的口中更是讴歌赞颂,夸大其词地说千云朔是战神下凡,来保佑千凤国无忧的,若说千凌昱功高盖主,一点都不为过。殊不知,这些话若是传入朝堂之上那个人的耳中,怕是更容不下千凌昱和西凉王府。 这暗中定是有人推波助澜,造的这场声势。 特别是那个叫陶恒的举人,在云兮楼醉酒后写在题词壁上的那句诗,“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x33 就是这首诗一夜之间令陶恒名声大噪,也传入了天子耳中。 天子震怒,一时之间把西凉王府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是西凉王府大难临头前烧得最旺的一把火。 只怕没有一个君王,能容忍得了一个臣子的功绩和美名能高过自己吧,更何况是手持重兵的王爷,皇上的亲弟弟。 如今自己远在西北,这朝堂上的事,她这个十岁女娃还插不上手,她也只能先搅一搅坊间这潭浑水了。 天下的悠悠众口难堵,堵陶恒这一人之口,怕是容易。 柳雨璃坐在书案前,细细回想起来。 前世陶恒风头过去后,这首诗被丞相许姜列为反诗典例,那些替陶恒鸣不平的士子文人,也被剥了功名。 本是当今皇上登基后每三年便开设一次的恩科也被取消了,寒了天下无数读书人的心。 后来,因为这首反诗陶恒被下令抄家,陶恒东躲西藏成了漏网之鱼。 紧接着,凉州便发生了一件,不,应是三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陶恒屠了通判曹良满门,后又杀了知州吴兴。 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全都是陶恒一人所为,当年自己在御书房里翻找西凉王府卷宗时,曾无意间看到过关于陶恒的这个卷宗。 具体是因为什么杀得这些朝廷官员,柳雨璃倒是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民告官,官官相护之类的。 但她印象很深的是自皇上登基以来,由朝廷下发的第一封海捕文书,就是通缉陶恒的。 后来,这个陶恒并没有被绳之以法,而是又留了一首词后便销声匿迹于江湖之中,这首词写的是:“人命关天无人管,一首醉诗索命源。” 再后来,坊间里有人说陶恒落草为寇,成了婆娑岭的大当家,不知是真是假。 柳雨璃记得前世是在夏日里看到的这个卷宗,硬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陶恒倒是个人物,心狠手辣,只是不知背后究竟靠得是哪家的大树。 柳雨璃收回思绪,转眸看向一旁的柳洛尘,“二哥,你上次说吴公子要给你引荐一个叫陶恒的举人?陶恒,凉州人也,别号南城先生。” 柳雨璃这才想起,二哥说过的南城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原来竟是心狠手辣的陶恒!x33 柳洛尘点头,“是啊,怎么了?” 柳雨璃眼神微眯,“明日你去知州府上,你向吴公子打听一下此人。” “好。”柳洛尘也不多问,妹妹既然这样说,肯定自有道理。 回到柳家后院。 柳雨璃打开食盒,看着食盒中的白面馒头。她嘴角微微扬起,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白衣诀诀的少年公子。 柳雨璃将食盒收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 明日千凌昱就要出征了,她能做的也只有眼下这些了,希望对他能有所助益。 次日。 柳洛尘独自前往知州府,求见吴亦皓。 “二郎贤弟,快坐,听说你要考树人书院?” 在书房里,吴亦皓张罗着柳洛尘坐下。 “是啊,不知能不能考得上,尽力一试吧。”柳洛尘点点头。 “那你这策论文,写的如何了?”吴亦皓一脸关切。 柳洛尘叹了一声气,“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此事。王爷让我去考树人书院,但我这策论文写得太过浅薄,是致命弱点。所以今日想烦劳兄台,为我引荐南城先生。不知南城先生云游可回来了?” 吴亦皓指着柳洛尘,笑道:“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啊!南城先生前两日刚回来,今日就可带二郎前去拜见。” 柳洛尘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多谢亦皓兄。” “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个南城先生阴晴不定,脾气古怪,我能为你引荐,但我不能保证他愿意教你。” 吴亦皓把丑话说到前头,前日他刚吃了陶恒的闭门羹,所以对陶恒的性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第65章 相看一二 “我早已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柳洛尘态度谦卑。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陶家就在凉州城南城门附近。”吴亦皓起身,和柳洛尘一同往府外走去。 来到南城门附近的浣花巷。 刚走进巷子,就瞧见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灵棚,灵棚占据了巷子的大半过道。丧幡在灵棚外侧,共有三根丧幡,大的有三丈六,白布包裹,帆长一丈四,宽七尺。 吴亦皓和柳洛尘走到灵棚附近,抬头一看,这办丧事的人家,竟是陶家! 灵堂中设有挽联、香烛,往上看去,灵牌上写的是亡妻陶袁氏之位。 “真是可怜啊!陶袁氏这么温婉贤惠的女子,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她身子骨一向好好的,我前些日还瞧见她带着婆母一同出门买菜。那精气神好着呢,怎么可能会突然病倒?” “我昨晚听到了一声惨叫,像是陶袁氏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当时我闻声出来查看,好像看到通判从陶家跑了出来……” “夜色深了,你确定没有看错?这话可不能胡说!” “这南城先生很少在家,这才刚回来,便出了这档子事,你们说这能是巧合吗?” “……” 周围围观的闲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道。 吴亦皓和柳洛尘互相对视一眼,连忙走出浣花巷。 “南城先生家中有丧事,还是不要前去叨扰了。”柳洛尘面色凝重,“等改日再登门拜访。” 吴亦皓疑惑不解,“嗯,南城先生和他的妻子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去年才成的亲,他的妻子陶袁氏怎么好端端的,就忽然过世了?” “许是得了什么病吧。”柳洛尘猜测道。 两人又闲聊几句后,柳洛尘便告辞离去,往姑臧县回去。 回到柳家后院。 柳雨璃还在午睡,柳洛尘在房外敲门,“妹妹!妹妹,快醒醒!” 柳雨璃睡眼惺忪,起了身,打开房门,就瞧见柳洛尘一头汗,“二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洛尘进屋后,先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才把刚才的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x33 “既然如此,那就先缓缓吧。也不急于这一时。”柳雨璃若有所思。 千凌昱今日才刚出征,前世的变故是在捷报传来后才发生的,先静观其变吧。 “对了,吴夫人让亦皓兄递信给我说,三日后是个吉日,正午时刻,让母亲带着大姐去凉州城,在城里的云兮楼相看一二。”柳洛尘拍了一下脑门,这才想起来。 柳雨璃倒是起了精神,“可有说是什么样的人家?” “听亦皓兄说,是个乡绅家的儿子姓朱,别的他也不太清楚。”柳洛尘挠挠头。 “嗯,等会我给娘亲和大姐说一声,三日后可去瞧瞧。” 柳雨璃自然是同意大姐多去相看一二,万一刺史郑涛江贼心不死,或者大姐又走上了前世和亲的老路就晚了。 大姐去相看时,自己得替她把好关,定要为大姐觅得如意郎君。 虽然现下自己最满意的姐夫,也只有段翊一人,但也只能先想想了。 柳洛尘叹一口气,“唉!真不想让大姐这么早就出嫁。” “只是去相看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柳雨璃宽慰道。 三日后。 魏云锦一大早就开始给柳清瑶梳洗打扮,穿戴比过年过节时都隆重,倒显得有些突兀。 柳雨璃连连摇头,对魏云锦说:“娘亲,这样可不好。大姐这样盛装出席,显得咱女儿家多看重男方似的,这样容易被别人轻视。大姐就做寻常打扮,大方得体即可。” “我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柳清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如同一只花孔雀似的,也觉得不妥。 魏云锦点点柳雨璃的小鼻梁,打趣道:“你啊你,一副老成样,也不知是谁教的你!我瞧你越来越像你外祖母了。” “外祖母?”柳雨璃倒好奇不已,她可从未见过外祖母,“外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云锦失笑出声,“你以后有机会见到就知道了,你外祖母可不是寻常的妇道人家。” “行,等他日回了京都,我定要在外祖母面前告状!就说娘亲说外祖母的坏话。”柳雨璃躲在柳清瑶身后,俏皮一笑。 魏云锦连忙解释道:“璃儿可别胡说!娘亲刚才说的不寻常,指的是你外祖母是个奇女子,可并无他意。” 母女三人笑吟吟地说着话,柳清瑶又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身穿翡翠色烟罗绮云裙,两侧结高鬟,梳了一个飞仙髻,如同夏日清荷一般,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 母女三人这才上了马车,往凉州城云兮楼驶去。 到了云兮楼,已是正午。 柳家的马车停在云兮楼一侧,魏云锦带着姐妹两人下了马车,母女三人缓步走到云兮楼门前。 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玉正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瞧见魏云锦连忙走了过来。 “柳夫人,我在此等候您多时了。府上出了点事,我家夫人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又怕耽误了姑娘的大事,我家夫人特意命我前来张罗。”翠玉欠了欠身,低声说道。 “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呐?”魏云锦揪住帕子,一脸担忧。 翠玉愁容满面,“哎!这事也不小,有人抬着棺材,把知州府给堵了!” “竟有这种事?”魏云锦大惊失色。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抬着棺材堵知州府的大门? 柳雨璃眉毛微挑,世风日下,什么事都不稀奇,想必是因为有什么冤情吧。 “今日是个吉日,咱不说这不吉利的事了。朱公子早都到了,咱快进去吧。”翠玉满脸堆笑,张罗着往云兮楼走去。 云兮楼是凉州城最豪华的酒楼,自然也是唐家的产业,这里的食客络绎不绝。 云兮楼内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和积香居的幽静清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母女三人跟随着翠玉,径直来到二楼的雅间内。 纱幔飘动,母女三人走到镂空屏风后的案几前。 隔着镂空屏风,隐约能瞧见屏风后的案几前,坐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男子身旁跟着坐了一位富态的老妇人。 翠玉笑着过去打招呼,和老妇人寒暄了一番。 第66章 聪明过头 男子起身,冲屏风后的母女三人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在下朱云深,年十八。见过柳伯母,见过柳家大姑娘,见过三姑娘。今日暑热难耐,让伯母和两位妹妹受累了。” “贤侄不必多礼。”魏云锦抬手示意。x33 隔着屏风虽看不清容貌,但光听说话,这朱云深倒是个彬彬有礼的。 “小女柳清瑶见过朱伯母,见过朱公子。”柳清瑶起身,盈盈一礼。柳雨璃也跟着起身行礼。 “起来吧。听这闺女的声音啊,就知道定是个温婉贤惠的。”朱夫人满意地冲翠玉点点头。 翠玉也笑开了花,朱夫人这么满意,看样子,应该能成! 柳雨璃的身子小,她透过屏风下方的镂空处看出去,正巧能从侧面看到朱云深和朱夫人的脸。 单从这面相上来看,这朱公子确实是一表人才,这朱夫人也长得慈眉善目,应该是个好相与的。 几个人就这样傻坐着,也没人说话,雅间里只有杯盏碰撞的脆响。 柳清瑶捏紧帕子,紧张得额头上冒起细汗。 朱云深时不时地往柳清瑶坐的方向瞥一眼,刚母女三人进雅间时,他就注意到了柳清瑶,长相堪称绝美,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是他心仪的女子。 翠玉打起了圆场,“两位夫人不如随我一同去点菜,留公子和姑娘单独聊聊?” “这……”魏云锦有些迟疑,毕竟这雅间是封闭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好。 “我留下陪姐姐。”柳雨璃可没打算离开,连忙出声留下。 “如此也好。”朱夫人笑盈盈地起身,往门口走去。 魏云锦放下心,在翠玉的引领下,一同往楼下走去。 翠玉为了避嫌,并没有关雅间的门,而是将门虚掩了半扇。 柳雨璃望着屏风后的朱云深,微笑道:“朱公子,现下没有长辈在场,你和姐姐说话也可自在些。” “是。”朱云深也觉得松快了许多,转眸看向柳清瑶的方向,隔着屏风问道:“不知柳大姑娘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便是。”柳清瑶脸颊微红,低声道:“我……” 朱云深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柳清瑶问出什么话来,想必她定是个羞涩腼腆的女子。 “我来替家姐问吧。”柳雨璃瞧柳清瑶害羞的模样,出言解围。若让大姐自己问,确实有些难为她了。 “三姑娘请问。”朱云深微微挑眉,这姐妹两个的性格一动一静,倒是相得益彰。 柳雨璃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敢问朱公子,你对未来的妻子,可有什么期许?” “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朱云深坐直身子,不假思索道。x33 他没想到柳雨璃的问话,竟这般直白。 “仅此而已?”柳雨璃挑眉问道。 “这就足够了。”朱云深思索片刻,好像也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虽然这话说的没错,但柳清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柳雨璃轻拍柳清瑶的手背,以示安慰,接着问朱云深,“若成婚后,这家里是谁当家做主的?” “男主外,女主内。我必然是要子承父业的,家中自然是我母亲当家做主。”朱云深不明所以,脱口而出。 “朱公子当真是孝顺啊,真是令人敬佩。”柳雨璃话里有话。 柳清瑶轻拉柳雨璃的衣角,微微摇头,生怕妹妹再出言不逊,得罪了人。 朱云深却并没有听出柳雨璃话里的意思,反而附和道:“百善孝为先嘛。” “斗胆问一句,朱公子都十八岁的年纪,怎还未娶亲呢?”柳雨璃十分疑惑。 按理说男子这个年纪,大部分都已娶妻生子。这朱云深相貌堂堂,家境富裕,不该发愁娶亲才对。 “朱公子可曾定过亲?” 朱云深倒也实诚,“去年定过。” “怎又不成了?”柳雨璃步步紧逼。 “这……”朱云深一时语塞。 “是我让我儿把亲事退了。”朱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气颇为不满。 魏云锦和朱夫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各自落座。 魏云锦脸色有些不太好,这婚姻大事上,自然是马虎不得,她接话问道:“是因何事退的亲?” “那姑娘……我也不好提名字了。省得回头传出去说我败坏她!那姑娘哪儿哪儿都好,长得又白,个子又高,对我儿子是一往情深。那姑娘和我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因聘礼没谈妥,崩了。”朱夫人满脸都是讥笑。 “娘……你说这些作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朱云深有些气恼,低声道。 朱夫人瞪了他一眼,朱云深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翠玉在一旁听得愣了神,这朱夫人今日到底是给儿子相看的,还是来没事挑事的? 朱夫人怎么这么糊涂?竟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她儿子和别的女子感情好?这叫什么话?! 柳清瑶面露难色,低头饮茶。 柳雨璃倒诧异不已,没想到这朱夫人说话竟一点都不过脑子,这话该在这种场合说的吗? “我给那姑娘说,不要太看重眼前,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日后她若进了门,为我老朱家开枝散叶,生个大胖小子,那这家产还不都是她的?可惜就是太听她娘的话了,没一点主心骨!非要在这聘礼上计较那么多,结果得不偿失了吧!你们说说,那姑娘傻不傻?”朱夫人话里有话,明里暗里在暗示着这聘礼可不能狮子大开口。 朱夫人瞧柳家母女没人接她的话,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哎哟!我这人一向心直口快,是个直脾气,说话又不会拐弯抹角的。这若有说错话的地方,你们多担待担待。” 柳雨璃暗自冷笑,心直口快的人可不是像她这样的,明明是她自己聪明过了头。 朱夫人说得这番话,就是想给自家一个下马威,先说她儿子是有多么抢手,别的姑娘多么喜欢;再警告着聘礼不要狮子大开口,不然得不偿失;再说只有生男孩才能继承他的家产。最后再赔个不是,让直脾气的人给她背个黑锅。 那个姑娘没嫁给朱云深,真是明智之举!家里有这么个蛮横的婆母,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太平日子过! 第67章 时运不济 正好店小二将饭菜都接连端上,打了一茬,也没人再接朱夫人的话。 柳雨璃也没打算反驳,今日只是相看而已,又没定下。若不中意,私下回绝掉就好了,没必要多费口舌和这母子俩去掰扯。 朱云深是以孝为天的大孝子,瞧朱云深对朱夫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柳雨璃只怕这朱云深是第二个柳文杰。 再说这朱夫人,浑身抖着机灵,八字没一撇的事,却算计过了头。怪不得朱云深都十八岁的年纪,还未娶亲。 这朱家并非大姐良配,就此作罢。 用完午膳后。 朱夫人又扯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来,一点正事都没提。魏云锦也不愿再多听下去,便起身告辞。 朱云深望着柳清瑶离去的倩影,唉声叹气,恨不得追上去。 朱夫人嗤之以鼻,低声道:“瞧这姑娘的身子骨,这般瘦弱,一点都不富态!以后能不能生出儿子还不一定呢!” 今日相看,不欢而散。 魏云锦母女三人坐上马车,往回走去。 “这朱公子倒是个好儿郎,可惜他的母亲太……”魏云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朱夫人。x33 “太过精明强势了些。”柳雨璃接上话。 柳清瑶连连点头,她也这样觉得,朱夫人说得话让人听着不舒服。朱夫人只顾图自己口舌之快,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想起上马车前,魏云锦和翠玉小声嘀咕了几句,柳雨璃问道:“母亲刚可给翠玉说清楚了?” 魏云锦轻叹一声气,“说过了,说得是不太合适,就此作罢。” 柳雨璃这才放下心来,毕竟嫁人对女子来说,就是二次投胎。若不是良配,宁愿不嫁,也不能嫁去受苦。 柳清瑶一点都不喜欢刚才的氛围,用膳都觉得难以下咽,“娘,我不想再相看了。” “那怎么能行?”魏云锦有些急了,“才相看一个而已,万一以后遇到个合适的呢?”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马夫在车外焦急地说:“夫人,前边被堵得水泄不通,过不去啊!” 柳雨璃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摆放着花圈,白幡,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还有不少百姓正着急忙慌地跑着去看热闹。 “这不是来时的路吧?”柳雨璃想起,这条路刚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过。 马夫连忙解释道:“这条路路程近,从这条街穿过去,就到西城门了。刚来的时候走得是南边那条路,南边的路宽敞,方便停马车。” “这条路是凉州城的主街道,前边就是知州府,平常没这么多人的。”马夫挠挠头,满脸的疑惑,今日怎么涌出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来? “莫非就是翠玉说的,有人抬着棺材堵了知州府的门?”魏云锦闻声,一脸担忧。 “你去前边打听打听,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柳雨璃派马夫前去打听消息。 马夫应声后,也往人群跑去。 不过片刻功夫,马夫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夫人,姑娘,前边怕是过不去了!路被棺材堵了!听说是知州通判曹良见色起意,把那举人的妻子给杀了!那举人来为亡妻讨公道!可知州大人却闭门不见,那举人便把灵堂设到了知州府前。” “那举人姓甚名谁?”柳雨璃凝眉问马夫。 “好像是叫陶恒,也有人喊他南城先生。” “母亲,我们换条路走吧。”柳雨璃转眸问魏云锦。 魏云锦愁眉不展,“吴夫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冤有头债有主,吴夫人不会有事的。”柳雨璃宽慰道。 “换条路回去。”柳雨璃冲马夫说了一句,放下车帘。 柳雨璃细细思索起来,怪不得前世陶恒屠了通判曹良满门,又杀了知州吴兴,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为何还杀了个新上任的知县?这又是何缘故? 不过,这曹良死有余辜,他借的是刺史郑涛江的势,可不是知州吴兴的,这吴兴确实死得有点冤了。x33 马车调了个头,离开人群,往南街驶去。 两日后。 柳洛尘从县衙内跑了回来,他知道柳雨璃白日都在书房中练字,所以径直跑进书房。 果不其然,柳雨璃正在全神贯注地描红,瞧柳洛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二哥,出什么事了?” “妹妹,咱父亲被吴知州叫走了!因为通判是知州府的属官,为了避嫌,要跨县审理杀妻案!所以,陶恒这个杀妻案交由父亲全权审理。”柳洛尘一口气说完,差点没喘过来气。 “什么?”柳雨璃放下笔,眉头紧锁。 “父亲头一次审理这么大的命案,事关南城先生,该如何是好?”柳洛尘一点都不放心。 柳雨璃没想到这个案子,父亲也会牵涉其中! “先容我想想。”柳雨璃静下心来,理清思绪。 前世父亲含冤死后,这姑臧县县令一职空缺下来,定会有新官上任。 莫非被陶恒杀了的知县,就是父亲死后,姑臧县新上任的知县?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不已。 这杀妻案发生后,吴知州为了避嫌,让新上任的知县去审理此案。 这些官吏肯定是官官相护,徇私枉法,惹急了陶恒,他才动了杀心。 今世父亲躲过了一劫,大难不死,这杀妻案自然就落到了父亲的头上。 刺史郑涛江肯定想方设法要保下他的表弟曹良,父亲一向耳根子软,只怕禁不住郑涛江的威逼利诱! 若父亲也像前世那个新上任的知县一样,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柳雨璃连连叹气,只叹父亲时运不济! “妹妹,你怎么了?为何唉声叹气?”柳洛尘瞧柳雨璃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x33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父亲这次又要大难临头了。” 柳洛尘面如死灰,“怎么……怎会又?” “事后我再与你解释。二哥,你随父亲一同前去。告诉父亲,一定要秉公审案,万不可听信别人的花言巧语。”柳雨璃来不及多说,连忙叮嘱道。 “好,我记住了。”柳洛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连忙跑去追柳文杰。 第68章 烫手山芋 柳文杰和柳洛尘赶到知州府时,府门前的灵棚被拆得七零八碎,看热闹的百姓们把知州府围得水泄不通。 孙捕头在前敲锣开路,衙役们分成两队驱赶着看热闹的百姓,为柳文杰开出一条道来。 柳文杰扶正官帽,理理官袍,威风凛凛地往知州府大门走去,柳洛尘紧跟其后。 刚走进知州府前院,知州吴兴和吴亦皓便迎了出来。 柳文杰赶忙往前快走几步,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知州大人。” “想必这位就是贵公子吧?果然是仪表堂堂……”柳文杰这不合时宜的恭维话还没说完,便被吴兴给打断,“柳县令,快请进。” 柳文杰咽下了没说完的话,跟在吴兴身后,进了大厅。 吴亦皓和柳洛尘落后几步走着,柳洛尘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问道:“亦皓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差事怎么落到了家父的头上?” “唉!说来话长,咱俩那日分开后,还没多久陶恒便上门控告通判曹良杀妻。民告官,必须先杖打三十,才可审理。” “但介于陶恒的人品,家父和我都有所了解,便免去了这三十大板。刺史郑大人听闻后,以为家父有意偏袒陶恒,心生不满。派人传话说,因通判曹良是知州属官,家父得避嫌,不能审理。必须另择他人审理此案。” “郑刺史本打算亲自审理,又怕惹人非议,毕竟他是曹良的表哥,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少。这一拖便是几日,最终定下了柳县令审理。”吴亦皓压低声音,解释道。 柳洛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那陶恒为何把知州府的大门给堵了?” “陶恒以为家父偏袒曹良,所以迟迟不肯开堂审理。”吴亦皓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陶恒打算闹大声势,激起民愤,家父忍无可忍,已经派人把他关了起来。” “那通判曹良呢?” “停职在家。” 柳洛尘皱起眉头,真是闻所未闻!他第一次听说把原告关进了牢里,而被告 x33却好好呆在家中。 这吴亦皓的话也不能全信,只怕这知州吴兴确实有偏袒之意,许是两头都不想得罪?所以,才将这烫手山芋送到了父亲柳文杰手中。 吴兴和柳文杰交接过案子后,柳文杰便去牢里提审陶恒。 陶恒坐在牢里的草席上,闭目养神。 柳文杰站在大牢外,隔着粗铁栅栏问道:“陶恒,本官现在负责审理此案。你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你的妻子陶袁氏究竟是怎么死的?” 陶恒睁开眼,从怀中掏出状纸,隔着粗铁栅栏递出来,“请大人过目。” 柳文杰接过状纸,细细看了起来。 状纸上所说,自打陶恒远游后,这曹良隔三差五就上门骚扰陶袁氏,陶恒前些日回到家中后,陶袁氏总哭哭啼啼,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x33 案发当日,陶恒和义弟在外饮酒,并不在家中。曹良趁机翻墙头进了家,周围邻里听见了陶袁氏的惨叫声,有个街坊闻声出门查看,正好看见曹良从陶家跑了出来。 当晚陶恒回到家后,发现屋中一片狼藉,陶袁氏被人活活掐死,定是通判曹良所为。 “你这状纸写得不清不楚,这曹良为何要翻墙头进你家?”柳文杰皱着眉问道。 陶恒脸色一变,“大人,这话你该去问曹良,而不是问我。” 这时,柳洛尘走了过来,瞧柳文杰指着陶恒气急败坏的样子,劝慰道:“父亲,不是有邻里街坊听到了陶袁氏的惨叫声?还有人看到了曹良从陶家跑出来?这邻里的口供是至关重要的,还是先去走访调查吧。” “也好。”柳文杰点点头。 柳洛尘看向牢中端坐在草席上的陶恒,只见他气定神闲,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父亲,还是先把陶恒放了吧。” “为何?”柳文杰不解。 “哪儿有把原告关起来的道理?”柳洛尘附在柳文杰耳边低声道。 “万一……万一是他自己杀了人,嫁祸到通判头上呢?”柳文杰想起吴兴刚才的推测,又迟疑了。 柳洛尘听得瞠目结舌,“什么?这是什么道理?父亲,你别犯糊涂啊!” “小兄弟。”陶恒的声音从牢里传来,“小兄弟,你的好意陶某人心领了。公道自在人心!我倒不信,这世上都是颠倒黑白,不明是非之人!” 柳文杰正想反驳几句,被柳洛尘推着走了。 陶恒那狂放不羁的笑声,回响在整个大牢之中。x33 孙捕头和柳洛尘带着几个衙役,一同前往陶家所在的浣花巷。 半晌过去,陶家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被细细查问了一番,却一无所获,个个都说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天色已晚,柳洛尘和孙捕头只好先回到姑臧县。 柳文杰把陶恒提到了姑臧县县衙的牢内,继续关着。 回到家中,柳洛尘坐在书案前,若有所思。 他记得,陶袁氏死得第二天,他和吴亦皓本来打算拜访陶恒的。 碰巧那天陶家办丧事,柳洛尘在人群中真真切切地听到有人说,在昨晚听到了陶袁氏的惨叫声,也有人说惨叫声过后,看到曹良从陶家跑出来。 可今日怎么连一个证人都没查出来?这不太可能。 柳雨璃瞧柳洛尘屋中的亮起了烛光,便敲门进来,“二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今日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柳洛尘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的疑虑细细说来。 柳雨璃秀眉微蹙,“你可还记得当日在陶家门前,所听到的闲话?” “记得,有个妇人说在昨晚听到了陶袁氏的惨叫声。”柳洛尘细细回想起来,“好像还有个人说,他也听到了,他闻声出来查看,好像看到通判从陶家跑了出来……说此话的人,我已经忘记是男是女了,当时没太在意。” “嗯,最后说看到通判的人,我猜应该是个男子。通常,女子在夜晚听到惨叫声,都会心生害怕,怎敢出门查看?这男子一向比女子胆大,能这般火急火燎跑出来查看的,应该和陶袁氏是相识之人。”柳雨璃思索片刻,推测道。 第69章 讨个公道 柳洛尘也很赞同柳雨璃的观点,“妹妹言之有理。” “只有住在陶家附近的邻居,才能听到或看到这些动静。这陶家可有后门?” “没有,陶家只有一个大门。” “二哥,你画个陶家的地形图给我,周边的街坊姓甚名谁,是做什么营生的,都标清楚。”柳雨璃拿出一张白纸,摆放在案上。 柳洛尘边回想边画,一炷香后,便画好了地形图。 柳雨璃拿起这张图,仔细看了起来。 柳洛尘在一旁细致地解说道:“陶家正对面是一家醋铺,醋铺在这里开了七八年,经营醋铺的是一对姓李的老夫妇,老李头膝下有一个儿子,快要娶亲了。” “陶家西边的一户人家是个早年丧夫的寡妇,张寡妇靠做针线活维持营生,独自拉扯一双儿女长大,儿子十岁,女儿六岁。” “陶家东边住的是一对书生夫妇,书生姓何,每日头悬梁锥刺股,刻苦读书,备考秋闱。” “能听到惨叫声的人家,只有紧挨着陶家的东西两户,也就是何书生夫妇和张寡妇。”柳雨璃手指了指,图纸上的何家和张家,又指了指醋铺,“这老李头家的醋铺是看到陶家大门处的最佳位置……” “那我和孙捕头明日再去查问一番。”柳洛尘恨不得现在就去查问。 柳雨璃摇头,“没用的,二哥。你今日查问都一无所获,就算明日再问一次,也问不出什么线索。他们现下闭口不言,肯定是有原因的。” “那该如何是好?” 柳雨璃沉思片刻,“让孙捕头派人在暗中盯住这三户人家,这三户人家的一举一动,都要紧紧盯住。” 柳雨璃眼睛微眯,“还有,这些日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常?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异常举动,都不能放过!比如说,突然变得出手阔绰?这些都要调查清楚,越详细越好。” 柳洛尘一一记下,“我们明天就去办。” “这知州吴兴肯定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你回头问问父亲。还有,虽然陶恒在牢里关着,但也不要委屈了他。给他找个南北通透的单间关着,莫让他受苦。”x33 柳雨璃心知肚明,这陶恒可不是杀妻的凶手,怕是被有心之人颠倒了黑白。 “妹妹为何这般善待陶恒?”柳洛尘很是诧异。 “陶恒不是杀人凶手。他迟早是要出去的,这顺水人情,自然是要做的。”柳雨璃眉头舒展。 前世的陶恒凭一己之力,屠了通判曹良满门,又杀了吴兴和新上任的县令,最终还能逃之夭夭。单从这点来看,陶恒定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她对陶恒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那为何不直接把陶恒放了呢?”柳洛尘瞧柳雨璃意味深长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现下只有牢里才是安全的,先关着吧。等案子查出眉目再说。”柳雨璃边说边往外走,“那二哥早点歇息吧,父亲这边你多加留心。” “好。”柳洛尘目送柳雨璃出了房门,不过片刻,就去正房求见了柳文杰。 父子俩来到书房内,柳洛尘倒满一杯茶,递给柳文杰,试探地问:“父亲,今日吴知州与你都说了什么?可与案子有关?” 柳文杰茶盏递到嘴边,微微一顿,饮了一口,这才说道:“他说陶恒可能是自己杀了妻子陶袁氏,然后嫁祸到了通判曹良的头上。毕竟陶恒远游在外,陶袁氏一直安然无恙,这才刚回到家中,陶袁氏便惨遭毒手。这事情太过巧合了些,不得不让人怀疑。” “可有证据?”柳洛尘有些急眼了。 “只是推测,证据嘛,还得慢慢找。”柳文杰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又饮了一口。 柳洛尘皱起眉,连问三句,“那这陶恒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为何不攀诬别人?偏偏攀诬曹良?” “为父若是什么都知道,这案子还用查吗?直接就能结案了!”柳文杰将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不满地说。 “那吴知州还说了什么?” 柳文杰避而不答,“没说什么……” 柳洛尘态度缓和了许多,“父亲,我是你的亲儿子,我是不会害你的,你万不可瞒我!吴知州究竟是安得什么心,还未可知啊!此案不关姑臧县,你有没有想过,这吴知州为何把案子推到你的头上?” 柳文杰一时语塞,良久才说:“吴知州提醒我,曹通判是郑刺史的表弟,动不得。” “那父亲怎么想?” “我……” 瞧柳文杰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柳洛尘心都凉了半截。 柳洛尘跪倒在柳文杰身前,言辞恳切地说:“父亲也想助纣为虐吗?难道父亲忘了,那日在巡抚大人面前,师爷冯江是如何攀诬于你的?你那晚醉酒时,通判曹良可是也在场的!若说冯江罪有应得,那曹良也不是无辜!他上次为何能全身而退,是因背靠郑刺史这棵大树好乘凉啊!” 柳洛尘苦口婆心地说:“父亲,您曾说过为官者得心正,心正则心安,心安乃平安。若真冤枉了好人,父亲的心会安吗?”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饭,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父亲,您可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柳文杰只觉得羞愧不已,他这快四十岁的人了,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柳文杰连忙扶起柳洛尘,“好孩子,快起来吧!是为父糊涂了。” 柳洛尘眼眶通红,“父亲,哪怕咱这次真得罪了那些高官,也万不可为虎作伥。举头三尺有神明,千万不能做亏心事!” 柳洛尘自打知道柳雨璃重生回来后,他对鬼神一说就深信不疑。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妹妹重生一事又该作何解释? “尘哥儿,你长大了!”柳文杰拍拍柳洛尘的肩,只觉得欣慰不已。 柳文杰下定决心,“罢了!这次为父也豁出去了,定要为陶恒讨个公道!” 第70章 没有缘分 又两日过去了。 这天清早,柳家的门被人敲响。 书香放下手中的簸箕,赶忙跑去开门,却见是个脸生的小厮,“你是何人?找谁的?” “我是朱公子身边的小厮,特意前来邀请柳大姑娘去茶楼喝茶听曲儿。”小厮恭敬一礼。 “朱公子?”书香没一点印象,想半天没想起来。 小厮连忙解释道:“是前些日相看过的,朱云深朱公子。” “我进去问一声,你稍等片刻。”书香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大姑娘相看过的朱公子。 游廊下,柳清瑶正在专心致志地绣花,绣的是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柳雨璃坐在一旁翻看着书籍,听闻门口的说话声,合上书卷,往大门处看去。 书香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大姑娘,朱公子派人邀你去喝茶听曲儿。” 柳清瑶刚缝了一针,便放下手中的针线,诧异道:“他怎么会邀我?” 书香含笑,“想必是瞧上姑娘了。” “若真是瞧上了,他怎么没早些来?这都过去多日了,是不是太晚了些。”柳雨璃有些不悦。 “三姑娘懂得可真多!按理说,相看后的第二天,若是瞧上了,男方家肯定会让中间的媒人来女方家递话的。女方若是瞧上男方也是此理。可夫人当时不就回过话了吗?怎得今日又来了?”书香也纳闷了。 柳雨璃转眸看向柳清瑶,“大姐,你可想去?” 柳清瑶想起朱夫人那张精明的嘴脸,连连摇头,“还是算了……” “那我替你去问问。”柳雨璃放下书卷,起身往大门口走去,书香也紧跟其后。 隔着门槛,柳雨璃站在里边问道:“可是朱云深朱公子?” “正是正是。”小厮又拱手一礼。x33 “朱公子为何今日邀我姐姐去喝茶听曲儿?”柳雨璃话锋一转。 “这……主子的意思,小的也不知道。”小厮脸色一僵。 柳雨璃点点头,接着问:“那朱公子前几日都去哪儿了?” “去了云兮楼。”小厮脱口而出。 柳雨璃追问道:“去云兮楼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只是去吃饭而已。”小厮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道精光,笑道:“我都瞧见了,他和朱夫人在云兮楼里,又相看了别家的姑娘。” “虽然又相看了别的姑娘,但朱公子对柳大姑娘可是一见钟情啊!”小厮极力辩解道。 柳雨璃轻笑一声,“我刚才是胡说的!原来朱公子真去相看了别家姑娘啊?” 小厮气恼得直想扇自己两巴掌,“你……” 书香掩嘴笑了起来,可真有三姑娘的,一句话就把实情诈出来了! “既然朱公子都相看过了,为何还来找我姐姐?难道是因为相看的姑娘,都不如意?”柳雨璃挑眉问道。 小厮急得一头汗,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书香接上话,出言奚落道:“我知道了,定是因为朱夫人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去年和朱公子定过亲的那姑娘。朱夫人不是口口声声地说,朱公子和那姑娘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吗?那朱公子又何必来相看?今日又何必来邀我家姑娘呢?朱夫人还是多添点聘礼,把那姑娘给娶回家吧!” 书香那日听闻此事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朱夫人竟这般愚钝,不分场合乱说话!又在相看过别的姑娘不如意后,才来找自家姑娘!以为自家姑娘好说话吗?还说什么一见钟情?真没见过这种三心二意的人家! “麻烦小哥回去告诉朱公子,他和我姐姐没有缘分,以后莫要再来纠缠,省得双方脸上都不好看。”柳雨璃收起笑意,说完便扭头往院里走去。 “请回吧。”书香冲小厮欠了欠身,关上了大门。 回到游廊下,柳清瑶瞧柳雨璃沉着一张脸,出声问道:“怎么了?” “这朱公子前几日去相看了别家的姑娘,是因为没遇到如意的,所以才又来找姑娘的。”书香解释道。 “无妨,我本就不属意于他。”柳清瑶低头失笑,仿佛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柳雨璃倒好奇了,“那姐姐属意于什么样的男子?” 柳清瑶脑海里浮现一抹黑色身影,害羞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柳雨璃瞧柳清瑶一脸娇羞的模样,倒是起了兴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摇晃着柳清瑶的胳膊,问道:“姐姐快说。” “我就不说。”柳清瑶脸颊绯红。 “说不说?快说,好姐姐。”柳雨璃挠起了柳清瑶的痒痒,惹得柳清瑶一阵失笑。 “就不。”柳清瑶跑到书香身后,躲着柳雨璃。 书香被姐妹两个转得头晕眼花,也失笑出声。 这时,柳洛尘回到家中,只见姐妹俩玩闹成一团。 瞧着大姐柳清瑶无忧无虑的笑容,听着妹妹柳雨璃这银铃般的笑声,柳洛尘只觉得心中一暖,忙碌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 “妹妹,你今日的字练得如何了?”若不是因为有急事,柳洛尘真不愿意打破这温馨的画面。 柳雨璃身形一顿,松开柳清瑶,朝柳洛尘跑去,“二哥你回来了,已经写好了,请二哥移步书房过目。” 柳洛尘和柳雨璃一同往书房走去。 兄妹两人早已形成了默契,只要柳洛尘问柳雨璃的字练得如何,那定是有急事相商! 刚走进书房,柳洛尘便关上了房门。 “妹妹,通过这两日的摸查暗访,发现了一件蹊跷事。”柳洛尘压低声音说道。 柳雨璃坐在椅子上,托着脸问道:“何事?” “这醋铺老李头的儿子要娶亲了,本来因为聘礼的事没谈妥,这亲事都要黄了。结果,这老李头突然给人家一大笔聘礼,亲事又成了!老李头的儿子亲事已经定下了,下月初六娶亲。”柳洛尘一口气把话说完,连喝了一大口茶。 “何时给的聘礼?可有查出来?” “六日前,老李头亲自上门送的。” “嗯,如此也能说得通了。”柳雨璃算着日子,应该是案发后的两天。 第71章 早有打算 “陶家家中有很多空醋壶,陶袁氏经常去老李头的醋铺里打醋。”柳洛尘接着说。 柳雨璃思索片刻,接着问道:“何书生和张寡妇可有异样?” “张寡妇一如往常,没有异样。”柳洛尘坐下饮了口茶,“孙捕头说,这何书生近几日花天酒地,天天不着家,何书生的妻子何王氏整日在家门口等他。连着两天都当街吵了起来。” 柳雨璃挑眉问道:“花天酒地?不是说这何书生备考秋闱,整日头悬梁锥刺股吗?怎么会有功夫去花天酒地了?他去的都是什么地方?” “去的是……醉心楼。”柳洛尘犹豫了一下,怕柳雨璃不明白,随即又解释道:“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柳雨璃立马明白过来,原来这醉心楼是青楼楚馆,“这何书生喜欢风月场所,他整日应该接触不少人,先从这书生查起吧。” “何书生整日除了在家,就是去醉心楼。难道去醉心楼里查吗?”柳洛尘迟疑了,这青楼可去不得。 柳雨璃想起一个人来,笑道:“若论起秦楼楚馆中的常客,也只有唐五郎了。二哥不妨去积香居一趟,指不定唐五郎能知道些什么。” “妹妹前世对唐五郎也很了解?”柳洛尘诧异不已,妹妹前世究竟是何等身份?她好像对程世子、唐五公子、段将军,还有西凉王都有所了解。 柳雨璃轻轻摇头,“只是有所耳闻,算不上了解。” “西凉王已经走了多日,前世这场仗西凉王打赢了吗?”柳洛尘早都想问这句话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打赢了,但他受了重伤。”柳雨璃垂下眼眸,语气淡淡。 柳洛尘瞳孔放大,“怎么受了重伤?他可是战神啊!”x33 “就算是战神,也是血肉之躯,难逃暗算。” 前世的记忆接踵而至,柳雨璃只觉得有些头痛。 “妹妹,能不能想办法帮帮王爷?王爷对我家是有恩的,怎么能忍心看他受重伤?”柳洛尘心急如焚,差点跳起来。 他想起千凌昱那抹温柔的浅笑,就觉得于心不忍。柳洛尘从来没想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能如此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说话做事都令人如沐春风。 若说柳洛尘此生最敬仰的人,应该就是西凉王千凌昱了。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句话形容西凉王,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妹妹!”柳洛尘瞧柳雨璃怔忪出神,出声唤道。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二哥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管的。还记得那日从积香居出来后,我让你向吴亦皓打听陶恒这人吗?” “记得,莫非陶恒和王爷受伤有关?” “西凉王这次出征北上收复了漠北,功高盖主,自然是有人忌惮。这陶恒在西凉王捷报传来后,在云兮楼醉酒写下一首诗,这首诗被有心人利用,夸大渲染。有人要借陶恒的诗,将千凌昱功高盖主的声势给造大,目的怕是不单单想制造舆论,也是想借这件事除掉陶恒。” “这首诗在文人举子圈中广为流传,传到了京都,更传到了朝堂之上。一时间坊间百姓都在讴歌赞颂西凉王的丰功伟绩,致使圣上对西凉王起了杀心。西凉王在凯旋而归的路上,遭遇伏击,受了重伤。这背后凶手,就在朝堂上。” 说到最后,柳雨璃秀眉微蹙,语气也冷了下来。 柳洛尘听得毛骨悚然,“这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吗?” “你前两日问我为何善待陶恒,这便是我善待他的缘故之一。其二是,若能让陶袁氏的死真相大白,把真凶绳之以法,我们的父亲便能活命。”x33 “二哥有所不知,前世父亲死后,姑臧县又新上任了一位县令,这个县令和吴知州、曹通判、郑刺史狼狈为奸,颠倒黑白,致使曹良逍遥法外。” “陶恒气不过,一纸诉状,把县令、通判、知州、刺史全都告了一遍,状告这些官吏官官相护不作为。后来,陶恒还去京都告御状,可都石沉大海,没有下文。” “前世陶恒因这首诗名声大噪,风头刚刚过去几天,便被丞相许姜上奏说是反诗,皇上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便下令抄了陶恒的家。这中间只怕凉州这几个官员也脱不了干系,为了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要置陶恒于死地。陶恒被逼急了,回到凉州,屠了曹良满门,杀了新上任的县令,还有知州吴兴。” 柳雨璃的这几句话,听得柳洛尘后背发凉,“可父亲这次躲过了一劫,没有含冤而死。那这被陶恒杀了的新县令……就是父亲了?” 柳雨璃面色凝重,微微点头,“陶恒求告无门,许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所以,这次一定要让陶袁氏的死真相大白,让凶手绳之以法。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后边的祸事发生。还有,等西凉王捷报传来后,一定要拦下陶恒,莫在云兮楼上作诗。这首诗是祸源,对西凉王,甚至对陶恒自己都绝无好处。” 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妹妹早已开始筹谋。是为兄愚钝了。” 得知柳雨璃早有打算,柳洛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二哥,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去积香居找唐五郎,看他在醉心楼有没有相熟之人,想办法从何书生身上找到突破口。只有找到此案的人证,铁证如山,真相才能大白天下,曹良才会认罪伏法。我猜这些人证已被曹良收买,不然也不会闭口不言。现下这案子唯一的转机,都在这些人证身上了。”柳雨璃面色凝重。 柳洛尘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其事地往外走去,“我这就去积香居找唐五公子。” 柳洛尘出了家门,脚步飞快地往城门处的积香居走去。 刚进积香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柳洛尘便被唐子寒一把揪到马背上。 唐子寒也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带着柳洛尘往凉州城的醉心楼奔去。 第72章 从实招来 一路上柳洛尘死死地抱住马鞍子,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柳洛尘被吓得不敢睁眼。 到了醉心楼外。 唐子寒瞅着惊魂未定的柳洛尘,笑道:“二郎的胆量还是如此的小,改日我定要教会你骑马。” “骑马?”柳洛尘狼狈地跳下马,脚下突然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这还没到过年的,二郎何必行如此大礼?”唐子寒一把扶住柳洛尘,出言打趣道。x33 柳洛尘理理凌乱的发丝,拍拍衣袍,冲唐子寒拱手一礼,“唐五公子莫再取笑我了,还是先办正事吧。” “刚才咱俩可是说好了的,我若帮你办成此事,你可得按我说的去做。”唐子寒指着柳洛尘,提醒道。 想起刚才在积香居答应唐子寒的话,柳洛尘就连忙点头,“这有何难?我定说到做到。” 唐子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马缰递给醉心楼的小厮,大摇大摆地往醉心楼走去。 “哎哟!这不是唐公子吗?贵客上门,我们这醉心楼真是蓬荜生辉啊!”老鸨双眼放光,连忙迎了出来。 “唐五公子,我就不进去了。”柳洛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唐子寒远走。 唐子寒回头瞧柳洛尘还站在原地,又返回来,拉着柳洛尘的胳膊往里走,“愣着干什么?今日哥哥带你去开开眼!” “我不去,我怎能去这种烟花之地?”柳洛尘推脱道,他可从没想进过青楼啊。 唐子寒倒纳闷了,“你个大男人怕什么?还怕被姑娘占了便宜不成?” 柳洛尘连连摆手,死活不肯去,“我不去,我真不能去!若是被妹妹知道了,可不好!” 以柳洛尘对柳雨璃的了解,自己还是不去为好!这醉心楼确实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 “人家都是怕爹娘和老婆知道,你是怕妹妹知道?小璃有这么可怕吗?”唐子寒听乐了。 “不管是我爹娘,还是我妹妹,他们都不会同意我逛青楼的。”柳洛尘拼命挣扎着,嘴里嚷嚷着。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就有三三两两的过路闲人围观了。 唐子寒瞧这些闲人指指点点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于是,唐子寒松开手,没好气地对柳洛尘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子在逼良为娼呢!柳二郎啊柳二郎,你当真是个榆木脑袋,无趣至极!” 柳洛尘拱了拱手,赔笑道:“还请唐公子多多担待。” 唐子寒冷哼一声,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丢到柳洛尘手里,“既然你不愿意进去,那你就在这外边与马为伴吧!” “是。”柳洛尘摸了摸柔顺的马毛,看着这匹黑马,只觉得顺眼极了,连忙牵马往马棚走去。 “真是个呆子!”唐子寒边无奈摇头,边跟着老鸨往醉心楼里走去。 ………… 次日晌午。 醋铺的老李头被孙捕头带到县衙,颤颤巍巍地跪在大堂中央。 柳文杰高坐在堂上,怒拍一下惊堂木,指着老李头问道:“堂下可是浣花巷醋铺的老李头?” “回青天大老爷,正是老汉。” 老李头是个驼背,高高的驼背像座沉重的小山,嘴角上刻着两条深深的皱纹,显得苍老无比。 “陶袁氏死得当晚,你在何处?”柳文杰捋捋胡须问道。 “我当晚就在醋铺。”老李头垂下头。 柳文杰上下打量着老李头,“那你当晚可听到过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都没听到。”老李头连连摇头,语气笃定。 “此话当真?”柳文杰厉声问道。 老李头把头垂得更低了,“老汉自然不敢欺瞒青天大老爷。” “你的儿子下月初六就要成亲了?”柳文杰语气和缓下来,“这新宅子可买好了?” “正是。宅子在半年前就买好了。”老李头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不敢抬头直视柳文杰。x33 柳文杰直勾勾地盯着老李头,“听说,这聘礼可不少啊!” 老李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现在女儿家都金贵,若聘礼少了,人家不愿意嫁!总不能看着犬子打光棍吧。” “你儿子的这门亲事,都议了快一年了吧?之前因为聘礼没有谈妥,一直耽搁着,怎的这亲事突然就成了?这一大笔聘礼是从哪儿来的?”柳文杰低头看了一眼卷宗,抬眸问道。x33 “大老爷明鉴,这聘礼都是我和老伴卖醋的血汗钱。”老李头连连磕头。 “胡说!你家醋铺的账本就在我的手上。这零零总总的钱加起来,最多够你们买处新宅子,怎还会有余钱给一大笔聘礼?”柳文杰惊堂木一拍,吓了老李头一跳。 “我和老伴还问亲戚借了不少钱,才凑够的聘礼。”老李头连忙解释说。 “问谁借的?借了多少?借据在何处?”柳文杰眸光一冷,竖眉立眼地瞪着老李头,仿佛能把他看穿一般。 老李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刚想辩解,柳文杰冲两边的衙役们说:“来人,把他押下去,打二十大板!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两个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老李头就往外拖。 老李头惊慌失措,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老爷,冤枉啊!这二十大板下去,老汉的命就没了!” “不想挨板子就从实招来!这一大笔聘礼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柳文杰扬起下巴,冷眼看着老李头。 老李头犹豫了,“这……” 孙捕头在一旁煽风点火,吓唬老李头,“陶家办丧事死了妻子,你家办喜事娶儿媳妇,你这钱拿得可心安理得?听说陶袁氏生前经常光顾你的生意。午夜时分,你就不怕陶袁氏来找你索命吗?” 老李头被吓得面如死灰,“大老爷,我不能说啊!不然我儿这亲事就黄了!” “不能说?那就挨板子!”柳文杰怒瞪着老李头,从签筒抽出两根红头签,正准备扔下。 “老李头,我劝你识相点!这顿板子若打下去,只怕你都没命看你儿子娶亲了,更没命抱孙子了。”孙捕头蹲在老李头身前, “我说……我说……”老李头深吸一口气,磕头道。 第73章 不义之财 老李头自知今日若是不说实话,他肯定少不了一顿打。这顿板子打下去,非死即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因为这事要了自己这条老命,可犯不上! 柳文杰冲两个衙役挥了挥手,衙役松手放开老李头,退到一侧站着。 老李头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愁眉苦脸地说:“我和老伴常年以醋铺为家,吃住都在醋铺里。陶袁氏素日里常来我家醋铺打醋,确实是个好姑娘。她死得那晚,我听到了一声惨叫,我连忙起身去查看,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结果,我刚推开门,就瞧见通判大人从陶家跑了出来……” “那这一大笔聘礼钱是哪儿来的?”柳文杰冷着脸问道。 “这钱是陶袁氏死后第二天晚上,有个男子上门来找我,问我那晚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都如实说了,他给我了几张银票,说是封口费,让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这男子是何人?” “不知是何人,当时天色已晚,没看清正脸。听口音是本地人。”老李头回想半天才说道。 柳文杰瞥了老李头一眼,说道:“前些日,孙捕头走访调查时,你闭口不谈,企图蒙蔽本官。这笔账,该如何算?” “草民知错了,大人饶命啊!”老李头慌了神。 柳文杰背靠着太师椅,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若真知错,那就想清楚给你封口费的男子,究竟是何人?”x33 老李头跪在地上,欲哭无泪,“草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真的不认识他啊!” “若你再见到他,可还认得?”柳文杰表情严肃。 “若再见面应该是能认出的。”老李头努力回想着那男子的模样。 柳文杰冲衙役挥了挥手,“先把他带下去吧。等案子了结后,自会放你回去。” “大人,草民刚说的都是实话!你放了我吧!大人!”老李头被两个衙役架起,拖了下去。 这时,柳洛尘走进大堂,附在柳文杰耳边低语几句。 柳文杰瞪大了眼,“快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衙役带着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走进大堂。 该女子身着桃红色百花纱裙,眉宇间满是媚态,一看就是出身烟花之地。 “妾身苏柔见过大人。”苏柔声音细腻,欠身行礼。 柳文杰恢复正色,“听说你要揭发何书生夫妇?所为何事?” “回大人,何公子近日突发一笔横财,说要为妾身赎身。妾身怀疑他这财物来路不明,所以特来揭发他。还望大人明鉴。”苏柔说得话却令人大吃一惊。 柳文杰倒疑惑了,“他好心帮你赎身,你怎还揭发他?这于理不合吧。” “何公子答应为妾身赎身,可迟迟不见动静。他说他的钱财都在他娘子手里,一拖再拖。他娘子居然要状告妾身蒙骗,妾身气不过,这才来揭发他们。”苏柔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传何书生夫妇。”柳文杰撇了撇嘴。 不过片刻,何书生被两个衙役押着带了进来,紧跟其后的还有何书生的妻子何王氏。 何王氏瞧见苏柔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苏柔骂道:“你这个娼妇!都是你害了我们!” “瞧瞧这就是你相好的!这是何等的蛇蝎心肠?你真是瞎了眼了!我呸!”何王氏又啐了何书生一脸。 何书生灰头土脸地看着苏柔,仍不可置信,“柔儿,别闹了!等我和她和离后就能拿到钱了!我一定会帮你赎身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何王氏的胳膊被两个衙役押着,腿脚却踢向不远处的何书生。 “肃静。”柳文杰板着一张脸,拍下惊堂木。 大堂静了下来。 “何书生,苏柔说你最近发了一笔横财?这钱财是哪儿来的!”柳文杰冷眼看着面如死灰的何书生。 “这钱是这个毒妇做了亏心事得来的!”何书生指着何王氏,毫不留情地说。 “你……竟这般无情!”何王氏瞧何书生不顾及半点夫妻情分,只觉得心灰意冷,哭得泪流满面,“民妇何王氏见过大人,民妇今日愿坦白自首。”x33 “你犯了什么错事?”柳文杰挑眉问道。 “民妇一时糊涂,收了一笔不义之财。请大人恕罪!我家邻居陶袁氏死得那晚,我听到了动静!两日后有个男子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把那晚听到的动静烂在肚子里。民妇一时糊涂,收下了一大笔封口费。封口费一共给了五百两,我相公何书生这几日花了二百两,这是剩余的三百两。民妇财迷心窍,如今后悔万分!请大人恕罪!”何王氏高举着钱袋,磕头磕得额头都变红了。 “你为何现在才来自首?”柳文杰上下打量着何王氏,看上去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何王氏泪眼婆娑地看着柳文杰,“民妇不敢欺瞒大老爷!没收下这笔封口费之前,我和我相公感情极好,他每天专心读书,发奋图强,我做些零活维持生计。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别有滋味。” “可自从收下那一大笔钱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整日留恋烟花之地,和狐朋狗友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地厮混不着家。他昨日还想为这青楼女子赎身,还要纳她为妾!我不给他钱,他竟扬言要休了我!这不义之财,给我家带来了无穷的祸事,我怎敢留?民妇宁愿没有这笔钱,只求相公能回心转意。”x33 柳文杰这才明白过来,厉声道:“何王氏,你这是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旁人!你那晚究竟听到陶家有什么动静?快从实招来!” 何王氏止住了哭声,缓缓说道:“我家和陶家是一墙之隔,平常桌子椅子碰撞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晚,民妇听到陶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声,声音是一男一女。我自知南城先生刚游学回来,仔细听那男声又不像是南城先生的,但那女声肯定是陶袁氏的,所以我也没敢多管闲事。后来听到了一阵摔摔打打的声响,紧接着就是陶袁氏的惨叫声传来,之后就没了动静。” “案发第二天,我才得知陶袁氏在前一晚死了。南城先生是晨起才回到的家中,得知死讯,我们几个街坊去陶家帮忙搭棚子。醋铺的老李头说他前一晚听到惨叫声后,看见通判曹良从陶家跑了出来。我还以为是夜色深了,老李头老眼昏花看错了!因为这曹良一直和张寡妇不清不楚的,没想到,他和陶袁氏也能有瓜葛……” 第74章 寡妇张氏 “张寡妇?她是何人?”柳文杰凝眉问道。 “回大人,民妇住在陶家东户,张寡妇住在陶家西户。张寡妇早年丧夫,独自养一双儿女。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都是街坊邻里,我也不好多说……”何王氏不想嚼舌根,声音越说越小。 柳文杰怒瞪着何王氏,“你知道什么快说出来!本官可没那么多耐性!” “是,大人息怒!民妇曾看到过好几次通判曹良从张寡妇家出来,我们巷子里早都传开了两人的流言蜚语。曹良和张寡妇的关系可不简单,听说他俩早都认识……”何王氏这才勉为其难地说了出来。 “孙捕头,把张寡妇带来。”柳文杰冲孙捕头吩咐。 柳洛尘在孙捕头耳边低语几句,孙捕头点点头,带着两个衙役立马往凉州城张寡妇家赶去。 “先把何书生夫妇看管起来。苏姑娘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先回去了。”柳文杰站起身,沉声说道。 苏柔欠了欠身,伴随着何书生的呼唤声,离开了县衙。 审了半天案子,柳文杰早已坐得腰酸背痛,趁此功夫,柳文杰往三堂走去。 他没想到案情变得这么复杂,他得理一理思绪。 柳洛尘跟着柳文杰也来到三堂,柳洛尘为柳文杰递上一杯热茶,“父亲,由此看来,这陶恒属实是被冤枉的。” “嗯,确实如此,曹良的嫌疑越来越大。”柳文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父亲,单凭老李头和何王氏的口供,足以将曹良逮捕归案。仵作验尸的结论早已出来,陶袁氏是死于窒息。她脖颈处有手指印,面部呈紫青色,眼球凸出,是被人活活掐死的。陶袁氏是在当晚亥时死的,父亲只需要审问曹良那晚亥时身在何处。看他如何解释,若答不出来,就可定曹良的杀人罪。”柳洛尘站在柳文杰身后边捏肩,边说。 柳文杰叹了一口气,担忧道:“真能定曹良的罪吗?郑刺史在凉州一手遮天,曹良又是他的表弟,他怎能善罢甘休?” “父亲,这杀妻案看似复杂,实则简单。所有人都清楚凶手是曹良,可此案为何变得棘手无比?正是因为曹良是知州通判,他背靠郑刺史这棵大树。陶恒一人民告官,只求为亡妻讨回公道!若人人为了明哲保身,都屈服于权势之下,只会助长官场上的不正之风,哪儿还有公道可言?”柳洛尘苦口婆心地劝道,他生怕父亲再打起退堂鼓。 柳文杰自然明白柳洛尘说得道理,但心中难免有忧虑,“此举无非是以卵击石,为父只怕老李头和何王氏受人胁迫,再度翻供。” “不会的,父亲。孩儿早已派人将老李头的老伴和儿子暗中保护起来。至于老李头和何书生夫妇如今身在县衙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孩儿已经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自然不会再因受人胁迫而翻供。”柳洛尘宽慰道。 “派人?你哪儿来的人手?”柳文杰惊讶不已。 “孩儿昨日求唐五公子施以援手,唐家是第一世家,郑刺史肯定会有所忌惮。所以,证人的家属现下都被唐五公子安顿好了,很安全。父亲请放心。”柳洛尘拱拱手,解释道。 “这世家公子肯出手相助?尘哥儿,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柳文杰以前只知柳洛尘和西凉王、程世子、段将军、唐五公子有过交集,没想到这交情居然能到这种程度,这确实万万没有想到。 柳洛尘笑道:“唐五公子性格豪爽豁达,眼里容不得沙子,这能为百姓伸张正义的好事,他自然是肯出手相助的。” 柳文杰仍惊讶不已,他这七品小官的儿子能和这些达官显贵扯上关系,确实是难以置信! “父亲,你一定要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为陶袁氏讨回公道,还陶家一个真相。”柳洛尘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尘哥儿放心吧!为父定主持公道,秉公执法。”柳文杰底气多了不少。 谁人不知唐五公子是千凤国第一世家唐家的嫡子,更是西凉王面前的红人,这比郑涛江不知尊贵了多少倍,有唐五公子暗中相助,他自然是不再担惊受怕了! 柳洛尘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为柳文杰捏肩放松。 一个时辰后,张寡妇被带上公堂,柳文杰继续开堂审案。 张寡妇身着浣纱金丝绣花锦裙,这面料一看就是上等的好料子。张寡妇皮肤白皙,风韵犹存,手上戴着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如同二十出头一般,一点都不像是当娘的妇人。x33 柳文杰收起眼底的一抹诧异,问道:“你就是住在陶家西户的张氏?” “回大人,正是民妇。”张寡妇细声细语地回道。 “听说,你独自抚养一双儿女长大,甚是不易啊!平日里是靠什么维持生计的?”柳文杰挑眉问道。 张寡妇迟疑了片刻,欠身说道:“多谢大人体恤,民妇靠做针线维持生计。” “这收入如何?可够家用?”柳文杰接着问。 “收入微薄,养家糊口倒还是够的。”张寡妇不明所以,这知县老爷怎么竟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本官瞧你这收入倒是不菲啊!这穿金戴银的派头,比起富家太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柳文杰上下打量着张寡妇,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说吧,你和知州通判曹良是什么关系?” 张寡妇面色一变,连忙磕头道:“民妇和曹大人并无关系,请大人明鉴……” “本官要听实话!”柳文杰审了一天的案子,早已磨光了耐性,怒拍惊堂木道。 “曹大人和民妇只是相识而已,并无关系……”张寡妇被吓一跳,这才低头说道。 “陶袁氏死得那晚,你在何处?” “民妇在家中。” “那晚你可听到过什么动静?” “民妇睡得早,什么都没听到。”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张寡妇不卑不亢,语气笃定。 柳文杰点点头,不怒反笑:“既然你不肯说实话,自然有人说实话!” “把两个孩子带上来。”孙捕头冲衙役挥挥手。 多亏刚去张寡妇家之前,柳洛尘嘱咐自己,最好把张寡妇的两个孩子也偷偷带来,指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大人心有城府会撒谎,孩子可不会说谎! 第75章 难以启齿 衙役手上牵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六岁的小姑娘,走进大堂。 “冬儿,秋儿你们怎么来了?”张寡妇大惊失色,没了刚才的体面和从容。 “娘亲……”秋儿伸着手想要张寡妇抱,却被衙役阻拦下来。 “娘亲!”冬儿也挣扎着往张寡妇身边去。 孙捕头将男童冬儿揽在怀里,柔声问道:“好孩子,伯伯问你几句话,你一定要如实说,只有说了实话,你才能回到娘亲身边。你若撒谎的话,你娘亲就得被关起来了。” 冬儿连连点头,张寡妇欲哭无泪,“他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啊?” “住嘴!”柳文杰冷眼瞥向张寡妇,张寡妇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好孩子,你可认识你家的邻居陶袁氏?”孙捕头看着冬儿的大眼睛,笑着问道。 “认得,陶婶婶还给过我和妹妹蜜饯吃。”冬儿怯生生地说。 孙捕头第一次问小孩案子,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陶婶婶死得那晚,你可知道?” “死了?”冬儿面露惧色,被吓得不轻。 柳雨璃穿过三堂的屏门,悄悄来到二堂后厅,在二堂后厅是能清楚的听到公堂上的说话声。 柳洛尘正坐在后厅的椅子上,侧耳听着公堂上的动静。 柳雨璃附在柳洛尘耳边低语了几句,柳洛尘便起身往公堂走去。 柳洛尘请示了一下柳文杰,得到同意后,便来到冬儿面前,问道:“弟弟,你告诉哥哥,前几日,你有没有看见陶婶婶家门前搭了一个白色的棚子?” “看见了。”冬儿点点头。 “我也看见了!还撒了很多白纸呢!”秋儿也接话说。 柳洛尘轻揉地摸了摸冬儿的头,问道:“那搭白棚子的前一天晚上,你们在家里做了什么?” 冬儿扬起小脸,思索起来,目光却看向了张寡妇。 张寡妇暗自摇头示意,狠狠地瞪着冬儿。 柳洛尘侧身挡住张寡妇的视线,接着说:“弟弟,陶婶婶被坏人害死了,哥哥是帮陶婶婶抓坏人的!你好好想想那晚发生了什么?” “哥哥,你真是抓坏人的吗?”冬儿眸底闪亮,抬头望着柳洛尘。 “是。”柳洛尘坚定地点头。 “哥哥,求你帮忙把我家里的坏人给抓走!冬儿求你了!”冬儿的眼泪夺眶而出,连连恳求道。 柳洛尘不解地看着冬儿,“你家中的坏人?你家中哪里来的坏人?” “自从爹爹死后,我家中经常来一个坏男人!他每次都欺负我娘,有时还打我和妹妹……”冬儿委屈得哭了起来。 秋儿一听到说坏男人,就害怕得抖了起来,“秋儿怕……” “冬儿!不许胡说!”张寡妇急眼了,冲冬儿吼道。 “冬儿没有胡说!陶婶婶家门前搭白棚子的前天晚上,那个坏男人又跑到我家中。娘亲让我带妹妹躲到了柴房里,我瞧那坏男人一直打我娘亲,还责怪我娘亲为什么事情没办成?我气不过,就从柴房里拿出一把镰刀,冲出来朝那坏男人砍去!” “那坏男人被我惹恼了,变本加厉地打我娘亲,还扬言要摔死我和妹妹。我娘亲搬出梯子,那坏男人就从我家翻墙头进了陶婶婶家里。后来,我听到陶婶婶的惨叫声,娘亲不让我吱声,还说让我忘了那晚发生的一切。可冬儿永远都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求哥哥帮我们把那坏男人赶走!求你了!”冬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x33 秋儿见冬儿哭了起来,她也放声大哭起来,“哥哥不哭……” 说到这里,张寡妇早已哭成了泪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道:“都是为娘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兄妹两个受委屈了!都是为娘的错,为娘千不该万不该引狼入室!” “张氏,你还不从实招来?为虎作伥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的一双儿女想想吧!”柳文杰瞧案子有了转机,连忙趁热打铁。 张寡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才说道:“民妇请求大人先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回避,民妇愿坦白一切。” 柳文杰点头示意,柳洛尘给冬儿擦干眼泪,目送着衙役带冬儿和秋儿退下。 “说吧。”柳文杰坐直身子,看向张寡妇。 “民妇张氏和通判曹良是在我相公死后才认识的,我相公曾是他的下属,后来我相公因公殉职。他借着给我们孤儿寡母抚恤金为由,多次上门欺辱于我,但也给过我不少钱财,不然我带着一双儿女该如何生存?单靠做针线挣的钱,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张寡妇只觉得难以启齿。 “有次他来我家,正好遇上隔壁住的陶袁氏买菜回来,曹良对陶袁氏见色起意,不顾劝阻非想把陶袁氏占为己有。陶袁氏从不曾给他好脸,曹良就多次胁迫我,让我帮他牵线搭桥,都被我拒绝了。每次拒绝后,我都遭他一顿毒打。” “陶袁氏死得那晚,确实如冬儿所说。我本不想帮他进入陶家,但他扬言要摔死我的两个孩子,我知道他在凉州城内只手遮天,他胡作非为惯了!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为了保护我的孩子,我只能出此下策。我心想就算他进了陶家,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南城先生前两日就云游回来了,陶家有男丁在,总好过我家这孤儿寡母。所以,曹良用我家的梯子翻墙头进了陶家……谁知南城先生当晚出去吃酒不在家,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来。” “我也没想到曹良会这般心狠手辣,陶袁氏不从,他就将陶袁氏活活给掐死了!陶袁氏的死,民妇难辞其咎,只求大人能善待我的两个孩子,给他们找个好人家收养!”张寡妇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柳文杰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真相时,还是觉得唏嘘不已。 “冬儿拿镰刀砍曹良时,是否真的砍到了他?”柳洛尘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连忙问道。 第76章 替罪之羊 “砍到了,砍到了他小腿位置。但毕竟冬儿只是个孩子,力气不大,伤口应该不深。”张寡妇以为柳洛尘要追究冬儿砍人的错处,连忙解释道。 柳洛尘眼底闪过一道亮光,这被镰刀砍到的伤口,便是证实曹良当晚在场的证据。 “大人,我们前些日勘察现场,确实发现墙头上、门框、还有陶袁氏的屋中地面上都有可疑的血迹。因陶袁氏是被掐死的,不可能会出血,这血迹不多,当时就没太在意。如今细想起来,这血迹应该是曹良被砍伤留下的。”孙捕头回想起来,推测道。 柳洛尘冲柳文杰拱手道:“父亲,现下人证物证俱在,可派人捉拿曹良了!” “既然如此,孙捕头,速速去缉拿曹良归案!”柳文杰语气坚定无比。 话音刚落,刺史郑涛江带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县衙,堵住了孙捕头的去路。 郑涛江打量着公堂上的柳文杰,厉声道:“柳县令,本官瞧你是又犯糊涂了吧?” “刺史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刺史大人见谅。”柳文杰连忙起身,走下高堂,冲郑涛江长揖到底。 “哼!单凭这寡妇和孩童的一面之词,你就想定朝廷命官的罪?是谁给你的胆子?!”郑涛江眼睛都快翻到头顶,指着柳文杰怒斥道。 柳文杰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柳洛尘气不过,上前理论,“证人不止他们,周围的街坊好几个都听到了动静!” “就算听到动静又如何?怎么证明凶手就是曹良呢?”郑涛江不怒反笑,“区区黄毛小儿也敢在公堂上造次?” 柳文杰连忙将柳洛尘护到身后,赔笑道:“刺史大人息怒,犬子年幼,下官这就赶他走。” “快走。”柳文杰推着柳洛尘,低声催促。 柳洛尘放心不下,不愿离去,“父亲……” 柳文杰眉头紧锁,微微摇头,眼神中满是警告,柳洛尘只好不情愿地离开公堂,往二堂后厅走去。 走进二堂后厅,瞧柳雨璃面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二哥,先别急,看爹爹如何应对。” “嗯。”柳洛尘愁眉不展,刚看到案子的转机,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公堂上,郑涛江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文杰,笑道:“柳县令,本官敬你是个读书人,但你也不能公报私仇啊!” “刺史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柳文杰听得一头雾水。 “之前因为冯师爷污蔑你的事,曹通判在其中也受了一些牵连,本官知道你对曹通判一直怀恨于心。所以,你公报私仇,想把杀了陶袁氏的这屎盆子,扣到曹通判的头上!”郑涛江脸色铁青,怒瞪着柳文杰。 “下官绝无此意!下官是秉公审案,怎敢公报私仇?这杀了陶袁氏的凶手确实是通判曹良,人证不止张氏,陶氏的街坊四邻何王氏、老李头在案发当晚都听到了动静,更有人亲眼看到了曹通判从陶家跑出来。这人证物证俱在,岂能冤枉了他?”柳文杰也豁出去了,他没想到郑涛江竟倒打一耙。x33 郑涛江理直气壮地说:“不可能!陶袁氏死得那晚,曹通判明明和本官在一起饮酒,就在本官府上,怎可能翻墙进陶家行凶?” “什么?”柳文杰惊愕地瞪大眼,连着后退了两步。 张寡妇指着郑涛江,“你胡说!曹良那晚来了我家,怎会在你府上?” “贱妇!”郑涛江扬起一巴掌狠狠地打向张寡妇,“怎么?你相公死了,讹钱不成,还想串通一气,攀诬于曹通判?” 张寡妇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的脸被打得肿的老高,嘴疼得说不出话来。 “孙捕头,这妇人出言不逊,快把她带下去。”柳文杰生怕张寡妇惹怒了郑涛江再次挨打,连忙派孙捕头把张寡妇带走。 郑涛江气定神闲地说:“柳县令,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证人的证词,荒唐至极!那晚曹通判确实来我府上饮酒,是周管家亲自接他进的门,我家下人看到的不少,都能出来作证,不信你可以亲自到我府上调查。” “本官这两日也在暗中调查了,在陶袁氏死后的第二天,有人给醋铺的老李头、陶家东户住的何王氏一大笔钱,意图让他们两家攀诬曹通判是杀害陶袁氏的凶手。这个人本官已经找到了,本官审问过了,这个人就是杀害陶袁氏的凶手。来人,把凶手带进来!”郑涛江拍了拍手,冲门口喊道。 两个官兵押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进来,柳文杰看得目瞪口呆。 “柳县令,你让老李头和何王氏上堂指认吧,看究竟是不是这个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郑涛江指着这个高瘦的男子,瞥了柳文杰一眼。 柳文杰心乱如麻,看郑涛江这架势,显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把证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老李头和何王氏便被衙役带进来。 不等柳文杰发话,郑涛江率先开口问道:“你们两个看看这个男子,是不是他在陶袁氏死后的第二天,给了你们一大笔钱?” 老李头和何王氏上下打量着高瘦的男子,老李头坚定地说:“是他!就是他!” “确实是他!不会认错的。”何王氏也附和点头。 “是我见色起意翻墙进了陶家,意图对陶袁氏不轨,陶袁氏抵死不从,我情急之下,失手掐死了她。我怕东窗事发,在陶袁氏死后的第二天,找到陶家附近的邻居老李头和何王氏,把脏水泼到了曹通判的头上。此事和曹通判无关!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陶袁氏!”高瘦男子连连磕头认罪。 “你怎么……” 老李头倒诧异了,这高瘦男子今日说得话和那日有出入啊!他那日给自己一大笔钱明明说是封口费,不让自己把看到曹通判从陶家跑出来的事给说出去,今日怎么又变了说辞?x33 何王氏和老李头面面相觑,只觉得高瘦男子说得话有古怪。 “是我杀了人嫁祸到曹通判的头上,你们两位不用再替我瞒着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就该偿命,我今日就拿命相抵!”话音刚落,高瘦男子决然地朝公堂上的石柱子撞去。 “砰——”一声闷响,血溅当场。 高瘦男子的天灵盖被撞得血肉模糊,倒地死了。 “出人命了!”柳文杰失声叫道,公堂上瞬间乱作一团。 听着公堂上的叫喊声,柳雨璃垂下眼眸,良久才开口道:“此人做了曹良的替罪之羊。” 第77章 人心险恶 兄妹二人已无心听公堂上的嘈杂声,两人一同往县衙后的跨院走去。 “妹妹,难道这案子就此了结了吗?”柳洛尘愤愤不平,杀人凶手明明是通判曹良,怎让他人替曹良背了这黑锅。 “这男子临死之前揽下所有罪责,口口声声都是在为曹良洗罪开脱。他既然甘愿赴死,就算查下去,也无济于事了。若父亲今日不结案,只怕郑涛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柳雨璃轻叹一口气。 柳家二房虽然大难不死,但如今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如同浮萍一般,哪怕遇到一点波澜,对自家来说,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这郑涛江在凉州扎根多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这个案子连知州吴兴都觉得棘手无比,更何况是七品小官的父亲? 二哥虽然能帮上一二,但他毕竟也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的精力也不能老放在这些事上,不然会耽误学业的。二哥可是答应过西凉王,要考上树人学院的。 柳雨璃突然有种无力感,她现在年纪太小,又出不得后宅,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 比如,刚才撞死在公堂上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收了郑涛江什么好处,才愿做的替罪羊?还有,曹良那晚的行踪,以及他的小腿有没有被砍伤?x33 不光这些,还有很多事在明面上是查不了的,只能在暗中去查,她太缺一个暗中做事的帮手了。 想到这里,柳雨璃就连连苦笑,就算有这么个帮手,又怎会甘心听命于十岁的小姑娘? “那陶恒可还会对父亲痛下杀手?”柳洛尘仍不放心,毕竟真正的凶手曹良仍逍遥法外。 “应该不会,毕竟父亲也确实尽力了。”柳雨璃猜想陶恒是个读书人,还中过举,应该是明理之人,也不至于太赶尽杀绝。 父亲这次做得也算不错,若不是郑涛江最后横插一脚,陶袁氏的死就真相大白了。 柳洛尘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陶恒洗清了冤屈,刚开始吴知州还给爹爹说,是陶恒自己杀了妻子……” “这吴知州和陶恒可有什么过节?”柳雨璃挑眉问道。 若真是陶恒自己杀了妻子,又何必把事闹大?吴知州这说辞太过牵强,一看就是故意泼脏水的。 “不知道。不过,听亦皓兄说,陶恒脾气太过古怪,自视清高,又目中无人,他父亲本想招陶恒做幕僚的,后来又不了了之了。”柳洛尘回想起吴亦皓说过的话。 柳雨璃有些明白了,看来是陶恒回绝了做幕僚的提议,吴兴定是气不过,这才在背后给陶恒使绊子。 前世陶恒对吴兴也下了杀手,如此看来,这吴兴死得也并没有多冤。陶恒失去爱妻本就够痛心了,又被人平白无故地怀疑成杀妻凶手,这事换到谁身上,都会恼羞成怒吧? “如今陶恒还被关在牢中?”柳雨璃问道。 “还在牢中。”柳洛尘想起在牢中过得滋润无比的陶恒,就忍不住失笑。 柳雨璃轻嗯一声,接着说:“这案子快结了,他也该放出来了。二哥对他还是好生安抚一番吧。最起码,别让他记恨咱爹爹。” “那曹良呢?就任凭他逍遥法外了吗?”柳洛尘恨得牙痒痒。 “曹良不足为俱,暂且先留着吧。留着他还是有大用处的。别忘了,变卖官粮的赃款是追回了,可变卖掉的粮草仍下落不明。变卖官粮一事,单凭曹冯二人是办不到的。郑涛江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很可能就是通敌卖粮的主谋。郑涛江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刺史府更是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x33 “冯江已死,曹良是此案的唯一活口。若曹良就这样轻易死了,那变卖粮草的案子,就无从查起了。郑涛江肯定还会再寻第二个冯江和曹良来做此事,还不如先留着曹良这个活口,从长计议。”柳雨璃眸光飘远,意味深长地说。 柳洛尘听得触目惊心,“妹妹,人心怎能如此黑暗?这些官吏真的敢把官粮变卖给匈奴敌寇吗?” 上次听柳雨璃说起此事,柳洛尘只觉得不可置信。可事到如今,他经历了这么多,见识了这么多的人心险恶,颠倒黑白之事,他不得不信,也不能不信。 “二哥,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有些人为了追名逐利,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国家、信仰、良知……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等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的。”柳雨璃前世见过太多人心险恶之事,她早都麻木了。 柳雨璃瞧柳洛尘唉声叹气的模样,又出言宽慰道:“人心隔肚皮,一颗良善的赤子之心是多么难得,这也是西凉王看重你的原因。” 柳洛尘仰起头,拍拍胸脯,“我不能辜负王爷对我的赏识,我得好好读书,早日考上树人学院。” 柳雨璃欣慰地点点头,看二哥这刚正不阿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柳家二房的未来。二哥性格憨厚耿直,在官场上容易吃亏,更容易吃暗亏。 不过来日方长,这些以后自己多教教他就好。 次日,陶袁氏被杀一案,宣布结案。x33 柳文杰张榜告知百姓,凶手石青,凉州城人。因垂涎陶袁氏美色已久,趁陶恒外出之际,翻墙来到陶家欲行不轨,陶袁氏抵死不从,石青怕事情败露,情急之下掐死了陶袁氏。 事发第二天,石青收买醋铺老李头和邻居何王氏,将此案栽赃到通判曹良头上。石青因良心发现,主动投案自首,以命相抵,当场撞死在公堂之上。 老李头、何王氏因受贿作伪证,各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老李头被打得半残,骨头都快被打酥了,被儿子背回了家,赃款被追回,下月初六的亲事自然是黄了。 何王氏被打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惨遭何书生厌弃,一封休书,何王氏成了下堂妇,被娘家人接回去养伤。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何王氏虽然被伤透了心,但她一点都不后悔,幸好她提前看清了何书生的真面目,也幸好她和何书生还没有子嗣,有的人注定是能共苦,却不能同富贵。 而何书生为了还上前几日花天酒地挥霍掉的二百两赃款,正紧衣缩食地四处筹钱,那些个狐朋狗友早都不知所踪,醉心楼里的苏柔姑娘也避而不见。何书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终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悔不当初! 第78章 世风日下 张寡妇因故意栽赃诬陷朝廷命官,依律该流放边疆,不曾想通判曹良却为张寡妇求情,愿谅解她。 所以,张寡妇只挨了三十大板,十岁的冬儿肩负起照顾娘亲和妹妹的重担。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通判曹良,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告假了一个月,呆在家中整日逗鸟赏花,乐得自在。 结案那天,柳文杰心知肚明通判曹良才是杀人凶手,但也无可奈何,在郑涛江的威逼之下,他不得不草草结案。 结案后,柳文杰急火攻心,牙龈肿痛,整个腮帮子都肿得老高,就像嘴里塞了半个馒头一样。 他因断了冤假错案,整夜的寝食难安,只觉得胸闷气短,在家里不是摔摔打打,就是唉声叹气,直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结案后的第二日清早。 柳洛尘得到柳文杰的许可后,亲自来牢里释放陶恒。 再见陶恒,只见他胡子拉碴,颓废不已,早已没了往日那劲松般挺拔的姿态。 柳洛尘回过神,打开牢门,冲陶恒拱手一礼,“先生,案子已经结了,您可以出来了。” 陶恒抬眸,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结案了?” “是,结案了。”柳洛尘垂下眼眸,不敢看陶恒的双眼。 陶恒站起身,仰天大笑,“结得好啊!杀人凶手仍在逍遥法外,竟就结案了!可笑!” “先生……”柳洛尘自知理亏,无从辩解。 “小兄弟,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和令尊已经尽力了。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道理我还是懂的,这胳膊又怎么拧得过大腿?”陶恒走出牢门,拍拍柳洛尘的肩。x33 柳洛尘反而更加愧疚,“先生,您今后有何打算?” 一片如烟如雾的薄云,正巧遮住了清晨的一缕阳光,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陶恒抬头望天,轻笑一声,“不染红尘之事,做个无心无情之人,静逸安然。” “先生,您可不能自暴自弃啊!您才高八斗,可谓是旷世奇才。若真如此,岂不是白白埋没了?”柳洛尘只觉得可惜不已。 陶恒摆手苦笑道:“小兄弟过誉了!陶某若真是旷世奇才,怎能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连为亡妻讨回公道的本事都没有。” “若先生愿意,我可引荐您来衙内做师爷。”柳洛尘是真心实意地为陶恒谋出路,虽然他自己也很清楚,陶恒这等人物,是不会屈居于做个小小的师爷。 陶恒看了柳洛尘良久,瞧柳洛尘一副诚恳的模样,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陶恒忽然笑了,拱手道:“小兄弟的好意,陶某心领了。官场黑暗,陶某志不在于此,多谢。” 柳洛尘早已做好了被陶恒婉拒的心理准备,回礼道:“是小生唐突了,请先生见谅。” “无妨!小兄弟品性纯良,性格耿直,陶某心生佩服。这几日多谢小兄弟打点关照,陶某告辞。”陶恒道谢后,便告辞离去。 这间采光好的牢房,还有这几日的饮食,虽然陶恒身在牢中,但并没吃什么苦,他自然是感激柳洛尘的。 柳洛尘望着陶恒拂袖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气。这样的人才若就此一蹶不振,当真是可惜了! ………… 很快到了积香居的李掌柜续弦娶亲这天。 李掌柜一大早便派小厮来到柳家,特意来接柳洛尘和柳雨璃前去。 柳雨璃并不想去凑这热闹,借故称病,所以柳洛尘独自一人前往。 隔老远就瞧见李府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柳洛尘走进李府,李掌柜满脸喜气地迎了出来,还特意安排柳洛尘坐到贵客席中。 刚一落座,柳洛尘就觉得坐立不安,他年纪最小不说,一桌子上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反而他一介白衣书生,却显得格格不入。 柳洛尘右手边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着华服,手上戴着翡翠扳指,一看就是个商贾豪绅。 他上下打量着柳洛尘,语气中满是鄙夷,“你是哪家的?怎也坐在这里?” “我……小生是柳家的。”柳洛尘拱手一礼,笑道。 “柳家?没听说过。你们听说过吗?”中年人摆弄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故意显摆着,高傲地问在座的旁人。 “柳家?没听说过……”周围人连连摇头。 柳洛尘谦卑有礼地说:“小生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他才不在乎别人的冷眼嘲讽,只要自己把礼数做到即可。 “关照?现在什么猫啊狗啊的,都敢攀起交情来了。”中年人言语中充满调侃之意,在座的人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嗤笑。 柳洛尘自然听出了这些人的奚落之意,他也并不想和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多费口舌。 于是,他不再理会,独自低头喝茶,也不与人攀谈。 “可是柳二公子?”一个小厮走过来,冲柳洛尘恭敬一礼。 柳洛尘放下茶盏,连忙说是。x33 同桌而坐的人纷纷侧目看了过来,满脸尽是不屑和嘲讽之色,想必是小厮发现了这个土书生坐错位置,要赶他走的吧? “我家五公子有请,请柳二公子移步随我来。”小厮毕恭毕敬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两道身影,邀请道。 顺着小厮指的方向,众人皆抬眸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凉亭中,坐着两位风姿卓越的少年郎,其中一个是摇着折扇谈笑风生的唐子寒,另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吴亦皓。 唐子寒也正看向柳洛尘的方向,他合起折扇,冲柳洛尘勾了勾手,喊道:“二郎,过来喝茶!” 周围的人个个都傻眼了,纷纷打量起柳洛尘来,这个穷书生究竟是什么来头,这唐家五公子对他好像很是熟络? 平日里,他们最多远远看上唐五公子一眼,连句话都是说不上的。没想到唐五公子对这穷书生青睐有加,竟邀他一同饮茶?! 柳洛尘一瞧原来是唐子寒和吴亦皓,连忙站起身,冲在座的达官显贵们拱手一礼,“小生先失陪了,告辞。” 令柳洛尘没想到的是,同桌而坐的这些人,刚才还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这下立马换了一张嘴脸,纷纷起身回礼,个个谄媚笑道。 “柳公子慢走。” “柳公子小小年纪,真是气度不凡啊!” “日后若有机会,还请柳公子赏脸一同喝上一杯。” “……” 柳洛尘只觉得这些嘴脸虚伪至极,但又觉得好笑不已。他掩下笑意,连连拱手道:“好说好说。” 说完后,他连忙跟着小厮一同往凉亭走去。 第79章 头头是道 沿着几步不高的石梯,便来到亭子的长廊,顺着长廊走进凉亭。 “二郎,小璃今日没跟你来?”唐子寒伸头往柳洛尘身后看去,并没看到柳雨璃的身影。 “我妹妹身子不适,所以我就自己来了。”柳洛尘见完礼后,解释道。 凉亭中摆放着一张石桌,四把石凳,唐子寒和吴亦皓各自落座,吴亦皓示意让柳洛尘入座。 “小璃她怎么了?要不要紧?”唐子寒挑眉问道,言语中满是关切。 柳洛尘连忙摆手,解释道:“无妨无妨,就是昨晚没休息好。” 唐子寒这才舒了一口气,吴亦皓上下打量着唐子寒,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说:“表哥对柳家三姑娘,好像甚是上心。” “咳咳。毕竟是二郎的亲妹妹,关心一下也是理所应当。”唐子寒轻咳一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转移话题道:“二郎,你刚怎么和那些势利眼坐在一起?” “势利眼?”柳洛尘顺着唐子寒的目光,也看向自己刚刚入座的贵宾席,只见那几个出言奚落自己的人,正时不时地往凉亭这边看来。 “李掌柜盛情难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洛尘微微一笑。 唐子寒咂舌道:“啧啧,跟那些势利眼坐在一起,只怕吃不下饭啊!” “听李掌柜说,他还邀请了南城先生,不知他是否会前来?到现在都没瞧见他的人影。”吴亦皓左顾右盼,他是因为听说邀了陶恒,所以才特意来参加婚宴的。 吴亦皓一直想当面给陶恒解释一番,案发前两日,父亲吴知州没能替他主持公道,也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连着几日上门求见陶恒,都被挡在门外,一面都没见着。今日前来,也是碰碰运气。 柳洛尘叹气,“南城先生估计是不会来的,毕竟他的妻子刚离世,怎会有心情来这种场合凑热闹?” “二郎贤弟说的也是。”吴亦皓垂下眼眸,也轻叹一声,“快到吉时了,我去寻寻看。” 说完,吴亦皓离开了凉亭,往人群走去,他打算亲自去寻陶恒,看今日陶恒究竟有没有来赴宴。 吴亦皓还是不死心,上次因案子的事,吴兴得罪了陶恒。他今日来这里,主要是想借此机会,见陶恒一面,和他化干戈为玉帛。 随着锣鼓喧天的声响,众人一同往门口看去,新娘子被李掌柜迎进了门。 李掌柜牵着新娘子,连连拱手回礼,笑得合不拢嘴。 柳洛尘也望着新人的方向,疑惑地问:“李掌柜年纪也不小了,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吧?怎么才娶亲呢?” “他的头一个妻子去年病故了,这是续弦娶的,娶的可是个年方十八的美娇娘。”唐子寒摇着扇子,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掌柜。 “原来是这样。”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这年纪差距确实有些大,李掌柜和新娘子年纪都相差十几岁了。 唐子寒失笑道:“我本来说不来的,但李掌柜毕竟跟了我唐家多年,也是个老人了。我就来捧个场,给他长长脸,李掌柜最爱的就是面子。” “对了,唐五公子,王爷近日来可还安好?”柳洛尘一脸关切,低声问道。算日子王爷率军都已经走了十天了,不知到边疆了没。 “嗯,王爷一切都好。算日子,大军也该到边疆了。”唐子寒合起折扇,指了指北边的方向。 柳洛尘点点头,“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唐子寒爽朗地笑声传来,“那是,王爷可是战无不胜的西凉王。” “小璃这些日在家都做什么呢?”唐子寒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可有练习王爷给的字帖?” “练了,妹妹天天待在书房里练字。”柳洛尘实诚地回答。 唐子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练了就好。” “上次多谢唐五公子出手相助,若不是你寻得苏柔姑娘去指认何书生夫妇,那夫妇二人也不会招的这么快。”柳洛尘拱手谢道。 “这是小事一桩!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再说了,王爷临走前,也特意交代过……”唐子寒没再说下去,王爷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让自己多帮衬柳家。 柳洛尘倒也机灵,也不再多问,暗叹道:“可惜,真凶却没被绳之以法,仍逍遥法外。” “二郎啊,这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也是有灰暗面存在的,凡事不可太过较真。若想较真,得凭本事说话。你现下好好念书,才是正道。”唐子寒拍拍柳洛尘的肩,嘱咐道。 “二郎谨记。”柳洛尘惊讶不已,他以为唐子寒整日里吊儿郎当,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没想到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 这时,吴亦皓又回到凉亭,满脸的沮丧,“听门房的小厮说,没瞧见南城先生,想必他今日确实是不会来了。” 唐子寒瞧吴亦皓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南城先生,南城先生,不过是个小小举人而已。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这般上心?” “表哥向来不理会文坛之事,自然是没听说过南城先生的大名。”吴亦皓揉揉被敲痛的额头,解释道:“胸藏千百计,腹中有乾坤,用这句话形容南城先生最合适不过了。” “若真有你吹嘘的这么高深莫测,那他岂不是成了在世诸葛?”唐子寒不以为然。 话不投机半句多,吴亦皓也不再过多解释。 在他看来这陶恒确实如同在世诸葛,单从陶恒那篇一言兴邦的策论文来看,陶恒看待时事稳准狠,他既有胆识才学,又见解独到,言语犀利却令人无可辩驳。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 “这新娘也娶进门了,本公子也不再凑这热闹了。二郎,今儿中午,带你去云兮楼尝尝新出的菜式,如何?”唐子寒起身,就往凉亭外走去。 “这不太合适吧?”柳洛尘站在原地,哪儿有来参加婚宴,筵席不吃直接走的道理,显得太不尊重主家了。 第80章 言多必失 唐子寒冲柳洛尘挥挥手,“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李掌柜那里我打声招呼就行了,又不少他礼钱。” 吴亦皓拉起柳洛尘,一同往外走。柳洛尘推脱不掉,只好随两人离开李府。 从凉州城的云兮楼回到柳府,已是下午。 柳雨璃正坐在书房里,一丝不苟地练字,瞧柳洛尘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她放下笔,抬眸望去。 只见柳洛尘身上有一丝酒气,面颊微红,一看就是饮过酒的。 柳雨璃为柳洛尘倒上一杯热茶,又跑出去寻书香去做一碗醒酒汤,这才又回到书房,问道:“二哥,你怎么吃酒了?” 柳洛尘摇头晃脑地说:“今日和唐五公子,还有亦皓兄一同在云兮楼里喝了一杯。为兄不胜酒力,就喝成了这样。” “一杯酒?”柳雨璃诧异不已。 没想到二哥酒量这么差,一杯酒能喝成这个样子。 柳洛尘半醉半醒的倚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热茶,觉得清醒了许多。 “二哥,很快就到四月底了,从明日起,你还是在家安心读书吧。父亲那边,我多留些心。”柳雨璃还是担心柳洛尘耽误学业。 毕竟现下的头等大事,便是让柳洛尘考上树人书院,只有考取了功名,柳家二房以后才能有着落。 “妹妹放心,二哥一定发奋图强,早日考上树人书院。”柳洛尘揉了揉太阳穴,信誓旦旦地说。x33 第二天,柳洛尘起了个大早,在院里背诵诗文。 柳家人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相继起床洗漱。 用完早膳后,柳雨璃以长见识为由,非要跟随柳文杰去县衙。 柳文杰对这个小女儿还是很疼爱的,瞧柳雨璃气鼓鼓的小脸,他的心都快化了。 柳文杰和魏云锦再三叮嘱过后,柳雨璃乖巧地跟在柳文杰身后,一同去县衙上值。 柳文杰在三堂坐着翻看公文,柳雨璃独自坐在三堂门外的游廊上,望着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样子发呆。 她重生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柳家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后,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今后发生的事,自己就难以预料了。 只能先走一步看两步,不知今世自家的命数劫难,是否真的躲过去了。 这时,游廊对面一前一后走来两个身影,走在最前的是孙捕头,跟在孙捕头身后的是陶恒。 陶恒老远就瞧见一个小姑娘坐在那里独自发呆,那小姑娘深邃的眼眸,深不见底,令人难以捉摸。 她的眼神太过沉静,似乎超出了本身年龄,如同历经世事的老者,这不是十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孙捕头和陶恒已经走到了柳雨璃身边。 柳雨璃察觉有人过来,更察觉到有一道探究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她连忙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看着枝头上鸟儿。 “这位小姑娘是……”陶恒将柳雨璃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好奇地问道。 孙捕头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家大人的爱女柳三姑娘。” “在下陶恒见过柳姑娘。”陶恒嘴角含笑,冲柳雨璃长揖一礼。 孙捕头倒笑了,这读书人的礼节真是多,见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忘行礼。 柳雨璃掩下诧异,原来他就是陶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她没想到陶恒才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 “小女见过先生。”柳雨璃低着头,起身回礼。 “陶先生先在此等候片刻,我进去给大人通报一声。”孙捕头说完后,率先进了三堂。 陶恒眼睛微眯,目光紧随着柳雨璃。 柳雨璃故意背过身去,接着看枝头上的鸟儿。她只觉得陶恒的眸光太过犀利,仿佛能一眼看穿自己一般。 “这鸟儿有什么好看的?”陶恒顺着柳雨璃的目光看去,不禁问道。 “喜欢看的人,自然觉得好看。”柳雨璃语气淡淡。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陶恒不怒反笑,想起柳雨璃刚才不一样的神色,追问道。 “我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心事?先生请自便,小女告辞。”柳雨璃丢下一句话,准备抬脚离去。 这时,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从前衙跑来,边跑边喊:“大人,出事了。李掌柜家中进贼了!” 柳雨璃止住脚步,站在一旁,侧耳听着。 柳文杰和孙捕头闻声从屋内走出来,柳文杰抓住衙役,问道:“出什么事了?” 衙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积香居的李掌柜昨日娶亲,不料家中进了贼。现在已经闹到衙门了,大人快去看看吧!” “真是没一天消停日子!”柳文杰戴好官帽,连忙往前衙走去,刚抬脚走了两步,转身对陶恒说道:“陶先生,你稍候片刻,等本官忙完此事,再把卷宗拿给你看。” “柳大人先忙,陶某不急。”陶恒拱手回道。 柳文杰和孙捕头跟着衙役,连忙往前衙大堂走去。 三堂里的游廊上,只剩下陶恒和柳雨璃二人。 “三姑娘,你刚不是说要走吗?怎么又不走了?”陶恒提起衣袍,坐在游廊下,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柳雨璃,笑问道。 柳雨璃接不上话,也不理会陶恒,自顾自地往二堂走去。言多必失,这陶恒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不理他为好。 陶恒瞧着已经走远的那抹小身影,笑意更浓,直觉告诉他,这个柳三姑娘不简单! 县衙公堂上。 李掌柜家的两个家丁押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男子,“我不是贼!” “你若不是贼,怎么闯进我府上?!”李掌柜气急败坏地指着矮小男子。 “误会误会!”矮小男子瞧柳文杰走进大堂,连忙喊冤道:“求大老爷做主啊!我真不是贼!我什么都没偷!我是被冤枉的!”x33 “柳大人,你得为李某人做主!昨日是李某人大婚之日,这贼人趁人多混乱之际,偷偷溜入我府上。不知他藏身在何处,应该是饿极了,才现身跑出来,正好被家丁发现!这才把他扭送到衙门。”李掌柜只觉得无比糟心,没想到这大喜之日竟遇到这种污糟事。 矮小男子跪在地上,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贼!” 柳文杰端坐在太师椅上,惊堂木一拍,怒喝道:“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第81章 床底的人 “我不是小偷,我其实是个大夫。你夫人身患隐疾,我常年跟在你夫人身边给她用药。”矮小男子一副被人冤枉的模样。 “什么隐疾?我怎么不知道?”李掌柜听得一头雾水。 矮小男子理直气壮地说:“你肯定不知道,这事她瞒你都来不及,怎会让你知道?这隐疾我也不便多说,但我确实经常帮她上药。” “上药?”李掌柜气恼不已。 “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柳文杰皱眉问矮小男子。 “你家夫人左肩上可是有一个胎记?如同柳叶状。还有,你家夫人……小时候摔了一跤,右腿膝盖上有道旧伤疤。”矮小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人若是不信,可让李夫人当堂对质!” 李掌柜彻底傻眼了,他怎么连这些私密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他说的是真的? “李掌柜,不如让你家夫人走一遭吧。”柳文杰打量着李掌柜呆滞的神情,猜测这矮小男子说的应该是实情。 他倒是同情起李掌柜来,虽说他娶了个美娇娘,但却没想到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万万不可啊,大人。若让我夫人当堂对证,那她以后还能有何脸面见人呢?”李掌柜可丢不起这个人,到时候他会成为整个姑臧县的笑话。 “若不当堂对证,那怎么证明你家夫人的清白呢?”柳文杰捋捋胡须,思索起来。 矮小男子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失措,反倒气定神闲,“李掌柜,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柳雨璃坐在公堂后厅,听着公堂上的动静。她眉头紧锁,连连摇头,爹爹又犯起糊涂来了。 这矮小男子根本没说清楚,李掌柜的夫人究竟患了什么隐疾,若真患了隐疾,他又是怎么治的?x33 诸多疑点,父亲什么都不问清楚,单凭这矮小男子一面之词,就要传唤李夫人上堂对质……毕竟新娘子刚刚过门,这场官司不管是输或赢,若要让女子上堂对质,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其实,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并不难。 柳雨璃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正在柳文杰一筹莫展之际,柳雨璃来到公堂的角落,轻声唤道:“父亲……” 柳文杰抬眸看去,正想板脸责怪,却被柳雨璃打断说:“父亲,女儿有要事找您和李掌柜。” 柳文杰和李掌柜面面相觑,跟着柳雨璃来到公堂后厅。 “为父正审案子呢,你跑来添什么乱?”刚走进后厅,柳文杰就板起了脸,责问道。 李掌柜也纳闷不已,“柳三姑娘找李某有何事?” “父亲,李掌柜,我有一个法子!李夫人不用上堂对质,也能还她一个清白。”柳雨璃的话令两人眼前一亮。 李掌柜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李掌柜,你刚说这贼人是趁你昨日大婚人多之际,潜入府中。今早被家丁突然发现行踪,立马扭送来了衙门,此话当真?”柳雨璃再三确认道。 “李某所言句句属实。” “这贼人既然是偷偷潜入府上,后来又是突然跑出来的,那他不一定能看清新娘子的长相。不妨另寻别的女子代替新娘子来作证,这贼人要是误以为她是李夫人,就可断定这贼人是在诬陷李夫人了。”柳雨璃压低声音说道:“李掌柜,现下你可以这样去做……” 不过片刻,柳文杰回到公堂上,继续审问矮小男子。而李掌柜连忙出了县衙,去接人当堂对质。 柳雨璃重新坐回椅子上,神情自若地喝了口茶,侧耳听着公堂上的动静。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屏门外的陶恒看在眼中。 他眉头微挑,打量着屋内淡然自若的柳雨璃,再想起她刚才出谋划策的模样,只觉得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 他不是不知道十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就比如隔壁住得张寡妇家的冬儿,十岁孩童整日只知道吃吃玩玩,哪儿有什么心计和谋略?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这柳三姑娘从自己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和同龄孩童不一样。她刚才本来说告辞离去,一听说有案子,又来到公堂后厅在背后给她父亲出谋划策,指点江山。 她想出来的这点子,堪称绝妙!哪怕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想的出来!这小姑娘真是超乎想象的聪明,聪明得令人匪夷所思! 陶恒思绪翻涌,他走南闯北,云游四海这么多年,什么奇人异事没听说过? 他云游到蓬莱海岛,曾亲眼目睹过人形鱼。 他还在庄稼地旁,见过待宰的老黄牛呜咽哭泣。 他还见过会说话的鸟儿,有九条命的猫咪,听懂人话的小狗…… 但他第一次见如此聪慧的十岁孩童,这小姑娘真是太令人好奇了,这柳三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仙子下凡?鬼怪附体? 陶恒难掩好奇,他一定要弄清楚真相。x33 公堂上。 半个时辰后,李掌柜回到县衙,县衙门口停放着一顶华丽的轿子。 轿子上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缓缓走进公堂。 还不等柳文杰和李掌柜发话,这矮小男子率先开口对美妇人说道:“李夫人,你请我来治病,怎能拿我当贼人?” 这哪儿是什么李夫人,这女子明明是李掌柜特意请来的一位风尘女子。 公堂上传来一阵哄笑声,矮小男子傻眼了。 “你这贼人,差点把本官蒙蔽了!这位可不是李夫人!”柳文杰怒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矮小男子见事情败露,连忙跪下,如实交代。 原来这个矮小男子在昨日李掌柜大婚时,趁人多混乱之际,偷偷溜进新房,潜伏在床底。本想趁夜深人静时,再出来偷东西。 不曾想,李府通宵达旦地点着灯烛,他便一直藏身于床底,等待时机。直到第二天,他饿极了,趁房里没人偷偷溜了出去,刚出房门没多久,便被家丁发现扭送来了衙门。 刚才他所说关于李夫人的隐私之事,其实是他昨晚藏在床底下时,从李掌柜夫妇在枕席间耳语偷听来的。 矮小男子知道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认罪伏法。 第82章 早有想法 事后第二天,李掌柜携夫人亲自上门道谢,送了不少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还专门送柳雨璃一袋金瓜子。 柳雨璃一直推脱不肯收,李掌柜夫妇放下谢礼,拔腿就走。柳雨璃只好收下谢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端阳节的前一天。 魏云锦提前做了好几个香囊,香囊里塞满了一些具有芳香开窍的中草药,有清香、驱虫、避瘟、防病的功效。 香囊用彩色绸缎扎绣而成,下边还垂上红、绿、青、蓝、紫各种线穗,佩在胸前,香气扑鼻,小巧玲珑精致可观。 “娘亲,我要红的。”柳雨璃率先拿过红色的香囊,挂在自己胸前。 柳清瑶拿了一个青色的香囊,“我要青的。” “我不要香囊。这是姑娘家带的。”柳洛尘扭过头去,不愿挑选。 “你这孩子!端午节佩戴香囊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有避邪驱瘟之意。”魏云锦把香囊递到柳洛尘面前,让他挑选。 柳雨璃拿起一个蓝色香囊,挂到柳洛尘脖子上,“二哥,好看。” 柳洛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好吧,就要这个蓝色的吧。” “尘哥儿也就肯听妹妹的话。”柳清瑶掩嘴笑道。 “娘亲,还剩下好几个香囊呢,这都是给谁的?”柳雨璃眨着眼,看着剩下的三四个香囊问道。 魏云锦收起香囊,笑道:“娘亲特意多做了几个,想着送给吴夫人家的三个孩子。明天就该端阳节了,想着今天送去,可是……” 魏云锦看着家里一堆活还没做完,今天还得拜神祭祖、挂艾草、熬沐兰汤,备着晚上全家洗浴用……这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开。 “娘亲,不如二哥我俩去知州府上送香囊吧。”柳雨璃接过香囊,懂事地说:“等我们送完香囊回来,再陪你们一起准备。” “也好。”魏云锦温和地笑道,“那你们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再买些艾草和菖蒲,家里的大小门都得挂上。” 柳洛尘和柳雨璃兄妹二人坐上马车,前往凉州城知州府。 “妹妹,你怎么想起去知州府了?”柳洛尘这才问道。 “我是想着让二哥趁此机会,去问问吴公子树人书院的报考事宜。我上次帮李掌柜了一个小忙,李掌柜慷慨解囊赠了我一袋金瓜子,这学费是有着落了。二哥,这些日再多多用功,考树人书院指日可待。”柳雨璃身子倚靠着车厢,缓缓说道。 柳洛尘点点头,信心倍增,“等会我好好询问一番。” 很快就到了知州府。 柳洛尘和柳雨璃拜见过吴夫人后,柳洛尘径直去了吴亦皓的书房。 柳雨璃留在花厅里,将香囊送出后,陪吴夫人和吴家姐妹们喝茶聊天。 “三姑娘多日不来,我瞧你长高了不少。”吴夫人上下打量着柳雨璃,笑道。 “我瞧三妹妹不仅长高了,还长胖了!比起头次见三妹妹时,她这身子倒是圆润了不少。”吴亦盼围着柳雨璃转了一圈,打趣道。 吴夫人嗔怪道:“你这丫头,说话总是没规矩!哪儿有说姑娘家长胖的?” 吴亦盼咯咯笑了起来,“三妹妹还没恼呢!母亲倒是先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妹妹的娘亲呢!” 柳雨璃哑然失笑,这吴亦盼说话真是口无遮拦。 吴夫人眉眼都笑弯了,她倒巴不得能有个柳雨璃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 “三妹妹,上次清瑶姐姐和朱公子相看,最后如何?怎不听动静了?”吴亦盼挽着柳雨璃的胳膊,神秘兮兮地问道。 “大姐和朱公子不合适……”柳雨璃并不想继续往下说。 奈何吴亦盼没一点眼力见,穷追不舍地问:“怎么不合适了?哪里不合适了?” 吴夫人解围道:“你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还喜欢一个劲儿的凑热闹。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儿那么多的为什么?” 吴亦盼嘟起嘴,孩子气地说:“我就说嘛!清瑶姐姐那么温柔体贴的人,当我嫂子多好!何必再去相看?” 吴夫人刚喝了一口茶,被吴亦盼的话惊得呛住,连声咳了起来。 吴亦梦轻抚吴夫人的后背,“母亲可好些了?” 吴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又轻咳了几声,这才好了许多,指着吴亦盼说:“这些话可不许再胡说了。” 看吴夫人这态度显然是没瞧上大姐,说白了,自己也没打算让大姐和吴亦皓有什么瓜葛。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自若地低头饮茶。 吴夫人又察觉此话说得不妥,又补了一句,“这样说会影响姑娘家的清誉。” 吴亦盼悻悻地点头,“女儿知道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柳雨璃便起身告辞,柳洛尘也早已在府外的马车里等候了。 瞧着柳雨璃那抹小小的身影,上了马车,吴夫人只觉得惋惜不已。 “母亲,刚才妹妹说把柳家大妹妹许配给大哥,您为何反应这么大?”吴亦梦心思向来细腻,她从没见过母亲如此失态。 吴夫人收回目光,和吴亦梦并肩往回走,“她是小孩子心性,能懂什么?柳家姑娘也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为娘中意的不是大姑娘……” 柳大姑娘性子沉闷,皓哥儿又太过沉默寡言,两人在一起,只怕是会闷出病来。 “娘亲中意的是三姑娘?”吴亦梦诧异不已,“不过大哥今年十六,三妹妹才十岁,这年纪差距有点大了吧?” “才相差六岁,不算大。你大哥性子太沉闷,得给他找个能当家理事、独当一面的媳妇儿。我瞧这三姑娘甚是不错,是个有主意的。不过就是年纪太小,还得再等个四五年。”x33 吴夫人早都有这想法了,这辈子柳雨璃无缘做自己的女儿,若能做自己的儿媳妇也不错。只要能娶上个好儿媳,等四五年算什么?等柳雨璃及笄后,自己亲自上门求亲。 娶个得力的儿媳妇,自己的晚年也能少操些心了。这柳大姑娘虽说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弱无能了些,只怕当不得家,理不了事。 第83章 白费力气 柳家兄妹二人坐在马车上,一股糯米的甜香飘进马车。 柳洛尘掀起车帘,看路两边有不少卖香囊、艾草、粽子的小贩。 “妹妹,这有卖艾草和菖蒲的,我们在这里买些吧。” 柳雨璃应声点头,“好。” 马车缓缓停下,兄妹二人依次跳下马车,来到卖艾草的摊位前。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人群纷纷围了过去。 “没钱还想喝酒?呸!赶紧滚,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云兮楼是谁家开的!在这里你也敢撒野?!”只听云兮楼的小二正横眉竖目地吼道。 云兮楼的两个打手壮汉,一左一右架起一个书生打扮的酒鬼,就往外扔去。 酒鬼书生已经是酩酊大醉的状态,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身子如烂泥般瘫软。 “一大早就遇见这个瘟神,真是晦气!”店小二拍拍衣袖,满脸嫌弃地看了一眼酒鬼书生,“今日你要是掏不出酒钱,就打到你掏出酒钱为止!” 扑通一声,酒鬼书生被扔出云兮楼门前的街道上,两个壮汉围了上去,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只见酒鬼书生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手里仍拿着酒葫芦,仰天痛饮,“好酒!好酒啊!” “给我打!”店小二被激怒,恨得咬牙切齿,若今天不给这书生点颜色看看,怕都以为云兮楼好欺负! 两个壮汉立马冲酒鬼书生拳打脚踢起来,众人只纷纷围观议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阻拦。 满凉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云兮楼可是唐家开的,谁敢为了这么个酒鬼去得罪唐家? 再说了,这酒鬼喝酒不给钱,被打也是活该!吃霸王餐,居然都吃到唐家头上,简直是不想活了。 “住手!”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拿着折扇的青年,也是书生打扮,出声制止道。 “怎么,云兮楼的闲事你也敢管?!”店小二横眉竖目,瞪着折扇书生。 折扇书生先是拱手一礼,微笑道:“自然是不敢,不过云兮楼如此大张旗鼓地在街道上打人,只怕对云兮楼的名声有所影响。” “是他欠酒钱在先,还戏弄于我!活该被打!”店小二丝毫不客气,自己背后的东家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自己当然底气十足了! 折扇书生摇起折扇,挡在酒鬼书生面前,拿出一沉甸甸的荷包,扔给店小二,“这些可足够付他的酒钱了吧?” “既然你想当冤大头,那就成全你!我们云兮楼可不会店大欺客,我只拿够酒钱,余下的还你!”店小二从荷包里取出两锭碎银,又将荷包丢回给折扇书生,随即冲两个壮汉大手一挥,“我们走。” 众人瞅好戏结束了,指指点点了一番后便也陆续散去。 人群散去之后,柳洛尘和柳雨璃才看清楚酒鬼书生的长相,原来竟是陶恒? 柳洛尘本来想上前相助,但却被柳雨璃拉住,“二哥,先静观其变吧。” 折扇书生半蹲在地上,扶起陶恒,“兄台可还好?需不需要送医?” 陶恒刚挨了几拳,有些鼻青脸肿的,酒也醒了一大半,连忙冲折扇书生俯身一礼,“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无妨。” “我看兄台不像市井之人,为何会拖欠酒钱呢?”折扇书生打量着陶恒,疑惑问道。 陶恒下意识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间,面露惭愧,“我的钱袋不知何时被偷了,所以才……都怪我,酒多误事,才会被趁火打劫。” “无妨无妨,出门在外,碰上难处实属正常。”折扇书生掏出荷包,“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兄台可先拿去救急。” 陶恒忙推脱道:“兄台刚慷慨相助,在下都难以报答,又怎能再收你的银子?万万不可。” “银子不多,你且先拿着,当是我借给你的。”折扇书生微微一笑,又将荷包推了推。 “不可不可。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知兄台贵姓,来日在下必上门谢之。”陶恒又将银子塞回折扇书生怀里,深深一揖。 折扇书生也不再坚持,便收回银子,回礼道:“免贵姓范,名书,字怀才。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陶,单名一个恒字,字南城。”陶恒拱手道。 “哦?原来兄台就是南城先生?”范书眼前一亮,连忙拱手,“失敬失敬。” 陶恒不免有些疑惑,“你知道我?” 范书收起折扇,满眼都是敬佩,“在下略有耳闻,陶兄在举人圈里还是小有名气的,听闻陶兄才高八斗,智勇双全,不过十五岁便考上了举人,儿时可是被称为文曲星下凡啊!” “范兄过奖了,在下不敢当。”陶恒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比起这些,陶兄民告官的勇气,倒是更令人钦佩!您这案子可有眉目了?”范书再次赞叹,眼里满是钦佩。 陶恒叹了一口气,“连刺史府都没进去,能有什么眉目?” 范书也跟着叹了口气,“民告官可不是好告的,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陶兄不妨和我一起去云兮楼里痛饮几杯。” 陶恒一听有酒喝,便不再客气,示意范书先请。 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柳家兄妹二人,望着陶恒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云兮楼,这才收回了目光。 “二哥,陶恒在状告曹良和郑涛江?”柳雨璃想起刚才陶恒说得话,好像隐约听到了民告官的字眼。 “嗯,前些日陶恒特意到县衙找父亲要案子的卷宗,还有老李头、何王氏和张寡妇的口供。陶恒知道是郑涛江有意包庇曹良,找石青做了替死鬼。父亲本出言劝他,民告官这条路太艰难,很可能是条死胡同。陶恒却说哪怕散尽家财,也要和这衣冠禽兽死磕到底。”柳洛尘对陶恒甚是敬佩。 柳雨璃这才想起来,原来上次自己在县衙见到陶恒,他那日是特意来取卷宗的。 “民告官是没结果的,他这样做无非是白费力气。”柳雨璃连连摇头。 第84章 端午佳节 柳洛尘想起柳雨璃曾经说过,前世陶恒因妻子陶袁氏被杀一案,求告无门,后又因一首反诗案被下令抄家。 陶恒最终采用了最极端的法子报仇雪恨,他屠了曹良满门,县令、知州无一幸免,全都被陶恒杀了。 “妹妹,总不能再看南城先生重蹈覆辙吧?”柳洛尘不想陶恒自毁前途,再走上绝路。 柳雨璃凝眉,陷入沉思。 这民告官的路确实举步维艰,这次陶恒没有状告父亲,说明他对父亲已经没有了杀心,柳家算是躲过一劫。 但他仍在坚持状告曹良、吴兴,又加上个包庇真凶的郑涛江,很可能他们还是会死在陶恒手里。 前世陶恒孜身一人杀了三个朝廷官员,最终还能逃之夭夭,说明他定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那今日看到的陶恒,烂醉如泥,看似柔弱不堪,实则是假象! “妹妹,想办法帮帮南城先生吧!他不该沦落到这种地步。”柳洛尘不希望陶恒走上不归路,他的才华应该大有所为才对,怎能就这样陨落。 “二哥,你去云兮楼里寻陶恒,多留心一下这个叫范书的书生。”柳雨璃眼眸微冷,直觉告诉自己这个范书不简单。 柳洛尘有些不解,“范书?刚才那个手拿折扇的书生?” “是,你暗中观察一下范书,看他接近陶恒究竟有何目的?”柳雨璃现在最关心的不是陶恒,而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折扇书生范书。 世上怎会有如此好心之人?范书这突如其来的好心,来得太过蹊跷了些,更像是有意接近。 “好。”柳洛尘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 柳雨璃抱着买好的艾草和菖蒲,“我先回家等你。” 柳洛尘连连点头,大步往云兮楼走去。 直到傍晚,柳洛尘才回到家中,刚到家便来到书房寻柳雨璃。 柳雨璃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二哥,如何?”x33 柳洛尘先喝了一大口茶,这才说道:“范书和陶恒一起进了云兮楼,两人把酒言欢,还结为异姓兄弟。” 柳雨璃想起今日那个仗义的折扇书生,“说说那个范书吧。” “这个范书确实是个热心肠,今日对陶恒可说是关怀备至,比亲兄弟还亲。”柳洛尘赞许道。 柳雨璃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围观那么多人,为何只有范书去帮陶恒?首先,是因为陶恒不给酒钱才被打的。从道理上来讲,陶恒是理亏的,他今日被打是活该。” 柳洛尘有些不解,“这确实范书没道理去帮陶恒,难道他对陶恒有利可图?” “既然范书没道理帮陶恒,但他却帮了,而且热情异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雨璃眼睛微微眯起,语气笃定。 “那该如何是好?”柳洛尘心急如焚。 “下次见到陶恒,你暗中提醒他便是,让他摸摸范书的底细。”柳雨璃拿起笔,继续练字。 次日,端阳节。 魏云锦起床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手脚麻利地用红绿黄白黑色的粗丝线,搓成彩色线绳。 然后把五彩绳挨个系在柳清瑶、柳洛尘和柳雨璃的手腕上。 系线时,魏云锦怕犯了禁忌,不让孩子们开口说话。 这五彩绳,自五月初五系起。 在端阳节后的第一个雨天,把五彩线剪下来扔在雨中,意味着让河水将瘟疫、疾病冲走,谓之可去邪祟、攘灾异,会带来一年的好运。 到了中午,粽子的甜香弥漫整个柳家,柳文杰一家美美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 柳雨璃看着父母、姐姐和哥哥,只觉得心中一暖,她此世没有白活! 就算前世自己做了位高权重的后宫之主就算手握权势,身享富贵,又能如何? 在柳雨璃心里,那些身外之物,永远比不上今日这阖家欢乐的幸福。 “尘哥儿,来背首关于端午的诗,为大家助助兴。”柳文杰看着妻儿,突然诗兴大发,趁机考考柳洛尘的文采。 柳洛尘放下碗筷,看着盘中的大粽子,忽然想起一首诗来,“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好!”柳文杰连连叫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父亲,你可还知道什么关于端午的诗?”柳雨璃仰头问道。 柳文杰捋捋胡须,缓缓道:“鼙鼓动时雷隐隐,兽头凌处雪微微。冲波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 “父亲,这首诗跟端午无关吧?”柳清瑶剥着粽子,疑惑地问。 柳文杰和柳洛尘失笑出声。 柳洛尘解释道:“傻姐姐,父亲这诗描绘的是龙舟竞渡的场面。” 柳清瑶羞红了脸,“二弟自幼饱读诗书,姐姐真是自愧不如。” “你大姐又不像你似的,整日埋头苦读,她往哪儿知道去?”魏云锦替柳清瑶鸣不平。 “说起龙舟,不如我们用完午膳一起去看赛龙舟吧?”柳雨璃突然起了兴致,她还从没见过民间的赛龙舟呢! “好啊!”柳洛尘眼前一亮,他也很想赛龙舟到底是不是诗中描绘的景象。 魏云锦一脸担忧,“听说这去看赛龙舟的人可不少,还是在护城河边,还是别去了!” “不会的,母亲,我会保护好妹妹的。”柳洛尘拍拍胸脯,保证道。 “可是……”魏云锦还是不放心。 “让他俩去吧,趁年纪小好好玩玩!等尘哥儿考上了树人学院就没闲暇时间玩了。还有璃儿,等再过几年,她及笄成了大姑娘,你让她出去,她都不一定愿意出去了。”柳文杰看着欢呼雀跃的一双儿女,心情大好。 魏云锦失笑道:“若论起惯孩子,我是远远不及你的。” “清瑶,你随他们俩一起去吧。”柳文杰转眸看向柳清瑶,他这个大女儿向来文静,应该不愿凑这热闹。 “我不去,让弟弟妹妹去吧。”柳清瑶一贯不喜欢出门凑热闹,更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魏云锦连声嘱咐道:“你们别去河边,一定要小心为妙,可别落了水!” 柳洛尘和柳雨璃连连点头,用完午膳后,兄妹二人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往护城河方向走去。 第85章 捷报传来 五月初五,如火如荼的艳阳天,草长莺飞,空气中飘荡着艾叶的清香。 柳家兄妹二人来到姑臧县的护城河边,河岸边早已是人山人海,人群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百姓们扶老携幼,倚桥栏,蹲埗头。 锣鼓呐喊之声,冲天而起,如雷贯耳。 河道上的四只龙舟一字排开,蓄势待发,龙舟上的浆手们个个扎着头巾,双手紧握着划桨。 随着一声击鼓声响起,四只龙舟如同离弦的箭,顺流而下,欲争群龙之首。 粗犷的吆喝声混合着划桨声、锣鼓声,响彻云霄。 柳雨璃和柳洛尘站在一处远离人群的偏辟树荫下,这里的视线虽然不是极佳,但也能看清河面上的龙舟。 柳雨璃瞧着河面上的龙舟你追我赶,力争上游,谁都不甘落后,好奇地问道:“二哥,你猜哪艘龙舟会夺得彩头?” “我猜那艘红的。”柳洛尘的心犹如大海里的波涛,时起时伏,被那艘红色龙舟所牵动着。 乐声响彻河面,鼓声咚咚,锣声当当,号子高亢。 果然红色龙舟率先抵达对岸,成了群龙之首,岸上的人欢呼雀跃。 龙舟相继停船靠岸,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一时间护城河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五月端阳又逢今,雾锁城乡连天阴,龙舟激流饮酒歌,汨罗江水朝天问,鸡鸣拂晓采蒿归,露重风清打衣襟,借问屈子今安好,谁知男儿报国心?”从头顶传来一阵吟诗声。 谁知男儿报国心?好一句无奈的诗词,含满了壮志未酬的愤懑之情。 兄妹二人闻声看去,只见陶恒醉卧在头顶的树枝间,仰头饮酒。 “南城先生?!”柳洛尘又惊又喜。 柳雨璃皱起眉,怎么哪儿都有他?x33 陶恒微眯双眼,合上酒葫芦,从树上一跃而下,“原来是柳二公子和柳三姑娘,幸会幸会。” “南城先生,你怎么在此处?你也是来看赛龙舟的?”柳洛尘掩不住欣喜地问。 “碰巧路过此处歇息片刻,又碰巧遇到你们兄妹二人。相逢即是有缘,说明陶某和二公子,还有三姑娘有缘分。”陶恒拱手笑道,眼神无意地瞥向柳雨璃。 “正巧,我正有事要找先生。”柳洛尘突然想起柳雨璃的话,示意陶恒移步,“请先生随我来。” 陶恒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柳三姑娘又不是外人,二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x33 柳洛尘望了柳雨璃一眼,转眸对陶恒说:“还请先生多留意范书此人。” 柳雨璃背对着二人,独自往岸边走去。 “为何?”陶恒挑眉问道。 “范书此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洛尘语气笃定,“虽说在背后议论他人不是君子所为,但是还请先生肯听我一言,远离范书。” 陶恒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小兄弟,你这话说不通啊!你让我远离范书可以,但你得说清楚是为何缘由?” 柳洛尘有些急眼了,“这……” “范书为人慷慨仗义,我昨日与他结为异姓兄弟。更何况,二公子昨天也在场,你对范书可是赞不绝口,怎的才过了一日,你就变了说辞?”陶恒上下打量着柳洛尘,眸光里满是探究。 柳洛尘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眼神忍不住瞥向柳雨璃。 殊不知,柳洛尘的反应被陶恒尽收眼底。 柳雨璃虽然背对站着,但是两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耳中。 这个陶恒还真是精明,话里话外都是试探之意,二哥怕是难以应对。 “二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柳雨璃走过来抓住柳洛尘的衣角,不由分说立马就走。 再不走的话,指不定陶恒就该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了。 瞧着柳家兄妹急匆匆离去的身影,陶恒饮了一口酒,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个柳家三姑娘,当真是有意思,这善意的提醒,只怕是柳三姑娘的意思吧?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七月底。 三伏暑天,烈日当空。 这段日子,柳雨璃极少出门,整日宅在家中练字绣花,柳洛尘也整日埋头苦读。 漠北的捷报如约而至,打破了这平静的日子。 西凉王打了胜仗,收复漠北。 圣上的嘉奖旨意,传遍了千凤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凉王千云朔率军北上,收复城池无数。卿立下不世之功,朕之幸甚,民之幸甚,国之幸甚。今特封尔为西凉楚亲王,授以册宝。另,特赐宫廷御酒犒赏全军。钦此。” 千凌昱受封成了西凉楚亲王。 柳洛尘刚从积香居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圣旨的内容,说给柳雨璃听。 听完旨意后,柳雨璃手中的笔滑落,笔尖的墨迹在字帖上留了一朵黑色的花。 “妹妹,王爷即将凯旋,我们该怎么办?”柳洛尘只觉得心急如焚,他怕真如柳雨璃所说,千凌昱在凯旋而归的路上,遭遇伏击,身受重伤。 “陶恒可回来了?”柳雨璃想起两个月前,陶恒特来给柳洛尘告辞,说要去京都告御状,不知是否回到凉州。 柳洛尘从怀中拿出请帖,“南城先生昨晚刚到凉州,他特邀我今晚同范书,一起为他接风洗尘。” “二哥,你今晚一定要多留意陶恒的举动。千万不能让他在云兮楼中题诗。切记,你万万不可饮酒。”柳雨璃知道柳洛尘的酒量不好,生怕柳洛尘再喝酒误事。 柳洛尘郑重地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道:“妹妹,我们做的这一切来得及吗?” “来得及,王爷的捷报刚刚传来,定还没开始启程。从漠北到凉州,最少十天的路程,足够了。”柳雨璃将那张沾上墨迹的宣纸撕去,重新铺开一张白纸。 柳洛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柳洛尘踩着晚霞,乘上马车,前往凉州城云兮楼。 柳洛尘走后,柳雨璃无法静心写字,只觉得心乱如麻,她不知道今晚的云兮楼里会发生什么? 她揉了揉太阳穴,收起纸笔,回到自己房中。 第86章 请他喝酒 幽幽夏夜,爬满青藤的花窗下,柳雨璃点燃烛火,忽而一声鸟啼,划破寂静的长空,飘然入耳。 柳雨璃静坐在花窗下的案几前,打开食盒,里边静静躺着那个满是霉斑的白面馒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食盒,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但愿他能安好。 很快到了夜半子时,柳雨璃忍不住打起哈欠。 只听院内传来柳洛尘的脚步声,柳雨璃立马精神起来。 柳雨璃疾步走出来,和柳洛尘一同走进西厢房中。 瞧柳洛尘身上没有酒气,柳雨璃这才松了一口气,“二哥,事情进展的如何?” 柳洛尘接过柳雨璃递过来的茶盏,猛喝了一杯,说道:“妹妹,果然不出你所料。这范书确实没安好心,今夜我们三人饮酒作诗。到了晚上,酒过三巡,范书让陶恒以西凉王凯旋而归为题,赋诗一首。结果陶恒诗兴大发,口若悬河,随即吟了一首什么天子怒,将军雄之类的。” “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柳雨璃淡淡地说道。 “对,就是这首诗。”柳洛尘惊讶不已,又故作镇定,接着说:“这首诗吟出来后,范书连连拍手叫好!并拿出纸笔,让陶恒将这首诗写下来,陶恒本不想写的,但经不住范书软磨硬泡,便写了下来。” “写下来的诗呢?”柳雨璃皱起眉。 柳洛尘从怀里拿出写下来的诗句,递给柳雨璃,“我给拿回来了。” 柳雨璃接过诗句,看了片刻,便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接着说。” “后来,这个范书把陶恒给灌醉了,趁陶恒昏睡过去之时。范书非要喝另外一家酒铺的女儿红,故意把我支开,我只好前去。我其实并未走远,我在暗中看到范书拿起笔墨,在纸上临摹了一番这首诗,随即便大笔一挥,往云兮楼的题词壁上舞去,打算模仿陶恒的字迹,将这首诗写在云兮楼大厅的题词壁上。” 柳雨璃虽然之前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前世都以为是陶恒酒醉之后,酒壮怂人胆写下的这首诗。 没想到竟是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要借陶恒的诗,将千凌昱功高盖主的声势给造大,目的怕是不单单想制造舆论,也是想借这件事除掉陶恒。 前世陶恒因这首诗名声大噪,风头刚刚过去几天,便被丞相许姜上奏说是反诗,皇上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便下令抄了陶恒的家。 丞相许姜可是太子党的第一谋臣,这中间只怕郑涛江和曹良也脱不了干系,看来这范书确实是有心之人派来接近陶恒的。 为了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竟然颠倒是非,要置陶恒甚至整个陶家于死地。 柳雨璃暗自握紧拳头,声音变冷,“然后呢?” “当时云兮楼都已打烊了,我瞧四周没人,不等范书在题词壁上题字,便用木棍把他给打晕过去,又把陶恒写得这首诗拿了回来,范书临摹的那几张纸被我给撕成碎末。”柳洛尘连忙回道,心里却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妥当。 柳雨璃眉头舒展,“嗯,做得不错。陶恒呢?” “我本想把陶恒叫醒的,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陶恒和范书都在云兮楼里昏睡着呢。”柳洛尘暗自松了一口气,答道。 柳雨璃双眸微眯,“明日我要去亲自会会这个陶恒。” “好。陶恒今晚说,明日中午会去云兮楼打酒喝,我们明天中午之前去云兮楼,指不定能遇上他。”柳洛尘点点头。 虽说妹妹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但这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如同一个深谙世事的成年人。 次日晌午。 柳家的马车行驶到云兮楼附近的巷子里,便停了下来。 从车中先下来一位十二岁的少年,该少年气质出尘,面若潘安,眼神清澈,他便是柳洛尘。 车上又紧跟着下来一位十岁女童,该女童灵气非凡,娇憨可爱,眼神灵动,她便是柳雨璃。 两人走进云兮楼,柳雨璃和柳洛尘找了个偏僻无人的空位坐下。 巧夺天工的雕饰,精美绝伦的壁画,桌椅板凳用的都是上好的水曲柳。x33 周围迎来送往的都是名人雅士,身着锦衣华服,神态自若,谈笑风生。 柳洛尘和柳雨璃的衣着随意,再加上年龄太小,所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突兀。 “哥哥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我们付过茶钱了,谁还能把我们赶出去?”柳雨璃说的时候,瞥了一眼那天赶陶恒出去的店小二。 柳洛尘点点头,“那倒也是。” 门口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怎么又是你?走走走,快出去!别影响我们做生意!我们云兮楼就没有赊账的规矩!你再不走,我还叫人把你打出去,你信不信?!” 陶恒被店小二推搡半天,硬是纹丝不动,陶恒放声大笑道:“狗眼看人低,大爷我今天有钱!” “今天那钱袋子书生没跟你一起来,我哪儿知道你到底有钱没钱?有钱也不接待你,赶紧走!”店小二满脸地不耐烦。 每次都是看在那个折扇书生的面子上,才让他进来的。今天他孜身一人,说啥都不能再让他进来。万一又没钱付酒钱,总不能再揍他一顿吧? 柳洛尘瞧见陶恒的身影,连忙走到店小二面前,微笑一礼,“小哥,这位先生今日的酒,我请了。” “你?”店小二一脸惊奇,上下打量着柳洛尘,虽然他衣着普通,但这身上的气质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啊! “对,是我,我今日要请这位先生喝酒,酒钱都算我头上,劳烦你不要再为难于他。”柳洛尘气定神闲,冲陶恒拱手一礼,示意他过来同坐。 陶恒拱手回礼,“多谢柳二公子。” “南城先生客气了。”柳洛尘微微一笑,请陶恒入座。 瞧着陶恒又大摇大摆地进了云兮楼,还在柳洛尘那桌落了座,店小二愣在原地,不禁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世道,竟还天天有人请这酒鬼书生喝酒?! 第87章 鸿鸪之志 陶恒来到桌前,先冲柳雨璃拱手一礼,便自顾自地坐在柳洛尘左侧,柳雨璃正对面的位置。 “不知先生喜欢喝什么酒?”柳洛尘故作老态,客气地问道。 陶恒眼睛一眯,倒也不客气,随手指了指酒牌,“我要喝上好的花雕。” “小二,来壶上好的花雕,再来两盘小菜。”柳洛尘学着大人般的模样,冲店小二喊道。 店小二刚心中有气,这下有意为难道:“我们店的花雕都是上好的,有三年陈、五年陈、还有十年陈,花雕以陈为贵,不知公子要几年陈酿?” 柳洛尘一时语塞,若说三年陈,岂不是会被人笑话?可若说十年陈,万一是天价付不起,也被撵出去该如何? 柳洛尘陷入两难之地,眼下该如何是好? “只怕我们想要的花雕,你们这店中没有。”柳雨璃瞅了一眼为难的柳洛尘,慢悠悠地出言道:“嘉善出产的花雕酒名播四方,而十五年陈的花雕酒更是名满天下。我们要的是十五年陈的花雕酒,不知贵店有否?” 店小二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憋出话来,“没……没有。” 本想为难这桌多管闲事的孩童,没想到这两个孩子深藏不露,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看来自己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众人也都诧异地看着这十岁的小姑娘,小小年纪没想到见识广阔,连花雕酒从哪里闻名,居然连十五年陈都知道? 按理说,这不该是十岁孩子的认知范畴啊! 陶恒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柳雨璃,随即冲店小二道:“我又不想喝花雕了,最近肝脾不好,给我上一壶竹叶青酒,润润肝。” “是。”店小二应了一声,连忙退下。 “不知二公子和三姑娘今日为何要请在下喝酒?”陶恒自斟自酌了一杯竹叶青酒,问道。 “我二哥欣赏你的才华和勇气,所以才请你喝酒的。”柳雨璃又先一步出言道,柳洛尘也忙点头附和。 陶恒苦笑一声,“没想到,我的一身才 x33华志气,只能入入孩童的眼!真是可悲可泣!” 柳洛尘忙出声安慰,“先生一看就有雄才大略,不然怎会十五岁就中了举,还有民告官的勇气!明知是以卵击石,仍不畏艰难险阻,这份胆识可是常人望不能及的!”x33 柳雨璃忍不住鄙夷地看着陶恒,这人真是狂傲!“我瞧你一身酒气,整日喝得酩酊大醉,能有什么大志?不过只是个酒混子罢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陶恒仰头喝了一杯酒,不屑地笑了笑。 柳雨璃不客气地驳道:“既然立下鸿鹄之志,就该脚踏实地,奋发图强,否则只是好高骛远罢了。” 陶恒有些呆滞地看着柳雨璃,揉了揉眼,眼中满满都是赞许,上下打量着柳雨璃。 没想到,柳雨璃居然能说出这般有深度的话,鸿鹄之志,好高骛远? 这柳三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终日饮酒胡混,如此这般厮混一年、两年,甚至过上三年,又有何用?难道你只能靠酒来消遣了吗?你这是懦夫所为。”柳雨璃将酒壶拿到一边,冷声道。 陶恒微微挑眉,笑道:“懦夫?随便世人如何说我,只要我独自尽兴就好!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满口歪理。你读书中举,不就是为了当官造福百姓的吗?难道满腹经纶,只是为了做个酒鬼?”柳雨璃不敢苟同,冷眼看着陶恒这一副醉态。 “如今这官场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我不屑与这帮衣冠禽兽为伍!不如做个酒鬼,独醉痛快!”陶恒不以为然,冲柳雨璃拱拱手,便要起身,“今日多谢二公子和三姑娘款待,在下告辞了。” “站住。”柳雨璃声音低沉,“我的酒可没这么容易喝。” 柳洛尘连忙起身拦住陶恒,“先生,请留步。” 陶恒推开柳洛尘的手,理理衣衫,笑道:“二位,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柳雨璃压低声音,笑看着陶恒的反应。陶恒浑身一震,大惊失色,重新坐下,紧盯着柳雨璃的眼睛,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怎么?刚才先生不是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吗?”柳雨璃轻飘飘地声音传来,悠闲自得地饮了一口茶。 陶恒酒醒大半,连忙起身一揖,恭敬道:“在下刚才出言狂悖,还请公子见谅。” 柳雨璃冷哼一声,“你倒是能屈能伸,还真是小瞧你了。” 柳雨璃冲柳洛尘使了个眼色,柳洛尘掏出陶恒昨晚写下的诗句,放在陶恒面前的桌子上。 陶恒瞪大眼睛,这确实是自己昨晚酒醉写下的。 陶恒看着柳洛尘,随即又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有些气急败坏,道:“原来,昨晚打晕范书的人是你?”x33 “是我。”柳洛尘点头。 柳雨璃瞧着陶恒的反应,挑眉问道:“昨夜你是故意让范书有机可乘的?” 陶恒对柳雨璃的反应颇为惊讶,这个小姑娘,这心思和城府,不简单啊! 可是,她究竟是意欲何为? “不错,昨晚我并没有喝醉,是装醉的。昨晚若没有二公子来破坏我的好事,只怕我今日,早已凭借这首诗名利双收了!”陶恒瞥了柳洛尘一眼,语气埋怨道。 柳洛尘疑惑不解,“此话怎讲?我和妹妹确实是想帮你。” “其实,当初不用你们提醒,我也知道范书对我的接近,是不怀好意的。我早已查出,他是刺史府的门客,是郑涛江派来的。再者说,就像柳二公子之前说过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比如今日三姑娘,你请我喝得这顿酒,又该如何解释?”陶恒嗤笑一声,又仰头痛饮一杯。 柳雨璃满意地看着陶恒,自己倒是小瞧他了,这个陶恒比自己想象中的城府更深,更加棘手。 “那你们这算是互相利用?你是想借范书之手,让自己名声大噪。而范书,还有范书背后的人,可不仅仅是为了针对你,才让你这首诗名扬天下的。”柳雨璃语气平淡,她现在是在和陶恒博弈。 第88章 救你的人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你诗中的那位将军,这首诗确实堪称千古绝句。你这首诗一出,受天下士子文人之追捧,在文坛诗界中能博得美名。” “但你可曾想过,若这首诗传进了朝堂之中,对这位将军可是百害无一利。你们这些文人举子赞颂的该是当今圣上,而不该是这位将军,你们越这般讴歌赞颂,这位将军便离死不远了。”柳雨璃表情冰冷,一字一句道。 “一派胡言!”陶恒愤然拍桌,不可置信,“我这作的是诗,不是杀人的利剑!” 柳雨璃轻笑一声,声音低沉,“你这诗若被有心人利用后,便就是杀人的利剑。你这是要西凉王,甚至西凉王府于万劫不复。” “不,不只是西凉王。还有你,等你风头一过,凉州这边的官员勾结朝廷重臣,将这首诗当做反诗典例,把你抄家灭族!”柳雨璃眼神冷厉,死盯着陶恒的表情。 陶恒面如死灰,连忙摇头,“不,不可能!我不信!” “该说的话,我都已说尽。至于信与不信,都在你自己一念之间。若你真愿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而置你陶家于抄家灭门之灾,那也无妨。”柳雨璃不以为然地看了陶恒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陶恒只觉得头皮发麻,指着柳雨璃问道。 “我是救你的人。”柳雨璃的脸上露出一丝天真无邪的笑容。 可这笑容在陶恒眼里,却异常诡异。 “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你因为这首诗而名扬天下后,就有能力和凉州这些个酒囊饭袋抗衡,也能为你的亡妻讨回公道了?”柳雨璃本不想说这么明白的,但又怕陶恒听不懂。 “若你真这么想的话,那就太傻了,凉州这些酒囊饭袋为了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或者,你其实已经在盘算,打算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了?真要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你……”陶恒大惊失色,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个小姑娘难道是菩萨降世?!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连自己心中所想的都知道?!这太难以置信了! “你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酒囊饭袋都给杀了,还是打算听我一言?”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闲情自若地又饮了一口茶。 “你究竟是什么人?”陶恒将手中的酒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紧盯着柳雨璃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要看穿柳雨璃一般,可惜,他根本看不透! 柳雨璃挑眉轻笑,“我是救你,也是帮你的人。” “帮我?那你能帮我把曹良,还有凉州这些酒囊饭袋都杀了吗?”陶恒面色阴冷。x33 “杀了人之后呢?对,他们确实死了,明面上你是为你亡妻报仇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虽然死了,但不是认罪伏法,他们所犯下的罪行没有昭告天下,你的亡妻仍然死不瞑目。”柳雨璃的话击中陶恒的心灵,陶恒一点一点的颓然下去。 柳雨璃转眸看着陶恒,若有所思道:“若,我帮你换一种法子去报仇呢?” 陶恒忽然抬起头,眼中充满希望,“什么法子?” “让曹良伏诛,杀人偿命,让贪官污吏绳之以法,让你亡妻的死亡真相,水落石出,昭告天下,让她安心离去。”柳雨璃声音平缓却坚定。 这句话对陶恒来说无非是黑暗中的一丝光亮,让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思忖片刻后,陶恒理了理额间凌乱的发丝,重新坐回柳雨璃对面的凳子上,义正严词地说:“其实我并不是图什么功名利禄,这对我来说都是虚无之物!我自小喜欢云游四海,见识过不少世间险恶!我走过大江南北,有不少地方百姓被贪官污吏剥削压迫。” “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今官场黑暗,民不聊生。我后来努力读书走科举之路是为了封官,想凭一己之力造福百姓,本是正途。” “不曾想这些当官的都是鱼肉百姓的刽子手,让刽子手做官办事,怎会公正清廉。这些贪官污吏虽各有特点,但亦有相同之处,如让他们赈灾,他们定会大饱私囊;让他们办案,他们定会放纵真凶,诬陷良人;让他们修河,他们定会使大堤溃裂,水淹良田。” “现在这个官场无官不贪、无吏不污,卖官鬻爵,贪赃纳贿已成为官场的运行机制。我虽不屑与这帮酒囊饭袋为伍!但要想凭我们这一己之力,改变这官官相护的局面,让这些贪官污吏受到该受的惩罚,肃清官场,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不是天方夜谭,若你肯信我,我们便能做到官场清如水。”柳雨璃收起笑意,目光笃定,言语掷地有声。 柳雨璃早已对郑涛江和曹良动了杀心,只是单靠她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不单单是因为前世的恩怨,父亲含冤入狱,大姐死在和亲的路上……更是因为他们勾结匈奴敌寇,贩卖官粮,致使粮草供应不足,大败匈奴,西凉王战死沙场,凉州百姓民不聊生。 这颗毒瘤,柳雨璃早晚都是要除掉的。 “虽然你是个聪慧的女娃娃,但是我陶恒呢,什么大江大浪都见过,什么奇人异事的事我也都听说过!不管你是观音降世,还是仙子下凡,或者是什么鬼怪妖孽的,我可不是因为怕你,才愿意屈服于你的。”说到这里,陶恒的声音有些颤抖,轻咳了一声。 “哦?那是为何?”柳雨璃有些无奈,这陶恒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我是因为觉得有趣。”陶恒心情忽然放松下来,他不知道未来自己要面对什么。 他只知道,他突然找到了人生方向,不用再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如年了。 他对柳雨璃有种莫名的信任感,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小姑娘非比常人,亦或者说是因为柳雨璃这双深邃的眼眸,还有那股大隐隐于市的悲凉和沧桑,她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能洞悉世间万物。 x33 第89章 柳三姑娘 陶恒对柳雨璃有种莫名的信任感,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小姑娘非比常人,亦或者说是因为柳雨璃这双深邃的眼眸,还有身上那股大隐隐于市的悲凉和沧桑,仿佛是一个世外高人能洞悉世间万物。 陶恒想起初次在衙门见到柳雨璃时,她在公堂后替父断案,助李掌柜抓贼;还有柳雨璃只见了范书一面,便知道范书来者不善,还让柳洛尘特意提醒自己;最重要的是今天柳雨璃所说的一席话,真是太令自己震撼了…… 官场黑暗,人心险恶,若柳雨璃真的能替亡妻讨回公道,把这些酒囊饭袋绳之以法,自己甘心屈服于她,效忠于她。 柳洛尘眉毛挑得老高,当初听吴亦皓说知州大人亲自宴请陶恒做门客,都被他不屑一顾地拒绝。 没想到如此心高气傲的人,竟愿听命于妹妹?妹妹虽说是聪慧过人,但现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啊!陶恒怎么会…… “昨晚你把范书怎样了?”柳雨璃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其实她心中早有答案。 “死了,除了你们两位,只有他看过我的诗。”陶恒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像是在说平常话一般,“如今他没有利用价值了,还留着他做什么?” 柳洛尘大惊失色,“死了?” 昨晚刚见过的人居然死了?怎么死人这么大的事,从陶恒口中说出竟这般云淡风轻? “手脚还算麻利。”柳雨璃不动声色,随口说了一句。 若留下范书,只怕他日后会找二哥的麻烦,范书还是郑涛江的耳目,早晚都会坏事。 陶恒拱了拱手,没皮没脸地说:“多谢三姑娘夸奖。” 柳雨璃轻哼一声,这陶恒也太过放浪形骸了,看来以后不能对他太过客气,不然怕是难掌握得住他! “你的功夫师从何人?”柳雨璃打量着陶恒,问道。 陶恒谦虚一礼,“无门无师,自成一派。” “这首诗,你要烂在肚子里。以后不要再提。”柳雨璃眼神微冷,警告道。 “小的遵命。”陶恒恭敬地应道。 “以后不要到云兮楼来了,树大招风。若有事情,我自会去找你。”柳雨璃环顾了一下四周,午后过了饭点的云兮楼还算清净。 陶恒连忙起身,点头应是。 “二哥,我们回吧。”柳雨璃冲柳洛尘轻声说了一句,看了陶恒一眼,便往云兮楼外走去。 陶恒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突然腿一软,连忙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本想倒茶,结果倒洒了一桌子,这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和后背都是冷汗。 大白天活见鬼!真是吓人! 不管这个柳三姑娘是人是鬼,只要她刚才所说是真的,就算是鬼,自己也臣服于她!x33 若跟着柳三姑娘真能做成大事,肃清官场,实现抱负,自己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柳雨璃回眸看了一眼陶恒的窘态,轻笑出声,径直上了马车。 若刚才换做旁人听了自己那番话,只怕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了。 不曾想,这个陶恒还故作淡定,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倒真是差点把自己给瞒住。 吓吓他也好,若他真对自己无所畏惧,日后便难以掌控,也不敢将差事交于他办。 这个陶恒有勇有谋,壮志未酬,又心狠手辣,有过之旁人的胆识。 不错,是个能做大事之人。 就是他身上这桀骜的江湖性子,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还需好好磨砺一番。 柳家兄妹二人坐在打道回府的马车上。 “妹妹,虽说已经阻止南城先生作诗,但王爷能逃过一劫吗?”柳洛尘还是不太放心。 柳雨璃沉思片刻,虽说她已拦下陶恒的反诗,没有将声势造大,但她还是不得不多留一手。 前世西凉王在凯旋而归的路上,途经洛州地界的洛河水域时遭受伏击,身受重伤。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能让大军绕道而行,才能真正的躲过此劫。 现下唯一可用之人,便只有唐子寒了。 “二哥,等会你去积香居一趟,告诉唐五郎,让他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西凉王凯旋时途经洛州,让西凉王一定绕道而行。”柳雨璃面色凝重地叮嘱道。 “好,我想办法。”柳洛尘郑重地点点头。 马车驶入姑臧县城门处,柳洛尘独自跳下马车,马车载着柳雨璃继续前行。 柳洛尘来到积香居,李掌柜热络地带柳洛尘来到雅间内,“二公子,我已派人去寻主子了,您稍等片刻。” “多谢李掌柜。”柳洛尘客气地拱拱手,独自坐在桌前。 李掌柜派侍女送来不少茶点,招待得无比周到,瞧柳洛尘坐立不安的模样,李掌柜这才满脸堆笑地退下。 半个时辰后,唐子寒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雅间外传来。 “二郎,出什么事了?”雅间的门被推开,唐子寒满脸焦急地走进来。 “我没事……”不等柳洛尘把话说完,便被唐子寒打断,“那可是小璃出事了?” 柳洛尘连忙摇头,“妹妹也没事。” 唐子寒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接着问:“那是出了何事?” “王爷可能有危险……”柳洛尘面色凝重。 唐子寒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惊呼道:“什么?”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王爷凯旋归来时途经洛州,在洛河水域遭受了伏击,身受重伤……”柳洛尘早已想好了托词。 唐子寒面如死灰,脸色沉了下来,“二郎,说话得注意分寸!你刚说的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可不得了!诅咒皇亲国戚,是足以被杀头的!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你可千万别再胡说了。” “五公子,我没有胡说!这个梦太过真实了,就像是真实发生一样!王爷对我那么好,我又怎会去诅咒他?若王爷真的遭受了伏击,我们再后悔就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柳洛尘心急如焚,他生怕唐子寒不信自己。x33 唐子寒连连摇头,“这太难以置信了!单凭你的一个梦,就说王爷会遭受伏击,身受重伤,还让大军绕道而行,这怎么可能?说出去又怎么能让人信服?” 第90章 教书先生 “从小我在青州长大,后又随父从江南来到凉州。我从没去过洛州,也不知洛州有条洛河。王爷的行军路线是军事机密,我更无从知晓,这些真的是从梦中得知。请五公子相信我。”柳洛尘言辞恳切,他找不来更好的说辞,只能借故说是从梦中知晓。 唐子寒揉了揉太阳穴,柳洛尘说得也不无道理。 真是太诡异了! 按理来说,王爷归来时确实要途经洛州,这行军路线外人是无从知晓的。 “唐五公子,我柳洛尘愿用项上人头担保,请你想办法劝王爷绕道而行,若王爷真躲过此劫就好,若王爷没有躲过此劫,而身负重伤……我唯有以死谢罪!”柳洛尘眼眶含泪,长揖到底。 唐子寒无比动容,他连忙扶起柳洛尘,“若你真的借此梦,使王爷躲过此劫,那你便是第一功臣!” “我不敢居功,只求个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王爷对我柳家有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愧对于王爷!”柳洛尘不卑不亢地说,此言发自肺腑。 唐子寒被柳洛尘所感染,爽朗一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唐子寒把柳洛尘的话听进去了,自己无非是跑一趟,又损失不了什么。 若王爷相安无事便好,若王爷真的在途经洛河时,遭受伏击,身受重伤,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多谢五公子。”柳洛尘正准备再次行礼,被唐子寒抬手制止。 “不过,我唐家向来不涉军务政务,我只能先启程北上去寻王爷,将此事告知与他。至于如何决定,就看王爷自己了。”唐子寒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柳洛尘连忙点头,“五公子一路请多保重。” 唐子寒拍拍柳洛尘的肩,便大步离去。 当晚,唐子寒带上一队人马,趁着夜色连夜出城,一路北上。 次日傍晚。 柳文杰哼着小曲儿,散值回到家中。 正厅中备好饭菜,妻儿们早已等候多时。 瞧着柳文杰满面春风的样子,魏云锦掩嘴笑道:“老爷今日是有何喜事?怎这般愉悦?” 柳文杰边在铜盆中净手边笑着说:“今日确实是有一大喜事。” “父亲,这喜从何来?”柳洛尘一脸好奇地问。 柳雨璃和柳清瑶也好奇地看向柳文杰。 “我请来了一位才高八斗的教书先生。”柳文杰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渍,笑得合不拢嘴。 柳洛尘挠挠头,问道:“教书先生?” 柳文杰坐到饭桌前,舒了一口气道:“尘哥儿要考树人书院,又要考秋闱,我不请个教书先生教导一二,实在是放心不下。” 柳洛尘赶忙起身行礼,“多谢父亲。” 柳雨璃若有所思,不动声色地接着听柳文杰说:“明早教书先生就到了,就在书房中授课。先生主教尘哥儿,清瑶和璃儿也可旁听,但不要影响尘哥儿的学业。” 柳洛尘听得两眼放光,有了教书先生的教导,考树人书院便更指日可待了。 “是,父亲。”柳雨璃和柳清瑶异口同声,轻声应下。 次日一早,柳雨璃被书香叫醒,说是教书先生到了,唤柳雨璃去前厅拜见。 柳清瑶因要陪魏云锦缝制冬衣,提前准备冬日穿得冬袄,借故不去了。柳文杰也不再勉强,便点头同意。x33 柳雨璃在书香的陪伴下,往正厅走去,刚来到正厅外的廊下,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柳老爷真是才高八斗,出口成章啊!小生佩服佩服!”陶恒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只闻其声,便知其人。 柳雨璃脚步微顿,走进正厅,柳洛尘早已先到了,瞧见妹妹走来,便冲柳雨璃挥手示意。 柳雨璃站在柳洛尘身边,打量着和柳文杰并坐在主位上的陶恒,正大咧咧地摇着竹扇,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妹妹,南城先生以后就是我们的教书先生了。”柳洛尘的言语中透露着兴奋,看来他是打心眼里欣赏陶恒啊! 陶恒合上竹扇,连忙起身朝柳雨璃走了过来,笑道:“这便是令爱吧,一看就是个聪慧的!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柳雨璃一阵恶寒,这陶恒竟打趣到自己头上了! “女儿家能有什么大出息!璃姐儿,还不快拜见先生。”柳文杰谦虚一句,接着冲柳雨璃义正严词道。 柳雨璃冲陶恒欠了欠身,眼眸带笑道:“学生柳雨璃见过先生!” 陶恒被柳雨璃的笑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抬手虚扶一下,“不必多礼。” “南城先生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日后就是你们的教书先生了!南城先生愿屈尊教你们兄妹二人,实属不易,你们兄妹二人定要潜心学习才是。”柳文杰满脸严肃,嘱咐道。 “是,父亲。”柳洛尘和柳雨璃低头应声。 柳文杰看着这对乖巧的儿女,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眸对陶恒客气道:“以后要多烦劳先生了。” “好说好说!”陶恒拱手回礼。 柳文杰冲陶恒拱了拱手后,便派书香送陶恒、柳洛尘和柳雨璃一同前往书房。 来到书房,陶恒倒像模像样地开始授课,柳洛尘和柳雨璃也排排坐在书案前认真听讲。 陶恒授课时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反倒一本正经起来,柳雨璃倒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总算到了正午,魏云锦早派书香将午膳准备好,一盘接着一盘的美味佳肴送到书房内。 又是核桃虾仁,又是鱼肉蔬菜,都是补脑的食物。 陶恒、柳洛尘和柳雨璃围桌而坐,开始用膳。 陶恒用余光偷偷打量柳雨璃,想从她的表情中揣测出她的心思,不知自己来当教书先生此举,究竟合不合姑娘的心意? 可每次柳雨璃刚迎上陶恒的目光,陶恒立马看向别处,他不敢和柳雨璃对视,说到底还是有些畏惧的。 柳洛尘早看出了端倪,他心知陶恒应该是有话给妹妹说。x33 于是他抓紧用完午膳后,便识趣地去游廊下温习晌午的功课。 柳洛尘离开后,屋中只留下柳雨璃、陶恒二人。 “这么着急来见我,是有何事?”柳雨璃眼皮子都没抬,夹了一颗虾仁放入口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令陶恒身子一顿,连忙放下碗筷,准备起身回话。 第91章 太过蹊跷 “不必起身了,坐着说吧。在外你就是我的教书先生。师长为尊,别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柳雨璃放下筷子,示意陶恒坐下。 陶恒拘谨地坐在凳子的边缘,应声道:“是。我这次找姑娘,也并无什么大事。正巧又听说令尊在给二公子找教书先生,我便斗胆前来。” “一来是想着能随时听姑娘差遣;二来是想着不用劳烦姑娘往凉州城奔波了。岂不是一举……两得。”陶恒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两字便没了音。 “嗯,二哥是要考树人书院的,你瞧有多大把握?”柳雨璃静静地看着陶恒问道。 “二公子是有功底的,只是……怎会想起要考树人书院?”陶恒疑惑地问,这树人书院可不是好进的。 柳雨璃也不打算瞒陶恒,直接说:“这是西凉王的意思。” 陶恒倒是有些诧异,“西凉王?” 仅仅一句话,陶恒的思绪翻涌,如此说来,西凉王对柳洛尘是有明显的提携之意。 “三姑娘可知西凉王也在树人书院读书?” “这我倒确实不知情。”柳雨璃微微一愣,她还真不知道千凌昱也在树人书院就读。 “西凉王十四岁时受封来到凉州,当今太后怕西凉王耽误了学业,便暗中接手了树人书院。因西凉王和世子都在此就读,这书院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进的。就算有钱有权,也进不去。除非是文采出众,或是西凉王和太后亲自点头。不过,既然西凉王肯邀二公子考树人书院,说明考上的希望还是很大的。”陶恒耐心解释道。x33 “你知道的还挺多。”柳雨璃若有所思。 陶恒开门见山地问道:“三姑娘,陶某斗胆问你一句,你阻止我写下那首诗,虽说是为了救我,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救诗中的那位将军吧?” 柳雨璃倒也坦诚,“你很聪明。西凉王对我柳家二房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如此便也说得通了。”陶恒点点头。 “你作下那首反诗,意图讥讽当今圣上,抬举西凉王,这并不是明智之举。你虽是泄愤了,但对西凉王而言却是百害无一利的。”柳雨璃眸光看向陶恒。 “陶某受益匪浅。”陶恒恭敬一礼。 “你现在还在浣花巷住着呢?”柳雨璃突然问起。 “我这两日准备卖掉老宅,在县衙附近再置处宅子,以便能随时听候姑娘的差遣。” “你先稍候片刻。”柳雨璃起身,淡淡说了一句,便朝自己房中走去。 “是。”陶恒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片刻,柳雨璃又重新回到书房,从袖中掏出几粒金瓜子,放到桌面上,“这些你先收下,那处老宅先别卖,你在附近先租一处宅院住下吧。” “老宅莫非还有用处?”陶恒也不客气,将金瓜子收下,疑惑地问。 “确实有用。张寡妇和曹良的关系非比寻常,张寡妇本被判流放,可曹良居然肯谅解求情,这太过蹊跷,你还得在暗中多多调查。特别是张寡妇的丈夫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务必也要查清楚。我怀疑这其中,另有猫腻。”柳雨璃其实早都起了疑心,可惜以前没有人手可用,现下陶恒是个可用之人。 陶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寡妇的丈夫王阳生前是在粮仓当值,是粮仓的守夜人。后来,三年前,城中的粮仓突然走水,王阳葬身火海,满仓的粮食也都化为灰烬。” “粮仓怎会突然走水?还是在夜里?”柳雨璃更加疑惑,按理说粮仓时刻有人巡逻把守,怎会突然着火? “时间过去太久,记不清了。”陶恒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柳雨璃接着追问道:“粮仓走水前后,凉州城可有什么大事?”x33 “三年前的大事?”陶恒眉头紧锁,思绪飘远。 “三年前……”柳雨璃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一闪,“可是西凉王刚受封到凉州那年?” 陶恒一拍脑门,“正是!那场大火正是西凉王刚到凉州的那天夜里起的!”x33 柳雨璃双眼微眯,“原来他们这勾当竟做了三年之久!只怕这粮仓中并无粮草,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是为了欲盖弥彰。” 陶恒有些听不懂了,“姑娘是何意?” “我若说郑涛江、曹良勾结匈奴敌寇,变卖官粮,你可敢信?”柳雨璃转眸看着陶恒,问道。 陶恒瞳孔收缩,“姑娘的话我自然是都信的。” 他对柳雨璃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陶恒随即又反应过来,拍桌而起,“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雨璃神情自若地看着陶恒,“你先别急。” 陶恒自觉有些失态,冲柳雨璃拱了拱手,又重新坐了下来,“他们身为朝廷命官,怎敢通敌叛国?” “不知你可否听说过我父亲被师爷冯江栽赃陷害一事?此事就和贩卖官粮有关,当时巡抚刘玺巡视在即,曹良和冯江怕东窗事发,把这罪名扣到我父亲头上,让我父亲做他们的替死鬼。” “虽然贩卖粮草的赃款是被追回,可卖掉的粮草至今下落不明。冯江最后畏罪自杀,死在了牢里,但他只是一个小喽啰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仍安然无恙,甚至还在背地里仍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柳雨璃声音越来越冷。 陶恒听得头皮发麻,暗自握紧拳头,怒火中烧,“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那时旱灾闹得那么严重,多少灾民被活活饿死。他们居然为了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真是令人发指!” “现下不光是为了替你亡妻讨回公道,更是要把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昭告天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柳雨璃眉头紧锁,沉声说道。 陶恒收起了平日里不正经的模样,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 下午布置完功课后,陶恒便提前告辞离去。 他打算先在附近寻处新宅子,以便安顿下来,省得整日在凉州城和姑臧县两头跑。 第92章 添一把火 三天过去。 边关急报突然传到大街小巷,“不好了!西凉王凯旋而归的途中,在洛河遭遇敌寇伏击,身受重伤!” 柳洛尘本是在外买宣纸,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回来,将噩耗告诉柳雨璃。 柳雨璃正在书房中习字,手中的笔滑落掉在地上,笔尖上的墨迹,溅到了裙角。 怎么会? 柳雨璃只觉得难以置信,她在暗中筹谋了这么多,西凉王怎还没躲过此劫? 难道是唐子寒没有把话带到?他一路骑行,算日子也该到漠北了。 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柳雨璃坐在书案前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世西凉王身受重伤后,秘而不发,无人知晓。是自己进宫后听程太后所说,才得知此事。 与前世不同之处是,今世西凉王身负重伤,竟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生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应该是有人故意将此事闹大,目的是为了激起民愤,看来自己只能再添一把火了。 西凉王受重伤一事传开后,街道上门前本是张灯结彩的店铺,也都扯下了彩绸,门前的红灯笼也早已取下。 柳文杰着急忙慌地出了门,往凉州城赶去。 凉州各地大小官吏也被传至凉州城刺史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接应西凉王回凉州养伤事宜。 一时之间,凉州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毕竟西凉王可是刚打了胜仗,又是战神封号加身,怎会在本国境内遭受敌寇余党伏击?这些余党该多穷凶极恶,才能使西凉王身负重伤,真是令人不敢置信!x33 陶恒因在柳家附近的梧桐巷租下一处宅子,所以今天告假一日。 午后,陶恒特邀请柳家兄妹来新宅做客,庆祝乔迁之喜。 柳家兄妹用过午膳后,便出了门,朝梧桐巷走去。 梧桐巷离柳家所在的雁西大街不远,只需路过两个街口,走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二哥,去买上一坛酒,既然是道喜,空手去也不太好。” 路过一间酒铺,柳雨璃望着门前挂的一串串酒牌子,还有门口摆放的好几缸大酒坛,“就买苦艾酒。” 柳洛尘满脸惊讶,这苦艾酒一般人可喝不下去,看来妹妹并不是真心道喜的! “掌柜,来打一坛苦艾酒。”柳洛尘冲掌柜喊了一声。 掌柜眉开眼笑,竟打了满满一大坛苦艾酒,笑道:“一般没人买这酒喝,能喝这酒的人也不一般呐!” 柳洛尘抱着一大坛苦艾酒,和柳雨璃来到梧桐巷口拐弯处的宅子。 宅子门头上挂着一新匾额名为“三宝院”,这名字起得庸俗不堪,一点没有读书人的风雅。 柳洛尘敲了敲门,木门被人打开,开门的便是一身墨绿长衫的陶恒。 陶恒今日发髻高高束起,长衫新履,手上还摇着一把竹扇,腰间别着一枚玉佩。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和以前的酒鬼模样完全是大有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姑娘,公子请进。”陶恒连忙侧身,让过柳雨璃和柳洛尘先进,随后自己跟在身后也进了院子。 “姑娘,在下这间院子如何?”陶恒摇着竹扇,满面春风地打量着自己花费了一晌午布置的院子。 院子布置简单,院中间放着几个大水缸,缸中飘着几片荷叶,但这残荷看上去让人感觉悲凉。 这残荷尽管已过了花期,结了许多莲子,叶子却仍然是一层层厚重的绿,如伞如盖,盛了满满一缸。 “第一次见人种残荷的。”柳雨璃摘下一颗莲子,放入口中,苦味散开,柳雨璃面色如常,好像她口中的莲子并不苦。 这莲子是前世她经常吃的东西,后来像是上瘾了一般,不吃就浑身难受,好像只有吃了莲子,她才会觉得心中的苦少了点,因为苦都在嘴里。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陶恒瞧柳雨璃吃莲子的举动,颇为诧异。 他更加肯定,姑娘不是个十岁的孩子,像是饱经风霜的老者一般。 “如今就差下一场雨了。”陶恒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忍不住感叹道。 院中西南角有棵大梧桐树,柳雨璃径直来到梧桐树下,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目不转睛地瞧着陶恒。 陶恒一愣,被柳雨璃看得浑身不自在,原地拱手了拱手,“不知姑娘……” “今日我和二哥特来给你道喜。”柳雨璃望着一片片梧桐枯叶,飘飘悠悠地落下来。 “是啊,南城先生,乔迁之喜可喜可贺!”柳洛尘将苦艾酒放在石桌上,拱手道。 陶恒拱手回礼:“多谢二公子。” “今日的事,你可听说了?”柳雨璃也不再拐弯抹角。 “姑娘指的是西凉王受伤一事?”陶恒后背隐隐发凉。 今日他听说此事时震惊无比,只觉得柳雨璃料事如神,难道姑娘精通未卜先知之术? “嗯。现下有个能让你名利双收的好事,你只需再作一首诗。”柳雨璃微微点头,“作首抒发报国之志的诗来。” 陶恒会心一笑,还好他早有所准备。 他从怀中掏出竹简,递给柳雨璃说:“请姑娘过目,不知此诗是否合姑娘心意?” 柳雨璃接过竹简,打开一看,“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柳雨璃被这首诗所震撼,这句视死如归,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真是首好诗啊!堪称千古绝句!”柳洛尘连连赞叹。 陶恒解释道:“这首诗其实不是我作的,是我曾经在市井的书摊里淘来了一本诗集,这首巨作是我从诗集中抄录下来的。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这诗集可否流传?”柳雨璃挑眉问道。 陶恒大大咧咧道:“应该不曾,我也算是自幼饱读诗书,可这诗集中的诗闻所未闻,但个个都是千古佳句。”x33 “我这个人性格有些刁钻,不喜欢随大流,就喜欢常人不喜之物,也敢做常人不敢之事,所以有时候的想法往往和常人不太一样。当初买这部诗集时,这诗集破旧不堪,书角卷边,页面泛黄,连诗集的封面都残缺了一半。但我仍出高价把它给买下了,那卖书的老头还说我有眼无珠。” 第93章 先干为敬 “这诗集可否流传?”柳雨璃挑眉问道。 陶恒大大咧咧道:“应该不曾,我也算是自幼饱读诗书,可这诗集中的诗闻所未闻,但个个都是千古佳句。” “我这个人性格有些刁钻,不喜欢随大流,就喜欢常人不喜之物,也敢做常人不敢之事,所以有时候的想法往往和常人不太一样。当初买这部诗集时,这诗集破旧不堪,书角卷边,页面泛黄,连诗集的封面都残缺了一半。但我仍出高价把它给买下了,那卖书的老头还说我有眼无珠。” 柳雨璃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这首诗,绝对能让你名利双收。你今夜就去树人书院,把这首诗题在书院门前的题词壁上,用不了两日你就能扬名天下。” “树人书院?”陶恒疑惑不解,不应该题在云兮楼的题词壁上吗? “这树人书院的题词壁前,往往聚集很多各地来的文人,纷纷绞尽脑汁地作诗写词,希望自己能够扬名天下。” “只要是有佳句写在题词壁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能被传播万里,家喻户晓。这树人书院的题词壁,比云兮楼的题词壁影响大多了,在文坛中也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柳雨璃缓缓解释道,前世她对树人书院前的题词壁还是有所耳闻的。 陶恒掩住心中的诧异,抱拳拱手道:“是,姑娘。” 柳洛尘想起院门上的牌匾,问道:“先生,这院子为何取名为三宝院?”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我这叫三宝院。”陶恒笑道。 柳洛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陶恒又指了指梧桐树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一扇角门,“我这院子可是暗藏玄机的,虽然从正门出是梧桐巷口,但从这个角门出则是百花巷尾。此门隐蔽,旁人一般是察觉不到的。” 柳雨璃和柳洛尘一同看向角门处,这宅院竟还有道暗门,真是暗藏玄机。 柳洛尘只觉得暑热难耐,也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这都立完秋了,天还这么热。” “来来来,二公子,喝口酒消消暑气。”陶恒从屋内拿出两个酒杯,打开苦艾酒,倒满酒杯,递给柳洛尘。 柳洛尘连忙摆手,“不,我不喝。”这苦艾酒苦得很,他才不喝呢! “别客气!只喝此一杯,权当陶某谢柳二公子的乔迁之礼了!”陶恒推让起来,丝毫不给柳洛尘推辞的余地。 “这酒,这酒是妹妹专门买给你的,要谢你就谢妹妹好了!”柳洛尘跑到柳雨璃身后,拿柳雨璃当挡箭牌。 二哥这时候倒是机灵! “姑娘年纪还小,不能饮酒。你替姑娘代劳吧!”陶恒不依不饶,追着柳洛尘跑。 柳雨璃瞧陶恒满脸狡诈的模样,再看看柳洛尘落荒而逃的狼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陶恒,这酒是我让二哥专门买给你的,你还是先干为敬吧!”柳雨璃看两人推来让去的好一会儿,酒都洒了不少,出声道。x33 陶恒呆愣片刻,自知是躲不过去了,一副赶鸭子上架的为难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多谢姑娘的厚爱,陶某先干为敬!” 说完陶恒仰起脖子,味都没品,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 陶恒被苦得龇牙咧嘴,面目都有些狰狞起来,“啧,好酒好酒!好苦的酒!” “这酒味道如何?甜否?”柳雨璃瞧着陶恒痛苦的模样,满意地笑问道。 “甜。”陶恒点点头,嘴里苦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喝水漱口。 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如今自己也算是亲身体会了! “胡说!这苦艾酒是用苦艾花、奎宁皮、葫荽、金鸡纳树皮……数十种含有苦味的中药材浸渍数个月之后才制成的。”柳雨璃慢悠悠地说着,“怎么会甜呢?” “姑娘送的自然是甜的。”陶恒漱完口后,才感觉好多了,又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你那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门做了教书先生,这笔账我还没给你算呢。”柳雨璃眼神微冷,瞥了陶恒一眼。 柳雨璃并没打算让陶恒做教书先生,做了教书先生就得被捆住手脚,整日呆在院中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陶恒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他又自作聪明了,姑娘的心思真是难猜得很。 “以后,你要听令办事,若再敢自作聪明,显摆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下次让你喝的可不是苦艾酒了。”柳雨璃眼神冷厉起来。 “是,小祖宗……姑娘。”陶恒连忙应声,他自知得罪这个小祖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没想到这苦果子这么快就吃上了! 柳雨璃起身,打算离去,临走前,却顿了一步,沉声道:“还有,你近几日多留心一下坊间里的声音。” “是。”陶恒不明所以,但也连忙应道,目送着柳雨璃和柳洛尘离去后,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柳雨璃和柳洛尘走出三宝院时,太阳西斜,已是黄昏。 “妹妹,你不想陶恒做教书先生?”柳洛尘总算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并不是不想。他太过桀骜不驯,若一直由着他的性子,先斩后奏,只怕要凌驾于我之上。一开始就得立下该有的规矩,既然愿意听命于我,就不能擅自做主。” “有些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他若自作聪明,只会坏事。他做了教书先生,就会被捆住手脚。做师爷才是最为合适的。”柳雨璃眸光飘远,前世作为后宫之主,这识人用人的手段,没人比她更轻车熟路了。 柳洛尘和柳雨璃并肩走着,他越来越怀疑前世的妹妹究竟经历了什么? 直觉告诉自己,妹妹前世定不是寻常女子。 接下来几日,所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陶恒动作很快,当晚在树人书院门前的题词壁上写下: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赞颂西凉王抱着为国家安定而死的决心,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忠肝义胆。 令不少文人骚客泪洒当场,直叹老天无眼。 第94章 一夜成名 次日,这首诗便流传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文人举子圈中都传开了。 这首诗也通过翰林院文官的嘴,飞快地传入了京都,传到了朝堂之上。 几日后的朝堂上,众文武百官听完诗后,都面色凝重,默不作声,无一人言语。 高座龙椅之上的皇上,也久久不说话,只说了句散朝。 随后一个人坐在御书房中,呆坐了整整一个上午,连中午的午膳都没吃几口。 陶恒因为题词壁上的这首诗,一夜成名,受到了不少士子文人的追捧。 一时间南城先生名声大噪,在文坛中如同崛起的一枝新秀。 紧接着,坊间赞颂西凉王的声音少了许多,反而歌颂皇上是明君的声音,却多了起来。 多亏了真龙天子保佑,才能让千凤国国泰民安,边关才能打胜仗之类的话,数不胜数。 连坊间的孩童们,也都唱起了歌颂皇上的童谣。 柳雨璃知道这些肯定是陶恒的手笔,这陶恒在下九流之中,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地头蛇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西凉王归来的消息,也接踵而至。 翌日。 在凉州城门下,众百姓们纷纷自发前来,只为迎接西凉王凯旋而归。 凉州当地的官吏们以刺史郑涛江为首,早已在城门下翘首以盼。 柳文杰扶正官帽,径直来到城门下官吏们所在的位置,他远远站在后排末位,垂手而立。 西凉王府的礼官们和仪仗队,也早早来到城门下迎接。 城门处的茶楼早已人满为患,二层视线极佳。 柳雨璃和柳洛尘兄妹二人,也随父亲柳文杰来到城门处。x33 城门处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城门附近都被官兵们围起警戒,水泄不通。 普通老百姓是不能接近城门处的,只能在远处观望。 这路口是去西凉王府的必经之路,一时间人群都聚集了过来。 柳雨璃和柳洛尘身子瘦小,被挤在人群之中,动弹不得。 “二郎,小璃!”头顶茶楼二层传来唐子寒的呼唤声。 可惜人群太过嘈杂,柳家兄妹根本没听到呼喊声。 唐子寒从案几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朝着柳洛尘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哎哟!我的头!是谁暗算我?”柳洛尘捂着被砸到的脑袋,吃痛不已。 “二哥!”柳雨璃唤了一声,话音刚落,紧接着又从空中飞来些许花生。 柳雨璃伸手挡住,这光天化日之下,是谁在恶作剧? 兄妹二人朝花生飞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唐子寒趴在茶楼二层的雕花木栏杆上,笑哈哈地冲两人打招呼,“二郎,小璃,快上来!” “唐五公子?”柳洛尘揉了揉脑袋,连连失笑。 柳雨璃双眼微眯,唐子寒何时回来的? “快上来!快上来!”唐子寒连忙挥手,示意二人上茶楼二层。 可惜,兄妹二人被紧紧包围着,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柳洛尘愁容满面地说:“过不去啊!” 唐子寒灵机一动,冲身边的小厮低语几句后,不过片刻,从天而降了好多的铜钱,小厮高声喊道:“天上掉钱了!快抢啊!” 众人一拥而上,纷纷往前跑去抢钱。 柳洛尘紧紧护着柳雨璃往后走,生怕妹妹被挤倒,兄妹二人终于进了茶楼。 店小二领着兄妹二人来到茶楼二层。 柳雨璃倒还好,柳洛尘被挤得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新买的布鞋都被踩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 唐子寒瞅着柳洛尘满脸的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二郎啊!你真是……真是太可怜了!” 柳洛尘捋捋发丝,理理衣衫,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可见王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是多么至高无上,好多百姓都是因为担心王爷的伤势,自发前来。”x33 “是啊!王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可是举足轻重的,特别是凉州百姓,更是对王爷十分的爱戴和拥护。自从三年前,王爷来到凉州平定了边疆战乱,这三年间凉州再无战乱,匈奴更不敢来骚扰。王爷可是百姓心中的守护神啊!”唐子寒也连连赞叹,他这辈子没佩服过谁,唯独佩服西凉王。 “唐五公子,你是何时回来的?”柳洛尘一脸好奇地问。 唐子寒示意兄妹二人坐下,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今天天没亮,我就进城了。这茶楼二层也被我包下了,视线极佳。” “那守护神,真的受了重伤?”柳雨璃探究地问。 唐子寒拿杯盏的手微微一顿,点头道:“王爷确实受了重伤。” “你没把话带到吗?”柳洛尘有些着急了。 “带到了。可是……王爷不肯听我的一面之词,没有改行军路线。所以……”唐子寒饮了一口茶,话也没说利索。 柳雨璃倒是起了疑心,单看唐子寒的反应确实引人怀疑。 依唐子寒的脾气来说,若千凌昱真出了什么事,他肯定坐立不安,哪儿会有闲情雅致在此喝茶?他刚才说话支支吾吾,又像是在故意隐瞒些什么……真是奇怪。 “王爷伤得可严重?”柳洛尘抓住唐子寒的衣袖,满脸焦急。 唐子寒连连点头,郑重其事地说:“严重!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柳洛尘大惊失色,又捶胸顿挫,“都怪我!” “二郎……”唐子寒瞧柳洛尘自责的样子,欲言又止。 柳雨璃把唐子寒的反应尽收眼底,既然不愿说实话,想必是有什么隐情。 罢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到了晌午。 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铁甲碰撞声,马蹄声,号角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千凤国的军旗随风飘扬,紧接着黑压压一片的军队从城外走来。 柳雨璃、柳洛尘和唐子寒也站起身,眺望远方。 世子程清歌带领一队人马率先而行,策马穿过城门。 程清歌身着战袍铠甲,手持红缨枪,威风凛凛,他翻身下马,来到众官吏面前。x33 以刺史郑涛江为首的众官吏们,连忙俯身行礼,“下官参见世子。” 第95章 一探究竟 整个军队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候指示。 程清歌翻身下马,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诸位不必多礼。王爷身受重伤,在路上只草草救治,如今身子甚是虚弱,需回府医治休养。这些繁文礼节且都免了吧。” 郑涛江满脸谄媚,“世子爷,下官们甚是担心王爷,特意早早在此等候,只求能见王爷一面,便能心安了。” “你心不心安,我可不管!若你耽误了王爷的安好,本世子就要了你的狗命!”程清歌眉头皱起,丝毫不给郑涛江留脸。 众官吏倒吸一口凉气,久闻程世子脾气暴躁,冷血无情,从不讲情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确实如传言所说! 郑涛江忍住怒意,脸色铁青,瞪着程清歌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家毕竟是世子爷,当今太后的亲侄子,自己和他较劲,无非是以卵击石。 可是…… “进城!”程清歌挑衅地瞪了郑涛江一眼,冲身后的战士们挥了挥手。 大军起步,缓缓而行,将士们井然有序地入了城。 队伍中央,行驶着一辆四匹马并驾齐驱的双轮彩绘戎车。 驾车的四匹辕马也披挂了皮革制成的甲衣,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眼夺目。 车上立一圆伞,金色的帷幔垂落而下,将戎车围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车内的虚实。 戎车周围戒备森严,骁骑大将军段翊紧跟在戎车右侧,骑马而行。 这戎车一看就是西凉王千凌昱所乘,众人的目光纷纷被这辆戎车所吸引。 百姓们议论纷纷,也有不少呼唤西凉王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茶楼二层的柳雨璃、柳洛尘和唐子寒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戎车移动。 柳洛尘一脸悲痛,自责不已,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唐子寒出声劝道:“二郎,此事不怪你。你莫太过自责。”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唐子寒,转眸看向驶入城门下的戎车。 这时,郑涛江突然挡在戎车前,跪下行礼道:“下官拜见西凉王,下官恳请求见王爷一面,不知王爷可还安好?” 这是主子下得死命令,在西凉王归来进城时,想尽一切办法见上一面。确保西凉王确实是受了重伤,自己才好交差。 “下官拜见王爷。”众官吏也紧跟郑涛江身后,挡住去路,跪地行礼。 只有知州吴兴无动于衷,仍站在原地,他可不愿去蹚浑水。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外甥唐子寒的面子上,吴家也不能得罪西凉王。 而站在最末尾的柳文杰呆愣在原地,显得格格不入,这是怎么回事? 同僚们怎么都跑去拦西凉王的战车? 难道是因为自己今日来晚的缘故?也没个人来知会自己一声。 柳文杰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吴兴冲他暗自使眼色,柳文杰立马心领神会。 柳文杰垂着头,也原地不动,并没有和郑涛江以及众官吏同流合污。 “郑涛江,你好大的胆子!”程清歌抽出红缨枪,直指郑涛江的眉心。 他浑身散发出杀戮之意,令人不敢直视,“别以为本世子不敢杀你!” “世子爷,有话好好说……”郑涛江声音微颤。 这程世子嚣张跋扈惯了,他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唉!真是惹谁不好,非得让自己去惹他?但是主子下得命令,又不敢不从。 “好好说?本世子说得还不够清楚吗?王爷若耽误了医治良机,你担待的起吗?快给本世子让开!”程清歌的那双黑眸快要冒出火花,令人不寒而栗。 郑涛江虽然不敢直视程清歌的冷眸,但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那肥胖的身子仍纹丝不动跪在原地,挡住戎车的去路。 郑涛江身后的众官吏们,也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程清歌凤眸微眯,提起手中的红缨枪,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意。 眨眼间,郑涛江头顶戴的官帽,被程清歌手中的长枪挑得七丈高,又从空中落下,滚落到不远处的草丛里。 郑涛江只觉得头顶一阵冷风掠过,还以为自己的脑袋要搬家了。 他双手抱头,吓得嚎啕大叫起来,“啊!” 众官吏大部分都是文官,何时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头皮发怵,双腿发软。 “你若再不让开,你的头颅就形同此帽。”程清歌眼神冷厉,手中的长枪指了指草丛里静静躺着的官帽。 郑涛江面如死灰,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还好脑袋没有搬家,真是虚惊一场。 郑涛江的这副丑态被众人看在眼里,他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索性就豁出去了,“世子,恕下官难以从命!要杀要剐,世子请便!今日下官只想求见王爷一面,还请王爷体谅下官们的关切之心!” “请王爷体谅下官们的关切之心!”众官吏也齐声附和道。 程清歌脸色沉了下来,这郑涛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那今天自己就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凉州城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程清歌起了杀心,再次扬起长枪。 这时,戎车内传来千凌昱虚弱的声音,“夜笙,不可……” 程清歌收起红缨枪,转眸看向戎车,抱拳道:“王爷。” “下官拜见王爷。”郑涛江及众官吏们连忙行礼。 戎车上的帷幔被人从里掀开,那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染着血迹,指尖微微颤抖。 掌心之中更是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那伤口还淌着鲜血,那抹血红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 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浸湿了手中的金色帷幔,瞬间帷幔的金黄色变成了深红色。 郑涛江那抹探究的目光,紧紧盯着戎车上的帷幔,想穿过帷幔的缝隙看清车内的景象。x33 “免礼……”千凌昱那修长的手指伸出帷幔,冲众官吏微微一勾,指尖的鲜血滴答滴答地流淌在戎车上。 “本王……”千凌昱气若游丝,话还没说完,紧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帷幔后传来。 众官吏的头垂得更低了,只觉得自惭形秽。 第96章 激起民愤 “王爷……您受苦了。”知州吴兴看着千凌昱指尖的鲜血,只觉得心痛不已。 郑涛江仍不死心,“快来人替王爷包扎!”他早已准备好了郎中,就等着派郎中把脉验伤,看西凉王是否真的受了重伤。 这时,从军队后方走出一年轻男子,他手中提着药箱,身着太医朝服,一股古朴风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不卑不亢地对郑涛江说:“太医穆辞,幸会,刺史大人。” “穆辞?穆昀是你什么人?”郑涛江上下打量着穆辞。太医?难道是宫里人派来的? 他只知京都有个穆氏医圣名为穆昀,堪称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那是我祖父,我乃穆氏医圣嫡孙,穆家第三代传人。特奉太后懿旨,前来为王爷医治。得太后娘娘吩咐,王爷的伤势,本官要亲自医治,自然不敢假手他人。郑刺史,莫要让本官难做。”穆辞毕竟是常伴太后左右,这场面话说得自然是得心应手。 再者说,他身为御医,和郑涛江同为五品官员。他还是个京官,背后又有太后撑腰,他自然是底气十足。 郑涛江皱起眉头,“本官特意请来凉州城最有名的郎中,不妨让他先替王爷包扎一下。” “怎么?郑刺史是觉得圣上亲封的御医比不过你这山野郎中?还是,你信不过太后娘娘派来的御医?”程清歌将皇上和太后两座大山搬出来,死死地压在郑涛江的头顶上。 郑涛江一时语塞,“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穆太医的医术自然是了得的!” “那就烦劳郑刺史让路,让本官早些为王爷医治吧。”穆辞声音微冷。 “还请下官能见上王爷一面,下官才可安心!”郑涛江仍不依不饶地挡住去路,言辞恳切。 穆辞拂袖,掀起帷幔,进入戎车,为西凉王简单包扎伤口止血。 因为穆辞上车的动作太快,郑涛江透过缝隙,只隐约看到千凌昱那半躺着的身影,别的都没看真切,只觉得懊恼不已。茶楼二层。 柳雨璃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看来今日郑涛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自己得想个办法去解围了。 于是,柳雨璃悄悄地走到柳洛尘身旁,附在柳洛尘耳边低语几句。 柳洛尘转身,冲唐子寒拱了拱手,“五公子,可否问你借几个人手一用?” 唐子寒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小厮,不假思索地说:“二郎有事尽管吩咐。” “劳烦几位小哥跑一趟。”柳洛尘冲小厮们拱手一礼。x33 几个小厮围成一团,侧耳听柳洛尘低声吩咐。 小厮们领命后,立马分散开来,走出茶楼,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过片刻,围观的人群之中发出一阵阵骚动,很快就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喊声来,“恭迎王爷回城!” 众官吏们面露难色,这百姓们都高呼恭迎王爷回城了,岂能再挡住队伍的去路? 郑涛江汗流浃背,只觉得头疼不已。 这些刁民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和自己作对?真是不知所谓! 柳雨璃望着分散在人群各处的小厮们,冲柳洛尘微微点头。 柳洛尘这才舒了一口气,还是妹妹有主意。 唐子寒言语中满是赞赏,“二郎,真有你的,竟派小厮煽动民心给官吏们施压。我之前真是小看你了!你确实如同王爷所说,大智若愚。” 柳洛尘谦虚地拱了拱手,还是多亏妹妹在背后指点江山,不然他也想不出这个主意来。 这时,人群中又突然改了口风,不少人的咆哮声、奚落声、叫骂声接连传来。 “哪儿有把王爷挡在城外的道理?!” “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的吗?” “王爷的伤势可耽误不得!狗官!你们是何居心?快让开!” “……” 一石激起千层浪,只见陶恒如鱼得水般,穿梭在人群之中。 柳雨璃站在茶楼二层看得一清二楚,这些狠话,看来是陶恒的手笔。 不过,话糙理不糙,这倒是符合陶恒的性子,手段毒辣,却一针见血。陶恒冲柳雨璃微微挑眉,摇着竹扇,肆意潇洒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刺史大人,您还是快让开吧!莫要激起民愤!”段翊冷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x33 这时,百姓们的怒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源源不断地传来。 郑涛江身后的官吏们也不好再坚持下去,也都纷纷出声劝道,“大人,还是给王爷让路吧!莫要耽误王爷回府就医啊!” 郑涛江气急败坏,也不好再执拗下去,只好起身站到一侧,行礼让路。 众官吏也纷纷站至两侧,行注目礼,为戎车让出路来。 程清歌怒瞪着郑涛江,眉宇间满是警告,瞧郑涛江不再有所动作。 程清歌这才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戎车总算穿过城门,一路往西凉王府驶去。 段翊率领着大军回营,程清歌紧跟着千凌昱的戎车进了西凉王府。 西凉王府忙成一团,府中的仆从们早已恭候多时。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千凌昱的寝殿中接连端出,倒在王府后门的木桶中,足足倒满了两大桶。 热水、剪子、纱布一应俱全。 热水一锅接着一锅地烧着。 血衣铠甲被剪得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染了血的纱布,一团又一团地丢出。 程清歌指挥着王府上下的侍从和小厮们,众人忙活得脚不沾地,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 西凉王府,寝殿内。 太医穆辞拿着药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重新为千凌昱包扎手上的伤口。 千凌昱遇袭那日,程太后传口谕,派太医穆辞连夜赶去洛州救治。 穆辞年方二十,子承父业,他的祖父穆昀是京都有名的穆氏医圣。他的父亲穆箐身居要位,如今是太医院之首。 穆辞得到祖父和父亲真传,从小精通药理,医术高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家受程太后提携,深得程太后信任和重用,所以这次特意派穆辞前来,救治千凌昱。 “穆太医,王爷这伤势可有大碍?”程清歌站在一旁,满脸担忧之色。 第97章 将计就计 “实属万幸。王爷这手上的伤并无大碍,若刀口再深一点,就可能伤至筋骨了。”穆辞边上药边说。 程清歌出声埋怨道:“王爷,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 “郑涛江老奸巨猾。若不这样做,又怎能打消他的疑虑?” 药粉洒在伤口上,手掌突然传来一阵痛意,千凌昱眉头微皱。 “那你也不能对自己下狠手啊!早知道,还不如让我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程清歌攥紧拳头,气急败坏。 “莽夫之举。”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郑涛江无非是想替他主子试探虚实,看本王是否真的受了重伤。若本王今日不给他们看些想看的东西,他们又岂肯相信?” 程清歌担忧不已,“可是,这又能瞒多久?” “有穆太医在,不必担心。”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 穆辞连忙拱手,“王爷、世子请放心。沿路备下的猪血,足够用些时日了。” 穆辞从药箱里拿出几个装满了猪血的瓶瓶罐罐,将瓶中的猪血抹到纱布上,再倒在热水盆里,与人血一般无二,倒是能瞒天过海。 “穆太医,本王没有受伤这事,暂且不要告诉母后,不然这戏就不好唱了。等查明真相后,本王自会给母后请罪。”千凌昱眸光平静。 他知道母后会担心自己的伤势,可是宫中耳目众多,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还是先瞒着吧。 “是。”穆辞垂眸应下。 这时,段翊也从大营回来,铠甲战袍都没来得及换去,在王府外围环顾了一圈后,走进寝殿。 “王爷,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段翊满脸的忧虑,刚进寝殿还没顾上行礼,立马问道。 千凌昱从袖中掏出一把盘龙鎏金匕首,“是本王自己用匕首割的。” 段翊瞳孔放大,“王爷……” “不要紧,比起丧命,受点皮外伤又算得了什么?”千凌昱却不以为然。 “是。王爷……”段翊抱拳,又走近几步,瞧穆辞还在,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你和穆辞也是老相识了。”千凌昱温和一笑。 段翊和穆辞都是太后的人,千凌昱自然是信得过的。 穆辞倒也识趣,冲千凌昱拱手一礼,“王爷,下官该去给您熬药了。明面上该做的,可不能让人看出什么纰漏。下官先行告退。” 千凌昱点头示意,“如此也好。” 待穆辞告退离去后,程清歌焦急地问段翊,“出什么事了?” “我刚回来时,先围着王府外转了一圈,发现了不少脸生的人。这些人瞧到我后,表情都不自然,有的甚至扭头就走。”段翊表情凝重。 程清歌轻笑一声,“现在王府外的眼线可真不少,不知都是何人派来的。” “应该是太子的人,很可能是郑涛江派来的。二皇子的人估计也快到了。”千凌昱起身,走下床榻。 段翊给千凌昱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这几日我多加警惕,增派人手巡逻。”x33 “王府外倒不用顾忌,最重要的是府内的眼线,应该也不会少。毕竟我们这次率军出征,一走便是三个月。多留心一下这三个月内新添进王府的人口。”千凌昱左手缠着纱布,用右手接过热茶,饮了一口。 “王爷,这次洛河伏击,你觉得是谁的手笔?”程清歌心中一直都有疑惑。 “谁最关心本王的伤势,谁便是幕后指使。”千凌昱眸光一冷。 程清歌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这幕后之人是想要了本王的命。可惜本王命大,没有死。这幕后之人做贼心虚,又怕事情败露,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打探本王的伤势,还有本王的一举一动。”千凌昱放下杯盏。 “王爷的意思是……是太子的手笔?”段翊想起今日郑涛江百般阻挠,非要见上王爷一面,确实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千凌昱却摇头,“本王对太子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的心计还没这么深。只怕这是一个局中局。” “太子从小被皇上宠坏了,向来蛮横,虽然他的心计不深,但王爷可别忘了,太子身边可是有第一谋臣之称的丞相许姜。许姜是皇后的父亲,又是国丈,他位高权重,阴狠毒辣,可不容小觑。太子做不出的事,但许姜可未必做不出来。”程清歌眉头紧锁。 千凌昱拍拍程清歌的肩,“现在妄下断言,为时过早,先静观其变吧。” “不过,这次多亏柳二郎了,若不是他做了个梦,让唐五郎通风报信,王爷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柳二郎,真是傻人有傻福!”程清歌摇头失笑。 柳洛尘梦到王爷途经洛河会遭遇埋伏,唐五郎前来告知时,除了王爷和段翊,都没人肯信这荒谬之事。 结果,大军在途经洛河水域时,从河里窜出大量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毙命。 没想到,柳洛尘做的梦竟然成真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还好王爷提前想好了万全之策,将计就计,趁战乱时,营造出身受重伤的假象,这才瞒天过海。x33 千凌昱嘴角扬起,“二郎的确是一员福将。” 段翊脸上也浮现笑意,“王爷可要召见二郎和……” 段翊本想说三姑娘,却被千凌昱打断,“非常时期,还是先不见了,别再牵连了柳家。” 千凌昱想起柳家兄妹二人,憨厚耿直的柳洛尘,还有恬静如水的柳雨璃,不由地会心一笑。 “是。王爷,还有一事,我感觉有人在暗中相助。”段翊推测道。 程清歌明白段翊的意思,坐直身子,附和道:“我也有所察觉。” “此话怎讲?”千凌昱挑眉问。 “王爷屡立战功,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甚至到了功高盖主的程度。这次王爷刚打了胜仗,坊间里便到处传扬王爷的丰功伟绩,一时把王爷推到风口浪尖。” “更是有人拿王爷与先帝媲美,这可是犯了皇上的大忌。百姓对王爷越爱戴拥护,对王爷反倒是不利。我觉得,这次更像是有人故意造了这场声势。”说到这里,程清歌眸光冷了下来。 第98章 有意为之 “且不说这造势之人是谁,就说现下这坊间的舆论又为何突然都转了风向?而且是赞颂起皇上英明神武,幸得天子保佑,才能收复漠北,打了胜仗……这风向转变太快,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不管此人究竟是何目的,对王爷来说,总归是利大于弊,帮了王爷。” “更何况,皇上向来注重自己的贤名,百姓对他赞不绝口,他自然是无比受用。这也是好事,否则不知还会给王爷引来什么祸患。若皇上对王爷再起了疑心,那王爷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四面楚歌……”程清歌凤眸微眯,他的直觉有时候还是很敏锐的。 千凌昱久久不语,虽然他早已习惯了,但他从没想过亲人之间也能刀剑相向。或许,皇家本无情,是没有亲情可言的。 “凉州城有个举人,名为陶恒,人称南城先生。他前些日在树人书院门前的题词壁上,写下一首诗,名声大噪。听探子来报,这首诗传到朝堂上后,皇上一言不发,直接退朝。退朝后,皇上独自坐在御书房中,呆看先帝生前亲笔写下的字:兄友弟恭。”段翊语气沉重。x33 兄友弟恭…… 千凌昱只觉得喉咙发紧,思绪翻涌。 他想起小时候,他总喜欢跟在皇兄身后,皇兄背诗,他也背诗;皇兄习字,他也习字……皇兄比自己大十六岁,在自己心中皇兄一直都很优秀,也深得父皇和母后的喜爱。 他一直以皇兄为榜样,他以为只要自己像皇兄那样刻苦读书,就能够得到众人的赏识和青睐。所以,他奋发图强,日夜苦读,总算在文学上有所造诣。 可父皇却说,你们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你皇兄善文,你就去习武。日后为千凤国开疆扩土,坐稳江山。这兄友弟恭四个字,就是当时父皇亲笔写下,赐给皇兄和自己。 于是,自己弃文从武,熟读兵法,练得一身武艺,在马背上平战乱,打天下。 不曾想,父皇驾崩不久,孝期三年刚过。 那时自己年纪不过十四,他受封为西凉王,前往封地凉州镇守,无召不得进京。 自己前脚刚离开京都,皇兄便立下太子,这其中的含义,不得而知。 历代皇帝立储,提前将诏书写好,装在紫檀匣子里,放在正大光明牌匾后面。待驾崩后由几位摄政大臣一起,当众取出,公告文武百官,诏告天下。x33 而皇兄是为了防着自己,不惜坏了皇家立储的规矩,这才早早立下太子,昭告天下。 皇兄以为自己会和他争天下吗?父皇所说的兄友弟恭,自己从不敢忘却,又怎会为了帝位而去手足相残? 这三年在凉州,虽说自己远离京都时局纷扰,但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朝堂上的毒手一次又一次的伸向西凉王府,这次竟在自己立下战功后,凯旋而归的路上痛下杀手。 狡兔死,走狗烹。 将士们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却死在了自己拼死保护的那帮庸臣口中。 自己何尝不寒心?死在洛河的将士们,九泉之下又怎会瞑目? 想到这里,千凌昱暗自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向案几。 “王爷……”段翊上前扶住千凌昱。 “陶恒作得什么诗?”千凌昱缓过神,抬眸问道。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段翊的心微微颤抖。 寝殿内,一阵寂静。 千凌昱心中百感交集,为国家解危难奋勇献身,把死亡看得像回家一样平常。 能写出这种英雄气概的诗来,这陶恒应该也是个胸怀大志之人! “这陶恒,身在何处?等日后本王定要见上一面。”千凌昱看向段翊问道。 段翊拱手道:“他如今在柳家,做了二郎的教书先生。” “柳家?教书先生?”程清歌表情耐人寻味,“王爷,这也巧了吧?诸多种种,最终都指向了柳家,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千凌昱暗自思索,没有接话。 “南城先生的策论文曾名扬天下,得一言兴邦之美名。二郎如今要考树人书院,之前曾听他说起过,他这策论文写得太过浅薄,所以请陶恒前来授课,这也是情理之中,应该只是巧合。”段翊解释道。 千凌昱微微点头,“这事不急,可先往后放放。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本王没有受伤一事,瞒天过海。” “王爷不必担心,穆辞应该会有应对之策。”段翊宽慰道。 他和穆辞是老相识了,穆辞自小精通药理,什么疑难杂症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自己儿时,因为贪玩不想练功,就让穆辞给自己吃了一味药,吃下后脉象明面上变得虚弱无比,实则过了两个时辰后,便能恢复正常。 这也是段翊对穆辞的医术,深信不疑的原因。 “若本王猜得没错,皇上派得使臣这几日就该到了。这使臣可不会像郑涛江那样好糊弄了。”千凌昱靠在椅背上,表情严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皇上能派谁前来凉州。”程清歌反倒气定神闲,他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千凌昱转眸看向段翊,“这几日多留心宫中的动静。务必查清楚,前些日捷报传入宫后,宫中可有什么动静,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段翊郑重其事地应下,“是,王爷。” “这几日王府不用严防死守,守太紧的话,反而让人觉得有鬼!只需守好寝殿即可,该松懈时定要松懈下来。若没了看客,本王这戏做给谁看?又怎么能引蛇出洞?”千凌昱语气慵懒,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是。”段翊连忙点头。 ………… 柳家的马车路过姑臧县百花巷口。 柳雨璃出声喊停,“哥哥,你先回家吧,我想去一趟三宝院。” “妹妹,我陪你一起吧。”柳洛尘有些不放心。 “无妨,我认得路,在马车里觉得有些胸闷,所以想下车走走。哥哥,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了。”柳雨璃独自爬下马车,冲柳洛尘微微一笑。x33 柳洛尘叹了一声气,他自小都管不住这个妹妹。 算了,这离家也挺近的,就随她去吧。 第99章 天大之事 柳雨璃瞧马车走远后,便独自往百花巷深处走去。 来到三宝院的后角门,柳雨璃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将门打开。 “姑娘?快请进。”陶恒没想到柳雨璃这时会突然到访。x33 柳雨璃径直来到梧桐树下的石凳前,坐了下来。 “姑娘,你怎么……”陶恒想问的是姑娘今天怎么会有空前来。 “方才在凉州城,你做得不错。”柳雨璃指的是刚才在凉州城门下,陶恒在人群中故意激起民愤一事。 陶恒不好意思地拱拱手,“还是多亏姑娘给陶某了启发。” 陶恒在人群中,先是看到了茶楼上的柳雨璃在柳洛尘耳边低语。 不久后,几个小厮就来到人群中煽动民心,自己也是借题发挥罢了。 “张寡妇那边有什么动静?”柳雨璃话锋一转。 “我问张寡妇关于她夫君王阳真正的死因,她当时显得有些慌乱,却什么都不肯说。只说是意外葬身火海。我猜她应该是受人胁迫,不敢说出实情。”陶恒赶忙回话。 柳雨璃轻笑一声,“意外?好一个意外。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一双儿女了,稚子年幼,孤儿寡母自是容易受人威胁。但张寡妇也并非无辜。” 陶恒略显诧异,“难道王阳的死和张寡妇有关?” 柳雨璃抬眸看向梧桐树,语气淡淡,“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怀疑张寡妇和曹良之间并不是相好那么简单。张寡妇那日在公堂上揭发曹良,是抱着豁出去的决心。但张寡妇被判流放后,最着急的人却是曹良。曹良竟替一个揭发自己恶行的人求情,这根本说不通。除非是因为张寡妇手中有曹良的把柄,曹良不得已而为之。” “若真是这样,那曹良肯定是容不下张寡妇了。”陶恒皱眉。 柳雨璃转眸看向陶恒,“所以,你想办法,在曹良对张寡妇动手前,先把张寡妇的嘴撬开。” “是。”陶恒点头。 “你现在写一份曹良杀妻的诉状,写得越详细越好,过些时日,自有用处。” “是。”陶恒面露正色,看来姑娘是已有打算了。 陶恒回到书案前,开始写诉状。 柳雨璃在院中的林荫下,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 柳雨璃听见屋内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写好了?” 陶恒边吹干状纸上的墨迹,边走了过来,将状纸递到柳雨璃手中,“请姑娘过目。” 柳雨璃接过状纸,细细看了起来,“嗯,这诉状你去找些人来,再多抄写几份,写够能贴遍整个凉州城的量。” 陶恒挑眉,连忙应是。 “你因为那首诗扬名天下,过几日再趁着风头,把这诉状往大街小巷上一贴,肯定能引来轰动,也能引起朝廷的重视。”柳雨璃看完状纸后,放到桌面上。 “我以前也递过状纸,还去京都告过御状,可是都石沉大海了。”陶恒有些迟疑道。 “今非昔比,你如今有了名气,也有了风头,他们自然不会再把你当无名小卒对待。巡抚刘玺每隔三个月巡视一次,算着日子也该来了。刘玺是二皇子的人,郑涛江是太子的人,刘玺上次来就是想抓郑涛江的错处,却无功而返。这次就都靠你了。”柳雨璃手指轻点石桌桌面,语气平淡。 “是。”陶恒应声,心里也暗自盘算起来。 “不光是巡抚刘玺,估计京中也会派来使臣前来慰问西凉王。皇上派来的使臣,必定身居高位。此等良机,万不可错过。”柳雨璃接着说。 她已经忘记前世皇上是派哪位权贵重臣前来慰问探望,只记得来人阵仗不小,当时凉州城直接封城三天,不许进出。 那时娘亲重病,听闻穆氏医圣的嫡孙穆辞,来到凉州西凉王府。 穆氏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美名,整个千凤国人尽皆知。 自己和大姐、二哥带着病重的娘亲,来到凉州城外,想寻穆辞求医问药。 结果,守城官兵不允许放行,还把一家赶得远远的。 也就在这位权贵离开凉州城的当天,娘亲病故了,死在了凉州城外的破庙里……x33 那时,自己才知道什么叫命如草芥,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的命,才是最不值钱的。 正因为自己曾经受了太多的苦,所以自己后来对权势才有多大的渴望,直到做上了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尽管自己最后爬上了权力的顶峰。 同时失去得也太多了,自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更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没有什么人和事能让自己的心再起波澜,前世她注定是要一生孤苦终老。 好在上天又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今世她要换一种活法,她要逆天改命护好自己的家人,她要为自己的心活着,真实的活着。 “是。”陶恒应声后,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姑娘,西凉王真的受伤了?”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手上确实受了伤。” 陶恒立马明白过来,姑娘说手上确实受了伤,那别的地方就不一定受伤了。 “那西凉王能躲过此劫,可是姑娘的手笔?”陶恒压低声音问道。 柳雨璃微微一笑,“是王爷自己福大命大。” 陶恒精明得很,他自是不信柳雨璃这句话的,“是姑娘神通广大。” 他还是想问一句,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到底是人是鬼?可是……鬼,白天是见不得光,出不了门的。 难道姑娘是个妖怪?应该不是,妖怪都长得满口獠牙,奇丑无比。 姑娘长得清秀好看,应该是仙子下凡才对! 柳雨璃知道陶恒肯定又在胡思乱想,妄加揣测,“我并不是什么神仙下凡,你不是喜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吗?我做的事就是常人不敢做之事,就凭你我二人之力,你可敢?” “我敢!”陶恒收起了以往的吊儿郎当,满脸正色,语气坚定无比。 柳雨璃轻笑,接着问道:“我图谋的可不是一般的大事,而是天大之事。稍有不慎,可能会有抄家灭族之祸,你可敢?” 第100章 慧眼识珠 天大之事? 陶恒不免心潮澎湃,不假思索地说:“我敢!陶某愿为姑娘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陶恒就差把心挖出来给柳雨璃看了。 姑娘肯为自己指点迷津,将自己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又要带领自己实现抱负,还要带自己共同筹谋这天大之事…… 如此肆意一生,怎能白活?自己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等他日大事已成,我再告诉你,我究竟是何来头。”柳雨璃神秘一笑。 陶恒太过聪明,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真相的好时机。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陶恒只觉得热血沸腾,连连点头,“是,姑娘。” “刚才交代的事,你定要办妥。”柳雨璃又交代了一句,来到水缸的残荷边,摘下一颗莲子,放入口中。 陶恒俯首应道:“是,姑娘放心。” 柳雨璃嚼着莲子,从角门离开了三宝院。 ………… 凉州城,知州府。 这天夜里,知州吴兴散值回到后宅。 吴夫人听到动静后,往屋门口迎了几步,瞧吴兴的脸色不好,上前询问道:“怎么看着老爷气色不太好?可是出什么事了?” 平日里,若吴兴在官场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府后都会给吴夫人说上一二。 吴夫人心思细腻,八面玲珑,也常常为吴兴指点迷津,排忧解难。 吴兴自知他这个夫人的见识和格局,甚至凌驾于自己之上。所以,吴兴也乐意和吴夫人诉说自己的心事,让吴夫人出谋划策。 吴兴进屋后,摘掉官帽,坐到桌边,连连叹气道:“唉!我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唉!” “何事?不妨说来听听。”吴夫人给吴兴倒上一杯热茶,问道。 “今日我听说,这南城先生竟去柳县令家里当了教书先生!”吴兴将茶盏推到一边,愤愤不平道。 吴夫人细细思索起来,“可是当日你和皓儿特意在云兮楼宴请的那位先生?” “就是他。”吴兴铁青着一张脸,他不明白陶恒此举,究竟是为何?难道自己堂堂一知州,还不如个七品 x33县令? 吴夫人明白了,她接过吴兴的官帽挂到衣架上,笑着说:“之前听皓儿说过,南城先生八斗之才,但他的志不在于功名利禄。可能就是个自由惯了的散人,就算他去柳家教书,也不足以证明什么。” “夫人此言差矣。陶恒并非池中之物,他心高气傲,狂妄自大。我当初亲自请他做幕僚,他都不屑一顾,又怎会臣服于柳文杰那个草包?”吴兴至今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吴夫人笑着摇摇头,“老爷,你是被气糊涂了!柳家的三个孩子哪个不比柳县令强?陶恒在柳家是去教书,又不是去给柳县令做幕僚。说明这陶恒瞧上的不是柳县令,而是另有其人。” 吴兴眸光一亮,指着吴夫人笑道:“夫人真是一语道破!我确实是被气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层!陶恒愿留在柳家教书,看来是奔着柳家二郎去的。这柳家二郎我也见过几次,性格耿直,内心纯良,确实是个好孩子。听皓哥儿说,王爷还让柳二郎去考树人书院。这明里暗里,都是提携之意。” “原来还有这等事?”吴夫人倒是诧异了,“皓哥儿考树人书院时,可是托咱外甥唐五往西凉王府跑了好几回,这才勉强应了。还说,若是文采不出众,照样进不了树人书院。结果到了柳二郎这里,竟是王爷主动提起?莫非这柳二郎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吴兴捋捋胡须,回想着柳洛尘的言行举止,说道:“不是我说,二郎这孩子确实难得!他虽憨厚耿直,但还胜在机灵。闹饥荒时,听说二郎替妇孺鸣不平,当街和衙役闹了起来。幸得段将军出手相救,护下了他。不用我说,夫人也知道,这段将军的背后是什么人?” “几个月前,柳县令落难时,多亏柳二郎闯上公堂,当面和冯江对质。后来,听说巡抚刘玺对他都赞不绝口。还有,刘玺临走之前,给柳县令十天的时间,解决饥民的问题,柳二郎给出了点子,结果吃白饭的人少了,干活的人却多了。 x33那段时间姑臧县人人都开始开荒种地,就连西凉王府都派人手过去帮忙,你说稀奇不稀奇?” “还有,我每次去姑臧县巡视,都瞧见柳二郎常伴柳县令左右,一同巡查,断案……寻常人家的孩子,哪儿有这等心计和胆识?王爷身边都是武将,缺的是文官谋士,现下王爷对柳二郎又有明显的提携之意,等他再考个功名傍身……这柳二郎,还有整个柳家的前途无量啊!唉!如此说来,陶恒也算是慧眼识珠了。”说到最后,吴兴长叹一口气,谁让人家有个好儿子呢!x33 听吴兴说得这一席话,吴夫人竟不知该怎么去劝慰了,“柳二郎我见得不多,倒不算了解。可我觉得,柳家的三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三姑娘,倒甚是不错。我是有意让她做咱儿媳妇儿的。” “十岁那个?”吴兴饮了一口茶,问道。 “正是。”吴夫人笑容满面。 吴兴迟疑片刻,“年纪是不是太小了点?” “小点又怎么了?等再过四五年及笄了,就去提亲。四五年过得也快!”吴夫人甩了下帕子,反驳道。 “那你还是找个机会先把亲事定下。要是再等个四五年,柳家万一飞黄腾达了,谁还肯把闺女嫁给咱家?”吴兴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吴夫人就瞧不惯吴兴这多愁善感的模样,耐着性子劝慰道:“半个月后就是中秋了,我到时就去柳家提亲去。老爷,你也想开点,如果我们和柳家结了亲,柳二郎以后飞黄腾达了,咱吴家也能跟着沾点光。” “唉!柳文杰夫妇看上去唯唯诺诺的,结果教养出这么好的儿女,可真是好福气啊!”吴兴羡慕不已。 吴夫人拍拍吴兴的肩,“老爷想开点,要怪也只能怪咱自己,谁让咱生的孩子不如人呢!” “行了,早点歇息吧。后天京都就来人了,这两日有得忙了!”吴兴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说道。 吴夫人边为吴兴宽衣,边问:“老爷可知圣上这次派谁来?” “二皇子。”吴兴说完后,便去洗漱了。 第101章 报考书院 “皇上这次派二皇子前来。”吴兴眸光变得深邃。 吴夫人将褪去的官袍挂到衣架上,略微有些惊讶,“原以为皇上会派太子来,没想到派来的竟是二皇子。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派太子来探望王爷,岂不是更能彰显关怀之意……真是圣心难测啊!” 吴兴声音压低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郑涛江是太子的人!皇上这次派二皇子来,是别有用意。咱的圣上心机深着呢,可不是你我能揣摩的!” “你有这精神,倒不如把心思放到你小女儿身上!看她这一天到晚的淘气劲儿,今后能不能嫁出去,还是个问题!”吴兴想起吴亦盼的举止没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就觉得头疼不已。 吴夫人较起劲来,“哟!老爷这话说的,盼儿光是我女儿,就不是你女儿了?嫁不出去怕什么,我这当娘的养她一辈子又何妨?” “行行行。你就惯她吧!早晚被你惯坏了!”吴兴自知嘴笨,每次斗嘴都说不过吴夫人,干脆就不多说了。x33 ………… 次日,树人书院报考的日子。 柳洛尘起了个大早,在房里踱来踱去,内心紧张无比。 “二哥,你别老是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晕。”柳雨璃趴在书案前,看着如同热锅上蚂蚁般的柳洛尘。 “妹妹,我……我紧张啊。我怕我考不上……”柳洛尘驻足,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陶恒笑着走进书房内,“二公子不必紧张,今日只是去报考。八月底才考试呢。” “是啊,二哥,今日只是交钱报考,离考试还有一个月呢。”柳雨璃也出言劝道。 柳洛尘平复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是我沉不住气了。” 魏云锦和柳清瑶走了进来,魏云锦上前理了理柳洛尘的衣衫,“尘哥儿,你何时出发?” “母亲,孩儿即刻就出发。”柳洛尘提着箱笼,整装齐发。 “你父亲特意叮嘱我,让我把钱袋缝到你这长衫里,你路上当点心,可别丢了。”魏云锦指了指柳洛尘身着的长衫,嘱咐道。柳洛尘冲魏云锦微微一笑,“放心吧娘,时候不早了,我得启程了。” 魏云锦的眼角有些湿润,“好孩子,快去快回,为娘在家做好吃的等你。” 柳清瑶挽着魏云锦的胳膊,安慰道:“娘,二弟去书院报考,这是喜事,您可不能哭啊!” 魏云锦连忙擦干眼泪,破涕而笑,“娘不哭,娘高兴。” 柳洛尘背着箱笼,走出书房,往院外走去。 众人也跟着走出书房,站在院中,注视着柳洛尘的背影,如同看到了柳家二房的未来。 走到院门处时,柳洛尘忽然驻足,转过身,冲柳雨璃说:“妹妹,不然你陪为兄一同前去吧。” 柳洛尘从晨起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若妹妹能陪在自己身边,应该就能安心许多。 柳雨璃有些不解,“怎么了,二哥?” “有你在二哥身边,我这心里倒是能踏实些。”柳洛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柳雨璃。 魏云锦失笑道:“璃儿,你就陪你二哥去吧。” 柳雨璃忽然想起一事,这才应下,“好,二哥稍等。” “先生,我还有些关于二哥报考的事宜,想请教你。”柳雨璃冲陶恒使了个眼色,陶恒心领神会,随柳雨璃一同往书房走去。x33 刚走进书房,柳雨璃扭头往回看了一眼,瞧娘亲和大姐正在同二哥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柳雨璃面色凝重,冲陶恒轻声说道:“我今日本没打算去凉州城的,但放心不下二哥,这才一同前去。若今日我回到家中就罢,若今日我和二哥回不来,麻烦你帮我看顾好娘亲。” “夫人?夫人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陶恒瞅了眼院中满面红光的魏云锦,有些疑惑不解。 “算着日子,京中的贵人这两日就该到了。若凉州城被封,我和二哥一时半会就出不来了。”柳雨璃秀眉微皱。 恰巧赶上二哥今日去书院报考,柳雨璃担心若凉州今日真被封了城,二哥孤身一人在凉州城内呆上三天,可别再出了什么好歹。 但是娘亲这边……只要娘亲在家里好好呆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柳雨璃想起前世娘亲病故的场景,鼻尖突然一酸,“我娘亲这几日命里有劫,还是尽量小心为好。” 陶恒如同大白天活见鬼,不,是见神仙,差点屈膝跪下膜拜柳雨璃。 没想到,姑娘竟真的精通未卜先知之术! 他掩住内心的激动,连声应下,“姑娘放心,我定照顾好夫人。” 柳雨璃这才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一番后,和柳洛尘一起坐上去凉州城的马车。 姑臧县在凉州城的西边,而树人书院在凉州城东的半山腰上。 马车驶入凉州城。 街道上的马车和人群川流不息,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城门处也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每每路过客栈,就瞧见不少书生背着包袱,在客栈门口排着长队,路边停留的马车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今日的凉州城比赶集都还热闹! 树人书院的报考时间是每年七月的最后一天,错过今日只能再等一年。 外地的考生都是提前好几日来到凉州,租住在城中的客栈酒楼里,这一住最少便是一个月。 只为等今日报考完后,在客栈中再住上一月,等着一个月后的入院考试。 所以每年的七八月份,各地考生都是为了树人书院慕名而来,凉州城中的酒楼和客栈生意最好,每天都人满为患。 一路上,走走停停,本来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今日竟足足花了两个半的时辰,才穿过凉州城。 柳家的马车好不容易,才来到凉州城东的山脚下。 此山名为才子山,因树人书院而闻名。 才子山巍峨险峻,山路陡峭。马车无法行驶,兄妹二人在山脚下了马车,徒步前行。 周围也有几个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是书生打扮,应该也是报考树人书院的。 阴云蔽日,如烟似雾。 崇山峻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看样子像是要落雨了。 “妹妹,今日出门走得太过匆忙,竟忘带伞了。”柳洛尘望着忽然暗下的天空,不禁担忧道。 第102章 赠油纸伞 柳雨璃眺望向半山腰,隐约瞧见被树木掩住的屋角飞檐,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二哥,书院就在半山腰上,很快就到了。若真下了雨,我们就在书院避完雨再走。” “好。”柳洛尘一鼓作气,背起箱笼。 柳雨璃跟在柳洛尘身后,两人沿着路边一前一后地往山上走去。 七月的天,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 兄妹二人刚走没多久,一瞬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周围的人立马撒腿跑了起来,柳家兄妹二人也加快了脚步。x33 柳洛尘比柳雨璃的个子高上半头,他用袖子挡在柳雨璃的头顶,雨水冲打着他的发丝和脸颊,浑身瞬间就湿透了。 “二哥,箱笼!”柳雨璃不顾雨水的洗礼,从柳洛尘背上接过箱笼,抱在怀里护住。 “都闪开!快闪开!前边的人,说你们呢!”一阵狂躁的暴喝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经过。 兄妹二人还没顾上回头看,便被人从背后推翻在泥泞之中。 一阵无情地嘲笑声越来越远,“推得好!让你们不给本公子让路!” 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 柳家兄妹二人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地从路边的草窝里站起身。 雨越下越大。 柳雨璃浑身湿透,发丝紧贴在脸上,鞋袜满是泥泞,双脚一度陷进泥潭里,站都站不稳。 柳洛尘气愤不已,扶起柳雨璃后,扭头寻找推自己和妹妹进水坑的人。 只见是四人抬得一顶软轿,软轿上坐着一位绿衣男子。 此时他正好回头看柳家兄妹,紧接着又是一阵讥讽嘲笑声传来,“土包子,别出洋相了,赶紧滚回家去吧!” 柳洛尘暗自握紧拳头,怒瞪着绿衣男子,“有辱斯文!” “二哥,我们快走吧。别误了报考的时辰,看他去的方向应该也是去树人书院的,等会再找他算账也不迟。”柳雨璃拉了拉柳洛尘的衣袖,抬脚往前走。 柳洛尘也怕耽误了报考的时辰,一手抱着箱笼,一手扶着柳雨璃接着赶路。 这时,一位随从打扮的小哥,撑着一把油纸伞迎面而来,操着一口的京都口音说道:“公子,姑娘。我家主子派小的来赠你们一把伞。” 他将手中的伞递给柳雨璃,指了指不远处的八角凉亭。 随从小哥这一口地道的京都口音,柳雨璃是再熟悉不过了。 柳洛尘和柳雨璃面面相觑,一同望向不远处的凉亭。 只见凉亭中坐着两位少年公子,因为雨太大,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楚容貌。 柳雨璃欠身一礼,“多谢。” “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改日一定登门还伞道谢。”柳洛尘拱手一礼,连连道谢。 随从小哥先是一愣,连忙摆手说:“不必了,这伞不用还了。” “这怎么能行?”柳洛尘一脸惊奇。 随从小哥也不说话,立马扭头就走,往凉亭跑去。 柳洛尘纳闷道:“还没问这好心人姓甚名谁呢,怎么就跑了?” 柳雨璃再次望向凉亭,两位公子周围的随从可不少! 光穿着蓑衣的随从都有十几个,通往凉亭小路口处也有几个护卫站岗。 还有几个同样穿着蓑衣的随从,正脚步飞快地往山上走,边走边打量着四周,一看便是探路的。 这一行少说也有二十几人,看样子这亭中的两位公子来头可不小。 柳雨璃对这些太熟悉了,这都是宫里护卫才会有的警惕和阵仗。 柳雨璃手中撑着油纸伞,垂眸看向伞柄底处,刻着一个沈字。 沈…… 柳雨璃思绪飞转,整个京都只有一个沈家,便是沈贵妃的母家。 沈贵妃的兄长是当朝四大丞相之一沈天海,沈丞相唯一的嫡子就是沈潇然。 二皇子千云澈是沈贵妃所出,沈潇然是二皇子的伴读,两人又是表兄弟,从小一同长大,交情匪浅。 既然沈家的伞出现在这里……看来这次皇上是派二皇子前来凉州,二皇子的身边自然是少不了沈潇然的。 沈潇然在京中可是有第一才子的美称,风靡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朵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胜潘安。用这句话来形容沈潇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前世自己从没见过沈潇然,只是在宫中曾听金贵妃提起过,她这个风姿卓越的侄儿沈潇然。 没想到,今日竟收到了沈潇然赠的油纸伞。 想必他也是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只可惜跟错了人…… 柳雨璃没再往下想,当务之急还是和二哥加快脚步,赶到树人书院报考才是正事。 柳洛尘和柳雨璃撑着伞,脚步匆匆,鞋袜上、裤腿上沾满了泥泞也全然不顾,一心赶往半山腰的树人书院。 总算来到书院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长的报考队伍,队伍中有不少仆从打扮的家丁和小厮。 “他们也是来报考的?”柳洛尘惊讶不已地看着队伍中的小厮们。 “傻哥哥,他们是替主子冒雨排队的。”柳雨璃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屋檐下的公子哥们。 那些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们,个个站在屋檐下或者软轿中避雨,成群,时不时地交谈几句,嬉闹几下。 柳洛尘这才明白过来,叹道:“原来如此。既是慕名前来报考,怎么一点诚意都没有?连排队都要找人代替……” 柳雨璃早都见怪不怪了,若真说起纨绔子弟们娇生惯养的稀奇事,只怕是两天两夜都不一定能说完,这算不得什么。 柳洛尘和柳雨璃撑伞路过人群时,无意间听到了不少公子哥们说,哪家酒楼的菜好吃,哪家青楼的妓女好看,哪家乐姬的小曲儿唱得好听…… 柳洛尘听得连连摇头,他将柳雨璃送到书院门前的屋檐下避雨,嘱咐道:“妹妹,你在此处等我。我这就去排队了,等会来这里寻你。” “好。”柳雨璃站到屋檐下的最边上,这里人最少,倒也清静。 柳洛尘撑伞离去,时不时地回头看上柳雨璃一眼,瞧妹妹仍乖乖地站在原地,这才放下心来,往队伍末尾走去。 柳洛尘刚走没多久,一顶软轿停在柳雨璃旁边的屋檐下。 软轿上下来一位绿衣男子,正是刚才推自己和二哥进水坑的那个人! 第103章 沈家潇郎 绿衣男子脚不沾地,被家丁背下软轿,另一个家丁立马上前撑伞,这娇贵的模样,令周围不少人侧目。 绿衣男子理了理衣衫,埋怨道:“偏偏赶上下大雨,真是晦气!” 绿衣男子刚站稳脚跟,就有不少公子哥过来打招呼,“原来是张大公子,真是幸会幸会!” 一听是张大公子,周围的公子哥们立马围了过来,攀起交情,“张大公子,好久不见!”x33 “张大公子今日若是有空,一同去醉心楼坐坐?” “张大公子也是来报考树人书院的?” “……” 柳雨璃站得更远了些,静静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如同晶莹剔透的珠帘一般。 雨势渐渐变小。 这时,两位贵公子被随从们簇拥着来到书院门前。 这派头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众人被这阵仗吸引,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安静了许多 柳雨璃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二皇子千云澈,他身穿玄色阔袖蟒纹袍,虽然是便服,但却难掩他身上的尊贵。 他这眉宇间和金贵妃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媚态天成,就连女儿家都觉得自叹不如。 还真是他! 柳雨璃转眸又看向千云澈身旁的另一位贵公子,他那一身火红锦袍,格外的显眼,令人无法忽视。 只见他身姿挺拔,身着一袭赤色素面锦锻袍子,腰间绑着一根虎纹玉带,青丝用青玉簪高高束起,面如美玉,眉眼清冷。 他腰间别着一把银白色梨花长剑,更显冷峻,令人望而却步。 想必他就是沈潇然了,果然是貌比潘安,风姿绝佳,就是这冷若冰霜的气质,连这身火红衣袍都无法缓和,真是冷到了骨子里。 确实没想到这般高贵清冷的人,竟会做出赠伞的善举,真是人不可貌相! 柳雨璃收回视线,暗自感叹。 千云澈和沈潇然望着报考的队伍,时不时地低语几句。 “潇郎,你和舅舅是不是太过警惕了些?就这书院,京中多的是!都是纨绔子弟上的书院,能成什么大气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千云澈环顾四周的公子哥们,连连摇头。 沈潇然瞳如漆黑夜色,泛着浅浅的冷意打量着四周,“二皇子,万事不能只看表面,若今日这景象是故意营造给我们看的呢?” “若真如此,那我这皇叔的心计可是够深的。”千云澈微眯起桃花眼,嘴角微扬,接着说:“都说树人书院是皇叔培养天下英才之地,若连这些斗鸡走狗之徒都能进,那这树人书院岂不是浪得虚名了?” “不妨我们在这里停留片刻,一探虚实,等雨停了再进城。估计西凉王也想不到,二皇子刚到凉州,就先来了树人书院。”沈潇然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也好。”千云澈正有此意。 柳洛尘排了半天的队,总算轮到自己进书院报考。 他背着箱笼刚上一步台阶,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站住!滚开!本公子要先进!”绿衣拂过,张大公子挡在柳洛尘的身前,态度嚣张。 “你!你欺人太甚!”柳洛尘一眼认出就是他刚把自己和妹妹推进了水坑,现在又厚颜无耻地来插队。 “怎么和张大公子说话的?我家公子肯站在你前边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抬举!”张大公子身边的小厮横眉怒目,推得柳洛尘连连后退。 “那也没有插队的道理!”柳洛尘愤愤不平。 “谁插队了?你敢说我家张大公子插队?谁看见了?”小厮耍起无赖。 周围几个公子哥都随声附和起来,“没有!张大公子一直在此处,他没有插队!” “我看是这土包子插队才是!”张大公子指着柳洛尘的鼻子,颠倒黑白。 “对!就是他!” “明明自己插队,还非冤枉张大公子?”x33 “……” 周围的公子哥们为了巴结讨好凉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张家,不惜睁着大眼说瞎话。 柳洛尘百口莫辩,“我没有!明明是张大插队!” “张大?我家公子名为张原可不叫张大!你得尊称一声张大公子!”小厮气恼地解释道。 柳洛尘这才明白,原来这张大公子名为张原,别人都叫他张大公子,自己还以为他姓张名大…… “大家都看见是你插队,你怎么诬陷我呐?”张原装出一脸无辜样,嘴角带着一抹坏笑。 雨停了。 原本站在屋檐下躲雨的公子哥们,都纷纷围过去看起热闹。 独自站在屋檐下的柳雨璃,听闻动静,也踮起脚望去,是二哥和那个张大公子?! “我瞧见了,是你插队在先,颠倒黑白在后!”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沈潇然冷着一张脸,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说道。 “你是谁啊你?管闲事管到我头上来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张原一听沈潇然是外地口音,更加威风起来。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哼,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号?” 千云澈站在不远处,揉了揉太阳穴,喃喃自语道:“这厮怎么又去多管闲事了?” 瞧沈潇然替柳洛尘仗义执言,柳雨璃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凉州的张家和京中的沈家,两家的门第悬殊过大,简直是云泥之别。 沈潇然可不是好惹的,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这位张大公子了,如此也好,正好灭灭他的威风! 柳雨璃无意间看到屋檐旁的一顶软轿,这不是张原所乘的那顶软轿吗? 柳雨璃环顾四周,瞧周围没人,众人都去书院大门处看起了热闹,根本无人察觉自己。 真是天助我也。 柳雨璃嘴角微勾,右手抚上发髻,拔下插在发髻间的一支珊瑚簪,来到软轿前。 众人背对着柳雨璃而站,沈潇然独自面对着众人,他的视角刚好瞧见柳雨璃的举动。x33 沈潇然俊眉微挑,原本准备出鞘的长剑,又在暗中收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接着理论道:“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圣地,岂能容你们这些泼皮无赖撒野?” “本大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啊?轮得到你管?”张原指着沈潇然,蛮横无比。 第104章 睚眦必报 沈潇然看似不经意地再次瞥向柳雨璃,只见小姑娘已经将簪子插回发髻,若无其事地重新站回屋檐下。 “我是你祖宗。”话音刚落,沈潇然手中的长剑出鞘,剑柄处直戳张原的胸口。 这突如其来地猛击,力道之大,直震得张原飞出五米之外,倒在地上的水坑里,捂着胸口疼得哇哇大叫。 “哼,自不量力。”沈潇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收回长剑,扭头就走。 柳洛尘冲沈潇然长揖到底,“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不必了。”沈潇然冷冷地丢下三个字,便朝二皇子方向走去。 周围的公子哥们被吓得连连后退,纷纷避让,生怕再有什么无妄之灾。 “快走!我要回家看郎中!”张原揉着疼痛的胸口,生怕自己再出了什么闪失,急着回家看郎中。 “这报考……”小厮迟疑道。 “报考你丫的!还不快走!”张原一巴掌呼到小厮头上。 他自知不是沈潇然的对手,留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将张原扶到软轿上,张原捂着胸口,半卧在软轿上,连连叫痛。 小厮们足下生风,抬起软轿就走。 一阵微风吹来。 柳雨璃望着随风飘落的落叶,心中默数。 一。 二。 三…… 软轿抬起,还没刚走几步。 只听“嘶——”一声软轿底座的布帛,突然裂开,张原身子一轻,直接从软轿上掉了下来,摔得四脚朝天。 小厮们慌了神,丢下软轿,立马去扶张原。 这好端端的,软轿底座怎么突然裂开了呢? 一时间又乱成一团。 众人皆傻了眼,强忍住笑意,这张大公子今日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怎能这般倒霉! 沈潇然听到动静,又顿住脚步,扭头望了一眼屋檐下的柳雨璃。 只见小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原地,看来这丫头是个惯犯啊!还真是个胆大的。 不过,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确实跟自己很像。 柳雨璃察觉到了沈潇然探究的目光,她神情自若地看了沈潇然一眼,便转移了视线。 柳雨璃再次抬眸,却再也没看到二皇子一行人的身影,想必是已经离开了才子山。 等柳洛尘报考完后,天色已经擦黑,兄妹二人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去。 柳雨璃心中惴惴不安,二皇子怕是已经进了凉州城,凉州城肯定被封上了,今日估计是出不去了。 马夫紧赶慢赶地来到凉州城西城门处。 柳雨璃掀起车帘,望向车外。 只见城门处两排重兵把守,有不少百姓试图出城,都被拦了下来。 城门处张榜告知:凉州封城三日,一律不得进出。 只有皇家之人驾临时,当地才可封城。 前世自己被拦在城外进不来,今世自己被挡在城内出不去。 真是造化弄人。 “二哥,我们去找家客栈住下吧?”柳雨璃放下车帘,问道。 柳洛尘愁容满面,“也只好这样了。今晚回不去,娘亲和爹爹肯定该担心了。” “我临行前交代过先生,想必他会出言劝慰的。”柳雨璃安慰道。 “妹妹可真是料事如神。”柳洛尘眉头舒展。 既来之,则安之,有妹妹在,万事都能化险为夷。 一个时辰后。 凉州城的客栈被兄妹二人跑了个遍,全都住满了,没有一间空房。 正值各地考生来树人书院报考之际,客栈都是长期入住,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 兄妹二人再次犯起了愁,这确实是万万没想到的,接下来三日,总不能露宿街头吧?x33 万般无奈之下,柳家兄妹二人来到凉州城最豪华的云兮楼,这里房价贵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但也总比露宿街头强。 来到云兮楼附近,兄妹二人刚跳下马车,就瞧见云兮楼灯火通明,官兵们把云兮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瞧这阵势,柳雨璃心中已经明了,看来是二皇子入住于此,将云兮楼都给包了下来,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 柳雨璃已经做好了睡在马车里的打算,可柳洛尘却不甘心,仍大步往云兮楼走去。 他睡在哪里无所谓,但妹妹一个姑娘家,怎能流落街头? 万一遇见个歹人,可如何是好? 柳洛尘刚靠近云兮楼数十米远,就被两个手持官刀的官兵给拦下,官兵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柳洛尘被吓一跳,连忙后退一步,拱手一礼,客客气气地说:“小生乃一介书生,封城回不了家,还请兄台行行好……” “走开走开!没时间听你的废话!”不等柳洛尘把话说完,官兵就不耐烦地驱赶起来。 “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住得人物是何等身份,就凭你个黄毛小儿,也想进云兮楼?”另一个官兵出言嘲笑。 柳洛尘再次一礼,“还请兄台通融通融。” “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们动手!”官兵横眉怒目地喝道。 “二哥,我们走……”柳雨璃赶忙上前,拦下柳洛尘。 “何人在此喧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柳家兄妹二人闻声看去,只见是身着一身墨色绣祥云长袍的段翊,他手持佩刀,款款走来。 段翊头戴紫金冠,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绣金腰封,看上去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俊朗不凡。 “段大哥?” “段将军?”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语气中满是惊喜。 段翊定神一看,原来是二郎和三姑娘? 两个官兵大眼瞪小眼,这两个孩子不简单呐!竟然认识骠骑大将军段翊! “你们两个!”段翊阴沉着脸,接连拍向两个官兵头顶上的军帽,“王爷说过多少次,让你们对待百姓态度友善和气些!你们是兵,不是匪!这点戾气还是留在战场上杀敌用吧!” “是是是,将军,我们知错了。”两个官兵被拍得一个踉跄,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没站稳。 段翊冷眸一瞥,沉声喝道:“还不快滚?想被罚去操练吗?”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两个官兵脚底抹油般,赶忙离去。 瞧官兵走远后,段翊面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冲兄妹二人温和一笑,问道:“二郎、三姑娘,夜已深了,你们怎么在此处?” 第105章 借坡下驴 “我今日去树人书院报考,结果城门被封了,我们出不了城……客栈也被考生们住满了……”柳洛尘垂着头,叹气道。 “原来如此。”段翊瞅着兄妹俩狼狈不堪的模样,思忖片刻,这才说道:“你们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带你们回王府。” 段翊凭着自己对王爷的了解,想必若是王爷遇到柳家兄妹,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柳洛尘瞪大双眼,连忙摆手,“不必了,段将军,我和妹妹还是去别处吧。” 这王府岂是他能去的? 柳雨璃连连摇头,“段大哥,我和二哥在马车中将就一晚就好,不必麻烦了。”x33 “这可不是将就一晚的事。凉州城要被封三日,你们这三日都出不了城。岂能总在马车上呆着?”段翊如同兄长般,满脸关切地说:“三姑娘既唤我一声段大哥,我又怎会坐视不管?” 柳雨璃心中一暖,段大哥和前世一样,还是这般温和善良,刚硬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去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段翊态度坚定,语气不容反驳。 柳洛尘连声道谢后,带着柳雨璃回到马车上。 不过片刻,段翊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二郎,三姑娘,我们即刻出发。” 一路走来,柳洛尘和柳雨璃的心一直忐忑不安。 这太出乎意料了,完全是在柳雨璃的意料之外。 不知走了多久,随着一阵开门、关门厚重的响声,进了王府侧门,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下车吧。”段翊掀起车帘,柳家兄妹相继下了马车。 月影婆娑,夜凉如水。 夜空如浓稠的墨砚,深沉而又静谧,王府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官兵们手持火把,腰间佩刀,不停地巡逻。 柳家兄妹二人跟在段翊身后,先穿过一片凤尾竹林,沿途路过不少华丽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古木参差而林立,花草迥异,一步一景,处处皆显秀气雅致。 每进一门,都有重兵把守,越往里走,守备愈加森严,庄重威严油然而生。 兄妹二人一路走来,目不暇接,总算来到垂花门下。 “二郎、三姑娘,你们在此稍候片刻。王府守卫森严,切不可乱跑。”段翊嘱咐完后,这才先行往禀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闷热的湿气。 柳洛尘和柳雨璃站在垂花门下,安静等候,周围寂静得除了听到官兵们整齐划一的走路声外,只能听到蟋蟀的叫声。 段翊脚步飞快,穿过游廊,绕过假山,跨过寝宫大门,这才来到千凌昱的寝殿外。 寝殿内烛火通明,段翊推门进入寝殿,绕过一扇黄花梨雕璃龙绿石屏风。 就瞧见程清歌倚靠在扶手椅上,满脸戒备地盯着自己。 “世子,王爷可歇息了?”段翊冲程清歌行了一礼,问道。 程清歌一看是段翊,这才放松了下来,“王爷刚躺下。你今晚不是去云兮楼设防守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老二让你回来的?” “事发突然,我要去见王爷。”段翊往里间走去。 程清歌来了精神,也起身往里走,边走边问:“发生了何事?二皇子那边出事了?” “不是。是我把柳家兄妹带回来了。”段翊在里间外,止住脚步,说道:“凉州城封城,他们无处可去,我只好把他们带回王府安顿了。” 程清歌略显惊讶,嗓音不由地提高了半分,“这节骨眼,你带他们回来做什么?你该不会是从二皇子那边偷溜回来的吧?” 段翊默不作声,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默认。 “老段!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平时看着你挺聪明,你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了?”程清歌的脚步踱来踱去,气恼不已。 里间的珠帘被人掀开,千凌昱身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里衫,青丝不扎不束,散落而下,尽显闲散慵懒。 千凌昱挑眉打量着二人说:“清歌,段翊,你们是想本王听见,还是怕本王听见?还不进来说话。” “是。”段翊和程清歌跟在千凌昱身后,走进里间。“柳家兄妹现人在何处?”千凌昱径直坐在软塌上,问道。 段翊拱手道:“在垂花门。” 千凌昱面色微沉,“本王瞧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段翊头垂得更低了,“都是卑职的错,请王爷息怒。” “先不说你刚带柳家兄妹回王府时,有没有被人瞧见。单说这偌大的王府之中,不知有多少耳目奸细。你以为你是帮了他们,可你这样做却是把他们柳家卷进了这是非漩涡之中。”千凌昱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段翊。 “是卑职疏忽了。”段翊额头冒起细汗,他从未见王爷发这么大的脾气。x33 程清歌出言劝慰道:“王爷,老段也是无心之失,既然人已经带回,就先好生安顿下来吧。” “本王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既然你非要把柳家兄妹带进王府,卷入祸端,你就得事无巨细,护好二人,可不能出了差错。”千凌昱意有所指。 “是。请王爷放心。”段翊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了下来。 程清歌暗暗发笑,凭自己对王爷的了解,若王爷真动了怒,是不会轻而易举消气的。 自己刚好心出言劝慰,王爷立马借坡下驴地将柳家兄妹留在了王府。 看来王爷本来就有心留下兄妹二人,只是借自己的嘴说了出来,王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揣摩了。 “卑职先行告退。”段翊俯身一礼,准备去安顿柳家兄妹。 却被千凌昱出声打断道:“王府上下都是男子,连个婢女都没有。璃丫头是女儿身,多有不便,把她安顿在本王寝宫的暖阁里较为妥当,也方便你日常照料。” “是。”段翊领命后,刚走两步,千凌昱的声音再次传来,“让膳房做点吃食送去,做些女儿家爱吃的甜点,熬点姜汤御寒……” “是。”段翊略感诧异,含笑应下。 瞧千凌昱没有别的吩咐后,段翊这才大步离去。 “容楚兄……”程清歌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调笑道:“你还是我们千凤国的战神王爷吗?” 第106章 借宿王府 千凌昱从盘中拿起一个果子,朝程清歌丢了过去,“阴阳怪气!” “王爷今日不同往常啊!”程清歌一手接住,嘴角微勾。 “本王一直如此,柳家兄妹借宿王府,本王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千凌昱若无其事地说。 程清歌眉毛挑得老高,一副看透不说透的模样。 千凌昱架不住程清歌这探究的目光,转眸看向别处,问道:“还是先说正事吧,二皇子今日的行踪可打探出来了?” “果然不出王爷所料。二皇子和沈潇然来到凉州后,先去了树人书院。”程清歌恢复正色。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嗯。这倒是像沈家潇郎的作派,喜欢出其不意。” “还是王爷技高一筹,提前做好了万全之策。早把书院今年招生门槛放低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不然也不会引来那么多的纨绔,混淆视听。”程清歌对千凌昱佩服不已,又迟疑地问:“不过,真的要把那些纨绔子弟收进书院吗?”x33 千凌昱轻笑一声,“只是传言门槛放低,又不是真的放低。” “当初母后把树人书院接手过来,就是为了广纳天下贤才。王府里的门客谋士,也都委身在书院之中。原以为瞒得密不透风,没想到还是被沈潇郎看出端倪。这沈潇郎太过敏锐,城府极深,不容小觑。”千凌昱端起茶盏,抿上一口。 “依我看,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程清歌却不以为然。 千凌昱放下茶盏,“夜笙,轻敌可是兵家大忌。沈潇郎深得他父亲沈丞相真传,善于心术,其心思深不可测。沈家父子二人皆为二皇子效力,虽然太子贵为储君,可明里暗里也着了不少沈家的道。若论心计而言,只怕太子和二皇子没一个能比得上沈潇郎。我们西凉王府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程清歌撇了撇嘴,眸光微冷,“明日二皇子肯定该登门拜访,只怕他是有备而来。” “该来的总会来。二皇子毕竟是奉皇命前来,本王怎能避而不见?”千凌昱姿态悠闲,貌似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看来穆辞早已有应对之策。”程清歌瞧千凌昱一脸的从容淡定,这才舒了一口气。 ………… 段翊带着柳家兄妹二人一同往寝宫的暖阁走去。 一路上柳洛尘走马观花,玉玲珑、红珊瑚……目不暇接,乐得自在。 柳雨璃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一路走来所经之处都是王府里的主路,并不像是通往普通院子的路径。 这究竟是去往何处? 片刻后,三人来到一座宽阔宏大的院落门前,但见粉墙黛瓦连绵不绝,周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葱郁的花树越墙而出,露出扶疏的花枝,淡淡的花香飘散开来,令人心神俱醉。 黑底龙纹金字牌匾,映入眼帘,未央宫?! 柳雨璃忍不住出声问道:“段大哥,这里是王爷的寝宫?” 段翊止住脚步,略显诧异,“是。王爷让我安顿三姑娘住在寝宫的暖阁里。” “寝宫里的暖阁?”柳雨璃秀眉微皱。 “是。”段翊点头。 “段大哥,这怕是不妥吧。”柳雨璃站在宫门外,不肯踏进。 她上下打量着段翊,看上去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不过,自己身为女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初次登门,怎么能直接住进西凉王的寝宫里?这于礼不合! “那我住在何处?”柳洛尘连忙问道。 段翊微笑道:“二郎和我住在一处。” “好,那妹妹她……”柳洛尘不禁担忧起来。 “整个王府里最安全的地方,便是王爷的未央宫了,还请三姑娘莫要见怪。今日之事绝不会外传,二郎和三姑娘大可放心。”段翊眸光坚定,柔声说道。 “可是……”柳雨璃迟疑不定。 段翊温和一笑,“三姑娘可还有什么顾虑?” “我……”柳雨璃却没法说出怕影响清誉之类的话,怕别人笑掉大牙。 毕竟自己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哪儿谈得上影响清誉,年满十四岁后的少女才需避讳见外男的。 罢了,前世自己可是垂帘听政的后宫之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西凉王的寝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也总比露宿街头强。 “烦请段大哥带路。”柳雨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后,才踏进未央宫宫门,柔声道。x33 段翊微笑点头,边走边低声说道:“三姑娘请。暖阁在寝殿后院,平日里没人居住,倒是清静。” 三人穿过寝殿旁的圆形拱门,来到暖阁外。 “现下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这暖阁确实是个好去处。谨遵太后娘娘懿旨,王府中没有婢女,更没有女眷。只是,姑娘的饮食起居,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段翊打开暖阁的房门,解释道。 柳雨璃走进暖阁,“无妨,我平日在家里也没有婢女服侍。” “三姑娘劳累一天了,早点歇息吧。我和二郎就在寝宫的前院,有什么急事,你尽管来寻我。”段翊指了指前院方向,说道。 “多谢段大哥。”柳雨璃冲段翊欠身一礼。 柳洛尘瞧段翊安排得如此周到,也感激不已,“段大哥,多谢你照顾我和妹妹。二郎无以为报。” “二郎言重了,这都是王……这都是举手之劳。”段翊话说一半突然顿住,话锋一转。 “妹妹,那我和段大哥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明日我再来寻你。”柳洛尘转眸看向柳雨璃,交代道。 柳雨璃送段翊和柳洛尘走出暖阁,微笑道:“段大哥、二哥慢走。” 段翊和柳洛尘两人一前一后,大步离开暖阁。 柳雨璃关门之际,不经意瞧见前方寝殿中烛光暗了不少,想必他也睡下了吧? 不知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了?明天二皇子前来,可否有应对之策? 柳雨璃双手一顿,合上门,从里将门插好。 只见暖阁里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帘,内里床榻架柜齐全,桌椅陈设质朴,色调淡雅,雍容大气。 青花缠枝香炉里飘荡出袅袅的香气,这是迦南香的味道,真是令人心神俱醉。 柳雨璃来到桌前,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柳雨璃不禁心中一暖。 第107章 狐狸尾巴 吃饱喝足后,柳雨璃来到隔间,绕过一扇金漆彩绘屏风。 一冒着热气的沐浴桶映入眼帘,她今日淋了雨,确实需泡个热水澡。 柳雨璃瞧见木桶旁的衣架上,放着一套浅紫色百褶如意衣裙。 柳雨璃泡完澡后,换上这套浅紫色衣裙,大小竟然刚刚好,如同量身定做一般。难道这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 天阶夜?凉如?。 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横斜,积?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晕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柳雨璃熄了烛?,推开吱呀的窗,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凝视窗外飘飞的?丝。 记得和西凉王在桃园中初见那日,自己也是身着一身浅紫色衣裙。 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听着雨声,柳雨璃伏在窗前,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柳雨璃睁开眼,只觉得有些头疼乏力,估计是昨晚受了风寒的缘故。 柳雨璃起身洗漱,望着窗外地面上的积水,这雨是下了一整夜吧? 这时柳洛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柳雨璃打开门,柳洛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早点,走了进来。 “妹妹,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你怎么了?”柳洛尘一脸关切。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快用早膳吧。”柳洛尘将盘子推得离妹妹更近了些,“段大哥一大早就去忙了。他特意交代说今日王府有大事,让我们不要随意走动。” “好。”柳雨璃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满口香甜,竟是豆沙馅的。 昨晚的紫色衣裙,今早的豆沙包,看来王爷的伤势并无大碍,不然怎会有心顾及这些? 刚用完早膳,就听见未央宫前院传来不小的动静,想必是二皇子已经来了。 二皇子千云澈和沈潇然身穿正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未央宫。 程清歌和段翊在寝殿门口早已等候多时,听闻动静立马迎了过去。x33 “臣程清歌见过二皇子。”程清歌面无表情地冲千云澈行了个礼。“末将段翊拜见二皇子,见过沈御史。”段翊紧跟其后,俯身行礼。 千云澈往前走两步,虚扶了一下程清歌,笑道:“免礼。世子放着京都的好日子不过,为何非要来西北荒凉之地受苦?” “苦吗?臣并不觉得苦!这西北确实比不上京都的奢靡,二皇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自是觉得哪里都不如京都好?更是哪里都不如宫里好?”程清歌嘴角微勾,说话却毫不客气。 千云澈不怒反笑,“几年过去了,世子这脾气倒是见长!” “多谢二皇子夸奖。”程清歌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沈潇然冲程清歌行礼,“臣见过世子。” 程清歌故作惊讶地说:“这不是京都第一大才子沈家潇郎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哦,本世子想起来了!你和二皇子可是形影不离,可谓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程清歌又转眸看向千云澈问道:“二皇子,这既听话又忠心的手下,是哪儿找来的?回头我也买几个去。” “你。”沈潇然攥紧手心,青筋暴起。 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狂妄的笑,“怎么?你还想和本世子动手?” 千云澈冲沈潇然使了个眼色。 沈潇然怒气消退,拱手道:“世子年少轻狂,臣多多担待就是,怎会与世子动手?” 程清歌眸底闪过一丝讥讽,“只怕你是技不如人,不敢与我动手吧?” 话音刚落,程清歌一袭掌风,朝沈潇然袭来。 沈潇然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掌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世子为何突然拳脚相向?” 二皇子身后的侍卫们立时全身戒备,屏息盯着程清歌,只等二皇子发号施令。 程清歌根本不给沈潇然喘气的机会,所过之处,习习生风。 一旁的大树被震得摇曳生姿,树叶哗哗作响。 叶子上还盛着昨晚的雨水,雨水随着掌风滑落而下,如同下雨一般。 树下的官兵们却遭了殃,被雨水打湿了铠甲。 奈何沈潇然频频闪躲,根本不接招,两个人一个躲,一个追。 “本皇子特奉皇上旨意前来探望西凉王,世子不可造次!”千云澈阴沉着一张脸,拦下程清歌。 段翊轻轻扯了一下程清歌的袍角,笑着赔不是,“久闻沈御史武艺不凡,世子一直想找机会与沈御史切磋一番。还请二皇子见谅。” “这就是西凉王府的待客之道吗?”沈潇然理理衣衫,语气颇为不满。 “在洛河动手的人,是你吧?”程清歌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沈潇然问道。 沈潇然眸光一凛,“世子何出此言?臣听不懂。” 程清歌还没开口,就被千云澈厉声喝道:“程清歌,本皇子瞧你是失心疯了吧?今日本皇子是来探望皇叔的,你却在此阻挠半天,究竟是何目的?”x33 段翊拱手一礼,侧身让路,“二皇子请息怒,王爷就在寝殿内,请二皇子移驾。” 千云澈冷哼一声,拂袖往寝殿走去。 沈潇然路过程清歌身边时,程清歌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看你的狐狸尾巴能藏多久?” 沈潇然嘴角含笑,“世子又说笑了。” 千云澈率先走进寝殿,一股中草药味扑鼻而来。 千云澈微微皱眉,忍着浓烈的药味,往里走去。 只见千凌昱有气无力地半躺在软榻上。 御医穆辞站在榻边,正在服侍千凌昱一口一口地喝药。 “皇叔?”千云澈略感诧异,轻唤了一声。 他这个容色无双,冠绝天下的皇叔,向来是风姿卓越,自视清高,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这种地步? 千云澈比西凉王小一岁,可辈分却差了一大截,他每每见到这位美少年,都要尊称一声皇叔。 千凌昱连忙打起精神,却难掩声音微哑,“二皇子来了?” “是。皇叔身子可好些了?”千云澈一脸关切。 这时,沈潇然、程清歌和段翊也相继走进寝殿。 千凌昱努力直起身子,干裂的唇角微扬,“一点小伤,何足挂齿?本王身子并无大碍。” 程清歌和段翊对视一眼,眸中满是疑惑不解,王爷这是唱的哪出? 第108章 欲盖弥彰 沈潇然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千云澈也纳闷了,接着问:“皇叔不是身受重伤吗?怎么……” “二皇子不要听信流言,本王……咳咳,本王只是受了皮外伤,并无大碍。照样能镇守西北。”千凌昱猛咳了几声,故作无恙。 照样能镇守西北?皇叔是在担心伤势严重的话,会被皇上调回京都吗? 千云澈满脸狐疑地看向穆辞,“穆太医,皇叔的身子,可还安好?” 穆辞却面露难色,余光瞥了千凌昱一眼,这才连忙回话道:“王爷的身子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调养几日便好,请二皇子放心。” 程清歌和段翊面面相觑,王爷怎么突然就换了说辞?没受重伤的事,怎么就这样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千云澈上下打量着穆辞,仿佛能将他看透一般。 穆辞眼神闪躲,他的神情一看就像是在说谎。 “皇叔,我来喂你喝药吧。”千云澈从穆辞手中接过汤药,走到千凌昱榻前。 碗中的药还冒着热气,千云澈不动声色地闻了一下,接着吹去热气,递到千凌昱唇边。 “怎敢劳二皇子大驾?还是本王自己来吧。”说着千凌昱伸手欲将接过药碗。 这时,千云澈手中的药碗突然滑落,汤药洒在千凌昱手腕处。 药碗应声摔碎,溅了一地汤药和碎瓷。 “王爷!”程清歌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却被段翊拦下。 “皇叔!”千云澈从怀中掏出帕子,按在千凌昱的手腕处,连忙为千凌昱擦拭药渍。 举之无力、按之空虚、应指软弱,实为虚脉。 从脉象来看,西凉王确实受了重伤,但他为何要故意隐瞒受重伤的真相,此举又是为何呢? 千凌昱不经意地抽回手,欲要起身,段翊大步上前扶住千凌昱,“王爷,末将带您去更衣吧。” 千凌昱整个身子支撑在段翊身上,这才勉强站起身。x33 “皇叔还是先好生将养吧,我等就不多打扰了。若皇叔的身子骨不好利索,就算筹谋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到时西凉王的战神威名,怕是不足以威慑人心了。”千云澈背对着千凌昱,嘴角微微上扬。 “皇祖母因为皇叔受伤一事,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吃斋念佛已有数日。但愿佛祖能够显灵,保佑皇叔早日康复。不过,千万别皇叔还没康复,皇祖母就先病倒了。” 千凌昱脚步一顿,不怒反笑,“本王一定不负所望,早点将身子养好。” 千云澈和沈潇然也不再过多停留,冲千凌昱行完礼后,便走出寝殿。 千凌昱被扶进里间,在段翊耳边低语道:“把摔碎的药碗派人丢出去,就趁现在。” “是。”段翊领命离去。 程清歌送二皇子一行人走出寝宫后,掀帘走进里间,问道:“王爷,你刚才怎么说没受重伤……” “沈贵妃久病成医,精通药理,二皇子从小耳濡目染,略通医术。若本王真装出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怕是瞒不过他。” 千凌昱坐直身子,神情自若,“不如欲盖弥彰,混淆视听。本王提前服下穆太医秘制的方子,脉象变得紊乱。二皇子刚亲自诊出虚脉。我又一直遮掩自己的伤势,他自是半信半疑了。这次二皇子是替皇上前来,日后就算东窗事发,本王也不至于犯了欺君之罪。” “王爷思虑甚是周全。”程清歌这才恍然大悟,“不过,我刚才在外试过沈潇郎的功夫,可他却不接招,尚不能断定洛河一战,他究竟是否参与其中。” “夜笙,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沈潇郎不是个能隐忍的性子,他刚才为何不肯接招?想必是因为知道你故意试探,他心里有鬼。”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程清歌眉头紧锁,立马明白过来,“不做亏心事,怎会心里有鬼……王爷的意思是,在洛河伏击我们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派来的?” “不错。前些日本王说过,谁最耐不住性子,谁就是幕后真凶。刚才二皇子为了诊脉确认本王的伤势,不惜将药碗打翻,这狐狸尾巴,不是已经露出来了?” 程清歌想不明白,“可是二皇子为何这般心急?就算知道王爷的伤势,他又能如何?” 千凌昱褪下被汤药打湿的衣袍,接着说:“本王受伤越严重,太子的罪责就越严重。” “太子?”程清歌更不解了,怎么又扯上太子了? “不管本王这次在洛河是死还是活着,他都会想方设法把这祸事栽赃到太子的头上,太子必定会受到皇上的训斥。本王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不管结果如何,二皇子都能坐收渔翁之利,对他来说都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二皇子此行目的也不止是看望本王这么简单。探子来报,漠北捷报传入宫后,二皇子主动请缨,千里迢迢来到西北,在朝堂上立下贤名,彰显自己的重情重义。皇上一定是倍感欣慰,肯定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兵行险招,反其道而行之,这法子绝不是二皇子能想出来的。这便是沈家的厉害之处,手段阴狠毒辣。”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原来如此,真是好厉害的心计!确实如王爷所说,这是个局中局!不管是王爷受伤或是丧命,不管太子是被训斥,还是被废黜,这对二皇子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程清歌面色凝重,他也是从现在才开始正视沈潇然这个人。 “回城那日,太子派郑涛江来查探本王的伤势,怕是已经有所察觉了。可惜,太子已经成二皇子砧板上的鱼肉了。只怕太子这次也是要元气大伤。”千凌昱眸光带笑。 “王爷,难道你也甘心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吗?如今圣上龙体健在,那些人都容不下王爷。若等他日,太子或二皇子继承大统,还能有西凉王府的活路吗?”程清歌不得不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第109章 宫中秘术 千凌昱面色沉了下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本王怎能违背父皇所托,不顾手足情分,觊觎皇兄的江山?” “兄弟情分?若皇上对王爷有半点兄弟情分,也不会孝期刚过,就把王爷困在这凉州封地,如同软禁一般。边关战乱时,皇上倒是想起王爷了。可在平日里,他何时想起过王爷?” “先皇在世时,他老人家最疼爱的人明明是你,满朝文武都以为先皇会把皇位传给你!不曾想却把皇位传给了他……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是程清歌心中一直以来的谜团。 千凌昱眸中满是警告,“夜笙,不要再说胡话了。当年父皇驾崩时,本王不过十岁,怎会把江山社稷托付给我?当年还是母后亲传父皇的口谕,由皇兄继承大统,封我为郡王。我是母后的亲儿子,她又怎会骗我?” “可是……”程清歌无奈摇头,王爷何时能把他的话听进去? 这时,段翊急匆匆走了进来,“王爷,药碗碎渣端出去后,小厮途经假山处时,沈潇然突然走出将小厮撞倒,又帮小厮将药渣碎瓷捡起。”x33 “嗯,本王知道了。”千凌昱丝毫不意外。 “还有一事,三姑娘她……” “何事?”千凌昱抬眸问道。 “三姑娘高烧不退,突然昏了过去。”段翊沉声禀报。 千凌昱眉头紧锁,“快,带穆辞过去瞧瞧!” 段翊领命后,又匆匆离开寝殿,带上穆辞一同往暖阁走去。 “清歌,帮本王更衣!快!”千凌昱起身吩咐道。 “我?”程清歌大眼瞪小眼,他可从没服侍过别人穿衣服啊! 千凌昱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面色沉了下来,“本王手上有伤!” 程清歌不情愿地取下一件月白色锦袍,往千凌昱身上套去,“王爷,你不会是要去看那小丫头吧?” 千凌昱闪身躲开,指着一件翠绿色的衣衫说道:“本王不穿白色,换件别的来。” “好……”程清歌忍不住撇了撇嘴,拿起翠绿色的长衫往千凌昱身上套去。 王爷以前不是最爱穿白色衣袍了吗?这喜好怎么说变就变? 在千凌昱的催促下,程清歌这才笨手笨脚地帮他穿好长衫,扣子系错了好几个,千凌昱也无心理会,大步出了寝殿,就往暖阁走去。 来到暖阁。 “二郎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柳洛尘连忙俯身行上一礼。 千凌昱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紧接着掀开帷帘,走到黄花梨木床边。 只见柳雨璃身上盖着棉被,平躺在床上,双颊通红,浑身滚烫,双眸紧闭,昏迷不醒。 她只露出一条纤细白皙的右手腕,穆辞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面色凝重地诊脉。 穆辞诊脉的手微微颤抖,又赶忙换柳雨璃的左手,接着把脉。 “大夫,我妹妹怎么样了?”柳洛尘看得心急如焚,妹妹不就是发热了吗?大夫怎么这般郑重其事? “二郎别急,三姑娘不会有事的。”段翊拍拍柳洛尘的肩,安慰道。 穆辞没有理会柳洛尘,他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滑落而下。 穆辞将柳雨璃的眼皮翻开,又伸手探了探柳雨璃的鼻息处,最后将手背贴在柳雨璃的脖颈处。 良久后,千凌昱沉声问道:“穆太医,璃丫头她究竟如何?” 穆辞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起身回话,“王爷……三姑娘她……没有脉搏。”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好端端地在床上躺着,怎么能没有脉搏?!一派胡言!”千凌昱审视着穆辞,厉声喝道。 穆辞汗流浃背,整个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臣怎敢欺瞒王爷!还请王爷明鉴!此事太过蹊跷,三姑娘只是没了脉象,但她的鼻息、心跳皆与常人无异。” 柳洛尘大惊失色,他立马想到,这脉象莫非和妹妹重生有关? 千凌昱一脸不可置信,他将指尖按在柳雨璃的手腕处,面色阴沉下来。 穆辞所言非虚,确实没有脉象。 “那她究竟是死是活?”程清歌皱眉问穆辞。 “这,不好说,只能说是活死人。”穆辞摇头叹气。 虽然他擅长医治各种疑难杂症,但这症状,他还是头次遇见,简直是太诡异了! 这并不像是医术,而是巫术…… 柳洛尘神情呆滞,妹妹重生回来不是真的活过来了吗?怎么能是活死人?! 千凌昱起身走到穆辞身前,将他扶起,“穆太医,本王命令你务必将她治好,否则你别想再回京都了。” “臣定尽全力。”穆辞面露难色,他早已察觉到这小姑娘和主子们的交情,非同一般。 “娘娘,你别走……”柳雨璃双眸紧闭,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嘴里喃喃道。 娘娘?! 众人惊奇不已,纷纷看向柳雨璃。 “妹妹肯定是想娘亲了,说的梦话!”柳洛尘连忙解释道。 千凌昱瞧着因高烧不退说起胡话的柳雨璃,心中一软。 他转眸对穆辞说:“撇开脉象一事不说,穆太医就把她当做寻常的病人,先开些退烧药吧。” “是。”穆辞舒了一口气,连忙退下开方抓药。 程清歌坐在一旁的案几前,沉思良久,突然出声说道:“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千凌昱眸光瞥向程清歌。 柳洛尘和段翊也朝程清歌看去。 程清歌饮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儿时,曾听姑母说过,宫中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术,但这是宫中一大禁忌,自从太祖登基后早已失传。” “西域有借尸还魂之术,宫中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过,听闻借尸还魂的人没有脉象,更没有心跳,只是一个躯壳,但却与常人无异。”程清歌指尖轻敲桌面,压低声音说道。 “纯属无稽之谈!璃丫头并没有死,她只是没有了脉象,心跳还是有的。”千凌昱皱起眉,反驳道。 程清歌一时语塞,摇头失笑道:“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都是天方夜谭罢了。若真有此等秘术,又怎会用到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这小丫头只怕连京都都没去过呢!” 柳洛尘面如死灰,整个心都揪了起来,起死回生?借尸还魂? 若妹妹真是因为宫中秘术而起死回生,那她前世肯定是宫里的人,妹妹前世究竟经历了什么? x33 第110章 琉璃珠子 段翊以为柳洛尘是在担心柳雨璃,安慰道:“二郎,三姑娘会没事的。” 一副药喂下后,到了夜里,柳雨璃的高烧才退下。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程清歌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得了!今日什么公务都没处理,只在暖阁里守这个小丫头了!” “妹妹生病,兄长照顾不是应该的吗?”千凌昱语气不满。 程清歌想起柳雨璃对他的态度,就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水来,“王爷,这我就得好好跟你理论一番了。这小丫头对你倒是毕恭毕敬的,对老段一口一个段大哥,喊唐五也是唐五哥哥,柳二郎就不说了!唯独对我,不理不睬,满脸都是厌烦!” 段翊捂嘴偷笑,千凌昱也摇头失笑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竟还和十岁的孩子一般见识!” 程清歌背着手来到床前,愤愤不平道:“等会她醒了,本世子非得问问她,究竟为何这样对我!” 这时,柳雨璃眼皮微动,被说话声给吵醒。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眼眶通红的二哥,正拿着帕子给自己擦脸。 紧接着是段翊站在二哥身旁,手中端着铜盆,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再接着是程清歌背着手,站在床边打量着自己,满脸写着不高兴,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摆着一张臭脸。 难道是自己刚才昏睡时,在梦中骂他,被他听见了? 柳雨璃扭过头去,不再去看程清歌。 柳雨璃眼波流转,一双温柔如水的黑眸,映入眼帘,直达心底。x33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像涟漪悄散的湖,又像三月的柳,那么温柔,那么沉静,令人心安,令人说不出的舒适。 王爷? 柳雨璃望着他那挺拔的身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洛河一战,王爷确实没有受伤,自己百般筹谋算是没有白费,如此,自己也放心了。 “你可算醒了,小丫头,本世子问你……”程清歌正好想问个明白,却被千凌昱出声打断。 “璃丫头病了,需要静养。世子若没什么事的话,就先退下处理公务吧。”千凌昱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程清歌满肚子的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我上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程清歌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二郎,我们去看看穆太医的药熬好了没!等会让三姑娘服下。”段翊拉着柳洛尘往外走。 柳洛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柳雨璃,不情愿地离开暖阁。 “你觉得身子如何?可好些了?”千凌昱望着柳雨璃那张小脸,语气轻柔。 “嗯,好多了。”柳雨璃将脑袋缩进被子里,应了一句。 千凌昱微微扬起嘴角,“如此就好。穆辞开的药,药到病除,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多谢王爷。”柳雨璃伸出埋在被子里的小脑袋,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每忽闪一下,微微上翘的长睫毛便扑朔迷离地上下跳动。 只是这双眼眸里没有同龄孩童,在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而是有着过早的成熟和忧郁。x33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你可饿了?想吃些什么?”千凌昱突然想起柳雨璃一天都没进食,肯定是饿坏了。 柳雨璃一时也没什么胃口,只觉得口干舌燥,“我……我想喝水。” “我这就给你倒。”千凌昱连忙去倒水。 柳雨璃受宠若惊,掀起被子,从床上跳下,“我自己来。” 怎能让堂堂的王爷给自己倒水喝? “你躺着,别动。”千凌昱的语气不容反驳。 柳雨璃只好坐在床边,看着千凌昱倒上一杯热茶,递到自己面前。 “小心烫。”千凌昱柔声提醒道。 柳雨璃接过茶盏,瞧见千凌昱缠着纱布的左手,问道:“王爷的手,是那日回城时,故意划伤的吗?” “嗯,你怎么知道?”千凌昱坐到床边的圆凳上。 “我猜的。那日唐五哥带我和二哥,在茶楼上看到了。”柳雨璃低头饮茶。 千凌昱微微一笑,“璃丫头可真是聪明。” “王爷此去漠北,历经磨难,幸得平安归来。”柳雨璃此言发自肺腑。 千凌昱仍觉得心有余悸,“多亏你二哥梦里预兆,本王提前做足准备,不然……” 柳雨璃打断千凌昱的话,仰着小脸,眸光坚定,“没有不然,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璃丫头说得对。”千凌昱满脸宠溺地笑道:“三个月不见,璃丫头长高了不少,身子也圆润了不少。” “王爷是想说我胖了?”柳雨璃嘟着嘴,有些不满。 她那粉扑扑的小脸蛋上,长着一对细而长的柳叶眉,眉毛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秀气又娇憨可爱。 千凌昱哑然失笑,连忙解释道:“我是说璃丫头的小脸圆鼓鼓的,甚是可爱。” “我这是婴儿肥,等我长大就没有了。”柳雨璃连忙解释,她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可爱来形容自己,一点都不习惯。 千凌昱瞧着柳雨璃那张童真的小脸,不禁说道:“璃丫头,你这样多好。这才是十岁的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天真任性、活泼可爱……” 柳雨璃的神情一滞,“我……” “你年纪还小,并不明白童真是多么难能可贵。那年我也才十岁,父皇驾崩,守孝三年,那三年是最痛苦的日子,每天都要面对尔虞我诈,阴谋阳谋。孝期三年刚过,我就受封来到西北,无召不得进京。我是被迫长大,被迫承担,被迫肩负起这一切。” “来到凉州三年,我和母后三年未见,每日都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午夜梦回,我总能想起十岁前的日子,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所谓的童真就如同琉璃珠子,晶莹剔透,美好无瑕。璃丫头,你要学会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不要束缚自己,也不要封闭内心。我不想在你身上看到我儿时的影子,本王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做个开心的小姑娘。” 千凌昱那双黑玉般的眸子,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如樱花般怒放的薄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温柔如流水,美的让人惊心。 一霎那,柳雨璃内心深处那潭波澜不惊的井水,仿佛被人丢进去一个石头,溅起了水花,泛起了层层涟漪。 第111章 未雨绸缪 柳雨璃突然鼻尖一酸,前世也好,今世也罢,从没有人给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希望自己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希望自己开心,自己何尝不想。 重活一世,自己背负了太多,她要未雨绸缪,为家人排忧解难,整日活在算计之中,稍有不慎就是重蹈覆辙。 她重生回来,她本想平平淡淡,守着家人,了此残生。 又因变卖粮草一案,推断出官府和敌寇勾结。若不将贪官污吏的罪证公诸于众,将他们牢牢地钉死在耻辱柱上。 那两年后和匈奴一战,因粮草不足,眼前这个少年就会死在大漠,她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去送死? 她又怎么能忍心,让大姐再次踏上和亲之路,魂断大漠? 她又怎么能忍心看着,前世如同慈母般照拂自己的程太后,再次经历失子之痛? 前世柳家被抄家后,她遭受过生离死别,居无定所之苦。 她又怎么能忍心让整个凉州城的黎民百姓,饱受战乱,流离失所? 她早已忘却什么是无忧无虑,什么是天真无邪,她不得不殚精竭虑,百般筹谋。 她不得不站出来,肩负起这一切。所有的苦,她愿一个人担着,只要今世能让他们好好活着,就算自己逆天改命,也在所不惜。 她并没有博爱的胸襟和气魄,她只想遵从本心,守护好自己心中的一片净土。x33 不过,她确实忘了一点,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既然重活一世,明面上还是先当个十岁的孩子吧。 “王爷,小璃明白了。”柳雨璃一改往日的疏离,冲千凌昱俏皮一笑。 千凌昱看得满心欢喜,忍不住揉了揉柳雨璃的小脑袋,“乖。” 千凌昱突然想起脉象一事,隐晦地问道:“璃丫头,你以前可遇到过什么蹊跷事?” “蹊跷事?”柳雨璃心中一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段翊的声音,“王爷!穆太医不见了!” “不见了?这是何意?”千凌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柳雨璃也跟着走出暖阁。 “我和二郎刚去膳房寻他,炉子上的药还熬着,人却不见了!整个王府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膳房的厨役们说见穆辞进去后,再也没出来。”段翊拱手回话。 “去膳房瞧瞧。”千凌昱刚走下台阶,柳雨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爷,我也一起去。”x33 千凌昱止住脚步,冲段翊吩咐道:“夜里凉,给三姑娘加个袍子。取我的大氅来。” “大氅?!不必了,王爷,这才八月初,怎能用的了大氅?”柳雨璃连忙摆手,她可不想捂出一身痱子来。 “是。”段翊失笑,大步往寝殿走去。 千凌昱和柳雨璃一前一后,往膳房走去。 很快就来到膳房外。 柳洛尘、程清歌早已在膳房大门处等候多时。 侍卫们举着火把,将膳房周围围了起来,灯火通明。 “见过王爷。”众人连忙行礼。 千凌昱点头示意,“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王爷,王府内全都搜过一遍,没有发现穆辞的身影。”程清歌上前一步,低声道:“膳房里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穆辞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进去看看。”千凌昱一行人往膳房走去。 茶房和膳房是相通着的,先来到茶房,一股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仆从们停下手里的活,纷纷行礼道:“奴才给王爷请安。” 千凌昱微微点头示意,一行人先在茶房里巡视。 走进茶房内,各种茶具摆放在描金木架上,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有紫砂胎梅式锡壶、青釉仰莲纹瓷碗、青釉刻花瓷汤瓶、黑釉木叶纹盏、白釉纹瓣莲罐…… 茶房主要是淘洗果品、办造茶汤、及担水用的。茶房院里晒着各种各样的名贵茶叶,仆从们正在往陶瓷罐里装茶叶,以便贮藏。 穿过茶房后,这才来到膳房。 一个膳房管事、三个主厨还有一众厨役们,早都站成一排,胆战心惊地恭候着王爷的大驾。 他们在膳房当差,一年也见不着王爷几次。除非是因为哪天饭菜做得不可口,王爷食欲不振,主管和主厨被程世子叫过去训斥一顿。 西凉王府膳房这个差事可不好做,膳房里的人整天一波换一波,之前发生过好几次暗中投毒的事,因此膳房里的人死了不少,全都是死在程世子手里,死状极其残忍,用完酷刑后再把人一点一点折磨死。 今天又出了一档子这事,穆太医好好地熬着药,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呢? 不管如何,今日这事可别牵连到自己头上!膳房里的众人心中都在默默祈祷,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 “王爷,刚才穆太医就是坐在此处熬药的。本是夜深了,厨役们也都各自回去歇息了。所以事发时,只有穆太医一个人在膳房内。”膳房的王管事指着院中石桌上的药罐和地上的炭火炉子,恭敬地说。 只见炉子旁一个小马扎,一把蒲扇以及一本陈旧泛黄的医书。 千凌昱走到石桌旁,将药罐打开,瞧里边的药水已经见底,都快熬干了。 “熬干一壶药需要多久?”千凌昱沉声问跪在院中的膳房王管事。 “回王爷,这得看火候,大火的话用不到半个时辰,文火的话得熬一个时辰。”王管事毕恭毕敬地回答。 千凌昱来到炉前,望了一眼,火苗飞窜,烧得正旺,“事发最多半个时辰。清歌,现在派人把东、西、南三个城门守住,一只苍蝇都别让飞出去。” “是。”程清歌领命后,立马吩咐下去,兵分三路往三个城门处赶去。 段翊怀中抱着一件轻薄的金色披风,走了过来,“三姑娘,别着凉了。” 柳雨璃接过披风,裹在身上,冲段翊微微一笑,“多谢段大哥。” “王爷,会不会是二皇子干的?”段翊走到千凌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如今二皇子的嫌疑最大,他若是为了打探王爷的伤势,掳走了穆辞,这也不无可能。 第112章 熟人作案 “穆辞是母后派来的御医,老二胆子再大,他也不敢动朝廷命官。若穆辞真是他掳走的,岂不是自掘坟墓?老二还没那么傻,非要在这要紧关头,顶风作案!”千凌昱摇头。 他并不觉得是二皇子所为,若真的是二皇子,那他就真是蠢到家了。 “会不会是他自己离开王府的?王爷今天说,他若是治不好这妹妹,就别想再回京都。穆太医该不会是被吓跑的吧?”柳洛尘不禁担忧起来,若穆辞不见了,谁来治好妹妹? 柳雨璃满脸疑惑,自己不就是受了风寒吗?怎会治不好? 现下这情势,柳雨璃也不好多问,等过后再问二哥也不迟。 “穆辞可是穆氏医圣的嫡孙,他的胆子不至于小成这样,他的药箱、通关文牒,随身衣物都在房内,不像是不辞而别。”段翊已经去穆辞的住处查探过,并没发现异常。 这时,柳雨璃发现火炉边的地上,有不少散落的灰烬,再巡视膳房的院墙,发现其中有一面墙上沾染了些许灰烬。 柳雨璃的手指轻轻沾上墙面上的灰烬,再与火炉边上的灰烬进行对比,确实如出一辙。 再次打量墙面上的印记,这印记很轻,是鞋底的前半掌,不仔细看是察觉不到的。 看来此人的轻功是极高的,扛着一个人也能翻墙而去。 “段大哥,这院墙后是何处?”柳雨璃转眸看向段翊。 “院墙处是王府后街,一条很隐蔽的巷子。”段翊连忙回答。 千凌昱挑眉看着柳雨璃的举动,赞赏道:“璃丫头果然心细。” “王爷,既然穆太医并不是不辞而别,这膳房中又没发现打斗的痕迹,厨役们也没听到任何叫喊声,说明这定是熟人作案。此人一定是和穆太医相识,所以穆太医才能放下戒备,他们就是从这这里离开王府的。”柳雨璃语气笃定。 “熟人?穆太医是一京官,在凉州地界,除了西凉王府,也只有和二皇子相识了。”段翊看向千凌昱,只等他发号施令。 “你带领一队人马,去云兮楼悄悄打探一番,勿要惊动旁人。”千凌昱沉声吩咐。 二皇子确实也不得不防,若真是二皇子动的手,那就是天赐良机。单一个掳走朝廷命官,就足够治二皇子的罪。 “是。”段翊抱拳领命。 “不管是谁将穆辞掳走,本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胆敢在西凉王府造次,真是好大的胆子!”千凌昱不怒自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掳走,简直是无法无天。 段翊领命离去后,千凌昱和柳家兄妹也一同离开膳房。 望着主子离去后,膳房里的厨役们这才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x33 柳家兄妹二人跟在千凌昱身后走着,柳雨璃低声问道:“二哥,你刚说穆太医治是被王爷吓跑的,这是何意?我不是受了风寒吗?怎会治不好?” “这……”柳洛尘只恨自己一时嘴快。 瞧柳洛尘一脸的懊恼,柳雨璃有种不祥的预感,“二哥,你万不可瞒我!我想听实话。” “妹妹,你别担心,只是诊不出你的脉象而已,别的并无大碍。”柳洛尘故作轻松地说。 柳雨璃瞬间脸色惨白,扭头看向柳洛尘,“二哥,这是真的吗?” 柳洛尘垂眸,“是真的。” 柳雨璃指尖按在自己的手腕,确实没感受到一点动静。 她只觉得浑身僵硬,自己这算是什么?活死人吗? 千凌昱止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兄妹二人,“璃丫头,穆辞乃穆氏医圣的嫡孙,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柳雨璃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脉象……难道和自己重生一事有关? “是,王爷说得对!妹妹,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柳洛尘声音微颤,出声安慰道:“或许是因为妹妹受了风寒,身子太过虚弱,诊不出脉象也属正常。” 柳雨璃强颜欢笑,“王爷,二哥,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 “我这就给妹妹熬药去。”柳洛尘看着妹妹故作坚强的样子,只觉得心疼不已。 他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妹妹重生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妹妹有事,指不定等妹妹身子好了,就能诊出脉象了呢? “二哥!”柳雨璃瞧着柳洛尘又往膳房方向跑去,忍不住出声唤道。 “让二郎去吧,你今晚的药还没吃呢。”千凌昱轻叹一口气,他很羡慕柳家兄妹的情义,真挚又纯粹。 沿着一条鹅卵石甬道而行,踏过地上斑驳的树影。 千凌昱和柳雨璃往寝宫方向慢慢走去,身后的侍卫们远远的跟着,生怕打扰到王爷。 柳雨璃落后几步,在千凌昱身后走着,思绪万千。 有鼻息、有心跳,却没有脉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重生回来一事就太过诡异,如今重生后又没有脉象,此事更加诡异! 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千凌昱故意放慢脚步,和柳雨璃并肩而行,柔声问道:“在想什么?还在想脉象的事?”x33 “嗯……”柳雨璃低垂眼帘,轻嗯一声。 “抬头。”千凌昱止住脚步,站在柳雨璃面前,低头看着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 柳雨璃迎着月光,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 月光如水,洒落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上,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如月光般皎洁,令人一时挪不开眼。 “不要怕,本王会想办法。”千凌昱那双黑眸中满是坚定,“若找不到穆辞,本王就上京去寻穆氏医圣。” “上京?不可!”柳雨璃惊呼出声,连忙摇头。 皇上下令藩王无召不得进京,违反者按谋反处置,格杀勿论。 千凌昱嘴角突然扬起一抹浅笑,“你怕本王死?” “嗯……王爷对小女如同兄长般关怀备至,小女自然希望王爷能平安无事。”柳雨璃凝视着千凌昱的黑眸,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本王也不想妹妹有事。”千凌昱轻轻刮了一下柳雨璃的鼻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第113章 孤芳自赏 柳雨璃冲千凌昱微微一笑,“王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重生回来已有五个月了,这没有脉象的症状怕是从重生回来时就有了,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既然五个月都相安无事,现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自己除了没有脉象,别的倒是与常人无异。 只是现下要加快脚步,趁自己还活着,要尽快为家人谋一条生路,为王爷谋一条活路。 如今不能再坐以待毙,那些贪官,是留不得了。 不知这两日陶恒在外,是否有所行动,也不知娘亲是否躲过命里的劫数…… 等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心愿了结,自己是死是活也就不重要了。 柳雨璃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被千凌昱恰好瞧见,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柳雨璃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举目四望。 但见两旁树木葱郁,盆景铺陈,一簇簇奇花异草点缀其间。 微风拂过,花树随风摇曳,簌簌作响,隐约的草木清香在空中缓缓地漂浮,和那若有若无的花香混杂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花?”柳雨璃满脸惊奇。 她蹲在石子路边,看着一簇一簇的小花,细茎柳叶,花粉蕊黄,粉色如泼汁,于无边的绿叶间。 “它在傍晚见月开花,天亮即凋谢,故名月见草。”千凌昱望着柳雨璃那童真的笑容,哑然失笑。 他蹲在柳雨璃身旁,一同打量着月见草,接着说:“灯下美玉,月下美人。月见草把精华藏在腹中,等到夜雾降临,人声渐静,月色朦胧之时,孤独地吐露芬芳。” “孤芳自赏。”柳雨璃站起身,望着朦胧的月色,缓缓说道:“月光下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月朦胧、鸟朦胧、月光下的凤尾竹、月上柳梢头、还有这月见草……” 千凌昱扬起嘴角,也看向今晚的月亮,意有所指,“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了,今年中秋的月亮应该比往年好看。” “为何今年的月亮比往年好看?”柳雨璃转眸看向千凌昱,疑惑地问。 千凌昱微微挑眉,不答反问道:“今年中秋你怎么过?陪家人吗?” “嗯,王爷呢?”柳雨璃应了一声,也反问道。 “我好多年不过中秋节了,没什么好过的。”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忧伤,转瞬即逝。 柳雨璃敏锐地察觉到千凌昱的伤感,他是在想念程太后吗?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寝宫,千凌昱将柳雨璃送回暖阁后,独自回到书房中。 他推开轩窗,坐在书案前,微风徐徐吹来,烛火跳动,烛光映在书卷上,难免有些晃眼。 千凌昱轻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他确实不喜过节,尤其是中秋和春节,阖家团圆的节日,他都不喜欢。 这是他远离京都,远离母后,独自过得第四个中秋了,还没习惯呢?该习惯了。 这时,段翊推门而入,抱拳行礼道:“王爷,已打探过了,二皇子那边没有异动。他身边明里暗里的人手,都在我们掌握之中,目前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穆太医应该不是二皇子动的手。” 千凌昱并没感到意外,“本王确实没有小瞧他。” 程清歌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眨眼间,他已经来到书案前,“王爷,在西城门附近有一处狗洞,城门守卫说,傍晚交班时特意去看了一眼,狗洞被封得严严实实。结果,刚才发现这狗洞被人为捅开,狗洞处的草丛也有被碾压过的痕迹……” 段翊疑惑不解,“西城门?凉州城往西途经罗刹寺,再往西便是姑臧县了。姑臧县位于西北边境,临近大漠,这并不是回京的路……往西去姑臧县做什么?” “如此看来,穆辞并不是要回京,他很可能是被人挟持了。能知道西城门有狗洞的人,一定是凉州人士。”千凌昱面色阴沉下来。 “我已派人沿路继续追查了。”程清歌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都是末将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段翊跪地请罪。 这次穆辞在王府中被人掳走,还逃离了凉州城!这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西凉王府向来戒备森严,巡防营处又归他掌管,竟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段翊自然是难辞其咎。 “明天天黑之前,若寻不回穆太医,就提头来见。”千凌昱眸光一冷,书房中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 “还有掳走穆辞的歹人,本王要活的。” 他倒是要看看这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进出西凉王府如入无人之境,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末将遵命。”段翊冷汗涔涔,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 云兮楼。 雅间内,歌声婉转,余音袅袅。 千云澈斜卧在软榻上,闭眼沉醉在绕梁余音之中。 一阵开门声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走近。 “段翊走了?”千云澈仍闭着眼,指尖轻点案几上,随歌声打着拍子。 沈潇然眸光微冷,冲乐伎们瞥了一眼。 乐声戛然而止,乐伎们赶忙退下。 “走了。他深夜前来查探我们的动静,想必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西凉王府出事,来查探我们做什么?”千云澈缓缓睁开眼。 “这节骨眼,不管西凉王府出什么事,我们都会有重大嫌疑。别是太子想做什么手脚,要嫁祸到我们头上。”沈潇然面色凝重。 “哼,太子只怕是要自顾不暇了,怎可能把手伸到西北来?”千云澈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在王府捡到的药渣已经查验过了,确实是受重伤之人服用的药,药量极大。看来,西凉王这次伤势不容乐观。” “嗯,如此甚好!我这个皇叔是皇祖父老来得子,从小就是受万众瞩目,万人敬仰,风头一度高过我们兄弟几个,更是高过父皇。洛河一战,西凉王非伤即残,只怕他难再上阵杀敌了,战神王爷也该从神坛上掉下来了,我们这也算是替父皇解决了心头大患。”千云澈嘴角微微扬起,只觉得心情舒畅。 第114章 不容小觑 “满朝皆知,洛州是丞相许姜的老家,许姜是皇后的父亲,又是太子的嫡亲外祖父。西凉王漠北凯旋,偏偏在大军途经洛河时遭遇伏击,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我在洛河还留下了一些意有所指的证据,太子这次怕是跳进洛河都洗不清了。”沈潇然自斟自饮了一杯,满眼都是调笑之意。 “这一石二鸟之计,潇郎功不可没!本皇子敬你一杯。”千云澈为沈潇郎斟满酒,举起酒杯。x33 酒杯轻碰,一声脆响。 沈潇然一饮而尽,“西凉王这次大难不死,太子无非是被皇上训斥一顿,并不会撼动他东宫之位。我们不妨再给东宫添一把火?” “哦?潇郎可有妙计?不妨说来听听。”千云澈提起精神,挑眉问道。 沈潇然从怀中掏出一份状纸,“今日凉州城铺天盖地贴满了这份状纸,请二皇子过目。” “知州通判曹良见色起意,翻墙杀妻?举子求告无门,官官相护……”千云澈一目十行,看完了整张诉状,嗤笑道:“民告官?怎么可能?这举人仗着肚子里有点墨水,这才刚出了点风头,就想用胳膊去拧大腿?!此举无非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二皇子此言差矣。这陶恒并非寻常的白衣书生,他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且不说他之前名扬天下的策论文,单说此次在树人书院的题词壁上留下的诗词,一夜之间就扭转了舆论风向。” “原本功高盖主,拥兵自重的流言,全都被这首诗给压了下去,反而更显西凉王对皇上的赤胆忠心。皇上更因为陶恒的这首诗,在御书房呆坐了整个晌午,还念起了他和西凉王的兄弟情义。” “我们事先筹谋的计策,散播出去的流言,就被这短短的一首诗轻易化解了。这足以证明陶恒此人胸怀谋略,不容小觑。”沈潇然虽然不曾见过陶恒本人,但却对他评价颇高。 “那他若是西凉王府的人呢?”千云澈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沈潇然摇头,“陶恒此人心高气傲,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听说当年他中举后,不愿留京赴任,非要去云游四海。若想让他俯首称臣,怕是不易。我们不妨借此机会,助陶恒平反,给他抛出橄榄枝来。日后就算他不为我们所用,至少还会留些情面。” “你有何打算?” “通判曹良是刺史郑涛江的左膀右臂,正好借此机会帮陶恒除掉曹良,灭灭郑涛江的威风。只要郑涛江敢出言庇护曹良,我就能治他一个包庇之罪。若能借机把郑涛江拉下马,东宫就少了西北一大助力。太子便能痛上几分。”沈潇然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千云澈连连点头,又接着问:“你打算亲自出马?” “这等小事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明日巡抚刘玺就要到凉州巡视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沈潇然冷眸微眯,姿态优雅地饮了一杯酒,烈酒入喉,竟生了几分醉意。 千云澈对沈潇然做事向来是放心的,他不用问具体经过,只看结果。 ………… 次日,烈日当空,蝉声阵阵。 注定是躁热的一天。 柳雨璃和柳洛尘一早来到千凌昱的寝殿外,打算拜别辞行。 奈何千凌昱因穆辞失踪一事,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回寝殿睡下。x33 柳家兄妹二人不敢打扰千凌昱,却又一直寻不到段翊的身影,他们只好往寝宫外走去。 程清歌正好碰上迎面走来的柳家兄妹,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兄妹二人的去路,“你们两个往哪儿去?” “回世子,我带妹妹回家。”柳洛尘和柳雨璃连忙行礼。 程清歌微微皱眉,“回家?回姑臧县吗?凉州城还被封着,你们怎么回去?” “我们在寻段将军,让他送我们出城。不知世子,可曾见到过段将军?”柳洛尘一早就没瞧见段翊的身影,也不知段将军去了哪里。 “他昨晚领命出去了,不在府中。”程清歌解释道。 柳洛尘和柳雨璃面面相觑,若段翊不在的话,今日怕是出不了凉州城了。 “怎么?你们想出城回家?”程清歌凤眸微眯,打量着兄妹二人,接着说:“不过凉州城被封三日,是不能出城的,明日才可出城。” “不过,本世子可以送你们出城……”程清歌瞥了柳雨璃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坏笑。 柳雨璃才不信程清歌会有这般好心。 “只是本世子有个条件!” 柳洛尘连忙问道:“什么条件?” “让这个小丫头连喊我三声夜笙哥哥,就用她喊段大哥时的那种语气!”程清歌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柳雨璃。 柳洛尘面露难色,“这……” “我偏不。”柳雨璃看出程清歌是有意刁难,想让哀家喊他哥哥?做梦吧!前世的恩怨还没给他算呢,今世又想来欺负自己! 柳雨璃冲程清歌欠身一礼,拉住柳洛尘的衣袖,便扭头离去。 “倔丫头!你可别后悔!”程清歌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气急败坏。 让她喊自己一声哥哥有那么难吗? 到了晌午。 段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王府,他沿途搜寻了一个晚上,却一无所获。 穆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今日怕是不好给王爷交差了。 他回到房里,发现柳家兄妹正大眼瞪小眼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 “二郎,三姑娘,你们找我有事?”段翊有些惊讶。 “段大哥,我们想回家了。”柳雨璃一副受委屈的模样,看着段翊说道。x33 “怎么了?世子欺负你们了?”段翊刚回来时,就听见寝宫里的仆从在议论说世子欺负女娃娃… 柳雨璃眸中含泪,委屈巴巴地说:“嗯……世子说想出城的话,就得让我喊他三声夜笙哥哥,还得像喊段大哥这样的语气喊……” “世子真是这样说的?”段翊诧异不已。 柳洛尘点头,“是……” 段翊连忙上前安慰柳雨璃,然后牵着柳雨璃的小手,就往外走,“走,段大哥带你去找王爷说理去!” “王爷睡醒了吗?”柳洛尘担心地问。 “日上三竿,该睡醒了。”段翊走出房门,瞅了一眼烈日正当头,带着兄妹二人,一同往寝殿走去。 第115章 兴师问罪 来到寝殿外。 “末将求见王爷。” 千凌昱和程清歌正在低声交谈,听闻门口有响动,便一同往门口走去。 只见段翊一手牵着柳洛尘,一手牵着柳雨璃,三个人站在寝殿门口的屋檐下,这样子看着有趣极了! “老段,你怎么跟个护崽的母鸡似的?”程清歌指着段翊,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怎么了?”千凌昱瞧着柳雨璃梨花带雨的小脸,蹲在柳雨璃面前,柔声问道。 柳雨璃瞥了一眼程清歌,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连忙躲到段翊身后,将整个身子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上去委屈极了。 “清歌,你怎么招惹璃丫头了?”千凌昱站起身,皱眉问道。 “我怎敢招惹她?”程清歌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小丫头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回王爷,末将今早不在府中,柳家兄妹想回家,正巧遇上世子,世子故意刁难说让三姑娘唤他三声夜笙哥哥,他再送兄妹二人出城……”段翊一五一十地说。 程清歌满脸窘迫,“老段,你……” “可有此事?”千凌昱俯身,柔声问柳雨璃。 柳雨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丝哭腔道:“是……” 千凌昱眉头紧锁,冷眸瞥向程清歌,“清歌,本王瞧你是越发有出息了!” “纯属误会,我是在和这小丫头开玩笑呢!”程清歌连忙解释道。 “你那日还问璃丫头为何就不给你好脸色,你就是这样欺负人家小姑娘的?”千凌昱没好气地说,他太了解程清歌的秉性了。 程清歌向来狂妄自大,又是头一次遇见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还是个小姑娘,他的心里自然是有怨言的。 程清歌一时语塞,横眉怒目地瞪着柳雨璃。 柳雨璃装作看不见,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璃丫头,过来。”千凌昱冲柳雨璃勾了勾手。 柳雨璃上前走了两步,来到千凌昱的身边,怯生生地看着程清歌,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她刚才可没这么怕我!她刚才跟头倔驴似的,可一点都不怕我的!” 程清歌突然想起柳雨璃刚才的倔劲儿,她当时可没一点胆怯之意,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转变如此之大?x33 这丫头肯定是为了获取同情,故意装出来的! “她是装的!王爷,你别信!她其实一点都不怕我!” 千凌昱不理会程清歌的话,转眸冲柳雨璃说道:“璃丫头别怕,本王准你以后见了世子,可直呼他的小名夜笙,如何?” 柳雨璃眸底闪亮,掩住欢呼雀跃的冲动,摇头道:“小女不敢……” “王爷!”程清歌傻眼了。 “他想你唤他夜笙哥哥,不过这哥哥就免了,你以后就叫他夜笙,本王恕你无罪,世子也不可故意刁难。”说到最后,千凌昱眸光瞥向程清歌。 “小女遵命。”柳雨璃欠身应下。 程清歌气不打一处来,“王爷……” 千凌昱转眸看向程清歌,“世子可有意见?” 程清歌张了张嘴,只好咬牙切齿地说:“臣不敢。” “如此就好。”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又接着问道:“段将军说,你们想回家?” “嗯,想。”柳雨璃眨了眨弥漫着雾气的眼睛,小声应道。 她今天必须得走了,她这两天呆在王府,对外边的事一无所知,她必须要趁二皇子还没离开凉州之前,做一件大事。 千凌昱也不再过多挽留,“好,这就让段将军送你们回去。等寻到穆太医后,再让他去给你诊治。” “多谢王爷。”柳洛尘和柳雨璃连忙行礼道谢。 望着段翊和柳家兄妹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千凌昱和程清歌又回到了寝殿中。 “王爷,你是不是太宠那个丫头了?”程清歌一脸不满。 他不明白王爷为何平白无故对柳雨璃那么好。 千凌昱坐在软榻上,不答反笑,“此话怎讲?” “她只是七品县令家的女儿,你为何对她另眼相待?”程清歌接着问。 “柳家二房是因受了魏侍郎的牵连,才来到西北姑臧县赴任。璃丫头的外祖父魏侍郎又是为本王进言,才遭皇上训斥,被罚闭门思过。魏侍郎已经被贬,如今不再是兵部侍郎,而是连降两职,贬为兵部员外郎。” “当时满朝文武,都主张皇上削藩,只有魏大人逆流而上,为本王据理力争,本王自是感激不已。若是柳家落了难,本王对他们柳家多加照拂,也是理所应当。还有,柳二郎,甚得我心,本王也有意提携于他。这次本王在洛河能大难不死,也多亏柳二郎在梦里道破玄机。”千凌昱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仅此而已?”程清歌半信半疑,“那小丫头呢?” “其实,本王在小璃身上总能看到母后的影子……”千凌昱神情黯淡下来,眸底划过一丝忧郁,“她的性子和母后很像,沉静又笃定,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眸中又透着一股坚毅。她有着和母后一样的神情,一样的性情。她才不过十岁的年纪,她对本王而言,就如同妹妹一般,本王愿意护着她,就像护着十岁时的自己。” “原来如此。王爷,你是想姑母了吗?”程清歌心中一酸,不禁问道。 千凌昱失笑,“想又有何用。” 程清歌望着千凌昱强颜欢笑的神情,不禁暗自叹气,每临近中秋时,王爷的心情总会很低沉。 就这样,段翊手持西凉王的令牌,带着柳家兄妹二人顺利出了西城门。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暗中的沈潇然尽收眼底。 回到姑臧县,柳家。 段翊看着兄妹二人进了家门后,这才放下心,转身离去。 临走前,王爷猜测说穆辞和歹人一定在姑臧县中,让他留在姑臧县中继续追寻排查。 回到家中,一股药草香弥漫在整个院中。 灶房里,炊烟袅袅升起。 只见书香满头大汗,正在灶房里忙着熬药,这是谁病了? “公子、姑娘?!”书香惊呼出声,立马迎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你们总算回来了,快把大家担心死了!” 柳雨璃看着一旁的药罐,“书香,是谁病了?” 第116章 不负所托 柳雨璃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娘亲千万不要有事。 “是夫人,你们走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夫人受了风寒,一直咳嗽不止,都咳出血来了。”书香面容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像是几天都没睡过好觉,“又因公子和姑娘被困在凉州城内出不来,夫人急火攻心,病情更严重了。不过……” 兄妹二人不等书香把话说完,拔腿就往正房跑去,书香在身后喊都喊不住,“公子,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呢!” 来到正房。 陶恒听闻动静,正好起身迎了出来,“姑娘?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先去看看娘亲!”柳雨璃来不及回答陶恒的话,径直往里走去。 “先生。”柳洛尘赶忙行了个礼,也往里走去。 陶恒一阵摇头失笑,也跟着往里屋走去。 姑娘对自己办事还不放心吗?姑娘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自己怎会让夫人出什么事? 刚走进里屋,只见魏云锦正坐在桌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倒也不差。 柳清瑶站在魏云锦身边,紧盯着魏云锦的手腕处。 桌边还坐一青年男子,他身穿御医官服,正在给魏云锦把脉。x33 “娘亲?”柳雨璃出声唤道。 “尘哥儿,璃儿!”魏云锦满脸欣喜。 “穆……穆太医?!”柳洛尘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惊呼出声。 “穆太医?”柳雨璃转眸看向正在把脉的青年男子。 穆辞扭头一看柳家兄妹二人,也呆愣住了,“柳二公子,柳三姑娘?” 柳雨璃这才看清穆辞的正脸,原来年少时的穆辞长得这般俊秀! 前世进宫后,穆辞明里暗里可没少帮衬自己,没想到今世初见穆辞,竟是在自己家中! 可是,他怎么会在自己家里?他不是被歹人掳走了吗?这歹人莫非是…… 柳雨璃眸光瞥向一旁的陶恒,看来这身手不凡的歹人,便是陶恒了! “二弟,妹妹,你们总算回来了!娘亲前两日受了风寒,犯了咳疾,咳血咳得止都止不住。多亏昨天夜里,陶先生请来了穆太医,在穆太医的调养下,娘亲的咳疾才好了些许。”柳清瑶眸子里满是感激之色。 “是啊,多亏了穆太医,不然为娘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魏云锦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柳洛尘冲穆辞长揖到底,“穆太医的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 柳雨璃也冲穆辞欠身行礼,“多谢穆太医,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小女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穆辞虚扶起兄妹二人,“医者仁心,公子、姑娘言重了。若不是陶先生特意相邀,我也无法前来为柳夫人诊治。要谢还是得谢陶先生才对。” 陶恒谦虚地摆摆手,意有所指地说:“不必不必,柳夫人的身子能安好,陶某也算是不负所托。”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径直走出了正房,来到书房中。 过了不久,陶恒也来到了书房里,瞧柳雨璃面色凝重,坐在书案前。 陶恒的心提了起来,他试探地喊了一声:“姑娘……” 柳雨璃轻嗯一声,上下打量着陶恒,并没有言语。 陶恒故作轻松地坐到椅子上,大手一挥,笑道:“姑娘不用谢我!我和穆辞是故交,他那年上山采药,遇到了狼群,正好我恰巧路过,及时出手相助,救了他一命。他为夫人诊治,就当是还了我一个人情了。” “所以,你就把他从王府里掳了出来?”柳雨璃沉声问道。 “是……陶某岂能辜负姑娘所托。”陶恒察觉到氛围不对,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坐直身子。 柳雨璃轻叹一声,起身来到陶恒面前,冲陶恒欠身一礼,“还是要多谢先生救我娘亲。” 陶恒连忙扶起柳雨璃,大大咧咧地说:“姑娘,都说了你不用谢我,这是在下的分内之事。你将夫人托付给我,我自然得保夫人平安啊!若不是夫人这两日病情突然加重,我早都去凉州寻你们了。” 柳雨璃心存感激,连着行了三礼,“多谢先生。” 前世柳家抄家后,娘亲病危之际,想进凉州城寻穆辞救治,因凉州城被封,他们孤儿寡 x33母进不了城,被挡在凉州城外,娘亲最后病死在破庙之中。 今世娘亲咳疾又犯,幸得陶恒施以援手,将穆辞请来为娘亲诊治,不然只怕娘亲又要撒手人寰了。x33 陶恒的这份大恩大德,她是不会忘记的,只是…… “公是公,私是私。我虽然很感激你将穆辞请来为我娘亲医治,但是,你这个做法我并不敢苟同。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掳走朝廷命官之后,该如何收场?”柳雨璃重新坐回书案前,言语中透着冷静。 陶恒一时语塞,“我当时只是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确实值得嘉奖!但是穆辞呢?他该如何?他怎么再回王府?把你供出来吗?你把他从西凉王府掳走,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回到姑臧县。但他身为朝廷命官,他回去该如何与西凉王交代?” “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王爷给段将军下了死命,今晚带不回穆辞和歹人,就让段将军提头来见。你有想过,这一系列的麻烦,该如何解决?”柳雨璃声音微冷,看着陶恒一字一句地问道。 陶恒垂下头,身子一点一点垮下去,确实是他思虑不周,没考虑到这些后果。 柳雨璃也不忍把话说得太重,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才说道:“不过,现下倒是有个万全之策。” “姑娘请讲!”陶恒眸底一亮。 “我们刚回来的路上,后边有尾巴跟着,你这次能不能躲过一劫,全看这条尾巴了……”柳雨璃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天刚擦黑。 穆辞独自一人出现在姑臧县的雁西大街上,他行色匆匆,脚步飞快地往城门处走去。 他心里不禁暗骂:陶恒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让自己走着回去?!真是薄情寡义!自己为了帮他救人,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不过……看在昔日他从狼口救下自己的份上,就当是还了他的恩情吧。 刚走到城墙下,只见路中央站着一个蒙面人,他眸光锋利,正死死地盯着穆辞。 穆辞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 第117章 指条明路 第二天。 柳洛尘和柳雨璃一早就来到书房,等候陶恒来授课。 不过片刻,陶恒就大步流星地来到柳家,急匆匆地走进书房里。 “姑娘!”陶恒满脸喜色地唤道。 柳雨璃手中的笔微顿,听这语气,事应该是办成了。 柳洛尘识趣地说:“我去给先生泡壶茶喝!” 柳洛尘离开书房后,陶恒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昨晚穆辞刚到城门口,就被二皇子手底下的人给拦住了去路!他们把穆辞塞进了马车里,马车刚出姑臧县,我立马派人去通知了段将军。段将军率领一队人马拦下马车,救出了穆辞。” “你派人?哪儿来的人手?”柳雨璃抬眸问道。 “我有个义弟,下九流里混的,在凉州地界已经是小有名气了!他为人仗义豪迈,口风又紧。姑娘放心。”陶恒连忙解释道。 “嗯,救出穆辞之后呢?”柳雨璃放下毛笔问道。 “段将军把穆辞和蒙面人都带回了西凉王府,我也就没再打听出什么动静来。我对穆辞有救命之恩,他是不会把我供出来的。” “至于这蒙面人,他确实是二皇子手底下的人,既然他对穆辞动了手,这也不算冤枉了他。这次能让二皇子替陶某背个黑锅,真是快哉!”说到这里,陶恒只觉得大快人心。 “嗯,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做事不可太过鲁莽。”柳雨璃眸中满是告诫。 陶恒连忙拱手应下,“是,姑娘。” “我昨日回来的路上,看到凉州城里贴满了你写的状纸,你动作倒是挺快。估摸着巡抚刘玺这两日就该到了,等他到了姑臧县,你就去击鼓鸣冤!”x33 “二皇子这次表面上是奔着打探王爷伤势来的,实际上还是为了寻到太子的错处,再给太子添一把火。目前,郑涛江和匈奴勾结的证据不足,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只能先将曹良杀妻案给抛出去,先断了郑涛江的右臂。至于能不能借二皇子的手除掉曹良,就全看你自己了。”说到最后,柳雨璃眸光瞥向陶恒。 “是。王娘子和老李头已经答应作证,这案子的突破口就在张寡妇身上,我去寻过她几次,她都闭门不见,有意躲着我。上次姑娘说要护好张寡妇,我已派人在暗中保护她了,今日我再去她家一趟。”陶恒郑重地点点头。x33 “王娘子?是何人?”柳雨璃印象中此案并没有叫王娘子的人。 陶恒连忙解释道:“王娘子就是何书生的内人何王氏,两人已经和离过了,现在称何王氏为王娘子。” “原来如此。”柳雨璃这才想起那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花心书生,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王娘子能快刀斩乱麻,也实属不易!不过,用几百两银子看清楚一个人的嘴脸,也是值了! 柳雨璃思忖片刻,开口道:“要想撬开张寡妇的嘴,只可智取,切不可鲁莽行事。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知道她相公王阳的真正死因,是否和倒卖粮草有关?这里边究竟有什么隐情?所以,必须先弄明白张寡妇的后顾之忧,到底是什么?” “是。”陶恒将柳雨璃的话一一记下。 到了晌午,陶恒授完课,给柳家兄妹留下了功课后,他饭都没顾上吃,便急匆匆往凉州城赶去。 到了凉州城,浣花巷。 陶恒离得老远,就瞧见自家门前,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这马车的豪华程度,在整个凉州都甚是少见。 陶恒放慢脚步绕过马车,走到自家门前,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充满磁性的男声,“南城先生,别来无恙。” “你是?”陶恒收起钥匙,眸光瞥向马车。 马车车帘被掀起。 马车里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浑身透着一股清冷淡漠的气息。 他冲陶恒拱了拱手,说:“本官乃都察院御史沈潇然。” 都察院御史大夫,正二品,行使副丞相的职权,有监督百官、整肃纲纪之权。 “京都沈家,满门清贵,陶某久仰。”陶恒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 沈潇然仍端坐在车厢里,他从袖中掏出陶恒贴满大街小巷的一纸诉状。 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我早已在此等候先生多时,还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陶恒刚接过诉状,隔壁张寡妇的家门突然被从里打开。 只见张寡妇提着菜篮从家里走了出来。 她抬眸瞧见陶家门前停着的华丽马车,再定神一瞧,陶恒正站在车旁看着自己。 张寡妇低垂眼帘,视若无睹般转身就往回走。 这时,陶恒突然冲马车里的沈潇然,拱手一礼,扯着嗓子喊道:“想必是二皇子宅心仁厚,想要为陶某主持公道吧?陶某先行谢过二皇子!” 张寡妇推门的手微微一顿,快速开门回到家中,又把门重重地关上。 沈潇然上下打量着陶恒,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先生的举止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沈大人过奖了。”陶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径直打开门锁,“若沈大人不嫌弃的话,就移步到鄙人的寒舍说话吧。” 陶恒率先推门而入,沈潇然倒也爽快地跳下马车,理了理衣衫,大步走进陶家。 庭院破败,围墙布满青苔,繁茂的花木四处乱长,野生的藤蔓沿着残破的门楣和窗棂盘缠而上,地上杂草丛生,瓦砾遍布。 满院尽显萧条、凄凉。 沈潇然微微皱起眉头,“原来先生早都不在此处居住了。” “故地重游,怕借景伤情,我早已寻了新的住处。”陶恒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院子才短短几个月无人居住,就荒凉成这般模样,真是物是人非。 “逝者已矣,还请先生节哀。”沈潇然出言宽慰。 陶恒推开屋门,只见屋中密布的蛛丝布满角落,内墙上残留着斑驳的雨痕,不禁叹气道,“可惜凶手逍遥法外,亡妻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沈潇然在院中驻足,没有进屋,“二皇子知道此案定有冤情,所以今日特派我来给先生指条明路。” 第118章 意下如何 “哦?”陶恒闻不惯屋中这潮湿的霉味,也走到院子里,故作担忧道:“此案的凶手便是知州通判曹良,他是刺史郑涛江的表兄弟,郑刺史在凉州一手遮天,只怕动不得曹良。” “先生此言差矣!郑涛江再怎么一手遮天,也不过是区区五品,他能比得过二皇子不成?” 沈潇然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先生能得二皇子青睐,实属荣幸。二皇子身边若能有先生这般能人,也算如虎添翼。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沈大人所言甚是。若二皇子真能替陶某亡妻主持公道,陶某愿为二皇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陶恒俯身长揖到底,言辞恳切。 沈潇然眸底微亮,虚扶起陶恒,“先生言重了。” 看来陶恒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棘手,若陶恒真愿意为二皇子效力,这对二皇子而言,在西北确实是一大助益。 “明日刘玺会到姑臧县巡视,我已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一定秉公办案。只要人证供词不出差错,这次定能将曹良绳之以法。”沈潇然眸光笃定。 “多谢二皇子,多谢沈大人。”陶恒再次长揖到底。 “先生不必多礼。” 沈潇然瞧着这满院的荒芜,也不打算久留。若不是看在陶恒的面子上,他可是不会屈尊来到这种市井之地。 沈潇然刚转过身准备离去,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不知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 “高就谈不上,陶某无非是图个闲散安逸,在一户人家做教书先生。”陶恒笑道。x33 “能让南城先生委身去教书?看来此户人家可不简单啊!”沈潇然略显惊讶,接着说:“不知这户人家有什么特别之处,能令先生如此青睐?真是令人好奇!” 陶恒面不改色,大笑两声说道:“能有什么特别之处?沈大人真是会说笑!陶某也是血肉之躯,总是要吃穿用度,这都得需要钱!我不做教书先生挣点散碎银子,哪儿能有钱维持生计?” “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可愿辞去教书先生一职?”沈潇然眸光犀利,紧盯着陶恒的双眸问道。 陶恒轻笑出声,“沈大人又说笑了!人无信不立,家无信必衰,国无信必危。若陶某真是见利忘义,言而无信之徒,二皇子岂不是看走了眼?” 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赞赏,微微扬起嘴角,“先生言之有理,是我唐突了。告辞。” “沈大人慢走。”陶恒望着沈潇然离去的背影,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 在陶恒的目送下,这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地离开了浣花巷。 听闻外边久久没有动静后,张寡妇再次打开大门。 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张寡妇被吓得一哆嗦,惊呼出声,手中的菜篮都扔得老高。 “张娘子,稍安勿躁。”陶恒将菜篮捡起,递到张寡妇面前。 张寡妇从陶恒手中夺过菜篮,欲想再次关门,大门却被陶恒死死抵住。 张寡妇气恼不已,瞪着陶恒喝道:“陶先生,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找你谈谈。”陶恒耐着性子说道。 “我没什么好跟你谈的!这光天化日,你非进我这寡妇的门,是何道理?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吗?”张寡妇指着陶恒的鼻子骂道。 “张娘子怎么骂陶某都好!陶某没做过亏心事,不怕被骂!”陶恒眸底含笑,平添了几分疏狂。 “你!”张寡妇气得说不出话来。 “今日陶某多有得罪了!还请张娘子容我看看两个孩子,看完我就走!”陶恒提着两包点心和蜜饯,赔礼笑道。 张寡妇只好作罢,侧身让陶恒进了门,她冷着脸说道:“你赶紧看吧,看完就赶紧走。” 冬儿和秋儿偷偷趴在房屋的门缝里,胆战心惊地盯着陶恒。 他们原以为是坏男人又来了,没想到竟是陶叔父! “冬儿,秋儿!陶叔父来了,给你们带了好吃的。”陶恒站在院子里,冲门缝后的两个小家伙招手喊道。 冬儿和秋儿打开门,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举步不前,眼中都是惊恐和胆怯。 “快来叔父这里。”陶恒只觉得一阵心酸。 多好的两个孩子,如今怎么变得这般怯懦? 冬儿表情木讷,老半天才说出一句,“不!不去!” 秋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连忙往门后躲去,怯生生地看着点心和蜜饯,暗咽口水。 陶恒瞥了一眼屋门后的两个小脑袋,连连叹气,转眸问张寡妇,“张娘子,我就问你一句话,这样的日子你还打算过多久?” “这是何意?我过什么样的日子,关你何事?”张寡妇扭过头去,言语刻薄。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总得为两个孩子想想吧!那曹良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自己受气受委屈也就罢了,你怎么忍心让两个孩子也平白受人欺负?”陶恒将手里的点心,重重地放在院子里的石磨上。 “我两个孩子好好的,怎么就受委屈了?”张寡妇极力否认。 陶恒指着冬儿和秋儿,愤愤不平地说:“曾经的冬儿聪明懂事,秋儿活泼可爱,你再看看这两个孩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变得木讷怯懦!这两个孩子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张寡妇顺着陶恒手指的方向,看着两个怯生生的孩子,一时语塞。 陶恒说话也不再留情面,“你包庇贼人,助纣为虐!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王大哥吗?对得起这两个孩子吗?” 张寡妇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陶恒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今日前来究竟是何目的?是为了替陶袁氏报仇吗?那日在公堂上,我指认过曹良,我确实尽力了!可最后,我也不知是从何处寻了个替罪羊,便草草结了案。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这都是命!” “我不信命,我要翻案。”陶恒一字一句地说。 “翻案?!先生怕是酒吃多了吧?这凉州城的天不是白的!是黑的!这是当官的天下,哪儿有什么公道可言?就算翻案,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张寡妇手指着苍天,双眼通红。 第119章 后顾之忧 “刚才在门外你也瞧见了,那马车里的人是御史大夫沈大人,他可是二皇子的亲信。二皇子愿意助我,这次我定能翻案!”陶恒语气笃定。 张寡妇也是个聪明人,陶恒刚才在外说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的。 她上下打量着陶恒,问道:“你既然能翻案,还来寻我做什么?是想让我去给你作证吗?” “自然是想让你上堂作证。”陶恒自顾自地坐到葡萄架下的石墩上,接着说:“不过,我今日来是要助你们娘仨脱离苦海的。” 陶恒脑海里想起柳雨璃的话,张寡妇的后顾之忧,她的后顾之忧无非就是两个孩子。 张寡妇眸光闪亮,“此话怎讲?” 陶恒反问道:“这几日你出门时,可有察觉总有人在身后跟着你?” 张寡妇连忙点头,“是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 她这几日每次出门买菜,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她原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出现了错觉。 “你可知道我的兄弟,为了护住你们娘仨,在暗中受了多少伤?” 张寡妇脸色煞白,“这是何意?真的有人想要杀我?” “不止是你,还有两个孩子。” “是曹良?!” “算你聪明。上次你在公堂上揭发曹良时,他就对你起了杀心。他一直迟迟不肯动手,想必是因为你手里有他的把柄。所以他对你有所忌惮,本来你是被判流放的,他却替你求了情。说说吧,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 “不错,我手中确实有他的把柄!上次我被判流放时,派人递话给他了,若我被流放,他也别想好过。所以他才肯替我求情。” 陶恒双眼微眯,紧盯着张寡妇问道:“这把柄是什么?” “这把柄我自然不会轻易说出的,你也不用费尽心思来问我。”张寡妇转过身去,态度强硬。 这把柄是她唯一能与曹良抗衡的资本,又怎会轻易地全盘托出。 “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陶恒语气缓和下来,“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何事?” “我想知道王大哥的真正死因。” 张寡妇掩下眸底的一丝慌乱,故作淡定道:“他因公殉职,葬身火海,这就是他真正的死因。” 陶恒敏锐地捕捉到张寡妇的慌乱,“看在街坊邻里的份上,我本想帮你,若你非执迷不悟,我也真是爱莫能助。这次若错失了除掉曹良的良机,只怕最后死的是你,还有两个孩子了。” 话刚说完,陶恒就摇头叹息,抬脚往外走。 “等等!”张寡妇心乱如麻,喊住了陶恒。 陶恒止住脚步,转身看向张寡妇,“还有何事?” “曹良这次真的能死吗?” “必死无疑。” 张寡妇思忖片刻,望着一双儿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久久才开口道:“只要曹良能死,我什么都可以做。” “张娘子可真是个爽快人!”陶恒挑眉笑道。 “我会再次指认曹良,但求先生能护好我的一双儿女。”张寡妇冲陶恒欠身一礼,恳求道。 陶恒郑重地点点头,“那关于王大哥的死因……” “只要这次能置曹良于死地,我一定知无不言。”张寡妇面色凝重,恨得咬牙切齿,“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曹良能死!” “你手里既然掌握了曹良的命脉,那为何这些年没早点反抗,反而要受他欺凌?”陶恒疑惑不解。 “若我是孤身一人,怕是早与曹良同归于尽了!奈何我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儿,这可是我相公唯一的血脉!我若死了,他们该怎么办?!这些年来曹良打着发放抚恤金的旗号,经常上门来欺侮我,明里暗里都在试探我对当年的事知道的有多少?” “我忍辱负重多年,就是为了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他们早早没了爹,难道还要再死了娘吗?若不是我一直用当年的事牵制着他,哪儿还会有我们孤儿寡母的活路啊!”张寡妇鼻尖一酸,泪如雨下。 陶恒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两个孩子,我会将他们安顿好的。过了明天 x33,都会好起来的。” 张寡妇突然冲陶恒跪下,磕头道:“先生,那日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让曹良翻墙进入你家!弟妹的死,我属实没想到啊!我真不知道曹良会害死弟妹!都是我的错!” 陶恒眼眶微红,喉咙一紧,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不会原谅,也不该原谅! 次日。 巡抚刘玺如约而至,来到姑臧县县衙。 刘玺这次来的排面比起上次可小多了,上次可是八抬大轿,好不威风! 这次是因为二皇子也在凉州的缘故,所以刘玺的行事作风自然得低调些。 柳文杰早已在县衙大门处恭候多时,上前扶着刘玺下了轿撵,满脸堆笑道:“下官恭迎巡抚大人。” “嗯,柳县令,不必多礼了。”刘玺眼皮子抬起,瞥了柳文杰一眼,径直往县衙大堂走去。 县衙内。 刘玺高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下方的太师椅上,屁股刚坐稳,县衙外就传来了一阵鼓声。 “大人,有人击鼓鸣冤!”孙捕头跑进来禀报道。 不等刘玺开口,柳文杰大手一挥,率先开口说道:“把人带上来。” 刘玺冷哼一声,一阵不满。 柳文杰自觉失了规矩,站在一侧,又冲刘玺连连拱手赔笑。 不过片刻,鼓声止住,陶恒在孙捕头的带领下来到大堂。 “堂下何人?”刘玺捋着胡须,望着站在大堂中央的陶恒问道。 陶恒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鄙人陶恒,见过刘大人。” “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刘玺怒拍惊堂木,厉声问道。 陶恒不卑不亢地说:“鄙人功名在身,举人见官,可以不跪。” 刘玺撇了撇嘴,“你有何冤情,快快说来。” 陶恒将状纸呈上,孙捕头接过状纸,递到刘玺的手中。 刘玺一目十行,看完状纸。 他双眼放光,确实如沈大人所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上次让曹良躲过了一劫,这次曹良怕是插翅难逃了! “传证人!”刘玺合上状纸,冲孙捕头吩咐道。 第120章 畏罪潜逃 王娘子先被带进大堂,她跪在地上,“民妇见过大人。” “这份证词你瞧瞧,若没有出入,就签字画押吧。”刘玺从卷宗中抽出一张证词,派孙捕头递到王娘子面前。 王娘子接过证词,仔细看了起来,看完后她点头道:“没有出入,句句属实,案发当晚民妇确实听到了陶袁氏的惨叫声。案发第二日,有人给我了五百两说是封口费,让我不要把当晚听到的动静说出去。给我银子的人,就是那日在公堂上撞柱身亡的男子石青。” “嗯,本官知道了。签字画押吧。”刘玺沉声吩咐道,“带下一个证人。” 老李头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公堂,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这份证词你可认?”刘玺从案卷中抽出一张供词,让孙捕头递给老李头。 孙捕头将证词递到老李头面前,老李头一脸为难地说:“大人,草民不识字……” 孙捕头拿起证词念了起来,“陶袁氏案发当晚,我听到一声惨叫后,连忙起身查看,结果看到通判曹良从陶家跑了出来。案发第二日,石青主动找到我,给我一大笔封口费,让我不要把瞧见曹通判从陶家跑出来的事说出去……” 老李头连连磕头,“我认!我认!这证词所言句句属实,草民不敢欺瞒!” 孙捕头将证词递到老李头面前,签字画押后,重新呈给刘玺,“大人请过目。” 刘玺接过证词看了一眼,又从卷宗中拿出张寡妇的证词,皱眉看着,沉声道:“传帮凶张氏。” 张寡妇毅然决然地走进公堂,跪地道:“民妇拜见两位大人。” “你那日说是你借给曹良梯子,助他进了陶家,此话当真?”刘玺板着脸问道。 “是。曹良早已垂涎陶袁氏美色已久,所以才见色起意,翻墙进了陶家,欲行不轨。陶袁氏奋起反抗,曹良怕事情败露,对她痛下杀手。”张寡妇一字一句地说。 “事发当晚,曹良为何出现在你一个寡妇家中?”刘玺不解。x33 “民妇相公生前在曹良手下当差,早年因公殉职,葬身火海。曹良借故发放抚恤金的由头,多次上门骚扰。事发当晚,我与曹良产生了口角,他对我拳脚相向,我的孩儿为了护我,举起镰刀砍到曹良的小腿处……”张寡妇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胆战心惊,历历在目。 “被镰刀砍伤?”刘玺眸光一亮。 只要曹良小腿处的伤痕还在,便能坐实他的罪证。只是,事发已经过去三个月,这被砍伤的伤痕不知是否还在? 事不宜迟,刘玺惊堂木一拍,“缉拿通判曹良。” 跟随刘玺一同前来的官兵和衙役们全部出动,前去缉拿曹良。 一个时辰后。 “刘大人!曹良畏罪潜逃了!”孙捕头着急忙慌地跑回公堂喊道。 “什么?!”刘玺横眉怒目,拍桌而起。 柳文杰也一脸不可置信,这曹良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寡妇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这次还让曹良给跑了不成? 陶恒却气定神闲,他早已派人在暗中盯住了曹良,就算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刘玺亲自带人来到曹良家中搜查,家里除了女眷奴仆,根本不见曹良的身影。 曹良畏罪潜逃,这案子一时半会也结不了案,只能先暂时搁置下了。 县衙门外。 张寡妇远远望着那明镜高悬的四个大字,只觉得心灰意冷。 她苦笑道:“陶先生,曹良跑了,我怕是凶多吉少了。若我真有什么不测,还请先生给冬儿和秋儿寻户好人家收养。特别是秋儿,请先生多加费心。身为女子,在这暗无天日的世上活着,真是太难了。” “事情还没这么糟。”陶恒并不相信曹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能躲得过自己的法眼。 这时,陶恒无意间看见不远处巷口的阴暗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陶恒冲张寡妇叮嘱道:“你还是先回县衙里呆着吧,如今衙里才是最安全的。” 张寡妇叹气点头,往县衙里走去。 陶恒瞅了一眼四下无人,于是若无其事地往巷口走去。 刚进巷口,陶恒就压低声音冲阴暗处的人影,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让曹良跑了?!” “老大……曹良刚跑出门,二哥就去追了!二哥让我来给你传话说,让你放心!二哥出马,一个顶俩!事情给你办得妥妥的!”青龙点头哈腰地冲陶恒说道。 他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穿得流里流气,一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市井流氓。 陶恒用手指戳了戳青龙的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今日让曹良给跑了,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青龙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祈祷:二哥啊!你可得把事办妥啊!老大又发脾气了! “行了,你别在这里杵着了!这是一点碎银子,你拿去置办身行头!以后再来见我至少穿得体面些!若再穿成这副模样,别怪我不认识你!”陶恒丢给青龙一个荷包,满脸嫌弃地瞥了一眼。 青龙眼睛一亮,一把接住荷包,笑道:“还是老大知道心疼人!小弟这就先撤了!”x33 陶恒冲他摆了摆手,“快走吧!” 瞧青龙一溜烟走远后,陶恒这才慢悠悠地从巷口走了出来。 刚从巷口出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驾驾——” 陶恒闻声望去,只见一行人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策马而来。 这派头,倒像是巡防营的人! 为首的是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男子,该男子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眉宇间英气十足,一袭明光铠甲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 陶恒连连咋舌,这般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实属少见! 想来他就是有玉面射手美称的骁骑大将军段翊!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陶恒暗自感叹道。 一行人马在县衙门前停住脚步。 段翊收紧缰绳,翻身下马。 身后的骑兵也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只见从马背上掉下一个大麻袋,麻袋被撑得圆鼓鼓的,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两个骑兵架着麻袋,紧跟在段翊身后,大步往县衙里走去。 第121章 死不承认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位彪形大汉,他满脸络腮胡子,眉眼中透着凶狠之色,浑身散发着煞气,令人敬而远之。 他似有似无地冲陶恒使了一个眼色,便渐行渐远。 陶恒心下了然,提步往县衙走去。x33 刚走到县衙大堂,只见段翊负手而立在公堂中央,示意两个骑兵将麻袋丢在地上。 刘玺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大堂上现下空无一人。 段翊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向陶恒,问道:“你是何人?” “鄙人陶恒。”陶恒冲段翊拱了拱手。 段翊眸底微亮,“原来你就是南城先生陶恒!” “正是在下。”陶恒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微微一笑。 段翊接着问道:“曹家附近的人手,是你的人?” “不错,是我的人。今日翻案,我提前留了后手,派人看着曹良,以防万一。”陶恒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顾虑的还算周全!只可惜你手下的人长得太过凶神恶煞,差点让官兵当土匪给逮了起来。若不是遇到了我,这曹良怕是要跑出凉州城了。”段翊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麻袋,转眸看向陶恒。 陶恒心中暗骂了一声:这帮家伙,还是改不掉身上的匪气! 陶恒指了指地上的麻袋,故作惊讶道:“莫非这麻袋里装的是曹良?” “正是。”段翊点头。 “今日真是多亏段将军了,陶某感激不尽。”陶恒冲段翊拱手谢道。 段翊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段将军?” “段将军大名如雷贯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陶恒扬起嘴角,奉承道。 “你若真想谢我,等你这案子了结了,请我吃顿酒吧。”段翊突然提议道。 陶恒有些猝不及防,掩下心中的诧异,应道:“段将军肯赏脸一同吃酒,这是陶某的荣幸。” “就这样说定了!”段翊爽快一笑,“这曹良就交给你了。告辞!” 望着段翊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陶恒只觉得一阵恍惚。 段翊为何突然提议要与自己吃酒?莫非是因为穆辞一事,引起了他的怀疑? 陶恒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想不通,干脆不要想了,还是先处理好眼前的要紧事再说。 不久,刘玺和柳文杰率领众衙役们回到了县衙。 孙捕头打开麻袋,只见曹良被捆住了手脚,那张脸被打的鼻肿脸青,昏迷不醒。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说到底这曹良也是朝廷命官,知州通判啊! 但介于是段翊亲自把曹良送上的门,也没人敢去责问骁骑大将军。 只能在心里暗叹:段将军真是雷霆手段,令人生畏! 陶恒瞥了曹良一眼,只觉得大快人心,单冲曹良被揍成这副尊容,他就得请段翊喝一顿好酒! 刘玺打量了曹良半天,若不是看到了他脸上那颗痦子,还真是差点没认出来麻袋里装得就是曹良。 刘玺冲孙捕头吩咐道:“用冷水把他给泼醒!”x33 孙捕头应声而去,不过片刻,便提了一桶冷水,冲曹良泼了下去。 一阵透心凉意袭来,伴随着伤口的疼痛,曹良半昏半醒。 他眼皮睁开,瞧见顶篷上绘有三十六只仙鹤朝日图,往下看,看到了明镜高悬的四个大字,紧接着一声刺耳的怒拍惊堂木声,曹良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时,高堂上传来刘玺的声音,“通判曹良,你可知罪?” “我……我何罪之有?”曹良声音微哑,断断续续地回道。 “你不承认也罢。来人,验伤!”刘玺不再和他废话,直奔正题。 两个衙役将曹良从麻袋中拖了出来,曹良不停地挣扎着,又有两个衙役上前摁住了曹良的两条腿。 曹良四肢被摁住,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孙捕头带领着赵仵作上前,卷起曹良的裤腿,寻找被冬儿用镰刀砍伤的伤口。 众人也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曹良,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赵仵作在曹良右边的小腿外侧,发现了一道伤疤。 赵仵作打量了伤疤许久,才下了定论,说道:“这道伤疤,伤口不深,已过百天,接近愈合,是利器所伤。” “胡说!这是我不小心碰伤的!”曹良极力辩驳道。 “那你是如何碰伤的?详细说来!”刘玺板着脸,反问道。 曹良并没有想好托词,只狡辩道:“时间过去太久,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桌腿椅子碰的也未可知!” 刘玺怒拍惊堂木,吼道:“你当本官是三岁的黄毛小儿?任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把凶器呈上!”x33 孙捕头将砍伤曹良的镰刀交给赵仵作,赵仵作仔细对比后,点了点头说道:“这伤疤和镰刀的弧度高度吻合,确实是被镰刀所伤。” “单凭这点小伤,就想治我的罪?”曹良不屑地轻笑出声。 “本官劝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就别怪本官不客气!”刘玺横眉立目地瞪着曹良。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陶袁氏吗?”曹良神情自若地反问道。 不愧是做了多年通判的人,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笃定刘玺是拿不出什么证据的。 “曹良,你别自作聪明!本官自始至终可曾说过一句陶袁氏是你所杀的吗?你这是要不打自招了?”刘玺不怒反笑。 曹良神情一滞,接着说:“只要刘大人能找出直接证据,定我的死罪!下官悉听尊便。” “本官问你,若你没有做亏心事,为何畏罪潜逃?” “下官没有畏罪潜逃,只是想出城探亲罢了。” “探亲?卷着金银细软,丢下老婆孩子,乔装打扮去探亲?” “有何不可?”曹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本官再问你,陶袁氏案发当晚,你在何处?” “下官在刺史府上参加家宴。” “张氏说,那晚你在她的家中,你与她发生了争执,是她的小儿用镰刀把你砍伤。你翻墙进了陶家,对陶袁氏欲行不轨,陶袁氏奋起反抗。你怕东窗事发,活活将她给掐死!你可认罪?” 刘玺紧盯着曹良,接着问道。 第122章 不得而知 “刘大人有所不知。三个月前,石青已在公堂上认罪伏法,撞柱而亡。他亲口承认,是他见色起意,将陶袁氏掐死,后又嫁祸到下官的头上。下官实属冤枉!”曹良满脸地无辜。 他现下秉着死不承认的态度,刘玺也拿他无可奈何。 “你和石青可有恩怨?” “下官不认识他,和他并无恩怨。” “那他为何要嫁祸于你?怎么不嫁祸给别人?” “下官不知,这话大人还是问石青吧。” 刘玺气急败坏,指着曹良厉声喝道:“石青已死,你让本官如何问他?” “大人,石青虽死,可他的家人还活着!石青的娘子朱氏特来指控曹良,还请大人召见!”陶恒上前一步,拱手道。 曹良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刘玺大手一挥唤道:“传朱氏上堂。” 只见一妇人打扮的女子,眸中含泪,款款走上公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求青天大老爷给民妇做主啊!我相公石青一直在暗中为曹良做事,陶袁氏死得第二天,曹良给我相公一大笔钱,让他给陶家周围的街坊们一大笔封口费。” “后来东窗事发,曹良怕吃了官司,在郑刺史和曹良两人的威逼利诱下,我相公做了他的替罪羊,我相公迫不得已一头撞死在这石柱上。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曹良,是他掐死了陶袁氏!” 曹良急眼了,“你一派胡言!石青至死都没娶亲,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娘子?!” “肃静!曹良,你刚不是说你不认识石青吗?怎么又说石青至死都没娶亲?”刘玺立马抓住了要害,一针见血地问道。 曹良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自圆其说,“我……”x33 “你把陶袁氏活活掐死,你以为没有直接物证,就定不了你的罪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剑指于你,就算没有直接物证,单凭证人的证词,本官也照样能治你的罪!”刘玺面色沉了下来。 柳文杰在一旁补充说道:“案发当晚,你小腿受伤后,流下的血迹从陶家的院墙处一直滴落在屋里,在陶袁氏的尸体旁,有你流下的大量血迹。这血迹足以证明你的行动轨迹。你休想抵赖!” 刘玺难得赞同地点点头,厉声道:“曹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被冤枉的!”曹良跪地喊冤。 刘玺捋着胡须,说道:“你还敢喊冤?本官劝你还是招了吧!这次就算郑刺史来了,也救不了你!你若肯早点招供,本官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曹良不可置信,摇头道:“不会的!郑刺史不会让我死的!我要见郑刺史!” 刘玺沉声吩咐道:“曹良涉嫌杀人,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好好审问!” 孙捕头带着两个衙役亲自将曹良给押了下去,一路上曹良大喊大叫,众人也都充耳不闻。 曹良的呼喊声越来越远,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曹良是插翅难逃了! 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民告官之路,实在太过艰难,陶恒只觉得一阵恍惚。 若今日不是巡抚大人刘玺主审,若不是沈潇然提前给刘玺打了招呼,若不是二皇子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赏识,若不是刘玺和郑涛江是对立面,那今日这案子会审理的这般顺利吗? 不会。 姑娘说得对,今非昔比,自己不再是无名小卒,他们自然不会再像曾经那样看待自己。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功名在身的举人,面对权势和不公时,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若今日翻案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受到强权欺压,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答案不得而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世间,可还有公道可言? 陶恒望着公堂上的人陆续散去,不禁摇头叹息,独自往三宝院走去。 刚来到院子,就瞧见柳家兄妹在院门口等候了。 “公子,姑娘!”陶恒加快几步往前走,连忙开门请进。 三人进了院子,柳洛尘冲陶恒拱手,“真凶总算是绳之以法,先生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啊!”陶恒故作轻松地叹道。 柳雨璃瞧陶恒并不如往常那般油嘴滑舌,出声问道:“怎么?有心事?” “姑娘费心了。陶某只是感慨罢了!并无什么心事。”陶恒给柳雨璃和柳洛尘各倒了一杯茶,笑道。 柳雨璃自顾自地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说道:“知止而后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你现下刚有了确定的志向,何时才能做到心静不乱?” 陶恒定下心神,拱手道:“陶某受教。” 柳雨璃接着说:“心静不乱而后安稳泰然,才能行事思虑精详,最终才能做成大事。” 这些话是前世程太后对自己的悉心教导,每每自己心神不定时,想起这句话就觉得受益匪浅。 陶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姑娘所言极是。” “今日我和二哥在大堂后都听到了,这石青的娘子朱氏,怕是有诈吧?”柳雨璃挑眉看向陶恒,问道。 陶恒佩服不已,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姑娘的眼睛! “姑娘说的不错,之前姑娘让我去寻石青的家人,这些天过去了却杳无音讯。听说石青家中只有一老母,石青死得当天就离开了凉州城,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出了凉州城后再想找人,确实是大海捞针!所以,我提前安排人手假扮石青的娘子,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这假冒的朱娘子,诈出了曹良的真话。”陶恒坐在柳雨璃对面的石凳上,缓缓说道。 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赞赏,“兵不厌诈,你这招不错。事已至此,刘玺只想定曹良的罪,至于朱娘子到底是不是石青的娘子,也没人会去深究了。” 陶恒解释道:“这朱娘子,名为朱雀,她其实是我手底下的人。” “哦?你手下竟还有女子做事?”柳雨璃难免有些诧异。 第123章 义弟雷二 “朱雀是唯一的女子,她是我义弟在青楼门前捡来的。”陶恒解释道。 “先说说你的义弟吧。”柳雨璃听陶恒提起过几次他的义弟,不免产生了好奇。 陶恒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会跟这下九流混在一起。 陶恒回想起往事,缓缓说道:“说来话长,我之前给姑娘提起过,我有一位义弟,他为人豪爽仗义,义薄云天。四五年前,匈奴频频来犯边关小镇,匈奴每次进城就打家劫舍,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官府视若无睹,也不作为,总想着逢迎讨好,息事宁人,百姓却深受其害。” “我当时年少轻狂,一心想着做快意恩仇、侠肝义胆的侠客,所以自发前往,打算为民除害。说来也可笑,我眼高手低,功夫不到家,以为学过几天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成为一代大侠了。” “当时,我正巧遇到我义弟一家被几个匈奴追杀,他父母双亲都死在了匈奴手里。我一心想着救人,却连剑都拿不稳。我只好带着他赶紧逃跑,不曾想却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原以为那日我俩必死无疑了,情急之下我握紧手中的剑柄,殊死一搏,一剑刺穿了匈奴的喉咙。”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义弟捡起匈奴的大刀和我并肩战斗,我俩杀红了眼,足足杀了五六个匈奴,杀出了一条血路。经历过这场殊死搏斗,我和义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所以结拜为兄弟。他不爱读书,又不服管教,整日在三教九流里混着,混久了也混得小有名气。” 柳洛尘听得热血沸腾,对陶恒更加佩服不已,原来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个大侠梦啊! “那你义弟叫什么名字。”柳雨璃抬眸问道。 陶恒接着说:“他姓雷,名易天。江湖人称雷老二。” 雷老二?! 柳雨璃对这个名号熟悉无比。 她猛然想起,前世自己进宫多年后,听程清歌给程太后讲过,婆娑岭匪患猖獗,占山为王。 这婆娑岭二当家就是一个叫雷老二的人,此人凶神恶煞,打着劫富济贫的名义,烧杀抢掠,杀了不少朝廷命官,富豪乡绅,还扬言称要自立为王。 有不少壮志未酬的好汉,都去婆娑岭落草为寇。 世子程清歌特奉命率军前去婆娑岭剿匪,没想到,这婆娑岭的匪患竟成了气候,朝廷眼看围剿不成,决定笼络招安。 雷老二刚归顺朝廷,丞相许姜进言说土匪当官,世人如何看待朝廷? 后来,朝廷出尔反尔,把雷老二送上了断头台。雷老二临死前恳求朝廷能给手下兄弟一条活路,他愿用一人的命换弟兄们活着。 最后,雷老二死了,他手底下的弟兄们被朝廷追杀,后来也都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雷老二死后,程清歌大病了一场,程太后凤驾亲临,出宫去世子府上探望。 毕竟程清歌是程太后唯一的亲侄子,西凉王死后,程太后的心都寄托在程清歌的身上,她不希望程清歌再出什么事。 后来,程清歌派人将雷老二的尸骨埋葬入土,每到雷老二祭日,他都会派人去坟前扫墓祭拜。 因为此事,程清歌自责多年。毕竟招安一事,是程清歌亲自上婆娑岭谈的,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悲惨的下场。 可能这就是英雄惜英雄吧!自己对此事印象极深是因为程太后为了探望病重的程清歌,首次摆驾出宫。 也正是因为这次程太后出宫,自己在后宫遭了毒手险些丧了命,那天自己喝下了一碗汤药,终身不能再怀上孩子…… 后宫,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想到这里,柳雨璃深叹一口气,还好这都是前尘往事了。 柳雨璃回过神,突然发问:“雷老二是排行老二吗?那雷老大是谁?” “正是陶某,我这浑弟非要把这老大的位置留给我,所以自称他是雷老二,我是雷老大。”陶恒摇头苦笑。x33 “他倒是有意思。这雷老二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你这做大哥的要多提点着些,莫要让他误入歧途。”柳雨璃看似不经意地提醒道。 前世陶恒杀了连杀三个官吏后,他也上了婆娑岭落草为寇,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这婆娑岭的大当家雷老大,也就是陶恒了。 最后婆娑岭的这些弟兄们,能躲得过朝廷的追杀,应该是陶恒的手笔,毕竟他也是有这个本事的。 陶恒知道柳雨璃是在提点自己,连声应下后,又接着说:“雷老二手下有四个得力的帮手,分别名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这可是四大神兽的名字……”柳洛尘仿佛在听武侠小说一般,只觉得很是稀奇。 陶恒挑眉笑道:“他们之前的名字太难听了,又是狗蛋、狗剩、招弟什么的……还不如四大神兽来的霸气。” 柳洛尘双眼放光,兴奋地说:“先生,你真是个奇人!你既是无拘无束的风流才子,又是放荡不羁的痞子老大,还是路见不平的执剑侠客。小生真是佩服!” 柳雨璃掩嘴笑道:“二哥,你再这般吹捧他,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陶某现在只是个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陶恒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拱手一礼。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这才说道:“曹良这两天就该按罪论处了,应该躲不过一死。曹良一死,张寡妇那边你多上点心,看能问出什么来。” “是,姑娘。”陶恒应道。 “二皇子可是想笼络你?”柳雨璃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陶恒神情自若地点点头,“是,不过我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只是想利用他的手除掉曹良罢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既然是利用,为何不利用到底呢?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柳雨璃眸底含笑,看向陶恒。 “是。”陶恒立马明白过来,又急着表起忠心,说道:“不过,陶某一心都在姑娘身上,对别人都是逢场作戏而已。请姑娘放心。” “陶先生,你我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有句话你应该也听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柳雨璃嘴角微微扬起,眸子里满是信任。x33 陶恒这才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多谢姑娘。” 第124章 是杀人夜 接下来的三天。 刘玺每天都等着郑涛江上门替曹良求情,想趁机再治他个包庇之罪。 可惜三天过去,刺史郑涛江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更没有替曹良出言求情。 牢中的曹良死活不承认自己是蓄意杀人,一口咬定是无心之失,在情急之下才失手掐死了陶袁氏,并不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最终曹良因过失杀人,被判流放三千里,躲过一死。 此案终于水落石出,曹良才是伤害陶袁氏的真正凶手,消息一出,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曹良的妻儿气不过,在刺史府门前天天叫骂,嚷嚷着郑涛江不顾兄弟手足之情,见死不救。 周围的百姓们都看不下去了,愤愤不平,杀人犯还有理了? 曹良的妻儿如同过街的老鼠被人人喊打,他们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凉州,另谋出路。 这天夜里,在官差的押送下,曹良戴着脚镣、枷锁踏上了流放黔州之路。 陶恒却一夜无眠。 就因为一句无心之失,便能躲过一死,真是讽刺。 次日清早,柳家书房。 兄妹二人早已等候多时,到了日上三竿,陶恒才满脸疲倦地来到书房中。 “先生,你昨夜没休息好吗?”柳洛尘瞧着陶恒的黑眼圈,不禁问道。 陶恒满脸歉意,“昨夜失眠,今早起晚了误了时辰,还请见谅。” 柳雨璃执笔写着字,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吧,手脚利索点。” “嗯?是,姑娘。” 陶恒先是一愣,又连忙应下,知我者姑娘也! 不久,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策马出城,一路往南。 “大哥,这点小事,俺自己就解决了。哪儿用得着你亲自出马?” 一彪形大汉骑着一匹黑马,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也随风而动。 他便是陶恒的义弟,雷老二雷易天。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陶恒眸底满是杀气,他手持缰绳,策马狂奔。 骑马不过半天的时间,便追上了徒步流放的曹良。 陶恒和雷老二拉紧马缰,远远望去,只见两个官差和曹良走在官道上。出城时,原本戴着枷锁的曹良,现在身上的枷锁和囚服却不知所踪,只剩了脚镣。 不知道的还以为曹良是哪里来的官老爷呢!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x33 “让俺去劈了这狗娘养的!”雷老二从背后抽出一把弯刀,恨不得一刀了结了曹良。 陶恒望了一眼落日,伸手拦下雷老二,“等天黑再动手也不迟。” 雷老二只好收起弯刀,两人不动声色地继续骑马前行,曹良三人被远远地甩在后边。 一股茶香飘来。 不远处的路边有间茶水铺子。 赶了这么久的路,口干舌燥,谁不想喝上一杯茶水? 陶恒估摸着时辰,沉声说道:“我们在此处稍作休息,等他们走过来差不多也就天黑了。” “成!”雷老二应声下马,将两匹马牵进茶水铺子的马棚里。 陶恒径直走进铺子,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冲店家喊道:“老板,上一壶大红袍。” “得嘞!客官稍等!”店小二应声,连忙去煮茶。 伴随着“呜呜”的声音,炉子上的热水开始翻滚起来。 店小二手执木勺舀上茶叶放进茶壶中,再提起炉子上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中,置于陶恒所坐的桌上。 雷老二给马喂完草料后,也大步走了过来,“大哥,怎么不吃酒?反而喝起茶了?” “喝酒误事,今日品茶。”陶恒饮了一口茶,沉声道。 雷老二坐到桌前,一饮而尽。 过了不久,天刚擦黑,两个官差带着曹良也进了这间茶水铺子。 “三位官爷,喝点啥?”店小二连忙上前问道。 “喝你们这里最贵的好茶!”曹良大手一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得嘞!”店小二知道这是不差钱的主,收下银子后,连忙应声退下。 陶恒和雷老二是背对着三人而坐,坐在偏僻的角落里,自然是没被曹良察觉出来。 “曹爷,让你破费了。”其中一个官差冲曹良拱手道。 “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等我以后东山再起,自然是亏待不了你们。”曹良拍了拍官差的肩膀,豪爽一笑。 “那我们二人提前谢过曹爷了。”两个官差恭敬地冲曹良拱手道谢。 “我命不该绝,不过是出来躲几天风头罢了!等风头一过,我照样是这个。”曹良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样子好不威风,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流放的犯人! 官差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曹爷,刺史大人都提前交代过了!等出了西北地界,我们就把你放了。我俩去黔州,到时上报说你在路上病死了,不会有人深究的。” “多谢二位!”曹良连连道谢。 “曹爷不必多礼,我们也是拿钱办事。”两个官差相视一笑。 陶恒隐约听到三人窃窃私语的谈话声,但听得并不真切。 不过,这官差和犯人能这样压低声音交谈,定是在说些不可告人的事! 瞧曹良这镇定自若的模样,怎会是被流放受苦的犯人? 既然天不灭他,只能自己去替天行道了! 曹良三人喝完茶,再次上路。 月暗星疏,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注定是一个杀人夜。 陶恒和雷老二一左一右,兵分两路,从道路两旁的树林中往前奔去。 左侧草丛哗哗作响,两个官差提高警惕,将曹良护在身后,原地驻足,死死盯住左侧的草丛。 “是谁在装神弄鬼?”官差握紧佩刀,冲草丛处喊道。 现下没有起风,草丛却摇晃的愈发厉害。 “快出来!”两个官差面面相觑,抽出佩刀,斗胆往草丛方向走去。 两个官差的脚刚踏进草丛,整个身子忽然腾空而起,被人抓住腰带给举了起来。 雷老二如雷声般的大笑声传来,“你爷爷我在此,尔等胆敢造次!” 两个官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雷老二随手一丢,扑通两声,重重地摔在草窝里。 两个官差被摔得嗷嗷大叫,只觉得身子四分五裂,动弹不得。 曹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傻了,他呆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曹良。” 一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嗓音,从曹良身后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第125章 出尔反尔 曹良身子一僵,扭头看到陶恒那双充满杀气的眸子,他顾不得叫喊,拔腿就跑! 望着曹良踉踉跄跄的身影,陶恒嘴角扬起一抹玩弄的笑意。 曹良脚上还戴着脚镣,刚跑了十几步,沉重的铁链就把自己给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一袭黑衣袍角,赫然出现在曹良眼前,黑袍下是一双黑底绣暗纹的长靴。 曹良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这次是难逃一死了。 陶恒将曹良的脑袋狠狠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笑道:“这不是曹通判吗?真巧。”x33 “陶恒!你究竟想做什么!”曹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你猜猜看!” “我知错了!你高抬贵脚,放我一马!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曹良求饶道。 陶恒收回脚,半蹲到曹良面前,问道:“银子?你能给我多少?”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只求你能饶我一命!”曹良仿佛看到了希望,匍匐在地上求饶。 陶恒挑眉问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通判,从何处来这么多的银子?” “这……我……”曹良没想到陶恒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答不上来。 陶恒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曹良,“我不要你的银子,说说吧,这银子是从何处来的?若说得令我满意,指不定能饶你一死。” “你把我当傻子吗?就算我全盘说出,你也不会放过我的!”曹良倒是聪明,他根本不信陶恒有心放过他。 “不说也行,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陶恒的鞋底再次踏在曹良的脸上,曹良的半边脸都被踏在地上摩挲着。 曹良痛得呲牙咧嘴,“我说!说完你就放我走!” 陶恒再次收回脚,一把拎起曹良,沉声道:“好,说完我定会放你走。” “这银子是我贪污来的。”曹良耍起小聪明。 陶恒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非要我提醒你吗?粮草?匈奴?” 曹良不可置信地瞪着陶恒,如同活见鬼一般,“你……你怎么知道的?!” 陶恒眉头微皱,不耐烦地说:“还不快快招来!” “是,是变卖官粮所得。我只负责屯粮,别的一无所知啊!” “粮草是怎么卖给匈奴的?”陶恒眸光狠厉,“你别逼我动手!” 曹良欲哭无泪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只负责粮草囤积,凉州城的粮草出入库归我管,可粮草出库后怎么变卖出去的,我并不知情!” 陶恒接着追问:“将官粮倒卖给匈奴一事,是谁做的?” 曹良矢口否认,“没有,绝无此事!” “不说是吧?”陶恒右手一用力,直接掰断了曹良的手腕。 “我说我说!是我表哥,郑刺史……”曹良痛得差点昏厥过去,“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放我走吧!” “嗯,走吧。”陶恒侧身给曹良让路。 曹良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拔腿就跑,生怕陶恒再反悔。 “大哥,你真放他走?” 雷老二在树林中解决完两个官差后,拍拍手上的灰,走过来问道。 “你大哥我何时心软过?”陶恒望着曹良一瘸一拐的背影,调笑道。 一阵疾风而过。 曹良定神一看,是陶恒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出尔反尔!你刚说过放我走的!”曹良暗叫不好。 陶恒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冷酷的弧线,透出一丝冷笑,“说放你走,又没说不杀你。” “饶了我吧!我错了!我没想掐死她……”曹良跪倒在陶恒面前忏悔,边说边抽自己的耳光。 陶恒声音沙哑,却令人窒息,“兰曦求饶的时候,你可曾放过她?” 话音刚落,陶恒邪魅一笑,右手紧紧锁住曹良的脖颈。 曹良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喉咙中只能发出呜咽声,手脚不停地在空中挣扎。 不过片刻,曹良的渐渐瞳孔放大,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没了动静。 陶恒一脸厌弃地将曹良的尸体丢给雷老二,“处理干净。” “是。”雷老二咽了口吐沫,扛着曹良往树林深处走去。 陶恒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望着帕子上绣的兰花,低吟道:“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兰曦,你该瞑目了吧。” 片刻后,雷老二从林中走出,低声道:“大哥,妥了。” “嗯,回吧。”陶恒低垂眼帘,收起帕子。 回到三宝院,已是后半夜了。 陶恒定神一瞧,才发现门把手上有一字条。 陶恒取下字条,进了家门,点上烛火,才看清字条上的内容:今夜等候多时,明晚戌时再见,段。 陶恒双眼微眯,原来段翊今晚来过了,可惜自己没在家中,让他跑了个空。 不过,这段翊倒是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 陶恒也顾不得再想那么多了,洗漱完后便上床入睡。 一夜无梦,总算睡了个踏实觉。 次日,柳家,众人刚用完午膳。 柳雨璃回到书房练字,陶恒手中拿着一卷书,也走进书房。 “姑娘,昨晚都办妥了。”陶恒走到书桌前,低声道。 柳雨璃仍低头写着字,“可问出些什么了?” “他说,他只掌管粮草出入库,郑涛江负责倒卖官粮,别的他一概不知。” 柳雨璃放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粮草出入库……” “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柳雨璃微微摇头,“他只说了这些?” “是,他狡猾得很,定不会全盘托出。” “无妨,曹良已死,你再问问张寡妇,看有什么线索。” “是,姑娘。” 柳雨璃继续低头思索,粮草出入库…… “姑娘,段将军说等此案了结后,要与我一同喝酒。昨夜他来三宝院寻我,我并不在家中,他留字条说今晚再来。不知他是何意……”陶恒仍疑惑不解,所以问柳雨璃讨个主意。 “想必是因为察觉到你曾在暗中帮了西凉王府,他应该是来聊表谢意的。不过,段将军此人可深交。”柳雨璃对段翊还是比较了解的。 段翊是个铁骨柔情的北方汉子,外表坚硬,内心却柔软无比。前世多亏段翊一路披荆斩棘,守护着自己登上高位。他对自己的恩情,只能今世偿还了。 陶恒有些捉摸不透,“姑娘的意思是……” 第126章 院中饮酒 柳雨璃再次执笔,边写边说:“你之前做的那些可以告诉他,就算西凉王府知道也无妨。” “是。”陶恒应声点头,转眸看向柳雨璃的字,“姑娘的字练得越发精进了。” 柳雨璃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到了傍晚。 陶恒去酒铺打了两壶美酒,又去一家私房菜馆炒了几个下酒菜,提着酒菜,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回到了三宝院。 陶恒看了看屋内的桌椅,又看了看梧桐树下的石桌,还是觉得院子里更有意境。 于是,把酒菜摆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不过片刻,石桌上摆的满满当当,酒菜飘香。 夜幕降临,月光皎洁。 陶恒端出几盏烛火,将院子照得更亮了些。 三宝院的角门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陶恒心生疑惑,来到角门旁,隔着门问道:“谁?” “我。” “你是谁?” “不请自来的人。” 陶恒这才听出原来是段翊的声音,连忙打开门。 只见一身黑衣劲装的段翊,正站在角门外,他褪下战袍铠甲,一改往常的装扮倒像是个英姿飒爽的侠客。 陶恒招呼着段翊进了门,警惕地探头往外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着,这才把门给关上。 “段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竟说自己是不请自来的人。”想起段翊刚在门外接的话,陶恒就忍不住摇头失笑。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段翊跟着陶恒来到石桌前,调笑道。 “段将军,快坐!”陶恒示意让段翊坐下,热情地倒上一杯酒,问道:“不知段将军如何知道寒舍这扇角门的?” 段翊右手虚扶着酒杯,说道:“这有何难?在战场上勘查地形,可是小菜一碟。昨晚我在门外等陶先生的时候,就已经勘查得一清二楚了。” 陶恒举杯赔笑道:“让威名远扬的骁骑大将军走后门,还真是委屈了。” “大丈夫不拘小节,走后门也省得引人耳目。”段翊也举起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辣酒入喉,回味无穷。 “段将军吃菜!” 段翊拿起筷子,望着满桌的菜肴,不禁笑道:“陶先生准备的酒席很丰盛啊!” “寻常菜色而已,谈不上丰盛。这家菜馆味道还行,就是普通的家常菜,段将军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陶恒夹了一口菜嚼了起来,又介绍道:“这道是干煸大肠,这是红烧肘子,烤乳鸽,酥炸小黄鱼……反正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是都聚齐了。” “陶先生,你这菜哪儿都好,就是缺了一样!”段翊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石桌上。 陶恒满脸地好奇,“这是什么?” 打开油纸,一阵香味扑鼻而来,竟是油炸花生米! “我寻思着也不能空手来,所以就带了一样下酒菜。”段翊夹了一粒花生米,一口的酥脆,“这可是铜仁产的花生,我特从王府拿来的。你尝尝。” 陶恒也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口中,“果然不错,越嚼越香!” 推杯换盏,杯酒下肚,两人喝得有些微醺。 段翊斟上一杯酒问道:“陶先生昨晚去了何处?” “昨晚去了该去的地方。”陶恒眸底含笑,总算是进入主题了。 “该去的地方?”段翊饮了一口酒,接着说:“那先生是不是也做了该做的事?” 陶恒也不藏着掖着,“正是。” “先生倒是爽快。杀人偿命,他也确实该死。”段翊停顿了片刻,盯着陶恒的眸子,幽幽地说:“不过,我倒是小看先生了。” 陶恒迎上段翊的目光,自斟自饮了一杯,“此话怎讲?” 段翊眸光一凛,“话已至此,不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晚是你将穆辞从西凉王府掳走的?” “段将军有何证据?莫要攀污于我。”陶恒撕下一块肘子肉,若无其事地吃着。x33 段翊眸光锐利,紧盯着陶恒问道:“你是料定了我手上没有证据,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能设计让二皇子背黑锅的人,你倒是头一个。” “段将军此言差矣,此事真与我无关。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能耐?”陶恒一脸无辜样。 段翊面色缓和下来,“老陶,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我今日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老段啊!我说得就是实话,你说得什么穆辞被掳走,又是二皇子什么的,我真的听不懂!”陶恒给段翊斟满酒,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自己说得也没错,这计谋确实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姑娘想的…… “你就装吧!”段翊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陶恒如老狐狸般狡猾,休想从他嘴里听出什么实话来。 “那蒙面人在姑臧县城门处刚掳走穆辞,就有人来通风报信,说发现了穆辞的下落,他们刚出城就被我拿下,这一切不是太过巧合了吗?”段翊仍不死心,接着问。 “那你该去审问蒙面人,你问我作甚?”陶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这蒙面人确实是二皇子的人,是一名死士,刚押进王府,他就服毒自杀了。”段翊紧盯着陶恒的那张脸,试图找出破绽来。 他接着说:“那天来给我通风报信的人,我已经查出来了,是个叫白虎的。听说他是在雷老二手下办事,这雷老二是你的义弟。” 陶恒垂眸饮酒,笑道:“我这兄弟向来喜欢多管闲事,回头我说说他!” 段翊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瞧先生也喜欢多管闲事。你在树人书院的题词壁上作诗,还有王爷回城那日,你在城门下激起民愤,你做得这些又是为何?” 一阵微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陶恒放下酒杯,望着段翊的眸子,“我只是遵从内心,做了我想做的事,没有为何。”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过先生的。我先干为敬。”段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陶恒饮下杯中酒,眸光飘远,望向朦胧的月色,叹道:“快中秋了。” “是啊。”段翊也看向夜空高挂的月亮,问道:“老陶,你为何愿在柳家做教书先生?” 第127章 为人师表 陶恒瞥了段翊一眼,往嘴里丢了两粒花生,边嚼边说:“自然是为了生计。”x33 段翊不满地看着陶恒,“老陶,你若是为了生计,当初为何不去吴知州府上做幕僚?那不比教书先生挣得多?” 陶恒撇了撇嘴,“不感兴趣。” 段翊意有所指,“那你是对柳家感兴趣,还是对柳家的哪个人感兴趣?” 陶恒倒是轻笑出声,“想听实话?” “自然是想。” “我在柳家做教书先生,外人都觉得是大材小用了,屈才了!没人能琢磨明白我为何要留在柳家,其实柳家才是卧虎藏龙之地,说了你们也不懂。”陶恒望着皎洁的月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段翊思索片刻,问道:“这卧虎藏龙指的是,二郎?你是为了二郎,才留在柳家的?” “哈哈,对,就是为了他。”陶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柳家二郎是个可造之材,他至真至善,很是难得。” 陶恒也不否认,顺着段翊的话说了下来,柳二郎虽然品行端正,日后是个文官清流,但柳家三姑娘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不过,这事自己知道就好了,没必要给姑娘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王爷也这么说。”段翊也赞同地点点头,“那你为何不自己走仕途这条路?你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就凭你的学识,要想平步青云可不是什么难事。” 陶恒洒脱一笑,“我要是想走仕途这条路,早几年前就当上官了。可我无拘无束惯了,不想受人约束。若我能扶持柳家二郎青云直上,岂不是比我自己当官更有趣?” “这句倒像是真话。”段翊一阵失笑。 陶恒把酒倒满,接着喝,“来,别光顾着说话,接着喝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人把酒言欢,直到深夜才散去。 次日,待陶恒酒醒后,已是日上三竿。 他穿过县衙往后院走时,几个衙役正聚在一起闲聊,从他们口中听说二皇子今早就离开了凉州,回京都复命去了。 陶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走了就好。 不料刚穿过二堂时,孙捕头就迎面走了过来,“陶先生,刘大人说让你在此处等他回来。” “哪个刘大人?是刘?还是柳?”陶恒只觉得头还昏昏沉沉的。 昨晚真是喝多了,段翊何时走的自己都不知道。 孙捕头先是一愣,这才解释道:“是,是巡抚刘大人。” “我头疼的厉害,得等多久啊?我还得赶紧去给公子和姑娘上课呢……”陶恒揉了揉太阳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x33 “上课?这都快正午了,想必公子和姑娘都该用午膳了。”孙捕头一阵恶寒。 头一次见这样的教书先生,整天迟到早退,就这还为人师表呢? 陶恒头疼归头疼,但也能察觉出孙捕头眸中的鄙夷,“怎么,你是对我有意见?” “没有没有。”孙捕头赔笑两声,转移话题说:“刘巡抚和柳县令去凉州城恭送二皇子了,应该快回来了,你在此稍候片刻。” 说完孙捕头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陶恒吊儿郎当地坐在游廊下的林荫处,头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约一炷香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陶恒抬起眼皮子看去,只见刘玺在孙捕头的带领下,大步走来。 “陶先生,进屋说话。”刘玺率先走进二堂后的议事厅,冲陶恒说道。 陶恒也起身进了议事厅,议事厅中只有刘玺和陶恒两人。 “不知刘大人找陶某所为何事?”陶恒拱手问道。 毕竟案子已经了结了,刘玺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 刘玺捋捋胡须,这才说道:“沈御史托本官给你带句话。” 沈潇然? 陶恒掩下心中的疑惑,沉声道:“刘大人请讲。” “沈御史说让你继续留在柳家,暗中调查官粮的下落。”刘玺压低声音,附在陶恒耳边说道。 陶恒挑眉问道:“官粮的下落?这是何意?” “柳县令刚上任之际,姑臧县旱灾严重,百姓颗粒无收,朝廷拨来赈灾粮草,却被人暗中倒卖。虽说案子已经了结,冯江也死在了牢中,但此事太过蹊跷,一个师爷怎么会有这通天的本事?最后这变卖粮草的赃款是追回了,但粮草的下落却不知所踪,查无可查……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刘玺背着手,沉声说。 “大人的意思是……”陶恒故作迟疑的模样。 刘玺接着说:“为了不打草惊蛇,沈御史派你在暗中调查官粮的去处,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倒卖官粮!” “我?就凭我这一己之力?”陶恒一脸不可置信。 刘玺拍拍陶恒的肩,笑道:“沈御史对先生可是信赖有加,他相信你会做到的。你若能查清此事,那可是大功一件。也不枉二皇子对你的一番好意。” 陶恒推托道:“只怕陶某能力有限,要辜负二皇子所托了。” 刘玺眸光微冷,“你在沈御史面前说过,愿为二皇子肝脑涂地,先生不会是要翻脸不认人吧?” 陶恒摆手笑道:“怎么会?这次多亏二皇子助我翻案,我自然不敢忘了二皇子的恩情。只是陶某怕自己有心无力啊……” 刘玺面色缓和下来,“必要时会有人来帮你的,先生尽管放手去做。” 陶恒郑重地应声道:“是,大人。” 刘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恭维了陶恒几句前途无量之类的话,便离开了县衙。 陶恒望着刘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为何二皇子也盯上了粮草?难道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暗中查粮草的事了? 陶恒不再胡思乱想,连忙往柳家后院走去。 柳雨璃正惬意地卧在院子里的红木摇椅上,昏昏欲睡。 这红木摇椅是以前黄老夫人屋里的,这下正好派上用场,柳雨璃每天午睡都躺在这张摇椅上。 “姑娘……”陶恒走到柳雨璃身边,轻声唤道。 “嗯?是先生啊,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柳雨璃仍晃着摇椅,眼皮子都没抬,语气中略显不满。 第128章 娓娓道来 陶恒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说:“怪我昨晚喝醉了酒,耽误今早给姑娘和公子授课了。” 柳雨璃睁开眼,额前的碎发随风而动,“耽误我没事,不过二哥过完中秋,就该考童试了,考完童试,月底就该考树人书院了。你这做先生的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凭二郎的文采考童生,肯定不成问题。”陶恒答非所问。 柳雨璃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往书房走去,边走边问:“昨晚你和段大哥都喝多了?” “我没喝多!老段肯定喝多了!”陶恒跟在柳雨璃身后,自吹自擂道。 柳雨璃率先走进书房,坐在案前问道:“段大哥的酒量应该不比你差吧?他昨晚是何时走的?” “他?可能是亥时走的?最晚不超过子时……”陶恒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猜测道。 “嗯,你还真是没喝多……”柳雨璃摇头失笑,说了句反话。 陶恒讪笑两声,这才想起正事来,将刘玺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给柳雨璃讲了一遍。 “派你在暗中追查粮草的下落?”柳雨璃略显诧异。 “是。” 柳雨璃双眸微眯,细细思忖起来,“此案在四月初时都已经结案了,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若真想查,肯定早都派人去查了,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派你去查?想必这不是刘玺的意思,应该是沈御史的意思吧。” 陶恒想不通,“那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沈潇然一向精明,怕是他在暗中调查了我们柳家,这才发现了此案中的玄机。西北地界明面上有西凉王镇守,暗中又有太子党的爪牙横行,二皇子一心想发展西北势力。沈潇然是打算拿此案当突破口。” 柳雨璃语气笃定,“此案一经查实,可是不小的罪过,不管是太子还是西凉王,肯定会有一方受到牵连,这对二皇子来说都是好事。” 陶恒不禁叹道:“沈潇然还真是喜欢做渔翁得利的事,其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那他为何会派我去查?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就这样把差事交给我了?”陶恒仍觉得匪夷所思。 柳雨璃手指轻点桌面,看向陶恒说道:“就因为他心思太过缜密,所以行事才会如此大胆。想必他早已把后果给盘算清楚了,这一切应该都在他的把控之中,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行事。” “沈潇然若想查此案,只能在暗中调查,刘玺树大招风,西北这边他又插不上手。你站在郑涛江的对立面,又和西凉王府没有什么瓜葛,你对他来说,确实是最佳人选。毕竟,二皇子刚帮你平反,他料定你急着还他人情,不会拒绝。” 陶恒这才恍然大悟,“姑娘所言极是。” 柳雨璃意有所指,“刘玺说必要时会有人来帮你,这句话你得好好琢磨琢磨。” 陶恒猛然想起刘玺的这句话,瞬间清醒了不少,“这话的意思是,我在暗中还有帮手?” 柳雨璃点头,“既是帮你的,也是监视你的。这人怕是藏的很深,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露出马脚的。你多多留意。”x33 “是。”陶恒只觉得头皮发麻,沈潇然这条老狐狸! 柳雨璃出言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现下做好该做的事。” 两日后。 陶恒送张寡妇和她的一双儿女,来到凉州城外的乡道上。 冬儿和秋儿在田野间奔跑着追蝴蝶,时不时地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张寡妇望着一双儿女这无忧无虑的笑脸,不禁热泪盈眶。 她总算能带着一双儿女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也总算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她冲陶恒欠身一礼,“先生大恩大德,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陶恒打断,“我对你没有恩,你也不必谢我。如今曹良已死,我想知道的事,你也该告诉我了。” “好,我说。”张寡妇自知亏欠于陶恒,也不好再多费口舌。 这次若不是陶恒网开一面,只怕自己也难逃一顿板子。 陶恒负手而立,冷声问道:“你夫君王阳究竟是怎么死的?这里边究竟有什么隐情?” 张寡妇深吸一口气,这才娓娓道来:“我相公是凉州城粮仓的守夜人,他平日里倒是清闲,只有到了每年农忙时节,才会忙得不着家。一切的变故就在三年前的那天,正值农忙之际,常平仓中囤积了不少粮草。那天曹良突然下达指令,说要把常平仓的粮草运到义仓去存放。”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当晚人手不够,就让我相公王阳也一同去押送粮草。那晚足足装了五大车的粮草,整个粮仓都搬空了。” “一行押送粮草的队伍,在曹良的带领下就上路了。刚走进一片树林中,就遇到了一伙人说是义仓那边派来接应的,不必送到义仓了,直接把粮草交给他们就行了。当时曹良和义仓派来的管事还交谈了一番,确认过身份后,就把粮草都交到了义仓人的手上。” “我相公祖上是猎户出身,就算在夜里他的眼力也很好。他发现义仓派来的人个个身材粗壮,头大而圆,颧骨高,鼻翼宽,和我们当地人的长相不太一样。最主要的是那长长的耳垂,像是戴了多年的耳饰一般。我相公当时就起了疑心,觉得义仓派来的人像是匈奴……” “当晚,我相公回到家将此事讲与我听,我劝他别多管闲事,想着是夜深了,别再看错了。可他却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他守夜时,暗自记下每次押送粮草的时间和数量,时间久了才发现,只要是深夜押送粮草去义仓,就是将粮草送给了匈奴。我相公偷偷记下了账本,他说这账本就是变卖粮草的罪证,万一哪天东窗事发,这账本也能保我们性命。” “不曾想,却还是被曹良发现了。在三年前粮仓走水那晚,也就是西凉王受封来到凉州的那天,其实不该我相公当值。结果曹良设计说押送粮草的人手不够,让他去帮忙走一遭。我相公一听是押送粮草,为了取证,立马就去了粮仓,结果被人活活给烧死在粮仓里……”说到最后,张寡妇声泪俱下。 陶恒叹了一口气,“王大哥是条汉子!不过,这账本现在在何处?” 第129章 诏令文书 张寡妇从包袱中拿出一本崭新的账册,递给陶恒,“这是账本,请先生收好。” 陶恒翻开查看了几眼,皱眉问道:“这账本上的笔迹,像是刚写的。” “先生有所不知,因为怕曹良将账本夺去,所以这账本的内容我早已熟记于心,倒背如流。这是我昨晚默写下的。”张寡妇解释道。 陶恒这才收下账本,冲张寡妇拱了拱手,“张娘子保重,告辞。” 陶恒从凉州城外马不停蹄地回到姑臧县柳家。 他将账本呈给柳雨璃,又把张寡妇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柳雨璃垂眸思量,缓缓说道:“粮仓分为常平仓和义仓。义仓是由地方所设立的粮仓,常平仓通常是运用官府的资金进行粮食囤积,而义仓是在官府的组织下,按人头和田亩抽成进行征收和采购。” 陶恒不禁暗叹,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 “从这账本上来看,这义仓的粮草入库和出库相差不过一天而已。这两年干旱,指望征收来填充粮仓的可能性不大。若我猜的没错,这义仓中的粮草应该是从常平仓运来的。”柳雨璃仔细地翻看着账本,和她前几日的猜测没有太大出入。x33 这粮草的蹊跷,关键就是在这出入库上。 “这是在唱空城计?把常平仓的粮草运到义仓,义仓的粮草囤满后,再打着送往常平仓的旗号,再卖给了匈奴?因为每次押送粮草的人不一样,所以就瞒天过海了?这些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陶恒全然明白过来,气愤不已。 “曹良已死,郑涛江失去了曹良这一大助力,这倒卖粮草的事,短时间是做不成了。这事先往后放放吧。” 陶恒不解,“不查了?” “不是不查,而是要等待时机。”柳雨璃合上账本,接着说:“这是一张暗网,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我们必须等待良机,一网打尽。不能给郑涛江任何翻盘的机会。” “是。”陶恒垂手应道。 再过两日就该中秋了。 柳雨璃这两日宅在家中,和柳清瑶一起做中秋花灯。 柳清瑶做了个玉兔花灯,柳雨璃做了个蝴蝶花灯。 这可是重生回来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望着早出晚归忙于公务的父亲,瞧着和书香一同在厨房制作月饼馅料的娘亲,陪着自己做中秋花灯的大姐,看着埋头苦读的二哥,柳雨璃只觉得心情甚好。 今年的中秋,才是真正的阖家团圆。 “吴夫人下了拜帖,说下午来府上坐坐。”书香从院门处走过来,将拜帖递给魏云锦。 魏云锦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接过拜帖,笑道:“派小厮传句话便是了,还下什么拜帖,倒显得疏远了。” 柳清瑶和柳雨璃闻声走了过来,一同来瞧拜帖。 看着字里行间的话语,柳清瑶微微笑道,“看来吴夫人很注重这次来访。” 柳雨璃也没想明白,中秋佳节前夕,大户人家不该是最忙的时候吗?吴夫人怎么有闲情雅致来姑臧县自家做客呢? 莫非,吴夫人是来给大姐提亲的? 柳雨璃眉毛微挑,这……怕是不妥,吴亦皓虽是个正人君子,但他并非大姐的良配。 前世吴兴早早死在了陶恒手中,这吴家就败落了,今世还不知道吴家能走到什么地步,可不能把大姐往火坑里推。 “快去收拾收拾,吴夫人下午就来了,可别让人家看了笑话。”魏云锦推着两个姐妹往后院走,催促着去梳洗打扮。 西凉王府。 千凌昱静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本史书,那张俊美的脸棱角分明。x33 “王爷最近消瘦了不少。”唐子寒站在书房的窗前,低声叹道。 程清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背靠着轩窗,“每年中秋王爷都这样,食不下咽。” “我今日派人送来了不少吃食,都是王爷爱吃的,不知王爷……” 程清歌打断道:“没用的,王爷这是心病。” 唐子寒欲言又止,毕竟这事是皇家的事,他可说不上话。 只是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忌惮王爷,逢年过节王爷都不能进京,难道王爷要在凉州呆一辈子吗? “你今年中秋怎么没回京?唐老爷子舍得你独自在外?”程清歌挑眉问道。 “本来说回的,但是我舅母说趁着中秋,把皓哥儿的亲事给定了。我等皓哥儿定完亲再回京吧。” 程清歌扭头问道:“哦?定哪家的姑娘?” “还不知道呢,已经派小厮去问了,问好后下午陪舅母一同去姑娘家。”唐子寒耸了耸肩,笑道。 “吴夫人是想让你去助阵呢,看来这姑娘家来头不小。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入了吴知州的眼。”程清歌难掩好奇。 “你们在说什么呢?”千凌昱合上书,看向程清歌和唐子寒。 这时,段翊从门外走进书房,径直来到唐子寒面前,面色凝重地问:“你家小厮刚来传话说,吴夫人定的是柳家姑娘?” “柳家姑娘?!”唐子寒惊得一个踉跄。 千凌昱放下书卷,沉声问道:“柳家哪个姑娘?” “柳家……三姑娘。”段翊语气微顿。 唐子寒原地来回踱步,真是没想到舅母瞧上的竟是柳雨璃。 “她才十岁,定什么亲?”程清歌凤眸一凛。 千凌昱俊眉皱起,“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确认了好几遍,确实是要去姑臧县柳家定柳三姑娘。”段翊拱手回道。 瞧着千凌昱越发阴沉下去的脸色,书房中瞬间一片寂静。 片刻后。 千凌昱眸光微冷,大袖一挥,“取文书和王印来。” 段翊连忙从书架上取出文书,平铺到书案上,又从匣子里拿出王印。 程清歌围上前去,不解地问:“王爷是要做什么?” 这可是诏令文书,诏用以发布重要政令。 文书盖印是诏令生效的标志,所以一般诏令文书都必须盖上印章才能生效。 千凌昱执笔,在文书上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并重重地盖上王印,“把这诏令文书颁给凉州地方官员,即刻奏效。”x33 “是。”段翊接过文书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书房。 第130章 中秋贺礼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诏书内容传得满城风雨。 自然也传入了知州府中。 知州吴兴火急火燎地回到后院,逢人便问:“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在库房。”路过的婢女欠身回道。 吴兴脚步飞快地来到库房中,瞧吴夫人正在精心挑选着物什,“夫人!大事不好了!” 吴夫人刚拿起一个金镶玉嵌珠宝手镯,就嗔怪道:“老爷说的什么话,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可别乱说!快来瞧瞧,是送三姑娘这金镶玉好呢,还是红玛瑙好呢?” 吴兴将库房中的奴仆们遣出去后,这才说道:“可别挑了!再挑就大祸临头了!” “出什么事了?”吴夫人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连忙放下手镯问道。 “王爷刚颁发了诏令,说西北地界年纪不满十四周岁的女子,不得定亲。” 吴夫人诧异不已,“什么?怎会有这等事?” 吴兴满脸地惊慌,“刚才可是段将军亲自来府上颁发的诏令,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夫人还不明白吗?” 吴夫人这才缓过神来,“王爷是为了阻挡我去柳家提亲,才颁发的诏令?” 吴兴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五郎正好在王府,想必是王爷听到了风声,这才颁发了诏令。王爷为了柳三姑娘竟下了诏令文书,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唉!我真是糊涂啊!”吴夫人大惊失色,“原来柳家三姑娘早已入了王爷的眼!这下可如何是好?王爷会不会迁怒于我们家?” 吴兴沉声叮嘱道:“事情还没那么糟。这礼该送的送,就当是中秋贺礼了,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以后万万不可再打柳家姑娘的主意了。” “是,老爷。”吴夫人只觉得惋惜不已,“多好的姑娘啊!皓哥儿没有福分呐!” “以后这话万万不可再说了!不然会引来无穷祸患。”吴兴再次叮嘱道。x33 “是。”吴夫人连连叹气。 姑臧县柳家。 魏云锦等了一下午都没等来吴夫人,却等来了一车丰厚的中秋贺礼。 送礼的小厮说了几句中秋贺词,放下礼物便打道回府了。 柳雨璃不禁纳闷,“这算是什么说法?上司给属下送礼?真是闻所未闻。” “许是看在和娘亲的姐妹情分上才送的呢?”柳清瑶猜测道。 柳雨璃却摇头,这吴知州虽然家境殷实,但也不至于连寻常的中秋贺礼都送的这么贵重吧? 中秋贺礼不就是送些月饼、美酒吗?怎得还送来这些贵重的首饰和物件,这确实说不通…… 直到晚上,柳文杰散值回来,说西凉王今日正午,颁发了一道诏令,说年纪未满十四周岁的女子,不得定亲。 柳雨璃再把今日吴夫人这反常举动联想到一起,才有些明白过来。 原来吴夫人今日下拜帖来,确实是定亲来的,定的人竟是自己?! 不过,还是要多谢千凌昱的。 若今日吴夫人真的上门求亲,爹娘指不定就一口答应了,那到时候自己还真没法子拒绝了。 多亏了千凌昱替自己解围,这诏令文书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柳雨璃喜欢吃月饼,特别是一种枣泥馅的酥皮月饼。 她记得前世曾吃到过一次,印象非常深刻,后来就再也没吃到过了。 不知今世还能不能吃到枣泥馅的酥皮月饼。 柳雨璃起了一个大早,刚坐起身,就见书香便端着几件新衣来到柳雨璃面前,笑着说:“姑娘,这是夫人前几日特意在华裳阁给你做得两身新衣,今日过节,你挑个穿吧。” 柳雨璃揉了揉眼睛,看向那两套叠放在托盘里的新衣,一件是外罩纱衣的鹅黄色长裙,一件是碧绿色的翠烟衫配半身褶裙。 这都是当下正时兴的款式和料子。 “穿这件黄色长裙吧。”柳雨璃觉得长裙穿起来方便,没那么繁琐,再加上这鹅黄色倒和今日中秋月色应景。 因为柳雨璃和平时一样,简单挽个双平髻,耳后的发丝自然下垂,垂在脑后。 鹅黄长裙上身,在书香的悉心整理下,柳雨璃如同从画中走出的小仙子般,眉眼灵动,面容清丽。 举止投足之间,纱衣随行动而动,裙摆也微微摆动,煞是好看。 柳雨璃虽然长得不算惊艳,但她眉眼清亮,一笑起来,嘴角如同恬静的弯月,特别是她那双黑亮灵动的眼眸,定神时如一汪清水,闪动时如满天繁星。 柳清瑶带着柳雨璃、柳洛尘一同给父母行了大礼,说了几句中秋贺词,一家五口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 到了傍晚,受唐子寒之邀,柳雨璃和柳洛尘一同往凉州城的云兮楼参加中秋诗会。 这可是文人诗人们崭露头角的良机,柳雨璃自然是希望二哥能去见识一番,所以就应了下来。 在马车里,柳洛尘还不忘再默背几遍自己写得诗词,想起等会就要和众文人比拼诗词歌赋,他的手心里不由地冒出汗来。 这云兮楼举办的一年一度中秋赏月会,可是凉州文坛的盛事之一,有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来。 为的就是能一举成名,夺得彩头,这唐家的彩头可不是玉佩簪子之类的小玩意,那可是罕见的无价之宝。 比如去年的彩头是流失已久的一把古剑龙吟剑,那把剑的做工可是登峰造极,宝剑之上还镶嵌着两颗宝石,剑鞘上的画面浮雕,精美绝伦,哪怕是上好的工匠铁匠也难打出相同的宝剑。 这把龙吟剑被唐家从蛮夷之地重金赎回,后有不少侠客想花重金购买都被唐家婉拒。 没想到龙吟剑被唐家收藏多年,后来竟当作彩头送给了拿下彩头的文人。 再比如前年的彩头是一蓝麒麟,麒麟铜胎镀金,全身都是海蓝珐琅,更有彩色的珐琅点缀其间,它站立咆哮,十分凶猛。 其实蓝麒麟是个燃香的香炉摆件,麒麟背部有个开口,可直接在里边点香,将其放置房间,氤氲香气缭绕。 x33 第131章 中秋诗会(1) 这是前朝遗留的古物,前朝覆灭后不知何时被贼人从宫中盗去,后被唐家重金赎回,为了这个蓝麒麟,唐家损失了近一年的流水。 但唐家这爱国的名号也传了出去,而这座劳神伤财的蓝麒麟香炉,又被唐家当作赏月会的彩头送给了拿下彩头的诗人。 单从唐家世代的爱国情怀是令人敬佩的,这点毋庸置疑,不知道今年的彩头是何物? 唐家举办中秋诗会也是老传统了,听闻之前唐家的祖上也出了不少知名的文人诗人,但后来子孙把重心都放在了经商上,这科举之路便被废弃了。 因为唐家的子孙根本用不着寒窗苦读走科举之路,随便一个产业都够子孙几代吃喝了。 后来,唐家怕世人说自家荒废了祖上的文学之路,所以每年都要在各地举办这赏月诗会来堵住众人之口,也是为了能造福子孙后代,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 真是应了那句话,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啊! 不知不觉间,马车在云兮楼附近停下,柳洛尘和柳雨璃二人依次下车。 天已擦黑,云兮楼外人头攒动,早已聚集了不少名人雅仕,文人举子。 云兮楼门前摆放的都是鸡冠花,红的紫的,为的是寓意好,能博一个鸿运当头。 两排鸡冠花中间是预留出来过道的宽度,过道尽头也就是云兮楼的大门。 大门两旁还特意移来了两棵金桂,金桂飘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赏月诗会是在云兮楼一层和二层举办的,仅仅在云兮楼二层就能将凉州城的夜色收入眼底。 很多文人散客都不能上这二层,只有手持请柬的人才能上来,所以这二层比起一层的喧嚣,更显得安静清雅。x33 这赏月诗会的头彩往往都被悬挂在一层正厅台子中央的上方,从云兮楼二层看头彩的视线极佳,头彩的高度和二层高度一样高。 一楼大部分都是散客看客,真正受邀而来的文人雅士都有请柬,直接上二层入座的。 “妹妹,我们一起去看看今日的彩头如何?”柳洛尘难掩好奇之心,忍不住往台子上方望去。 柳雨璃点点头,其实她也有点好奇。 于是,柳雨璃和柳洛尘来到了二层。 沿着二层游廊边走边往下看,一楼的大台子是在水池中央,水池是环绕着台子而建的,正好看客和台子被蜿蜒的水池给隔开,意境优美,别有一番风趣。x33 柳雨璃平视望着半空中的彩头,比在一层时看得真切多了,是一颗翠绿的圆珠子,有柳雨璃的拳头那般大小,圆珠子的成色看着倒还不错。 周围的看客们都议论纷纷,都说今年的赏月诗会彩头不够份量,就算这翠绿珠子成色再好,也只是个普通珠子而已,没有什么罕见之处。 柳洛尘在游廊尽头找到兄妹二人的座位,这座位都是在游廊边上而设,游廊的围栏是镂空的牡丹,透过围栏往下看,丝毫不影响视野。 每个座位上都摆着一张案几,一个矮椅,案几上放了不少新鲜的瓜果和佳酿,还有几道精致的小点心。 座位后是一个挨一个前后通透的雅间,雅间大门都敞开着,每个雅间里的装饰摆设都精致无比。 雅间最里边还有一道大门,打开这道门便能站在楼阁外的繁华闹市之中看夜景赏月。 这楼阁外的露天小台也是云兮楼二层最出名的“美人靠”,优雅曼妙的曲线设计,靠坐着十分舒适,纱幔随风飘动,倒有一种朦胧之美。 “姑娘,真巧啊!没想到在这种世俗之地,也能遇见姑娘!” 兄妹二人刚落座,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男声。 柳雨璃瞥眉,扭头一看,陶恒的那张大脸直直出现在自己眼前。 柳雨璃冲陶恒微微一笑道:“先生今日好雅兴!” 柳洛尘眼前一亮,连忙喊道:“先生,幸会幸会!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先生!” 因为中秋节的缘故,陶恒休沐三天,所以陶恒这两天都没来柳家授课。 陶恒摇着竹扇,一副文人骚客的打扮,冲柳雨璃拱了拱手,又冲柳洛尘拱了拱手,笑道:“今日相逢皆是缘分,不如结个伴,可好?” 还不等柳雨璃开口,柳洛尘忙声答应,“好啊!先生肯结伴而行,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今日也来凑热闹?”柳雨璃压低声音问道。 陶恒看着热闹非凡的云兮楼,从怀里掏出请柬,笑道:“这等热闹,怎会少了我?我是来助姑娘得头彩的!” 柳雨璃指了指在半空中悬挂的翠绿珠子,不以为然,“我对这可不感兴趣。”x33 陶恒扬起嘴角,手中的竹扇不停地摇着,额前的发髻随风而动,“姑娘此话当真?” 柳雨璃斜瞥了陶恒这副做作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奚落道:“这都中秋了,你都穿上棉袍了,还扇扇子?想当风流不羁的文人骚客,可不是扇两下扇子就能当上了!也不怕把自己扇风寒感冒了?” 结果陶恒也不恼,满脸堆笑,合上竹扇,冲柳雨璃拱了拱手,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多谢姑娘关怀,小的定注意身子,绝不让自己风寒感冒。” 陶恒故意打马虎眼,瞧他不恼也不怒的模样,说直白点,就是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柳雨璃也无奈了,真是没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人! 只在这眨眼间,云兮楼的烛火均被吹灭,云兮楼忽然暗淡了下来。 周围的人群也发出了惊慌的声音,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周围虽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那般黑暗,但也是身处夜色之中,只依稀能瞧见身边人的轮廓。 忽然,云兮楼又被什么点亮,整个云兮楼都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众人随着光亮望去,原来是今日诗会的头彩那颗翠绿珠子发出的光亮。 众人兴奋激动,唏嘘不已,如同见了世间珍宝一般,望着半空中那颗变得晶莹剔透的珠子。 云兮楼的孙掌柜走上台,指着这悬挂在半空中的珠子说道:“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此珠光照一室,到了夜晚可自行发光。所谓夜色有光明如烛,这夜明珠便是今日赏月诗会的彩头。” 第132章 中秋诗会(2) “今日的诗会命题和往年一样,以月为题赋诗一首。佳作一出,鸣鼓赏彩头,请各位才子入座,赏月诗会即刻开始。”x33 众人各自入座,而陶恒示意和柳洛尘换了座位,陶恒坐在柳雨璃右手边,柳雨璃的座位是游廊尽头的最后一位,倒是清净了不少,正是柳雨璃想要的。 柳雨璃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这便是夜明珠? 前世有不少人费尽心血想得到这颗夜明珠,这其一便是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其二便是这夜明珠若含在死人嘴里,尸身不会腐烂,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万年,也有可能令人起死回生。 就是这样的传闻,前世不少人头破血流都想得到这颗珠子,特别是龙椅之上的那个人。 可是直到最后,这颗夜明珠的下落仍不明,不知道它究竟在谁的手中。 看来今世,至少在现下这颗夜明珠的秘密,世人只知夜明珠其一,却不知其二,趁这其二还没被世人发觉,自己还是先下手为强,把它藏起来为好。 一来是指不定日后会派上什么用场;二来是避免日后引发不必要的祸端。 日后这夜明珠的其二秘密若被世人知晓,那这颗夜明珠的主人便会有杀身之祸。 “你今日务必把这颗夜明珠收入囊中,但不能借你之名得到夜明珠,不然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柳雨璃示意陶恒俯身,悄声说道,“你有几成把握?” 陶恒身子一怔,不禁看向柳雨璃的脸颊,这姑娘的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刚还说不感兴趣,才过了两刻钟,便反悔了?! “自是有十成的把握。”陶恒摇着扇子,信心十足。 “你就不怕山外有山?” 柳雨璃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二层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应该都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她不经意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身后的雅间不知何时大门紧闭,难道是有人进了这个雅间吗? 不过二楼时不时地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动,可能是自己刚只顾说话,倒没怎么在意身后。“我便是这山外山,天外天。”陶恒嘴角扬起一抹狂妄的笑意。 柳雨璃不禁翻起了白眼,出言奚落道:“你啊,真是没有一点读书人该有的品行。” 柳洛尘闻声笑道:“妹妹这你就不懂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品格,你可有听过?” 柳雨璃倒是起了兴致,示意柳洛尘说下去,“二哥说说看。” 柳洛尘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来,“这梅兰竹菊占尽春夏秋冬,文人以其为‘四君子’,四君子的品格是:傲、幽、坚、淡,梅花高洁傲然,兰花幽雅空灵,竹子虚心有节,菊花冷艳清淡。所以,这文人的品格如同这四君子般,虽说都是君子,可这品格却各不相同。” “说得好!”陶恒拍手叫好。 他双眼放光地看着柳洛尘,颇感骄傲地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愧是我陶恒教出来的学生!” 陶恒夸赞柳洛尘的同时,也不忘抬高自己,引得柳雨璃一阵鄙夷。 柳洛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陶恒拱了拱手,“先生过奖了。” “那二哥的品格,是四君子中的哪一个?”柳雨璃笑看着柳洛尘问道。 柳洛尘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这抹笑容干净明媚,“我年纪还小,自然不敢和四君子的品格媲美。不过我倒喜欢竹,不卑不亢,并且有着非常旺盛的生命力,经冬不凋,凌霜傲雨依旧保持坚挺。我很向往竹的潇洒处世,清雅淡泊的精神,但愿我也能像竹子一样,做个谦谦君子。” 此话一出,周围人纷纷侧目,只觉得柳洛尘全身都在发光,整个人都高大明亮起来。 柳雨璃眸中带笑地望着柳洛尘,满脸的欣慰之色。 没想到二哥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气节,今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前世哥哥十六岁便投河自尽,早早离世,空有一身抱负都没有来得及实现,今世自己一定护好哥哥,让他像竹子那般成为有着旺盛生命力的谦谦君子。 “不知南城先生对四君子有何见地?”柳洛尘更好奇陶恒的看法。 因为他觉得陶恒的想法总能另辟蹊径,与常人不同。 “二公子不妨猜上一二。”陶恒又扇起竹扇,满脸笑意。 柳洛尘上下打量着陶恒,拱了拱手,谦卑地说:“小生随口一说,若是说错,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陶恒大手一挥,“二公子但说无妨!” “小生愚见,先生应该是喜爱菊花,菊花开放在百花凋谢的秋天,菊花代表着一种特立独行,不趋炎附势的品格,如同世外隐士,淡泊名利。”x33 柳洛尘思量片刻,接着说道:“虽说这冬梅斗霜冒雪,是一种烈士不屈不挠的品格,春兰空谷自适,是一种高士遗世独立的情怀,那这秋菊可是兼有烈士与高士的两种品格。” “晚秋时节,斜阳下,矮篱畔,一丛黄菊傲然开放,不畏严霜,不辞寂寞,无论出处进退,都能够表达在困难来临之时的勇敢精神,所以菊花视为高洁的象征,先生身上有如同菊花这般可贵的品质。” 众人的思路也都被柳洛尘的言语牵引,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美妙画卷。 陶恒倒是显得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拱手,“二公子谬赞了,陶某自知斤两,自然不敢拿菊花自诩。” 柳雨璃这次倒是不敢苟同哥哥的看法,不过,这陶恒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他怎能和菊花媲美?菊花的清雅淡泊在陶恒身上可是半分都见不到的。 若真拿四君子比拟的话,梅花的傲骨,倒是和陶恒有三分相似,嗯,最多只有三分了。 陶恒虽然嘴上谦卑不已,但是却笑得合不拢嘴,那张嘴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这陶恒不会是把二哥的话当真了吧? 柳雨璃忍不住翻起白眼,不再看他,径直俯视看向一层的台子。 不知不觉已经有不少文人陆续上台吟诗作对,但这云兮楼顶的鼓声久久都没有响起。 柳雨璃身后的雅间里,琴声响起,一名乐伎正在屏风后垂眸弹奏。 “二郎,甚是不错!”一道轻飘飘的男声,从雅间内的露天台子里传来。 第133章 中秋诗会(3) 露天台子纱幔飘动。 只见千凌昱半倚在美人靠上,望着纱幔外的月色。 月光洒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也洒在他那身银白色暗绣金纹的衣袍上,整个人显得高贵而又静谧。 “倒是小瞧柳二郎了。”程清歌和他相对而坐,“如此看来,陶恒肯为柳家做事,倒也说得过去。” 雅间外。 听了不少不入流的诗词,直听得柳洛尘频频摇头。 接着再瞧陶恒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打算何时上台?” “陶某打算即刻前往,二公子可否上台?”陶恒站起身,理了理长衫,收起竹扇,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柳洛尘也站起身,拱了拱手,“不瞒先生说,小生这次准备得其实并不充分。” 柳洛尘紧张起来,想起这是前日自己临时抱佛脚刚作出的诗词,心里倒有些没谱。 陶恒有些意外,随即鼓励道:“二公子谦虚了,像二公子这般才情,定能在赏月诗会上崭露头角,就算博不了彩头也无妨,就当是历练一番。” “是啊,二哥,你就当是历练一番,得不得彩头都没关系的!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厉害的!”柳雨璃出言鼓励道。 柳洛尘舒了一口气,点点头,便和陶恒一同下楼,往一层中央的台子上走去。 柳洛尘先缓步上台,台下的看客们个个惊讶不已。x33 看着台上这位拘谨的少年,柳洛尘可是今晚诗会上年纪最小的。 柳洛尘理了理思绪,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他望着台下熙熙攘攘的看客们,再望了望二层趴在游廊上看着自己的妹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小生柳洛尘见过诸位,今日小生登台赋诗一首,还请诸位笑纳。” 柳洛尘声音微颤,行完礼后往前走了两步,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楼阁之上。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轮明月,灵光一闪,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 “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 柳洛尘声韵抑扬顿挫,有金声玉润之美。 此诗一出,台下一阵骚动,众人念念有词,叫好声时不时从人群传出。 柳洛尘暗松一口气,走下台子。 刚才这首诗是自己灵感突然涌上才作出来的,真是万幸! 这时,云兮楼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闻声望去,竟是今年春闱考上贡士的周言深? 这周言深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出了名的,他是刺史郑涛江重金请来的门客,向来不出席这种场合。 没想到,他竟出席今年的云兮楼诗会,真是稀奇! 周言深面容俊朗,玉树临风,一身紫色长衫,衣袂飘飘,很快便来到台上。 柳雨璃眉头微蹙,只见台下的陶恒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没想到还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周言深不顾众人的惊愕之色,气定神闲地挥了挥衣袖,声如贯珠。 “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蘸潇湘。” “好!真是首好诗!” 台下一阵骚动,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不愧是贡士,出口成章真是不简单!”众人赞不绝口,议论纷纷。 周言深神情自若,抬眸望了一眼半空中的夜明珠,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陶恒在台下看了一眼周言深,将竹扇合上在手心中轻拍了两下,又望了一眼二层柳雨璃所在的方向,待周言深下台后,便径直来到台上。 “在下陶恒,今日代表友人琉璃公子前来赋诗一首,还请诸位笑纳!” 陶恒上台后拱手一礼,从容自若。 不知这琉璃公子是何许人也,台下众人都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刚才周言深的诗算是千古绝句,应景应物,比起刚才柳洛尘的诗句更胜一筹。 没想到还有人敢上台,不过竟是替友人前来赋诗的,若这位琉璃公子写不出胜过周言深的诗句,怕是要出洋相了! 虽说陶恒前些日风头大作,做下了千古绝句,但这周言深毕竟是贡士出身,比举人出身的陶恒可是高了一筹。 今天有好戏看了!台下众人都兴致勃勃,周言深更是挑眉看着台子中央站着的陶恒,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轻笑。 “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凉城。” 陶恒语落,此诗一出,云兮楼哗然一片。 柳雨璃身后的雅间大门从里打开,只见千凌昱和程清歌从中走了出来。 段翊腰间佩剑,紧跟在二人身后,满脸的戒备。 柳雨璃望着二人大摇大摆的模样,旁边挪了几步,正准备欠身行礼。 却被千凌昱抬手制止,“璃丫头,不必多礼。” 千凌昱站到游廊边上,挑眉往下看去,“这凉州城中可真是卧虎藏龙!” “不知何时又出了一位琉璃公子?” 话音刚落,千凌昱的眸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柳雨璃。 柳雨璃装作没听见,手心却捏了一把汗。 她还记得在积香居的时候,千凌昱问起自己名字,单指着地上的璃字说:“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亦或者说琉璃的璃。” 不知千凌昱会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这个陶恒真的是…… “王爷是知道的,我一向对这文绉绉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这琉璃公子,今日也是头次听说。” 程清歌也往楼下台子看去,看了两眼又收回目光,只觉得枯燥无味。 柳雨璃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忍不住又暗骂起陶恒。 这个家伙!竟然取个什么名字不好,非取个琉璃公子……看来上次的苦艾酒是没喝够啊! “云间水上到凉城……”周言深在台下低声沉吟,眼底浮现一抹惊艳。 这首诗真是妙哉! 这琉璃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若有机会,自己定要当面请教一番。 众文人才子皆露出惊艳之色。 琉璃公子这首诗回味起来意境深远,感情真挚,余味无穷,堪称世间罕见的佳句! 陶恒行了个礼,准备离开台子。 不曾想就在这时,云兮楼顶的钟声响起,沉闷而又悠扬,响彻整个凉州城中。 第134章 琉璃公子 众人也都从诗中回过神来,纷纷起身鼓掌叫好。 孙掌柜脚步飞快地来到台上,拦住欲行离去的陶恒,“先生请留步,敢问先生,这琉璃公子今日可否前来?” “琉璃公子不曾前来,我这友人喜欢云游四海,不喜在这闹市之中,所以特意在前几日托付于我,今日替他来云兮楼赋诗一首。” 陶恒在台上恭敬一礼,声音洪亮,足够让整个云兮楼的人听到了。 孙掌柜遗憾不已,“既然如此,今日这彩头夜明珠,便由南城先生替琉璃公子代领吧。” 夜明珠从半空中缓缓落下,孙掌柜接过放夜明珠的托盘,递给陶恒。 陶恒欠身接过托盘,看着盘中的夜明珠,暗自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不负姑娘所托! “等等!这云兮楼诗会一向都是亲自参加,亲自上台,哪儿有替人赋诗,替人领奖的?”台下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只见周言深身旁站着一名中年男子面露不悦道。 此言一出,周围随即开始议论纷纷。 周言深嘴角微微扬起,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低头饮茶,看起好戏。 孙掌柜面色严肃,“虽说这次代领是先例,但这也属于情理之中,毕竟这首诗确实是上上之作!这也是经过少主亲自认可的。” “可这琉璃公子本人不在,这首诗便做不得数!按理说这头彩应是属于周公子的!”中年男子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退让之势。 柳雨璃双手托腮,站在游廊边看着楼下的一幕。 这次又是因为陶恒思虑不全,才惹出的乱子,就当是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吧! 让他别用自己的名义夺得彩头,还以为不用点明,他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若借范书之名夺得彩头,便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范书已经死了,就算日后被人查起,也是查有此人的,也还说得过去。 哪怕以后范书的死讯传开,这夜明珠下落不明也是情理之中,无论如何陶恒都能摘干净! 可他偏偏不动脑子,非要借这虚无的琉璃公子名头。 这下如何搪塞应对,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这中年男子突然这般激进,明面上是在质疑云兮楼的诗会规矩,实则是为了替周言深出头。 看来这中年男子是被周言深派出来当出头鸟的! 千凌昱在段翊耳边低语几句,段翊便派人去寻唐子寒了。 她一心都在看一楼的局势,根本没有注意到千凌昱的举动。 孙掌柜在台上进退两难,面露尴尬之色,一时之间,台下也跟着中年男子的言论躁动起来。 “听说,有人敢质疑本少主的决策?” 一道霸气的嗓音从二楼楼梯处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唐子寒阴沉着一张脸,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走下楼梯。 “本少主觉得琉璃公子作的诗,是今晚所有诗词中最佳之作,你们可有异议?” 唐子寒眸光扫向周言深,语气倒不容置疑。 众人在唐子寒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瞬间安静,台下刚才此起彼伏的质疑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子寒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哼一声,走到台上说道:“这次诗会的彩头夜明珠,琉璃公子实至名归,受之无愧!若谁有质疑,麻烦拿出更绝佳的诗作来说话,否则就闭嘴。” 此话一出,整个云兮楼更是久久的鸦雀无声。 周言深面色阴沉,起身拂袖离去。 陶恒赶紧借坡下驴,冲唐子寒拱了拱手,“多谢唐公子抬爱,陶某替琉璃公子谢过唐公子。” “麻烦先生转告琉璃公子,改日本少主请他来云兮楼畅饮一杯。”唐子寒一改往色,微笑道。 “一定一定。”陶恒连忙将夜明珠揣入怀中。 为了避嫌,他也不再去二层寻柳雨璃,而是径直大步离开了云兮楼。 今年的中秋赏月诗会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而千凌昱的中秋赏月夜才算是刚刚开始。 千凌昱看着趴在游廊栏杆上观望的柳雨璃,轻声问道:“璃丫头,今日吃月饼了吗?” 柳雨璃扭过头,冲千凌昱微微一笑,“吃了,娘亲做得五仁月饼。” “等会不妨一同尝尝苏式月饼,段将军特意派人去苏州买的。”千凌昱温和地笑道。 柳雨璃点点头,“好,多谢王爷。” 柳洛尘正好从楼下上来,他定神一看,竟是西凉王,连忙行礼道:“小生见过王爷,见过世子,见过段将军……”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这雅间中有佳酿有糕点,一同进来吃吧。”千凌昱率先走进了雅间中,仍坐在刚才露天小台里的美人靠上。 程清歌也跟着走进雅间,段翊带着柳家兄妹紧跟其后。 “王爷不拘小节,二郎不用拘谨,你想吃什么尽管拿,照顾好你妹妹。” 段翊拍拍柳洛尘的肩,试图让他放松一点。 可柳洛尘仍不敢放松,更不敢抬头直视,那可是王爷!当今皇上的弟弟啊!自己怎敢在王爷面前大吃大喝?! 柳洛尘大气不敢喘,安安分分地并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柳雨璃瞧柳洛尘坐得笔直端正,自己也跟着有样学样地端坐着。 毕竟哥哥这般拘束,自己也不好太过随意,只好揣着小手也端坐在椅子上。 两人并排就那样傻愣愣地端坐着,无论段翊怎么招呼怎么热络,兄妹二人仍无动于衷。 “王爷……”段翊扶额,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千凌昱收回望月的目光,转眸看向段翊,眼神又穿过段翊,看向了屋里坐得笔直的兄妹二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你们兄妹二人,是在做什么?是在当木头人吗?”程清歌也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被千凌昱的目光给瞪了回去,连忙忍住笑意。x33 千凌昱双手背在身后,走进屋内,瞧着端坐着一动也不动的兄妹二人,实在是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兄妹二人呆愣片刻,柳洛尘看了看柳雨璃,柳雨璃看了看柳洛尘,两人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千凌昱。 “你们不必拘束。今日这里没有王爷,也没有尊卑之分,无需多礼。” 千凌昱冲柳洛尘轻声道,目光真挚,笑到眼底。 第135章 一同赏月 柳洛尘连忙应声,这才放松了些许,面容也没有刚才那般僵硬了。 柳雨璃是彻底地放松下来,她肚子早都饿了! 柳雨璃自顾自地来到桌边拿吃的,望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柳雨璃拿起一个菊花饼,递给柳洛尘,“二哥吃。” “我不饿。” 柳洛尘中午只顾着看诗词,午膳也没吃几口,他顾虑着自己读书人的风骨,怕在王爷面前再闹了笑话。 无论柳雨璃给他递什么吃的,他都不吃,只说不饿,不想吃。 柳雨璃瞧柳洛尘这般固执,便也不再管她这个逞强饿肚子的哥哥。 “刚在雅间听到了二郎所说的四君子,本王瞧二郎的才情品行和竹子,一般无二。”千凌昱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桌上。 柳洛尘连忙谦逊地低头,“王爷过奖了,小生与竹子的品格相比,还相差甚远。” 千凌昱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学问都是谁教的?” “回王爷,以前在青州老家时,家父请了两年的教书先生,后来刚到凉州是家父亲自教导,现如今在聆听南城先生的教诲。”柳洛尘一字一句答道。 “嗯。月底该考树人书院了吧,准备得如何?”千凌昱接着问道。 柳洛尘语气坚定,“小生绝不辜负王爷期望,定能考上树人书院。” 千凌昱、程清歌和柳洛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而柳雨璃却没闲着,只见她左手拿着一个板栗酥,右手拿着一杯桂花奶露,丝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 反正自己年纪还小,也没人会管自己规矩的,还是先填饱肚子的好! 千凌昱又来到露天小台,倚坐在美人靠上本打算赏月,眼神却飘向雅间内的柳雨璃身上。 只见柳雨璃咬一口左手的板栗酥,喝一口右手的桂花奶露,大吃二喝的模样,甚是可爱! 一旁站着的段翊顺着千凌昱的目光,也看向了柳雨璃。 莫非王爷对这小姑娘吃的东西感兴趣?嗯,看王爷暗自咽了三次口水的模样,应该没有猜错! 王爷近几日总是食不下咽,难得能有胃口。 段翊心领神会来到桌前,先瞅了一眼吃得满脸都是板栗酥的柳雨璃。 看了看她手中拿的糕点是哪一个,再看看她喝得奶露是什么口味。 段翊在桌上踌躇了片刻,于是准确无误地拿了一片板栗酥放入玉盘中,又端了一杯桂花奶露,往千凌昱前的矮几上一放,“王爷,请用!” 千凌昱暗自赞叹,还是段翊有眼力见! 千凌昱表面从容镇定地拿起玉盘里的板栗酥,吃上一口,嚼了几下,又喝上一大口桂花奶露,嗯,甚是不错! “王爷,你也喜欢吃板栗酥吗?” 就在千凌昱刚喝一口下肚,柳雨璃趴在门边只露个小脑袋,瞧着千凌昱回味无穷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王爷真是奇怪,为何要学自己吃东西? 千凌昱冲柳雨璃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柳雨璃迈着小步伐,来到千凌昱身边,眼睛溜圆地看着他。 千凌昱拍了拍美人靠,示意她也坐上来。 柳雨璃将手中的板栗酥咬在口中,桂花奶露放在矮几上,将小短腿翘得老高,奋力往上爬着,可惜爬了三次都没爬上去。 这美人靠为何做得这么高?是怕小孩子爬上去吗?!真的是! 段翊捂嘴偷笑,程清歌闻声也看了过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把程清歌给看乐了,忍不住出声奚落道:“小丫头,你这小短腿上得去吗?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抱你坐上去,如何?” 柳雨璃脸涨得通红,冲程清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攒足劲往上爬,她今日一定要自己坐上这美人靠。 可是,事与愿违! 柳雨璃的小短腿仍翘不上去,她已经尽力了。 柳雨璃正准备回头找柳洛尘搬救兵时,身子一轻,一股迦南香的香气扑鼻而来。 柳雨璃被千凌昱抱起轻放在美人靠上,程清歌和段翊忍不住瞪大眼,王爷何时这般热心肠了? 可惜千凌昱那银白色的衣袍,被柳雨璃口中叼着的板栗酥,给抹上了油花,还滴上了几滴口水,正好盛开在千凌昱的肩头。 “王爷,你的衣服……”柳雨璃拿下口中的板栗酥,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些不好意思道。 千凌昱低头瞥了一眼衣袍,毫不在意,轻笑道:“无妨,等会换掉便是。” 程清歌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王爷平日里鞋上都不容沾染一丝一毫泥土的,今日居然这般反常! “多谢王爷。”柳雨璃不好意思地垂着小脑袋。 千凌昱眼眸如同明月般皎洁,笑容干净无暇,月光洒在千凌昱的脸上。 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璃丫头还这般见外。” 柳雨璃看着眼前这个肆意洒脱的少年,想到他前世凄惨的命运,心里百感交集。 今日中秋佳节,他因无召不得进京,没能回京都参加国宴,也没能与太后团圆过节。 他可是千凤国唯一的一位王爷啊,如今在这云兮楼中独自赏月,真是令人唏嘘。 皇家人的眼中,权势、尊贵都比亲情更重要吧。 “王爷,皇上派人给您送来了宫饼和节礼,使差已经被我安顿下来了,明日可再接见。” 段翊从门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过来,这食盒的做工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千凌昱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看都没看食盒一眼,“放下吧。” “是。”段翊身子一顿,将食盒放在雅间内桌子上的一角落里。 柳雨璃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板栗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她自顾自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还真是又大又圆。 对面坐着的千凌昱也仰头望月,一言不发,整个氛围一下沉闷压抑了起来。 良久,柳雨璃侧脸望向千凌昱。x33 只见他眸底满是忧郁之色,眸光清冷却又透着一丝忧伤。 千凌昱突然察觉到柳雨璃在看向自己,连忙装作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今儿看月亮看久了,竟看得眼睛有些发酸。” 第136章 酥皮月饼 柳雨璃停下了吃板栗酥的动作,也不拆穿他,安慰道:“是啊,月亮和太阳一样,很刺眼的!看久了眼睛都会酸的,我以前看月亮也曾看得眼酸流泪了呢。” 说完,柳雨璃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走过来的段翊给打断。x33 段翊手中提着一袋用油皮纸包着的点心走来,“王爷,这是从苏州买来的苏式月饼,您最爱的枣泥馅。刚送来的,您尝尝。” 枣泥馅?会不会是前世自己曾吃过的那种月饼? 柳雨璃眸光一亮,将手中的板栗酥放入玉盘中,紧盯着段翊手中提着的苏式月饼。 千凌昱本没什么胃口,但瞧见了柳雨璃看月饼那炙热的目光,便指了指桌子,留下了这苏式月饼。 段翊将月饼摆放在桌子上,柳雨璃正准备伸手去拿,却被千凌昱拦下。 千凌昱皱着眉,看着柳雨璃那只油乎乎的小手,“璃丫头,你看你这手上都是板栗酥的残渣,先去洗洗再过来吃,不然会串味的。” 柳雨璃缩回手,低头瞧着自己这黏糊糊的手,倒不好意思起来,正准备费劲地往下跳。 “三姑娘稍等。”段翊拿来一条湿了水的帕子,过来给柳雨璃擦手。 段翊仔细擦了几下,手指缝里,手心手背都确认干净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谢段大哥。”柳雨璃冲段翊甜甜一笑。 千凌昱指了指这苏式月饼,示意柳雨璃可以吃了。 柳雨璃也不客气,拿起一个月饼,便啃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道,皮层酥松,红枣的香浓在口中蔓延开来,甜而不腻。 这个月饼果然和前世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个味道一模一样! 前世自己吃到这个月饼的时候,是在宫中,可惜自己就吃过一次,便再也没吃到过了,但这个味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不光不会忘记这个月饼的味道,也不会忘记送自己这个月饼的人。 那时自己刚进宫不久,是在宫里过得第一个中秋。 在入宫前亲人相继惨死,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间,举目无亲,又到了中秋团圆之际,所以更加思念亲人,心中更加难过。 当时自己还只是个刚进宫的贵人,没有依附,没有荣宠,没有地位。 宫中本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当时连个低等奴才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在宫中的日子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那年的中秋整个宫里都充满欢乐、祥和,而自己却远离那中秋夜宴,独自一人在湖边放花灯,为死去的亲人祈福。 自己蹲在湖边的阴暗处,强忍着泪水,不敢哭出声。 只能看着花灯默默地流眼泪,觉得自己不如就这样随二哥一同去了,省得独活在这世间承受这般痛苦。 自己心灰意冷,一步一步地往湖中走去,冰冷的河水已经淹没了鞋袜,打湿了裙角。 突然自己被一个男子拉回岸上,因为夜色漆黑,借着月光也并没有看清男子的容貌,只看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还有他腰间挂着那枚上好的羊脂玉佩,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那温柔的嗓音如同天籁,只记得他出声安慰自己,还好心提醒自己在这中秋佳节痛哭流泪,是会触犯宫规的。 在宫中自刎,会触犯皇上的霉头,更是要被株连九族。 若忍不住想流泪的话,就抬头望月,眼泪便会倒流。 男子临走前,从怀中的油皮纸里掏出了一块月饼,就是枣泥馅的酥皮月饼。 他当时还给自己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也不曾想到宫中竟还会有人情味。 是他让自己在无尽的万丈深渊之中,看到了唯一的一束光亮。 也就是他那句,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才支撑着自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走到了最后。 可惜,自从那晚中秋夜后,自己再也不曾见过那个男子,也再也不曾吃过枣泥馅的酥皮月饼。 直到今天,没想到这世竟还能再次吃到这酥皮月饼,不知此世还能否再次见到那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王爷,这种月饼在宫中有吗?”柳雨璃好奇地问道。 千凌昱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酥皮月饼,“这酥皮月饼产自苏州,宫中的月饼和这不一样。” 柳雨璃追问道:“那宫里的人都吃不上这种酥皮月饼吗?” “那肯定吃不上!宫里的月饼是我们唐家御供的独一份,比这种苏式月饼大,味道也不错!刚老段提来的那盒月饼,就是我唐家酥香斋做的。”唐子寒从外走进来,不满意地看了一眼被放在桌角的月饼。 唐子寒把宫里送来的食盒给提过来,打开食盒,拿出一个五仁月饼递给柳雨璃,“你尝尝,我们唐家做得月饼可好吃了!我觉得比这苏式月饼好吃!” 柳雨璃小身子往后挪了挪,连连摇头,“不,我喜欢吃酥皮月饼。” 唐子寒不甘心,硬拿着月饼往柳雨璃手里塞,“你就尝一口,就一口!肯定很好吃的!” “唐五郎,璃丫头不喜欢吃你唐家的月饼,你就自己吃吧,不要为难于她。”千凌昱低沉的声音从唐子寒背后传来。 唐子寒身子微顿,止住了动作,讪讪地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拿去让世子和二郎尝尝去。” 柳雨璃这才松了一口气,瞧唐子寒走远,自己接着低头啃月饼。 “璃丫头,你也喜欢吃枣泥馅的酥皮月饼?”瞧柳雨璃吃得津津有味,千凌昱哑然失笑道。 柳雨璃点点头,“喜欢。” 千凌昱轻叹一口气,眼神飘远,眸光中充满了忧郁,像是在喃喃自语道:“母后也喜欢吃枣泥馅的酥皮月饼。” 程太后?可自己怎么不知道程太后喜欢吃这个酥皮月饼,自己在程太后身边侍奉多年,她好像从没吃过这种酥皮月饼。 “那王爷为什么不给太后娘娘送月饼吃?” “不需要了,母后不需要我。”千凌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第137章 八月十六 片刻后。 千凌昱舒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随即起身。 他指着桌上的苏式月饼,冲柳雨璃笑道:“既然璃丫头喜欢吃,就将这苏式月饼都带回去吃吧。若还想吃,本王再派人给你买。不过,这甜点吃多了,对牙可不好。” 柳雨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放下手中的酥皮月饼,看向桌子上被油皮纸包住的苏式月饼,仍静静地安放在那里。 除了自己拿出的这一块,千凌昱可是纹丝未动,一口都没吃。 “本王乏了,回吧。” 话音刚落,千凌昱在众人的恭送下,大步离开了雅间。x33 千凌昱走了不久后,柳家兄妹二人也和唐子寒告辞,离开了云兮楼,往姑臧县柳家回去。 柳雨璃在马车上昏昏睡去,今日确实累得不轻。 到了柳家。 魏云锦瞧柳雨璃睡得正香,不忍叫醒她。 于是,柳文杰小心翼翼地将柳雨璃抱在怀中,轻轻地放回床上。 “璃儿可重了不少。”柳文杰看着柳雨璃的小脸,满眼都是宠溺。 “这话可别让她听见,不然又该闹脾气了。”魏云锦捂嘴笑道。 柳清瑶将柳雨璃的鞋袜和外衣褪去,压低声音说:“近些日子妹妹看上去开朗好多,可不像以前那样闷闷不乐的,整日愁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柳洛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自打曹良认罪伏法后,家里的劫难也总算是躲过去了,妹妹再也不用整日的殚心竭虑,提心吊胆了。 妹妹以前活得太累了,现在总算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上次从王府回来后,妹妹整个人都比以前活泼开朗了许多。 现下整天想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有着小姑娘家该有的天真烂漫,这样真好! 自己愿意永远守护着妹妹的童真。 “月饼……”柳雨璃抱着枕头,嘴里喃喃道,还吧唧了两下小嘴。 众人看得不禁一乐,生怕再吵醒柳雨璃,都捂嘴笑着离去。 次日,八月十六。 用完午膳后,魏云锦带着三个儿女一同去知州府回节礼。 马车刚停下在知州府门前,就听见了吴夫人的说话声,“快,扶柳夫人下车。” 翠玉连忙上前伸出手腕,扶着魏云锦,走下马车。 “魏家妹妹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请你了。”吴夫人亲热地挽住魏云锦的胳膊。 “张家姐姐,真是说笑了。我是怕你平日里忙,也不好来叨扰。”魏云锦笑道。 吴夫人嗔怪道:“你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柳清瑶带着柳雨璃和柳洛尘随后也下了马车,吴家姐妹立马围上来。 吴亦梦和柳清瑶并肩走着,吴亦盼和柳雨璃也热络地聊着,吴亦皓和柳洛尘在众女眷身后跟着。 各聊各的,各说各的,好不热闹! 在暖阁中。 四个小姐妹嬉你一言我一语,嬉闹成一团。 “听说昨天云兮楼的诗会可热闹了!可惜我没来得及去,错过了一场好戏。”吴亦盼懊恼不已。 柳清瑶凝眉问道:“为何没来得及去?” “昨天陪我爹娘他们在家赏月了,不让我出门,无趣的很!”吴亦盼压低声音道。 吴亦梦戳了戳吴亦盼的脑袋,“谁让你太淘气了?整日像个皮猴子!” “盼姐姐,也想去作诗?”柳雨璃挑眉问道。 “才不是呢!我就是想去看个热闹罢了!在家里太无趣了,一点都不好玩!”吴亦盼双手托腮,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在家里绣绣花,看看书什么的,日子过得倒也快。”柳清瑶失笑道。 “绣花?我可坐不住!”吴亦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柳清瑶笑弯了眼,“你跟小妹一样,都不爱做女红。” 柳雨璃讪讪地笑道:“我笨手笨脚的,我可绣不好。” “我娘天天逼着我做女红……瞧瞧我这双手,被扎好几下了!”吴亦盼伸出双手,指尖确实有几个针眼。 “那是你笨,怨不得旁人。”吴亦梦敲了敲吴亦盼的小手,笑道。 吴亦盼摆了摆手,“得了,不说这不开心的了。今晚城里有灯会,我们一起去逛灯会吧!我若自己一个人去的话,娘亲肯定不会同意的。正好柳家姐姐和三妹妹都来了,只要你们开口,娘亲肯定会让我们去的。” 说到这里,吴亦盼双眼放光,兴奋地接着说:“这中秋的灯会可好玩了,有猜灯谜的!还有变戏法的!还有很多特色小吃,可有意思了!” 柳雨璃也兴高采烈地附和道:“好啊!今晚去逛灯会!” 她可还没逛过中秋灯会呢,听上去应该很有意思! 柳清瑶和吴亦梦看着两个手舞足蹈的妹妹,摇头失笑。 到了傍晚,四个姐妹一同去花厅,找吴夫人和魏云锦说去逛灯会的事。 吴夫人本想拒绝的,但架不住柳雨璃也开了尊口,她自然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毕竟,柳家三姑娘可是西凉王另眼相待的人,指不定以后就飞上了枝头进了王府做个侧妃什么的,还是不得罪的好。 不过,灯会上鱼龙混杂,四个姑娘家还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些。 吴夫人喊来吴亦皓和柳洛尘陪四个姑娘一同前去,又派了两个小厮一同跟着。 在吴夫人和魏云锦再三嘱咐下,一行人这才出了门。 刚走出知州府,吴亦盼就如同挣脱牢笼的小鸟一般,欢呼雀跃起来。 吴亦盼牵着柳雨璃的手,两人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边。 天已擦黑,穿过两个街口,这才来到闹市之中。 万灯齐明,人潮涌动。 熙熙攘攘的街道,门庭若市的商铺,络绎不绝的叫卖声,还有那悬挂在各处的五彩花灯······ 这才是人间烟火气!柳雨璃不禁暗叹。 “妹妹,你们别跑远!等等我们!”柳洛尘在身后喊道,很快他的声音便被人群淹没。 “盼姐姐,等等哥哥姐姐吧,我们别再走丢了。”柳雨璃拉住吴亦盼,回头寻找柳洛尘的身影。 吴亦盼拍拍胸脯,笑道:“放心吧,三妹妹。我对这里熟悉得很,闭着眼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柳雨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等会就瞧盼姐姐是怎么闭着眼回家的。” 吴亦盼紧紧牵着柳雨璃的手,往人群走去。 第138章 罗汉下凡 柳洛尘和柳清瑶,及吴家兄妹等人紧赶慢赶才追上两个小姑娘。 柳清瑶急得满头大汗,但也不好发作,只好牢牢地牵住柳雨璃的小手。 吴亦盼兴高采烈,如同撒欢的小猫般,冲大家挥手道:“快来,看这里好热闹啊!” 众人跟上前去,只见大锅里坐着一名僧人,锅里的油都沸腾了。 僧人却打坐端坐,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僧人扬言说他是罗汉下凡,有水火不侵之体。 此言一出,引得无数百姓纷纷围观。 油锅下的火越烧越旺,僧人仍然面不改色,端坐如初。x33 周围还有不少百姓跪地磕头膜拜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吴亦盼看傻了眼,差点也跪下去磕头祷告了,结果被柳雨璃一把拉了起来。 “盼姐姐,这都是变戏法的,不能当真的。”柳雨璃附在吴亦盼耳边说道。 “你看那和尚就是在油锅里坐着,怎么可能是假的?”吴亦盼深信不疑。 柳雨璃无奈摇头,这种戏法她前世在宫里看得太多了,其中都暗藏玄机,无非是逗乐解闷,自是不能当真。 这油锅里事先加了大量的醋,油层会浮在醋之上,然后再加进去明矾或者硼砂,醋就会翻滚沸腾起来,但温度却不高。 这种把戏在前世因为假和尚谋财害命的案子,闹得人尽皆知。 先装神弄鬼来获取人们的信任,再开始谋财,甚至害命。 “金身罗汉下凡,要财得财,要子得子。”其中一僧人双手合十,绕着人群走了一圈,嘴里默念道。 此话一出,周围下跪磕头的百姓更多了,如同魔怔一般,冲着油锅里的僧人虔诚地拜了起来。 柳洛尘只觉得场面诡异,拉着柳雨璃离开人群。 吴亦皓和吴亦梦也拖着看热闹的吴亦盼离开了人群。 “我还没看够呢!”吴亦盼气鼓鼓地嘟着嘴。 吴亦梦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怪吓人的!” 柳洛尘把柳雨璃拉到一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道:“妹妹……” “怎么了,二哥?”柳雨璃不知柳洛尘在担忧什么,出声问道。 柳洛尘死死地抓着柳雨璃的胳膊,紧张地问:“这罗汉……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来抓我的?!”柳雨璃立马明白了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柳洛尘。 柳洛尘点点头,他刚一听是罗汉下凡,第一反应就是别把妹妹给抓走了! 毕竟妹妹是重生回来的,又没有脉象……万一是来抓妹妹的该如何是好? “二哥真信他们是罗汉下凡?”柳雨璃笑弯了眼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不管他们是真是假,我都不想他们把妹妹抓走!”柳洛尘双手抓住柳雨璃的胳膊,生怕妹妹被抓走了。 自从柳洛尘知道妹妹是重生回来后,他对鬼神之说就深信不疑。 “我的傻哥哥啊!他们若真是罗汉下凡,还用得着街头卖艺啊?你瞧!” 柳雨璃捂嘴笑道,又指了指那油锅前的铜盆,里边装了不少看客们赏的铜板。 柳洛尘再三确认道:“他们真不是来抓你的?” “不是,他们哪儿有那本事!”柳雨璃连忙摆手。 柳洛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们俩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盼妹妹都跑远了!”柳清瑶走过来,柔声问道。 “三妹妹,快来,这里有猜灯谜的!”吴亦盼冲柳雨璃招手喊道。 柳雨璃左手牵着柳洛尘,右手牵着柳清瑶,蹦蹦跳跳地往吴亦盼的方向跑去。 “抓贼!他偷了我的荷包!”吴亦梦的尖叫声突然传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手拿荷包,手忙脚乱地往柳雨璃这边跑来。 街道上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小贼跑得倒也不快。 柳雨璃却反应极快,挣脱开柳清瑶的手,将大姐护在身后,伸出自己的小短腿。 小贼慌不择路,并没有看清脚下。 “扑通”一声,小贼被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柳雨璃一把夺过荷包,往小贼的身上踹了两脚,“让你偷鸡摸狗!” 吴亦梦提着裙子跑了过来,接过荷包,感激不已,“多谢三妹妹!” 吴亦盼从一旁的摊位上借来一个挑杆,对着小贼就是一顿猛揍,“让你不学好!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小贼被两个小姑娘揍得嚎啕大叫,嘴上却死不承认,“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 “你胡说!”吴亦梦指着小贼,反驳道:“就是你偷的,你偷的时候被我察觉到了,你还不承认!” “让你嘴硬!下次还敢不敢了?!”吴亦盼手持挑杆,不停地打着小贼。 柳雨璃也时不时地踢上两脚,“盼姐姐,我看他下次还敢!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 “那就接着打!打到认错为止!”吴亦盼秀眉一撇,接着打了起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富家小姐当街打人的场面还是头一次见! 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没人指责小贼,却对两个姑娘指指点点的。 看两个姑娘的衣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没想到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姑娘,竟这般刁蛮泼辣,真是少见! “妹妹!” 吴亦皓拦下吴亦盼,夺过挑杆,“妹妹,别再打了!别把事情闹大,再影响了姑娘家的清誉。” “什么清誉?这小贼冥顽不灵,为何不打!那他下次再敢偷东西怎么办?”吴亦盼伸手就要夺挑杆,却被吴亦皓再次拦下。 “妹妹,别再打出人命了。”柳洛尘也将柳雨璃拽了回来,害得柳雨璃竟对着空气踢了两脚。 “你究竟知错没?”柳雨璃站稳身子,瞪着小贼问道。x33 小贼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若再让本姑娘看见你偷东西,我见一次就打一次!”吴亦盼指着小贼娇喝道。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小贼跪地求饶。 “还不快滚!”吴亦盼双手叉腰,颇有女侠风范。 小贼脚底抹油般拔腿就跑,他只恨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栽到两个小丫头手里。 第139章 河灯许愿 “不是,他们哪儿有那本事!”柳雨璃连忙摆手。 柳洛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们俩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盼妹妹都跑远了!”柳清瑶走过来,柔声问道。 “三妹妹,快来,这里有猜灯谜的!”吴亦盼冲柳雨璃招手喊道。 柳雨璃左手牵着柳洛尘,右手牵着柳清瑶,蹦蹦跳跳地往吴亦盼的方向跑去。 “抓贼!他偷了我的荷包!”吴亦梦的尖叫声突然传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手拿荷包,手忙脚乱地往柳雨璃这边跑来。 街道上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小贼跑得倒也不快。 柳雨璃却反应极快,挣脱开柳清瑶的手,将大姐护在身后,伸出自己的小短腿。 小贼慌不择路,并没有看清脚下。 “扑通”一声,小贼被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柳雨璃一把夺过荷包,往小贼的身上踹了两脚,“让你偷鸡摸狗!” 吴亦梦提着裙子跑了过来,接过荷包,感激不已,“多谢三妹妹!” 吴亦盼从一旁的摊位上借来一个挑杆,对着小贼就是一顿猛揍,“让你不学好!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小贼被两个小姑娘揍得嚎啕大叫,嘴上却死不承认,“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 “你胡说!”吴亦梦指着小贼,反驳道:“就是你偷的,你偷的时候被我察觉到了,你还不承认!”x33 “让你嘴硬!下次还敢不敢了?!”吴亦盼手持挑杆,不停地打着小贼。 柳雨璃也时不时地踢上两脚,“盼姐姐,我看他下次还敢!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 “那就接着打!打到认错为止!”吴亦盼秀眉一撇,接着打了起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富家小姐当街打人的场面还是头一次见! 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没人指责小贼,却对两个姑娘指指点点的。 看两个姑娘的衣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没想到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姑娘,竟这般刁蛮泼辣,真是少见! “妹妹!” 吴亦皓拦下吴亦盼,夺过挑杆,“妹妹,别打了!别把事情闹大,再影响了姑娘家的清誉。” “什么清誉?这小贼冥顽不灵,为何不打!那他下次再敢偷东西怎么办?”吴亦盼伸手就要夺挑杆,却被吴亦皓再次拦下。 “妹妹,别再打出人命了。”柳洛尘也将柳雨璃拽了回来,害得柳雨璃竟对着空气踢了两脚。x33 “你究竟知错没?”柳雨璃站稳身子,瞪着小贼问道。 小贼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若再让本姑娘看见你偷东西,我见一次就打一次!”吴亦盼指着小贼娇喝道。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小贼跪地求饶。 “还不快滚!”吴亦盼双手叉腰,颇有女侠风范。 小贼脚底抹油般拔腿就跑,他只恨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栽到两个小丫头手里。 瞧着小贼落荒而逃的身影,吴亦盼笑出了声,抓着柳雨璃的小手,转起了圈。 “三妹妹,你刚才那招无影脚可真是厉害!一下就把小贼绊倒了!” “盼姐姐刚才也很威风呐!”柳雨璃眉开眼笑。 “真好玩!这可是我第一次打人呢!”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打人!”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说说笑笑地继续往前走。 徒留几个哥哥姐姐站在原地,摇头叹息。 他们望着两个小身影,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两个小姑娘竟还觉得好玩,真是拿她们没办法! 拱桥上,挂满了彩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众人走上拱桥,放眼望去,美景尽收眼底。 河两边的亭台楼阁,灯火通明。 乐伎们唱着时下动人的曲子,或拨弄琴弦,或长袖善舞。 看客们饮着杯中酒,或抬眸凝望台上的舞女,或侧耳聆听宛转悠扬的曲调。 烟波浩淼的河畔,微风轻拂,还有几艘摇摇曳曳的小船,伴着艳红的灯笼,驶向远方。 秋水粼粼,水波荡漾,湖面上还浮起几盏花灯,晃晃悠悠,越飘越远。 “听说河灯许愿很灵的,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吴亦盼指着岸边卖花灯的小贩,兴奋地说。 几个少男少女一同来到湖岸边,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盏河灯,烛火跳动,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是那么的美好温暖。 吴亦盼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许什么愿望,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美食,现下也已经实现了。 “三妹妹,你许的什么愿?”吴亦盼凑过来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柳雨璃护着河灯上跳跃的烛火,生怕再给熄灭了。 “小气鬼!瑶姐姐,你许的什么愿望?”吴亦盼又凑到柳清瑶面前问道。 柳清瑶浅笑道:“我希望家人能永远平安顺遂。” 吴亦盼看向率先走到河边的柳洛尘,问道:“那二郎哥哥呢?” “二郎肯定是希望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吴亦皓也走到柳洛尘身边,准备放河灯。 柳洛尘蹲下身子,将河灯放入水中,“知我者亦皓兄也。” “因为我和二郎的愿望一样,我们希望能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吴亦皓也紧跟着放了河灯。 柳清瑶和吴亦梦也走到河边,她低声问道:“梦姐姐,你许的什么愿?” 吴亦梦脸上浮现出一抹娇羞之色,小声说道:“希望我能觅得如意郎君。” 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然是对未来夫君有着美好的憧憬。 柳清瑶和吴亦梦也各自将河灯放入水中。 吴亦盼突然想起了一个好主意,她揪着柳雨璃催促道:“三妹妹,你快说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柳雨璃被吴亦盼摇晃的花枝乱颤,只好说道:“希望我们所遇皆良人,所求皆如愿。” 她的愿望被大姐和二哥都说出来了,所以她希望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哎呀!三妹妹,你把我的愿望也说出来了!”吴亦盼拍起了脑门,她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愿望的! “什么愿望?”柳雨璃不免诧异地问。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成真!”吴亦盼眸底闪亮,冲着河灯大喊。 众人心中一暖,不禁扬起嘴角。 河灯被一一放入河中,顺水漂流,带着少男少女们的寄托和祝福,渐行渐远。 第140章 凉拌苦瓜 次日。 天刚蒙蒙亮,陶恒就已来到柳家的书房,焦急地等候着柳家兄妹。 片刻后,柳洛尘抱着几本书卷刚踏进书房,陶恒的声音突然传来,“早啊,二郎。” 柳洛尘被突如其来地说话声给吓了一跳,“先生?!你今天来得好早!” 柳洛尘缓过神,瞧陶恒端坐在书案前,只觉得惊奇不已。 这可是有史以来,先生来得最早的一回! “姑娘呢?起了吗?”陶恒伸头往外看去。 要不是今日有急事,他也起不了这么早。x33 柳洛尘解释说:“妹妹刚起,洗漱完就来。” 天已大亮。 柳雨璃走进书房,瞧见陶恒也在,不免有些诧异地说:“先生今日来得好早,真是难得。” “姑娘,有急事相商。”陶恒起身迎了过来。 “说吧。” “昨日段将军来三宝院寻我,说想要这颗夜明珠,愿花重金买下。” 柳雨璃抬眸问道:“段大哥?要买夜明珠?” “是。我问他是他想要,还是王爷想要。他说和王爷无关,是他想要。不过,我并没有答应他,我说要先过问琉璃公子的意思。”陶恒点头。 柳雨璃陷入了沉思,段翊想要夜明珠,在诗会前直接找唐子寒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 看来,段翊并不想被人知道夜明珠落在了他的手里,他要这夜明珠有何用? 莫非,他参透了夜明珠的玄机?! 这也不太可能,夜明珠的玄机是前世自己入宫后才世人被参透的。 前世自己在十五岁那年才进宫的,又怎会这么早便被人参透? 段翊又说和王爷无关,看来千凌昱不一定知道此事。 柳雨璃忽然想起,段翊其实是程太后的人,难道想要夜明珠的人,其实是程太后?! “姑娘?”陶恒瞧着柳雨璃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不由地出声唤道。 “嗯,罢了,给段将军便是。” 前世,这夜明珠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血雨腥风。 这夜明珠留在自己手里也是个祸患,不如给段将军,指不定他有什么用处。 “是。”陶恒应声道。 柳雨璃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那日在云兮楼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呢!” 陶恒只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下又有苦果子吃了! 中秋那日离开云兮楼后,他心里便隐隐不安。 这两日,姑娘一直没来寻自己,便更觉得不安,想来姑娘定是生气了,害得自己这两日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二哥,你帮我去父亲房里寻本书来。”柳雨璃还是要给陶恒留几分薄面的,所以先将柳洛尘打发出去。 柳洛尘明白过来,应了一声,便起身关门出去。 他瞧柳雨璃的脸色铁青,想必是先生又惹妹妹生气了,他只能替先生暗自祈祷了。 瞧柳洛尘离去后,柳雨璃眸光瞥向陶恒,“看来我给你送苦艾酒那日所说的话,你都忘完了?让你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你可有做到?中秋那日,你在台上自称是受琉璃公子所托赋诗一首,你为何要用琉璃这个名号?” 陶恒深吸一口气,“我曾看过姑娘写的诗,落款名为琉璃。所以才借用姑娘的名讳……” 柳雨璃秀眉皱起,“我写得诗?” “嗯,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这首诗堪称一绝,我那天本想引用姑娘这首诗夺得彩头,但是又怕不妥,所以只借用了姑娘的名号……”陶恒如实说来。 他曾在书案上看到过柳雨璃写下的这首诗,文采堪称一绝,夺得彩头肯定不成问题。x33 “这首诗不是我作的,还好你没有自作聪明。”柳雨璃这才明白过来。 这首诗是千凌昱作的,自己只是闲暇时写了下来。他说,自己名字里的璃字,是琉璃的璃。 不知那日在云兮楼,陶恒说受琉璃公子所托,此举到底有没有引起千凌昱的怀疑。 “那这首诗是谁作的?” “西凉王,王爷那日就在我们身后的雅间。”柳雨璃眸光凌厉,冷声道。 这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陶恒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洪水猛兽? 不,姑娘更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令人生畏,不寒而栗。 柳雨璃忽然起身,打开窗户,声音扬起,冲院内的书香喊道:“书香,先生说他想吃凉拌苦瓜,吩咐厨房去做。” 书香连忙应了一声,便匆匆往厨房跑去。 陶恒一听苦瓜,就面露难色,“姑娘……” “明明可以假借范书之名,不会有任何疏漏,更不会被人察觉。可你偏偏自作主张,要用琉璃公子的名号。”柳雨璃合上窗户,没好气地说道。 陶恒如梦初醒,讪笑道:“小的思虑不周,小的知错。” 姑娘不愧是姑娘,思虑果然周全! “此事便作罢。日后行事定要思虑周全,万不可轻浮!”柳雨璃垂眸饮了一口茶,嘱咐道。 陶恒如释重负,这才舒了一口气,“是,姑娘。” 到了正午,用午膳的时间。x33 书香端了一盘凉拌苦瓜敲门进来,“姑娘,先生要的凉拌苦瓜做好了。” 柳雨璃示意书香将凉拌苦瓜放在陶恒面前,“还请先生慢慢品尝。” 陶恒咽了两下口水,看着眼前的一盘翠绿,苦瓜还未吃入口中,便觉得满嘴的苦味。 柳洛尘也一脸同情地看着陶恒,惹了妹妹的人通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先生只能自求多福了! “姑娘……”陶恒本想开口求饶,但介于书香还在一旁。 于是,他把求饶的话给硬生生咽进肚子里,“多谢姑娘,多谢书香。” “先生不必客气,您教书辛苦了,请慢用!”书香不明所以,客客气气地说。 “那学生就不打扰先生享用美味了,学生先行告辞。” 柳雨璃故作憨态,欠身一礼,便和柳洛尘一同往屋外走去。 “书香,你在外候着,让先生慢慢吃,等先生什么时候吃完了,再来给我们授课。” 说完,柳雨璃和柳洛尘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是,姑娘。”书香不知所以。 但她心里对柳雨璃却是一顿猛夸,只觉得自家姑娘尊师重道,敬学守礼。 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 “姑娘!姑娘!” 陶恒急眼了,想追出来,却被书香无情拦下,“先生,您就别和姑娘客气了!姑娘说你爱吃苦瓜,特意让我做的,您就快吃吧!” 第141章 心结所在 西凉王府,书房。 香炉里的焚香,袅袅升起。 段翊从门外进来,将房门关好后,走到书案前,低声说道:“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太子被皇上训斥,禁足三个月。” 千凌昱手中的笔一顿,“是何缘故?” “听说二皇子刚回京就进宫见了皇上,随后皇上斥责了太子,应该是因为洛河一战。”段翊沉声答道。 “皇上真以为是太子做的?”程清歌皱眉问道。 “无风不起浪,皇上就算不全信,也是会起疑心的。训斥太子,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训斥的由头,定是说洛州刺史监管不力,让贼人钻了空子。可不会说是谋杀本王……”千凌昱放下笔,眼眸微挑。 “王爷所言正是。洛州刺史被革职,由了二皇子手下的王绪接任洛州刺史。”段翊接着说。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洛州的大小官吏就臣服于二皇子了。”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二皇子还真是算无遗策,洛河一战最大的受益者只有他。 “自从王爷受伤后,太后娘娘茶饭不思,连皇上也不见,直到太子被训斥后,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关系才缓和了些。”段翊看着千凌昱的脸色,试探地说。 千凌昱当做没有听到,继续提笔写字。 程清歌瞧千凌昱的脸色不对,他冲段翊暗自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王爷和太后母子之间的隔阂,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段翊硬着头皮,接着说:“王爷,其实太后娘娘心里……” “啪”地一声。 千凌昱手中的毛笔被折成两段,他声音冷冽,“你是想说母后心中有我?” “是。”段翊跪在地上,沉声道:“太后娘娘她……” “段翊,你若再多说一句,就别怪本王将你遣回京都。” 千凌昱眸光寒冷,“当日容你留在本王身边,并不是看在母后的面子,而是看在我们儿时的兄弟情分,你别不识好歹。” 段翊刚想张口,就被程清歌打断了,“老段,你不是去巡防营呢?时候不早了,快去吧。” “是。” 段翊知道程清歌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他只好将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随后离开了书房。 “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程清歌将折了的毛笔拿走丢掉。 千凌昱背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我的火气不是冲段翊。” “是冲他那句没说完的话?”程清歌是明白千凌昱的。 这些年他一直陪在王爷的身边,王爷心中的苦,他都懂。 “嗯,本王在母后心中,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就算我是亲儿子又能怎样?我又不是皇兄,更不是皇上。”千凌昱摇头苦笑。 “或许姑母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程清歌宽慰道。 “这些年我一直相信母后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时间久了,我都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千凌昱眸底满是哀伤。 程清歌也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了。 “夜笙,你有所不知。当初,本王受封来到西北,是母后主动和皇兄提起,正好也顺了皇兄的意。”千凌昱神色黯然,语气平淡。 这件事是他临行前,无意间从母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口中听来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所在,他想不明白母后当年为何这般绝情。 程清歌大惊,“什么?姑母怎么会……” 怪不得! 他一直以为是皇上薄情寡义,但也不至于这般肆意妄为,原来是仗了姑母的势。 “我不是没想过,母后是为了护住我,才出此下策。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寄给母后的书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从没收到过任何一封回信。自从父皇驾崩后,母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变得冷血无情。她或许早都把我给忘了!” 千凌昱转过身去,背对着程清歌,他紧紧的攥着手心,极力隐忍着内心的酸涩。 “王爷……”程清歌从没见千凌昱这般失落过,他可是高高在上的西凉王啊! 过了良久,千凌昱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无妨,本王早都习惯了。”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程清歌望着千凌昱的背影,语气坚定地说:“表哥,不管姑母如何,不管皇上如何,不管天下人如何,我都会伴在表哥左右。” 他可是很少说出这种煽情的话来,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千凌昱心中一暖,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月底,树人书院入学考试这天。 现下柳家的头等大事,便是柳洛尘考树人书院的事。 前些日子,柳洛尘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股,奋发图强。 陶恒也起早贪黑地给柳洛尘辅导功课。 在陶恒的悉心教导下,柳洛尘的策论文有了突飞猛进地提升。 这天,柳洛尘在家人的目送下,乘上了去往书院的马车。 考试整整考了两天才结束。 柳洛尘气定神闲地回到家中,瞧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柳雨璃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想必二哥这次是发挥稳定,十拿九稳了。 果不其然,到了书院放榜的这天,考中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柳洛尘的大名赫然居首。x33 这考树人书院可比考秀才还难,一旦进了树人书院,这以后便是前程似锦,仕途坦荡。 一时间,来家中道贺的人可不少。 吴知州家的吴夫人第一时间送来了贺礼,紧接着是积香居的李掌柜送来了文房四宝。 陶恒送给柳洛尘一本资治通鉴,让他好好看看书,提升策论文。 唐子寒送给柳洛尘一匹汗血宝马,并亲自教他骑马,为的是以后从书院回家,骑马方便快捷。 说到底,男儿不会骑马,总归是要被人笑话的。 柳洛尘心一横,硬着头皮跟着唐子寒学骑马,在历经过无数次摔下马背,无数次从马蹄下死里逃生,柳洛尘总算是学会了骑马。 可他这身上却被摔得青一块,紫一片。 段翊很合时宜地派人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不愧是上好的金疮药,上了两天的药,便消肿了。 第142章 物色姐夫 九月中旬,树人书院入学的日子。 “妹妹,我走了你怎么办?以后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临走前,柳洛尘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柳雨璃了。 柳雨璃冲柳洛尘微微一笑,“二哥,你现下好好读书,不用担心我。” “可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能行?还有父亲那里,万一再出什么乱子……”柳洛尘担忧不已。 “陶先生明天就去县衙上任当师爷了,父亲身边有先生,二哥不必担心。现下家里一切安好,二哥把心放进肚子里,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柳雨璃宽慰道。x33 柳洛尘眉头舒展,这才放下心来。 “二弟,妹妹,父亲在催了,别误了时辰!”柳清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兄妹二人背着包袱,拿着铺盖这才出了门。 柳洛尘冲家人一一告别后,特意走到陶恒面前行了个大礼,“学生多谢先生教诲,以后家里家外,就麻烦先生多加看顾一二。” “好说好说,二郎放心便是。”陶恒大手一挥,不羁一笑。 在全家人的注目下,柳洛尘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起步,柳洛尘从车窗探出脑袋,冲家人挥手告别。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人,独自在外求学,心中自然是有不舍。 “尘哥儿……”魏云锦强忍了半天的泪水,在这一刻也没忍住,潸然泪下。 柳文杰将魏云锦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夫人,尘哥儿是去求学的,这是好事,别哭了。” “嗯,我知道,可我就是不争气,忍不住……”魏云锦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强挤出一抹笑容来。 “别难过了,衙门里还有事,我得先去忙公务了。”柳文杰拍了拍魏云锦的肩,又转眸看向陶恒说道:“陶先生,你明日就该上任了,不妨今日随我一同熟悉下公务。” “是,大人。”陶恒冲柳文杰一礼,两人一同往衙门走去。 望着柳洛尘乘坐的马车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柳清瑶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二弟长大了…… 柳雨璃紧紧牵住柳清瑶的手,“大姐……” “我没事,只是风沙大了,有些迷眼。”柳清瑶揉了揉眼,笑道。 柳雨璃抬眸看向柳清瑶,在阳光的照耀下,大姐的脸美得不可方物。 这半年以来,家里没有了黄老夫人的压迫和剥削,大姐的变化很大,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了。 她的性子本就温婉贤淑,日后定是个贤妻良母,若谁能娶了大姐,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不过,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怕郑涛江的贼心不死,所以大姐的亲事也得早些提上日程才行。 柳清瑶发现柳雨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傻笑,忍不住捏了捏柳雨璃的小脸,问道:“妹妹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呢?” 柳雨璃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我在想以后的姐夫长什么样,究竟是谁有福气娶了我这貌美如花的姐姐!” 说完,柳雨璃一溜烟就跑远了。 “你!”柳清瑶羞红了脸,提起裙摆朝柳雨璃追去。 魏云锦望着两个姐妹花,失笑出声。 是啊,清瑶过完年就十五岁了,这议亲之事也该抓紧了。 隔天,书香托人出去打听,寻来了凉州城里有名的杨媒婆。 柳清瑶的生辰八字给了杨媒婆后,这相亲一事,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这天,杨媒婆拿着众多青年男子的画像,来到柳家正厅。 没想到的是,接见杨媒婆的竟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杨媒婆一脸惊愕地坐在桌前,看着翻看画像的柳雨璃,只觉得像是来错了地方。 亲娘啊,第一次听说姐姐相看,妹妹把关的,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杨婆婆,您请。”书香给杨媒婆端来一杯热茶,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柳雨璃身后。 “嗯……”柳雨璃边看边摇头,翻看半天竟没一个满意的,她不满地问道:“就这些了?” “这,这还不够啊?”杨媒婆看着厚厚的一摞画像,吃惊地问:“这么多青年才俊的,一个都没看上?” “青年倒是不少,才俊我可真没看出来!这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还有这张,续弦的你也敢拿来?你糊弄谁呢?” 柳雨璃从中抽出一张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画像,语气颇为不满。 “这可是邱员外,有钱得很呢!”杨媒婆伸头一看,连忙解释道:“要是哪个姑娘福气好被他瞧上,那以后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是啊,福气好的连儿子都不用生了,直接抱孙子了!指不定孙子都该娶亲了!”柳雨璃瞥了杨媒婆一眼,话里话外满是嘲讽。 听得书香在一旁乐开了花,姑娘这嘴皮子是真利索! 杨媒婆有些气恼,“姑娘,你是拿我这老婆子来消遣的吧?这些你一个都没瞧上?莫非你姐姐是那天上的天仙不成?” 她见过挑剔的主,却没见过像柳雨璃这样挑剔又刁钻的小丫头! “您还真说对了,我姐姐确实貌若天仙!这些凡夫俗子,还是算了吧。”柳雨璃不怒反笑,在自己心中大姐确实美如天仙。 “说这么半天了,你姐姐的面我都没瞧上,也总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吧?”x33 杨媒婆对柳清瑶充满了好奇,她倒要瞧瞧柳清瑶究竟是什么姿色。 “书香,去叫大姐。” “是。” 柳雨璃这次可是要替大姐把关,亲自物色姐夫。 本想着先过了自己这一关,挑出了合适的人选后,再拿给娘亲和大姐过目。 没想到,这杨媒婆一点都不重视,什么歪瓜裂枣都往这里塞,连鳏夫的画像都放了进来。 不过片刻,柳清瑶那宛如黄莺般悦耳的声音,从正厅门口传来,“妹妹,你找我?” 杨媒婆闻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身着杏黄散花百褶裙,肌肤胜雪,脸上未施粉黛,却美艳得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都扣人心弦。 杨媒婆都看直了眼,连声赞道:“真是天仙下凡呐!” 柳清瑶面若桃花,害羞地垂下头。 “你说这些个凡夫俗子,哪个配得上我这天仙姐姐?”柳雨璃瞥了一眼杨媒婆。 “自是配不上的。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帮姑娘多寻摸几家!”杨媒婆忍不住多看了柳清瑶两眼,她还是头次见这么好看的姑娘。 第143章 亭中避雨 “我们看重的是男子的品行是否端正,是否是正人君子,是否有上进心,家里的长辈是否通情达理,婆母太蛮横的可不行。”柳雨璃说得头头是道。 “姑娘年纪轻轻,懂得可真不少。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定为天仙觅得如意郎君,你就请好吧!”杨媒婆眉开眼笑。 “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喜钱。” “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得抓紧寻摸好儿郎去!”杨媒婆收起画像,起身告辞。 杨媒婆走后,柳清瑶走进来,坐到柳雨璃旁边,嘟嘴嗔怪道:“你就这么想把姐姐给嫁出去?” “咱只是先挑挑看,万一有合适的呢?”柳雨璃拉着柳清瑶的胳膊,亲昵地说。 她当然不想把姐姐嫁出去,只是现下定亲,是唯一能保全姐姐的良策。 总不能,再看着姐姐走上前世那条不归路吧…… 虽说父亲躲过了一劫,母亲也死里逃生,但眼下只有姐姐的命数,还是未知。 若姐姐再次走上了前世的和亲之路,自己现下是无力改变的,那毕竟是皇命,是圣旨。 所以,只要先躲过郑涛江的魔爪,才能躲过与匈奴和亲的命运。 要想躲过郑涛江的魔爪,只有议亲定亲这一条出路。 “相看只是光看外表、家世,我想寻一位真正钟意我的男子,而不是喜欢这副皮囊。”柳清瑶的玉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叹道。 柳雨璃突然想出个好点子,“这也简单,等姐姐相看时,戴上面纱就是了,他们看不清姐姐的容貌,自然不会见色起意了。” “嗯,还是妹妹聪明。”柳清瑶轻笑出声。x33 两日后。 杨媒婆又拿着画像,兴冲冲地来到柳家。 “姑娘,这几个青年才俊可是我亲自挑的,绝对配得上你姐姐。”杨媒婆把画像递给柳雨璃,笑得合不拢嘴。 柳雨璃接过画像,翻看起来,“嗯,是比上次强了些。” 来来回回翻看了两三遍,最终柳雨璃只挑出来了一张画像,“就这个还入得了眼。” 杨媒婆定神一瞧,不由暗叹:这小姑娘的眼光真毒,这位公子确实是最佳人选。 一个是有功名在身的陈举人,满腹经纶,勤奋好学,书香门第,他是家中独子,胜在家里人口简单。x33 “那就把相看的日子定下吧?”杨媒婆试探地问。 “好。”柳雨璃点头。 次日,凉州城,雨花亭。 这雨花亭是城隍庙旁的一道美景,凉亭旁边有一棵大榕树。 相传这棵树是有灵气的,所以有不少善男信女将祈福带,挂在榕树枝上许愿、祈福,为自己求个好姻缘。 这棵树有将近两百年的树龄,枝繁叶茂,独木成林。 榕树旁的雨花亭,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有不少公子姑娘在这凉亭中相遇,从而促成一段佳话。 雨花亭,平日里人来人往,不是什么私密场所,倒也不用避嫌。 久而久之,便变成了少男少女的相看之地。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不过顷刻间,便乌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毕竟是少男少女初次见面,柳雨璃也不好再跟着,所以留在马车里等候,让柳清瑶独自前往雨花亭。 马车停在城隍庙旁,隔得老远,隐隐能看到亭中的景象。 “这陈公子竟还没到呢?” 柳雨璃掀起车帘,望向空无一人的凉亭,有些不满。 “还没到约定的时辰呢,许是在路上了。”柳清瑶猜测道。 柳雨璃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放下车帘,“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姐姐不如先去凉亭等候吧。万一等会下大了……” “嗯,也好。”柳清瑶点点头。 她从袖中掏出面纱,戴在脸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随即跳下马车,往雨花亭款款走去。 柳清瑶刚进凉亭,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刚才络绎不绝的人群,一时作鸟兽散。 霎时,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天地间仿佛连成一张巨大的雨帘。 屋檐上,雨水飞快地向下流,流到地上,溅起朵朵水花,地上一片烟雾,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 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柳雨璃不禁感叹。 瞧着柳清瑶进了凉亭后,她这才放下心来,吩咐马夫就近寻个去处避雨。 马车在风雨里穿梭着。 这时,一阵马蹄踩水声响起,呼啸而至。 马蹄溅起的泥水差点甩进车厢里,柳雨璃气急败坏,待她掀起车帘看去,一行人马早已不知所踪。 “爷,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了!马都快跑不动了!” “是啊,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吧!” 两个护卫打扮的男子全身湿透,视线模糊,骑着马冲为首的黑衣男子喊道。 “前边有个亭子,就去那里避雨吧!”黑衣男子凤眼微眯,瞥向不远处的凉亭,策马而来。 柳清瑶独自坐在凉亭中,听闻一阵马蹄声,转眼就看到一黑衣男子走进凉亭。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健硕挺拔的身材一览无余,雨珠顺着他的发髻流下,如同晶莹剔透的珠帘一般。 黑衣男子那双妖孽般的凤眼,也正在上下打量着柳清瑶。 这女子为何蒙着面纱? 柳清瑶美目流转,也打量着黑衣男子。 四目相对,一丝异样从心头划过。 柳清瑶只觉得男子的长相很是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难道他就是陈公子?x33 “陈公子?”柳清瑶站起身,试探地唤了一声。 这个节骨眼,能冒着大雨来到凉亭的人,也只有陈公子了吧? 雨下得太大,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被压低不少。 黑衣男子正弯腰拧着淋湿的袍角,忽然身形一顿,再次看向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你是?” 这姑娘怎么知道自己姓程的? 不过,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我是柳姑娘柳清瑶。”柳清瑶盈盈一礼。 黑衣男子凤眸一滞,“你是姑臧县柳县令家的大姑娘?” “正是。”柳清瑶莞尔一笑。 还真是陈公子,原以为下这么大的雨,他是不会来了。 黑衣男子理了理湿漉漉的发丝,问道:“你怎么独自一人在亭中?也是来避雨的吗?” 原来她是小丫头的大姐啊! 凉亭外的雨越下越大,柳清瑶柔声道:“没想到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所以才在亭中等你。” “等……等我?”黑衣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自己做什么? 第144章 认错人了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那被雨水打湿的发髻,却又透着一丝神秘的魅惑人心。 “你等我有何事?” “今日在此相见,难道陈公子不知为何?” 柳清瑶垂下眼眸,不禁有些纳闷。 陈公子说话怎么有些怪怪的?他是在故意装糊涂吗? 黑衣男子显然没听明白柳清瑶话里的意思,今日在此相见,不知为何? 今日相见实属机缘巧合,在亭中避雨遇见的……嗯,也算是有缘分。 “今日相见,实属有缘。” 凉亭外,榕树下。 黑衣男子身边的两个护卫望着亭中的两人,相视一笑。 其中一护卫不禁叹道:“咱家爷可真有本事!避个雨的功夫,都能撩上个姑娘!瞧这姑娘的身段,真是不错!” “咱俩识趣点,别去亭中打扰世子爷的美事了,万一再触了他的霉头,准没好果子吃!就在这树下避雨吧!”x33 另一个护卫想起程清歌那张臭脸,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凉亭中。 雨水顺着程清歌的脸颊滑落,柳清瑶从袖中抽出帕子,递了过去,“陈公子,擦擦脸吧。” “多谢。” 程清歌接过帕子,帕子上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很是好闻,令人心旷神怡。 他那修长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柳清瑶的玉手,只觉得触感冰凉。 “你冷吗?”程清歌抬眸看向瑟瑟发抖的柳清瑶。 一场秋雨一场寒,风雨交加,确实有些凉意。 “是有些冷。”柳清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将衣衫拉得更紧了些。 程清歌环顾了一圈四下透风的凉亭,时不时地有雨水打落在柳清瑶那被风吹起的裙角。 程清歌那道冷冽的嗓音响起,“站过来。” 程清歌挺直身子,示意让柳清瑶站到自己身前来。 柳清瑶神情一滞,不明所以。 她垂着头,缓步走到程清歌面前。 柳清瑶如同弱柳扶风般的身姿,站在程清歌面前,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程清歌那高大伟岸的身材,如同大山般屹立在柳清瑶身前,替她挡住了风雨。 柳清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为自己遮风挡雨。 “多谢公子……” 柳清瑶心中不禁一暖,眼前这个男子用着最冷酷的嗓音,却说着最温暖的话。 她只觉得整个身子也暖和了许多。 一阵风吹来。 吹起了柳清瑶那薄如蝉翼的面纱,面纱轻轻拂过程清歌的薄唇,酥酥麻麻。 程清歌那温热的鼻息扑在柳清瑶的额间,一股暧昧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 柳清瑶那张秀丽的脸颊微微发烫,她往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 程清歌的耳根发热,凤眸有些慌乱,他干咳一声,极力压制自己内心莫名的紧张和悸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别的女子,也是第一次这般心神不定。 “还冷吗?” “好多了。” 柳清瑶垂下眼帘,盈盈一礼。 程清歌垂眸看着眼前少女脸上的面纱,不禁问道:“你为何要戴面纱?” “我……我的脸……”柳清瑶一时语塞,寻了个借口道:“我的脸上起疹子了,不便示人。” “可涂药了?” “未曾……” “女儿家最在意容貌,赶明派人给你送去几瓶玉露。” 程清歌握紧手中的帕子,穆辞亲自配制的玉露,绝对药到病除,就当是给柳姑娘的谢礼吧。 柳清瑶垂下眼帘,自己是谎称脸上起疹子,怕是要辜负陈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她无意间看到程清歌腰间的佩剑,略显诧异,“原以为陈公子才高八斗,没想到你还精通武艺?”x33 “才高八斗可不敢当。”程清歌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才高八斗! “公子太谦虚了,你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才高八斗实至名归。”柳清瑶还以为程清歌是在谦虚。 “中举?这是从哪儿传来的流言?”程清歌眉头微皱。 他向来最不屑这些文绉绉的书生,只会纸上谈兵,哪儿有大杀四方来得痛快! 不知又是从哪儿传来的流言蜚语,竟说本世子中了举?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流言?”柳清瑶疑惑不解,这是何意? “若说我精通武艺这倒不假,但我可不是那举子秀才!我可是征战沙场的将士!” 柳清瑶满脸地不可置信,“你……”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公子不是举人吗?怎么又变成将士了?难道是杨媒婆的消息有误? 程清歌的大手握住腰间的佩剑,“我这把剑,是用来除恶扬善的。” 柳清瑶抬眸看向程清歌那张俊脸,“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半年前,烈日下,衙门前,爹爹被歹人诬陷,刺史郑涛江有意刁难自家人时,那个策马而来的黑衣少年,他也是说着最无情的话,却做着最温暖的事,可惜自己当时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容颜。 “像谁?”程清歌凤眸微挑,轻声问道。 “大概是半年前,我家落难,被人恶意刁难。有位公子策马而来,仗义解围。你和那位公子很像,虽然表面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心地却很善良。可惜我没来得及给他道声谢。”柳清瑶美眸含笑,心存感激。 程清歌一双幽深至极的凤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她说得可不就是自己吗? 难道,柳姑娘没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又为何唤自己程公子? “你想谢他还不简单?”程清歌扬起嘴角。 “罢了,他出身权贵,是当朝世子。可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这份感激还是留在心里吧。”柳清瑶摇头轻笑。 这时,雨势渐渐小了下来。 程清歌垂眸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心神有些慌乱,他这是怎么了? “出身权贵又如何?只要你想见,我定有办法让你见到。” 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明日这个时辰,我让他在凉亭等你,你可当面道谢,如何?” 他今日如同落汤鸡般狼狈的模样,还是先别透露自己的世子身份了…… “有劳公子了。” 柳清瑶抬眸望向亭外,雨已经停了。 毕竟是初次见面,聊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告辞了。 她冲程清歌宛然一笑,“陈公子,小女先告辞了。” 陈?陈公子?!不是程公子! 雨停了之后,安静了不少,柳清瑶最后这句陈公子。 程清歌倒是听了个真切,他刚想出声喊住柳清瑶,可柳清瑶已经走远。 刚才聊了半天,原来柳姑娘竟是认错人了……这陈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过,柳清瑶的性子这般温婉恬静,和她妹妹柳雨璃那刁钻的性子,还真是大相径庭!亲姐妹差距这么大的吗? 望着柳清瑶远去的倩影,程清歌独自一人在凉亭中凌乱…… 第145章 扰了清梦 回到马车上。 “姐姐,陈公子如何?”柳雨璃早已等不及了,还不等柳清瑶坐稳,就急忙问道。 “陈公子人很好。”柳清瑶面露娇羞之色,脸颊绯红。 柳雨璃立马明白过来,看样子姐姐还是满意的。 “陈公子约我明日再来亭中。”柳清瑶摆弄着裙摆,柔声道。 “看来陈公子也很钟意姐姐啊!”柳雨璃打趣道。 柳清瑶摆手道:“不是,是陈公子说他能把世子约出来,让我当面感谢世子对咱家的恩情。” “什么和什么?”柳雨璃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又和程清歌扯到一起了? “总之,陈公子比我想象中要好,他文武双全,嫉恶如仇是个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柳清瑶满眼都是钦佩之色。 “这……” 柳雨璃更迷惑了,这些词是用来形容文人的吗? 她倒是对这个文武双全,嫉恶如仇,还能保家卫国的举人姐夫产生了好奇。 不过,只要大姐喜欢就好。 次日午后,书房中。 陶恒正在批改柳雨璃做得功课,姑娘这功课其实用不着检查,简直是无可挑剔! 但毕竟自己还兼任着教书先生一职,总得在闲暇之余,装装样子。 陶恒在文章的最后留白处,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绝佳”。 柳雨璃低头写着字,笔尖一顿,突然问道:“现在是谁接任知州通判一职?” “通判一职还空缺着呢,应该会在年后调任。”陶恒放下文章答道。 “嗯。”柳雨璃若有所思,接着问道:“你这跟在父亲身边也有几日了,父亲处事能力如何?” “令尊他……”陶恒委婉地说:“胜在听话。” 柳文杰倒是本分,就是太过胆小怕事,做事老是畏首畏尾。他是个没主意的,不过确实胜在听话。 柳雨璃满意地点点头,“听话也是个优点。” “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柳家二房以后指着令尊大人,只怕不会有什么成就。”陶恒倒是快言快语,他说话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x33 “这点我比你更清楚,爹爹他日后做个闲职就是,二房的以后,还是要指着我二哥。” 柳雨璃也不恼,她知道陶恒说得是实话,她本来也没指着爹爹能有什么大作为,只要不犯糊涂就好。 这时,孙捕头着急忙慌地跑进院里,在门外就听见他的呼喊声:“陶师爷!师爷!不好了,出事了!” 柳雨璃和陶恒对视一眼,陶恒急匆匆地走出书房,“出什么事了?” 柳雨璃也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瞧孙捕头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难道出什么大案了? “有人来衙门报案,说在莲花寺后的荒山上发现一具女尸,死者衣衫凌乱,疑似……” 孙捕头发现站在屋檐下的柳雨璃,这种事还是避开姑娘家说为好。 所以孙捕头的最后一句话是附在陶恒耳边说的,听完后陶恒眉毛挑得老高。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发生这种事?!真是胆大包天! 陶恒冲柳雨璃拱了拱手,便跟着孙捕头大步离去。 柳雨璃重新回到书房,坐在案前,暗自思忖。 莲花寺?怎么这么熟悉呢…… 柳雨璃猛然想起,在中秋灯会上,看见的假罗汉坐油锅。那几个和尚自称是罗汉下凡到莲花寺,要财得财,要子得子。 难道前世假和尚谋财害命的案子,就是发生在莲花寺? 不过,自己对这莲花寺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是何时冒出来的寺庙? “妹妹,我们该出门了。”柳清瑶身穿鹅黄色轻绢衣裙,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x33 柳雨璃有些放心不下,凝眉对柳清瑶说:“大姐,今日我就不去了,让书香陪你去吧。” “怎么了,妹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柳清瑶上前几步,满脸担忧。 “没事,许是今日看书看得时辰太久,累着了。” 柳雨璃只觉得心乱如麻,因为她对前世假和尚谋财害命案的印象极其模糊,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这案子的始末,此案只能靠自己了。 她得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再出什么纰漏可不好。 虽说有陶恒在父亲身边,但陶恒做事太过毛躁自负,自己必须得多提点才是。 “那我留下照顾妹妹。”柳清瑶始终放心不下妹妹。 “不用,姐姐快去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我。”柳雨璃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边说边将柳清瑶推出书房。 “姐姐快走吧!别辜负了陈公子的一片情意。” “还有啊,你若真见到了世子,道声谢就行了,千万不要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他这个人坏得很,最虚伪了,你和陈公子一定要远离他,可别再吃什么亏。切记切记!”柳雨璃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这是柳雨璃前世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说前世程清歌是自己的盟友,这半壁江山有他一半的功劳,但这位世子爷可是出了名的腹黑冷血,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前世二皇子谋反,就是死在了程清歌的手中。程清歌最后统领三军,掌管兵权,助自己坐上凤椅。 但因两人政见不合,程清歌总是给自己甩脸子,给自己气受,情急之时,还叫自己老寡妇! 想到这里,柳雨璃就恨得牙痒痒,这一世,别指望自己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柳清瑶一头雾水地被柳雨璃推出房门,摇头失笑,难道世子爷得罪过妹妹? 就这样,柳清瑶在书香的陪伴下,一同乘上了去往凉州雨花亭的马车。 柳雨璃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绞尽脑汁回想半天关于前世假和尚的案子,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时辰后,柳家大门被人敲响。 柳雨璃正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产生了幻听,翻了个身继续午睡。 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伴随着杨媒婆的呼喊声:“有人在吗?” 魏云锦的声音也从后院响起,“璃儿,是不是有人敲门?你快去瞧瞧。” 柳雨璃这才半睡半醒地起了身,伸了个大懒腰,穿上鞋来到院门处。 杨媒婆这个时辰来自己家做什么?打扰哀家的清梦! “哎哟!姑娘啊!你可开门了,真是急死我了!”杨媒婆急得一头汗。 第146章 冒充世子 “杨婆婆,你这消息可真是灵通,这着急忙慌地是来领喜钱的吗?”柳雨璃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张罗着杨媒婆进门,“我这就给你拿去。” “要不得要不得!我今日来是特意替陈公子给您姐姐赔礼道歉的。”杨媒婆拦下柳雨璃,满脸地歉意。x33 柳雨璃止住脚步,凝眉问道:“我姐姐和陈公子昨日相处得不是挺好吗?为何赔礼道歉?” “什么?!你姐姐昨日和陈公子?”杨媒婆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昨日因为雨下太大,陈公子根本就没去啊!” “什么?!”柳雨璃睡意全无,立马清醒过来,“陈公子昨日没有去雨花亭?” “是……他出门时,雨下的正大,怕湿了鞋袜,就爽约没去……今日特寻我来替他登门致歉。”杨媒婆哭丧着脸说道。 说到底这也是知县家的千金小姐,陈公子还真是不识抬举,竟给自己出这么大的难题! 要不是看在他给自己一笔丰厚跑腿费的份上,谁管他这劳什子! “此话当真?陈公子昨日真的没去雨花亭?!”柳雨璃声音高了八度,眉毛都立了起来。 杨媒婆连连道歉,“陈公子昨日确实没去,真是对不住!” 柳雨璃眉头紧锁,这就奇怪了! 那昨日大雨和姐姐在亭中相见的男子是谁?!莫非是哪个骗子冒充陈公子?还骗姐姐说他能约来世子当面道谢? 那他今日又约姐姐去雨花亭见面,定是一场骗局! 哪儿来的歹人,竟敢骗到自己的头上! 柳雨璃也顾不上和杨媒婆啰嗦,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杨媒婆冲着柳雨璃的背影大喊,“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呢!陈公子说可以另定时间相看!” “这种言而无信的人,不见也罢!”柳雨璃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柳雨璃着急忙慌地顺着雁西大街往城门处跑,她得去积香居寻唐子寒帮忙。 来到积香居,李掌柜笑脸迎了出来。 柳雨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掌……掌柜,唐五……” “三姑娘是来寻我家少主的?” 李掌柜立马明白过来,赶忙给柳雨璃倒一杯茶递过去。 柳雨璃点头如捣蒜。 “少主刚睡下,我可不敢喊他……”李掌柜面露难色,他话还没说完,柳雨璃扬声问道:“他在哪儿?” 李掌柜指了指楼上的雅间,柳雨璃立马往楼上跑,大声喊道:“唐五哥哥!” “小祖宗,你别喊了!”李掌柜赶忙追了上去,不是他不想帮忙,他是真的不敢帮忙。 “唐五哥!”柳雨璃敲响雅间的大门。 “小祖宗我求你了,你别喊了!”李掌柜心惊胆战,哭丧着脸哀求道。 少主的好事要是被坏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柳雨璃准备破门而入时,雅间的门被从里打开。 唐子寒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柳雨璃面前,他正不耐烦地准备发脾气,定神一瞧,竟是柳雨璃! “小璃?你,你怎么来了?!” 柳雨璃顺着门缝看去,只见屋内纱幔飘动,衣衫散落在地,其中还有女子的衣物。x33 自己这是坏了唐五郎的好事吗?真是罪过! “唐五哥,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正忙着呢……我,我有急事找你。” 唐子寒连忙关上门走出来,面露尴尬之色,“有什么急事?” “我大姐有危险,我要去凉州城!我想问你借一辆马车,不,借一匹马!”柳雨璃心急如焚,一口气说完。 坐马车到凉州城得用一个时辰,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所以还是骑马最快! “你会骑马?”唐子寒上下打量着柳雨璃,一脸不可置信。 “应该会。” 柳雨璃前世经常伴驾去皇家围场狩猎,只是不知现下自己这十岁的身子骨,还会不会骑马? “去试试!”唐子寒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衫,大步地往楼下走。 唐子寒牵来自己的白马,柳雨璃望着高大的白马,试着翘腿翘了半天,也翘不上去。 身高是硬伤,又败在了腿短上! 柳雨璃气急败坏,她得多吃饭,长高高! 唐子寒笑弯了腰,“小璃啊,你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呐!你是来逗我开心的吗?你上个马都费劲,还说会骑马?!” 柳雨璃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 “算了,我带你去凉州城吧。” 唐子寒一把将柳雨璃抱到马上,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柳雨璃身后,策马扬鞭,往凉州城奔去。 “唐五哥,真是对不起,刚坏了你的好事。”柳雨璃想起刚才的事,就觉得愧疚不已。 虽说唐子寒一向风流,只是没想到大白天的也…… 唐子寒身子一僵,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别胡说,没有的事!” 柳雨璃会心一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唐子寒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柳雨璃,不禁叹道:真是人小鬼大! 半个时辰后,刚进凉州城城门,路过巡防营时,正好瞧见散值的段翊,身着便装,策马在前。 唐子寒策马扬鞭,追上段翊,和他齐头并进。 “段大哥!”柳雨璃冲段翊挥手喊道。 段翊拉紧缰绳,扭头看去,只见唐子寒和柳雨璃共乘一匹马而来,“三姑娘,五公子,你们……” 这,唱的是哪出? “说来话长,我姐姐可能遇到危险了。对了,可能还有人假冒世子!”柳雨璃长话短说,好心提醒道。 既然那歹人冒充陈公子,指不定世子也是他找人冒充的,故意来欺骗姐姐好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你姐姐遇到危险?假冒世子?”段翊听得一头雾水。 “段大哥,麻烦你通知世子一声,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 “我们先赶去雨花亭了。” 柳雨璃话音刚落,唐子寒就再次策马扬鞭,疾驰而去,“老段,等会雨花亭见。” 唐子寒倒想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冒充那位活阎王! “好!” 段翊听得一阵热血沸腾,他也想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冒充世子爷?x33 等会有好戏看了,他得赶紧先回王府寻世子爷去,这场好戏王爷和世子爷可不能错过! 第147章 误会一场 雨花亭,亭旁绿树掩映,玲珑雅致。 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地站在亭中。 长发如墨散落在紫袍上,那如利刀雕刻而成的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全身散发着跟他腰间佩剑一样冰冷的气质。 但他那双敲击在剑柄上的手指,还是暴露出他的局促不安。 她会来吗?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程清歌转身望去,凤眸闪亮,是她! 蒙着面纱的柳清瑶提起裙摆,步步生莲,走进亭中。 柳清瑶望着今日一袭紫袍的程清歌,不由微微一怔,这苍紫色织金锦袍子衬得他狂妄张扬,又不失优雅。 书香的眼底也浮现一抹惊艳,不禁感叹:这陈公子的风姿,真乃人中龙凤! 书香识趣地站在亭外等候,亭中只剩下程清歌和柳清瑶两人。 “陈公子,让你久等了。”柳清瑶冲程清歌盈盈一礼。 程清歌听到这句陈公子,就忍不住失笑,“你为何唤我陈公子?” “公子何出此言?”柳清瑶秀眉微蹙,自己唤他陈公子有何不妥? 程清歌凤眸含笑,接着问:“你昨日为何在亭中等陈公子?” “陈公子难道忘了吗?昨日是杨媒婆约咱二人在此相看的……”柳清瑶不明所以,娇羞地低下头。 程清歌笑容一滞,相看?! “你才多大年纪,相看什么?”程清歌心生不满。 原来她昨日是要和别的男子相看?柳县令怎能这般着急着把女儿给嫁出去?! 柳清瑶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清歌,“小女年方十四,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你年纪还小,不能相看!”程清歌不知从哪儿来得一股无名火。 早知道应该让王爷在诏令文书上改一笔,年纪未满十五岁都不可议亲,也不能相看! “公子,你若对清瑶不满,大可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柳清瑶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傲气的。 她不知眼前男子的态度为何转变这么大,难道是因为没瞧上自己? 没瞧上直说不就好了,何必这样作践人? “我怎会对你不满?”程清歌瞧着眼前少女满脸的羞愤,他这才明白过来,柳清瑶误会自己的意思了。x33 “其实我不是陈公子,昨日都是误会。”程清歌连忙解释道。 柳清瑶眉眼冷清,语气也客气了许多,“公子大可不必这般。昨日和小女在亭中相见的人确实是你,你若不想承认也罢,说是误会便是误会吧,我们就当没有见过。” 程清歌越描越黑,看来柳姑娘完完全全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柳清瑶抬脚就准备往亭外走去,程清歌一个箭步挡在柳清瑶身前,“柳姑娘,你听我解释。其实我真不是陈公子,我是世子,我姓程,不姓陈。” “公子莫要欺我,你怎么会是世子?”柳清瑶仿佛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真的是世子……”程清歌头疼不已,今日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一会儿说你不是陈公子,一会儿说自己是世子,你究竟是何人……” 柳清瑶有些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上下打量着程清歌,猜想眼前这男子是不是心智有什么问题? “昨日雨声太大,你唤我陈公子,我听错了,我以为你叫我程公子……”程清歌步步紧逼,尽力地解释着。 “我是当朝世子,我叫程清歌,字夜笙。” 柳清瑶听得一头雾水,被程清歌逼得连连后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香望向亭中的两人,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陈公子和自家姑娘好像起了什么争执? “姑娘!” 书香望着被程清歌挡得严严实实的柳清瑶,不禁喊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传来。 凉亭外不远处的护卫们一瞧,原来是唐五公子和一小姑娘,便也没在意。 柳雨璃跳下马车,瞧凉亭中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挡在姐姐身前,她暗叫不好! 情急之下,柳雨璃从唐子寒手中抽出马鞭跑进凉亭,不由分说地扬起马鞭冲程清歌的后背抽了过去,“淫贼!” 程清歌一个闪身,躲避不及,马鞭抽到了他的胳膊上,程清歌吃痛出声。 众护卫听闻响动,立马拔剑冲了过来,将凉亭团团围住。 “妹妹!”柳清瑶惊呼出声,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姐姐,你没事吧?” 柳雨璃手拿马鞭,将柳清瑶牢牢护在身后。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姐姐! “小璃!” 唐子寒生怕柳雨璃再吃了亏,赶忙也跑进亭中。当他看清紫袍男子的长相后,瞬间石化在原地,“世……世子爷?” 程清歌捂着被抽痛的胳膊,怒瞪着柳雨璃,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丫头!” 柳雨璃也傻眼了,还真是世子程清歌?! 柳清瑶也愣在原地,原来眼前的这个男子真的是当朝世子,真的是那日救自家于水火的黑衣少年! 柳雨璃握紧马鞭,娇喝道,“昨日谎称陈公子的人是你?” 程清歌气急败坏,“是我又如何?” 柳雨璃一点都不胆怯,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冒充陈公子,你是何居心?!” “本世子冒充个酸秀才做什么?都说了是误会!” “误会?你昨日为何要瞒着你的世子身份不告诉我姐姐?”柳雨璃皱眉接着问,“我看你是故意要戏弄别人!” 程清歌自知理亏,昨日他确实有意瞒下自己的身份。 不过,就算如此,这丫头也不该拿马鞭抽自己啊!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竟被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抽了一鞭!自己堂堂世子爷的脸面何在?!x33 “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拿马鞭抽本世子?”程清歌指着柳雨璃质问道。 “谁让你欺负我姐姐?” 柳雨璃也不甘示弱,就算是世子又如何,那他也不可欺负自己的姐姐! 程清歌皱眉,“我何时欺负你姐姐了?” 柳清瑶心中感动不已,眼眶有些发红,原来妹妹以为自己被人欺负了,她是特意跑来救自己的! “妹妹,世子没有欺负我,确实是误会……”柳清瑶鼻尖一酸,把柳雨璃搂进怀里。 柳雨璃这才平静下来,原来是误会,她刚才确实冲昏头脑了! 第148章 幸灾乐祸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 只见段翊翻身下马走进亭中,瞧着程清歌和柳雨璃剑拔弩张的模样,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刚回王府,就听守卫说今日午后,世子爷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出了门…… 段翊打起圆场,“今日都是误会!世子爷和三姑娘都别恼了!” 凉亭外这时也围观了不少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段翊思索片刻,来到柳雨璃面前,低声劝道:“三姑娘,若世子爷真做了什么错事,王爷自会给你姐姐讨回公道。现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去寻王爷吧。” 唐子寒讪笑着打起圆场,“段将军所言极是。” “劳烦段大哥带路。” 柳雨璃只好作罢,放下马鞭,挽着柳清瑶坐上马车,惊魂未定的书香也赶忙跟着上了马车。x33 唐子寒拍了拍程清歌的肩,满脸的同情,“世子多多保重。” 程清歌凤眸一凛,低声怒吼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这个小丫头的!” 段翊策马在前带路,众人跟随段翊来到一间远离闹市的茶楼之中。 穿过茶楼前堂,来到清新雅致的庭院中,木棉树下的紫檀雕龙炕桌上几缕茶烟升腾,袅袅清香扑鼻而来。 只见千凌昱单手支额,随性地斜坐在炕桌后的金漆木雕花椅上,长发如墨,有几缕垂落到额前,遮住了他的半边俊脸。 “王爷。”段翊率先走到千凌昱身旁,低声唤道。 千凌昱缓缓抬眸,只见他身穿靛蓝色绫缎锦袍,腰束玉带,五官白皙,容颜清隽。 当他看到庭院门口处的那道小身影时,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像是墨色的宝石,散发着清幽的光。 “璃丫头?” 千凌昱显然没有预料到柳雨璃会来,语气中倒有些诧异,还有一丝惊喜。 段翊垂头站在一旁,避开千凌昱投来的那道凌厉目光。 虽然王爷没明说让柳三姑娘过来,但以自己对王爷的了解,他应该是想见柳三姑娘的,所以就自作主张把柳家姐妹带到茶楼。 毕竟自上次中秋一别后,都过去一个月了。 这段日子,王爷的胃口总是不好,指不定见到柳三姑娘胃口就好起来了呢? 只要王爷的胃口能好起来,自己也算是不辜负太后娘娘所托。 众人走进庭院,一一行礼。 “小女见过王爷。”柳雨璃冲千凌昱欠身一礼。 “小女见过王爷。”柳清瑶暗自捏了一把汗,惶恐不安地行了个礼。 她是万万没想到昨天和自己在亭中相看的“陈公子”,竟是当朝世子。 更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西凉王,真是令人不敢置信。x33 千凌昱微微抬手,“不必多礼,这位就是你的大姐?” “是。”柳雨璃点头应声,“王爷,世子冒充陈公子,戏弄我姐姐,还请王爷替我姐姐做主。” “璃丫头放心,本王定会替你姐姐做主。” 千凌昱眸光瞥了程清歌一眼,问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存心欺瞒柳姑娘的,昨日没来得及解释清楚,今日刚正准备解释,这小丫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就抽了我一鞭!”程清歌咬牙切齿地瞪着柳雨璃。 千凌昱剑眉微挑,转眸看向段翊,问道:“此话当真?” 段翊微微点头,“是。不过三姑娘毕竟是姑娘家,手劲应该也不大。” “老段你!”程清歌怒瞪着段翊。 唐子寒在一旁讪笑着说:“王爷,三姑娘是用马鞭抽的,抽在了世子的胳膊上。刚才我瞧过了,世子的衣衫都完好无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你们!”程清歌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千凌昱执起桌上的一柄墨色山水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挡在自己面前,但他那因为憋笑而抖动的肩膀,还是暴露出他隐忍已久的笑意。 瞧王爷都乐开了花,唐子寒和段翊再也憋不住了,都捂嘴偷笑起来。 没想到骄纵狂妄的世子也有吃瘪的时候,竟被小姑娘当街抽了一鞭,这么精彩的桥段,足以载入史册了。 瞧着三人幸灾乐祸的模样,柳雨璃同情地看了程清歌一眼,这兄弟情义真是令人感动! “我被这丫头打了,你们还笑得出来?若不是看在柳姑娘的面子上,本世子早就……”程清歌气愤不已。 “你早就什么?”千凌昱合上折扇,眸底的笑意褪去半分,反问道。 这时,柳清瑶冲千凌昱欠了欠身,垂眸道:“回王爷,此事不怪世子爷。是小女误会了,世子他并未欺负我,这是一场误会。” “既然柳姑娘都不怪你,那本王也不好再责罚了。”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摇着折扇,“世子自行解决吧。” 千凌昱冲柳雨璃勾了勾手,示意柳雨璃坐过来,“璃丫头,你最近脾气倒是见长。” “王爷何出此言?”柳雨璃乖乖地坐在千凌昱对面的椅子上。 “一个月前,你在中秋灯会上,当街抓贼,还把贼暴打了一顿,可有此事?”千凌昱摇着折扇,挑眉问道。 “王爷是如何知道的?”柳雨璃惊奇不已,随即又低头悻悻地说:“谁让那小贼偷了梦姐姐的荷包……” “本王还真是小瞧你了。”千凌昱眸底含笑,透着一丝惊艳,“你还有多少副面孔是本王没见过的?” 柳雨璃摊开手,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今天怎么敢打世子的?”千凌昱好奇地问。 柳雨璃举起小粉拳,大义凛然地说:“其实我当时根本没看清是谁,打完后才知道是世子。不过,不管是谁,若是欺负我姐姐,我都照打不误!” 千凌昱失笑出声,“也只有家人,才会让你这般奋不顾身吧?你就没想过会造成什么后果?”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还真没想过……”柳雨璃承认她这次确实有些冲动了。 不过情急之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不能看着姐姐受人欺负吧。 千凌昱心中一动,看不出来这璃丫头倒是重情重义。 他合起折扇,用扇子点了点柳雨璃的小脑袋,“下次若再受了欺负,你就来西凉王府,本王给你撑腰。你可不许再以身犯险了,知道吗?” 第149章 心思难猜 站在身后的段翊诧异地看向千凌昱,王爷这话说得…… 千凌昱轻咳一声,补充道:“现下你二哥不在家中,本王有义务替他多看顾一二。” 柳雨璃心中一暖,冲千凌昱甜甜一笑道:“多谢王爷。” “王爷,你就惯着她吧!”程清歌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 千凌昱嘴角扬起,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本王向来帮理不帮亲。” “哼!”程清歌冷哼一声,揉了揉太阳穴,远离众人,走到不远处的假山旁。 柳清瑶也跟着缓步走来,她冲程清歌盈盈一礼,“昨日是小女无礼了,眼拙没有认出世子。此事皆由我引起,刚才家妹一时冲动打了世子,都是我的错。世子要打要罚,小女愿一人承担。” “这不是你的错。”程清歌望着眼前的黄衣少女,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可从未怪过她。 “不过,清瑶是真心感谢世子当日在县衙门仗义执言,替我家解围,清瑶在此多谢世子大恩。”柳清瑶面纱下的朱唇轻启,再次欠身。 程清歌虚扶柳清瑶,“柳姑娘不必多礼。怪我昨日没和姑娘解释清楚,才造成了诸多误会。来日我定备下厚礼,赔礼道歉。” “无妨,既然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就不必再有所介怀。厚礼便不必了,世子就当昨日我们不曾见过吧。”柳清瑶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话是何意?”程清歌凝视着柳清瑶的美眸,问道:“怎能当作未曾见过?” “昨日我在雨花亭中要等的人是陈公子,而不是世子。”柳清瑶攥紧衣袖,声音有些颤抖。 程清歌凤眸黯然,“你是在怪我?误了你的亲事?” 柳清瑶默不作声。x33 既然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不如到此为止,身份悬殊太大,自己又何必再越陷越深,就当是一场梦吧,梦也该醒了。 “小女能见到世子实属荣幸。如今当面谢过恩了,误会也说清楚了。是时候该告辞了。”柳清瑶眸光清冷,微微颔首。眼前的女子变得淡漠疏离,程清歌忽然扬起一抹苦笑,“既然柳姑娘视我为洪水猛兽,急于要和我划清界限,那本世子也不强留了。” 柳清瑶轻嗯一声,欠了欠身,“就此别过,世子保重。” 柳清瑶擦身而过时,程清歌嗓音有些沙哑地回了一句,“你也保重。” 柳雨璃瞧姐姐的脸色不太好,便主动提出告辞,“王爷,天色不早了,我和姐姐先告辞回去了。” “正好我得回积香居,顺路送她们吧。”唐子寒也起身拱手道。 千凌昱点头,“如此也好。” 柳家姐妹冲千凌昱行了一礼,便和唐子寒一同告辞离去。 众人满脸疑惑地看着柳家姐妹的身影,再回头看向远远站着的程清歌,这是怎么回事? 柳家姐妹离开后,千凌昱来到程清歌身边,瞧他那张阴沉的脸,不由问道:“你和柳大姑娘怎么了?”x33 半晌,程清歌那低沉的嗓音才响起,“他们柳家惯会出奇人。” 一个刁钻蛮横的柳雨璃,一个愣头愣脑的柳洛尘,又一个忽冷忽热的柳清瑶…… 千凌昱轻笑出声,好奇地问:“发生了何事?快说出来给本王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程清歌倔强地别过头去。 “这里又没旁人,老段口风又紧。你快说,指不定我们二人还能帮你出个主意!”千凌昱掩住笑意,拍了拍程清歌的肩。 段翊也一脸探究地看向程清歌。 程清歌不紧不慢地走到茶台前,抿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她妹妹打我就算了,她还不给我好脸,我招谁惹谁了?” “你说的是柳大姑娘?”千凌昱摇起折扇问道。 “嗯。”程清歌放下茶盏,接着说:“昨日她以为我是陈公子时,还笑脸相迎。可她今日自从知道我是世子后,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不冷不热的。” 按理说知道自己出身权贵后,寻常女子都会迎合谄媚才是,可柳清瑶却更淡漠疏离,真是令人费解! 难道自己堂堂世子还不如个穷举人? “她究竟为何这样?”程清歌实在是想不通。 千凌昱和段翊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摇头。 “最懂女人的唐五郎刚走,他可是风花雪月里的情场高手。我和王爷整日也见不到个女子……世子爷也是知道的。”段翊面露难色,迟疑地说。 千凌昱饮一口茶,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心思难猜。” 程清歌不满地撇了撇嘴,“得了!以后王府别叫西凉王府了,改叫西凉庙吧!” “为何?”段翊问完就后悔了,世子准没什么好话。 “一个个都不近女色,倒像个出家的和尚!”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 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颇为大度地说:“本王看在你今日挨打的份上,便不和你计较。” 程清歌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多谢西凉方丈。” 他一点都不想听到挨打这个字眼,只怕今日挨打的事,会成为他一辈子的笑柄。x33 “让你胡说!真是欠打!” 千凌昱将手中的折扇丢向程清歌,这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打趣到自己头上了? 程清歌一手接住,摇起折扇,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千凌昱起身抬脚离去,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走,回庙。” “嗯?”段翊刚抬脚,就愣在原地。 回庙?! 程清歌身子一僵,“啊?” “咳,回府。让夜笙给本王带跑偏了。” 千凌昱轻咳一声,指了指程清歌,随即潇潇洒洒地往茶楼外走去。 望着千凌昱这逍遥自在的背影,段翊和程清歌不禁相视一笑。 “王爷每次见到三姑娘心情都会大好,食欲也会好些。”段翊舒了一口气,轻声叹道。 三姑娘可真是王爷命里的贵人,那老道士说得果然没错! 程清歌凤眸一凛,冷声道:“王爷倒是好了,可本世子每次见了那丫头,都会有无妄之灾,心情也不会好。” 段翊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大步往外走去,“王爷都走远了,末将先去追王爷了。” 第150章 林中女尸 衙门一行人马来到莲花寺后山。 落木萧萧,树影斑驳。 周围居住的村民们听说这里出了人命,也都纷纷跑来看热闹。 一衙役在前鸣锣开道,驱散了围观的百姓,孙捕头率领众衙役将案发现场的树林给封锁起来。 “大人,女尸就在那林中。”孙捕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中。 “本官去看看。”柳文杰身着绿色官服从轿子上下来,扶正官帽,威风凛凛地往林中走去。 他上任半年了,姑臧县还是第一次发生命案,这次他不得不亲自前来,以表示衙门对此案的重视。 不过,他还是头次到命案的案发现场,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只祈求死者的死相不要太难看,他怕做噩梦…… 村民们还是头次见到这位上任半年的知县大老爷,柳县令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瞧这气派,应该是见过世面的,定会有大作为,村民们远远望着,低声议论起来。 陶恒翻身下马,和赵仵作一同往树林中走去。 柳文杰已经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女尸附近,陶恒还略显诧异,没想到柳文杰的胆子还挺大,自己倒是小瞧他了。x33 不曾想,当陶恒刚踏上林间小道,就瞧见柳文杰脸色煞白,捂着鼻子,大步跑到一旁的灌木丛中,竟呕吐起来。 一旁的孙捕头和衙役们愣了愣神,没敢笑出声。 周围的村民却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嘲笑声,陶恒无奈地摇摇头,还真是没小瞧他。 “大人,你没事吧?”陶恒走到柳文杰身边,关切地问。 “没事,本官只是中午吃多了,不消化而已。”柳文杰故作淡定。 “大人在此休息片刻,我先去看看尸体。”陶恒也不拆穿他,径直往女尸方向走去。 树林中,阴森森的冷清。 死者衣衫凌乱,衣不蔽体,瞳孔放大说不出的惊悚,嘴巴张的很大,似乎死前受过巨大的痛苦,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鲜血的泥土,显得异常的凄凉。 瞧这模样,真如孙捕头所说,可能是奸杀…… 赵仵作已经打开工具箱,动作熟练地开始验尸,“死者年二十五,身高六尺三寸,死者脖子上有勒痕,是窒息死亡。死者身上尸斑面积极大,而且呈现暗红色。瞳孔浑浊,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日下午申时。” “昨日申时?” 陶恒警惕地在尸体周围搜索,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竟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发现了可疑的鞋印。 因昨日下了大雨的缘故,这鞋印完整的印在泥土里,瞧这鞋印的大小,应该是男子留下的。 “大人,这里发现了鞋印。”陶恒沿着鞋印继续往前走,又找到了同样的鞋印。 柳文杰绕开女尸来到鞋印旁,蹲在一旁仔细打量着,“这鞋印定是男子留下的。” “老赵,你过来瞧瞧鞋印。” 陶恒唤来正在验尸的赵仵作,“我瞧这鞋印纹络清晰,倒像是新买的鞋子。” “陶师爷说的不错。” 赵仵作打量又对比老半天,得出结论,“这男子走路的姿势有些外八字,通过步子的跨度和鞋印的深浅来看,这男子的个头应该不低。” 陶恒冲孙捕头吩咐道:“孙兄,你派人去村上的鞋店打听打听,看前两天有没有个子高的男子去店里买鞋的。” “是。”孙捕头应声正准备去,却看到陶恒身后脸色铁青的柳文杰,又止住脚步。 柳文杰一脸的不满,到底谁才是发号施令的知县大人?这个陶恒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陶恒只觉得身后一股冷风,他顺着孙捕头的目光看去。 瞧柳文杰正板着一张脸,陶恒忽然明白过来,连忙拱手笑道:“还请大人批准。” 该给柳大人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去吧。”柳文杰沉声道。 “是。”孙捕头立马拔腿就走,他心里却偷着乐。 柳大人一开始不是挺器重陶恒的吗?现下怎么也恼他了?这陶恒不过是仗着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而已,还想骑到县令头上发号施令? 照今天的形势下去,估计柳大人也忍不了陶恒几天了,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x33“这女尸的家属可找到了吗?”陶恒又问一旁的衙役。 “没有。”衙役摇头。 陶恒皱眉,接着问:“今日衙门可收到人口失踪或寻人的案子?” “没有。”衙役再次摇头。 陶恒有些诧异,这死者都失踪一天了,这家属倒挺能沉得住气。 “那是谁报案发现女尸的?” 衙役指了指在林间小道上站着的一位老大爷,“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就在那里候着呢!” 柳文杰在一旁接不上话,拂了拂袖子,继续沿着鞋印往树林深处走去。 陶恒朝着老大爷走了过去,只见他白发苍苍,瘦骨嶙峋,古铜色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一看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老汉。 “您老贵庚啊?” 老大爷伸着耳朵仔细听着,却说:“俺好喝萝卜羹!” “嗯?我问你多大了?”陶恒声音提高了些。 “萝卜大?萝卜大好啊!”老大爷眉开眼笑,胡须随风而动。 陶恒附在老大爷耳边问:“你听不见?” “放点盐?!盐太贵了,俺买不起!”老大爷眉毛都皱在了一起,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摆着。 陶恒瞅着老大爷,一脸苦笑道:“耳朵不好使?” “好吃!好吃得很!把那大萝卜切丝,花生米拍碎,加点面糊,熬上半个时辰,再放一把芫荽和葱花,咋会不好吃?!”老大爷说得吐沫横飞,连连咽口水。 “合着你还教我做了一道菜?!”陶恒眉毛挑得老高,哭笑不得。 看着陶师爷和老大爷鸡同鸭讲说了半天,周围的衙役们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但介于是案发现场,他们只好忍着。 瞧陶恒一脸的不悦,老大爷作揖赔笑道:“官爷,俺耳朵不太好使。俺是不是说错啥话了?” “没有,说得好!”陶恒指了指不远处的女尸看向老大爷,然后比划着手势。 老大爷看得天花乱坠,似懂非懂地说:“你是想问俺怎么发现那女子的?” “是,您好好想想。”陶恒擦擦额头上的汗,连忙点头。 第151章 罗汉送子 “俺中午吃完饭上山砍柴,路过这里时,看见一道黄影消失在那林子尽头,俺还以为老眼昏花了,往这林中又走了几步,伸头一看,结果就看见这树底下的女尸了!给俺吓得啊,差点就见阎王了!” 老大爷拍着大腿,面露惊恐之色,他至今都觉得后背发凉。 陶恒低头沉思,“一道黄影?” 这时,柳文杰弯着腰,已经走到了树林深处,却惊奇的发现了一枚新鞋印。 “陶师爷,你快来看!”柳文杰冲陶恒喊道。 陶恒赶忙跑了过来,仔细打量这枚新发现的鞋印,“这枚鞋印的方向是相反的,是去往女尸方向。鞋印除了大小不一样,纹路和刚才那枚简直一模一样。”x33 “看来作案的应该是两个人。”柳文杰推测道。 “大人,你先沿着第一枚鞋印的方向继续搜查。”陶恒若有所思。 柳文杰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他还是按陶恒的话做继续搜寻第一枚鞋印。 陶恒继续打量第二枚鞋印,他发现这枚鞋印的印记不深,只是在泥土的表面,看样子像是今日才留下的。 这枚鞋印是去往女尸方向,可是走到半路时却停下脚步,又往回走了? 陶恒和柳文杰各自沿着鞋印的脚步往树林深处走去,却发现了林子尽头竟是莲花寺的后院墙,两枚鞋印也都在后院墙下消失了。 陶恒望着莲花寺的院墙,沉下心来,理着思绪。 第一枚鞋印是昨日雨后留下的,穿得新鞋,从女尸旁一直走到莲花寺后院墙。 第二枚鞋印是今日留下的,从莲花寺后院墙前的土坡上,走到林中,又在距离女尸数百米时折返,回到莲花寺后院墙。 老大爷说他今日午后,看到一道黄影消失在林子尽头,消失的方向就是莲花寺后院墙这里。看来这第二枚鞋印,就是这道黄影留下的。 昨天,今天,两个人,两条路线,最终都直指莲花寺。 陶恒眉头舒展,只觉得思路越来越清晰明了,“大人,这莲花寺有嫌疑。” “嗯,本官也是这样觉得。”柳文杰望着莲花寺的庙宇,点头道。 柳文杰率领着众人从林中走出来,准备去莲花寺一探究竟。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跑出一健壮汉子,他力大如牛,两个衙役都没拦下他。 “青天大老爷!”他面露悲愤之色,朝柳文杰扑过来。 柳文杰被吓得一个激灵,陶恒挺身而出,连忙挡在柳文杰身前,推开健壮汉子,厉声喝道:“有话好好说!” “青天大老爷,我叫孔武,我娘子被人害死了,求您为我娘子讨回公道!”孔武跪倒在地哀嚎道。 陶恒上下打量着这皮肤黝黑的孔武,问道:“你是死者的相公?” “是。我娘子昨晚一夜未归,说是去莲花寺上香,不曾想竟惨遭毒手……”孔武掩面痛哭起来。 柳文杰扶起孔武,大义凛然地说:“你放心,本官一定会查明真相,找出真凶。” “梅儿啊!你走了让我怎么活啊!”孔武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周围的村民看得也潸然泪下。 “节哀吧。”陶恒也有些动容,他拍了拍孔武的肩,宽慰道。 这时,孔武目光投向一棵粗壮的树干,脚底生风般,加速冲了过去,“让我一头撞死算了!梅儿死了,我也不活了!” 周围的村民们都动容无比,个个都夸这汉子情深义重。 “快把他拦下!”柳文杰急得跺脚,他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再出条人命。 几个衙役连忙上前拦住孔武。 “别拦我!让我去死吧!”孔武浑身蛮力,如同一头野牛,挣脱着爬起身,又往树干撞去,好像是真的生无可恋,不想活了一般。 几个衙役非常吃力地再次拦腰抱住孔武,将他牢牢束缚住,生怕他再去寻死。x33 周围人也都纷纷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可这孔武赴死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谁都别拦我!让我去死!梅儿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这时,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你若真想死,没人拦你。不过,在你临死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众人闻声看去,看看是谁这般冷血无情,竟是一旁冷眼旁观的陶恒。 “师爷,你怎能这样说话!”柳文杰低声埋怨道。 陶恒作为师爷却把人命当儿戏,岂不是让衙门的名誉受损?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孔武看了一眼陶恒,又垂下头,不敢直视。 陶恒走到孔武身前,沉声问道:“你说你娘子一夜未归?” “是。”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娘子是何时?” “昨日中午,她用完午膳就出去了,然后一夜未归。” “她去了何处?” “她说去莲花寺上香求子。”孔武平复下心情答道。 陶恒双眼微眯,又接着问:“你连你娘子的尸首都没见到,为何这般确定林中女尸,就是你娘子?” 孔武先是一愣,额头上冒起冷汗,“我听人说的那女尸的打扮和小梅很像,小梅是去了莲花寺后才遭得毒手……” 陶恒继续追问:“她失踪了一天一夜,你为何不去衙门报案?” “她临走前说要住这莲花寺里!”孔武暗自握紧拳头。 “住这寺里?!”柳文杰指着莲花寺方向,诧异不已。 这寺庙里都是和尚,怎会让妇人留宿? “凡是来莲花寺上香求子的,妇人都得焚香沐浴,吃斋念佛,在这寺里住上三天三夜。”周围一村妇接话说。 柳文杰和陶恒面面相觑,这种事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竟还有这种规矩! “这莲花寺里的和尚是金身罗汉下凡,可神了!” “是啊,好多人慕名而来求子呢!罗汉送子,送来的孩子可聪明了!” “我们村好几个都是在莲花寺求子后,就怀上了!” 周围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陶恒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罗汉送子?纯属无稽之谈,看来这莲花寺里真的有猫腻! “大人,我们还是先去莲花寺里一探究竟吧。”陶恒瞥了一眼孔武,冲柳文杰低声道。 第152章 搜查寺庙 莲花寺位于姑臧县夏桥村,莲花寺背靠夏桥山,翻过山头便是苍松县。 几年前,两个县的百姓要想走动来往,必须要翻过这座山,自从乡道修好后,百姓们都走了乡道,这夏桥山也就变得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而这山脚下的莲花寺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香客络绎不绝,来来往往,可见莲花寺的香火是多么旺盛。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 牌匾上写着“莲花寺”三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 柳文杰和陶恒刚走进寺门,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了两个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来我佛门净地,所为何事?” 两个僧人身穿黄色僧袍,胸前挂着一串佛珠,看着倒是慈眉善目。 陶恒眉毛微挑,黄色僧袍?一道黄影? 柳文杰也双手合十,正在想委婉的说辞,却被陶恒打断。x33 “我们是来查案的,寺庙后的夏桥山上,发现了一具女尸,你们可听说了?”陶恒开门见山地问。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乃寺中主持,法号智云,刚才听到几位香客议论此事,不知和本寺有何关联?”智云主持满脸疑惑地问。 陶恒倒也不客气,“案发在你们莲花寺后山,你们莲花寺自是有重大嫌疑。” “施主的意思是?” “我们要搜莲花寺。”陶恒的语气不容反驳。 “阿弥陀佛,施主请便,务必还本寺一个清白。”智云主持神情自若地让路说道。 陶恒率领衙役们冲进了莲花寺,“角角落落都不许放过,遇见可疑人士,直接拿下!” “是。”众衙役们领命后,兵分两路仔细搜查起来。 柳文杰在智云主持旁笑着赔不是,“本官这师爷向来雷厉风行,请大师不要介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智云主持面无表情地说:“本寺的僧人乃金身罗汉下凡,但愿柳施主今日此举,不要扰了罗汉的清静。罗汉若是发起怒来,是要遭天谴的。” 此话一出,柳文杰被吓得脸色煞白,遭天谴?!是啊,搜查寺庙可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众衙役们也都站在原地,没人再敢乱动,都怕再惹怒了罗汉,遭了天谴。 “危言耸听!”陶恒甩下衣袖,看了智云主持一眼,冷哼一声,“你们不敢搜,我自己搜!若真有天谴,劈得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陶恒打开禅房,一间一间屋子,挨个搜了起来。 孙捕头倒是有些佩服陶恒了,没想到这文人倒是有几分血性!是条汉子! “都站着傻看什么呢?还不快搜!这种事,不信则无!”孙捕头冲衙役们厉声喝道,也开始搜索起来,“听陶师爷的话,角角落落都不许放过!” 众衙役们瞧孙捕头自己都去搜查了,他们也不好站着,也继续搜查起来。 智云主持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只怕今日这个陶师爷是要坏事! 莲花寺不大,除了主殿外,其余的都是禅房,每个禅房的布局都一模一样。 不过片刻功夫便搜了个底朝天。 陶恒走进主殿,主殿袅袅青烟弥漫。 殿中供奉的是十八罗汉塑像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陶恒在主殿中搜寻了一圈,也没发现丝毫破绽,他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许是今天累的。 智云主持走进来,问道:“陶施主可有发现可疑之人?” 陶恒揉了揉太阳穴,打量着四周,并不理会智云主持,打算抬脚离去。 “陶施主,请留步。”智云主持喊住了陶恒,接着说:“恕贫僧提醒一句,那被害死的女施主,确实来过我莲花寺。” 陶恒止住脚步,凝眉看向智云主持,“你这是不打自招了?”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来寺中求子三日后,前日就离开了莲花寺,她为何又死在了莲花寺的后山?显然是有人想要陷害我寺僧人。”智云主持一脸痛心,“贫僧定为女施主诵经超度……” “我怎会信你的一面之词?你装神弄鬼我不管,但你若残害百姓,做伤天害理的勾当,我是不会放过你的。”陶恒冷眼瞥了智云主持一眼,便大步离开主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智云主持双手合十,目送着陶恒走出主殿。 来到主殿外,陶恒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只觉得口干舌燥。 正巧发现主殿不远处有一口井,陶恒大步朝水井走去。 “施主请用。” 这时,一个僧人端了一碗清水走了过来,递到陶恒面前。 陶恒停下脚步,接过僧人递过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多谢。” 他无意间瞥向僧人脚上穿得布鞋,布鞋两侧还沾染了泥土。 这时,孙捕头大步走过来,两人避开众人,走到一旁,交谈道:“师爷,去鞋店打听的人回来了,店家说是他记得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去买了一双僧人穿得布鞋。那布鞋纹路和今日发现的鞋底纹路,一模一样。” 陶恒沉下心思,果然不出所料! “将死者的夫君孔武抓起来,让鞋店的掌柜来认认脸。” “是,那这莲花寺……”孙捕头也觉得这寺庙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 陶恒嘴角微微扬起,指着刚来送水的僧人,“将他的鞋脱了,去和第二枚脚印做对比,然后一并带回衙门。” “是。”孙捕头应声领命。 莲花寺门口,坐在林荫下的柳文杰看得干着急,这陶恒越来越不像话了,是把自己当摆设了吗? 陶恒来到林荫下寻柳文杰,恭敬地说:“大人,有重大发现,这孔武有很大的作案嫌疑,需带回衙门细细审问。” “本官没听错吧?你竟然怀疑孔武?他对他娘子一片真心,刚才只想随他娘子一同去了,又怎会对他娘子痛下杀手?”柳文杰双手放在膝上,不以为然。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说到底,他刚才也没有真的一头撞死!”陶恒耐心地解释道。 柳文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奚落道:“你和孔武也算是同病相怜,没想到你却如此铁石心肠……” 第153章 孰是孰非 陶恒诧异不已,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大人,你说什么?” “本官说,你以前和孔武也有相同的遭遇,不感同身受就罢了,你还往他身上泼脏水。做人不能忘本,你当初被冤枉时,心里是什么滋味?还有,你现在可是师爷,不比从前了。” 柳文杰今日憋了一肚子的火,一股脑地全都借题发挥,说了出来。 陶恒攥紧了拳头,若不是看在柳文杰是姑娘亲爹的份上,他估计早都一拳揍上去了,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这师爷,老子还不稀得当了!”陶恒气急败坏,扭头就走。 柳文杰没想到陶恒竟这般狂妄,指着他的背影半天才说出话来,“有辱斯文!” 陶恒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孙捕头看得一阵愣神,这,这算是什么说法? 不过现下,他还是先按陶恒刚才吩咐的话,将孔武和那送水的僧人一并都带回了衙门。 柳雨璃和柳清瑶早都到了家中,左等右等也不见爹爹和陶恒回来。 柳清瑶回到家后,一直闷闷不乐,早早地便回了房。 回到房中,柳清瑶却将那许久未弹的古琴重新拿出来,她自小就有弹琴的天赋。 这把琴是外祖母赠给她的,自从来到凉州后,生怕黄老夫人将这把琴卖了去,便被尘封起来。 柳清瑶擦拭干净后,双手抚琴。 清风微微吹过柳清瑶的脸颊,扬起的发丝缓缓落下,轻轻拨弄一下,一声清脆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与这轻灵的夜色交相呼应。 虽已是夜晚,但她那双漆黑的美眸中仍然看得出有一丝伤悲,芊芊玉指在弦上来回的舞动着。 曲调亦扬亦挫,深沉,婉转而不失激昂。 柳雨璃听得心神不宁,她来到游廊下等着父亲和陶恒。 月上枝头,院外这才传来柳文杰的脚步声。 柳雨璃和魏云锦连忙迎了出来,却见柳文杰铁青着一张脸,回到家中,“怎么了,父亲?” 柳雨璃又伸脑袋往父亲身后瞧去,却没瞧见陶恒的身影,于是又问道:“先生呢?” “别提了!这人狂傲自大,根本不把为父放在眼里,今日查案时闹得不欢而散,他独自骑马走了!”柳文杰挥挥衣袖,也不愿再多提。 “什么?他独自骑马走了?去哪儿了?”柳雨璃秀眉皱起。 柳文杰径直往正厅走去,“管他去哪儿!哼!有辱斯文!” “老爷,陶先生为人正直,怎会突然就走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魏云锦跟在身后,柔声宽慰道。x33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陶恒的人品她自是信得过的! 柳文杰气呼呼地拂袖离去。 柳雨璃瞧着柳文杰这副作派,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陶恒,问清楚事情的起因再说。 “我去先生住处找他!”柳雨璃提起裙摆,转身就跑出柳家大门。 魏云锦不放心地冲柳雨璃的背影,喊道:“璃儿,天黑了,你可别乱跑啊!” “陶恒的住处近,让她去吧。”柳文杰心中有愧,也没去阻拦柳雨璃。 魏云锦叹了一口气,今日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柳雨璃来到三宝院的角门外,轻轻叩门。 半天都没有响应。 柳雨璃又用力地叩了两声,“先生!是我!” 良久,门里才传来陶恒有些沙哑的声音,“姑娘?天色已晚,陶某都睡下了,姑娘请回吧。” “今日不见你,我是不会回去的。”柳雨璃扬声说道。 “姑娘这又是何苦?”陶恒声音有些低哑,但还是开了门。 柳雨璃侧身挤进门,径直坐到梧桐树下的石凳上。 瞧着石桌上一壶见底的酒坛,再瞧陶恒的一身酒气,“喝酒了?” 陶恒关上门,坐到柳雨璃对面的石凳上,“嗯,喝了点,不多。” “怎么了?为何独自喝闷酒?”柳雨璃轻声问道。 “借酒消愁罢了。”陶恒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又转眸看向柳雨璃,问道:“姑娘是来兴师问罪的?” 柳雨璃轻笑出声,“我的亲爹爹,我自是最了解不过的,我是来替他赔礼道歉的。” 刚从父亲的语气就能听出来,父亲早已不满陶恒许久,今日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赔礼道歉?”陶恒出乎意料,有些失神。x33 柳雨璃起身冲陶恒行了一礼,语气诚恳,“想必是父亲说了些什么不妥的话,才惹怒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 陶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怎么受姑娘的大礼,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令尊的话我早都忘了,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不会与他计较。” “那怎么能行?今日走得急,我并没带什么礼物,下次再给你补上。”柳雨璃微笑道。 “我什么都不缺,姑娘不必送礼。”陶恒失笑出声。 “那你再好好想想,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柳雨璃一脸认真地说。 陶恒摆了摆手,好奇地看向柳雨璃,“送礼便罢了,若姑娘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早些告诉我,你的真正来历。” “我自然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全都告知先生,如何?”柳雨璃抬头望向今晚的月亮,脑海中再次浮现那轮血月。 “好,有姑娘这句话就够了。”陶恒端来两杯清茶,也望向今晚的月亮,“今晚能与姑娘一同月下品茶,陶某还真是荣幸。” 他还以为姑娘今晚前来是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是来宽慰自己的,陶恒心中不禁一暖。 “说说吧,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柳雨璃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陶恒轻叹一声,酒醒大半,将今日查案的事缓缓道来。 说到最后,陶恒又补充了一句,“今日是我态度欠佳,明日自会去给令尊赔个不是。” 柳雨璃放下茶盏,面色沉了下来说道:“你给我爹赔不是?我想先生是误会了,今晚我来可不是这个意思。” 陶恒倒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姑娘是何意?” “孰是孰非,我已听明白了。先生确实没错,错在我父亲,眼高手低,同情心泛滥,父亲当真是糊涂啊!” 柳雨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摊上这样的糊涂爹,真是令人头疼。 第154章 人小鬼大 “姑娘……”陶恒不禁有些感动。x33 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深明大义,看来自己真的没有跟错人。 “你今日奔波一天,今晚好好歇歇,等明天我会让爹爹亲自登门拜访,请你出山。”柳雨璃眸光一凛。 “这……这当不得。”陶恒有些受宠若惊。 “我说你当得,你自然当得。若父亲看不到你的好,就算你主动回去了也是颜面扫地,无济于事。今日岂能让你白白受了委屈,我自会给你讨回公道。”柳雨璃双眸微眯。 陶恒本是好心助父亲办案,没想到爹爹糊涂至此,竟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多谢姑娘。”陶恒心里百感交集。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然娘亲会担心的。”柳雨璃起身往院外走去。 陶恒放心不下,“夜已深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不必了,一路灯火通明,不碍事的。” 临走前,柳雨璃突然想起一事,叮嘱道:“还有,这莲花寺不简单,你还是多留心些。所谓的罗汉下凡,罗汉送子,纯属无稽之谈,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嗯,陶某谨记。”陶恒送柳雨璃出了三宝院,他也一直觉得这莲花寺有古怪。 瞧着柳雨璃走远消失在街角后,陶恒回到院中,阴霾散去,心情好了不少。 他原以为姑娘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看来是自己误会她了,姑娘也是有血有肉的,她今晚特意来宽慰自己,说明姑娘还是在意自己感受的。 这世上,除了义弟外,他又多了一个亲人。以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守护姑娘。 次日,柳文杰一大早便去了衙门,柳雨璃也紧跟其后跑去衙门玩耍。 因为昨日的林中女尸案,衙门里上到柳文杰,下到衙役都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人留心跑来衙门玩耍的小姑娘。 柳文杰铆足了劲,想凭一己之力,破获案子,他传孙捕头和赵仵作来到县衙三堂,仔细询问案件的细节。 柳雨璃偷偷溜进三堂,来到靠墙摆放的榆木书柜前。 “死者小梅是在前日申时死得?孙捕头派人排查一下,前日下午申时前后,所有去过夏桥山的人。”柳文杰捋捋胡须,吩咐道。 柳雨璃仔细打量着书柜上的书卷,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前日申时下大雨了,雨下得可大了。” 三人一同扭头看向书柜下站着的小小人儿,柳文杰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 那天是清瑶去凉州和陈家郎相看的日子,确实下了大雨。 “大人,那天雨下那么大,怎会有人上山?怕是难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孙捕头面露难色。 “还有,大人,那尸体没有被雨水冲刷的痕迹。死者前胸后背皆有尸斑,这尸体应该被挪动过。一个人死后仰面躺着时,尸斑应在背部,如发现尸斑在身体的前部,说明尸体被移动过。”赵仵作语气笃定。 柳文杰陷入沉思,难道这死者是被人杀死后,抛尸到林中的吗? “死者不是在林中遇害的,只是被凶手抛尸在此。”柳雨璃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三人大惊,再次扭头看向柳雨璃。 只见她踮着脚尖,伸手拿了半天,都没拿到自己想看的那本书。 孙捕头看不下去了,走到柳雨璃面前,指着书柜问道:“姑娘想看哪本书?” “洗冤集录。” 孙捕头将这本厚重的书卷取出,递到柳雨璃手中,笑道:“伯伯帮你拿书,但你能不能告诉伯伯,你是怎么知道小梅不是在林中遇害的?” 柳雨璃接过书,睁着一双大眼睛说:“是昨晚先生告诉我的。” “他还说什么了?”孙捕头笑眯眯地接着问。 “不告诉你们!” 柳雨璃嘟起小嘴,像模像样地坐到一旁的圈椅上,晃荡着两只小脚丫,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 孙捕头吃了个闭门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姑娘还真是人小鬼大! “不说拉倒。” 柳文杰冷哼一声,推测道:“看来这莲花寺是有很大的嫌疑,小梅肯定是在寺中被人欺凌后,然后抛尸到林中。” “虽然小梅衣衫凌乱,但尸检后,并没有发现小梅死前受过欺凌……”因为柳雨璃在场的原因,赵仵作说话也委婉了许多。 孙捕头推测道:“这莲花寺肯定有问题!昨日陶先生还让我抓了一个僧人,但这僧人口风很紧,审问半天什么都不往外说。” 柳雨璃翻了一页书,耳朵却仔细听着三人的对话。x33 “为何抓那个僧人?”柳文杰有些疑惑,“他可有什么嫌疑?” “不知道,先生没有明说,我再想问他的时候,先生已经骑马走了……”孙捕头胆战心惊地看了柳文杰一眼。 听见陶恒的名字后,柳文杰脸色一黑,接着问:“那孔武呢?” “还在牢中关着,一直喊冤,昨晚情急之下还把脑袋磕破了。 柳文杰挑眉问道:“脑袋怎么磕破了?” “说是不想活了,想随他娘子一同死了。他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看着真是生无可恋了。” 孙捕头想起孔武声嘶力竭喊冤的模样,心想这孔武会不会真是被冤枉的? 柳文杰思索片刻,说道:“不如把他先放了吧,万一真死在了牢里,咱衙门可说不清了。” “可是……陶师爷说把他带回衙门审问的。”孙捕头有些迟疑。 “孔武不能放。”柳雨璃坐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放下书卷,走到三人面前。 柳文杰沉着脸,摆手道:“为何不能放?这里是公堂,可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快回家去。” 柳雨璃背着小手,瞧着柳文杰那不耐烦的模样,缓缓开口道:“昨日智云主持给先生说,这死者小梅在遇害的前一天就已经回到了家中。” “她既然刚去过莲花寺求子,按理说应该等下个月再去的。孔武说她前日用完午饭后就出了门,去了莲花寺就再也没回来。小梅为何在前日申时冒着大雨再次去了莲花寺?” “小梅若真是被莲花寺中的僧人害死的,那抛尸又怎会抛在莲花寺后山的林中?这岂不是引火烧身,自掘坟墓吗?” 第155章 心生惭愧 这番话说下来,柳文杰三人听傻了眼,只觉得眼前的小女娃身上,散发着万丈光芒! 赵仵作赞许地点点头,“姑娘说得有理!姑娘真是聪慧过人,大人有福气啊!” 柳文杰干笑几声,心里无比自豪,“我这小女儿打小就冰雪聪明。” 孙捕头接着问:“那既然这凶手不是莲花寺里的僧人,为何把那送水的僧人给抓起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柳雨璃神情自若地说:“刚才这些话都是先生告诉我的,你们还是去问先生吧。” 柳文杰的脸色沉了下来,却没说话。 柳雨璃接着说:“先生担心你们被孔武蒙蔽,所以昨晚特意叮嘱我,让我今天把这些话告诉爹爹。” 柳文杰低头饮了一口茶,面色缓和了许多,只是碍于面子,仍端着老爷做派。 “先生昨天说,让我把鞋店的掌柜请来,让他认认脸。”孙捕头突然想起来,连忙起身说:“先生怀疑林中第一枚脚印是孔武留下的。” “去请鞋店掌柜。”柳文杰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还是办案要紧,若孔武真是凶手,那自己就真是错怪陶恒了。 孙捕头大步离去,往夏桥村的鞋店奔去。 夏桥村只有临近莲花寺的这家鞋店里有卖同款布鞋的,这布鞋主要是卖给莲花寺里的僧人。 没过多久,鞋店的周掌柜就被请到县衙大牢,孙捕头带着周掌柜来到牢房外。 沿途路过几间牢房后,周掌柜一眼就认出身材魁梧的孔武。 周掌柜指着蹲在牢房里的孔武说:“就是他!前日傍晚雨停没多久,他提着猪笼来来店里买了一双僧人穿的布鞋。我还以为他要出家去莲花寺当和尚呢,我还好心劝了他几句。” “此话当真?”孙捕头厉声问道。 “当真当真!我和他无冤无仇,又怎会冤枉他?他买的布鞋尺寸是最大的,我记得很清楚!”周掌柜不假思索地说。 孔武双眼空洞地坐到了地上,那缠着纱布的头垂得更低,不敢和周掌柜对视。 瞧孔武那躲闪的目光,孙捕头心下了然,他回到县衙三堂将此事禀报给柳文杰。 柳文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小梅十有八九就是被孔武害死的!自己还真是错怪了陶恒! 柳雨璃瞧柳文杰态度缓和了不少,连忙趁热打铁说:“爹爹,先生没有冤枉孔武,您昨天错怪先生了。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生性子直爽,虽然说话狂妄了些,但却是真心实意对咱柳家的。之前那位冯师爷惯会花言巧语,可却心如蛇蝎。孰是孰非,爹爹还是自己衡量吧。”x33 “大人,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以前总以为陶先生是读书人,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事实证明,陶先生确实有过人的本事。昨日大人的话说得那么重,陶先生都不计前嫌,还好心让姑娘给咱提醒案子的要点……” 孙捕头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他现在是打心眼的佩服陶恒。 “是啊,昨日确实多亏了陶先生,此等人才肯留在咱衙门,是咱姑臧县百姓的福气,更是老爷的福气!听说,吴知州以前要重金聘请陶先生做幕僚,都被他拒绝了。”赵仵作可是老仵作了,他目光如炬,看人的眼光自然也是不会错的。 柳文杰心生惭愧,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大步走出三堂,“准备提审孔武!本官先出去一趟!” 孙捕头和赵仵作相视一笑,柳文杰肯定是要亲自去请陶恒回来办案了。 虽然陶恒才上任短短几天而已,但这衙门当真是离不开陶恒了。 柳雨璃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爹爹还是能听进去劝的,如此甚好! 柳雨璃放下心来,悠哉悠哉地往后院走去。 柳文杰亲自请回了陶恒,这陶恒在衙门里的地位立马水涨船高。 陶恒心中不由暗叹:姑娘果然是说到做到! 柳文杰也一改往日的作派,心里对陶恒再也没有隔阂了。 整个衙门上下一条心,心思都放在了林中女尸案上。 牢房中,阴暗潮湿,冰冷透骨,没有一丝生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腐朽的味道。 陶恒亲自来到牢中提审孔武,孔武的手脚被铁链都锁了起来,整个人被牢牢地禁锢在柱子上。 陶恒上下打量着孔武,轻笑出声,“孔武啊孔武,你不去戏园子里唱戏,还真是屈才了!” 可惜,他这场独角戏,今天该落幕了。 “你为何会怀疑我?” 孔武至今也想不明白,陶恒是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 陶恒走到孔武面前,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从刚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有问题。”x33 “为何?”孔武眉头紧皱。 陶恒暗自握紧拳头,声音极低,却充满威慑力,“挚爱惨死,抛尸荒野。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杀人凶手,为妻子报仇。而不是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 “哼!单凭这点?只怕说不过去吧?”孔武冷笑。 “当然不止这些。” 陶恒示意衙役搬过来一把圈椅,他坐在椅子上,扬起下巴看着孔武,问道:“你的娘子小梅,几日前去过莲花寺求子,前日她为何又要再去一趟?” “她想去便去,没有为什么。”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替你说。小梅从莲花寺回来后的那天晚上,你和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这是你娘亲口说的,是她将你二人劝开的,你可承认?” 孔武点头,“是,那晚确实发生了争吵,吵完就睡了。” “第二天,也就是小梅死的那天。那天早上你娘去集上卖猪崽没有在家,中午吃完饭你和小梅又吵了起来,然后发生了什么?”陶恒紧盯着孔武的双眸,沉声问道。 孔武笃定地说:“她一气之下就走了,说去莲花寺,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陶恒声音冷冽,说出的话令人头皮发麻,“前日下午申时,下着大雨,你趁小梅在睡梦中,将她活活掐死。雨停后,你把她用黑布蒙起来装进了猪笼里,又专门买了一双僧人穿的布鞋……” 第156章 害人不浅 “接着,你把这猪笼扛到了莲花寺后夏桥山的树林中,抛尸于此。临了还不忘了撕碎小梅的衣衫,制造被人奸杀的假象。最后,你特意换上新买的布鞋,把脚印引到莲花寺的后院墙,混淆视听,嫁祸给莲花寺的僧人头上。真是好手段!你究竟为何要杀了小梅?”陶恒一字一句地质问孔武。 孔武整个身子都在挣扎着,连连摇头,“不是我……” 铁链碰撞的声音回响在牢狱中,格外刺耳。 “不是你?”陶恒走到孔武面前,将诸多证据全都罗列出来,“你娘说家里的猪笼少了一个,问你小梅去了哪里,你说回娘家了?你不是说小梅去了莲花寺?为何说辞前后不一?” “你家石磨盘上的血迹如何解释?还有,你扛着猪笼出门,路上遇到邻居卢大娘,她问你去哪儿,你说你去卖猪崽,可是你娘当天早上已经把猪崽都卖完了。最后,鞋店的周掌柜记得你去买了一双僧人穿的布鞋。诸多种种,都指向你孔武才是杀人凶手!” 孔武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垮下去,他无力辩驳。 陶恒继续逼着孔武去回想,“小梅死前的表情你该不会忘了吧?满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她怎会相信终有一天会死在枕边人的手里?你和你娘子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故意的!”孔武瞳孔收缩,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不安,“我没想杀她!”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陶恒沉声问道。 孔武连连摇头,努力辩解着,“我是不小心把她推倒的,她的头磕在了院中的石磨上。她是自己磕死的,不关我的事。” 陶恒的手上青筋暴起,“怎会不关你的事,杀人要偿命!” 孔武胸中的怒火和屈辱感涌上,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这就是报应!谁让她和别的男子行苟且之事!这奇耻大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陶恒眉头紧锁,“她和谁私通?” “就 是莲花寺里的秃驴!”孔武咬牙切齿地骂道。 “莲花寺?”陶恒似乎有些眉目了。 “说是什么罗汉送子,我呸!莲花寺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寺庙!小梅在莲花寺中求子三天三夜,却和寺中的秃驴欢好了三天三夜。她从寺中回来的那天晚上不让我碰她,整个人都泡在浴桶中,拼命地搓洗身子。我心生疑惑,竟在她身上发现了几处咬痕,就连她的肚兜都不见了!我察觉出不对,非要去莲花寺问个明白,她百般阻挠,生怕我扬言出去!可我怎能咽下这口气?!” “碍于我娘过来劝架,不想让她老人家操心,我就忍了下来。等到第二天中午,我又追问她在莲花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直哭不说话,她说她只记得白天吃斋念佛,晚上发生的事都忘了!” “我觉得她肯定是有意瞒我,想护着莲花寺里的秃驴,我打了她一顿,她还不告诉我真相,一直说她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气不过便拿着砍刀出门,想去莲花寺讨个公道!小梅上前拦我,怕我扬言出去,她就没脸做人了!我就推了她一下,不曾想她被我一把推倒,后脑勺磕在了石磨盘上。” “当时流了好多血,我心里慌乱,又怕出了人命。我娘年纪大了,她不能没有我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小梅装进了猪笼里,打算栽赃到莲花寺秃驴的头上。那僧人是我以小梅的名义约进林中的,想抓他个杀人的现行,不曾想却被那老樵夫横插一脚!”孔武双眸猩红,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解脱了。x33 陶恒唏嘘不已,“你当时若是带她去看医,指不定她还有救。不过,你们为何要去莲花寺求子呢?” “我娘听别人说,莲花寺罗汉送子,求子很灵。我和小梅成亲好多年了,一直要不上孩子,我娘又急着抱孙子,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莲花寺求子……没想到,这莲花寺竟是个淫寺!里边都是一群假和尚!去求子的妇人都成了他们的玩物!都是这群秃驴害得我家破人亡了!”孔武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 陶恒一言不发,冲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将孔武押回牢房中。 孔武边走边回头冲陶恒喊,“陶师爷,你和我也算是同病相怜,我真是一时失手,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家中还有个老母亲等我照顾!” 陶恒站在原地,眸光瞥向孔武,轻笑道:“你亡妻至今尸骨未寒,你也配和我比?我若是你,绝不会把气撒在女人的头上,更不会见死不救!说明你还不够爱她!” 孔武仰天大笑,“爱?你装得倒是情深义重!我看你能撑多久!我不信你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 陶恒不屑地看了孔武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往牢狱外走去。 孔武的嘲笑声再次传来,“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另寻新欢了!” 刚走出大牢,一缕阳光洒在陶恒的身上,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在萧瑟的秋风中,竟觉得有一丝温暖。 他攥紧手心,抬头迎光望去,只觉得一阵恍惚。 兰曦,自打你走后,你便永远都活在我心里,永远永远……当初都怪我没有护好你,就让我用余生来赎罪吧。 柳家,书房中。 柳雨璃坐在书案前,听完陶恒刚才的叙述后,问道:“这林中女尸案也算是了结了,那送水的僧人,你审了吗?” 陶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地说:“其实不用审,他就是在林中留下第二枚鞋印的人。他肯定和小梅有染,所以才会被孔武用小梅的名义约出来。没想到他因为做贼心虚,在距离尸体百米处时,听到了砍柴樵夫的动静,所以又原路折返回寺中。” “小梅已死,死无对证,他无法定罪了。”柳雨璃轻叹一声,这假和尚真是害人不浅。 陶恒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说:“我打算放他回去。” 柳雨璃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陶恒,“你是怕打草惊蛇?看来你已经有对策了。” x33 第157章 可怜可叹 柳雨璃挑眉问道:“一网打尽?” “对,把莲花寺里的秃驴统统一网打尽,治他们的罪,拆穿他们的真面目!让乡里乡亲都看看这些淫贼的真面目!”陶恒语气坚定。 柳雨璃挑眉问道:“治他们什么罪?” 陶恒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招摇撞骗和奸淫妇女的罪名!” 柳雨璃双眸微眯,接着问:“受害者都是已婚的妇人,你可有想过如何取证?” 陶恒胸有成竹地说:“取证应该不难吧,只要有受害者站出来指证就行,谁会让这些淫贼逍遥法外?” 柳雨璃摇头,语气却笃定,“不会有人站出来指证的。” “为何?”陶恒惊讶地看着柳雨璃。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小梅一直说她忘记了那晚发生的事?或许并不是她不想告诉孔武,而是她真的忘记了呢?”柳雨璃眸光微冷,只怕这些假和尚是用了手段的。 陶恒这才猛然想起孔武所说的话,“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是我疏忽了!”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那天去莲花寺搜查时所发生的一切,任何细节和可疑之处都别放过。”柳雨璃眉头紧锁。 陶恒低头沉思,忽然想起一件蹊跷事来,“那日我去莲花寺主殿,刚进去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头晕乏力,口干舌燥。从主殿出来后,我本想去殿外的井里打口水喝。那送水的僧人突然喊住了我,给我递了一碗水……” 柳雨璃细细思量起来,推测道:“头晕乏力,口舌干燥?倒像是中了迷香的症状。按理说,这送水的僧人应该躲你都来不及,为何却非要出现在你面前露出马脚?”x33 “难不成是那口井有什么问题?”陶恒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主殿外的那口井。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走来走去,“肯定是那口井!那僧人宁愿自己暴露在我面前,也不想我发现井中的秘密。” “他是笃定你没有证据不能缉拿他,所以才故意露出马脚,从而分散你的注意力。不得不说,这莲花寺里的僧人都不简单,可不是一般的小喽啰。” 柳雨璃不禁暗叹,没想到这几个假和尚倒是成了气候,真是意料之外。 陶恒也认真起来,“明日我就派人去莲花寺一探究竟。” “找出罪证后,先不要公诸于世。”柳雨璃想到了比案子本身更可怕的事。 陶恒却有些不解,“为何?这些淫贼骗了多少香火钱,玷污了多少良家妇女,游街示众都不为过!” 柳雨璃面色凝重,“先不谈骗了多少香火钱,光是被玷污的妇人估计都不在少数。大部分女子受到侵害时,为了颜面,都会选择息事宁人。甚至有些女子如同小梅一样,根本记不起当晚发生的任何事。若定性莲花寺里的和尚都是假的,还奸淫妇女,那曾经去过莲花寺的女子,便都说不清了。” “这些女子若被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便是断送了她们的活路。有的被夫君休书一封成了下堂妇;有的会被村里的流言蜚语活活淹死;那些脸皮薄,不堪受辱的可能就自行了断了。到时候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后果难以想象,简直太严重了!” 说到这里,柳雨璃浑身冒起冷汗,她这才明白,原来假和尚谋财害命的案子下,竟还隐藏了另一个罪名。 她忽然有些理解前世这些假和尚伏法后,为何定得罪名是谋财害命,而不是奸淫妇女。 因为莲花寺一案,一旦定性为奸淫,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会有不少女子被逼上绝路。 而她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们不该背负上一生骂名。 “唉!可怜可叹!”陶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果然是思虑周全,若此案真的大白天下,可能会多出无数个小梅这样的可怜女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柳雨璃出言叮嘱道:“此案若查,只能暗查,万不可放到台面上来。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铲除这帮淫贼,让百姓不要再把希望寄托在这些野狐禅身上。” “是,姑娘。”陶恒点头应声。 次日。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素衣裹体,妍丽妖娆,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媚态。 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跨进了莲花寺的寺门,“小白,快扶着本夫人。”瞧这女子的长相和身段,众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目光中还带着一丝艳羡。 “是,夫人。”一个身材略显壮硕的粉衣女子,迈着小碎步,连忙上前,伸出手来。 “举止优雅点,麻烦你像个女人!这声音太粗了,再细点。”窈窕女子附在粉衣女子耳边,小声埋怨道。 粉衣女子哭丧着一张脸,他看着自己男扮女装的模样,就觉得不忍直视。 他低声嘟囔道:“我又不是真的女人,做成这样就不错了。你就别再挑三拣四了。” “你说什么?那我这就去给老大告状!说你白虎不把陶爷的差事放在眼里。”窈窕女子故作生气,转身就走。 “别介啊!朱雀我错了还不行吗?”粉衣女子立马挽住朱雀的胳膊,抛起了媚眼。 朱雀忍住想吐的冲动,冲白虎翻了个白眼,“你叫我什么?” “夫人……”白虎细声细语地说。 “别忘了,你现在是老娘的贴身丫鬟,名叫小白。”朱雀将她那纤纤玉手,搭在白虎的手腕上,“走吧,扶本夫人进去。” “是,夫人。”白虎故作娇羞的模样,连忙应声扶着朱雀走进寺中。 白虎欲哭无泪,昨晚陶爷和雷爷两人非逼着自己男扮女装和朱雀一同来这莲花寺中,一探究竟。 自己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架不住他们的威逼利诱啊,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真是命苦!x33 若不是他们都夸自己功夫了得,能护得住朱雀,自己才不会扮成这副鬼样子。 这时,朱雀只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抬眸一看,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乃本寺主持,法号智云。女施主一看便是有福气之人,不知女施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智云主持收起眸底的惊艳,摆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朱雀心中冷哼一声,她混迹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瞧这和尚就是色迷心窍,还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六根清净? 等会看你还净不净! 朱雀直勾勾地看着智云,媚笑道:“师父,奴家是来求子的。” 第158章 寺中禅房 智云主持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本寺中的僧人都是罗汉下凡,施主只需在本寺中吃斋念佛,沐浴焚香三天三夜,女施主只要虔诚祷告,罗汉定能显灵,遂了女施主的心愿。” 朱雀如同弱柳扶风般的身姿,贴得离智云更近了些,“那大师快带奴家去主殿吧。” “好,好。女施主请。”智云主持故作淡定,他引领着朱雀和白虎往主殿走去。 刚跨进主殿,白虎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不一样的气味。 他看向殿中央摆放的那顶纯铜炉鼎,那气味在香火的覆盖下,若隐若现,令人难以察觉。 白虎留了个心眼,从主殿退了出来,站在主殿门口,细声细语地说:“夫人,小白在殿外等您。” “嗯,也好。省得你进来碍手碍脚,再对罗汉不敬。”朱雀抚了抚头上的步摇,顺着白虎的话意说了下来。 “女施主所言极是,向罗汉求子心诚则灵,必须得心无旁骛地祈祷。” 智云主持自然是巴不得这膀大腰圆的婢女留在殿外,生怕她进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朱雀跪在罗汉塑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装作在祈祷的模样。x33 她也闻出了主殿内气味的不妥,陶爷说得不错,确实像迷香。 智云主持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敲着木鱼,暗自观察着朱雀的反应。 “大师,我怎么觉得头有些晕呢?”朱雀缓缓睁开眼,扶额问道。 智云郑重其事地说:“女施主真是有福之人,头晕说明罗汉要托梦给施主了。施主不妨去禅房休息片刻,等罗汉今晚托梦于你。” “这罗汉为何托梦于我?”朱雀故意问道。 智云主持故弄玄虚地说:“罗汉只有在梦中才会显灵,在梦中罗汉会告诉你何时能怀上子嗣,还会告诉你生男生女!” “原来如此,那快扶我进禅房吧。”朱雀装出一副浑身瘫软的模样,瘫倒在原地,冲智云主持伸出玉手。 智云主持立马大步上前,将朱雀搂进怀里,趁机摸了一把朱雀的手,“女施主,贫僧这就带你去禅房。”x33 智云主持不禁咽了咽口水,他可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上等货色了!今晚有艳福了! “嗯。”朱雀转眸看了一眼殿外的白虎,只见白虎冲她使了个眼色,看来白虎的事成了! 于是,朱雀娇声娇气地唤道:“小白,快来扶着我去禅房。” “是,夫人。”白虎大步走进来,一把推开智云,将朱雀扶了起来,又转眸看向心花怒放的智云主持,问道:“请问大师,禅房怎么走?” “贫僧带你们去,这边请。”智云主持径直往外主殿走去,朱雀和白虎紧跟其后。 没多久,就来到莲花寺后院的禅房,这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智云主持走进东边的第一间禅房,打开房门,“女施主请。” 白虎扶着朱雀走进禅房,又扭动着那丰满的臀部,冲智云主持笑道:“多谢大师带路。” “施主客气了,不如两位分开住吧,也好让这位女施主静心求子。”智云主持瞧了一眼白虎那丰硕的臀部,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虽说这小婢女长得皮糙肉厚的,但比起那干瘪的身子强多了,今晚不妨让弟兄们也开开荤! 白虎立马反应过来,忍住想吐的冲动,心中不由暗骂道:这老秃驴竟对爷爷我起了色心! 朱雀倒在床边,妩媚一笑道:“大师所言极是,等今晚就让小白去别的禅房睡。不过,她现在得留下来,帮我沐浴更衣……” 智云主持心领神会,掩住内心的喜悦,连忙退下,“如此,那贫僧就不打扰了,施主请便。” 瞧智云主持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远后,白虎舒了一口气,连忙关上禅房的门。 白虎走到床边,瞧着这朱雀四肢无力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临走前他们二人都服过清凉丸的,难道朱雀还着了道? 白虎低声问道:“夫人可还好?” “无妨,刚才都是我装出来的。你的差事可办成了?”朱雀立马坐起身,轻声问道。 白虎点头,推测道:“办成了。那口井确实有问题,我刚趁人不备丢进去石子,却没听到水的响声,这应该是口枯井,井底下没水。” “这莲花寺还真是座淫寺,老娘早都瞧出刚才那秃驴不怀好意,出家人哪儿有像他那样的,一直色眯眯地盯着我看。”朱雀啐了一口,翻起白眼。 白虎暗自记着来到禅房的路,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幅莲花寺的地形图,这间禅房和刚才那口井是一条直线,不知是否有什么关联。 白虎摸索着禅房的墙壁,说道:“不妨先搜查一下禅房,看看是否有什么机关或者暗道?” 朱雀也打量着四周,这禅房设计简单,靠墙处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圈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和物品。x33 白虎用手指挨个敲着墙壁,朱雀也在房中走来走去,试图找出什么机关来。 可是两人搜查了半天,都没找出任何线索。 朱雀再次坐回床上,苦恼地问:“是不是你想多了?这禅房内或许就没有什么机关,更别提暗道了。” “就算我猜错了,陶爷也不会猜错。那口井确实有问题,这些秃驴都是等到晚上才现身奸污住在禅房中的妇人,他们总不能胆大包天直接走禅房正门吧?”白虎沉下心来,暗自思索。 朱雀直接躺倒在床上,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准备说话,“咣当”一声,里侧靠墙的床板突然发出了声响。 白虎仍在墙壁上摸索,听到动静后,出声嘲笑道:“夫人,你该减肥了!别再把床给压塌了!” 朱雀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说:“呸!胡说什么,老娘苗条着呢!” “你若是把床压塌了,这秃驴晚上怎么来和你行鱼水之欢?”白虎调笑道。 他平日里就喜欢和朱雀斗嘴,当然有他在,他也不会让老秃驴得逞! “怎么?你怕我便宜了那秃驴?”朱雀娇笑一声,媚态十足地看着白虎,“不然先便宜你如何?” 第159章 丧尽天良 白虎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拍了一下大腿,急忙朝躺在床上的朱雀走来。 朱雀瞧白虎这扑过来的架势,吓得连忙拉紧衣衫,“瞧你这猴急样!老娘开玩笑的!你别过来!” 白虎提着裙摆上了床,朱雀以为白虎是来真的,一脚踢向白虎,却被他一手抓住,白虎沉声在朱雀耳边说道:“别闹。” “你!”朱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脏快呼之欲出,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白虎。 虽说白虎现在是男扮女装的打扮,那张脸涂脂抹粉的,脸蛋上还涂了红扑扑的腮红,但还是令她一阵心乱如麻。 “虎哥……”朱雀刚喊出声。 结果白虎抓住朱雀的脚,一个用力将她推到床边,“这床有问题!” 朱雀回过神来,忍不住翻起个白眼,这个呆虎子! 白虎掀起床褥,看向床板,只见床板一分为二,靠墙里侧的床板是松动的。 白虎掀开靠墙里侧的床板,一股发霉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昏暗的入口。 这洞口的大小只能容一人通过,伸头往里望去,旁边还有一把梯子,看样子像是密道! “看来这帮秃驴就是从那口井进入密道,再从这床下进入禅房的!这心思不简单!”白虎暗自握紧拳头,恨不得打死这帮畜生! 朱雀暗自思索起来,“现下还是先商量个对策。” “好。”白虎将床板重新盖好,床褥也铺成原来的样子。 白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又将胸前跑偏的两个大馒头挪回原位,生怕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朱雀瞧着白虎前凸后翘的身材,捂嘴笑道:“小白身材不错嘛!” “比你确实大点。”白虎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馒头,又看向朱雀的胸前调侃道。 朱雀忍不住翻起白眼,“你那是假的,还好意思和我比?哼!” 到了夜半子时。 夜空中挂着一轮残月,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莲花寺禅房中的烛火早都熄灭了,整个禅房后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秋风吹过,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几个身影蹑手蹑脚地来到禅房门外,将纸窗捅出一个小孔,一股迷香飘进禅房中。 朱雀屏住呼吸,侧耳听着禅房外的动静,片刻后,只听外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朱雀从怀中掏出一颗清凉丸,再次服下,这玩意是雷二爷从西域商客手里买来的,专克各种迷药,管用得很! 这时,几个僧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依次进入主殿旁的枯井里。 朱雀躲在禅房的角落里,目光紧盯着那张床。 这时,那床下隐隐传来一阵响动。 这动静打破了房中的寂静,显得格外刺耳。 朱雀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这时,床板从下被人推开,一个人影从床下的洞口钻了出来,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智云主持。 他往床边摸索过去,还发出一阵淫笑,“小娘子,你可想死我了。” 不曾想他却摸了个空,这时一阵凌厉的劲风冲智云袭来,只见朱雀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 智云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得天旋地转,老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这时朱雀腾空一个侧踢,将他踢下床,踢翻在地。 智云正准备开口大叫,朱雀毫不留情地一个手刀打向他的后脑勺,智云被打晕过去。 朱雀扯下床上的帷幔,将智云五花大绑起来,整个人被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老秃驴,还想占老娘的便宜?”朱雀攒足劲,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大耳光。 智云的半边脸立马肿得老高,如同嘴里含了个包子一样。 朱雀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正好瞧见白虎朝自己这边走来。 白虎瞧朱雀安然无恙,这才舒了一口气,“没被人占便宜吧?” “老娘出手,自然没有!”朱雀得意地扬起嘴角。 “我这边也搞定了。”白虎想起刚才从床底下钻出一个秃驴,就忍不住作呕,“这床底下若钻出个美人倒好,却钻出来个秃驴,真是恶心!” “美人?想美事吧你!”朱雀冷哼一声,又往其他几个禅房走去,“看看别的禅房有没有受害的女子,一并解救出来!” “你在这边搜,我去对面搜。”白虎点头,两人立马分头行动。 果不其然,又找到了三四个潜入禅房的假和尚,床上的女子早被迷晕过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得亏他们二人去的及时,才没让这些秃驴得逞! 白虎和朱雀将所有假和尚都捆了起来,一同押到院中。 六个假和尚衣衫不整,抱着头蹲在院里,狼狈不堪。 “说!这勾当你们做多久了?”朱雀一脚踹向为首的智云,厉声问道。 智云还没缓过神,只觉得似梦非梦,“贫僧可是罗汉下凡!” “罗你个腿!不说实话,老子就送你去见罗汉!”白虎揪住智云,一巴掌又扇了上去,他的手劲可比朱雀大多了,直接把智云扇吐血了。 其他几个假和尚看得瑟瑟发抖,立马指认智云说:“都是他,是他喊我们来干这行的!干得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是多久?”白虎一脚踹向其中一个假和尚,恶狠狠地问道。 假和尚颤颤巍巍地说:“有三四个月了。” 朱雀皱眉问道:“你们坑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快如实招来!” “太多了,不,不记得了。” 朱雀娇笑一声,眸中却散发着狠厉,“不记得了?既然不记得,那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罗汉像后有一册子,里边记着香客们的名字,但凡登记在册的,都……都没躲过……”智云跪在地上连忙应道。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悔得不是之前做下的坏事,悔得却是今日他不该色迷心窍,着了这美娇娘的道! 不过片刻,朱雀就取回册子,她翻看着册子,册子上写满了人名,都是女子的名字,她只觉得心凉了一大截,恨不得杀了这些丧尽天良的秃驴们! 白虎接过册子,看得双眸冒火,挨个踹向假和尚们,“你们这帮畜牲!真是丧良心!” 朱雀眸光冷了下来,那张脸显得更加冷艳动人,“虎子,这些秃驴今晚作何处置?”x33 白虎望了一眼月色,说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去寺外寻陶爷,他说子时会来莲花寺外接应我们,想必应该到了。” 第160章 一场大火 莲花寺外,陶恒正斜倚在粗壮的枝干上,闭目养神。 树下的雷老二瞧朱雀从寺中走了出来,连忙喊道:“大哥,朱雀出来了,看来事成了。” 陶恒缓缓睁开眼睛,借着月色,看向正站在寺门处张望的朱雀。 陶恒从树上跃下,低声道:“接下来交给你们了,就按我刚才说得去做。我先回去了。” “真的要一把火烧了这淫寺?”雷老二有些迟疑。 “嗯,烧了。一切按原计划行事。”陶恒留下一句话,洋洋洒洒地离去了。 没过多久,莲花寺中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照亮了夜色,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火势越来越大,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火光映红了雷老二、朱雀和白虎的脸,他们三人站得老远,欣赏着今晚的杰作。x33 “老大,咱今天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吧?”朱雀微微扬起嘴角,只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雷老二咧嘴笑道:“除掉这群淫贼,算是为民除害,自然是做了好事!” “陶爷现在倒是变了不少,他以前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白虎喃喃自语道。 雷老二轻捶了白虎一拳,“敢嚼大哥的舌头根了?你小子是皮痒了?” “不敢不敢。”白虎揉了揉被捶痛的胸口,讪笑道。 “那几个昏迷的妇人呢?”雷老二转眸看向朱雀问道。 朱雀回道:“让人送到村里一寡妇家里去了,已经安顿好了。” “嗯,这就好。”雷老二放下心来,他可不能辜负了陶恒的托付,不然后果是很严重的。 瞧时候也差不多了,雷老二派人跑进村里,喊了起来,“走水啦!莲花寺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呼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村民,家家户户的烛光亮了起来,不少村民提着水桶往莲花寺跑来。 村民们望着火光冲天的莲花寺,议论纷纷,“这莲花寺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雷老二派出去的人打扮成村民的模样,在村中游说起来,说得有模有样,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刚才天上劈了一道雷,正好劈中莲花寺,这是天火!看来是这莲花寺得罪了天神,遭天谴了!” 村民不可置信地问:“遭天谴?这莲花寺的僧人不都是金身罗汉吗?油锅都不怕,还会怕火不成?” “这莲花寺里的僧人是假罗汉,就是因为他们冒充罗汉骗香火钱,引得人神共愤,天神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从天而降一道雷把莲花寺都给劈了。我刚看得真真的,错不了!” “我也看到了,这寺中的假罗汉都被劈死了!” “…………” 村民们半信半疑,全村出动赶忙先去灭火,直到天亮火势才被控制住。 村民们折腾了一宿,望着烧成废墟的莲花寺,只觉得唏嘘不已。 毕竟他们是亲眼见过寺中罗汉的真本事,罗汉们个个都能纹丝不动地坐在沸腾的油锅之中,怎么就被活活烧死在了寺中? 天刚亮,衙役们搬来一口大铁锅来到村民面前,铁锅下点燃起柴火,没多久锅中的热油就翻腾了起来。 陶恒稳伸手放进油锅中,神情自若,安然无恙。 村民们见状又纷纷想磕头祈祷,以为又是罗汉下凡…… “先别急着跪拜,我可不是什么罗汉。这只是戏法而已,你们都可以过来试试。”陶恒冲村民招手示意,却没人敢上前来。 陶恒在一旁开始解说道:“其实这油锅中事先加了大量的醋,油层会浮在醋之上,然后再加进去明矾,醋就会翻滚沸腾起来,但锅里的温度却不高。” 村里的几个孩子瞧着新奇,纷纷凑过来看,有几个还把手伸进油锅里,结果都安然无恙。 村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没什么罗汉下凡,原来莲花寺里的金身罗汉都是假的! “乡亲们,以后莫要再迷信!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正念若衰,邪念则主,君子当正道在心。如果自己不以正念做主而去崇拜鬼神,那就要为鬼神所制。这莲花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乡亲们要引以为戒。”陶恒一身正气地说道,就是不知这些村民能不能听进去。 衙役们用封条将莲花寺封了起来,那些假和尚被烧得尸骨无存,孔武故意杀人的罪名也被定下,秋后问斩。 柳文杰在陶恒的建议下,每隔半个月就去姑臧县所辖的村子里巡视一圈,举办几场村民们关于反对封建迷信的讲坛。x33 乡亲们听得认真,柳文杰也乐得其中,他最喜欢摆出一副老者的姿态讲大道理。 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也喜欢听柳文杰的讲坛,一是因为柳文杰的谈吐幽默风趣,讲得知识论理都深入人心;二是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接地气的县令,自然是深得人心。 接下来几个月里,在陶恒的帮助下,又接连破获了几桩案子,一时间柳文杰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水涨船高,纷纷称柳文杰为柳青天。 柳文杰也越发器重陶恒,对陶恒毕恭毕敬,信赖有加。 很快到了年底,该是谈婚论嫁最忙得一个月。 魏云锦派人去请杨媒婆,想托她给柳清瑶说一门好亲事。 结果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杨媒婆却迟迟不肯登门,魏云锦坐不住了。 这天她打算亲自去凉州城的杨媒婆家中,当面问个清楚。 柳雨璃闻言便拦下魏云锦,毕竟是县令夫人,直接去寻媒婆倒是不好,所以她替母亲前去走一遭。 柳家的马车驶入杨媒婆所住的巷子里,在她家门前停下。 刚停下马车不久,正巧遇上杨媒婆喜气洋洋地往家走,看她这样子,像是刚说成了一门亲事。 柳雨璃掀起车帘,那微冷的嗓音从马车内传来,“杨婆婆,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好得很呐!”杨媒婆眉开眼笑,只觉得声音耳熟。 她抬眸看去,当她瞧见马车里坐着的姑娘时,就愣在了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见柳雨璃身穿素绒绣花袄,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柳雨璃怀中抱着一紫铜手炉,端坐在马车中,语气慵懒地问:“怎么?才两三个月不见,便不认识我了?” 第161章 谣言四起 “哎哟!这不是柳县令家的三千金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杨媒婆缓过神,掩下心中的不安,客套地笑道。 柳雨璃仍坐在马车中,缓缓地问道:“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我今日找你来是想问,为何收钱不办事?”x33 杨媒婆赔笑道,边说边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来,“老婆子年纪大了,事太多,都给忘了!我这就把钱退给您!” 柳雨璃开门见山地说:“杨婆婆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这是退钱的事吗?我今日来就是想讨个说法!我姐姐你也见过,长得是如花似玉,为何你对我姐姐的亲事这般不上心?” “不是我不上心,是……”杨媒婆一脸为难。 “是什么?有话直说。” 杨媒婆娓娓道来:“是您姐姐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败坏了名声,您住在姑臧县听得不多,这凉州城几个月前都传遍了!说你姐姐长得奇丑无比,不敢以真容示人,所以整日戴着面纱……” 柳雨璃放下手炉,不禁有些气恼,“这是谁造的谣?我姐姐的容貌你可是见过的!” “我是见过大姑娘的芳容,但我说得天花乱坠,却没人信呐!本来有好几门亲事,都是挺不错的公子哥,一听是给你姐姐说亲,直接一口回绝了。我想着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再给你姐姐说亲。” 杨媒婆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奈,又好奇地问:“这谣言来的突然,不知是不是你姐姐得罪了什么人?”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杨媒婆,看着不像是在说谎。 她沉下心回想起来,姐姐平日里很少出门,唯一带着面纱示人也只有在雨花亭…… 柳雨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人影,这种下三滥的事,也只有那个人能做得出来了! 杨媒婆瞧柳雨璃半天不说话,惴惴不安地喊道:“姑娘?” “行,我知道了。”柳雨璃回过神,放下车帘,冲马夫说道:“我们走。” 马车缓缓驶离,杨媒婆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将荷包给收了起来。 她这辈子见过不少大家闺秀和官家小姐,还是第一次见一小姑娘的气场如此强大。 只怕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或是宫里主子的气势才能和她相比吧? 这小姑娘绝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就令人生畏,不知以后谁会娶了这小姑娘? “姑娘,我们去哪儿?”马夫在车外驾着马车问道。 “去西凉王府。”柳雨璃沉声道。 马夫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西凉王府?!这岂是常人能去的地方? 不过,他也不多问,径直驾车前往西凉王府的方向。 没多久,柳家的马车便停在西凉王府附近。 柳雨璃手捧手炉,下了马车。 一道凛冽的寒风吹过,柳雨璃裹紧了夹袄,缓步朝西凉王府走去。 王府外的侍卫们手持红缨枪,隔得老远就瞧见柳雨璃的身影,纷纷都警惕起来。 “王府禁地,请快离去!”为首的侍卫们冲柳雨璃喊道。 柳雨璃恭敬地行了一礼,“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小女柳雨璃要见程世子。” “世子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侍卫沉声说道。 柳雨璃不卑不亢地说:“劳烦你通传一声。” 侍卫们不为所动,没有一个人前去通传。 柳雨璃仍站在原地,寒风吹起她的裙角,只觉得寒风刺骨,但她并没有离去的打算,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她今日是必须要见到程清歌,姐姐的名声受损,怕是和程清歌脱不了干系。 她今日得替姐姐要个说法,不然姐姐的亲事,怕是没着落了! 万一姐姐今世的命运没被改写,再次踏上了和亲之路,死在大漠…… 这是柳雨璃不敢去想的事,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绞。 重活一世,她岂能再让亲人重蹈覆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得让亲人活着。 半个时辰后,柳雨璃小脸冻得通红,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仍没有离去的打算。x33 侍卫们面面相觑,看来这小姑娘是下定决心非见世子不可,但是世子不在府中,早早就和王爷一同出去了。 “姑娘,你回去吧,世子不在府中,你等也是白等。”侍卫于心不忍,上前几步出言劝道。 柳雨璃以为侍卫故意搪塞自己,摇了摇头,被冻得说不出话来,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真是个倔脾气!”侍卫摇头叹息,重新站回原地。 北风怒号,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卷着落叶在半空里肆虐,打到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疼。 柳雨璃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浑身都快麻木了,她整个身子摇摇欲坠,都快支撑不住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柳雨璃扭头望去,只见三道身影,策马而来。x33 为首的是身披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的千凌昱,身后一黑衣骑装打扮的段翊,还有身披墨色狐皮大氅的程清歌。 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时令人眩目。 “璃丫头?” “三姑娘?” 千凌昱率先翻身下马,朝柳雨璃大步走来,如同冬日中的暖阳,照耀在柳雨璃心中。 众侍卫们连忙跪地行礼,“参见王爷。” 千凌昱径直来到柳雨璃的身前,瞧柳雨璃被冻得小脸通红,只觉得一阵心疼。 他连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柳雨璃裹了起来,“璃丫头,你怎么来了?” 柳雨璃只觉得暖和了许多,这大氅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迦南香,还散发着千凌昱的体温。 “我……”柳雨璃张了张嘴,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冻得鼻子通红,不禁打了个喷嚏。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柳雨璃,调笑道:“你这丫头,是打算把自己冻成冰块吗?真是傻!” 柳雨璃忍不住瞪了程清歌一眼,却无力反驳。 段翊走过来,沉声问侍卫们,“三姑娘在这里站多久了?” “半……半个时辰……”侍卫低头回道。 众侍卫不禁傻了眼,这姑娘究竟是何等身份,怎能令王爷如此另眼相待? 他们垂下头,隐隐有些不安,只怕等会该遭殃了…… 段翊瞪了侍卫们一眼,转眸看向柳雨璃说:“三姑娘想必是冻坏了,都说不出话来了。不如先回府暖和会儿吧。” 第162章 找你算账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柳雨璃,调笑道:“你这丫头,是打算把自己冻成冰块吗?真是傻!” 柳雨璃怒瞪着程清歌,“我今日来就是找你算账的!” “我?!”程清歌凤眸微挑,两三个月没见,自己何时又招惹她了? 柳雨璃指着程清歌,语气笃定,“就是说你,夜笙!” 众人一同扭头看向程清歌,这姑娘胆子不小,竟敢直呼世子爷的名号! 千凌昱掩住笑意,疑惑地看着程清歌,“夜笙,你何时又招惹璃丫头了?” 程清歌往后退了一步,摆手道:“我可没有!你别冤枉我!” 程清歌忽然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柳雨璃,“还有,你竟敢叫本世子的名号?!” “王爷之前说过,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号,当着王爷的面,你还想打我不成?”柳雨璃站在千凌昱身旁,不甘示弱地瞪着程清歌。 今日有王爷给自己撑腰,自然不会怕了他! 千凌昱对柳雨璃的话非常受用,几个月不见小姑娘变聪明了,知道找靠山了! 千凌昱自然要给柳雨璃壮壮声势,他挡在柳雨璃面前,看着程清歌,“不错,本王是说过这话。世子可不许恼!” 柳雨璃躲在千凌昱身后,冲程清歌做了一个鬼脸,总算能灭灭程清歌的威风了! 真是美哉! 程清歌气不打一处来,每次只要见了这柳雨璃,王爷就变得见色忘义,他们这兄弟情义也瞬间破碎!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程清歌不怒反笑。 “世子何出此言?”段翊满脸疑惑,世子莫非是被气糊涂了? 程清歌黑着一张脸,“我这手足是蜈蚣的手足,她这衣服可是王爷过冬的衣服!你说我和她在王爷心中,孰轻孰重?” 段翊强忍着笑意,“世子爷真是语出惊人,段某佩服!” 千凌昱失笑出声,“世子又犯浑了!璃丫头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算不上女人。” 柳雨璃睁着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头,“我过完年就十一岁了!” “好,璃丫头很快就是大姑娘了!”千凌昱又将柳雨璃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外面风大,别再着了风寒,先进去吧。” “是,王爷。”柳雨璃跟在千凌昱身后,朝王府大门走去。 当路过侍卫身边时,千凌昱声音冷冽,丢下一句话,“今后柳家三姑娘可随意进出王府,尔等不得阻拦。” “是,王爷。” 众侍卫大气都不敢喘,连忙领命道。 千凌昱走的是正门,柳雨璃却主动要求走侧门。 她只是七品县令之女,怎敢走王府正门,于礼不合,她可不能坏了规矩。 千凌昱无奈点头同意了,没想到这璃丫头倒是懂规矩,行事从不失了礼数。 王府暖阁中。 “多端几个炭火盆进来,还有手炉,再让膳房熬一碗姜汤。”千凌昱冲一旁的仆从连声吩咐道。 仆从一一记下后,连忙退了下去。 “王爷不必麻烦。”柳雨璃坐在炭火盆旁烤着手,只觉得暖和了许多。 “无妨,你上次淋雨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次可别再受了风寒。”千凌昱想起上次的情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柳雨璃搓着小手,看向千凌昱,笑道:“是二哥去树人书院报考那日,都过了小半年了,王爷竟还没忘呢?” “自然没忘。时间过得倒快。年下王府诸事繁忙,竟有两三个月没见璃丫头了。”千凌昱眸底含笑,不禁叹道。 柳雨璃那雪白的双颊上,不知何时染了一层明丽的霞色,碧眼流光,灿若星斗。 千凌昱望着眼前的婷婷少女,不禁叹道:“才两三个月不见,璃丫头倒是长高了不少。” 柳雨璃掩嘴笑道:“是长高了些。突然想起一件趣事。” “说来听听。”千凌昱饶有兴趣地看着柳雨璃。 “去年四月我爹爹在院中栽了一棵小树苗,每个月爹爹都会让我站在树下量身高做标记。可是每次量我都没长高,这个月一量,竟还比上次的标记矮了些。王爷可知是为什么?” 千凌昱扬起嘴角,“你长高的同时,这小树苗也在长。” “正是如此。可是我和爹爹却量了大半年,才突然明白过来。”柳雨璃笑弯了腰,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暖阁之中。 千凌昱也笑出了声,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正好走到暖阁外的程清歌和段翊,听到两人无忧无虑的笑声,不禁也相视一笑。 西凉王府,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两人掀帘走了进来,程清歌瞥了柳雨璃一眼,径直落座。 段翊正好接过仆人送来的一碗姜汤,放在柳雨璃身旁的案几上,“三姑娘趁热喝。” “多谢段大哥。”柳雨璃欠身谢道。 “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是算哪门子的账?”程清歌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何时惹了她。 柳雨璃收起笑意,看向程清歌,厉声问道:“你为何在外败坏我姐姐的名声?” “谁?你姐姐?柳大姑娘?” 程清歌条件反射般,立马站起身,又自觉得失态,重新坐下,“我何时败坏她了?连我送去的玉露,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我连面都见不上,谈何败坏?!” 柳雨璃眸光微冷,“莫不是因为我姐姐不给你好脸,你气急败坏,就想毁了她的名声,所以到处造谣说她长得奇丑无比,没脸见人?” 程清歌再次站起身,扬言道:“怎么可能?本世子行事光明磊落!向来敢作敢当,怎会在背后诋毁别人!” “你光明磊落?” 柳雨璃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回想起,前世程清歌的行径和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完全不沾边!x33 许是因为他现在还年轻,这些劣性都还没被挖掘出来。 就冲他前世整日喊自己老寡妇,就能断定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姐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她上次和你在雨花亭中见过之后,就再没见过旁人。除了你,还能有谁?现在整个凉州都传遍了,我姐姐的清誉受损,日后怕是难嫁出去了!” 柳雨璃一口咬定此事就是程清歌所为,反正肯定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嫁不出去?” 听到这里,程清歌突然觉得气消了不少,又重新坐下来,嘴角微微扬起。 不知为何他听到柳清瑶怕是嫁不出去了,内心深处反而还有些庆幸…… 第163章 护你周全 柳雨璃愤愤不平,指着程清歌冲千凌昱告状,“王爷,你看他,一脸的幸灾乐祸,听到我姐姐嫁不出去,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世子?” 程清歌回过神,收起笑意,恢复正色,“我可没有幸灾乐祸。我连你姐姐的长相都没见过,怎会去造谣?本世子才不屑做这种蠢事。” 柳雨璃美眸微眯,盯着程清歌问道:“那你敢发誓吗?” “这有何不敢?”程清歌不以为然,“不过,本世子凭什么要听你这黄毛丫头的?” 这时,门外传来护卫无影和无踪的声音,“属下求见世子!” “进来。” 程清歌应了一声,这两人突然求见,该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无影和无踪两人走进暖阁,冲千凌昱和程清歌一一行礼后,跪在地上,久久不开口。 柳雨璃以为二人是有要事禀报,所以识趣地欠了欠身,准备先退下,“王爷,那小女先回避。” “姑娘请留步。”无影却突然开口喊住柳雨璃。 柳雨璃止住脚步,回头看向无影,“有何事?” 众人也都疑惑不解,一同看向无影。 “其实说柳大姑娘长相奇丑无比的谣言,是我和无踪传出去的……属下罪该万死!”无影和无踪垂着头,跪地不起。 他们刚才站在暖阁外听得一清二楚,因为不想让世子爷被人冤枉,所以才站出来主动认错。 他们没想到柳家三姑娘这般不好惹,竟敢直呼世子爷的名号,还敢和世子爷叫板,早知如此,他们当初可不敢散播谣言。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王爷给柳三姑娘撑腰…… “什么?”程清歌惊呼出声,拍桌而起,“两个蠢材!” 柳雨璃凝眉问道:“你们二人和我姐姐有什么仇什么恨?为何要诋毁我姐姐?” “柳大姑娘一直对世子爷不理不睬的,世子爷特意送去的玉露都被她退了回来,我们二人气不过,觉得柳大姑娘不识抬举,所以就……”无影声音越说越 x33低,头也越垂越低,根本不敢直视程清歌那张阴沉的脸。 “你们倒是忠心耿耿!”柳雨璃冷笑道。 “不过此事和世子爷无关,我们二人一时冲动,还请姑娘原谅!”无影、无踪冲柳雨璃行了一礼。 柳雨璃皱眉,“那我姐姐的名声怎么办?日后没人说亲了,这后果你们承担的起吗?”x33 无影和无踪不约而同地看向程清歌。 他们也是替世子爷打抱不平才犯下错事的,世子爷可不能不管他们啊! “你们先退下吧,各领十军棍,以示惩戒。”程清歌冲他俩摆摆手,示意退下。 才十军棍?!世子爷还真是法外开恩! 无影无踪不由分说,立马应声退下。 “世子,这点惩罚,有点说不过去吧?”柳雨璃一脸不满。 千凌昱也点头附和道:“确实说不过去,世子得出点血。” 程清歌诚恳地笑道:“当然,毕竟是我手下犯的错,我也是有责任的。等会本世子亲自备下厚礼,赔礼道歉如何?” 柳雨璃反问道:“那我姐姐的名声呢?” 程清歌故作为难,“谣言都散播出去了,悠悠众口怕是堵不住啊。” “若是我姐姐嫁不出去……”柳雨璃眼眶有些发红。 她根本不敢想象,若郑涛江再次要纳妾姐姐为妾,该怎么办…… 若姐姐再次被送上和亲之路,该怎么办…… 程清歌有些恼,“你为何总想把你姐姐给嫁出去?她不是才十四岁吗?” 千凌昱察觉出柳雨璃的异样,璃丫头不会是哭了吧? 柳雨璃声音有些哽咽,“郑刺史垂涎我姐姐的姿色已久,还曾来我家下过聘礼,我不想让姐姐与人为妾!倒不如早日让姐姐寻得如意郎君,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她能一生平安顺遂……” 程清歌不禁有些傻眼,原来如此! 千凌昱叹了一口气,走到柳雨璃身边,璃丫头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段翊点头附和道:“确实有此事,郑涛江去柳家下过聘,聘礼还是三姑娘托我还回去的。” 程清歌也忽然想起此事,他攥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这该死的!他休想!” 柳清瑶那般温婉美好的女子,岂是郑涛江敢觊觎的? 程清歌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小丫头,你放心,本世子不会让他再打你姐姐的主意。若他再敢贼心不死,我定第一个杀了他。” 程清歌怒不可遏,只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杀了郑涛江这淫贼! “是。”柳雨璃又不能明说前世姐姐和亲的事,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璃丫头别担心,本王会护你家人周全的。” 千凌昱冲柳雨璃微微一笑,如同冬日的暖阳,温暖人心。 “多谢王爷。” 柳雨璃迎上千凌昱那双漆黑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清澈,明朗,美好。 柳雨璃心中暗叹:我也会护你一生周全的,王爷。 冬日天黑得早,柳雨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娘亲该担心了。” 千凌昱端起桌上的姜汤,递给柳雨璃,“把姜汤喝了再走。” 柳雨璃将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浑身一股暖流划过,。 “对了,前些日子穆辞回京后将你脉象一事,说给了他的祖父也就是穆氏医圣,医圣说你这脉象是天脉,一般人是诊不出来的。” 千凌昱又接着出言宽慰道,“你尽管放宽心,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多谢王爷记挂,那小女就告辞了。” 柳雨璃这才舒了一口气,她心中的大石头也总算落地了,她还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呢……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 “我送你出去。”千凌昱和柳雨璃一同出了暖阁,往外走去。 瞧千凌昱对柳雨璃如此上心,段翊脸上浮出喜色,不禁叹道:“如此甚好。” “此话怎讲?” 程清歌打量着段翊,满脸疑惑。 段翊压低声音问道:“世子可还记得,那老道士说王爷命里有劫吗?” “自是记得。”程清歌心中一紧,他怎会忘记? 第164章 凤凰命格 那是先帝驾崩的那年。 程太后凤驾亲临京都城外凤鸣山上的灵安寺,为先帝诵经祈福七天七夜。 那时千凌昱不过十岁,也跟随着程太后来到灵安寺一同诵经祈福。 七日后,在凤鸣山的山脚下,准备启程回宫。 不曾想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士,手拿拂尘,拦下凤驾,挡住了去路,说有祸事将至,扬言必须要见程太后一面。 此言一出,程太后心神不宁,屏退左右后召见了老道士,只留下武功高强的段翊在旁护太后安全。 老道士说,在王爷千凌昱二十岁那年会有生死劫,要想破此劫,绝非易事,需寻到王爷命中的贵人,方能度过此劫。 王爷的贵人,便是九天凤凰命的女子。 程清歌是后来从他父亲口中得知的此事,但他却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这道士是故意蛊惑人心。 段翊走到程清歌面前,声音压低,“柳三姑娘便是九天凤凰命。”x33 程清歌一脸不可置信,“你为何这般肯定?” “老道士说凤凰命格的女子,百年才出一个,其女子的命脉旁人是看不透的。柳三姑娘的脉象正是如此。穆氏医圣说是奇脉,实则是天脉。既是天脉,凡人怎能诊得出来?”段翊语气笃定。 他一开始对柳雨璃便有所怀疑,后来因为脉象一事后,便更加肯定了。 程清歌思索片刻,又问道:“太后已经知道了?” 段翊点头,“穆辞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把此事禀告给了太后。” 程清歌现下最关心的还是千凌昱的安危,“老道士有没有说过如何帮王爷破了生死劫?” 段翊陷入沉思,“这个倒没说,老道士说只要找到命中贵人,此劫便能破。但是他还说了句,有生必有死……不知此话是何意?” “有生必有死?” 程清歌瞳孔收缩,“难道说,王爷若是活下来,就一定会有人死?或者是,王爷和小丫头两人只能活一个?” 段翊面色凝重,“世子多虑了,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程清歌眉头紧锁,“这话究竟是真是假,这老道士不会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吧?” “真假难说,但能确定的是,柳三姑娘确实是凤凰命。当年老道士说,他在四年前云游途经青州,有户姓柳的人家生了一个女儿,申时出生,命格极好,正是九天凤凰命。柳三姑娘是青州人,她比王爷小六岁,年纪也符合,诸多种种,皆与柳三姑娘吻合。” 段翊眸光飘远,接着说:“太后娘娘说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后娘娘也信了?” 程清歌眉毛挑得老高,姑母向来是不信这些旁门左道,更不会信这江湖道士。 若按姑母的脾气,定会大发雷霆,当场要了这道士的性命才对,没想到她竟然也信了这无稽之谈……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只有太后、段翊和程太傅三人得知,程清歌只是有所耳闻,直到今日才明白整个来龙去脉。 “太后娘娘深信不疑。”段翊微微点头。 程清歌坐回椅子上,理着思绪,突然又问道:“王爷呢?他可知道?”x33 段翊叹了一口气,坐在程清歌身旁的椅子上,“王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是要瞒着他。” “嗯,瞒着也好。” 程清歌眉宇间阴云密布,若王爷知道此事,只怕他宁愿甘心赴死,也不愿连累旁人…… 程清歌回想起往事,又忽然明白过来,“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撮合王爷和小丫头的原因?” 段翊矢口否认,“我何时撮合了?”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段翊,“王爷和小丫头第一次见面,是在吴知州府上,若本世子记得没错,那日是你鼓动着我们去的吧?” 段翊眸中含笑,也不否认,“世子说是便是吧。” 程清歌轻抿了一口茶,指着段翊笑道:“原来你从柳家刚到凉州的那天,就已经开始盘算了。老段,你这心思了得,我倒是小瞧你了!” “太后娘娘所托,不敢不从。”段翊拱了拱手,接着说:“这些年也没少派人去青州寻柳姑娘,如同大海捞针,没想到竟在凉州遇上了。此乃天意!” “不过,你今日为何突然要与我说这些?” 程清歌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自然是想弄明白段翊的动机。 段翊倒也坦白,“自从我知道柳三姑娘是凤凰命后,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看得出来,王爷对三姑娘是上心的。不管四年后的生死劫能不能破,在接下来的这四年中,我都希望王爷能过得如意。所以也请世子从中帮衬一二,务必要护王爷和三姑娘周全。” 说到这里,段翊眸中划过一丝忧伤,王爷整日里不苟言笑,不是处理公务,就是去军营操练,很少见他像今日这般无忧无虑的笑出声来,也只有和三姑娘在一起时,王爷才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虽说是太后娘娘派自己跟随在王爷身边的,但自己也是陪着王爷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成长和变化,自己都看在眼里。 王爷十岁前,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自从先帝驾崩后,王爷的性情就变得郁郁寡欢。 这几年来,王府中接二连三的刺杀下毒,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暗算,早已让这明朗的少年变得麻木迷茫。 王爷胸有家国情怀,心系黎民百姓,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千凤国能有今天的国泰民安,有一半是王爷功劳。 奈何西凉王府总是被卷入权势纷争之中,朝堂上的那些人,总不肯放过他。 王爷不该被如此对待,命运不该对王爷如此不公,他会竭尽所能,哪怕豁出命去,也要护好王爷。 段翊冲程清歌拱手一礼,恳求道:“此事还请世子万万不要告诉王爷。” 程清歌心里有些酸涩,“好,我答应你。” 这几年程清歌一直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他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老道士所说的话,可事实摆在眼前,太后娘娘都信了,他也不得不信。 “你们在说什么呢?老段怎还行起礼了?” 这时,千凌昱走进暖阁,眸光流转,疑惑地看着二人。 第165章 银狐大氅 程清歌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没什么,这不是到年底了吗?老段为了感谢本世子这一年里对他的关照,特行一礼。我说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客气,他非不听!” 段翊差点惊掉下巴,又不得不顺着程清歌的话往下说,“世子说得没错。” 世子爷倒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段翊再次冲千凌昱拱手,“这一年里也得多谢王爷对末将的关照。” 千凌昱微微抬手,“你今日倒是客气!” 程清歌凤眸含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柳大姑娘的名声受损,虽说是无影和无踪所为,但你身为主子也难辞其咎。还是快去挑些礼物,送去柳府吧。” “王爷放心,我等会就派人送去。”程清歌倒上一杯热茶,饮上一口。 千凌昱坐在炭火盆前,烤着手说道:“听说柳二郎在书院很是勤勉,书院的薛山长对二郎期望很高。年关将至,再多送些年货和冬衣去柳家,让他们过个好年吧。” “是。” 程清歌看透也不说透,明明是王爷自己想给柳家送礼,还要借着自己的由头,啧啧! 千凌昱看着柳雨璃刚才褪下那件狐皮大氅,若有所思,“好久没打猎了,不妨去才子山下的猎场走一遭?” “现在?” 程清歌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太阳都快落山了,王爷怎么这个时候想起去打猎了? “嗯,取本王的弓来。”千凌昱披上狐皮大氅就往外走。 “是。”段翊应声退下。 程清歌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紧跟其后,走出暖阁。 ………… 第二天,无影和无踪率领着一队人马来到柳家。 一箱接着一箱的特色吃食和绫罗绸缎,还有上好的银丝碳,流水般送进了柳家。 看得柳文杰和魏云锦目不暇接,当得知是世子爷程清歌送来的,更是激动万分,只觉得不可思议。 自家何德何能敢受世子爷的礼? 无影和无踪还特意冲柳清瑶深揖一礼,态度十分恭敬,“柳大姑娘,我们二人无意冒犯,今日特来给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原谅!” 柳清瑶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二人何时冒犯我了?” “这……”无影和无踪面面相觑,难道柳大姑娘并不知情? 柳清瑶疑惑不解地看着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二人替世子爷打抱不平,在外诋毁姑娘貌丑……还请姑娘恕罪。” 柳清瑶的脸涨得通红,“可是世子授意你们诋毁我的?” 无影瞧着柳清瑶一脸羞愤的样子,又连忙解释道:“绝不是世子爷授意我们做的,此事和世子爷无关!”x33 无踪也随声附和道:“是啊,今日得见姑娘芳容,谣言不攻自破,原是我们二人眼拙!若世子爷能亲眼目睹姑娘的芳容,肯定会对姑娘另眼相待的!” 原本说的是恭维话,结果无影和无踪两人越描越黑,整句话的意思都变了味。 “真是没想到,原来世子爷也会以貌取人!”柳清瑶攥紧手帕,眸光冷了下来。 她原以为程清歌会和别的男子不一样,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罢了。 若自己的长相真是奇丑无比,只怕不会有今日的赔礼道歉了。 无影和无踪一时语塞,柳大姑娘好像是误会他们二人的意思了。 “还请二位替我们多谢世子的一番美意,我们就不多留二位了。”柳雨璃冲无影和无踪欠了欠身。 “有一个黄梨木箱还请姑娘亲自打开。”无影压低声音,恭敬地说道。 柳雨璃微微颔首,“是。” 无影、无踪二人回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柳文杰赔着笑送走无影和无踪后,便回了衙门。 柳雨璃望着无影、无踪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叹:这两个榆木脑袋留在程清歌身边,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众箱子中有一个格外醒目的黄花梨木箱,柳雨璃在黄花梨木箱子旁驻足,只见箱子侧面竟刻着琉璃二字。 她心生疑惑,蹲下身打开箱子,里边竟是一件雪白的银狐大氅,皮毛光滑柔顺。 柳雨璃抖开大氅,一封书信掉落在地上。 柳雨璃拆开书信,一股淡淡的迦南香扑鼻而来,字条上写着:注意保暖,容楚。 容楚是千凌昱的字号,原来这银狐大氅是王爷送给自己的。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将大氅裹在自己身上,正好到脚踝处,大小正合身。 王爷可真是心细,有了这银狐大氅今年冬天不再怕冷了。 整个院中都摆满了箱子,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 这次程清歌确实是出血了,看在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份上,就先不和他计较,姐姐的亲事也只能先缓缓再议了。 书香看着箱子里的绫罗绸缎,这可是上好的料子! 若是给姑娘们做了衣裳,肯定好看。 书香满脸兴奋,在魏云锦耳边嘀咕道:“夫人,这世子爷不会是瞧上咱家大姑娘了吧?” 魏云锦拍了一下书香的手背,连连摇头,“咱这小门小户,怎会入了世子爷的眼?婚姻大事,讲究个门当户对,若身份地位悬殊太大,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这种话以后可别乱说了!” 书香只好点头应声,又赶忙归置着箱子中的物什。 柳清瑶在一旁听了个真切,母亲说得没错,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会徒增自己的烦恼。 柳雨璃察觉出柳清瑶眸底的失落,她拉起柳清瑶的手,避开众人来到游廊下。 柳雨璃满脸关切,轻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柳清瑶强挤出一抹浅笑。 柳雨璃摇晃着柳清瑶的胳膊,不依不饶地问:“姐姐明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非逞强,有什么话还不能和妹妹说了?” 柳清瑶背过身去,良久才开口道:“我原以为世子和别的男子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他比别的男子坏多了!” 柳雨璃郑重其事地看着柳清瑶,一脸严肃,“他腹黑心狠,除了那双眼睛长得好看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优点!姐姐可千万别被他迷惑了。” 第166章 勤能补拙 “我怀疑这次无影和无踪在外散播谣言,诋毁姐姐一事,世子是默许的!” 柳雨璃回想起昨日在王府,程清歌只罚了无影、无踪十军棍,如此看来,世子并非真心想责罚他们二人! “昨日我从杨媒婆那里得知了此事,我气不过便去西凉王府寻世子,想替姐姐讨个公道。多亏王爷主持公道,世子他才肯赔礼道歉。” 柳雨璃将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柳清瑶这才全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柳清瑶心生疑惑,秀眉微蹙,“可是世子为何纵容手下在外诋毁我?” 柳雨璃想起程清歌前世的嘴脸,没好气地说:“世子此人向来狂傲自大,定是因为姐姐上次没给他好脸色,便记恨上姐姐了,他这个人一向很记仇的。” 柳清瑶轻叹一口气,“罢了,此事就过去了,以后和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事已至此,这些也不重要了,自己和他终究是两路人,本不该有所交集的。 这个春节,是魏云锦嫁给柳文杰以来,过得最顺心的一个春节。 没有了恶婆婆黄老夫人从中作梗,仿佛家里一切都好了起来,果真应了那句话家和万事兴。 魏云锦还是她头一回,真正的在自己家里,张罗自己家的春节。 魏云锦心情大好,再加上银子又宽裕。 魏云锦给家里所有人都做了新衣服,给三个孩子每人做了两身新衣服,也给书香做了两身新衣。 她掂量来掂量去,到底没舍得给自己做个夹袄,只给柳文杰添了套新官服和官靴,给自己添了条马面裙。 进了腊月,姑臧县也忙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 而凉州城今年要大办灯会,放河灯,放烟火。 凉州下辖的十个县,当然也要跟着热闹,一是要舞龙舞狮,二来,小县城也要有花灯,辞旧迎新,也要好好热闹上大半个月。 到了年底,各地衙门反而更不能松懈了,生怕这个节骨眼再出什么大案子。于是,衙役们整日在大街小巷巡逻,防火、防盗的顺口溜更是朗朗上口。 最重要的是,每年年底也是官员们升迁的关键节点,有门路的当然少不了要趁此机会多走动关系。 但柳文杰可没想过那么多,他只觉得当个小县令还挺不错,有陶恒帮他在衙门里顶着半边天,他也乐得清闲,这样的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腊月二十三祭了灶,柳洛尘也放假回到家里。 自九月中旬一别,这都三个多月未见了,柳洛尘长高了,也瘦了,身上多了几分书卷气,看着稳重了不少。 “二哥,你可回来了!” 柳雨璃扑进柳洛尘的怀里,眼眶有些发热。 柳洛尘拍拍柳雨璃的背,宠溺一笑,“妹妹!数月未见,妹妹长高了不少。” 柳雨璃围着柳洛尘转了一圈,笑道:“二哥也长高了!” “不是说好的每月一回吗?怎得连着几个月都不回来?”魏云锦眸中含泪,嗔怪道。 “儿子进了书院才知道,自己与旁人差距甚大,只好勤能补拙,得更刻苦些才行,所以休假日也都用来读书了。” 柳洛尘放下箱笼,伸出双手,只见右手握笔的手指都被磨出茧来。 魏云锦心疼地握住柳洛尘的手,“儿啊,你受累了!为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古之立大志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为父甚是欣慰。”柳文杰拍拍柳洛尘的肩,满意地点点头。 柳洛尘恭敬一礼,“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二弟一路回来也辛苦,快把行李放下,先好好歇歇吧。”柳清瑶提起地上的箱笼,准备帮忙送进屋里。 没想到箱笼里装了满满当当的书卷,沉重无比,柳清瑶刚走了两步又放了下来,不禁心中一酸,十年寒窗真是不易。 “大姐,我自己来吧,我都提习惯了。”柳洛尘连忙上前接过箱笼。 “那我去帮母亲打打下手。”柳清瑶无奈一笑,往灶房走去。x33 柳雨璃若有所思,二哥身边还是要有个书童才行!二哥整日在书院里勤奋苦读,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还有,大姐身边也得有个贴身婢女,若大姐日后成了亲,身边没有个心腹得力的人用,也是不妥。 等过完年,就得把此事给定下。 “那我帮二哥打打下手。”柳雨璃提起裙子,紧跟着柳洛尘也进了屋。 柳雨璃刚进屋,柳洛尘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妹妹,你怎么样了?家里怎么样?都好不好?” “都挺好的,二哥呢?在书院里可还适应?”柳雨璃眉开眼笑。 柳洛尘舒了一口气,“嗯,二哥在书院挺好的。王爷和世子也偶尔去书院上课,他们二人对我很关照。” “那就好。等到二月,哥哥就该考童试了,可有把握?”柳雨璃边帮柳洛尘归置书籍,边抬眸问道。 柳洛尘郑重地点点头,“自是有把握的,书院的薛山长对我期望很高,我也不敢懈怠。” “对了,妹妹,那粮草的案子,可有眉头了?”柳洛尘压低声音问道。 柳雨璃面色凝重,“不知是不是打草惊蛇了,自从曹良死后,一点眉目都没有。” 柳洛尘猜测道:“那郑涛江是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不再与匈奴勾结了?” 柳雨璃却不觉得郑涛江会有良心发现的一天,“若他真有良心,当初就不会做下这种事。我们且先等等看吧,陶先生一直在暗中盯着此事,早晚会露出马脚的。”x33 柳洛尘四下张望,问道:“对了,先生呢?我今日还没见他。” “今日腊月二十三,放假停课了。估计先生此时在三宝院呢。” “那我等收拾完就去拜见他。”柳洛尘已经迫不及待想见陶恒了。 他能考上树人书院,自然是离不开陶恒的指点和教导,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对陶恒一向都是敬重的。 “不必了,我听说二郎今日回来,我便不请自来了。”陶恒提着两条鲤鱼,笑着走了进来。 “先生!”柳洛尘满脸地欣喜,立马上前行礼,“二郎见过先生,先生可还安好?” 第167章 元宵灯谜 “都好都好,起来吧。听说你在书院读书很是用功,为师很是欣慰,想着给你熬碗鱼汤补补脑。所以,我今日一大早就去护城河边垂钓,今天中午给你加道菜。” 陶恒提着手中鲜活的两条鱼,晃动了两下,颇有成就感。 “护城河不是结冰了吗?”柳雨璃眉毛扬起,这天寒地冻的哪儿还能钓上鱼来? “世上怎会有事难得倒我?我凿冰垂钓。”陶恒嘴角扬起,洋洋得意。 柳雨璃撇了撇嘴,“还真把自己当姜太公了。” 柳洛尘连忙接过活蹦乱跳的两条鱼,冲陶恒深揖到底,“多谢先生,我先把鱼送去厨房,先生赶紧烤会儿火暖和暖和。” 在柳家人的盛情邀请下,陶恒今年也留在柳家过年。 魏云锦带着柳清瑶,忙着将家里张罗的花团锦簇,一片热闹喜气。 年三十晚上,虽然家里只有七口人,但还是张罗了一大桌子二十道菜,这个年过得其乐融融,从未有过的热闹喜庆。 春节在家里整整呆了小半个月,柳雨璃早都迫不及待想出去透透气了,虽说是热热闹闹过大年,但是街道上门户紧闭,比起平常倒是冷清了不少。 柳雨璃总算盼来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天傍晚,禁不住柳雨璃的软磨硬泡,魏云锦只好拜托陶恒,让他带着柳家姊妹三人一同前往凉州城看花灯。 柳雨璃怕夜里风大,特意披上千凌昱送的银狐大氅,衬得肌肤雪白无暇,毛茸茸的,看起来一只灵动的小狐狸般,煞是可爱。 到了凉州城时,天已擦黑,大街小巷灯火齐明,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陶恒和柳洛尘被一字画摊所吸引,两人沉醉在其中,柳雨璃环顾四周,只觉得无聊至极。 不远处,正好一吆喝声传来,“大家来看一看,瞧一瞧!猜灯谜了啊!若是猜对灯谜,送花灯喽!” 柳雨璃瞧那摊贩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其中一荷花花灯最为好看! 于是,柳雨璃心中一动,便拉着柳清瑶挤进人群。 柳雨璃望着形状各异的花灯,一时看花了眼,“大姐,你猜灯谜一向厉害,去年中秋,我和二哥可都没猜过你。今日可愿一试?” 柳清瑶哑然失笑,“那我就试上一试,若猜不到妹妹可别怪我!” “二位姑娘可是要来猜灯谜?”老板笑颜问道。 柳清瑶浅笑,“请问老板,若是猜中,可送花灯?” 众人眼前一亮,无不惊艳,好美的女子,明明是淡妆清颜,却散发出倾国光彩。 那抹浅笑如同昙花一现,令人过目不忘。 “当然,若姑娘猜中一题,我便送姑娘一盏。”老板笑道。 高阁之上,红烛帐纱,竹弦轻弹,有人推开小轩窗。 一身穿华贵紫衣的俊朗男子独立于窗畔,修长的手指轻握住酒盏,俯视满街明灯绵长。 “我这几贴灯谜可是出自于世子爷之手,若是姑娘答得好,或许能赢得世子爷青睐!”老板献媚道。 柳清瑶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却风轻云淡地说:“小女只猜灯谜,无心他事。” 众人瞧一小姑娘对世子爷嗤之以鼻,便纷纷前来观看。 高阁上的俊朗男子,指节一紧,身形一僵,俊眸穿过人群,紧紧锁住人群之中那抹纤瘦的身影,原来是她! 老板面色一僵,问:“不知姑娘相中了哪个花灯?” 柳雨璃指了指挂在高处的荷花花灯,“烦劳老板取下荷花花灯的灯谜。” 老板取下荷花花灯,把花灯上的贴条,递给柳雨璃。 柳雨璃打开字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皇”字,她将字条递给柳清瑶,“姐姐,你看,就一个字……” 这猜灯谜对柳雨璃来说,向来是亘古难题,还好今日大姐在,再不济还有二哥和陶恒呢! “姑娘,这是字谜,打一四字成语。”老板解释。 柳清瑶垂眸思量。 众人言语纷纷,觉得此题难解。 柳清瑶美眸微挑,“白玉无暇。” 老板一惊,这难解灯谜,竟被眼前这貌美姑娘一语道破,实在是不可思议。 众人赞不绝口,纷纷侧目。 俊朗男子嘴角扬起,一双锐利深邃的凤眸审视着柳清瑶。 “得!这荷花花灯便送给姑娘了!”老板将花灯递给柳雨璃。 柳雨璃高兴地接过花灯,对柳清瑶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姐真厉害!” 柳清瑶浅浅一笑,“还不是为了你?” “大姐,你再猜个灯谜,正好咱俩一人一个!”柳雨璃提议道。 柳清瑶温婉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姑娘这次猜哪个?”老板问道。 柳清瑶美眸流转,看向挂得最高的蝴蝶花灯,“就那盏蝴蝶花灯吧。” 老板取下花灯,递给柳清瑶,“姑娘,这花灯的灯谜可不好猜!” 柳清瑶打开字条,低吟道:“踏花归来蝶绕膝,打一中草药名,果真有点难度。”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姐······”柳雨璃见柳清瑶这么久都没有开口,不由有些担心。 大姐不会真被这灯谜给难住了吧? 柳清瑶优雅地扬起唇角,抬首望向美丽的蝴蝶花灯,声音清润如珠,“踏花归来蝶绕膝,香附遍身不绝馨。” 众人无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美丽女子。 完全沉浸在她那份宁静与悠然之中,如同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般。 “不是猜灯谜吗?怎么做上诗了?” “谜底是什么?不会是答不出来了吧?” “······” 高阁之上的俊朗男子眉目一提,那双凤眸凝视着柳清瑶,方才的轻笑荡然无存,剩下的除了震惊,还有一种异样的光彩流动。 就在这时。 “好个香附遍身不绝馨,姑娘好文采!” 柳清瑶和柳雨璃闻声望去,只见身穿淡青色锦袍的男子,从人群中翩翩走来。x33 柳雨璃只觉得该男子很是面熟,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该男子拍着手走向柳清瑶,赞道:“姑娘不仅才思敏捷,对这医理也十分通晓。不仅对上谜底是香附,还对出这么好的绝句!实在是妙不可言!” “在下周言深,不知姑娘芳名?”周言深眸底满是惊艳之色,连冲柳清瑶拱手。 第168章 高阁之上 柳清瑶微微一笑,“周公子过誉了,我只知皮毛,算不得通晓医理。” 她不过是因魏云锦曾多年缠绵病榻,对药名倒是耳熏目染罢了。 周言深温和一笑,“姑娘过谦了。” 四周有人了然低语,无一不赞叹柳清瑶的才情,无一不惊叹柳清瑶的美貌。 高阁之上的俊朗男子,再看柳清瑶翩然一笑,他的心竟然怦然一跳。 他曾幻想过多次那层面纱下的容颜,但没想到会如此惊艳。 老板对柳清瑶佩服得五体投地,将蝴蝶花灯递给柳清瑶,“姑娘才貌双全,在下佩服!今年这元宵灯会是西凉王府举办的,姑娘蕙质兰心,竟连猜中两个灯谜,不妨去向世子爷讨个赏赐,若能得世子爷的青睐……” 西凉王府每逢佳节都会出资出力,造福百姓,比如今年元宵节在闹市搭个棚子,煮汤圆分给百姓。 还有这猜灯谜,为了嘉奖有才学的人,若能拔得头筹,还可亲自讨个恩赏。 今年由于西凉王公务太繁忙,所以这灯谜,皆出自世子爷程清歌的手笔,题目比起往年西凉王所出的,倒是出其不意了些。 不仅如此,西凉王府还会办灯展,放烟火,也算是与民同乐。 柳清瑶从容自若,垂眸谢道:“老板谬赞了,小女子才疏学浅,只想淡过此生,对世子……了无兴趣,还望老板莫要再提。” 众人不禁有些惊讶,有多少女子挤破头想嫁给王公权贵,不想这姑娘竟不屑一顾。 高阁上的俊朗男子面色深沉,薄唇抿成一线,更显摄人。 身后的琴声悠悠传来,只觉得无比聒噪,“别弹了!出去!” 高阁上,管弦之音戛然而止。 一众乐姬应声后,悉数退下。 千凌昱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案几上,眸光瞥向站在窗边的程清歌,“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唐五刚回凉州,今日是来给他接风洗尘的,世子莫要坏了雅兴。” 段翊也看向程清歌,这世子爷怎么阴晴不定的?谁又招他了? “王爷息怒,我去瞧瞧世子。”唐子寒倒吸一口凉气,生怕千凌昱再迁怒程清歌,随即站起身赔笑道。 千凌昱轻嗯一声,面色缓和了些。 唐子寒端着两杯佳酿,来到轩窗边,问道:“世子爷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程清歌不出声,眉目紧锁,盯着窗外,脸色暗沉得似乎想吃人。 “世子爷稍安勿躁,可别坏了王爷兴致!”唐子寒将酒杯递给程清歌,冲他使了个眼色。 “啪。”程清歌手一收,将窗户骤然关上。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径直来到案几前,连着痛饮三杯。 “世子好酒量!”唐子寒连忙斟满酒,夸赞道。x33 刚倒满一杯,程清歌又一饮而尽,“接着倒酒!” 瞧他这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唐子寒根据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情场经验,推断程清歌定是为情所困!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世子可是为情所困?” “滚!”程清歌冷着一张脸,将手中的杯盏砸向唐子寒。 唐子寒一个闪身躲过,杯子应声落地。 千凌昱早都习以为常了,“甭搭理他!让他自己静静。” 唐子寒的心里却跟被猫挠了似的,他对程清歌越发的好奇,他走了几个月,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堂堂世子爷究竟对何人动了凡心?问题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程清歌的眼?他太想知道了! 唐子寒走到段翊身边,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老段,快给我说说,世子他……” 段翊耸了耸肩,“世子的心难猜得很!他说我和王爷是和尚……你问我也是白问!” “说的是你,可不是本王!”千凌昱摇着琉璃盏中的果酒,轻抿了一口。 “对对对,末将若是和尚,那王爷就是……方丈!” 段翊小声呢喃道,生怕被千凌昱听见,但却被一旁的唐子寒听了个真切。 唐子寒惊得一个踉跄,捧腹大笑起来,“老段你如今可以啊!竟敢给王爷顶嘴了!” “这话是世子说的,我只是转述……”段翊恨不得捂住唐子寒的大嘴巴,连忙解释道。 千凌昱无奈摇头,指着段翊笑骂道:“老段以前多么成熟稳重,现在跟你们在一起厮混久了,变得越发油嘴滑舌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唐子寒掩住笑意,急忙撇清自己,“段将军跟在王爷身边才是最久的,我可是今天才回的凉州,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 “听你的意思,是本王把他带坏的?”千凌昱黑眸一凛。 “自然不敢!”唐子寒摆手赔笑,怪谁也不能怪王爷啊! 千凌昱自然没真的恼了他,又饮了一口果酒,问道:“说说,这次回京数月,可有什么新鲜事?” 唐子寒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程清歌,故意大声说道:“我见了程太傅,他可是给世子爷物色了好几个名门贵女,甚是不错!” 程清歌立马回过神来,凤眸冷冽,盯着唐子寒,“再敢胡说,我就把你丢下去!”x33 “好啊!”唐子寒也不怕,径直走到窗前,冲程清歌勾了勾手。 程清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唐子寒。 这时,灯谜摊前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陶恒和柳洛尘放下字画,闻声走来。 陶恒挤进人群来到柳雨璃身边,当他瞧见周言深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不是周公子吗?好久不见!” “原来是南城先生,幸会幸会。” 周言深拱了拱手,又出言奚落道:“听闻先生在姑臧县衙门高就?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凉州城?” 陶恒丝毫不给脸面,把头扭了过去,不予理睬。 柳雨璃打量着周言深,低声问陶恒,“这人是谁?” “郑刺史的门客周言深。”陶恒俯身低声在柳雨璃耳边说道。 郑涛江的门客周言深…… 柳雨璃这才想起来,去年中秋时,在云兮楼里见过他的,当时还差点把夜明珠给夺了去。 “那这两位就是柳县令家的千金了?” 周言深很聪明,他立马猜透了柳清瑶和柳雨璃的身份。 他看向柳清瑶的眼神更加的意味深长,原来郑刺史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位柳大姑娘,果真有几分姿色! 第169章 闹市之中 柳洛尘从人群中也费劲的挤了进来,挡在柳清瑶面前。 他可是知道周言深的,这人为刺史郑涛江效力,定不是什么好人! “柳二公子别来无恙,自从中秋诗会一别,许久未见!听说柳二公子如今在树人书院念书,这抱紧王爷的大腿,还真是好办事啊!”周言深言语间满是调笑。 柳洛尘倒是也不恼,“考树人书院得有真才实学才行!” “若论抱大腿的本事,谁能比得上周公子?我等可是自愧不如!”陶恒出言讥讽,立马反驳了回去。x33 “啧啧,至于是不是真才实学,等今年春闱自会见真章,我对柳二公子拭目以待!也希望南城先生不要误人子弟才好。” 上次在中秋诗会上,周言深对夜明珠可是势在必得,没想到被陶恒横插一脚。 辜负了郑刺史所托,害自己坐了半年的冷板凳,这口恶气,他早晚都得给出了! 陶恒嘴角带笑,“不知周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小笨蛋说没有的故事?” “没有。”周言深脱口而出。 众人起哄大笑。 周言深这才忽然明白过来,这陶恒竟敢当众戏弄自己! 他怒瞪着陶恒,指着他半天,“你!” “多有得罪。”陶恒忍住笑意,拱手道。 柳雨璃笑得合不拢嘴,这个陶恒,真有他的! 听着窗外越发的喧闹起来,唐子寒推开窗,伸头往窗外望去,只见楼下的灯谜摊前乌泱泱围了不少人。 在人群中,他瞧见了柳洛尘和柳雨璃,“哟!这不是二郎和小璃吗?还真是巧!” 千凌昱闻言,眉毛微挑,他放下酒杯,缓步走到窗前,唐子寒连忙侧身让出个空来,一同往窗外望去。 “姑娘,我们走吧。”陶恒也不想再和周言深多费口舌。 陶恒驱散人群,带着柳家姊妹三人准备离去。 “等等!”周言深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上前几步,挡在柳清瑶面前,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姑娘请留步。” 柳清瑶秀眉蹙起,连着往后退了两步,“你还有何事?” 柳雨璃将柳清瑶拉到自己身后,柳洛尘又挡在柳雨璃身前,怒瞪着周言深。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我备下厚礼,亲自上门拜访。”周言深心里盘算着,若能帮郑涛江抱得美人归,自己肯定能再次得到重用。 那空缺已久的通判一职,指不定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你做梦!”柳雨璃推开身前的柳洛尘,啐了周言深一口。 周言深气急败坏,扬手打向柳雨璃。 就在这时,还不等陶恒出手,一道金色身影从高阁的窗口一跃而下,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来到周言深身后,对准他的小腿,狠狠踢上一脚。 周言深冷不防地被踢倒在地,硬生生地跪倒在柳雨璃面前,疼得龇牙咧嘴。 只见站在周言深身后的千凌昱,他一手还拿着琉璃盏,那盏中的酒水竟没洒出半分。x33 他那宽大的暗金衣袖轻柔的垂着,随着风吹而轻摆,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 千凌昱依旧是像月光一样,清华雍容,像是任何人也不能与他融合在一起的高贵雅致,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接受万众仰慕的。 众人自然不知千凌昱的身份,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竟如此出尘绝艳。 柳雨璃可是万万没想到千凌昱会在此处,更没想到他会现身在闹市之中。 柳雨璃没有喊出声,若在闹市中暴露了千凌昱的王爷身份,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骚乱。 柳洛尘和柳清瑶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冲千凌昱行礼,却被柳雨璃拦下,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陶恒暗自打量着千凌昱,放眼整个凉州城,容色无双且身手不凡的人寥寥无几,再瞧这锦衣少年的气质,这般清贵脱俗,唯有战神西凉王了。 没想到西凉王会现身出手相救自家姑娘,看来姑娘在王爷心中是有份量的。 周言深正准备回头看是谁,一把出鞘的长剑抵在了他的颈部,剑刃锋利,吹毛立断,周言深颈部传来丝丝寒意,遍布全身。 “劝你别回头。”段翊那低沉的声音传来,显得更加瘆人。 周言深额头上冒起冷汗,丝毫不敢动弹,“好汉饶命,我不回头!别杀我!” “快滚!”段翊眸光阴冷,出声喝道。 “是!”周言深小心翼翼地躲开长剑,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段翊收起长剑,唐子寒和程清歌也缓步来到千凌昱身边,以王爷的身手,自然是吃不了亏。 程清歌和柳清瑶四目相对,柳清瑶垂下眼帘,程清歌也扭头看向别处。 “璃丫头,受惊了?”千凌昱走到柳雨璃身前,低头笑道。 “才没有。”柳雨璃昂着小脑袋,有陶恒在身边,她自然是不会怕的。 唐子寒上下打量着柳雨璃,好奇地问道:“那姓周的为何要打人?可是你说了什么气话?” “他对我姐姐说,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要备下厚礼,亲自上门拜访!他不怀好意,我就啐了他一脸!”柳雨璃挥舞着小粉拳,气鼓鼓的小脸,娇憨可爱。 “什么?!” 不远处传来程清歌的惊呼声,语气中充满了怒意。 众人皆回头看向程清歌,纷纷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这世子半天不说话,怎么突然反应如此强烈? 柳清瑶身子一僵,美眸流转,望了程清歌一眼。 只见程清歌也正在看向自己,于是,柳清瑶又连忙低下头去,避开视线。 唐子寒将两人的反常举动尽收眼底,心生疑惑,莫非世子爷的心结就在柳大姑娘身上? 程清歌不动声色地冲远处的无影勾了勾手,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无影立马领命离去。x33 千凌昱眸光又落在独自站在一旁的陶恒身上,只见陶恒身姿挺拔,如同松柏,傲然立在人群之中。 他那双浓眉下的黑眸深不见底,透着一股从容自若,有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和孤傲,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千凌昱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柳洛尘连忙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恩师陶先生,现在衙门当师爷,破了好几个案子,可厉害了。” 第170章 昏暗巷子 陶恒面不改色地冲千凌昱拱了拱手,“二郎过誉了,陶某愧不敢当。” 千凌昱嘴角微微上扬,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陶恒,并没有言语。 段翊瞧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紧紧护在千凌昱身旁,低声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先去别处吧。” “不如一同去才子山看烟火吧?那里是看烟火的好去处,也清净许多。”千凌昱眸光扫向柳雨璃,又看向柳洛尘。 柳洛尘正准备行礼,却被千凌昱的眼神制止,只好挠了挠头说:“单凭王……吩咐。” 柳雨璃眸底闪过兴奋,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那身上披着的银狐大氅也随风而动,像一只撒了欢的小狐狸,灵动可爱。 她是最喜欢看烟火的,自然是不愿错过去才子山看烟火的机会! 凉州城每年上元节放烟火,都是固定在才子山上放的,因为才子山空旷,地势高,整个凉州城的百姓都能瞧见绚丽的烟花! 千凌昱不禁扬起嘴角,只觉心情大好。 “我先去给两个姑娘备一辆马车。” 段翊考虑到两个姑娘不便骑马,所以先行离去准备马车。 王爷每年上元节都有去才子山看烟火的习惯,本来今晚在城外备了几匹马,原打算是他们四个酒后一同去才子山看烟火的。x33 不料正巧遇上了柳家姊妹和陶恒,王爷和三姑娘还真有缘分!如此甚好! 众人穿过人群,说说笑笑,一同往城外走去。 程清歌突然驻足,冲千凌昱说:“王爷,我临时有急事,你们先去城外,我去去就来。” 千凌昱瞧程清歌面色凝重,也不多问,微微点头。 程清歌看了一眼故意躲避自己的柳清瑶,转身离去。 程清歌走远后,柳清瑶才回眸望向程清歌远去的背影,原以为和他不会再有所交集了…… 程清歌只身一人往刚才来得的方向走去,路过灯谜摊,穿过闹市,他浑身散发出的气质,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甚是突兀。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婆娑的月影拉长了程清歌的影子,他接着往前走,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路边没了行人的踪影,牌坊前的几个红灯笼被风吹得在空中晃动。 整个街道空荡而又静寂,只能听见寒风卷起落叶的声响,还有程清歌那沉稳的脚步声。 他那身紫袍邪魅狂狷,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双凤眸冷厉,比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几分。 走到拐角处时,无影早已等候多时,他卑躬屈膝地冲程清歌行了个礼,指着身后昏暗的巷子,说道:“爷,人就在里边。” “嗯,你在外守着。” “是。”无影低头退后几步。 程清歌双手握拳,骨骼啪啪作响,整个人消失在昏暗的巷子中,紧接着里边传来周言深的惨叫声。 无影不禁打了个激灵,世子爷折磨人的法子,可是出了名的厉害!x33 “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当你的祭日可好?”程清歌捏着周言深的下巴,冷声道。 周言深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想努力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可惜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什么都看不见! “我错了!我错了!大侠饶命!”周言深连连求饶。 “你错哪儿了?”程清歌眸底满是杀意。 “我……”说实话,周言深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他不过是想替郑刺史求娶柳清瑶,结果惹来这一连串的祸事! 问题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刚才在灯谜摊前,背后踢自己的人,执剑威胁自己的人,还有将自己套上麻袋扔在这里的人,以及现在揍自己的人究竟都是谁?!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不是同一个人,他今天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自己堂堂贡士,刺史府的门客,竟落得如此下场! 周言深只恨自己哭天天不灵,哭地地不应,又不得不向面前如同修罗化身的男子求饶,“我哪儿都错了!大侠饶命啊!” 程清歌凤眸微挑,“敷衍我?” “不敢不敢!绝无此意!”周言深下巴被死死捏住,仿佛再一用力就能被捏碎一般。 “那你说,你究竟错在何处?”程清歌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周言深急中生智,想必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才引来得祸患,“我不该说二月初八是好日子,更不该说备下厚礼,去拜访柳家!” 程清歌拍打着周言深的脸,故意问道:“那你为何要备下厚礼,拜访柳家?” “我瞧柳大姑娘……生的貌美……”不等周言深把话说完,程清歌反手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一丝温热划过周言深的嘴角,鲜血溢出,顺流而下。 程清歌将他踩在脚下,凤眸一凛,“不该存的心思,还是收起来为好,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就为了那一女子?!你还想要了我的命?!”周言深不可置信,在地上垂死挣扎着,“她有什么好?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罢了!” “她自然是千般万般好,你这肤浅之人,自然不懂。也不需要你懂。” 程清歌声音低沉,他脚底用力踩着周言深的后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管你有什么图谋,我劝你早些收了心思。否则,你这条贱命,只能死在我手里了。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周言深被踩得喘不过气来,连声答应。 程清歌这才挪开脚,理了理衣衫,冷哼一声,往巷口走去。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呢?原来如此!”唐子寒的声音悠悠传来。 只见他背倚着墙,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你怎么来了?”程清歌俊脸一滞。 唐子寒满眼都是调笑,不答反问,“她自然是千般万般好,这个她是谁啊?” 程清歌狠狠地瞪了无影一眼,眼神中满是责怪。 无影生怕程清歌再迁怒自己,连忙退得远远的。x33 刚唐五公子说是奉王爷的命过来寻世子,他非要凑过来,自己拦不住,又不能对他动武…… 程清歌一言不发,大步往前走,试图想甩掉唐子寒。 第171章 任重道远 唐子寒赶忙追上来,喋喋不休地问:“快说说,世子爷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程清歌板着脸,脚步加快,径直往前走着,“没有。” 唐子寒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紧跟其后接着问:“世子爷的意中人可是柳家大姑娘?” “不是。”程清歌越走越快,不假思索地否认。 唐子寒小跑几步,挡在程清歌面前,伸手拦下他,“此话当真?” 程清歌止住脚步,不耐烦地看着唐子寒,“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问题?” “你当真不属意于柳大姑娘?”唐子寒再次问道。 程清歌故作逞强,立马反驳道:“谁说我属意她?我为何要属意于她?” “那你刚才在巷子里为何揍那姓周的?”唐子寒满脸狐疑。 程清歌一时语塞,又立马想到了托词,“他可是郑涛江的门客,他打的什么主意,你还不知道吗?看在柳二郎的面子上,本世子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看在柳二郎的面子上?”唐子寒轻笑出声,这理由太牵强了些吧? “柳二郎何时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世子爷亲自动手?反正我是不信。”唐子寒连连摇头,他可没这么好糊弄。 “信不信由你。”程清歌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丢下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瞧着程清歌故作逞强的身影,唐子寒微微扬起嘴角,心生一计。 夜,静静的,玉盘似的月亮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满了大地。 程清歌和唐子寒来到凉州城外,众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千凌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语气不满道:“你们二人为何耽误了这么久?”x33 “世子爷他……”唐子寒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清歌开口打断,“事已办妥,现在就启程吧!” “走吧。”千凌昱率先上马。 段翊紧跟其后也上了马,他冲程清歌和唐子寒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匹马,“快上马吧。” 柳雨璃和柳清瑶坐的马车,车中有不少好吃的,都是段大哥特意备下的。 马车也缓缓起步,往才子山方向走去。 段翊率领护卫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开路设防,确保众人安危。 千凌昱和柳洛尘并肩骑马,边走边聊书院里的新鲜事。 陶恒策马走在马车一侧,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姑娘,别人可不关他的事。 程清歌和唐子寒跟在马车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基本上都是唐子寒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程清歌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他不胜其烦,策马扬鞭,追上马车,并肩和陶恒走着。 “原来你就是陶恒?”程清歌凤眸微眯,借着月色,打量着陶恒。 “正是。”陶恒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程清歌嘴角上扬,语气有些慵懒。 去年洛河一战,这陶恒在云兮楼里作诗,扭转舆论,也算是帮过王爷。 王爷一直说想见陶恒一面,却没得空,没想到今日算是碰上了。 更没想到,印象中一向古板老成的教书先生,竟是陶恒这般放荡不羁的模样。 “哦?听语气,陶某可是让世子失望了?”陶恒嘴里叼着一根草棒,样子好不悠闲。 “失望谈不上,就是有些意外。” 程清歌瞧陶恒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也放松了下来。 陶恒一手抓着马缰,一手玩弄着草棒,轻笑道:“意外这个词,我喜欢,陶某确实喜欢做意料之外的事。” “有意思。”程清歌意味深长地说道。 唐子寒也策马追上来,和陶恒打招呼,“南城先生,久仰久仰。” 陶恒冲唐子寒拱了拱手,客套道:“唐五公子,幸会幸会。” 三人并排骑马到底是拥挤了些,程清歌为了躲唐子寒,再次快马加鞭往前走。 这次他径直来到了段翊身旁,“我开路,你断后。” 段翊无奈摇头,只好策马来到马车后,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丝毫不敢松懈。 陶恒也故意落后几步,和段翊并排走着,出声埋怨道:“老段,你不够意思啊!这都一个月没来找我喝酒了!不会是因为上次喝酒输给我了两斤牛肉,所以吓得不敢来了吧?” 段翊瞥了陶恒一眼,“别胡说!年底太忙了,王爷身边离不开人!我还能缺你两斤牛肉?下次给你买五斤!” “这可是你说的!”陶恒指着段翊笑道,生怕段翊再反悔。 “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该搬家了。以后寻你喝酒,就不用再往姑臧县跑了。” 段翊一脸憋屈,“每次喝多酒,我还得骑马半个时辰才能到王府,好几次都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陶恒却没听进去段翊说的后半句,搬家?为何要搬家?莫非…… “柳县令可是要升官了?”陶恒眸底一亮。 段翊微微点头,“你倒聪明!年前就把举荐折子递上去了,文书还没发下来,应该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月底就该到了。” “可是知州通判?”陶恒心想:自己这审案断案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段翊再次点头,叹道:“是,通判一职空缺许久,好在柳县令去年带领百姓开荒种田,下半年破获了不少案子,百姓们对他评价极高。这政绩还是很不错的,不然也不会破格提拔。柳县令是任重而道远啊!” 段翊给了陶恒当头一棒,确实是任重而道远…… 不过从七品县令直接升到六品通判,这步子跨得确实挺大,这柳县令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人家送礼通路子的都不一定能升官,他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倒是升上了! 说到底,还是托了姑娘的福…… “陶某替我家县令多谢王爷了。”陶恒冲段翊拱手笑道。 他知道这其中肯定少不了王爷使力,而王爷自然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这点他还是能看透的。 段翊轻笑出声,“你啊!太聪明可不好。” “不过,这次王爷的举荐折子送上没多久,沈潇然和刘玺也出言举荐柳县令。这二人也是费了口舌的,不知他们是否有利所图?” 段翊探究地看向陶恒,月色朦胧,却看不清陶恒的表情。 第172章 草丛有人 陶恒故意装傻,当做听不懂,哼起了小曲。 御史大夫沈潇然和巡抚刘玺?都是二皇子的人。 死了一个刺史郑涛江的走狗曹良,他们自然不希望知州通判一职,再落进太子的手中。 陶恒想起刘玺临走前曾说过的话,沈潇然让自己留在柳家追查变卖粮草的事,所以他们二人举荐柳文杰做知州通判,倒也不足为奇。 看来,变卖粮草的案子要迎来转机了。 很快来到了才子山后山脚下,走得是一条封锁的山路,从后山的山坡环山而上。 马车大概行驶了半个时辰,因为走的是山路,一路上颠簸不已。 柳雨璃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之势,脑袋趴在车窗上,连连呼气。 看着窗外的连绵不绝的山峰,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静谧。 终于,马车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停了下来。 柳雨璃一个箭步冲出马车,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跑到路边的草丛里,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妹妹!”柳清瑶紧跟着跳下马车,来到柳雨璃身边。 柳洛尘和陶恒翻身下马,紧跟其后地跑了过来,担心不已。 众人驻足,全都回头看向柳雨璃的方向。 “怎么了?”只听千凌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柳清瑶连忙解释道:“妹妹今晚吃多了,晕车且吐着呢。” 唐子寒忍不住笑出声,这小璃可真是贪吃! 柳雨璃听到了笑声,又往草丛深处走了几步,想避开众人的视线,“哥哥,你们先走,我等会就去寻你们。” “我留下陪妹妹吧。”柳清瑶递给柳雨璃一个帕子,轻轻抚着她的背。 柳洛尘立马懂了柳雨璃的意思,毕竟是女孩家,一直这样被人看着确实不妥,但是这深山老林的,他又放心不下留两个姑娘在此处。 “还是我留下陪姑娘吧。”陶恒瞧周围黑灯瞎火的,也不放心。 “也好,那我们就在前边的凉亭等你们。”柳洛尘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凉亭。 千凌昱的眸光落在柳雨璃身上,只见她仍扶着树,低头干呕着,不禁有些担忧。 “去,把你的清凉露给送过去。” 千凌昱冲程清歌吩咐道,然后转身和众人一同往凉亭走去。x33 程清歌撇了撇嘴,从怀里拿出一小瓶子,递给陶恒,“这是清凉露,滴在额头上就能缓解一些,很金贵的。” “谢了。”陶恒接过清凉露,心想:再金贵,也没我家姑娘金贵! “小姑娘以后可别那么贪嘴了。”程清歌故意调笑道,说完立马转身去追千凌昱。 柳雨璃不愿理会程清歌,又往草丛深处走了几步,吐了半天。 把刚才吃进肚子里的糖葫芦、粘糕、拔丝红薯之类的都吐了出来,早知道自己就不贪嘴了,真是丢脸。 突然,只觉前方的草丛深处有什么动静,柳雨璃表面不动声色接着干呕,暗自警惕起来。 柳雨璃借势打量四周,只见前方的草丛有被压倒不少,并不是大片的被压倒,而是一小丛一小丛的压倒在地。 这草丛的尽头就是悬崖,有谁会往悬崖边走去?就算有人去悬崖边赏景,也不至于压倒这么多的草丛吧? 这其中定有古怪!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周围的草丛随风而动。 借着月光望向不远处的草丛,黑压压一片,虽然看不真切,但草丛深处确实是纹丝不动,像是被人尽数压倒的样子。 草丛深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柳雨璃心中警铃大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是冲谁来的?难道是冲王爷…… 在凉州地界,竟敢埋伏行刺西凉王,真是胆大包天,究竟是太子党,还是二皇子党? “姑娘,你可好受些了?”陶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雨璃收回思绪,又假装干呕了两下,“嗯,吐完了。” “这是世子给的清凉露,说在额头滴上两滴,就能缓解许多。我帮姑娘滴两下吧。”陶恒打开清凉露,一股薄荷的清凉扑鼻而来。 柳雨璃仰起脸,陶恒将清凉露滴在柳雨璃的额间,闻着薄荷的清凉,瞬间觉得好受多了。 瞧柳雨璃还站在原地不动,陶恒不禁出声喊道:“姑娘?” 柳雨璃冲他使了个眼色,陶恒立马警惕起来。 其实,他也察觉到了四周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觉得暗中有眼睛在盯着自己,但又不敢打草惊蛇。 还是先带姑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周围黑漆漆的,我们还是快走吧,姑娘。” 柳雨璃一手扶着树,一手攥着袖子,掩饰着心中的慌乱。 她故意大声说道:“怕什么?王爷这次带了好多的军队人马保护我们呢!再说了,王爷可是千凤国的战神,那武功高深莫测,数万大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还有段大将军,他可是传说中的玉面射手,就算在黑夜之中,那也是百发百中的!” 陶恒立马会意,瞧姑娘这样子,像是在故意壮大声势,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吹牛了! “老段这不算什么,姑娘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哦?那你说说看!” “我最喜欢血腥味!杀人对我来说比杀鸡都简单!杀鸡还得放血、还得拔毛多麻烦啊!还是杀人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过,我更喜欢砍头,人被砍了脑袋后,掉了的脑袋就像姑娘玩得绣球一样,咕噜咕噜地满地跑,可好玩了!”x33 陶恒越说越兴奋,柳雨璃听得毛骨悚然,她脑海中浮现出陶恒所说的画面,简直太残忍了!以后再也不玩绣球了! 柳雨璃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连忙拉着喋喋不休的陶恒,头也不回地往凉亭走去。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等会走远后,还是要先告诉段大哥才行。 “妹妹,你可好受些了?”柳清瑶瞧柳雨璃走了过来,连忙起身迎了两步。 千凌昱也抬眸望向柳雨璃,瞧她和陶恒走得那么近,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嗯,好多了,让大家久等了。”柳雨璃冲众人欠了欠身,行了个礼。 柳洛尘也舒了一口气,“妹妹,以后可莫要再贪吃了。” 柳雨璃脸颊微红,低下头去,这个二哥真是,真是自己的亲哥哥! 众人一阵失笑,便接着启程往山顶走去。 第173章 动了凡心 因为前方的山路陡峭,马车不好走,所以众人都徒步往山顶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疲惫。 这一路上陶恒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出什么差错。 唐子寒凑到柳清瑶面前,边走边说:“柳大姑娘如此倾城绝色,真是令人惊艳。” 他这一番话,令某世子爷的凤眸立马扫向唐子寒。 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柳清瑶垂下眼眸,“唐五公子谬赞了。” 唐子寒嘴角扬起,再次问道:“姑娘真是太谦虚了!听闻姑娘前些日子托了媒婆相看,不知是否寻到了如意郎君?” 程清歌故意放慢了脚步,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 柳清瑶有些迟疑,摇头道:“并没有,许是缘分未到吧。” “如此甚好!” 唐子寒不禁拍手笑道,又自觉失态,赶忙解释道:“像柳大姑娘这样温婉动人的女子,若是寻一普通人家草草嫁了,才当真是可惜了!依我看,姑娘只有和我这样的世家公子,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说完唐子寒故意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前的程清歌,只见他已经攥起了拳头,这世子爷不会要动手打自己吧? 柳雨璃立马挤过来,横插在唐子寒和柳清瑶中间,给唐子寒挤得一个踉跄,“唐五哥,你在和大姐说什么呢?我也要听!什么郎才女貌?” “小璃,你年纪还小,有些话还听不得!”唐子寒生怕柳雨璃再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我都十一岁了,不小了,我自然听得!你是在说你和我大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柳雨璃可不会给这纨绔公子任何接近姐姐的机会。 众人一同看向唐子寒,其中程清歌的凤眸冰冷到了极点。 唐子寒挠挠头,讪笑道:“是啊,你觉得如何?” 柳雨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觉得不怎么样!我想要的姐夫,可不是你这样的!” 若姐姐要是和唐子寒在一起,肯定不行!虽说他是第一世家的公子,但就冲他整日流连于风花雪月之地,铁定不行! 先撇开门第悬殊不谈,万一唐子寒今天纳个小妾,明天养个外室……那姐姐得跟着受多少委屈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千凌昱瞧柳雨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极力反对的样子。他的眸光有些黯淡,莫非是因为璃丫头对唐五心存好感,所以才不想让他做姐夫的? 程清歌那攥紧的拳头又松开,现下他突然觉得柳雨璃变得可爱多了! 瞧柳雨璃这浑身的抗拒,唐子寒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那你说说,我们几个当中,你最想谁当你姐夫?” 柳清瑶扯了扯柳雨璃的衣袖,窘迫至极,“妹妹……” 柳雨璃轻拍拍她的手背,这些话她早都想说了,正好今日趁此机会,指不定就替自己觅得个好姐夫了! “那我就信口胡说一番了,你们可别恼!”柳雨璃打量着几个少年,先把丑话说到前边。x33 千凌昱眸底含笑,“本王给你撑腰,璃丫头放心说便是。” 程清歌故作从容淡定,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这算是怎么回事?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 段翊倒是没怎么关心众人的谈话,陶恒将刚才草丛有人的事告诉了他,他正在想应对之策。 柳雨璃先看向千凌昱,他那长长的??睫?轻轻的忽闪着,在眼睛下?形成了淡淡的阴影,就好像蝴蝶扇动着薄脆的翅膀,薄薄的嘴唇微抿,形成?个完美的弧度。 在月光洒落,他浑?似乎被笼罩上了?层柔和的浅??光芒,那俊美到极致的容颜恍若神祗。 “王爷就不说了,毕竟王爷的婚事……是由太后娘娘和皇上做主赐婚的。” 定会给王爷选个名门贵女…… 想到这里,柳雨璃不禁有些胸闷。 千凌昱黑眸一滞,嘴角的笑意,慢慢褪去。 他的婚事…… 柳雨璃想起她上次去积香居寻唐子寒时,瞧见的一幕,就连连摇头,“至于唐五哥嘛,还是算了!你在积香居里金屋藏娇,就别再祸害旁的姑娘了!” 唐子寒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后根,“小璃你……” 你也太不仗义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唐五?”程清歌指着唐子寒,满脸调笑。 千凌昱瞥了一眼唐子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倒是节制些。” “我……是。”唐子寒百口莫辩,只好红着脸应下,又转眸看向柳雨璃,“说了半天,你到底觉得谁是当你姐夫的最佳人选?” 柳雨璃眸光看向程清歌…… 程清歌心中一紧,连忙理了理衣衫,挺直了腰杆,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差冲柳雨璃勾手了。 柳雨璃往程清歌的方向小跑了几步,没想到,连看都没看程清歌一眼。 这腹黑无情的世子爷不说也罢,哪怕大姐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他这种人! 她直接径直掠过程清歌,来到他身后的段翊面前,眸中满是笑意,“自然是段大哥!”x33 段翊一脸茫然,程清歌一脸错愕,唐子寒捧腹大笑,千凌昱忍俊不禁,柳洛尘和陶恒不知所云。 “妹妹……”柳清瑶羞红了脸,伸手去拉柳雨璃。 “为何是他?”程清歌眸底都快冒出火光来。 段翊忍不住一个激灵,他是知道世子爷对柳大姑娘是有好感的,三姑娘这样做,岂不是让自己白白遭了殃?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段翊,如同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顺眼。 她随即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早都想让段大哥当我的姐夫了,段大哥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品行端正,简直是不二人选!” 程清歌恨不得堵上柳雨璃的嘴,这小丫头从来就没可爱过! 唐子寒的余光看了一眼黑着脸的程清歌,故意随声附和道:“嗯,小璃说的也是。” “三姑娘,我……”段翊直直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什么你?快到山顶了,赶紧去布防。若出了什么差错,拿你是问!”程清歌岔开话题,恶狠狠地瞪了段翊一眼。 段翊一脸无奈,耸了耸肩,冲众人拱了拱手,一溜烟赶忙带着护卫往山顶跑去。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可是生气了?”唐子寒凑到程清歌面前,调笑道。 程清歌推开唐子寒,冷哼一声,“聒噪!” 望着程清歌这潇洒离去的背影,唐子寒不由失笑,看来这世子爷还真是对柳大姑娘动了凡心! 第174章 终有一别 总算来到山顶。 众人来到观星台上,这是一座高大的青砖石建成的露天观景台,整体呈梯形状,下窄上宽,两侧都有阶梯盘旋而上。 “感觉月亮离我们好近啊!”柳洛尘望着头顶上的圆月,发出感叹。 众人也纷纷抬眸望去,只见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山头,如明镜般镶嵌在没有一丝乌云的夜幕上。 没想到正月十五的月亮,也这般明亮。 就在这时,“嘭”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天际,顿时在天空中炸开了花,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了。 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了,把原本乌黑的天空衬托得更加绚丽多彩,如诗如画,那声音震耳欲聋,柳清瑶下意识地帮柳雨璃捂住了耳朵。 烟火也映红了少男少女们的脸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的一年的憧憬和喜悦。 千家万户在烟花的笼罩下,凉州城的百姓们也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一起欣赏这壮丽的景观。 柳雨璃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和她曾经在宫里看到的烟花样式都差不多,宛如华丽的翡翠流苏,又像坠下的星河瀑布。 但她却觉得今晚看到的烟火,是最绚丽,最美好的。烟火虽是同样的烟火,但陪在自己身边看烟火的人,却和前世不一样了。 柳雨璃不由自主地看向千凌昱那张俊美的侧脸,只觉得有些恍惚,如梦如幻,亦真亦假。 千凌昱下意识扭头看向柳雨璃,这才发现璃丫头也正看向自己,“烟火不好看吗?” “好看,王爷也好看。”柳雨璃脱口而出。 此时又一个烟花腾空而起,耳边再次传来一声闷响,淹没了柳雨璃说的后半句。 千凌昱揉了揉柳雨璃的小脑袋,“以后每年上元节,都来看烟花,可好?” “好!”柳雨璃乖巧地点点头,又抬眸问道:“王爷会一直都在凉州吗?” “嗯,我这一生注定是要守在西北边关了。”千凌昱叹了一口气,眸光飘远。 柳雨璃若有所思,“王爷想回京吗?” 千凌昱再次揉了揉柳雨璃的小脑袋,那发丝拂过手背,只觉得柔软无比。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傻丫头。你呢,想回京吗?” “嗯,自然是想的。我还没见过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呢!自然是想回京瞧瞧,尽尽孝心。” 这是柳雨璃前世最大的遗憾,她从未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 前世因为大姐死在和亲的路上,和亲不成,匈奴又卷土重来,攻城掠地,皇上龙颜大怒,外祖父家受了牵连,魏家被满门抄家流放…… 她和二哥赶到京都时,魏家早已破败,不得已才去投靠了大伯一家。 “璃丫头倒是孝顺。”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眼下柳县令升为知州通判,三年任期过后,就该回京任职了。 三年后,自己和璃丫头,终究还是要有一别的。 柳雨璃瞧他强挤出的一抹笑意,不由问道:“王爷,你甘心留在西北一辈子吗?”x33 千凌昱深吸一口气,眸光也缓和了许多,“这是我的使命罢了,与其自讨没趣,碍了别人的眼,倒不如我这山高水远,乐得自在。我留在西北,对大家都好。能护着一方百姓的安危,助皇兄坐稳江山,也算是不辜负父皇生前所托。” 柳雨璃心中一片酸楚,唉!只怕当今圣上并不会这样想……还有那两个视西凉王府如洪水猛兽的太子和二皇子…… 烟火燃尽,终成灰。 程清歌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觉得静得诡异,他离千凌昱更近了两步,低声道:“王爷,小心为妙。” 无影面色凝重,手中攥紧长剑,在程清歌耳边沉声说了几句。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要连累了他们。”千凌昱声音缥缈,却听得柳雨璃后背发凉,“王爷……” 程清歌示意无影带着柳家姊妹三人和唐子寒先进观星台,并嘱咐道:“不管外边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不管听到了什么都当做听不见。” 柳清瑶满脸担忧地看向程清歌,攥紧手中的帕子,张了张嘴,轻声道:“世子你……” “别怕,有我。”程清歌心中一暖,他现下顾不上解释,短短四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柳清瑶这才点了点头,提着一颗心,走进了观星台。 千凌昱神色一如往常,他远离众人,独自站在悬崖边的一个石台上,负手而立,他的背后便是万丈深渊。 夜幕笼罩,月色如水,重重叠叠的山峰起伏,远处隐约能看到山川的轮廓。 千凌昱望着这轮明月,只觉得这月光又清又冷,月光洒落在大地上,洒落在身上只显得斑驳陆离。 柳雨璃临近观星台前,朝远处望了一眼,那抹金色身影,独自站在天地之间,身姿挺拔,绝世而独立,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的眼中。 众人只觉心中不安,但没人敢出言扰了这份寂静,陆续走进观星台内。 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听上去最少有两队人马。 无影手持长剑,挡在观星台外,紧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程清歌也拔出长剑,长剑寒光照亮了他那张充满杀气的脸。 在月光的照耀下,微风吹起千凌昱的衣角,他眸底寒光闪过,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他高站在石台上,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令人不敢直视。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两队人马从夜色中涌出,团团围了上来。 这些人全都是黑衣劲装,蒙头蒙脸,全然一副死士的打扮,全都目光森然地盯着千凌昱。 “来者何人?”千凌昱眉头紧皱,厉声问道。 “要你命的人。” 死士头领阴森的声音传来。 话音刚落,便被一支利箭从身后射出,直中心脏,当场倒地。 众死士大惊,纷纷回头往利箭射出的方向看去,一阵箭雨迎面袭来。 只听连着“嗖嗖”几声,利箭从不远处的树林中接连射出,每支都正中眉心,一丝血都没有溢出,一箭毙命。 第175章 闻风丧胆 只是在眨眼之间,几十个死士全都中箭倒地身亡,只留下了一个活口,是射在小腿的腿弯处,以防逃跑。 段翊带着几个弓手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连忙冲千凌昱行礼道:“让王爷受惊了。” 千凌昱冲他摆了摆手,沉声道:“仔细查查,这山中可还有漏网之鱼。” “是。”段翊立马派人查看四周,不敢放松警惕。 “清歌,你说这次会是谁派来的人?太子亦或者是二皇子?” “本王从未有异心,他们为何就这般容不下本王呢?难道就因为本王姓千?” “清歌,本王累了。” 千凌昱微哑的嗓音接连传来,空灵缥缈,满是无力感和道不尽的心酸。 程清歌看着负手而立的千凌昱,半晌,才开口唤了一声,“王爷……”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王爷,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不幸。 与其让王爷做砧板上的鱼肉,不如拼死一搏,搏个出路来。 “反吧,王爷。” 程清歌走近几步,那双凤眸里是从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他手中紧握的剑柄,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意。 千凌昱摇头,叹息,“父皇在天上看着我,我岂能违背他生前所嘱咐的兄友弟恭。” “可他何时把你当兄弟看待?你收复漠北,凯旋的路上在洛河遭遇埋伏,若不是提前收到了风声,洛河一战,王爷非死即残。结果他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 “不管背后主谋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你若有个好歹,都是顺了他的心意。王爷难道还不明白吗?”程清歌将长剑狠狠地插入地面,扬起的尘土,沾染在袍角上。 “总归是我这两个侄子被权势冲昏了头脑,皇兄是不会对我赶尽杀绝的。谋反,是一条不归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本王身后数十万的邯川军,京中的程氏族人,段氏满门,世族唐家,穆氏一家,还有母后,现下还有柳家和魏家,以及整个千凤国的黎民百姓,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本王赌不起,也输不起。若舍去本王一人性命,能护住所有人的周全,本王愿随时赴死。” 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坚决和淡然,他仿佛早已看透了生死,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程清歌眼眶发热,他扭过头去,抬眸望天,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王爷莫要再胡说。以后,我不提便是。” 这时,紧接着又一阵马蹄声传来,无踪翻身下马,一个箭步跪在地上,“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x33 “你怎么才来?!”程清歌凤眸一凛。 无踪应声跪地,“刚才途经半山腰的凉亭,发现一群黑衣人正往山下逃去,我追了上去,可惜就抓住了一个,剩下的都逃走了。” “还有一拨人?今晚来刺杀的,竟是两拨人?!” 程清歌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死士,再看看被无踪丢在地上的黑衣人,这装扮不同果然是两拨人马。 地上的黑衣人身材魁梧,不过,已被无踪打晕过去。 “无踪,你刚说这群黑衣人正在往山下逃走,是何意?不是要来刺杀本王吗,为何还未露脸便要逃走?”千凌昱瞥眉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冷声问道。 无踪拱了拱手,瞅了柳雨璃一眼,又瞟了陶恒一眼,支吾道:“黑衣人说……说是……” 无踪这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程清歌忍不住催促道:“你怎的这般磨唧?倒是快说啊!” “黑衣人说是被吓跑的……被三姑娘和陶先生说话吓跑的……” 无踪自己都很难相信这句话,又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最少有二十个黑衣人,竟被柳雨璃和陶恒的三言两语给吓跑了?这怎么可能! “什么?!”程清歌目瞪口呆,其他人的反应也都和他差不多。 众人皆惊讶不已,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时之间,众人把目光都投到柳雨璃和陶恒身上,这两个人究竟是说了什么?能把这近二十个黑衣人吓得闻风丧胆! 柳雨璃愤恨地看了地上这黑衣人一眼,真是蠢!跑都跑了,竟还被抓回来一个! 这下自己该如何解释?! 柳雨璃一把拉过陶恒当挡箭牌,“是陶先生在一旁照看我时,他发现了动静。” “是,我发现草丛中有刺客,所以便出言恐吓了几句,没想到他们胆小如鼠,竟还真被吓跑了。”陶恒会意解释道。 无踪指着地上的黑衣人,“这群黑衣人倒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而是一群土匪,估摸着是想打劫过路的行人,不曾想……所以才这般不禁吓。” 陶恒心生疑惑,在凉州地界,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匪?简直闻所未闻。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陶恒,意味深长地说:“陶先生,当真是深藏不露。” 陶恒站在柳雨璃身后,冲千凌昱颔首抱拳。 “才子山何时竟有土匪出没?去查这土匪的身份,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千凌昱瞥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声音冷冽。 无踪立马领命,准备将土匪带下去。 “等等!”陶恒出言打断,沉声说道:“王爷,我瞧这黑衣人不像是土匪,倒像是匈奴……” 陶恒上前揭开土匪的面巾,那长长的耳垂上有着肉眼可见的穿孔,确定是匈奴人无疑。 众人大惊。 柳雨璃秀眉蹙起,暗自思忖。 匈奴是如何混进凉州城的?竟还埋伏在才子山中? 更何况,王爷每年上元节都会来才子山赏烟花,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匈奴怎会如此大胆,竟敢在此埋伏? 这匈奴为何还没动手,就被自己和陶恒的三言两语给吓跑了?这未免太说不通了。 想到这里,柳雨璃恍然大悟,看来匈奴并不是被自己的话吓跑的,而是被王爷的威名吓跑的。 战神王爷,威名远播,匈奴自是闻风丧胆。 或许,他们今日的目的并不是要刺杀王爷,更不知道王爷此时会来才子山,他们定是另有所图。 此时段翊巡逻回来,说是山上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千凌昱心下了然,立马吩咐道:“传本王口令,封锁凉州城,不得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 “是。”程清歌和段翊应声领命。 第176章 山雨欲来 此时段翊带人巡逻回来,他面色凝重,低声在千凌昱耳边道:“王爷,这山上还有埋伏……” 千凌昱心下了然,挥手打断段翊的话,沉声问道:“巡防营处能调来多少人?” 段翊语气沉重,跪地请罪,“不足二百。等军中增援,怕是来不及了。是末将疏忽。”x33 “等撑过今晚,你再来谢罪也不迟。”千凌昱神情自若,语气平淡。 “是。”段翊应声领命。 他刚才带人去四周巡逻时,发现这山中还埋伏了一拨人马,这些人气息隐藏得极好,应是绝顶高手,绝非等闲之辈。 “山中埋伏的有多少人?”程清歌凤眸微眯,握紧剑柄。 “最少有百人,夜色太暗,我没看清,也不敢多看,怕打草惊蛇。” 段翊眉头紧锁,“我们带上护卫不过二十几人,敌我悬殊过大,今晚怕是一场血战。” 段翊仿佛下定决心,他冲程清歌行了一礼,眸底满是决然,“世子,你带王爷先走,我留下掩护你们。” “你留下就是送死。” 程清歌凤眸猩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扭过头去,不再理会段翊。 段翊心急如焚,“末将死活不重要,王爷必须要活着!” 千凌昱他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孔,从未有现在这般冰冷森然,那黑眸中燃着明晃晃的杀意,“想杀本王?做梦。” 程清歌举起长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今晚该让本世子这把剑尝尝血腥味了。” “段将军,你先护送他们回去吧。”千凌昱指了指不远处的柳家姊妹三人,沉声吩咐道。 “王爷……”段翊声嘶力竭地喊出声,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离开王爷?! “不必劳烦段大哥了,王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段大哥还是留在王爷身边吧。” 柳雨璃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连忙摆手婉拒,现下王爷可不能离开人! 段翊感激地冲柳雨璃拱手,三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千凌昱走到柳雨璃面前,蹲下身,将她身上的银狐大氅裹紧了些。 他转眸看向陶恒,淡淡地说:“本王知道你是有功夫在身的,照顾好你家姑娘。至于夜闯王府,掳走穆辞一事,本王可既往不咎。” 陶恒身子一僵,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声应下,“陶某定护姑娘周全。” 原来王爷早都猜到了…… “走吧。快回家吧。璃丫头好好练字,下次若能再见,本王可要检查你的功课了。”千凌昱站起身,眸光看向柳雨璃,语气轻柔。 “一定能再见的。”柳雨璃心中一酸,为何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告别? 千凌昱又转眸看向柳洛尘,微笑道:“二郎,回去的路上别骑马了,还是坐马车更为安全。” “是,王爷。”柳洛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的马术确实还需提升…… “嗯,走吧。”千凌昱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王爷,你为何不走?”柳雨璃望着千凌昱那孤傲的背影,不禁问道。 “陶恒,你再不带你家姑娘走,本王就要治你的罪了。”千凌昱狠下心,不去理会柳雨璃。 陶恒叹了一口气,王爷的态度如此坚决,只怕今晚是凶多吉少。 “姑娘,快走吧。你若留在此处,反而会让王爷分心的。”x33 柳雨璃眸中弥漫着一层雾气,她一直回头望着那道金色身影,只觉得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她不知道是怎么来到的山脚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的马车。 她只知道王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还有未来的姐夫段大哥,还有腹黑毒舌的程清歌…… 马车离开才子山的时候,她从车窗望去,只见山顶燃着一片熊熊烈火,滚滚浓烟。 她的心一阵抽痛,王爷,你们一定要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晚的才子山,注定是一场血战。 不行,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柳雨璃冷静下来,喊停马车,来到车外,避开众人,冲陶恒沉声吩咐道:“先生,你现在去常平仓一趟,走义仓通往常平仓的必经之路,也就是张寡妇说过的那个小树林。那伙匈奴应该是奔着粮草来的。” “是。”陶恒点头,他和姑娘想得如出一辙。 这次匈奴突然现身在才子山,应该和倒卖粮草有关。 “你义弟雷老二人在何处?”柳雨璃忽然想起一人来。 “他常厮混在凉州南城门附近的酒铺内,只要报上他的名号,下九流中无人不知,自会寻到他。不知姑娘寻他……”陶恒一脸茫然。 柳雨璃轻嗯一声,“今日我要给他谋个前程,我们两人分头行动。” 陶恒有些不放心,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柳雨璃,“姑娘万事小心,他们这地头蛇向来没规矩惯了,这玉佩是我的贴身之物,应该能震慑一二。” 柳雨璃收下玉佩,陶恒策马离去。 “唐五哥,烦劳你送我大姐和二哥回家。”柳雨璃走到唐子寒的马前,冲唐子寒盈盈一礼。 唐子寒翻身下马,担忧地问:“你个姑娘家,大半夜往哪儿去?” “我自有要事要办,唐五哥还是别多问了。”柳雨璃眸光坚定,不容反驳。 柳洛尘和柳清瑶闻声掀起车帘,不放心地看向柳雨璃,“妹妹,你有什么事?二哥替你去办!” “事关紧急,没时间解释了,唐五哥,你这匹马借我一用。” 柳雨璃这几个月倒是长高不少,虽说上马有些吃力,但自己还是能上去的。 重生回来后,自己还不曾骑过马,但前世的记忆中对骑马还是有印象的,除了手生些,倒也不觉得害怕。 柳雨璃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二郎,小璃何时学会的骑马?”唐子寒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小璃真的会骑马! 柳洛尘和柳清瑶也一脸的不可置信,妹妹竟然会骑马? “许是在梦里学的。”柳洛尘搪塞道。 妹妹应该是前世会骑马,所以今世也会骑…… “不得不说,小璃比你可强多了!”唐子寒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现下倒是放心不少。 柳雨璃坐在马背上,耳边寒风呼啸而过,她紧紧抓住马缰,马不停蹄地往南城门奔去。 第177章 谋个前程 亥时,人定时分。 深夜幽静,沐浴冷月的华光,树影凄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过南城门,卷起片片落叶。 凉州城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热闹喧嚣,人们也都进入了梦乡。 一街边酒铺内。 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划拳声、酒坛摔碎声、叫骂声,时不时地从酒铺中传来,打破了街道原本的寂静。 就连路边的野猫,都不敢接近这喧嚣的酒铺,不知这间酒铺中都是什么牛马蛇神? 柳雨璃驻足下马,来到酒铺前。 街边的灯笼昏黄,徜徉凛冽的寒风,将她那瘦小的身影拉长。 “你丫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 “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你留这一口不喝完,养金鱼呢?” “……” “吱呀”一声,酒铺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吵闹声戛然而止。 众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酒铺门外的身影,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竟是个身披银狐大氅的小姑娘?! 柳雨璃收起了平日里孩子气的一面,她眸光一凛,眼波流转,扫视了一圈众人,缓步来到一个空位前,抖了抖大氅,神情自若地坐下。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众人面面相觑,酒醒大半,纷纷打量着柳雨璃。 她身上这凌厉的气质,这锋利的眉眼,根本不像个寻常的孩子,她……她究竟是人是鬼? 酒铺的老板娘掩下内心的慌乱,她这龙蛇混杂之地,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x33 不过,这个时辰,小姑娘独自一人来到酒铺?!简直太诡异了。 瞧这女娃娃长得这般俊俏,应该不会是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吧? 老板娘轻笑一声,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小丫头,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回家寻你爹娘去!” 酒铺门外的竹签被风吹得隐隐作响,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如同婴孩的啼哭声般,听得令人心中一紧。 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瘦小的男子,硬着头皮,起身把木门关上,那呼啸的风声这才小了许多。 柳雨璃抬眸直视着老板娘,沉声道:“我来寻人。” 短短四个字,却听得老板娘毛骨悚然,“你,你寻谁?” “雷老二。”柳雨璃的声音低沉,却令在座的所有人都听了个真切。 “你寻他做什么?”刚才起身关门的瘦小男子饮了一口酒,壮着胆子问道。 柳雨璃从怀中掏出陶恒的玉佩,放在桌子上,“自有要事。” 瘦小男子身旁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冷笑出声,“小小女娃,竟在这里装神弄鬼?扫爷爷们的兴致!” 他大步朝柳雨璃走过来,瞥了眼桌上的玉佩,原本嗤之以鼻的笑容,瞬间一滞,眉毛挑起,瞳孔放大。 他将玉佩放在烛火下,反复查看,“这玉佩?” 瘦小男子也凑过来看玉佩,脸色一变,“这不是恒爷的玉佩吗?怎会在你手里?” 柳雨璃收起玉佩,“我要见雷老二。” 魁梧男子警惕地看着柳雨璃,“我们可以带你去见雷二爷,但是你先告诉我们,你是谁?” “琉璃。”柳雨璃倒上一杯热茶,轻抿了一口。 魁梧男子上下打量着柳雨璃,若有所思,他又转眸对瘦小男子说:“青龙,去把二爷寻来。” “啊?真找啊?”青龙哭丧着脸,这个时辰,估雷二爷不是睡着了,就是在赌场赌钱呢! 自己因为一个小女娃去寻他,岂不是触了他的霉头?! “快去!”白虎不耐烦地催促道。 青龙咽了咽唾沫,只好硬着头皮前去,自己肯定又得挨两巴掌! 白虎驱散了整个酒铺的人,刚还喧嚣的酒铺,如今只剩下柳雨璃,白虎和老板娘三人,这老板娘就是朱雀。 没过多久,就听见雷老二那如雷贯耳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好大的胆子,敢扰了爷的清梦!” 柳雨璃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高马大的男子,威风凛凛地大步走进来。 他脸上那络腮胡子,显得整个人粗犷又豪迈,一瞧就是个狠角色! “就是你这个丫头片子来寻俺?” 雷老二一脚踩到板凳上,俯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俺大哥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中?”x33 “自然是他给我的。”柳雨璃气定神闲地说。 “大哥给你的?”雷老二瞳孔收缩,瞧着柳雨璃这年纪和这姿态,莫不是大哥经常说的小祖宗就是她?! “你,你就是小祖宗?!”雷老二将踩在板凳上的脚立马放下,嗓音却提高了不少。 柳雨璃揉了揉耳朵,不解地看着雷老二,“什么小祖宗?” “你可是柳县令家的三姑娘?” “是。” “那你就是小祖宗!”雷老二忽然眉开眼笑。 柳雨璃皱眉,“此话怎讲?” “俺之前听大哥说过的,柳县令家有个小祖宗特难伺候,还给他喝苦酒,吃苦瓜!哈哈!” 雷老二拍桌大笑,那嘴上的络腮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 大哥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没想到有一天能栽到一小姑娘的手里,他自然觉得好笑。 柳雨璃眸光瞥向雷老二,“他还说什么了?” 白虎故意轻咳一声,雷老二这才察觉不妥,立马敛起笑意,“自然是夸小祖宗冰雪聪明少年老成老谋深算……”x33 “嗯?”柳雨璃挑起眉头,这是夸人的词吗? 等回头自己得好好盘问盘问陶恒才是,不过,现下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柳雨璃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我今日来,是要给你,还有你们谋个出路!” “谋出路?”众人大惊,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小女娃来给我们谋出路,说出去不得被人笑死!”青龙笑得最为夸张,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结果被雷老二扬手拍了一巴掌,“先听小祖宗说!说完再笑也不迟!”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这差事果然难办! “今晚在才子山有一场恶战,你们若能带人去支援,定能谋个好前程!”柳雨璃面色凝重,语气笃定。 朱雀不以为意,“才子山?恶战?今天上元节,谁吃饱了撑着跑去干架?” 青龙恨不得在自己脖子上挂个好人的招牌,“对啊,在西凉王的管制下,谁还敢寻衅滋事打群架?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 “……” 雷老二再次拍桌,“先听小祖宗把话说完!一个个的,没一点规矩!” 第178章 换我护你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一同看向柳雨璃,听她接着往下说:“今晚在才子山,西凉王遭遇了埋伏,希望你们能去助他一臂之力。若能化险为夷,西凉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雷老二低头沉思,这可不是小事! 坐的最远的玄武,半信半疑,“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凉州地界埋伏西凉王?” “党争?”白虎很聪明,立马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柳雨璃也不否认,只是微微点头。 整个酒铺中鸦雀无声。 “三姑娘,不是我们不帮王爷,而是我们只是在下九流里混的,实在管不了这么大的事!”青龙赔着笑说道,他可不想引火烧身。 柳雨璃抬眸看向雷老二,只见他也一直沉默不语。 罢了!她本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动雷老二前去支援。 他们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也不再强求了。告辞。”柳雨璃往门外走去。 她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帮王爷,去知州府上求吴兴派府兵支援?可是,府兵又没上战场厮杀过,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现在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简直太渺小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小祖宗!”雷老二那嘹亮的声音,从柳雨璃背后传来。 柳雨璃眸底一亮,转过身看向雷老二,只见他大大咧咧地从酒铺走出来,咧嘴一笑,“我们去!” 柳雨璃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望向朱雀和玄武几人,他们也坚定地冲柳雨璃点了点头。 “得亏今日是去助西凉王,若换做旁人,俺才不管这闲事!” 雷老二大手一挥,接着说:“小祖宗有所不知,俺最敬佩的人一个是俺大哥,另一个就是西凉王了!” 白虎眸底闪过兴奋,“和西凉王并肩作战,可是我们男儿的梦想!” “俺前几日新打的板斧,也该见见光了!兄弟们,抄家伙!把弟兄们都叫上,去才子山!”雷老二扯着嗓子喊道。 “是!”众人立马领命,各自前去准备。 “小祖宗,你别看俺们是草台班子,但俺这几个兄弟功夫很是了得!除了朱雀差点,但是她使得一手好鞭!俺们手底下的小喽啰也有近五十人,都是俺收来的小弟!没点功夫的,俺还不要呢!”雷老二胸中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不过片刻,这街道上乌泱泱的站了不少人,粗略算一下,差不多有五十个人,个个手持兵器,但身上还是难掩匪气。 这阵势,比柳雨璃想象中,倒是强多了。 柳雨璃心中开始谋算,等这一战结束,雷老二这把利刃,要好好的磨炼一番才行。 “小祖宗,事不宜迟,俺们先去才子山了!”雷老二翻身上马,发号施令,“弟兄们!出发!” 乌泱泱一群人在雷老二的带领下,一同穿过南城门,往才子山奔去。 空旷的街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徒留柳雨璃一人。 柳雨璃骑上马,那双拉着马缰的手不停地颤抖,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往西城门姑臧县方向走去。 虽然她也很想去才子山,但她不能给王爷添乱。 战场上,扰乱军心,乃是大忌。这点她还是很明白的。 回到家中,下起了小雪,已是深夜。 柳家仍灯火通明,瞧柳雨璃安然无恙到家,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魏云锦本想多问几句,却被柳洛尘摆手拦下,“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让妹妹一人静静。” 柳雨璃径直回到房中,夜色渐浓,她斜倚窗台,双手捧着瓷杯,透过袅袅热气,看窗外雪花纷飞。 她从书卷中取出一张字条,字条上隐隐有一股清香传来,是迦南香的味道。 她的手指拂过字条上那洋洋洒洒的六个字:注意保暖,容楚。 每次看到这张字条,柳雨璃心中都会划过一阵暖流。 她不禁鼻尖一酸,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压抑了一整晚的焦虑和担忧,顷刻间,全都释放,一发不可收拾。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早已变得铁石心肠,不会动情,没想到,她还是动心了。 回想起过去种种,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千凌昱当做高高在上的王爷,程太后口中的少年郎,温润如玉的大哥哥…… 原来她也是会怕的,她怕那个如清风霁月般的少年有危险,她怕以后没有人再唤自己璃丫头…… 不知何时,千凌昱竟在她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是初次,在桃园中相见,误入他怀? 或是自己说他整日一袭白衣不够鲜亮,他便再没穿过白色…… 还是在王府时,他说的那句,希望自己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亦或者是,他每次宠溺地唤自己璃丫头…… 原来自己对王爷并非是仰慕,并非是兄妹,直到今晚,此时此刻,柳雨璃才看清自己的内心。 她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原来也是会动的。 柳雨璃拭去眼角的清泪,牢牢攥住字条,王爷,以后换璃丫头护你。 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占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 长夜漫漫,注定无眠。 柳雨璃坐在窗前,一夜未合眼,天刚蒙蒙亮,她满脸倦容,披上大氅,推门而去。 雪仍旧下着,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连那轻纱摩挲似的细碎声响都一概不闻,如倾沙一般,只管无声无息地下着。 院子中的那棵青松上,堆着一层厚厚的雪,依然苍翠挺立。 还有那棵蜡梅,在雪中绽放着属于它的孤芳自赏。x33 地上雪积得愈厚,柳雨璃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松软而踏实。 她来到雁西大街上,往街道尽头眺望,心乱如麻。 不知在街边站了多久,柳雨璃身上那件银狐大氅已经落上薄薄一层银霜。 远远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越来越近。 是陶恒! 柳雨璃心中一震,提着裙子往前迎了几步,“先生!” “姑娘!” 陶恒拉紧马缰,停在柳雨璃身旁,瞧柳雨璃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颊,就知道姑娘肯定在此等候多时。 第179章 周而复始 陶恒一脸憔悴,天青色的棉袍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柳雨璃诧异不已,“先生昨晚也去了才子山?” 陶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沉声道:“是。昨晚我也去了才子山,想助王爷一臂之力。” “那王爷他们……”柳雨璃心提到嗓子眼,欲言又止。 陶恒微微扬起嘴角,“王爷他们都平安无事,已经在肃清才子山了。王爷怕姑娘担心,所以让我先回来给你报个平安。” 柳雨璃又看向陶恒身上的血迹,不禁有些担忧,“那你身上这伤。” “这可不是我的血。”陶恒拍拍棉袍,不羁一笑,“一般人是伤不到我的。” 柳雨璃舒了一口气,走到树下,瞧四下无人,又接着问道:“你昨晚去追查匈奴,可有什么发现?” 陶恒沉声道:“事有蹊跷!” “发生了何事?”柳雨璃凝眉问道。 陶恒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沿途走了个遍,没有发现匈奴的踪影,也没有发现押送粮草的队伍。” 柳雨璃纳闷了,难道昨晚匈奴不是为了粮草? 陶恒迟疑片刻,猜测道:“姑娘,我猜那些逃走的匈奴,其实并不知情,他们是被人利用了。昨晚刺客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刺杀王爷,再把这祸事嫁祸到匈奴的头上?” “你说的不无道理,看来他们这次对王爷是下了杀心的。” 柳雨璃心中一紧,“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才子山埋伏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少说有二百人,招招毙命。雷二赶到的时候,王爷和世子还在苦苦支撑。昨晚确实是一场血战,死伤无数,折损了大半的弟兄。”陶恒面色凝重,想起昨晚的刀光剑影,仍心有余悸。 “巡防营的人没去?”柳雨璃抬眸问道。 陶恒摇头,“没有,昨晚巡防营的人吃多了酒,没一个前去支援的。” “吃醉了酒?谁送的酒?”柳雨璃双眼微眯,巡防营当值竟敢喝酒?真是闻所未闻。x33 陶恒声音压低,“刺史郑涛江。” “太子这次未免太心急了些,为了把王爷逼上绝路,连狐狸尾巴都不藏了。”柳雨璃语气冷了下来。x33 “是太子?这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太明显了些!”陶恒不解。 柳雨璃暗自思忖,缓缓道来,“他这次趁着年关动手,出其不意,抱着王爷必死的决心,兵行险招,完全没给自己留退路。若王爷这次死了,他们就把过错推到匈奴的头上,照样能全身而退。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 “可是,太子为何突然要对王爷动手?”陶恒疑惑,这次才子山袭击也太突兀了些。 “被权势冲昏头脑的人若起了杀心,就能找出无数个杀人的理由。”柳雨璃冷笑道。 陶恒望着簌簌飘落的雪花,不禁叹道:“若他日太子继承大统,哪儿还会有王爷的活路。” “太子不会继承大统的。”柳雨璃声音低沉,语气笃定。 陶恒听得一个愣神,“姑娘?” 听姑娘的意思,莫非她知道什么?姑娘可是精通未卜先知之术的。 柳雨璃躲避开陶恒那闪亮的眸子,“德不配位,利欲熏心的人,若真继承大统,才是百姓的不幸。” 陶恒点点头,又接着问道:“说的也是。姑娘,你不出手帮王爷吗?” 柳雨璃眸光飘远,看着银装素裹的街道,淡淡地说:“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对了,段将军昨晚说,令尊二月底就要升通判了。”陶恒突然想起来段翊的话。 柳雨璃仿佛早已知晓此事一般,并不惊讶,“正好借此机会,查清粮草一案。昨晚被吓跑的二十几个匈奴,定还在凉州地界,还是要多留些心才是。” “是。” “还有,雷老二他们这次救王爷有功,让段将军在军营中给他们找份差事,磨练一番,去去身上的匪气。”柳雨璃早已想好雷老二和白虎他们的去处。 “军营?”陶恒眉毛挑起。 柳雨璃眸光瞥向陶恒,“你不会打算让雷老二当一辈子的地痞流氓吧?” 前世雷老二率领他的弟兄们全都落草为寇,当了婆娑岭的二当家,自立为王。 朝廷派程清歌前去招安,结果朝廷出尔反尔,雷老二死在了断头台,不得善终。 这一世,看在陶恒的面子上,她得早些为雷老二做打算,好刀得用到刃上。 落草为寇,是不会有出路,更不会有活路。 陶恒知道姑娘是一片好意,只是想起雷老二那比自己还不受拘束的性子,不免担忧起来。 “可是,他们向来无拘无束惯了。” “再野的马,也有被驯服的一天。你这做大哥的,也不想让他一直在下九流中混着吧?更何况,雷老二一身本事,在军营里应该能混出名堂来。” 这句话倒是说进了陶恒的心坎里,他确实想给雷老二寻条出路,既然如此,不妨一试。 正月十五晚,千凌昱在才子山遇袭,险些丧命一事,很快传进了朝堂之上。 紧跟着,程太傅上折子弹劾太子,二皇子党为首的沈潇然也跟着附议。 弹劾的折子上只字未提匈奴,直指太子派死士刺杀西凉王。 西凉王府和二皇子党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太子党的对立面。 朝堂局势变化莫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因去年的洛河一战,坊间早已传出了太子派人伏击西凉王的消息。 皇上在去年对太子就起了疑心,这次才子山遇袭,竟派出二百多个死士,要置西凉王于死地。x33 皇上龙颜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弹劾的折子直接摔在太子的身上。 他气的不是太子残害手足,而是太子在暗中豢养死士,这是皇家的大忌。 这次太子能派出二百个死士刺杀西凉王,保不齐下次太子就会派死士刺杀自己! 由此可见,西凉王在暗中并没有培养任何势力,西凉王武艺高强,战神实至名归,他身边又有玉面射手段翊,还有一位活阎王程清歌,以多敌少,也不是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皇上心里倒是稍稍安心不少,他内心最忌惮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远在西北的幼弟,但他最离不开的也是幼弟。 若没有了西凉王,谁来为千凤国镇守边关? 第180章 狠得下心 最终,太子被关半年禁闭,连带着太子身边的谋臣丞相许姜也被问责。 后宫中,太子的生母许皇后因教导无方也受了牵连,闭门思过。 当太子被拉去关禁闭前,皇上问他,为何要派人刺杀西凉王。 太子却说,是为了父皇。 皇上以为太子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便狠下心,将他幽禁在东宫。 原本过完年就要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却因此事被耽搁。 深宫中,一座宫殿内。 迦南香从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中,袅袅升起,暗香浮动。 流光珠帘后,软榻上的人影若隐若现,偌大的寝宫中,竟只有她一人。 宫殿中,只点亮了一盏烛火,昏暗得看不清她的脸, 这时,一手拿拂尘的老太监弓着腰,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珠帘碰撞的脆响传来,紧接着从珠帘后扬起一道悦耳而又不失威严的说话声,“事办妥了?” “妥了,娘娘放心。”老太监恭顺地行了个礼,“皇后宫中伺候的人被撤去大半,膳食和月例也都减半。” 只见软榻上的人微微点头,话音里皆是不满,“许氏身为国母,也太不安分了些。这些日子,让她吃点苦头吧。” 老太监的脸上满是褶子,笑起来更显狰狞,“是,皇后比起娘娘当年,自然是差远了。吃些苦头,也好长长记性。” “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年的事,就该烂在肚子里,结果她倒好,竟跑去太子面前胡言乱语。”x33 老太监叹气,“太子到底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若这风言风语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软榻上传来一阵轻蔑地笑声,“皇帝?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就算皇帝听到了风言风语,也只会往下压,根本不会抖落出去。” 老太监脸上露出同情之色,“皇后真是不聪明,但凡她有点脑子,也不会让沈贵妃得势多年。” “这次太子元气大伤,豢养多年的死士倾巢而出,竟没一个能活着回来。许姜那老狐狸多年的苦心经营算是白费了,最后还给二皇子做了嫁衣。许老丞相此时此刻应该被气得吐血才对!”说到最后,软榻上的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老太监那如枯树皮的老脸上,也浮现一抹笑意,令人森然,“话虽如此,但总不能每次都让二皇子坐收渔翁之利吧?” “洛河的账,哀家还没给他和沈家算呢。且等着吧。”软榻上的人把玩着手中的凤凰护甲,眸光冷冽。x33 老太监抚了抚胸口,“王爷这次怕是受惊了,还好有惊无险。” 珠帘后的人起身下榻,掀起珠帘,缓步走到厅中,“让他多经历些也好,身为皇家儿郎,最不该有的就是宅心仁厚。让他早点看清人心险恶,也是好事。不然日后怎么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借着那一盏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了她的容颜,黑白相间的发髻高高挽起,没佩戴任何珠翠钗环,却也不失尊贵。 岁月的痕迹爬上眼角,那眉眼间也不失精致,她有着一双狭长的凤眸,眸中透着一丝凌厉,不怒自威。 她举止优雅端庄,凤仪万千,身上穿了一件不合时节的轻薄宫裙,也尽显雍容华贵。 老太监连忙几步上前,将那盏九彩凤戏凰灯台端到远处的角落里。 程太后这才坐稳身子,轻叹一口气,“以后他的事,哀家也无需事事操心了,自会有人替他谋划。” “是,老天还是眷顾王爷的。”老太监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哀家这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程太后玉指抚上发髻,忧心地问道。 “奴才老眼昏花,自是看不真切。”老太监打起马虎眼。 程太后深叹一口气,“唉!真是岁月催人老,还好先帝没瞧见哀家的这副模样。不过短短几年,哀家就好像老了十几岁。” “娘娘不老,娘娘在奴才心里,一直都是刚进宫时的模样。”老太监笑着宽慰道。 程太后摇头苦笑,“刚进宫时的模样,哀家自己都忘记了。若时光倒流,哀家也不会再进宫了,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若别人都像娘娘这般,那这后宫岂不是无人了?”老太监自知失言,捏肩的手一顿。 “别人哀家不知道,至于她,哀家还是了解的。她是不会再走从前那条老路了。” 程太后凤眸微微眯起,闭目养神,嘴角却扬起一抹似有似无地笑意。 二月初九,童试开考。 童试的第一关便是县试,接着是府试和院试。 县试通常由当地的县令监考,并担任主考官。 因为柳洛尘是柳县令的儿子,为了避嫌,柳洛尘前往隔壁的苍松县参加县试,连考五场。 柳洛尘带着文房四宝,还有全家的期许,坐上了去往苍松县的马车。 凡是前一场考试通过者,才有资格参加下场,且每场考试录取人数依次减少。 全部考试完毕后,会由知县对通过考试者进行排名,第一名称为“县案首”,便不用再参加后面的府试和院试,直接获得秀才功名。 柳洛尘这半年以来在树人书院勤学苦读,为的就是这次县试能考中县案首,也省得四月再去参加府试了。 贡院严整划一,壁垒森严。 贡院大门分左、中、右三个,中间的门上悬挂有“贡院”二字的墨字牌匾。 考试监考很严,考生进贡院大门时,要进行严格地搜身,以防考生身上藏有夹带。 所谓夹带,即是把与考试相关的资料、答案等藏在身上。如有夹带,一经查出,则送衙门严办。 为了使贡院与外界隔绝,四周用高墙围住,还在贡院的围墙上布满荆棘,还真是锁棘贡试。 贡院内建有一排排号舍,是给应试的才子住宿答题的地方。 柳洛尘按着号牌,找到自己所在的号舍。 他刚进入号舍,就被锁上门,号舍中只有一盆炭火和一支蜡烛,一张桌子和床。 一想起每个举人、进士都曾经在这样的小空间里苦思冥想过,奋笔疾书过。x33 柳洛尘就备受鼓舞,他立志这间简陋的号舍,便是他人生走向辉煌的。 第181章 慧眼识人 到了放榜这天,柳雨璃陪柳洛尘一同去苍松县衙门前看榜。 柳洛尘名列第二,与县案首失之交臂,一个名叫张原的位居榜首。 张原?这个名字倒是熟悉。 现下柳洛尘无心顾暇别的,他离开人群,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是四书文、还是律赋,或者是五言八韵…… 柳洛尘只顾着低头思索,并没注意看路,若不是被柳雨璃及时拉了一把,他就一头撞到树上了。 瞧柳洛尘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柳雨璃出声安慰道:“二哥,你考上第二名,已经很不错了!” 柳洛尘强挤出一抹笑来,“说的也是。” 到了正午。 兄妹二人来到苍松县的一家酒楼内,柳雨璃说是要为二哥庆祝一番。 正是饭点,酒楼内人满为患。 “这次县案首居然是张大公子……” “啧啧啧!就他那文采,这不是胡闹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别管闲事!” “……” 周围人小声议论,柳雨璃和柳洛尘听了个真切。 张大公子,柳雨璃这才猛然想起。 原来张原就是二哥去书院报考那天,把自己和二哥推进泥潭里的纨绔子弟。 后来他插队推搡二哥,结果被沈潇然出手教训了一番,自己还划破了他的软轿…… 原来是他,以他的品行才学,能做出什么好文章?竟然也能考上县案首? 柳雨璃倒是产生了好奇和质疑。 回到柳家后。 柳雨璃去衙门寻陶恒,让他找机会试探一番张原的学问。x33 没过几天,陶恒便笑着来到柳家。 “姑娘真是慧眼如炬,这张原肚子里没几滴墨水。” “此话怎讲?”柳雨璃放下笔问道。 “昨日我去凉州赴诗会,这位张大公子也去了。诗会上,有位诗友吟诵了一首诗,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诗是怀念亡妻所作,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情而感叹哀惋。结果张原却捧腹大笑起来,众人不解,问他为何发笑。他却说,这作诗的人有意思,流眼泪能流千行……众人哑口无言。”陶恒拍着大腿笑道,笑的是张原的无知。 柳雨璃秀眉蹙起,“这人当真是愚昧。” 陶恒撇嘴道:“由此可见,他这县案首是掺了水分的。” “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岂能让他徇私舞弊,乱了章程?”柳雨璃愤愤不平。 她猜的果然没错,只怕张原并不是个例,“先暗中查此事,顺藤摸瓜。” “是。”陶恒应声。 “雷二去军营也有些日子了,他可有生什么事端?” 柳雨璃轻声问道,不知道雷老二那性子在军营里能不能收敛一点。 “他现在比刚去军营时安分多了,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能听进去管教。他最怕程世子,为了震慑他,世子爷每隔两天就得往军营跑一趟。” 陶恒又气又笑,又无可奈何。x33 “有人能震慑住他也好。” 柳雨璃不禁暗叹,前世程清歌和雷老二交情颇深,雷老二被斩后,程清歌还因此大病了一场,往后年年派人给雷老二扫墓。 前世雷老二落草为寇,后来听从程清歌的话,归顺了朝廷。 奸臣当道,朝廷出尔反尔,程清歌看着挚友不得善终,负罪一生。 这一世,雷老二的命运已经被改写了。 希望他在军中能有所作为,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片苦心。 “那朱雀呢?”柳雨璃想起那个貌美的女子,女子可是入不了军营的。 陶恒面露难色,“我也正想和姑娘说她,朱雀女扮男装进了军营。” “段将军知道吗?”柳雨璃挑眉。 陶恒摇头,“段将军还不知此事。不过,军营可不是好混的。我劝说未果,也就作罢。想着等她吃了苦头,自然会知难而退。” “可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柳雨璃不免有些担忧。 “有雷二,还有白虎他们几个在,出不了乱子。姑娘放心。”陶恒拱手。 又过了几日,眼看离月底越来越近了。 魏云锦前几日托人打听人牙子,想买几个婢女和小厮。 人牙子牛婶今日带着一众婢女和小厮上门,供人挑选。 婢女和小厮们在院中站了两排,个个低着头。 “我手底下的人,个个好使!瞧那两个,之前可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 “还有那个,最边上站的心灵手巧,针线活做得最好。” “这个也好,就是贵了点。以前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被发卖为奴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牛婶在众奴仆之间穿梭着,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如同在叫卖物件一般。 魏云锦和柳清瑶细细打量着,魏云锦觉着在大户人家当过差事的好,懂规矩。 柳清瑶觉得针线活好的婢女不错,毕竟家里少不了缝缝补补的活。 她俩又一致觉得官家小姐命运悲惨,令人心生同情。 母女二人瞧了半天,觉得个个都好,一时之间拿不下主意。 柳清瑶看向坐在游廊下的柳雨璃,“妹妹,你觉着哪个好?” 柳雨璃围着婢女们转了一圈,先来到曾在大户人家当过差的两个婢女面前,问道:“你们二人之前在哪户人家当差?” 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柔声道:“回姑娘,在邱员外家当差。” “那为何又不做了?”柳雨璃眸光凌厉,令两个婢女不禁一惊。 虽说已经立春,但还没出二月的天,依旧寒风刺骨。 可她们两人衣着单薄,领子也比旁人的松散些,露着雪白的脖颈,颇有狐媚做派。 柳雨璃前世毕竟是后宫之主,这看破人心,慧眼识人的本事最擅长。 什么样的人也逃不过她的法眼,像这样的货色,在后宫之中早都司空见惯了。 “衣裳还是要穿得体些才是。” 柳雨璃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她自然看透了她们的路数,若真是在大户人家安分守己地当差,又怎会被逐出来? 两个婢女自然听出了柳雨璃的言外之意,她们连忙裹紧衣领,羞臊地垂下头。 牛婶打起圆场来,“这个绣工好的,姑娘看看。” 柳雨璃走向绣工好的婢女,问道:“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第182章 后宅之事 “回姑娘,婢子的娘亲以前在绣房做工,前两年旱灾闹饥荒,便把我卖了换口粮。”婢女恭恭敬敬,一五一十地说。 “嗯,你可是给这人牙子好处了?”柳雨璃指了指殷切的牛婶。x33 若是没给点好处,这牛婶怎会一直推荐这个绣工好的婢女? 该婢女倒是坦诚,“姑娘明鉴,来之前牛婶说这次的买主是户好人家,是伺候官家小姐的。我就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给了牛婶,希望能留在这里。”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该婢女,又接着问道:“万一你没留在这里,你又散尽所有银两,这以后该怎么存活?你没想过退路吗?” 婢女语气坚定,“说没想过是假的,但若能多几分留下的机会,我也愿赌一次。至少自己尽力争取过,至于是去是留,我都不会后悔。” 柳雨璃微微点头,“你赌赢了。” 这婢女倒是坦诚,身上透着一股韧劲,极为难得。 婢女眸光闪亮,连忙道谢,“多谢姑娘。” 牛婶仿佛发现了商机,她又指向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姑娘,这个婢女也是极好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也一同留下吧?” 柳雨璃瞥了一眼这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摇摇头,“牛婶,我怕你是糊涂了。琴棋书画精通又顶什么用?我们今日是挑选婢女,可不是选闺阁小姐。她虽然身世可怜,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叹眼前的小姑娘有手段。 官家小姐身子抖动,哭出声来,“我……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也不是可怜人。我不光会琴棋书画,我还会做女红、烹茶、煮酒、做糕点,缝补浆洗我都可以的……就算不会,我也能学会。” “哦?”柳雨璃不禁挑眉,这倒是稀奇,“从深闺小姐,沦落为婢女,你可甘心?” “我早已认命了,得过且过,无非是换一种活法,只要能活着,足矣。”官家小姐眸中满是释然。 柳雨璃却有些迟疑,人性可都是贪婪的,从大富大贵沦落到为奴为婢,谁能甘心?谁肯认命? “璃儿,留下她吧。”魏云锦心生不忍。 柳雨璃只好点头,总不能当众驳了母亲的面子,“留下吧。” 柳雨璃又走到队伍的尽头,看着个子明显矮一截的一个小婢女,问道:“你多大了?” “十二。”小婢女怯生生地回答。 “怎么还有年纪这么小的?”柳雨璃看向牛婶问道。 牛婶无奈摇头,“她非要跟来……” “若没留下,东家就会赏吃的。我是来领吃食的。”小婢女看向不远处桌上放的果子甜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x33 确实是有这规矩,没有被东家选上的婢女小厮,临走前都会领一份吃食点心,以表安慰。 毕竟这些婢女小厮是苦命人,也算是行善积德了,有些阔绰的人家还会给些碎银子。 “你不想留下?”柳雨璃看着小婢女问道。 小婢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想又不想……” 柳雨璃倒是起了兴致,“什么意思?” “我想侍候姑娘,但又不想和哥哥分开。”小婢女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小厮,面露不舍。 “胖丫,你别管哥哥。”小厮眼睛泛红,虽然他心中不舍,但也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表现出来。 “他们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就留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不过,这小婢子没规矩惯了,嘴馋的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姑娘还是看看别的吧。” 柳雨璃不由地想起了前世父母和大姐接连惨死后,她和二哥相依为命,才活了下去。 最后二哥在雪夜里,跳河自尽…… 柳雨璃不禁一个激灵,她不忍拆散这对兄妹,这小厮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不如都留下吧。 “你们兄妹二人,都留下吧。”柳雨璃嘴角扬起,“但是有个前提,你们二人不可在一处当差。” 不能在一处当差,是为了避免兄妹二人拉帮结派。 “是,多谢姑娘大恩大德!”小厮喜极而泣,连忙道谢。 就这样,柳雨璃又挑选了几个婢女和小厮,留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这次一共挑选了六个婢女,五个小厮,牛婶高兴得合不拢嘴。 魏云锦只嫌留下的人太多,倒座房都住不下,更何况家里也用不着这么多的人手。 柳雨璃出声安慰道:“现下正好调教调教,早晚都能派上用场。” 毕竟父亲升任知州通判的文书还没收到,她也不好明说。 等到三月初,他们一家就要从姑臧县搬去凉州城了,到时候这些人手刚好派上用场。 柳雨璃一一给婢女和小厮们赐了名字,派了差事。 十二岁的小婢女名叫春樱,留在柳雨璃身边做贴身婢女。 针线活做得好的名叫夏荷,今年十六,留做大姐柳清瑶的贴身婢女。 官家小姐名叫秋竹,今年十五,在院中洒扫浆洗,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春樱的哥哥派去给柳洛尘当书童,名为冬柏。 其余的几人也都各自领了差事。 书香则晋升为柳家的管事姑姑,每天除了在魏云锦身边侍候外,还要手把手地管教新来的婢女小厮。 “以后家里人口多了,大姐也该熟悉上手管家之事了。”柳雨璃将柳清瑶手中的针线拿走,郑重其事地说。 “妹妹可真是操碎了心。”柳清瑶点点柳雨璃的额头,轻笑出声。 “我不操心能行吗?总不能等姐姐出嫁后,让婆母再手把手地调教吧?”柳雨璃摊开双手,愁容满面。 与其日后让姐姐在婆母手下吃排头,倒不如现在上手理事,省得成家后两眼一抹黑,手忙脚乱。 魏云锦很赞成柳雨璃的提议,把管家之事交给姐妹两人,她也乐得自在。 就这样,在柳雨璃的监督和调教下,柳清瑶放下了针线,放下了琴弦。 她开始每天看各种各样的账本,记录家中的支出和流水。 柳清瑶机敏聪慧,上手很快,处理起家务事来,也是得心应手。 短短几日,便能上得厅堂,下得账房。 柳雨璃很是欣慰,还好大姐的管家能力没被埋没,以后这后宅之事,自己也能少操些心了。 只有这样,柳雨璃才能专心筹谋后宅之外的事。 第183章 这份心思 二月底,柳文杰升任知州通判的诏令文书总算到了。 这对柳家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柳文杰高兴得一夜未眠。 整个柳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各司其职,忙的不亦乐乎。 柳文杰早出晚归,更加勤谨,这几日和新到任的王县令交接公务。x33 魏云锦张罗着收拾家中的物什,生怕有所疏漏。 柳清瑶派人先去知州通判的府宅中,洒扫打点。 陶恒又得在通判府宅附近寻摸新住处,他本想回到曾经的老宅中居住,但又怕触景伤情,还是作罢! 他恋恋不舍地理着三宝院中的物什,看来他的搬家之路,才只是个开始。 柳洛尘在书院中收到风声后,喜不自胜。父亲升官,全家都搬进凉州城,以后放假回家可方便了不少。 唯有柳雨璃乐得清闲自在,自从有了春樱的陪伴,柳雨璃像是找到了极好的玩伴。 她整日和春樱吃喝玩乐,练字,翻花绳,乐此不疲,心态反而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三月初一。 柳文杰走马上任,柳家的家眷也都搬进了通判府宅。 这里曾经是上任通判曹良的住处,自从曹良死后,他家的家眷也都离开了凉州城,这里便一直没人居住。 到底是六品通判的府宅,比县衙后院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府宅除了前院外,还分有几个别院,柳文杰心血来潮,给几个分院重新取了雅名,分别是倾云轩,清音阁,听雨斋,蕴尘苑。 蕴尘苑的院子最为宽敞,所以特在蕴尘苑中隔开一处作为书房,名为墨韵堂,也是陶恒教书授课的地方。 几个分院都是以魏云锦和孩子们名字中的字来命名,对应的也是各自的住处,柳文杰提笔亲自做匾额,这份心思令人感动。 这府宅大了,倒显得人口少了,柳清瑶和柳雨璃又打发人牙子来,挑选了十来个粗使丫头和小厮,还特买了两个壮丁护院。 一时间可把柳清瑶和书香忙坏了,还好柳清瑶身边有夏荷帮衬着,伺候的也算是妥帖。 柳清瑶紧锣密鼓地打点着家中的大小事宜,特定下了家规,时不时地给婢子小厮们训话,赏罚分明,做事麻利,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现在柳家上下也有约三十口人了,柳雨璃这几日心情甚好,看着家里一片祥和,欣欣向荣,她就知道自己今世的努力,没有白费。 搬进通判府宅第三天,唐子寒带着一行人上门送礼,恭贺柳家的乔迁之喜。 唐子寒送来的是一扇翡翠屏风,做工精细,翡翠成色极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放在正厅里很是气派。 唐子寒受人所托,还送来了两位擅长做青州菜和江南菜的厨娘,能在异乡吃到可口的家乡菜,实属难得,甚得众人的心意。 临走前,唐子寒在柳雨璃低声耳边说:“这厨娘可是王爷亲自挑选的,小璃尽管放心。”x33 他还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柳雨璃,“这是世子爷托我转交给你大姐的。” “世子?”柳雨璃不禁皱眉,“他为何要给我大姐送礼?” 唐子寒惊讶不已,“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其实世子对你大姐有意。”唐子寒环顾了一下四周,神秘兮兮地附在耳边说道。 “此话当真?” 柳雨璃拍了拍脑袋,她还真是没留意这些,怪自己疏忽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听闻你大姐现在学管家之事,这金算盘可是世子爷特意命人打造的。”唐子寒敲了敲手中的盒子。 “是,我这就转交给大姐。多谢唐五哥。”柳雨璃觉得一阵头疼,接过金算盘后,匆匆往大姐所住的清音阁走去。 这人可是程清歌啊!一肚子坏水的程清歌啊!若大姐跟了他,岂不是要被他欺负死了? 更何况,世子的婚事和王爷一样,都是由皇上赐婚的,岂能自己做主? 柳雨璃踏进清音阁,迫不及待地喊道:“大姐?” 柳清瑶放下手中的账本,迎了出来,“怎么了,妹妹?”“春樱、夏荷你们在门外守着。”柳雨璃抱着盒子,牵着柳清瑶的手,径直进了里屋。 夏荷连忙将门关上,春樱她们二人还特意走远了些,来到台阶下候着。 姐妹两人围桌而坐,柳雨璃将盒子打开,放到柳清瑶面前,果然是一个做工精巧的金算盘。 “这是?” 柳清瑶玉指拂过珠子,一阵凉意从指尖传来。 “听闻大姐在学管家之事,世子特意托唐五哥送给大姐的。” 柳雨璃仔细打量着柳清瑶的神情,从惊喜转至惶恐,再到平淡,“我岂能收这么贵重的礼,还是送回去吧。” “大姐,我问你几句话,你定要如实回答我。” 柳清瑶瞧柳雨璃面色凝重,所以也猜出几分,“妹妹是想问我对世子可有情义?” 柳雨璃点头,“是,姐姐可有?” 其实柳雨璃心中已经有答案,但她还是想知道大姐的想法。 “有。说实话,我从那日下大雨在雨花亭中,误把他当成陈公子时,就已经动了情。但后来,得知他是世子,便断了念想。”柳清瑶垂眸苦笑。 “门第悬殊太大,我和他是没有可能的,这点姐姐还是明白的。” “姐姐……”柳雨璃心疼地握住柳清瑶的双手,她没想到姐姐居然看得这般透彻。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柳雨璃想起之前种种,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说想让段翊当姐夫的时候,程清歌为何那般恼怒,原来他是在意大姐的。 “但世子对姐姐是有意的。”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我和他注定无缘,何必自寻烦恼。” 柳清瑶推开轩窗,凝望着窗外的景色,眸光如同一泓清水,纯净,顾盼之际,犹如一朵高雅的梅花,冷傲孤灵。x33 “这份心思我只能放在心底,也希望妹妹不要说与旁人。” “是,姐姐。” 柳雨璃望着窗边那抹清冷的身影,良久才应声。 既然如此,姐姐的亲事,还是先往后放放吧。 第184章 宁静致远 柳雨璃手指轻点桌面,暗自思忖着。 一来是爹爹仕途平稳,三年后,注定是要回京任职的。她也不忍大姐嫁给凉州的小门小户,独自留在这西北。 更何况,有活阎王程清歌的庇佑,郑涛江怕是不会再打大姐的主意了。 二来,若大姐和程清歌真的两情相悦,自己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任由大姐抱憾终身。 罢了,就是难为大姐了。 柳雨璃又联想到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份情意,还是放到心底吧。 自己没有脉象一事,也没查清缘由,穆氏医圣说什么奇脉,纯属无稽之谈,脉象的事肯定和自己重生一事有关。 不过,哀家能重生回到儿时,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自己能活多久,还是未知数,还是别想那么久远了,得过且过吧。 只是希望上天一定要让自己撑过三年,等三年后,助王爷和匈奴一战大获全胜;等三年后,全家能平安顺遂的回京赴任;等三年后,大姐能找到好的归宿;等三年后,二哥考取功名,仕途顺遂;等三年后,陶恒和雷老二也能安稳度日,走上正途…… 大概就是这些了,既然活着一天,就为这个家,还有王爷,尽一份力吧。 前世哀家一人独活,了却残生,这一世,就用哀家一人,换所有人平安顺遂,也值了。 柳雨璃走出清音阁,独自往听雨斋走去。 春樱远远地跟在身后,不敢作声,她望着柳雨璃那凄凉萧条的背影,不由叹气。x33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不能多问,因为姑娘不喜欢别人问她太多话,若姑娘想说自己会说的。 府宅大了也不好,寻个人说个话,都要在府中找半天,才能寻到。 陶恒早已在听雨斋门前等候柳雨璃了,远远瞧见柳雨璃落寞的身影。 他连忙上前迎了几步,“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柳雨璃抬眸强挤出一抹笑来,“没事。”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陶恒看着柳雨璃暗沉的脸色,眸底满是担忧。 “许是风大吹得,先生前来所为何事?”柳雨璃反问道。 柳文杰现在的直属上司是知州吴兴,他每天都在知州府办公,所以为了避免尴尬,自从柳文杰升任通判后,陶恒便退居幕后当起了门客,也就是幕僚,不再领差事。 虽然没了差事,但他也没闲着,他每天上午给柳雨璃授课,下午就去忙姑娘交代的事。 柳雨璃和陶恒来到听雨斋的小厅中,春樱给两人上了热茶后,便识趣地退到屋檐下守着。 陶恒这几日一直在暗中打听关于县案首张原一事,没想到还真有了眉目。 “姑娘,这张原根本不是苍松县人,他其实是凉州城人。” 柳雨璃抿了一口热茶,“他不是苍松县人,为何要去苍松县考县试?” “他提前通了路数,先在苍松县买了处宅子,然后把户籍转了过去,等考中后,再把户籍迁了回来。这已经是广为人知的秘密了,家里有钱的考生都是这样做的。” 陶恒压低声音,接着说:“这苍松县人少考生也不多,再加上,苍松县的县令有手段。这县案首其实是张原寻人替考,才考中的。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据我所知,应该不低于一万两。” 柳雨璃凝眉思索,“这苍松县县令是何人?” “他名为严禄,我之前在姑臧县做师爷时,和他手下的师爷有过来往,也曾见过严县令。他已经在苍松县连做两任县令了,按理说三年前就能升任才是,可他主动请缨,要继续留在苍松县,造福百姓。” “留在这小县里旱涝保收,他自然舍不得丢掉这肥差。” “姑娘说的没错,严禄此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实则利欲熏心,听说他家有一面墙里都藏满了金子。” “严禄……” 柳雨璃默念这个名字,她对此人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严禄会是谁的人?徇私舞弊,纳贿营私,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陶恒端起温热的茶,饮了一口,眉飞色舞地说:“姑娘,若想拆穿张原徇私舞弊并不难,可直接去知州府检举。让他重新考一次,他定做不出替考人写的文章!到那时,他的秀才功名就不作数了,县案首的名头自然就落在二郎头上了。” “话虽如此,没了张原,还会有别人。若张原有真才实学也就罢,偏偏是个品行不端的睁眼瞎。这样的人靠旁门左道,考取了功名,日后再花些银子通了路数,封个一官半职。那岂不是成了鱼肉百姓的祸害?这可是培养贪官污吏的源头,并非一个替考,一个县案首那么简单。”柳雨璃面色沉了下来,瞥了陶恒一眼。 “是,陶某受教了。”陶恒暗叹。 他原以为姑娘查此案是为了给柳洛尘讨个说法,没想到姑娘思虑这般深远,看来自己的眼界还是比不上姑娘。 “户籍和替考。” 柳雨璃双眸微眯,“从这两点入手,接着查。张原的户籍迁出和迁入都经了谁的手,还有这替考之人究竟是谁?只要查清这两点,这徇私舞弊案的经脉,也算是摸清了。” “那二郎他……”陶恒总归是有些不甘心的,毕竟柳洛尘才是实至名归的县案首。 “虽然这次县试二哥和县案首失之交臂,让张原钻了个空。但以二哥的才能,等四月考府试也不成问题。就当是磨练心性了,世上哪儿有顺风顺水的事?” 柳雨璃想起放榜那天,柳洛尘因考取第二名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不禁摇头。 “二哥只有经历些挫折,日后才能行得长远。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凉州城,若等他日进了京,那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之地,整个千凤国的杰出人才都聚集在此。若二哥忘了读书的初心,把心思都放在追逐功名上,那他也不会有所作为。” “非淡泊无以明智,非宁静无以致远。等下次二哥回家,你这做先生的,得好好教教他才是。”柳雨璃再次瞥了一眼陶恒,语气严厉起来。 第185章 苦尽甘来 陶恒连忙应声,“是,姑娘。” 姑娘这一番说教,真是令人醍醐灌顶。 不过,姑娘说这小小的凉州城…… 在姑娘眼中,这西北的繁华之都,竟然只是个小小的凉州城。 不知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陶恒掩下心中的兴奋,正准备告辞,柳雨璃突然问道:“你可寻到住处了?” “还没有,通判府附近没有闲置的宅子,只能去远处寻了。”陶恒回道。 他这几日都是暂住在雷老二的住处,虽说环境不够雅致,但是吃喝不愁。 柳雨璃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提着茶壶的手顿了顿,又给陶恒倒了一杯,“不如你就先在墨韵堂住下吧。” 陶恒虚扶着茶杯,面露难色,“这毕竟是通判府的后宅,诸多不便,还是不给姑娘添麻烦了。” “墨韵堂在二哥的院中,最靠近前院,现在又无人居住,你住下也不碍事。住下吧。” 柳雨璃的语气不容反驳,她可不想让陶恒在外居无定所。 “是。那我尽快找宅子。”陶恒应声。 柳雨璃嘱咐道:“若找到了新宅子,只租赁三年即可。” “是。” 其实陶恒心中早已有数,从姑娘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姑娘可不会在凉州城呆一辈子,早晚还是要回京的。 柳清瑶得知后,便派人去墨韵堂洒扫打点。 府上负责洒扫的婢女秋竹,带着几个粗使丫头和小厮一同前去打点。 这秋竹曾是官家小姐,干起活来倒显笨拙,不过胜在细致。 但是也总有别人理解不了的脑回路,府里栽种的有雪中四友:迎春花、水仙、山茶花和梅花。 梅花的花期接近尾声,花瓣随风飘落一地,别的婢女都在奋力地清扫凋落的花瓣。 而秋竹却不忍心清扫,手拿扫帚,站在梅花树下叹道: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 在听雨斋内。 柳清瑶和柳雨璃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汤婆子,虽说已是三月初,但这西北的倒春寒不亚于寒冬,冷得很。 姐妹俩嗑着瓜子,吃着点心,闲聊着府上的琐事。 春樱怀里抱着几支迎春花,连蹦带跳地匆匆跑进屋内,抖了抖身上的寒气,眉开眼笑地走进来。 春樱到底是年纪小,不过十二岁言行举止还像个孩子。 柳雨璃也从不跟她计较,只要在外有规矩就成,她也喜欢春樱这率真欢脱的模样,倒显得热闹。 “姑娘,瞧我摘得这迎春花好看吗?这支花我盯好几天了,今日花苞刚开,我就赶忙给摘了!想着插花放到房中,好让姑娘在屋里也能赏到春色。” 春樱拿起一个空花瓶,开始摆弄起插花来,也不忘了在姑娘面前邀功。 柳雨璃嗑着瓜子,慵懒地半卧在暖榻上,“我说赏春色是等草长莺飞的时节,去凉州城外踏踏春。可不是让你折花。” “姑娘……”春樱停下手中的动作,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柳雨璃心中一软,冲她勾了勾手,“罢了罢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把这花瓶拿过来。” 春樱眸底一亮,脸上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忙不迭地把花瓶和迎春花,端到柳雨璃身前的小案几上。 柳雨璃将花瓶和花枝往柳清瑶面前推了推,“插花这么雅致的事,还是得劳烦大姐。” 柳清瑶放下手中的账本,嗔怪道:“你这丫头,都开春了,倒愈发懒了。” 柳清瑶嘴上虽嗔怪着,但手上还是接过了花枝,“拿剪刀过来。” 在一旁做针线的夏荷,从针线篮里拿出一把剪刀递给柳清瑶。 在柳清瑶的几番修剪和摆弄之后,迎春花的枝条错落有致,在花瓶里栩栩如生。x33 春樱和夏荷忍不住赞叹道:“大娘子的手可真是巧!” “大姐,你这插花的技艺是跟谁学的?”柳雨璃也眼前一亮。 “自然是跟娘亲学的。”柳清瑶微笑道。 柳雨璃难免有些惊讶,“娘亲还会插花?” 柳清瑶满脸都是崇拜,“娘亲会的可多着呢,插花、抚琴、棋艺,还有,母亲的琴艺可是一绝。” “真的?这还是咱的母亲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母亲竟会这些?”柳雨璃大吃一惊,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她的印象中早些年母亲是泡在药罐子里的,除此之外,母亲只会下厨和做女红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什么喜好。 总觉得插花、抚琴、棋艺好像都和母亲不沾边……她的印象中可从来没见母亲做过这些。 “你还小自然不记得!我小时候,母亲可是日日摆弄这些,后来有了二弟,母亲便很少再费心这些,只是偶尔闲暇时,才抚抚琴。” “再后来有了你,又再加上个黄老夫人,整日蓄意刁难母亲,还让母亲一天到晚侍奉左右。有次母亲抚琴被黄老夫人瞧见,她对母亲破口大骂,说都是有三个孩子的人了,还搔首弄姿的给谁看……” “后来,母亲再无暇顾及这些,就彻底把闲情雅致都给尘封起来。上次见她抚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到这里,柳清瑶不禁一声长叹,压低声音接着说:“说到底,母亲出嫁前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大家闺秀。妇嫁从夫,她跟着父亲远走他乡去了青州。婚后母亲受尽婆母苛待,爹爹又不顶事,盲目愚孝。在青州时,还有三叔三婶给母亲使绊子。母亲为了咱三个孩子,一度隐忍,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 柳清瑶回想起儿时,不禁潸然泪下,“那时母亲白天受了婆母的委屈,晚上就抱着我哭……” 春樱和夏荷听得双眼通红,夫人那么温柔心善的人,曾经居然受了那么多的苦! 夏荷连忙递帕子过去,轻声安慰柳清瑶,“姑娘,现在夫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柳雨璃鼻尖一酸,突然觉得手里的瓜子索然无味,她将手中的瓜子丢进盘中,一把握住柳清瑶的手,安慰道:“夏荷说得没错,现在咱家也是苦尽甘来了。以后有我在,母亲定不会再受委屈了。” 原来母亲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放弃了那么多。 插花、抚琴、下棋…… 全都被无情岁月和家长里短给淹没了,如今,母亲还在呕心沥血地为这个家操持。 第186章 京中来信 春樱不忍心让两个姑娘伤感,她低头思索着,想说个笑话逗趣解闷,逗姑娘一笑。 她拍了拍脑袋,突然想起一件刚才采花时看见的稀奇事,“姑娘,我刚去摘迎春花的时候,瞧见了秋竹。” “她怎的了?”柳雨璃挑眉问道。 “她扫着凋落的梅花吟了一首诗,什么花哭花落泪的……”春樱努力回想着,却想不起秋竹吟的诗。 柳清瑶接话道:“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 “对,就是这首诗!秋竹说花会哭?姑娘,花会哭吗?难道这梅花成精了不成?”春樱挠了挠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憨态十足。 “呃……”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这春樱可不就是第二个张原吗? 柳清瑶失笑出声,刚才的愁云烟消云散。 夏荷也掩嘴笑道:“这春樱像个百事通一样,这府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春樱也咧着嘴讪笑两声,“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 “没有,傻胖丫,秋竹这是在以花喻人。”柳雨璃看着春樱那圆鼓鼓的小脸,不禁也笑出声。 春樱嘟着嘴,“姑娘,我叫春樱,别再喊我胖丫了,一点都不好听。” “好,那桌上的鲜花饼你拿去吃吧。”柳雨璃这才发觉自己又喊错名字了,连忙赏她一盘鲜花饼作为补偿。 不过,胖丫这名字简直太适合春樱了,竟一时不想改口了。 春樱一听有吃的又眉开眼笑,如同一个小馋猫般,连忙跑到桌前,冲夏荷挥了挥手,“夏荷,快过来一起吃。” 夏荷有些犹豫,柳清瑶冲她微微一笑,“你绣帕子绣半天了,歇歇眼,去吃吧。” “多谢大娘子。”夏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往桌边走去。 柳雨璃继续嗑着瓜子,望着春樱和夏荷,哑然失笑。 自己的贴身婢女春樱,是个嘴馋没规矩的,整日没心没肺,只想着吃饱喝足,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 大姐的贴身婢女夏荷,是个做事稳当又妥帖的,懂规矩心又细,还处处能帮衬大姐一二,倒是让大姐省了不少心。 至于做洒扫浆洗的秋竹,曾是官家小姐,估计是想到自己的身世,所以整日里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看见个落花都能流上几滴泪。 不过好在这秋竹做事还算细致,只要她安分守己,等过些时日,就给她换个松快些的差事吧。 过了几日。 从京中寄来一封书信,是柳家长房柳明义寄来的家书。 柳文杰散值后,提着袍子,往倾云轩跑。 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刚走到门外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夫人,大哥写信来了!” 书香连忙掀起帘子,替柳文杰接过外袍,“老爷,夫人在里头呢。”x33 “夫人快看,大哥寄信来了!”柳文杰径直往里间走去,手中拿着拆开的信纸。 魏云锦闻声后放下手上的针线,从里间走出来,不禁有些惊讶,“大哥寄来的信?” “是啊,大哥好久没寄信来了!”柳文杰喜不自胜,如同吃到糖的孩子一般。 魏云锦接过信,认真看了起来,信上写的都是问候的话,是一封地地道道的家书。 比如说,弟弟和弟妹身体可还安好?二郎可长高了?可考童生了?清瑶可定亲了?若还没定亲,就等回了京再议亲,定给清瑶寻门好亲。还有,璃儿可认字了? 最后又说,大哥总是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家弟,家弟能升六品通判是柳家的福分,柳家未来指日可待…… 这封家书给柳文杰带来的喜悦完全不亚于升官,他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那高高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大哥心里还是有我的,大哥还是记挂我的,连清瑶的婚事,他都还放在心上,真是长兄如父!”柳文杰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魏云锦摇头失笑,也不忍给他泼冷水。 柳清瑶和柳雨璃也闻声来到倾云轩。 “大伯信里都写什么了?父亲为何这般高兴?”柳雨璃一脸茫然,好奇不已。 柳文杰大手一挥,将书信递给姐妹两个,“你大伯啊,在信中还问候了你们!你们快看。” 柳雨璃一目十行把信看完,仰着小脸问道:“大伯上次写信是什么时候?” “还在江南时写的,这是来凉州后的第一封。”魏云锦随口答了一句。 柳雨璃不合时宜地泼了柳文杰一盆冷水,“那大伯早不写晚不写,非得在爹爹升迁后写,这是为何?” “小孩家哪儿来那么多的为什么?你大伯可是礼部郎中,正五品,他定是因为公务繁忙,没时间写!现下过完年,闲暇了才写的!”x33 柳文杰的笑意褪去半分,有些气恼地给柳雨璃解释,更像是在给自己解释。 “是吗?过完年不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吗?”柳雨璃仰着小脸,故意问道:“莫不是大伯看爹爹升了官,才想起写信的?” 实话往往不好听,但柳雨璃还是希望父亲能认清现实,不要自欺欺人。 魏云锦一把扯过柳雨璃,生怕她再惹怒了柳文杰,“璃儿,快别说了。” 柳文杰笑意全无,指着柳雨璃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是你亲大伯,比你三叔还亲!就算我还是七品县令,你大伯也不会把我给忘了的!” 柳清瑶连忙上前宽慰柳文杰,“父亲,妹妹只是好奇罢了,您别动怒!” “我看她是没规矩惯了!仗着年纪小,说话就能口无遮拦了?你现在就回房抄写孝经!写不完不许睡觉!”柳文杰气得拍桌子,指着柳雨璃训斥道。 柳雨璃不气也不恼,应声后连忙退下,“是,父亲。” 抄写佛经也好,不许睡觉也罢,反正今晚这番话已经在父亲心中扎了一根刺,让父亲早点认清现实是好事。 柳清瑶也跟着告退,生怕妹妹再伤心难过。 魏云锦看着两个女儿都匆匆离去,忍不住嗔怪柳文杰,“璃儿说得话糙理不糙,你也别高兴得冲昏了头脑。” “哼!妇人之见!”柳文杰面露不快,径直往外间走去,内心却也犯起嘀咕。 自己刚升任不久,大哥就寄来了家书,到底是凑巧,还是真如璃儿所说? 第187章 墙外哭声(1) 柳清瑶追上柳雨璃后,柔声问道:“妹妹,你向来是有分寸的,刚才为何因为一封信而去激怒父亲?” “到底是瞒不过姐姐。”柳雨璃轻叹一口气,姐妹俩往前走着,春樱和夏荷远远跟着。 柳清瑶轻轻搂着柳雨璃的肩,眸光温和,“不妨给姐姐说说。” 柳雨璃缓缓道来:“我只是想让父亲认清现实罢了。去年父亲因外祖父受了牵连,来到姑臧县任职七品县令。从江南调至西北任职,看着不升不降,实则是坐了冷板凳。” “久混官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父亲在西北没个几年怕是熬不出头的,再想回京任职,怕是难上加难。不曾想,父亲做出了不少政绩,来姑臧县不过一年,便越级升了六品通判。” “这次父亲得以高升,多亏王爷从中举荐,还有别的大臣附议。大伯是京官,自然是有所察觉的。父亲自从来到西北,一整年都没收到过大伯父的回信,这才刚升了官,大伯便寄来家书一封,嘘寒问暖。这家书目的并不单纯。” 柳清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妹妹说得不无道理,只是不知父亲能否听得进去?” “明眼人都能明白的道理,父亲自然也明白,他只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柳雨璃摇头轻叹。 如今的大伯早已不是父亲曾经熟悉的大伯了,在乌烟瘴气的官场上混久了,早已是利欲熏心,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x33 想起前世自己和二哥回京后,投靠大伯一家过的日子……算了,不提也罢。 “我帮妹妹一起抄书。”柳清瑶挽住柳雨璃的胳膊,她可不忍让妹妹独自受罚。 “姐姐晚上还要看账本呢,可不能耽误姐姐的正事。我自己抄写也很快的,就当是练字了。”柳雨璃冲柳清瑶微微一笑。 她其实并没有把父亲的责罚放在心上,同样也不会因此记恨父亲。 柳清瑶看着懂事的妹妹,更加心疼了,“那好吧,等晚上我派人给你送宵夜,想吃点什么?” “想吃金线虾饼。”柳雨璃眉开眼笑。 “好。”柳清瑶笑着应声,瞧妹妹有胃口吃东西,她也就放心了。 夜里。 听雨斋中还亮着烛火,里边传来悉悉索索地翻书声,还有沙沙地写字声。 而墨韵堂外,却隐隐传来抽泣声,声音婉转哀切,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原本已经躺下的陶恒,被这哭声吵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么晚了,谁躲在墙根后哭泣? 光听这哭声,就知道是个女子,只是陶恒是外男,实在不宜去过问府上内宅的事。 万一惹了什么麻烦事,可就说不清了。 毕竟这深更半夜的,罢了,罢了,随她哭去,自己还是坐起来看书吧,看她能哭多久。 看谁能熬过谁,陶恒狡黠一笑,缓步走进书房,坐到书案前,拿起一卷大学,认真看了起来。 墨韵堂外的哭声再次传来,哭得更加凄凉。 陶恒不由腹诽,莫非这墙外是个女鬼?故意用哭声来勾自己的? 若是这样,那自己更不能出去了。 想到这里,陶恒将纸揉碎,堵住自己的耳孔,这才清静了许多。 这墙外的哭声直到夜半子时才散去,而陶恒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书案前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只见春樱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圆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陶恒惊呼出声,“鬼啊!” 春樱被陶恒这突如其来地惊呼,也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径直躲到柳雨璃的身后,“姑娘……” 陶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姑娘和春樱来了。 柳雨璃已经端坐在书案前,眉毛微挑,“先生昨晚趴在案上睡的?” “是。”陶恒缓过神来。 春樱探过头来,看着陶恒面前的那卷书,赞叹道:“先生真不愧是先生,这般废寝忘食的用功读书,真是令人佩服。” 陶恒讪笑几声,只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许是昨晚趴在案上睡了一夜,着了风寒。x33 陶恒想起昨晚墙外那离奇古怪的哭声,不禁有些气恼,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装神弄鬼,扰人清梦! “先生?”春樱递过来一条热帕子,让陶恒净脸。 陶恒接过帕子,一股热气敷在脸上,瞬间困意全无,“多谢。” 陶恒起身往卧房走去,洗漱一番后,又换了身衣裳,这才重新走进书房。 “你身边还是得有人伺候才行。”柳雨璃瞧陶恒一脸憔悴,连连摇头。 “姑娘说的是。青龙年纪小,人也机灵,我打算让他跟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陶恒想起细胳膊细腿的青龙,他呆在军营里也难有大作为,那股机灵劲儿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 “嗯,你去安排就是。”柳雨璃饮下一碗温热的豆浆,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陶恒双眸看向姑娘,只见她眼下乌青,一旁的春樱也是哈欠连天,“姑娘昨晚没睡好?” “姑娘被老爷罚抄孝经,后半夜才睡。”春樱接过话茬,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 陶恒眉毛微挑,姑娘向来是有分寸的,为何昨晚惹怒了柳文杰? “春樱,给先生也盛碗豆浆来。”柳雨璃冲春樱摆了摆手,春樱应声退下。 瞧春樱走远后,柳雨璃这才开口道:“昨天京中来信了,大伯写的信。” 陶恒低头思索,“你大伯?就是柳家长房?我记得他好像是在京中任职。” “是,大伯是礼部郎中,正五品。”柳雨璃点头。 “既然是京官,可站队了?”陶恒立马想到问题的关键,这柳家长房是太子党,还是二皇子党? 柳雨璃摇头,“大伯向来圆滑,又只是五品小官,他可不会早早表明心迹。” “看来是个聪明人。”陶恒赞道。 “只怕是聪明过了头。他这次寄来的家书,目的并不单纯。若父亲问起,你得好好思量一番再答。我不想让父亲又犯了糊涂。大伯不比黄老夫人,这可不是内宅之事,而是关系到柳家上下的大事。”柳雨璃语气沉重,眸光冷了下来。 陶恒会意,“姑娘是担心柳家长房站错了队,再连累了柳家二房?” 第188章 墙外哭声(2) “正是。不管大伯是站太子,还是二皇子,都是站错了队。对柳家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柳雨璃面色凝重,语气毋庸置疑。 陶恒试探地问了一句,“那王爷呢?” 柳雨璃指尖微动,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王爷岂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是。”陶恒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到了正午。 陶恒骑马来到巡防营处,来寻段翊。 段翊身穿金甲战袍,英俊潇洒,晃花了陶恒的眼,“老陶,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刚给姑娘上完课,我这就马不停蹄地来寻你了。”陶恒嘴里叼着一根草棒,后背倚靠着墙根。 “三姑娘?她最近可还好?自从上元节一别,可是快两个月未见了。”段翊眸底微亮。 陶恒脱口而出,“姑娘好着呢。” “过完年后,王爷公务繁忙,一直没寻到机会见她。等过几日,一起去城外踏青吧。” 段翊想起王爷最近那紧锁的眉头,忽然有了主意,草长莺飞的季节,王爷和三姑娘一同踏春游湖,实属不错。 陶恒上下打量着段翊,眸光不太友善,脸色也沉了下来,“老段,你是不是在打我家姑娘的主意?!” 段翊惊得一个踉跄,连忙摆手,“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把三姑娘当成……当成妹妹。” “真的?”陶恒审视着段翊,只要他露出一丝歹意,自己一定毫不留情地揍他一顿! 姑娘在自己心中如同仙子一般,岂能让这些凡夫俗子给玷污了。 “当然是真的,你想到哪儿去了!”段翊气不打一处来,努力辩解着。 陶恒这才收回杀人的目光,丢掉嘴里的草棒,吊儿郎当地骑上马,突然话锋一转,“你把青龙还给我。” “青龙?那小瘦子?”段翊差点没跟上陶恒那跳跃的脑路。 “嗯,就是他。”陶恒点点头。 “人家在我这里待得好好的,为何要还给你?” 段翊有些不满,对他来说,把这些地痞流氓练得脱胎换骨,可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陶恒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身边缺个小厮,让他留在我身边,也能帮衬一二。” “可惜,他们已经不在凉州了。”段翊耸了耸肩。 陶恒跳下马,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前几日,我在军营里挑了些可塑之才,他们也在其中,都被送走了。” “送哪儿了?” “无可奉告。” “老段你!” “当初你既然把人交给我,就是我的人了,他们的行踪,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陶恒板着一张脸,指着段翊半天说不出话,那可都是他的弟兄啊!说送走就送走了? 段翊语气缓和下来,“你放心,他们很安全,只是会比较辛苦而已。” 陶恒瞳孔收缩,“你难道要把他们训练成死士?” 段翊俊眉微挑,在陶恒耳边轻声道:“没那么难听,只是顶尖的杀手而已。” “他们可愿意?”陶恒攥紧拳头,接着问。 段翊无奈一笑,“自然是愿意的。你义弟雷二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若不愿意的事,谁能勉强得了他?” 陶恒这才放下心来,那双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这可是一把利刃,我自得好好打磨一番。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脱胎换骨。”段翊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扬起。 陶恒刚还愁云密布的脸,转瞬间,又恢复成往死里死皮赖脸的模样,“那你赔我个小厮。”x33 “我?”段翊指着自己,不禁暗叹:陶恒这翻脸的速度真是比翻书还快。 段翊笑看着陶恒,“只怕我愿意给你,你不敢用。” 陶恒再次翻身上马,段翊这话说得确实没错!若用了他给的人,岂不是让他在自己身边安了一个眼线? “走了!”陶恒骑马离去,冲段翊慵懒地摆了摆手。 段翊望着陶恒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等你找到住处,我寻你喝酒去!” 陶恒骑在马背上回过头,瞥了一眼段翊,“你自己带酒菜来!” “这个陶恒!真是铁公鸡!”段翊笑骂一句,摇头离去。 到了晚上。陶恒只身一人住在墨韵堂中,他望着窗外,暗自腹诽:今晚不会再有哭声传来了吧? 果不其然,他刚躺下没多久,墨韵堂外的墙根后,又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和昨晚的哭声一模一样,看来还是昨晚的人。 陶恒不禁有些气恼,到底是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陶恒打开房门,准备冲出去一探究竟,来到墨韵堂大门旁,又止住了脚步。 这女子每晚都在自己的墙外哭,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这黑灯瞎火的,孤男寡女,这女子还低声啜泣。 若真惹上了麻烦事,那自己怕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罢了,自己可不能给姑娘惹麻烦。 陶恒再次堵着耳朵,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陶恒总觉得事有蹊跷,可是他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搜查,只好暗自打量着众人的神色。 但是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陶恒一度以为自己遇到了女鬼。 这天上完课后,陶恒马不停蹄地去人牙子处,买了一个小厮回来和自己作伴。 小厮出生于穷苦人家,因为凉州闹旱灾,怕被活活饿死,所以就被家里卖了,在人牙子手中才勉强活了下来。 这小厮倒也机灵,很会察言观色,得知陶恒就是有名的南城先生,更是钦佩不已。连着给陶恒磕了好几个响头,生怕陶恒再不要他。 陶恒给他取名叫春生,寓意是小厮在这个春天里重获新生。 春生便跟着陶恒回到了墨韵堂,春生学东西很快,不过片刻就学会了研墨。 陶恒写字,春生在一旁研墨,陶恒看书,春生就在一旁煮茶。 总之,根本不等陶恒发号施令,春生便能洞悉一切,把差事做得井井有条,生怕陶恒不满,再不要自己。 陶恒对春生也很是满意,只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到了夜里。 陶恒暗自警惕起来,他端坐在案前看书,可眸光却频频看向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春生不禁有些疑惑,他走到窗边问道:“先生,你在看什么?可是要关窗?” 第189章 墙外哭声(3) 陶恒摆了摆手,欲言又止。 若说晚上有女子在墙外哭泣,万一再把春生吓晕过去可不好,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没过多久,墨韵堂墙外的哭声如约而至。 这哭声苍凉又凄惨,一阵紧似一阵,好像激流出闸,一泻而不可收。 春生自然是听了个真切,不禁后背发凉,“先……先生,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陶恒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放下书卷,正准备去墨韵堂外一探究竟,有春生作伴,不管是人是鬼,他也能说得清了。 谁知春生却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他挡在门口,生怕陶恒再有什么闪失,“先生别去,万一是女鬼来勾魂索命的怎么办?春生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好的主子……” “你这话说的!究竟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你自己?”陶恒敲了敲春生的额头,推开门往外走去。 他早都想看看在墨韵堂墙外夜夜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人是鬼!今晚他一定要探个究竟! “自然是担心先生。” 春生又小跑几步,挡在墨韵堂大门前,他明明害怕得哆嗦,却故作逞强,“若真是女鬼,就让她来索我的命吧!先生你就站在这里,若我真有什么闪失,还请先生给春生买副棺材,入土为安……” 还不等陶恒发话,春生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脸悲壮,去意已决,“先生,春生就此去了。” 明明是催人泪下的场面,陶恒却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这春生真是令人又哭又笑,倒是个真性情的傻小子! 春生推开墨韵堂的大门,外面漆黑一片。 他哆嗦着两条腿,扶着墙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究竟是人是鬼?快滚出来!” 哭声戛然而止。 一阵芳香扑鼻而来,一衣衫单薄的女子扑进春生的怀里,接着又传来婉转的哭声,“先生,请你疼疼奴家吧……” 春生高高举起双手,身子僵硬在原地,吓得大气不敢出,“姐姐,有话好好说!我还只是个孩子!” 敢情这还是个艳鬼啊!不过自己才十三四岁,自己的身子是要留给未来媳妇儿的,可不能让旁人占了便宜! 春生怀中的人儿身子一僵,这声音,怎么有些稚嫩?! 这时,一盏烛光亮起。 陶恒打着灯笼,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将灯笼举到女子面前,烛火映红了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颊。 这不是洒扫的婢女秋竹吗? 秋竹借着烛光才看清自己用力抱着的人不是陶恒,竟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她悲愤交加,一把推开春生,“怎么是你?!” 春生一脸无辜,如同受委屈的小媳妇儿一般躲在了陶恒的身后。 他又气不过地回了一句,“明明是你主动投怀送抱!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呢!” 陶恒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秋竹的目的竟是自己?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陶恒脸色沉了下来,“秋竹?你这是做什么?” “我……”秋竹羞愧难当,裹紧衣衫,垂下头来。 不用她说,陶恒也已经全然明白,原来秋竹这几日装神弄鬼,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 若自己真沉不住气被哭声引了出来,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又衣衫单薄,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只怕自己是说不清了。 陶恒不禁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也多亏春生大无畏的献身精神,不然今晚怕是有口难辩了。 春生也不傻,瞧秋竹哭得梨花带雨又衣衫单薄,他也明白了几分,出言奚落道:“你装神弄鬼跑我家先生墙头哭泣,究竟是何目的?” 秋竹头垂得更低了,柔声细语道:“我只叹命运不公,老天作弄,一时没忍住才哭出声来……我并不是有意来扰先生的。” “一时没忍住?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在这里已经哭了整整三晚了吧?”陶恒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一丝厌烦,没有丝毫同情可言。 “我……”秋竹辩无可辩,她冲陶恒盈盈一礼,“我曾是官宦小姐,家道中落,才被发卖为奴,沦落至此。希望先生能怜悯我,救我脱离苦海,我愿为先生做牛做马,终身伺候您。” “做牛做马就算了,你既是大户人家出身,就该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三更半夜跑到外男住的墙头哭泣,可是你家教的规矩?”陶恒说话向来毒舌,并不留任何情面。 “难道先生是铁石心肠?”秋竹那弱柳扶风般的身姿微微颤抖,不甘心地问道。 “天下可怜人遍地都是,只要脚踏实地,上天也不至于太过吝啬。若是鬼迷心窍,走上了歪门邪道,再叹老天无眼,这老天岂不是白白背了黑锅?”陶恒冷哼一声,根本不多看秋竹一眼。 秋竹一阵胸闷气短,没想到这陶恒意志这般坚定,居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自己还真是失策了。 春生听得瞠目结舌,更加钦佩陶恒了。 他忍住了欢呼雀跃的冲动,暗自赞叹:先生真是正人君子,送上门的美人都给拒之门外,这品行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于是,春生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先生品行端正,可不是见色起意之徒。你莫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秋竹羞红了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原以为天下男人都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自己的姿色也并不差。没想到,遇到了陶恒这个怪人,真是失算了! “柳夫人向来心善,又体恤下人。你只要脚踏实地,做好分内的差事,柳家是不会亏待你的。姑娘能留你在柳家,说明上天待你不薄。” 陶恒提着灯笼往回走,冰冷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怜悯。 秋竹望着陶恒远去的背影,哭得泪流满面,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死死地攥着帕子,差点一把撕碎。 下人?原来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个下人。 墨韵堂的大门被春生紧紧关上,落了门锁,检查仔细后,这才放下心来。 今晚真是有惊无险,世上并没有鬼神,都是自己吓自己。 陶恒褪去外衫,坐在床榻边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春生打来一盆洗脚水,放到陶恒的脚边,问道:“先生,难道今晚就放过那个女鬼了?” 第190章 乔迁之喜 “不放过又能怎样?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若宣扬出去,名声尽毁,万一再寻了短见……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今晚的事,就别再提了。”陶恒将脚放进水盆里,出言叮嘱道。 “是。”春生又好奇地问:“不过,那女子容貌姣好,难道先生一点都不动心吗?” 陶恒瞥了他一眼,声音深沉,“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他心里只有亡妻兰曦,怎能容得下旁人?x33 春生也不再多问,只是难掩心中的钦佩,“先生可真是正人君子!” 陶恒不禁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是正人君子。 “早些睡吧,明日去府外寻个住处。” 陶恒将脚上的水渍擦干净后,躺到了床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现在的柳家不比从前,人多口杂,今晚的事,就是个例子,自己还是搬离此处,另寻住处吧。 接下来几日,每天上完课后,陶恒和春生便去寻宅子。 总算在东城门附近的偏僻巷子里,寻到了一处宅子。 该宅子虽然比不上在姑臧县的三宝院宽敞,但也足够他们主仆二人居住了。 陶恒又把三宝院的牌匾给挂到门上,以后这里就是凉州城的三宝院了。 这天上完课后,陶恒邀请柳雨璃来新的三宝院小坐,也当是认认路。 柳雨璃许久未出门,自然是一口应下。 魏云锦得知此事,毕竟是先生的乔迁之喜,自然不能怠慢。 所以,柳清瑶特意在柳雨璃临出门前,备上了一马车的用品和礼物,让柳雨璃专门给送去。 “姑娘,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 陶恒嘴上推脱着,手里却不闲着。 他和春生搭把手,一同把马车上的物什尽数搬进宅子里。 春樱捂嘴偷笑,先生真是有意思。 柳雨璃轻哼一声,径直进了三宝院,这陶恒占了便宜还卖乖。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窗台上摆满了兰花。 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离藤桌三尺,花草正浓。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花草的衬映下显得生动质朴了些。 “这院子虽说不大,倒挺雅致。” 柳雨璃被一股幽香吸引,她沿着青灰砖石路,走到窗边的兰花旁。 兰花禀天地之纯精,幽香清远,素洁脱俗,“不与桃李争艳,不因霜雪变色”,清香宜人,优雅超脱,不媚世俗。 其叶修长劲健,油润光泽,那飘逸翠叶所衬托的清雅兰花,悬诸石壁而悠然自得,陈于庭堂而不炫不亢,淡雅清新,平添“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的情趣。 柳雨璃坐在藤椅上,闻着花香四溢,闭目养神,只觉得美哉! 陶恒将物什都归置好后,也坐落在柳雨璃身旁,“姑娘可用过午膳了?” “还不曾。”柳雨璃缓缓睁开眼。 陶恒提议道:“附近有家酒楼菜色不错,我去炒几个菜带回来,咱在院中吃,可好?” 柳雨璃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 陶恒止住脚步,又回头问道:“姑娘想吃些什么?” 这下可把柳雨璃给问住了,她看向春樱,春樱拍拍胸口,眉开眼笑,“姑娘喜欢吃什么我最了解,我随先生一同去买。” “这……”陶恒有些迟疑,把姑娘自己留在家里可否妥当? “你们都去吧。这青天白日的,我自己在这里无妨。”柳雨璃冲他们挥了挥手,继续闭目养神。 陶恒派春生去买酒和酒糟汤圆,又带着春樱去酒楼买菜。 三宝院中,只剩下柳雨璃独自一人。 过了不久,院门被人推开,柳雨璃微微皱眉,“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忘带银子了?” “三姑娘?”一道略显诧异的嗓音传来。 柳雨璃抬眸看去,只见身穿便服的段翊,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菜肴,呆立在门口处。 “段大哥?你怎么来了?”柳雨璃起身,招呼着段翊进来。 “昨日陶恒那厮,呃,陶先生递信给我说搬了新宅子,我今日休沐,便来瞧瞧。”段翊走进院里,将酒菜放到桌子上解释道。x33 “还真是巧!今日母亲派我来给先生送乔迁礼,先生留我在此用午膳。他刚出去买酒菜了,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柳雨璃笑吟吟地看着段翊,恍若隔世。 重生回来,她还是第一次和段大哥独处,一股莫名的亲切和安心涌上心头。 段翊眸光温和地看着柳雨璃,就像在看自家妹妹一般,“两个月未见三姑娘了,姑娘像是又长高了。” “是吗?”柳雨璃打量着自己的小身板,微微一笑,“多亏了王爷送来的两个厨娘,做得家乡菜非常可口,每次吃饭都不禁多吃半碗。” 段翊眉开眼笑,“看来王爷的心思没有白费。” “自从上元节过后,西凉王府一直戒备森严,王爷又一直忙于公务。逃跑的匈奴下落不明,生怕再牵连到柳家,所以王爷没能去看你。”段翊看似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柳雨璃一时语塞,段大哥为何要向自己解释这些?自己又从未怪过王爷。 段翊连忙起身,冲柳雨璃深揖一礼,“上元节那晚多亏姑娘去寻雷二他们前来才子山支援,不然那晚怕是难熬过去了。” 段翊心中不由叹道,柳三姑娘真不愧是王爷命里的贵人! “我……”柳雨璃心中大惊。 她算无遗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看来雷老二那张大嘴,定是把那晚自己去寻他们的经过都给说了出去。 王爷不会对自己起疑心了吧? “我也是受陶先生所托,才去寻雷二他们的。”柳雨璃只好解释道。 段翊笑而不语,又突然问道:“姑娘儿时可遇到过什么江湖道士?” “在我出生那天遇到过,不过我不记得了,是娘亲和大姐告诉我的。” 柳雨璃不知段翊问此话是何意,但也如实说来,“她们说我出生当天,有个老道士路过家门口说,此女乃凤凰命。” 段翊瞳孔收缩,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当面从柳雨璃口中证实此事,他还是难掩眸底的震惊。 “段大哥?你怎么了?有何不妥?” 柳雨璃狐疑地看着段翊那张变化莫测的脸,段大哥的神情为何这般古怪? 第191章 画舫游湖 段翊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什么。” 看来老道士所言非虚,不知王爷的生死劫,三姑娘该如何化解? 总而言之,让王爷和三姑娘多多在一起相处准是没错的。但是自从才子山那晚过后,王爷就再没主动提起过要见三姑娘。 王爷是想见三姑娘的,但因有后顾之忧,所以才把这份念想,放到了心底。他是怕三姑娘和柳家再受了西凉王府的牵连,王爷的心思自己是明白的。 自己又怎会坐视不管? 段翊思索片刻,出声问道:“三姑娘,你下午可得空?” “下午倒没什么事。”柳雨璃眉眼弯弯。 段翊温和一笑,“阳春三月,湖边杨柳吐蕊。三姑娘若是得空,下午不妨去乘画舫游湖吧。” “好啊。”柳雨璃一口应下。 摇摇晃晃的船上,最适合小憩,等会用完午膳,去画舫上睡个午觉,岂不是美哉! 不过,刚才段大哥问的江湖道士,又是何故? 柳雨璃疑窦丛生,再次问道:“段大哥,你刚才为何问起江湖道士?” 段翊眼神有些躲闪,“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是吗?”柳雨璃太了解段翊了,段翊说谎时,眼睛是绝对不敢直视对方的。 “是。”段翊眸光看向别处,那腰间佩剑上挂的剑穗被他缠绕在指尖,不停地缠绕着,无疑暴露了他的紧张。 柳雨璃也不拆穿他,既然段大哥不想说,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说自己是凤凰命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龙乃百兽之尊,九五至尊皇帝的象征。 凤乃百鸟之首,母仪天下皇后的象征。 龙凤都与皇家有着密切的联系,寻常人家怎会有这样极贵的命格? 老道士说自己是凤凰命,这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难道自己重生回来,也难逃不脱前世入宫的厄运吗? 入宫…… 想到这里,柳雨璃神色黯淡,手心紧紧攥住衣袖,这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事。 也是她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痛。 这时,陶恒也买来酒菜,瞧段翊也坐在院中,不禁一愣,“什么风把段大将军给吹来了?” 段翊尴尬一笑,“陶先生可别打趣我了。” “得了,看在你自带酒菜的份上,也坐下一起吃吧。”陶恒将食盒放在藤桌上,打开后,饭菜飘香,令人垂涎三尺。 几个人其乐融融地边吃边聊。 陶恒和段翊怕失了规矩,倒也没喝几口酒。 用完午膳后,段翊送柳雨璃来到凉州城外的护城河边。 “三姑娘,这艘画舫是王府的,上边除了船夫之外没有旁人,这船夫也是自己人,你尽管放心。” 画舫泊在岸边,有种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 画舫弧线优美、装修雅致,高高翘起的船尾,与护城河的景致融为一体,尽揽凉州城的春景。 “是,多谢段大哥。” 柳雨璃冲段翊盈盈一礼,便和春樱登上了画舫。 画舫缓缓行驶在河涌里,小桥流水、古村码头、田园村舍一一跃入眼帘,如诗如画。 画舫两侧通开长窗,以便坐观舱外景色。 柳雨璃坐在画舫的木雕窗边,看着风烟俱净,澄澈得如一汪清水的凉州春景,可算是体会到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让人顿感春意盎然。 柳雨璃撑着下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汤,春风拂过她的秀发。 午后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一股困意袭来。 她的双眸微微眯起,仿佛是一只在晒太阳的慵懒的猫,“春樱,我眯会儿。” 春樱应声后悄悄退下,独自来到船头露台守着。 柳雨璃头靠在窗边,不知不觉间,隐隐睡去。 不知行了多久,画舫忽然停船靠岸,又继续缓缓行驶起来。 “这草长莺飞的季节,不去城外骑马踏青,怎得来坐画舫游湖了?” 千凌昱俊眉微皱,语气虽然不满,但还是踏上了画舫。 段翊赔着笑,示意千凌昱继续往里走,“今年凉州春色甚美,唯有坐在画舫中,才能真正领略到凉州城的春色。” “你何时也学会故弄玄虚了?往日你休沐,可是连人影都瞧不见的,今日怎得有闲情雅致陪本王游湖?”千凌昱狐疑地审视着段翊。 段翊讪笑几声,“末将今日不能陪王爷游湖了,王爷自有人陪。” 千凌昱更加疑惑了,真不知道段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反正已经上了贼船,随他去吧。 千凌昱拂了拂袖子,走进画舫中舱。 当他看到倚着窗边酣睡的人儿时,千凌昱那如黑曜石的眼底,闪起了细细碎碎的笑意。 这个段翊可真是,甚得本王心意。 千凌昱放慢步子,动作也变得轻柔起来,他缓缓落座在柳雨璃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柳雨璃那如?扇?般的睫?扑闪扑闪的颤动着,远??样的淡眉舒展,眉眼间满是柔和,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如朝霞映雪,白里透红。 千凌昱那颗坚硬的心也变得柔软下来,任由湖边两岸春色再美,他也不曾移目半分,就这般静静地望着那眼前的人儿,仿佛看到地老天荒,也看不腻。 碧水泛舟,水枕风船,画舫唱晚,烟波寻梦。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暗。 画舫河中轻行,灯笼船头慢摇,给周遭笼上了一层晕黄。舟行之处,倒映着青蔓白墙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柳雨璃被摇摇晃晃的灯笼晃了眼,伸了个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春樱,什么时辰了?” 春樱早被段翊挡在了门外,自然是听不到柳雨璃的呼唤。 “日落酉时。”一道慵懒的嗓音响起,柳雨璃定神一看。 只见千凌昱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眉眼秀丽尽是高山流水,唇若三月桃花,眼眸明亮有神,令人沉沦。 千凌昱望向湖边的亭台楼榭,茶楼戏台,画舫现在已经驶入了凉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岸边时不时传来嘈杂声。 “可吵着你了?” “不曾,王爷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柳雨璃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千凌昱挥手免了。 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云淡风轻地说:“本王没来多久,不过两个时辰。” 柳雨璃立马清醒过来,不禁腹诽:这还叫没来多久?都一个下午了。 第192章 若有下次 柳雨璃抬眸看向画舫外的天色,夜幕降临,百鸟归林。 她又环顾四周,这画舫大门敞开,只有他们二人在窗边坐着,并无旁人。 隐隐能看到门外春樱那被吹起的裙角,还有段翊佩剑上那随风飘动的剑穗。 自己午后小憩,竟睡一个下午,就连王爷来了,自己都没有丝毫察觉。 这春樱是怎么办差的?x33 不过,只怕她也拦不住王爷。 今日午后画舫游湖是段大哥主动提起,想必这应该是段大哥的安排。 千凌昱瞧柳雨璃呆滞的小脸,俊眉微挑,“怎么,不想见到本王?” “怎么会……”柳雨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如同昙花一现,语气又略显不满,“两个月未见,若我不去寻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见我了?” “不是……王爷向来公务繁忙,我……” 不知怎的,在千凌昱面前,向来果断的柳雨璃说话也支吾起来。 千凌昱黑眸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公务繁忙……” 不过都是托词。其实,本王…… 虽然才短短两个月未见,但总觉得仿佛过了一年有余。 只是怕连累了柳家,把她卷入这朝堂的纷争之中。 可当见到柳雨璃这张恬静的小脸时,他的脚下如千斤重铁,挪不开步,更移不开眼。 “王爷?”柳雨璃轻声唤道。 千凌昱神色有些黯淡,“你可是因为才子山那晚受了惊吓,所以不敢再来寻我?” “没有。”柳雨璃摇头,连忙否认。 她怎么会受惊吓?就算害怕,也只是怕王爷别再有什么闪失。 “我只是怕扰了王爷。” 柳雨璃声音轻柔,如同春风般拂过千凌昱心间。 “本王说过西凉王府你可自由进出,怎会扰了我?” 千凌昱眉目舒展,嘴角再次扬起,“不过,多亏你那晚去寻了雷二等人,不然只怕我是不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了。” 柳雨璃语气笃定,“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千凌昱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语气微顿,“借你吉言了。今日这里没有旁人,那两个多嘴的也没跟来……” 柳雨璃饮了一口茶汤,暗自腹诽:王爷所说的两个多嘴之人,应该是指程清歌和唐子寒两人吧。 千凌昱眼神流转,最终停留在柳雨璃的小脸上接着说:“今日这里没有西凉王,璃丫头不妨唤我为容楚兄。” 柳雨璃放下茶盏,为千凌昱斟满一杯茶水,笑道:“容楚兄,请用茶。” 看来王爷只是把自己当做妹妹,这样也好。 千凌昱那双眼眸中又宛若纳了漫天星辉一般,璀璨的简直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璃丫头,既然你唤我一句容楚兄,不知你能否为兄长解个疑惑?” “我定知无不言。” 柳雨璃乖巧地坐着,听千凌昱继续往下说:“上元节那晚,你为何会去请雷二等人前来才子山支援本王?” “受陶先生所托。”柳雨璃神情自若地答道。 千凌昱微微挑眉,这倒也说得过去,不过…… “听说雷二总是一口一个小祖宗的唤你,言语间满是钦佩和敬畏。像雷二这样混不吝的糙汉子,能对你这般敬畏,属实令人匪夷所思。” 柳雨璃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都是玩笑话罢了。我曾经淘气捉弄过先生,雷二是先生的义弟,平日里对先生很是惧怕。瞧我如此大胆,敢捉弄到先生的头上,对我自然是有几分佩服的。” 看来王爷对自己是有所怀疑了,以后还是要谨慎些才行。x33 “原来是这样。”千凌昱微微点头,心中的疑虑全然散去。 柳雨璃干笑几声,“是啊,不然我小小年纪,他为何会怕我?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不能当真。” 千凌昱失笑出声,“那你还真是淘气。” “不过,你以后不许再以身犯险了,虽说雷二是陶恒的义弟,但你一个姑娘家,总归是不安全。”千凌昱又恢复正色,点了点柳雨璃的小脑袋。 “我当时只想着救王爷,倒没有顾及别的。”柳雨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千凌昱心中一暖,如同护城河的湖水,泛起了丝丝涟漪,“你怕我有事?” “自然是会怕的。” 柳雨璃也不否认,又补充道:“王爷待我如同兄长般,我自然不希望兄长有什么不测。” 千凌昱的面色却凝重起来,叮嘱道:“若有下次,你可不许再……” 以身犯险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柳雨璃抢先一步打断了,她语气坚定,不容反驳,“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千凌昱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有你这句话,为兄定护好自己。只是,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我还会义无反顾。” 柳雨璃扬起小脸,仿佛下定了决心,不容反驳。 千凌昱怔怔地看着柳雨璃,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轻轻刮了一下柳雨璃的鼻尖,“真是个傻丫头,以后不许再说傻话。” 柳雨璃秀眉微蹙,“那王爷也不许再做傻事。才子山那晚,你把我们都赶走,不也是以身犯险吗?”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我又怎能把你们牵扯进来?” “可我不想让你有事,更不想把你一人丢下。” 说到这里,柳雨璃的眼眶有些发热,她那强大的内心何时变得这般柔软,这般不堪一击? 柳雨璃又想起才子山的悬崖边那道清冷孤傲的身影,屹立在天地之间,淡然而又决绝的眸子,令人心疼。 王爷一身傲骨,为国为民,不该被如此对待。 “傻丫头……” 千凌昱嗓音微哑,别过头去,望向窗外,“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虽是镇守西北的藩王,生于帝王贵胄之家,一辈子享受钟鸣鼎食和华盖冕服的荣华富贵,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用承受劳役赋税盘剥之苦。 “但生于帝王家,也要承受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权力斗争和波诡云谲,甚至残酷的骨肉相残、你死我活之争。身在帝王家,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x33 第193章 吃喝玩乐 “若给容楚兄选择的机会,兄长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柳雨璃很想知道千凌昱心中的答案。 千凌昱低头思索片刻,沉吟道:“依山傍水房树间,雨过天晴驾小船。粗茶淡饭饱三餐,日上三竿犹在眠。” “依山傍水、雨过天晴、粗茶淡饭、日上三竿……” 柳雨璃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这样悠然自在的生活,确实令人心向往之。由此看来,容楚兄倒是个喜欢睡懒觉的。” 千凌昱意有所指,“不过比起你这只懒猫,为兄还是甘拜下风。” 柳雨璃想起自己睡了整整一下午,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嘟囔道:“谁让兄长偷看人家午睡的?” “为兄可不是偷看,而是光明正大地看。瞧你睡的那么香,自然不忍叫醒你。”千凌昱笑看着柳雨璃难为情的小脸,心情大好。 柳雨璃俏皮一笑,再次为千凌昱斟满茶水,自己主动举起杯,赔笑道:“多谢容楚兄如此的通情达理。” “真拿你没办法。” 千凌昱连连摇头,举起杯,两个茶盏相碰,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x33 入眼就是岸边那繁盛的海棠垂柳,护城河蜿蜒而过,微风吹动岸边海棠树,花瓣洋洋洒洒落入水中,令人赏心悦目。 一股酒菜飘香,从岸边的酒楼传了出来,柳雨璃猛嗅了两口,肚子也不争气地叫出声来。 千凌昱掩住笑意,大手一挥,“走,为兄今日带你去吃喝玩乐。” 柳雨璃眸底一亮,按耐不住兴奋,“那我就不客气了。” 画舫行至到凉州城中的繁华闹市中,这才缓缓停到岸边。 千凌昱率先走下画舫,他一个自然的转身,冲柳雨璃伸出手来,“小心点。” 画舫离岸边还有一步之遥。 柳雨璃看着脚下摇摇晃晃的画舫,身子差点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千凌昱的手心。 千凌昱握住柳雨璃的小手,软软绵绵的,心中忽然一紧。 他用手支撑着柳雨璃的身子,柳雨璃重心稳住后,大步跳下画舫,四目相对,两人又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还好湖边灯火昏暗,并没有人看清千凌昱那通红的耳后根,也没人看清柳雨璃那绯红的脸颊。 只有跟在身后的段翊看了个真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扶着自顾不暇的春樱,也下了画舫。 千凌昱和柳雨璃两人并肩往前走着,段翊和春樱远远在身后跟着。 两岸边则是灯火通明的酒楼茶馆,装修华丽,菜品齐全。 而街道两旁有不少小商小贩,各种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你想吃什么?”千凌昱侧过头问柳雨璃。 柳雨璃环顾了一圈,提议道:“不如我们吃街边的小吃吧?” 前世柳雨璃久居后宫,早已吃腻了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反而对街边小吃一直心生向往,今日总算如愿了。 “我们边走边吃,走一路,吃一路,如何?”柳雨璃看着街边的小贩,目不暇接。 千凌昱瞧柳雨璃如同刚出笼的小鸟一般,不禁扬起嘴角,“听璃丫头的。” 两人先来到了卖糖葫芦的摊位前,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又接着去看捏糖人。 捏糖人的小贩照着千凌昱和柳雨璃的相貌,各捏了一个出来。虽说不是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分相像。 紧接着,柳雨璃又去买了碗臭干,都说闻着臭吃着香,她今天倒想尝试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味道。 千凌昱捂着鼻子,站得远远的,这璃丫头的口味怎么这么重…… 柳雨璃吃了一口臭干,外酥里嫩,豆香味弥漫在齿间,味道果然不错。 “容楚兄,你来尝尝。”柳雨璃迫不及待的要和千凌昱分享这碗臭干。 她端着碗,兴冲冲地来到千凌昱面前,夹起一个臭干递到千凌昱的嘴边,“你尝尝,其名虽俗气,却外陋内秀、平中见奇,味道是极好的。” 千凌昱皱着眉头,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胃里突然涌出翻江倒海之势。 他大步来到无人的墙根处,将那一口臭干给吐了出来,段翊连忙递来一壶水,千凌昱又漱了漱口,这才压下了猛烈的吐意。 “有那么难吃吗?”柳雨璃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又不禁笑出声来,“没想到,兄长威震四方,竟被一碗臭干给降住了。” 千凌昱点了点柳雨璃的额头,无奈一笑,“咱还是吃点正常的吧。” “好!” 柳雨璃爽快答应,将剩余的臭干递给春樱,两人继续往前走。 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千凌昱和柳雨璃被香味吸引,驻足停留在一家面摊前。 “糊涂面。”柳雨璃看着店家的招牌念道,“不如我们尝尝?” “走。”千凌昱正有此意,两人先后走进这家露天搭棚的面摊。 “店家,来四碗糊涂面。”千凌昱扬言喊道,两人顺势坐在街边露天棚下的桌椅前。 段翊和春樱紧跟着在一旁的桌前落座。 “得嘞!”x33 店家是一对老夫妇,老店家来到桌前用抹布飞快地擦了一下桌子,把桌子上的残羹给收拾干净,动作非常麻利。 不过两刻钟后,热气腾腾地四碗糊涂面便端上桌。 “哇,看着很好吃的样子!”春樱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段翊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他先用银针一一试毒,确认无毒后,才让千凌昱食用。 柳雨璃往碗中倒了点醋和辣椒油,搅拌起来,“容楚兄,你也放点醋和辣椒,很好吃的。” 两人对立而坐,面条的热气弥漫在两人之间,随风飘散,香气弥漫。 千凌昱跟着倒醋和放辣椒油,搅拌均匀后夹起面条,放在嘴边吹了吹,吹掉热气后,再放入口中,吃得慢条斯理,津津有味。 没想到,王爷的吃相能这般好看。 柳雨璃夹起糊涂面中的花生米,一口一个放进嘴里慢嚼,香味弥漫,令人食欲大开。 “店家,你们为何取名叫糊涂面?” 千凌昱瞧着面摊门口的招牌,好奇心涌上心头。 第194章 糊涂面条 老店家呵呵一笑,手中的活也没闲着,边忙活边说:“我这是祖传的手艺,曾听祖上流传说从前华中地带有座山,名字叫尖山,尖山背后有座庵,叫清凉庵。清凉庵里有供香客吃饭的善家火。每天中午,庵里的人用山柴烧开山泉水,用玉米面、芝麻叶、还有迷糊菜,手擀面做糊涂面条。” “这里的糊涂面条只有盐味,粮香、菜香,无油香、肉香。盛一碗糊涂面条,找块石头,坐下来,谷幽云静,山风如水,面一入口,曾经的悠悠岁月,就来到眼前。” “没想到一碗糊涂面还能吃出这么清雅的意境来,实在是难得!” 千凌昱吃了一大口糊涂面,闭上眼仿佛看到了深山幽谷,体会到了店家说得悠悠岁月。 柳雨璃可没有千凌昱这么高的意境,她不停地把糊涂面往自己嘴里送着,只觉得糊涂面好吃! 千凌昱一边看着柳雨璃吃面的娇憨模样,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面,感觉味道好极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面碗都已见底,柳雨璃揉着圆鼓鼓的肚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千凌昱瞧得眉开眼笑,放下筷子,用帕子轻拭了一下嘴角,问柳雨璃:“璃丫头吃饱了吗?不然再来一碗?” 柳雨璃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已经吃饱了。” 而段翊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他家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今日胃口竟好起来了? 这是他见王爷饭量最大的一次,也是从小到大吃得最多的一回! 若是太后娘娘知道王爷今日居然吃了一大碗面,定会很欣慰的。 千凌昱和柳雨璃离开面摊,又接着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已经比方才少了一大半,但摊贩仍在尽力叫卖。 街边的小吃摊子里星星点点坐着几个人,摊主忙的热火朝天,袖子一撸,锅盖一掀,整个摊子都笼上了一层白气。 “璃丫头可还想再吃些什么?”千凌昱边走边观望,“总不能就请你吃碗糊涂面吧?倒显得为兄吝啬了。” 柳雨璃笑得眉眼弯弯,“容楚兄把我当成什么了?一碗糊涂面足矣,胜过山珍海味。” “说的也是。”千凌昱轻笑出声。 柳雨璃瞧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冲千凌昱盈盈一礼,“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今日多谢容楚兄。” “我送你回去吧。你毕竟刚搬到凉州城,别再迷了路。”千凌昱嘴角的笑意褪去半分。 柳雨璃点头应下,“烦劳兄长了。” 夜色已深,两人沿着河边慢悠悠地走着,月光铺陈在青石板路上,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金。 杨柳依依,繁花似锦。 河水静悄悄地流淌着,闪动着粼粼的水光。柳枝轻轻地拂过水面,平静如镜的河面泛起一道微波。 两人沿着河边渐行渐远,离闹市也越来越远。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月光拉长了两人的身影,两人之间也变得寂静无声。x33 千凌昱轻咳一声,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今天开心吗?” “开心,容楚兄呢?” 柳雨璃点点头,仰脸看向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千凌昱。 “我也很开心,许久没这般开心过了。”千凌昱也点点头,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仿佛今日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柳雨璃不禁有些好奇。 千凌昱眸光飘远,缓缓说道:“是啊,为兄儿时,我父亲曾带我微服私访,我们也穿梭在小摊小贩之间,品尝了不少民间小吃。回宫后,母亲还将我们二人责怪了一番。但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当时觉得我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并没什么两样。” “看来你父亲是很疼爱你的。”柳雨璃不禁感叹。 原来先皇待王爷这般好,能带皇子微服出宫逛夜市摊的,先皇肯定是头一个。 “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了,自从父亲走后,母亲也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我甚至一度怀疑,皇兄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而我,是从路边捡来的。”说到最后,千凌昱的眸光黯淡下来。柳雨璃却掩嘴笑了起来,“容楚兄真傻!这样的傻话你也能信!” 前世柳雨璃见过失去儿子的程太后,万念俱灰,肝肠寸断,堪比锥心之痛。这样的母亲又怎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程太后对王爷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自己别无他法,只能先劝劝王爷了。 千凌昱疑惑不解,不知柳雨璃为何发笑? “我每次调皮任性的时候,我娘亲就会训斥我,然后故意吓唬我说,我是从路边捡来的,也会说我是从拍花子手里买来的!” 柳雨璃眉飞色舞地说着,嘴角却高高的扬起,“起初我也信了这胡话,每次被爹娘训斥后,就怀疑自己真不是他们亲生的。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 “就比如我爹爹,前几日罚我抄写了孝经,我抄到后半夜才写完。没过两日,爹爹就主动来寻我,特意去蜜饯铺子给我买了零嘴,还专门买了布偶。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好话,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就比如容楚兄的娘亲,虽然你们分隔两地,相隔甚远,但是哪儿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疼,非去疼别人孩子的道理?肯定是因为你娘亲有不得已的苦衷,毕竟山高水远,书信不便,但我相信,她心里一定是疼爱你的。” 柳雨璃转身看着千凌昱,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嘴角的弧度如月牙般完美,语气中透着温柔和笃定。 千凌昱听得一阵失神,良久才喃喃道:“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个问题就交给时间吧。等时机成熟,相信王爷你自会找到答案。”柳雨璃摊开双手,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逗千凌昱开心。 千凌昱仿佛觉得整个夜空都明亮了起来,他伸手点了点柳雨璃的小脑袋,“你啊!总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璃丫头小小年纪,每次说话都能说到点上,看待事物竟能这般透彻,真不像是十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第195章 不言而喻 柳雨璃不禁有些心虚,仰着脑袋反驳道:“我已经十一岁了。” “嗯,说的是。”千凌昱背着手,点点头。 “我不是孩子了!”柳雨璃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是孩子。 “嗯,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千凌昱随口应下,勾起嘴角,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容楚兄,你等等我。”柳雨璃蹦蹦跳跳地往前追。 千凌昱玩心大发,东闪西躲,故意逗弄柳雨璃,让她追不上自己。 两道身影一跑一追,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而他们那肆意爽朗的笑声,回响在河边,久久不曾散去。 很快就到了通判府附近。 千凌昱送柳雨璃到拐角处,柳雨璃顿住脚步,“就送到这里吧。” 千凌昱止住了脚步,柔声道:“嗯,那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柳雨璃微微点头,春樱快步跟了上来,两人在千凌昱和段翊的注视下,走进了通判府。 临进门前,柳雨璃特意回眸看了一眼,只见拐角处那道修长的身影还站在原地。 王爷竟还没有离去。 柳雨璃隐去心中的一丝不舍,她提起裙摆,故意加快几步,走进府中。 “王爷,我们回吧。” 瞧柳雨璃进了家门,段翊不禁出声唤道。 千凌昱缓过神来,收回目光,如梦初醒,突然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自己这是怎么了? “王爷?”段翊再次唤道。 千凌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大步往回走,“叫魂呢?本王听到了。” 段翊悻悻地跟在千凌昱身后,王爷怎么翻脸翻的这么快? “今天的账,本王还没给你算呢。”千凌昱侧头看着段翊,黑眸中满是探究。 “王爷何出此言?”段翊不由地紧张起来,到底还是瞒不过王爷的法眼。 想必王爷已经猜到今日是自己故意安排他和三姑娘相见的。 “今日之事,可是你特意安排的?” 段翊打起马虎眼,“什么事?” “装糊涂?”千凌昱眸光微冷,“你若再不从实招来,本王只能送你回京了。” “末将不敢。” 段翊低下头,极力辩解道:“今日之事,实属巧合。末将原本也约了世子爷和唐五公子一同前来乘画舫游湖的,可惜他们二人不得空。所以,王爷才有了和三姑娘单独相处的机会。” 千凌昱俊眉微挑,“照你这么说,本王得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王爷不必客气。” 段翊脱口而出,又察觉到千凌昱的脸色不对,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差点屈膝跪倒在地。 千凌昱背着手往前走,语气缓和下来,“本王并没有怪你,只是当下的西凉王府,四面楚歌,本王并不想把柳家卷进朝堂的纷争。柳家是无辜的,璃丫头也是无辜的,他们不该受本王的牵连。” “三姑娘若是怕受牵连,才子山那晚又怎会去而复返,寻雷二支援?”段翊硬着头皮反问道。 千凌昱眉头微皱,“她年纪小,很多事尚且不懂。本王只想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平安顺遂地活着。”x33 段翊不禁叹了一口气,“王爷真是用心良苦。不过,自打柳二郎进了树人书院后,西凉王府和柳家的关系,不言而喻。” “竭尽所能,护着他们吧。”千凌昱若有所思,又接着问:“前几日在书院,我怎么没瞧见二郎呢?” “他正头悬梁,锥刺股,埋头苦读呢。”段翊失笑道。 千凌昱不解,“二月县试,他不是已经考上了吗?” 段翊解释道:“虽是考上了,但他懊恼没中县案首,所以在备考四月府试,势必要考中府案首。” 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赞赏,“二郎倒是有志气。不过,这县案首是何人?” “是个名叫张原的,听说是个纨绔公子。” 段翊想起陶恒曾在他面前提过一嘴,接着说:“这张原去年也报考过树人书院,那日下着大雨,他一向骄纵,被人抬着软轿去的书院,还把二郎和三姑娘推进了泥坑里……” “竟有这等事?” 千凌昱眉头紧锁,语气不满,“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学问能好到哪儿去?明日把他的县试文章,拿来给本王瞧瞧。” “是。”段翊立马应声。 次日清早,西凉王府,书房内。 程清歌走进书房,一双狭长的凤眸打量着书案前的千凌昱,问道:“昨日你们去哪儿了,怎得在王府和军营都没瞧见王爷?” 千凌昱轻咳一声,反问道:“你寻本王有事?” 程清歌径直坐下,打量着千凌昱那不自然的神情,更好奇了,“倒没什么事,只是好奇王爷昨日去了何处,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本王去哪儿还需要向你汇报?” “汇报可谈不上。只是昨夜我替王爷处理公文到深夜,王爷倒好,一人在外潇洒,全然不顾兄弟情义。”程清歌拍了拍胸口,一脸悲愤。 千凌昱立马推脱到段翊头上,“段翊说他喊你去游湖,你不得空。这可不能怪到本王头上。”x33 “老段?他何时来寻我了?他昨日休沐,我一整天都没瞧见他的人影。” 程清歌凤眸微眯,特意回想一番,更加确定自己昨日没见到段翊,更别提什么游湖。 正巧这时,段翊急匆匆地走进书房,正准备行礼,却被千凌昱挥手打断,“来的好不如来的巧!段将军,你自己给世子解释吧。” 段翊一脸茫然,瞧着王爷嘴边那抹不露痕迹的浅笑,便有些隐隐不安。 他又看向程清歌那双微眯的凤眸,这份不安感更加强烈了几分,“不知世子爷有何指教?” 程清歌起身,走到段翊身边,上下打量着他,问道:“王爷说你昨日特来寻我一同游湖,可有此事?” “有……吗?”段翊迟疑地回道。 程清歌凤眸一凛,“是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段翊下意识地看向千凌昱,希望王爷能为自己开脱几句,毕竟自己的所做所为,可都是为了王爷。 千凌昱若无其事地避开段翊那殷切的目光,自顾自地翻看手中的书卷,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段翊心中咯噔一声,最终还是自己扛下了所有…… 第196章 其心可诛 程清歌一脸不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x33 段翊讪笑几声,“怎么会?昨日本想叫上世子一起去游湖的,但是又听说世子公务繁忙,所以就没前去打扰。” 程清歌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只有你和王爷两个男子去游湖了?” “当然不是,还有……”段翊话还没说完,就被千凌昱打断,“段将军前来可有什么公务?” 段翊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他暗自冲程清歌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程清歌凤眸微挑,心领神会,嘴角微微扬起,原来昨日是和柳三姑娘一同去游湖了。 这个段翊可真是费尽心机,也是难为他了。 程清歌又不动声色地坐回椅子上,嘴角扬起一抹调笑之意,“段将军还是先说正事吧,至于游湖一事,等会儿再细细说来。” 段翊瞥了一眼千凌昱那不自然的脸色,又低下头去,将手中的几篇文章呈到书案上,“王爷请过目,这是苍松县县案首张原所作。” 千凌昱认真翻阅起来,边看边说:“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末将早上派人将十个县县案首的文章都取了回来,说是王爷要过目,苍松县的严县令也没有推辞。”段翊拱手回道。 “嗯,有心了。”千凌昱点点头,“这文章写得不算顶尖,倒也还入流。看来张原这肚子里还是有几滴墨水的。” “末将不懂这个。不过,说起这个张原,末将倒突然想起个笑话。” 程清歌起了兴致,追问道:“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段翊缓缓道来:“这笑话是我听陶恒说的,陶恒说他前些日去赴了一场诗会,有个诗友吟了一首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张原也去参加了这场诗会,不料他听完这首诗后,突然捧腹大笑,众人不解,只听他边笑边说这作诗的人有意思,流眼泪能流一千行……” 程清歌忍俊不禁,“这张原怕是个傻子吧?” 千凌昱眉头紧锁,将文章重重放下,“这样无知肤浅的人,是怎么考上县案首的?” 千凌昱望了眼窗外,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好几日没去书院了,今日去书院听薛山长授课吧,无论如何,也不能荒废了学业。特别是你们二人。” “是。” 程清歌懒洋洋地应了一句,“我们再不济,也不至于像张原那般愚蠢无知。能说出那种蠢话的人,估计大字不识几个,这县案首怕是花了银子的。” 千凌昱脸色阴沉,“若真是如此,那更得好好查查了,徇私舞弊,可不是小事。” 程清歌手指轻点桌面,凤眸一凛,“听闻苍松县的县令和巡抚刘玺交情颇深,不知此事是否和二皇子有关。科考一事,向来由礼部负责,这礼部又都是二皇子的人,一环扣一环,只怕最后又牵出一连串的人。” “礼部……”千凌昱默念一句,黑眸中却满是坚定,“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在西北的地界,都是本王说了算。” “王爷……”程清歌有些不放心。 如今的西凉王府四面楚歌,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万一激怒皇上,再收回了邯川军的兵权,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劝本王视若无睹,我劝你们免开尊口。” 千凌昱冷眼瞥向程清歌,沉声道:“十年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只为了一朝考中金榜题名,而鱼跃龙门。多少人为了功名趋之若鹜,甚至到了天命之年还在参加科举。科举之路,何其艰难。在科考一事上徇私舞弊,那就是堵了天下寒门学子的活路,其心可诛。” 程清歌自知劝说无用,便也不再自讨没趣,“那王爷有何打算?” “把此事交给知州吴兴,先让他试试张原的文采,若张原真是滥竽充数,按律处置。”千凌昱面无表情,冷声道。 ………… 柳家,墨韵堂。 陶恒刚授完课,合上书静静地坐着看柳雨璃练字,不禁赞道:“姑娘的字愈发精进了。若姑娘是男儿身,肯定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柳雨璃手中的笔一顿,忽然问道:“张原替考一事,可有眉目了?上次让你查的户籍和替考之人,可查出来了?” “还没有眉目,不过,应该很快有眉目了。”陶恒倒是气定神闲。 柳雨璃放下笔,看向陶恒,“这是何意?” 陶恒嘴角扬起,“姑娘可还记得昨日中午吃饭时,我给段将军讲的那个笑话吗?” “记得,就是诗会上张原闹得那出笑话。因为说起张原,你还给段大哥讲了,二哥去书院报考那日,他将我们兄妹二人推进泥潭一事。”x33 说到这里,柳雨璃忽然有些明白了,“你该不会是借段大哥的嘴,将此事说给王爷了吧?” 陶恒也不否认,“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此案牵扯众多,各地管理户籍的主薄又都在衙门办差,我现在又没公职在身,实在难以入手。所以,便让西凉王府施以援手去查此案。” “你倒是会躲清闲。” 柳雨璃秀眉微蹙,“不过,王爷是不会直接出面插手此事。估计这差事应该会落在知州吴兴的头上……” 陶恒一惊,“那岂不是就落在了令尊的头上?” 知州吴兴可是柳文杰的顶头上司。 “正是如此。”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陶恒连拍额头,“是我大意了。” 知州吴兴向来圆滑,这得罪人的差事,肯定是要丢给柳文杰了。 “先静观其变吧。”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你这几日多留心些父亲。” “是。”陶恒应声。 当天下午,知州吴兴就传唤了张原来到知州府上。 将张原一人关进屋子里,屋中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方砚台和几支笔,还有空白的考卷。 让他将考县试时所作的文章,重新写上一遍,不要求一字不差,但不能相差甚远。 张原拿起笔,却迟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他找人替考,文章是别人所作,他又怎会知道都写了什么? 张原自知事情败露,刚进屋子没多久,就嚷嚷着求饶,要求见知州大人。 第197章 东窗事发 张原自知事情败露,刚进屋子没多久,就嚷嚷着要求见知州大人。 吴兴知道这是个麻烦事,毕竟这张家是凉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和张原的父亲张老爷也是有过来往的。 吴兴自然不会见张原,但王爷的命令他又不敢不从,于是,这烫手的山芋就交到了通判柳文杰手中。 柳文杰来到张原所在的屋里,当得知是张原徇私舞弊抢了儿子柳洛尘的县案首,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张原口口声声撇清自己,说昨晚吃醉了酒头昏脑涨,文章什么的都记不起来了。 柳文杰气不过,就派人对张原用了刑。 张原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何曾受过这等皮肉之苦,不过打了二十大板,就把自己知道的全招了。x33 柳文杰回到议事厅,将张原的话一字不差地给吴兴说了一遍,“那张原说苍松县人口少,考生不多,所以他家特意在苍松县买了处庄子,将户口迁去了苍松县,考完县试后,又将户口迁回了凉州城。” 吴兴倒不觉得诧异,“这已经是凉州城不为人知的秘密了。他没再说些别的?比如,那县试的文章究竟是不是他写的?” 柳文杰皱眉回道:“他一口咬定说是自己写的,只是他昨夜吃醉了酒,现在头昏脑涨想不起来了。他说给他一晚上的时间,他定能想起来。” 吴兴将杯盏重重地放到案几上,“那就给他一晚上的时间,看他明日能有什么说词。” 柳文杰应下,“是。” 吴兴又派人把掌管凉州户籍的主薄给叫来,狠狠训斥了一番。 虽然吴兴对考生户籍一事早有耳闻,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王爷亲自过问此事,自己逃不过个徇私包庇之嫌。 所以他就把怨气都发泄到主簿的头上,训斥得越凶,越能撇清自己。 太阳都落山了。 柳文杰也没有散值回家,就连用晚膳也没离开知州府。 他要死死地盯住张原,决不能给他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天刚擦黑,家里的小厮便跑来传话,“老爷,夫人派人来问您何时回府?饭菜已经备好了。” 柳文杰已经做好了通宵达旦的准备,“你给夫人说一声,我今晚有公务在身,便不回去了。让她安心歇息吧。” 小厮迟疑片刻,瞧柳文杰语气坚定,只好应声离去。 没过多久,小厮又折返回来,柳文杰语气有些不悦,“又有何事?” 小厮擦了一把汗,毕恭毕敬地回道:“回老爷,小的刚走到府外,有人托我来递话,说要见通判大人。就在知州府外西边巷口。” “是何人?”柳文杰不禁纳闷。 小厮回道:“那人坐在轿中,我没看清长相,不过看轿夫的穿着,定是个富贵人家。那顶轿撵也甚是华贵。” 柳文杰暗自思索半天,也不知道此人是谁,按奈不住好奇,他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他临走前,特意叮嘱了一番看守张原的四个差役,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越是在这个关头,便越是不能大意。 柳文杰跟随着小厮来到知州府外的巷口,这条巷子是条死胡同,墙后便是知州府,鲜少有人来此处,很是僻静。 来到轿撵前,柳文杰现在毕竟是正六品知州通判,这气派自然和从前大不一样。 他端着架子站在轿撵旁,沉声问道:“轿中是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下来行礼?” 轿撵的帘子被掀开,轿中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衣着是当下时兴的料子,身材微微发胖,眉眼间透着精明,一瞧就是商贾老板的做派。 “你是?”柳文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印象中好像并不认识此人。 “张德财见过柳大人,张原是在下的犬子。” 中年男子走下轿撵,冲柳文杰拱了拱手,那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引人注目,一瞧就是上等的成色。x33 柳文杰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张原的父亲,也就是凉州城中开粮铺的张大财主。 “若你是特意来为张原求情的,本官劝你免开尊口。”柳文杰板着一张脸,并没给张德财好脸色。 张德财的笑容一僵,毕恭毕敬地说:“柳大人,小儿无辜。还望大人勿要为难他,张某人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柳文杰扭过头去,“张掌柜此言差矣。本官向来公事公办,怎能谈得上是为难他?若他没犯下错事,又怎会被关起来?” “大人,还请你高抬贵手!放犬子一马!”张德财再次拱手,并示意柳文杰往轿中看去,“大人,请看。” 柳文杰往轿中瞥了一眼,只见轿中被塞满了银子,少说也有上万两纹银,柳文杰一时看傻了眼。 “只要大人肯高抬贵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便都归您了。”张德财附在柳文杰的耳边轻声道。 柳文杰的眼睛都快被晃花了,虽说天已擦黑,但这轿中白花花的银子,倒是能看真切。 柳文杰从来没有此时这般慌乱过,他不禁咽了咽口水,稳住阵脚,厉声道:“你是想贿赂本官?” “大人言重了,这是张某一点心意,是专门孝敬您的。”张德财一脸谄媚。 瞧柳文杰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张德财便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了,谁能抵得住银子和美人的诱惑? “这使不得!使不得!张掌柜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柳文杰连忙摆手,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银子,真是令人挪不开眼! 张德财暗自鄙夷,当官的都这样!他见得太多了,都是故作矜持,先是在表面上推辞一番,接着半推半就地收入囊中。 只要他收下银子,以后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这新上任的通判,就能像上任通判曹良那般,为自己所用了!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自己乖儿子给救出来! 他今早一听县案首的文章都被西凉王府取走了,就心生不妙。 紧接着下午儿子就被带到知州府,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定是东窗事发,要出大事了! 第198章 悬崖勒马 张德财本来先去寻了知州吴兴求助,结果吴兴说此事不归他管。x33 是由新上任的通判柳文杰全权处理,张德财又一番打听,才知道这柳家清贫穷苦,柳文杰做县令那么多年,一点油水都没捞到,所以这才心生一计。 越是这种穷疯的小官小吏,越容易被财迷心窍!有钱能使鬼推磨,此乃真理。 只要柳通判能将此事压下,不传进西凉王府的耳朵里,儿子就能有救! 张德财瞧着柳文杰那变化莫测的脸,试探地问道:“柳大人,这是你应得的,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这里人多口杂,您快收下吧!不然我派人直接送到您府上?” “我……”柳文杰只觉得头晕眼花,双手不由地颤抖,他能收下吗? 这轿中的雪花银足够他们全家花很多年了,就算自己当一辈子官,也不一定能挣这么多的银子啊! 张德财劝道:“柳大人,您就收下吧。” 柳文杰拧着眉,那张脸如同七月的天,时而明媚,时而阴沉,那双眼眸中写满了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一步是万丈深渊,一步是前途光明。 一边是锦衣玉食,一边是两袖清风。 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张德财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巷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柳文杰还身穿官袍,任由他这般犹豫下去,迟早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柳大人,我这就把轿撵送到您府上。” 张德财替柳文杰做了决定,并冲几个轿夫挥手,示意他们抬着轿撵走人。 张德财低声道:“至于犬子张原的事,就拜托柳大人了。” 张原,替考,县案首,银子…… 柳文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柳洛尘坐在书房中,头悬梁锥刺股,刻苦读书的模样。 还有,自己中举后,挑灯夜读,三年一考,连考九年,都没考上进士的沮丧和心酸。 自己曾经也是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啊! 若今日自己收下这笔不义之财,岂不是要与这些酒囊饭袋同流合污? 更何况这张原名不副实,有找人替考的嫌疑,不然这县案首必定是尘哥儿无疑了。 就算自己不替别人伸张正义,也得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 想到这里,柳文杰如梦初醒,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本官岂会为五斗米折腰?张掌柜还是把这不该有的心思给收起来吧!贿赂官吏可是大罪,若你再来纠缠,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你……”张德财傻眼了,指着柳文杰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儿子张原,若他有真才实学也就罢,若他滥竽充数,本官决不轻饶!本官定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依法处置。” 言罢,柳文杰拂了拂袖子,也不等张德财开口,便脚步飞快地大步离去。 他只怕若再多停留片刻,自己就转了心思,毕竟那雪花银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多亏自己悬崖勒马,真是差一点就沦陷了,就差一点。 张德财望着柳文杰那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由地愣在原地。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往当官的口袋里送了这么多年的银子,竟头一次被人拒之门外。 柳文杰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知州府,张德财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冲轿夫们挥了挥手,打道回府。 这柳文杰,当真是个怪胎!他刚才分明已经动心了,为何就突然转了性? 世上真的有清官?不,这绝无可能。 莫非,他不贪财,而是好色? 张德财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儿子张原给救出来,徇私舞弊的罪名仅次于谋反,一旦东窗事发,张原定是死路一条。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岂能就这样断了香火? 他一心攒下的家业,万贯家财,以后都是要留给儿子的,岂能后继无人? 想到这里,张德财的眼神变得愈发阴狠冷厉。 柳文杰努力平复着自己的那颗躁动的心,回到知州府上,先是去关着张原的屋子里巡视了一圈。 只见张原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哀嚎着被打的臀部痛,又哀嚎着晚膳难吃,一点荤腥都没有。 柳文杰这才放下心来,他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张原的哀嚎,径直回到自己办公的厅堂中。 柳文杰为自己沏了一壶好茶,端着紫砂茶壶坐在案前,他静下心,低头思索着案子的始末。 刚才张德财火急火燎来寻自己,又出手阔绰行贿,便能从侧面印证,张原的县案首定有猫腻。 听说张原此案是西凉王授意知州府办理的,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自己能借此案崭露头角,得到西凉王的赏识,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不过,西凉王毕竟是封地藩王,只在西北地界说话好使,若等他日自己高升了回到京中,那这西凉王府便就倚仗不上了。 自己还得另谋出路才行,最好是能得到太子的青睐,毕竟太子可是未来的储君,实在不济,二皇子也成。反正,他们都比坐了冷板凳的西凉王要好。 自己又扯远了,现下还是先做好自己的差事。等回头得空过问一下大哥的意思,毕竟大哥是京官,朝中的局势到底是比自己看得透彻些。 柳文杰喝着茶,想着美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等天亮,若张原做不出文章来,那只有一死了。 柳文杰的心突然抽痛一下,因为他想起了那轿撵中的雪花银,那么多的银子,真是令人眼热! 他捶胸顿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海里挥之不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魏云锦和两个女儿在家中等柳文杰回来吃饭,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还好把派出去的小厮给等回来了。 小厮将柳文杰的话原封不动地给说了一遍。至于见张德财的事,柳文杰警告自己一个字都不能提,所以他就没敢往外说。 柳雨璃不由地担心起来,想必爹爹是在处理张原替考一案,不知进展如何了? 只是知州府看守森严,可不比从前姑臧县的县衙能随意进出,她也不好前去。 如今能做的,只有等了,先熬过这一晚再说吧。 第199章 像中了邪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柳雨璃起了个大早,从灶房里提着餐盒出来,又让春樱拿了一套换洗的官服,便急匆匆地出了门,乘上马车径直往知州府驶去。 坐在马车上,柳雨璃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昨晚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她始终放心不下父亲,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便借着送换洗衣物的由头,来到知州府。 知州府还没到应卯的时辰,除了值班的几个差役,并没有旁人,倒是清静。 柳雨璃在差役的指引下,来到柳文杰办公的厅堂外,春樱上前敲了几下门,却没有人应。 柳雨璃心一横,直接推门而入,只见书案上摆放着紫砂壶,烛台上的烛火还没有熄灭,却没有瞧见柳文杰的身影。x33 柳雨璃眉头紧皱,将餐盒放到案上,环顾四周。 忽然听闻里间隐约有动静,柳雨璃提着裙摆,飞快地走进里间。 只见柳文杰躺在床上正酣然大睡,时不时还梦呓几句,柳雨璃这才舒了一口气。 爹爹没事就好,她这悬挂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这里间是通判休憩的地方,布局简单只有一张木床和被褥。 “父亲?”柳雨璃走到床边,轻声唤道。 “金子!金子别跑!我的金子!” 柳文杰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他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柳雨璃上前几步,摇晃着柳文杰的胳膊,“父亲,你醒醒!该上值了。” “金子!”柳文杰像是在追什么东西,忽地坐起身来大喊道。 柳雨璃皱着眉头,“父亲?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喊金子?” 柳文杰仿佛还沉迷在睡梦中,哭丧着一张脸喊道:“我的金子不见了!我的金子丢了!” 柳雨璃疑惑地问:“什么金子?哪儿来的金子?” 自家何时能有金子?父亲怕是梦魇了吧? “父亲,你快醒醒!” 柳雨璃也不客气,伸手拍打着柳文杰的脸,这力道不轻不重,希望能把父亲唤醒。 春樱在身后看得一个愣神,姑娘可真是胆大! “啪啪——” 柳雨璃的小手又往柳文杰的脸上连拍了两下。 柳文杰这才从睡梦中惊醒,柳雨璃连忙缩回自己的小手,一本正经地站到床边,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柳文杰睁开眼,瞧小女儿一脸乖巧,正伸着头看自己,他这才清醒过来,“璃儿,你何时来的?” “我刚来,母亲让我来给您送换洗的衣物,还有早饭。” “你娘真是有心了,还劳烦你一大早跑来。” 柳雨璃笑吟吟地将衣物递给柳文杰,不经意地问道:“父亲刚才可是梦魇了?” “梦?” 柳文杰刚伸了个大懒腰,身形突然一顿,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x33 他想起昨日那装满整个匣子的黄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自己丢了钱一般,苦涩、失落、懊恼的滋味涌上心头。 柳雨璃满脸狐疑地打量着柳文杰,“父亲?” 父亲怎么心不在焉,神神叨叨的?像中了邪似的。 “啊?”柳文杰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柳雨璃追问道:“父亲,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为父刚睡醒,还没缓过来神。” “父亲刚嘴里一直喊着金子,您可是梦魇了?” “算是吧。” “梦到什么了?” 柳文杰捶胸顿足,一脸悲愤,“梦到我丢了一大笔金子。” 他确实丢了一大笔金子!是他亲自将金子给拒之门外的…… 他刚才梦到金子在梦里哭泣,哭着说自己抛弃了它们。 若说自己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只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他也不敢后悔。 贪污受贿的事,他可不敢做,就算有贼心,他也没这个贼胆。 柳雨璃察觉出柳文杰的异样,她凝眉看着柳文杰,“父亲,你真的只是做了个梦?” “是……” 柳文杰故意避开柳雨璃的目光,他这小女儿可聪明着呢,可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来。 若让她知道了昨日张德财行贿的事,自己肯定少不了要被他们兄妹二人说教一通。 柳雨璃柔声安慰道:“想必是父亲昨晚在这里没睡好,所以才梦魇的吧?” 柳文杰垂头丧气地点点头,“或许吧。”x33 柳雨璃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梦而已,就让父亲失魂落魄成这副模样,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父亲,你快更衣,这粥都快凉了。” 柳雨璃走出内间,将餐盒打开,坐在案前等候着,正好瞧见父亲没写完的公文。 公文上的大意是,张原拒不承认县试寻人替考,但因其做不出县试文章,有徇私舞弊之嫌,特剥去县案首功名。 柳雨璃思忖片刻,替考之人并没有找到,这便定下张原的罪名,怕是难以服众。 看来张原还没有把苍松县县令严禄给供出来,这替考之人怕是只有严禄才知道是谁。 更何况,此案事关重大,又牵扯众多,又怎能只抓个张原就草草了事?他身后可是有一连串的人…… 这时,柳文杰已经换好官袍,洗漱完毕,走了过来。 柳雨璃连忙起身让座,柳文杰坐下后,顺手合上公文。 春樱将餐盒中的米粥和小菜一一摆放在柳文杰面前。 柳雨璃站在书案旁,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说张原替考的案子。 柳文杰瞧着呆站在原地的柳雨璃,不禁问道:“璃儿在想什么呢?” “父亲,你一夜未归,操劳了一晚上,这差事可办妥了?”柳雨璃只好旁敲侧击。 柳文杰刚喝了一口米粥,立马放下碗筷,“多亏璃儿提醒,我得去瞧瞧。” 他笃定了张原做不出文章,所以昨晚提前撰稿写了公文,他现下得去亲自确认一番。 “父亲,这粥……”柳雨璃欲言又止。 柳文杰不能辜负了女儿特意送来的早饭,他着急忙慌地大口将米粥喝完,擦了擦嘴角,就大步往外走。 情急之下,柳雨璃上前几步,挡住了柳文杰的去路,脱口而出,“父亲,您别着急。这案子,还得从长计议。这次若单抓个张原,日后还会有许多个张原。” “你说什么?”柳文杰大惊失色,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第200章 人财两空 “这些话是陶先生让我转告父亲的。” 柳雨璃为了不引起柳文杰的怀疑,只好拿陶恒当挡箭牌。 昨日陶恒便去了苍松县,暗中调查此案,不知是否查出眉目? 柳文杰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莫非陶先生早都知道此事?” 柳雨璃点头,接着说:“是,在二哥放榜没几天后,先生便起了疑心,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张原这县案首定是寻人替考无疑,只要顺藤摸瓜,便能揪出这背后操纵的人。”x33 柳文杰不解,“背后的人?这不就是张家犯下的事?他们花钱寻人替考,明摆着的事嘛!” 柳雨璃压低声音,“单靠一个目不识丁的商贾,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父亲不想想,为何张原偏偏把户籍迁入了苍松县?还在苍松县考上了县案首?这不止是因为苍松县人少的缘故,实则是主考官的缘故。” 柳文杰重新坐回书案前,低头沉思,片刻后,他问道:“先生可有说该当如何?” 柳雨璃一字一句,“放了张原。” 柳文杰瞳孔收缩,“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放了张原?这怎么可能? “把张原放了,引蛇出洞。”柳雨璃沉声道,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 “万万不可。” 柳文杰连连摆手,“把张原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到时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为父是要吃官司的。” 柳雨璃苦口婆心地劝道:“父亲,若直接处置了张原,一来是罪证不足,替考之人并没有落网,二来是此举无非是打草惊蛇,他身后的那些人便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指不定等过些时日,风头过了,他们还会接着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到时候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张原。斩草要除根,只有把张原放了,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最终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柳文杰上下打量着柳雨璃,不禁问道:“这些话都是陶先生说的?” “是。”柳雨璃点头。 “既然如此,就听陶先生的吧。” 柳文杰对陶恒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他也相信陶恒的手段,总是能把差事办妥。 他不禁连连叹气,懊悔不已。 这下好了,金子也没拿到,人还得给放了!真是得不偿失,人财两空! “父亲为何叹气?” 柳雨璃不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没什么,为父……唉!” 柳文杰这下心里更失落了,早知如此,那金子他就该收下的。 如今这事也办了,人也要放走了,竟连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柳雨璃以为柳文杰是舍不得放走张原,于是,出声安慰道:“父亲不必太过忧虑,张原只是一时放走而已,暗中还是得派人盯着他的行踪。一旦有什么异动,还是要将他追捕归案的。他的罪名可是逃脱不了的,还有那县案首的功名,迟早得被剥去。” “为父知道了。” 柳文杰点点头,又不禁问道:“只是我就这样把张原放了,他肯定会有所怀疑。” 柳雨璃心生一计,压低声音,缓缓道来。 柳文杰一一记下,临出门前,不禁又问道:“这也是陶先生让你转达的?” “是。”柳雨璃点头。 柳文杰狐疑地看了柳雨璃一眼,便往张原所在的屋子走去。 张原的文章自然是没有做出来,他哀嚎道:“大人,我挨了板子,疼痛难忍,实在写不出来!求大人饶了我!” 柳文杰拧着眉,问道:“知道你为何被带来吗?” 张原连连摇头。 柳文杰厉声道:“因为你前些日在诗会上,大放厥词,惹了众怒。整个凉州城都说你目不识丁。” 柳文杰绝口不提县案首的事,而是把所有的祸端都推到了诗会的头上。 张原猛然想起,“诗会?” “你在诗会上,因为一首悼念亡妻的诗而发笑,这从何解释?你究竟知不知道那首诗的本意?” 张原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过来,极力撇清自己,“我自然知道,我是故意的,故意出洋相的!” 柳文杰想起柳雨璃交代自己的话,沉着脸说道:“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若你能答得出这句诗的含义,本官就恕你无罪。” 张原仿佛看到了希望,还好诗会那天,有个先生特意给自己解释了一番,说这首诗是苏东坡悼念亡妻所作,自己当时还不屑一顾,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苏东坡难忘妻子,彼此看着对方,心里头纵然有千言万语,此时已不知从何说起。心里的万千感慨化作滚烫的相思泪。”张原前所未有地认真,仔细回想起那位先生所说的话。 柳文杰舒了一口气,冲张原挥了挥手,“你走吧。” 张原也不顾屁股上传来的疼痛,拔腿就跑,生怕柳文杰再反悔。 柳文杰走出屋门,看着张原远去的身影,只觉得黄金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痛心疾首站在原地,连连叹气。 柳雨璃坐在知州府外的马车内,瞧张原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出了知州府,她这才放下心来,看来父亲已经办成了。 只是要先委屈一下父亲了,估摸着会有不少人误会父亲是收了好处,所以才放走了张原。 父亲这一天,怕是难以消停了。 果不其然,吴兴来到知州府后,便上下打量着柳文杰,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吴兴心里暗自盘算着,不知昨天张德财给柳文杰送了多少厚礼,这柳文杰竟敢直接把人给放了! 不愧是有西凉王在背后给柳家撑腰,这柳文杰还真是胆大包天,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柳文杰只顾自己唉声叹气,并没有察觉到旁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还有恶意揣测。 而西凉王府这边,也收到了柳文杰擅自放走张原的消息。 张原并没有做出县试的文章,而柳文杰也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两句,便把人给放走了。 又有消息说,昨晚张德财在知州府外的巷子见了柳文杰,两人交谈了许久后才离去。 以上种种,直指柳文杰收了张德财的礼,才放走了张原。 当柳文杰听到这些空穴来风的消息时,被气得眼冒金星,直接昏倒过去。 第201章 是个冤种 柳家,倾云轩。 柳文杰昏倒后,吴兴派差役将他抬了回来。柳清瑶赶忙派人去请郎中。 柳文杰急火攻心,高烧不退,说了一晚上的梦话,直到后半夜才退热睡去。 他嘴里不停地喊着丢钱了,金子没了! 魏云锦一直守在柳文杰的榻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宿。 柳洛尘收到柳雨璃递信后,赶忙去寻薛山长告了假,马不停蹄地从书院跑了回来,也守在柳文杰的榻前。 柳家乱成了一锅粥。 柳雨璃则静静地坐在倾云轩的院子里,手指轻点桌面,仔细思量着,父亲张口闭口都是金子,如同魔怔了一般,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想从父亲口中问出点什么是不大可能了,那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只有派去传话的念文了。 他只是去知州府传个话,却耽误那么久才回来,期间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春樱,去把念文寻来。” “是。” 不过片刻,小厮念文便被寻来,他怯生生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满脸写着不安,“小的见过三姑娘。” 柳雨璃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说说,昨日傍晚你去知州府都见到什么了?” “没什么……”念文支支吾吾起来,老爷特意嘱咐自己不能说出去的。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的话就只能将你手筋挑断,逐出府去。” 春樱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附和道:“念文,你最好识相点,快如实招来!” 念文有些瑟瑟发抖,没想到三姑娘小小年纪,却颇有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道:“昨晚张掌柜来知州府寻老爷,意图行贿,老爷不为所动,拒绝了张掌柜的贿赂。老爷不让我说出去,怕让你们担心。” “还真有此事。”柳雨璃眉头微皱,原来张德财贿赂父亲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是啊,张掌柜送了一匣子的黄金,老爷都不为所动呢,直接扭头就走了。”念文面露钦佩。 柳洛尘听闻院中的动静,从屋内走了出来,径直来到柳雨璃身旁,自然也听了个真切,“原来如此。” 柳雨璃秀眉舒展,还好父亲没有被财迷心窍,不然就麻烦了。 “好了,你退下吧。”柳雨璃冲念文挥了挥手,念文行了个礼冲二人,连忙离去。 “二哥,你都听到了吧。”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又气又笑。 怪不得父亲嘴里一直嚷嚷着说金子丢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柳洛尘颇为无奈,“父亲这样也实属人之常情。世上能有多少人抵得住金钱的诱惑?父亲这次能不为所动,我很是佩服。”x33 柳雨璃却连连摇头,“父亲并不是不为所动,谁看到那满满一匣子的黄金能不为所动?更何况是咱家这种境况。父亲向来胆小怕事,今日看来,这胆小倒是一件好事。” 若父亲真的不为所动,也不会这般懊悔,如同魔怔一般,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不过这些话,柳雨璃也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不然就太不孝了。 怪不得父亲能被气昏过去,昨晚他没收下张德财送的金子,他其实已经很后悔了。结果今早自己又劝他把张原给放走了,父亲更觉得那金子应该收入囊中才对。 结果他金子也没收下,人还放走了,最后又被人诬陷说是收了礼后才放的人,父亲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悔又怒又冤,这才气昏了头。 可怜的父亲!不过用不了多久,父亲自会知道没收下金子,对他来说会是多么大的幸事。 第二天清早,西凉王府。 程清歌斜坐在椅子上,脸色并不好,“柳通判倒是大胆,竟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一出。” 千凌昱没有接程清歌的话,转眸看向段翊,问道:“去唤二郎来了吗?” “在来的路上了,应该快到了。”段翊站在一侧答道。 没过多久,柳洛尘在王府的护卫引领下,来到了王府的书房中。 瞧着程清歌那探究的眼神,柳洛尘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他先冲在座的三位行了个礼,又暗自将妹妹交代的话重新理了一遍。 千凌昱的那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二郎,你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柳洛尘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书房中沉闷的氛围,还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拱了拱手,恭敬地说:“回王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程清歌可没什么好脸色,他直接拍桌而起,厉声道:“你敢说不知道?你父亲到底收了张德财多少好处,竟擅自将张原给放走了?他到底有没有把西凉王府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在平日里和你们兄妹几人交情好的份上,王爷才网开一面。不然你爹昨日就已经入狱了!” 说到最后,程清歌又重新坐下,“你得好好珍惜,站在这里辩解的机会。” 千凌昱微微挑眉,这程清歌可是话里有话,表面上怒不可遏,实则是在暗中提醒柳洛尘。 “世子爷请息怒,我昨晚告假回到家中,家父躺在床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一直嚷嚷着说金子没了!金子没了!” 柳洛尘深揖到底,声情并茂地学着柳文杰的模样。 程清歌皱着眉,不知柳洛尘何出此言,“什么金子没了?” 柳洛尘实话实说,“我和妹妹也心生疑惑,便唤小厮来问了个清楚,随行的小厮说前天傍晚张德财确实寻到父亲,欲想行贿,可被我父亲断然拒绝了。若说不为所动,倒有些假了,好在父亲的良知被唤醒。最后,金子没收下,张原还放走了,父亲的清誉又被玷污,所以父亲急火攻心,便昏倒了。” 说到最后,柳洛尘无奈地耸了耸肩,满脸诚恳地说:“其实我爹真没收礼,还请王爷和世子明鉴。” 程清歌拍着腿,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爹可真是……” 冤种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程清歌将两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千凌昱看向柳洛尘,问道:“那柳通判为何要放走张原?” 第202章 刮目相看 “回王爷,我爹是故意放走张原的,为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柳洛尘回答。 千凌昱并没有意外,仿佛这在他的意料之中,“看来柳通判已经有了计策?” “是……”柳洛尘点头。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二郎,听说你爹见过张德财后,回到知州府守了一夜,生怕张原钻了空子,而且他还写了一份处置张原的公文。由此可见,他原本下定决心要处置张原,究竟为何又突然转了性?” 柳洛尘一时语塞,手心直冒汗。 昨天早上是妹妹去知州府劝说父亲的。没想到,王爷竟这般睿智,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千凌昱冲段翊使了个眼色,段翊将柳文杰那份没写完的公文,递到柳洛尘面前,“二郎,这可是令尊的笔迹?” 段翊昨晚去了一趟知州府询问细枝末节,这份公文是在柳文杰的书案上寻到的,颇为蹊跷。 “是。”柳洛尘接过公文,仔细一看,确实是父亲的笔迹无疑。 千凌昱背着手,走到柳洛尘身前,“本王相信你父亲没有收礼,也相信你父亲放走张原是事出有因。但你父亲为何会突然转了心思,是什么原因?” 柳洛尘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冒着冷汗,想必王爷已经查出妹妹去过知州府的事了,自己今日怕是瞒不住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是我妹妹昨天早上受陶先生所托,去知州府说服家父,放走张原。” “璃丫头?”千凌昱眼皮微动,并没有太过震惊。 柳洛尘硬着头皮,接着说:“是陶先生托我妹妹前去说服父亲的。” 千凌昱低头摆弄着案前的香炉,瞪了段翊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来陶先生早知此事?” 柳洛尘身子一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段翊也是一愣,不知王爷为何要瞪自己一眼?难道自己又做错事了?段翊陷入了沉思。 程清歌凤眸微挑,忽然明白了过来。 千凌昱眸光温和,“本王只是随口一问,二郎不必紧张。你近日来学业繁重,四月又该考府试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你父亲的事,本王也已经明了,不会怪罪于他。你且先回去吧。” 柳洛尘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忙应声退下。 待柳洛尘走后,千凌昱看向坐立不安的段翊,“段将军,若论上阵杀敌,你自是骁勇善战。可论计谋算计,你啊,啧!” 段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爷何出此言?” 程清歌打量着段翊,问道:“张原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陶恒告诉我的。”段翊挠了挠头。 程清歌指着段翊,叹道:“你被那老油条,当枪使了。” 段翊后知后觉,连着拍了两下额头,这个陶恒可真是,真是有他的! 他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张原诗会上闹的笑话,好借自己的嘴说给王爷听。 千凌昱回到案前坐下,神情自若地说:“不过也无妨,陶恒本是想借西凉王府的手查清张原替考一案,估计他也没想到此案辗转又到了柳文杰手中。这案子还是得让他自己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陶恒估计气得也不轻。” 段翊稍稍松了一口气,“王爷所言极是,陶恒前日就去了苍松县,这几日都不在凉州城中。定是前去查此案了。” “陶恒去了苍松县?” 程清歌语调扬起,看向千凌昱,“刚柳二郎说小丫头昨日是受陶恒所托,才去知州府劝说柳通判放了张原的。可陶恒根本就不在凉州城中,怎么托小丫头去的知州府?莫非柳二郎在撒谎?” “不,二郎没有撒谎。我昨晚去了知州府问过差役,昨天早上柳三姑娘确实去了知州府,并在通判办公的厅堂中逗留了许久,而柳三姑娘刚走,柳通判就去寻了张原,审问几句后就把人放了。”段翊解释道。 程清歌凤眸微微眯起,“如此说来,劝说柳通判放走张原的人,并不是陶恒,而是小丫头?” “前天晚上除了传话的小厮,柳家并没有人进出,直到昨天天不亮,柳三姑娘乘上马车,径直去了知州府。由此看来,劝说柳通判放走张原一事,并不是陶恒授意的。” 段翊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又不得不承认事实。 千凌昱靠在椅背上,暗自思忖,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指尖不由地一颤。 他总以为璃丫头是个贪吃贪玩的小姑娘,但回想起过往种种,璃丫头身上确实有着超乎同龄的聪明劲。 她小小年纪,思虑却能这般周全,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程清歌故意打趣道:“若真是如此,那这小丫头的心智可一点都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见到本世子,也没有像她那般猖狂的,我瞧她可不是寻常孩子!” 千凌昱冷眼瞥向程清歌,下意识地反驳道:“璃丫头冰雪聪明,自然不是寻常孩童能比的。” “哟,王爷对她倒是很上心呢?” 程清歌笑意更浓,接着道:“不如让段将军给我讲讲前些日王爷乘画舫游湖一事?” 千凌昱轻咳一声,铺开一张宣纸,执笔蘸墨,“那本王这就给程太傅修书一封。让他寻了良辰吉日,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不知会寻哪家的名门贵女?” 程清歌脸上的笑意褪去,立马恢复正色,“表哥,说归说,闹归闹,别拿婚事开玩笑。” 千凌昱提起笔,故作姿态,“那世子有何高见?可有意中人?” “我不问游湖的事了。”程清歌嘴角抽动,败下阵来。 千凌昱这才作罢,将笔挂回笔架上,志得意满地笑着,“如此甚好。” 程清歌吹胡子瞪眼,“你就不能换个招数对我?” 千凌昱百无聊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程清歌努了努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段翊强忍住笑意,他早已习惯这对表兄弟相爱相杀的日常。 王爷和世子每天都得互怼互呛,但每次世子都被王爷一招制敌,败下阵来。 虽说如此,但世子爷还总是喜欢招惹王爷,不过世子这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属实令人佩服。 千凌昱轻抿了一口茶,吩咐道:“等陶恒从苍松县回来,让他来见我。” 段翊回过神,立马应下,“是。” 第203章 有意试探 第二天下午。 陶恒策马回到凉州城,刚进城门,便被段翊拦住去路。 “你这厮,真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段翊瞪着陶恒,语气颇为不满。 陶恒拉紧马缰,“段大将军何出此言?” 段翊冷着一张脸,“那日中午你是故意把张原的事说与我听,想借西凉王府的手除掉张原。” 陶恒也不否认,他轻笑出声,“段将军真是后知后觉。你今日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段翊翻身上马,沉声道:“王爷要见你,随我走一趟。” 陶恒有些莫名其妙,“王爷寻我有何事?” 段翊瞥了陶恒一眼,懒洋洋地说:“无可奉告。” 陶恒旁敲侧击,“王爷心情如何?” 段翊扬起下巴,骑马往前走,“无可奉告。你休想再套我的话。” 陶恒一手握住马缰,一手指着段翊,希望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老段,之前明明说好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俩可是知己啊!” “哼!”段翊冷哼一声,“你利用本将军,还敢提知己?” 陶恒骑马跟上段翊,喋喋不休地说:“利用这个词未免太难听了。换句话说,我可曾让你把张原的事告诉王爷了?说白了,是你自己替二郎和三姑娘打抱不平,所以才把此事放在了心上。你被王爷训斥,也不能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吧?” “王爷何时训斥我了?休要胡言。”段翊面子有些挂不住,反驳道。 不过,陶恒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他确实没让自己把话说给王爷听…… 陶恒瞧段翊的态度有些松动,不禁舒了一口气,“老段,我可是真心把你当知己的。不管如何,查张原替考一案,也都是为了百姓啊!” 段翊气消了大半,“呵,老陶竟也会拿百姓说事了?当真是稀奇。” “所以,王爷寻我究竟是为了何事?可是因为张原替考的案子?”陶恒又回到正题。 “绕了半天,又给我绕回来了。你等会见了王爷就知道了。” 段翊多留了个心眼,不再与陶恒多费口舌,策马扬鞭,先行离去。 陶恒无奈摇摇头,只好也策马跟上。王爷突然寻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不如我先回家一趟,换身行装再见王爷,以免失了礼数。” 陶恒心里没谱,想寻个机会,先见姑娘一面再做打算。 “不必了,王爷向来不拘小节,定不会怪罪于你。”段翊摆了摆手,陶恒只好作罢。 来到西凉王府。 陶恒跟在段翊身后,穿过亭台楼阁,琼楼玉宇,踏上盈盈绿水之上的回廊。 烟柳亭立于水榭之上,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在湖水的正中央还耸立着一座恢宏的宫殿,碧瓦金檐,闪闪生光。x33 远远望去,亭中两个少年郎,一青衣,一紫衣,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千帆过尽,不坠青云。 彼时春衫少年郎,笑看芳华不知愁。 少年的意气风发,令陶恒挪不开眼,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在段翊的带领下,陶恒走进烟柳亭,先行一礼,“陶某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千凌昱恢复正色,冲陶恒微微勾手,“不必拘礼,坐吧。” “谢王爷。”陶恒直起身子,坐在石凳上,略显拘谨。 他心里暗自琢磨着,王爷召见自己前来的意图。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程清歌端着一杯清茶,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恒一眼,接着轻咳了一声,“给陶先生看茶。” 千凌昱和陶恒相对而坐,仆从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上前,茶盘中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还冒着热气。 仆从忽地脚底一软,重心不稳向前倾,手中的茶盘和杯盏也被抛向空中。 滚热的茶汤朝陶恒泼来。 陶恒嘴角微勾,反应极快,他一个闪身上前接住茶盘,轻而易举地用茶盘托住即将落地的杯盏。 滚热的茶汤不偏不倚洒在陶恒刚落座的位置,那石凳上还冒着丝丝热气。 陶恒将茶盘稳稳地放在石桌上,随即抬眸看向程清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么好的茶盏,若是碎了就可惜了。” 陶恒此话意有所指,程清歌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自己确实有意试探他的功夫,确实身手不凡。 陶恒端起空杯盏,放在鼻尖处闻了闻,叹道:“可惜这上好的碧螺春,陶某是无福享用了。” 千凌昱沉声吩咐仆从,“再去沏一杯茶来。”x33 仆从胆战心惊地将石凳上的茶水擦干净后,应声退下。 陶恒放下茶盏,重新坐下。 千凌昱的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不愧是敢夜闯王府的人,这身手果然了得。” 陶恒身子一僵,难道王爷今日是要翻旧账的? “王爷,陶某知罪。”陶恒站起身,拱手一礼。 千凌昱示意让陶恒坐下,“坐吧。本王若想治你的罪,你又怎会安然无恙地坐在此处?你夜闯王府,掳走穆辞,最后还让二皇子做了你的替罪羊,当真是智勇双全。” 陶恒不知此话究竟是赞誉还是讽刺? 虽然听起来王爷确实没有怪罪之意,但既然王爷早知道此事,为何却没有发落自己?擅闯王府可是大罪,王爷又怎会若无其事? 千凌昱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不过,看在你是为了救柳夫人的份上,就此作罢。毕竟柳夫人的父亲魏大人对本王也是有恩的。” 陶恒暗自舒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王爷开恩。” 程清歌径直坐在陶恒身侧,凤眸紧盯着陶恒的那张脸,问道:“陶先生身手不凡,又是逸群之才。不知为何会甘心留在柳家?” “这个问题段将军曾经也问过我。” 陶恒看了一眼站在千凌昱身后的段翊,接着说:“我这个人向来自由不羁,做事又没章法。只是觉得柳家与我有缘,所以留了下来。” 程清歌却摇头,“你没有说实话。” 陶恒无奈一笑,“这就是实话,不知世子想听什么?” 程清歌凤眸一凛,“你留在柳家的真正目的。” 第204章 霜打茄子 陶恒思忖片刻,缓缓说道:“柳家于我有恩,我亡妻被奸人所害,柳家不畏权贵,查清真相,我亡妻在九泉之下才得以安息。” 多亏姑娘给自己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姑娘对自己的恩情,更是无以言表。 千凌昱打量着陶恒,瞧他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正经和严肃,倒不像是在说谎,良久才出声道:“陶先生节哀。” 陶恒微微颔首,“是。” “陶先生可知张原身在何处?”程清歌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不是被关在知州府吗?”陶恒眉毛微挑。 程清歌紧盯着陶恒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他已经被放走了。” 陶恒眼皮微动,欲言又止,不禁腹诽:张原怎会被放走?王爷和世子为何要告知自己此事?莫非有诈?x33 陶恒故作云淡风轻,微笑道:“陶某近几日不在凉州城中,对此事并不知晓,还请世子明示。” 程清歌凤眸微挑,不动声色地接着问道:“你当真不知?难道此事不是你的手笔?” 陶恒只觉得周围人的神色有些古怪,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但他可不能被泼了脏水。 于是,陶恒连忙撇清自己,“世子真是抬举我了,张原被放走一事,与我无关。” 千凌昱和程清歌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来陶恒对张原被放走一事,并不知情。既然如此,那柳雨璃也并不是受陶恒所托,才去说服柳文杰放走张原的。 如此看来,从中证实一点,放走张原一事,确实是柳雨璃自己的主意了。 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璃丫头,你还真是让本王意外啊。 陶恒却还没搞清楚状况,他故作愤慨,极力撇清自己,接着说:“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擅自放走了张原?” 程清歌眸底却浮现一抹笑意,附和着点了点头,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柳通判。” 陶恒一阵傻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才离开了三天,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当陶恒明白过来时,千凌昱和程清歌早已潇潇洒洒地离开了烟柳亭。 而他在段翊的喊声中,才缓缓回过神来,他今日又说错话了! 王爷今日是特意给自己设下了一个局,就等着自己往里跳。 陶恒连拍额头,一脸苦恼和懊悔,“我真是糊涂!” 段翊对此深表同情,拍了拍陶恒的肩膀,叹道:“陶先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走开!”陶恒一脸幽怨,想起等会要面对柳雨璃的冷言冷语,就不禁头皮发麻。 自己辛辛苦苦去苍松县办差事,这还没刚回到凉州城,就给姑娘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段翊瞧陶恒悔不当初的模样,安慰了好半天,又亲自送陶恒出了王府,目送着他跌跌撞撞地上马走远后,他才放下心来。 自家王爷和世子两个人的心眼加起来,到底是比陶恒多些,老陶斗不过他们二人也不足为奇。 柳家。 陶恒先绕路去了一趟灶房,这才缓步走进墨韵堂。 只见柳雨璃正趴在案前低头写字,虽然陶恒做足了准备,但看到柳雨璃那张清秀的小脸时,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丝冷汗。 “姑娘……”陶恒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径直走到柳雨璃的书案前。 柳雨璃放下手中的笔,上下打量着陶恒一脸衰样,如同白天见鬼了一般,“你……你怎么了?可是案子查得不顺利?” 陶恒摇了摇头,只是怔怔地看着柳雨璃,半天才开口道:“姑娘,咱认识也快一年了吧。” “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柳雨璃心里默默算起日子,再过一个多月,等到端阳节就满一年了,不知陶恒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陶恒突然套起了近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多谢姑娘对陶某人的照拂。陶某也尽心尽力为姑娘办好每份差事,功劳谈不上,但至少也是有苦劳的……” 柳雨璃反倒警惕起来,秀眉微蹙,沉声道:“说重点。” 这陶恒又在耍什么把戏? 陶恒轻咳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的法眼。 他背过身,将袖子里提前准备好的洋葱抹到眼皮上,瞬间被辣出了眼泪,又将洋葱收回袖中。 他转过身满脸哀怨地站在案前,眼泪夺眶而出,“姑娘,陶某说错话了!” 瞧陶恒这般可怜的模样,柳雨璃的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说错什么话了?” 陶恒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那洋葱辣的他眼睛都睁不开,这洋葱的威力可真是大。 “不就是说错话了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犯得着这样?”柳雨璃一脸鄙夷,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x33 陶恒用袖子擦着眼泪,眼睛火辣辣的疼,“我在王爷面前说错话了……” 柳雨璃有些吃惊,“王爷?”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陶恒被洋葱辣的痛哭流涕,“我刚从苍松县回来,就被段将军带去了西凉王府……” 柳雨璃秀眉蹙起,心急如焚,“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辣……不是,姑娘没瞧见我哭着呢?”陶恒哭得梨花带雨,早知道他就不用洋葱了,只求自己的眼睛别被辣瞎才好。 陶恒一口气把话说完,“王爷问我知不知道张原被放走一事,我说不知道。我还骂放走张原的人胆大包天,然后王爷和世子就走了。” “你!”柳雨璃站起身,只觉得头昏脑胀,又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这也不能怪我……”陶恒奋力地擦着眼泪,一脸委屈。 柳雨璃扶额,“昨日二哥刚去了一趟西凉王府,亲口给王爷解释放走张原一事,二哥说是我受你所托,前去说服父亲放走张原的。” 陶恒一脸无辜,“王爷今日设局是故意套我的话。” 柳雨璃的玉指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由此一来,便能证明二哥撒谎,他们也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姑娘,我不是有心的。”陶恒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世子先问我可知张原身在何处?他明知张原被放走了,还故意问我。这才把我给绕晕了。” 柳雨璃眉头紧皱,“这个程清歌向来刁钻,你以后还是多长点心吧。以后少不了要和他打交道的。” 陶恒试探地问:“姑娘不怪我了?” 第205章 黑脸包公 “我何时说过?”柳雨璃目光锐利。 陶恒双手一摊,哭兮兮地说:“姑娘,我都这样了。” 他真想把姑娘的心给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肉做的……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柳雨璃一脸嫌弃,“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点小事你就哭天抹泪的,当真是看错你了。” 陶恒脸色一僵,原以为姑娘瞧他哭得梨花带雨的,或许会心生怜悯,没想到,竟遭受到了赤裸裸的鄙夷。 柳雨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围着陶恒踱来踱去,边走边说教,“你说说,你也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大白天的哭成这样像什么话?娘们唧唧的,以后能做成什么大事?” 柳雨璃生平最讨厌男人哭唧唧的样子,看到陶恒这副模样,她就想起了前世在宫里的太监…… 陶恒愣在原地,他可不愿受此折辱,要不是怕姑娘怪罪自己,再赏个苦酒苦瓜啥的,他也不至于用洋葱催泪来作践自己。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姑娘根本不按套路行事,她竟然还质疑自己的……性别? 特别是那句娘们唧唧,让陶恒的幼小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他连忙擦干眼泪,眯缝着一双被洋葱辣得睁不开的小眼,从袖子里拿出掰开的洋葱,谄媚道:“姑娘,我是纯爷们,你对我可千万不要有什么误解。都是洋葱害我哭的。” 柳雨璃止住脚步,勾起嘴角,“陶恒,你长本事了。”x33 陶恒心里咯噔一声,他努力睁大眼睛,模糊地看向柳雨璃的方向,隐约瞧见个人影,赔笑道:“陶某跟着姑娘,自然是长了些本事的。” 柳雨璃美眸微冷,“油嘴滑舌。” 陶恒丢掉手中的洋葱,一脸委屈,“我也是不得已,生怕姑娘怪罪于我,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柳雨璃瞟了一眼滚落的洋葱,冷眼瞥向陶恒,“此事可大可小,就算王爷知道了真相也无妨。至于二哥也好解释,因为二哥当时就在书院中,是事发后才回的家。若说二哥不知真相,也是情理之中。” 陶恒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担忧地问:“王爷若是对姑娘有所怀疑,该当如何?” 柳雨璃轻叹一声,“无非是怀疑我比同龄孩童聪明些罢了,只要王爷对二哥没有误解就好,别的也不重要。” 陶恒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总算是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柳雨璃那清冷的声音扬起,“这件事就罢了,你以后在外多留个心眼便是。不过,你用洋葱糊弄我,该当如何?” 陶恒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早知如此,他千不该万不该拐去灶房拿洋葱催泪的,苦情戏没演成,反倒被姑娘奚落一番,洋葱的辣劲儿到现在也没褪去。 真是自讨苦吃,作茧自缚,自作自受……x33 柳雨璃的嘴角突然扬起,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她从袖中抽出帕子,顿了顿,递到陶恒面前,“用帕子擦擦泪,等会春樱来了,别让她看了笑话。” “多谢姑娘。” 陶恒感激涕零,他凭着直觉伸手往前接过帕子,不由分说地往脸上抹了一通。 姑娘还是善解人意的,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自己刚才错怪姑娘了,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姑娘之腹。 姑娘这帕子上竟有一股墨香,不愧是整日泡在书房中刻苦练字的姑娘,就连帕子都沾染上了墨香。 柳雨璃重新坐回案前,表情耐人寻味,不动声色地继续低头写字。 陶恒只觉得眼前有些黑,于是更卖力地用帕子擦眼。 当陶恒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时,春樱端着茶点,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瞧见陶恒这副尊容后,直接愣在原地,指着陶恒半天才说出话来,“先生……你,你改行了?” “嗯?”陶恒一脸茫然,这话是何意? 春樱连忙放下茶盏,笑嘻嘻地说道:“你这脸乌漆麻黑的,可是要去戏园子里唱黑脸包公了?!” 陶恒瞬间明白了过来,“黑脸?!” 怪不得有一股墨香,原来姑娘递来的帕子被沾上了墨汁。亏自己刚才还自责不已,觉得错怪了她!没想到,自己又栽倒了姑娘的手中,真是防不胜防。 如此看来,自己当真是没看错姑娘,什么善解人意,怜悯之心,统统和自家姑娘不沾边! 腹黑无情,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才是姑娘的代名词。 柳雨璃憋笑都快憋出内伤来,春樱又这么一说,柳雨璃实在忍不住了,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连书案都跟着晃动起来,案上的笔架也洒落一地,整个墨韵堂中都回响着柳雨璃那银铃般的笑声。 陶恒捂着一张黑脸,愤愤离去。 在院中等候多时的春生,隔得老远就瞧见陶恒捂着一张黑脸,从屋中走出来。 “我的乖乖!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中毒了?”春生满脸关切,上前几步一把扶住陶恒。 陶恒欲哭无泪,“记住我一句话,以后招谁惹谁都行,可千万不能惹三姑娘!” 春生看着陶恒那张涂抹的不是很均匀的黑脸,一脸疑惑,“三姑娘怎么了?” 陶恒被扶着坐在院中树下,接着吩咐道:“别多问了,快去给我打盆水来。” “是。”春生那瘦弱的身板因为憋笑而颤抖起来,他应声后,赶忙跑去打水。 不过片刻后,春生打来一盆清水。 陶恒洗了一遍又一遍。 春生跑了一趟又一趟。 陶恒总算是把脸洗干净了,也总算是重见天日了。 经此教训,他更加坚信,惹了自家姑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以后还是敬而远之,把姑娘当小祖宗一样供着吧。x33 陶恒再次走进房中,只见柳雨璃眸底的笑意还未散去。陶恒无奈摇头,坐得远远的,把敬而远之演绎的淋漓尽致。 得了,自己出丑,能让姑娘一笑,也值了。陶恒心里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春樱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毛笔,却看到角落里的洋葱。她惊奇不已,捡起洋葱,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洋葱?” 第206章 没看黄历 空气突然凝固。 柳雨璃笑得眼睛弯弯,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陶恒,“你问先生。” 春樱还真走到陶恒面前,举着洋葱,天真无邪地问:“先生,这是你的?” “呃……”陶恒发誓,他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洋葱了。 春樱不明所以,贴心地问道:“先生可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给您做碗面吧。” “好。” 陶恒早已饥肠辘辘,他为了赶路中午都没顾上用饭,结果折腾到现在,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春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眉开眼笑,“嗯,只有先生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扮黑脸包公唱戏。” 陶恒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一脸愤恨地目送着春樱走出屋子。 墨韵堂中,再次传来柳雨璃那银铃般的笑声。 柳雨璃笑得嘴角发酸,看着陶恒那渐渐垮下去的身子,又不得不忍住笑意。 陶恒不禁暗叹:今日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一连串的糟心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待陶恒吃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后,他这个霜打的茄子才恢复了往日里的生机。 柳雨璃言归正传,出声问道:“说说吧,去苍松县都查出什么了?” 陶恒老实巴交地坐在角落里,“我拿着张原的画像去寻了县试与替考‘张原’相邻号舍的两个学生,他们二人均未见过画像上的人。他们所见的‘张原’个子瘦小,与真正的张原没有相像之处。由此可见,张原确实是寻人替考无疑,只是替考之人,却消失匿迹。”x33 柳雨璃若有所思,“这也是我让父亲放走张原的原因。” “那张原不会有所怀疑吗?” 柳雨璃缓缓说道:“父亲放走他之前,先考问了那首诗的含义,并讲清了抓他的原由。是因为他在诗会上出洋相,所以才惹的官司,总之和县案首一事无关。还好他还记得,你在诗会上对这首诗的赏析,他也算是对答如流,父亲便把他给放了。” 陶恒不禁有些担忧,“张原没做出县试文章就把他给放走了。他定会怀疑我们发现他寻人替考的事。” 柳雨璃推测道:“他向来狂妄惯了,又是个没脑子的。就算他怀疑我们放走他的目的不纯,也只是警觉几天罢了,等时日久了,这疑虑自然烟消云散。” “而他背后操纵舞弊的人,只关心张原有没有把他们供出来,但张原只招了户籍的事,对别的只字未提。他们以为官府对替考一事不知情,故而放松警惕,心存侥幸。” 陶恒点点头,“姑娘所言极是,也算是兵行险招。” 柳雨璃接着问:“你去苍松县三日,就打听到了这些?” 陶恒如实道来,“还有,我潜入了苍松县县衙。”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柳雨璃眉毛挑起,这句话倒有几分夸赞之意。 陶恒微微颔首,“县令严禄家藏万贯,他卧房中有一面墙里藏满银票。这些银票来路不明,定是赃款。他和刘玺有多封往来书信,严禄看完信后,还谨慎地用蜡油封上,我怕被人察觉,便没看书信的内容。” “刘玺?巡抚刘玺。” 柳雨璃暗自思忖,看来这严禄应该是二皇子的人,毕竟刘玺可是二皇子的得力手下。 陶恒接着说:“还有一事,有些蹊跷,听说严禄的妻弟陈书生每年二月,从京赶来苍松县探亲,每次都住到四月底再回京。听闻他的妻弟陈书生文采过人,在京还是位小有名气的才子。” 柳雨璃双眼微眯,“年年如此?” 陶恒点头,“是,听他们府上送菜的小厮说,已经持续四年之久了。陈书生每次以来,严家都好菜好肉招待着,从不敢怠慢。” 柳雨璃冷笑,“二月初是县试,四月府试。不过,这府试是在凉州城举办,由京中派来的主考官亲自监考,难道他们严家还能有门路?” “这替张原考县试之人,会不会是陈书生?”陶恒问道。 柳雨璃思索片刻,沉声道:“现下没有证据,还不能断言。但这个陈书生,定有猫腻。我们先按兵不动,在暗中打听陈书生的行踪,只要他没离开西北地界,便不足为惧。” “是。”陶恒应声道,又忽然想起柳文杰身体抱恙,自己回来这么久,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才对。 陶恒面露忧色,“姑娘,若没别的事,我先去看望一眼令尊吧。不知令尊身子可好些了?” 柳雨璃轻描淡写了一句,“嗯,父亲没有大碍,只是因拒了张德财的贿赂,一时懊悔,急火攻心罢了。” 陶恒脸上的担忧之色全然褪去,听得一阵愣神,只觉得自己的担心太过多余了些。x33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干笑道:“令尊可真是至情至性。” 这句话里明显含了几分讽刺,柳雨璃冷眼瞥向陶恒。 “姑娘告辞。”陶恒一溜烟便走出屋子,和春生一起往倾云轩走去。 两人刚踏进倾云轩的院里,迎面走来一位拿着扫帚的婢女,当春生看清她的脸时,下意识唤道:“鬼啊!女鬼……” 陶恒一个激灵,皱起眉,“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鬼!” 陶恒顺着春生手指方向看去,正好迎上秋竹那张含羞带臊的脸。 原来春生口中的鬼就是三更半夜在墙外哭泣的秋竹。 秋竹眸中含泪,一脸哀怨地看着陶恒,如同落了雨的桃花,娇媚入骨,我见犹怜。 陶恒看傻了眼,暗叹道:秋竹这哭相,才是真正的梨花带雨啊! 他不禁想起自己刚才在姑娘面前那惺惺作态的哭相,真是不忍直视!怪不得激发不起姑娘的同情心呢,还是怪自己演技太差。 真该和秋竹学学这哭戏,到底是怎么说哭就哭出来的? 呸!自己学这作甚!难道还想被姑娘骂娘们唧唧吗? 春生瞧陶恒频频摇头,又不言语,先生又走神了? 于是,春生扯了扯陶恒的衣袖,唤道:“先生?” 陶恒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嗔怪道:“什么女鬼?快给秋竹姑娘赔个不是。” 第207章 打探一番 春生撇了撇嘴,冲秋竹一辑,“是我冒犯了,请秋竹姑娘见谅。” 秋竹没有理会春生,而是怔怔地看着陶恒,挪不开眼,那双眸子里满是情意。 “先生,秋竹如今在倾云轩当差,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先生了……” 还不等秋竹把说话完,陶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径直走进了柳文杰的卧房。x33 只见柳文杰如同丢了魂一般,倚靠着床头,半卧在床上,无精打采。 他看见陶恒走进来,痛心疾首地嚷嚷着,“先生,我丢钱了!我把金子给弄丢了!” 陶恒不禁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魏云锦眸底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起身道:“先生,郎中说老爷这是心结未解,心病还须心药医。也只有你能劝劝老爷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呐?” 自家老爷一向对陶恒言听计从,希望陶恒能劝诫一二,让他清醒过来,别再老是跟丢了魂一般,念叨着金子什么的。 陶恒郑重地点点头,“夫人放心,我和大人单独说几句。” “那就有劳先生了。”魏云锦眉头舒展几分,离开了卧房。 “金子没收着,张原还放走了,结果我还惹了一身骚!我是招谁惹谁了我!”柳文杰欲哭无泪,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陶恒眉头微皱,走到柳文杰的床前,“大人,我已经听说了。王爷今日还特意把我唤去王府,当面问了此事。得亏你没收下张德财送的金子,不然你就被押入大牢了。” 柳文杰缓缓回过神,“此话当真?” 陶恒压低声音道:“千真万确。这是段将军亲口告诉我的,只怕大人还不知道,其实张原替考一案,是奉王爷的命令查的。” “哦?”柳文杰大惊,他还以为是吴兴分派给他的差事,没想到竟是王爷派的差事。 柳文杰眼珠一转,忽然明白过来,暗自腹诽:这么棘手的差事,吴兴自己不办,竟派到自己这刚上任的通判头上,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想到这里,柳文杰有些急眼了,“先生,你可把我害惨了!你为何托璃儿劝我把张原给放了?!万一王爷怪罪下来,我可怎么办呐?” 昨天尘哥儿托人带口信也是这样告诫自己的,自己起初还不信,觉得是尘哥儿危言耸听,故意吓唬自己。 如此看来,真是要大祸临头了! 陶恒语气微冷,“大人别急,王爷并没怪罪大人的意思。大人以后可莫要再提金子的事,若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大人后悔了呢。大人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柳文杰下意识地捂住嘴,点头如捣蒜。 一炷香的功夫后,陶恒走出卧房。 魏云锦早在院中等候多时,连忙迎了上去,担忧地问:“先生,老爷他如何?可听劝了?” 陶恒微笑道:“夫人放心,老爷清醒不少,断不会再说痴话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陶恒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柳文杰就断了金子的念想。 张原那日离开知州府后,便张德财被送去城郊外的庄子上避风头。 接连几日过去,眼看风平浪静,官府丝毫没有要来缉拿自己的意思。 张原就坐不住了,他天天派人催问他父亲张德财,自己何时能回到城中? 毕竟凉州城里的乐子多,总比待在僻静的庄子上要有趣。 张德财不胜其烦,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先打探一番再做打算。 这天柳文杰散值后,乘轿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张德财早已在柳文杰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 当瞧见柳文杰那顶墨绿轿子经过时,张德财连忙乘着轿撵追上,与柳文杰的轿子并排走在街道上。 张德财掀起帘子,冲柳文杰唤道:“柳通判!柳通判!” 柳文杰闻声掀帘看去,嗬!原来是自己这些日一直魂牵梦绕的张大财主! 柳文杰眸中一亮,故作淡定,“张掌柜?真巧啊。” “柳通判晚上可得空,能否赏脸用个晚膳?”张德财眉开眼笑。 柳文杰差点一口答应,因碍于颜面,又摆出迟疑不决的样子,“这……” 瞧柳文杰的 x33态度有些松动,张德财赶忙补充了一句,道:“张某绝不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只是觉得与通判大人甚是投缘,吃个便饭罢了。” 柳文杰捋了捋胡子,故作姿态,义正言辞地说:“那就只吃个便饭。” 柳文杰心中盘算着,与这些富贵人家结交,总归是有好处的。就算没有了万两黄金,有点蝇头小利,也甚是不错。 张德财不免有些诧异,柳文杰的态度比起上次截然不同,令人出乎意料。 张德财欣喜若狂,那满脸的横肉差点从轿撵的小窗中伸出来,“那张某先行一步,在潇湘馆候着大人。” “嗯,本官回府换身便装就去。”柳文杰点头,放下窗帘。 他心中默念:潇湘馆?听上去倒像个高雅脱俗的茶舍。 回到柳家。 正厅的桌上摆放着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比起以往在姑臧县的伙食丰盛许多。魏云锦和两个女儿围坐在桌边,早已等候柳文杰多时。 不过片刻,门房的小厮来报说,柳文杰散值回到家中。 魏云锦忙活着盛饭,又是忙活着摆盘,虽说这些都有婢女去做,但魏云锦还是喜欢亲力亲为。 相夫教子,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魏云锦还特意将柳文杰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放在了离主位最近的位置。 柳清瑶和柳雨璃掩面偷笑,姐妹二人小声耳语道:“大姐,你看娘亲一听爹爹回来了,就手忙脚乱的。” 柳清瑶笑叹道:“是啊,爹娘感情这般好,是我们姊妹三人的福气。谁家能像咱家这般和睦的?” 柳雨璃连连点头,大姐这话算是说到点上了。至少自家没有什么小妾姨娘,也没有庶子庶女的糟心事。 虽然爹爹平日里是糊涂了些,但好在对娘亲倒是情深义重,也不枉娘亲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 如今,娘亲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奈何柳文杰脚步匆匆地回来,梳洗更衣后,又说晚上有应酬,不在家用膳了。 还不等魏云锦多说几句,柳文杰便带着小厮念文匆匆出了门。 第208章 前去赴宴 柳清瑶瞧魏云锦眸底掩不住的失落,上前挽住魏云锦的胳膊,宽慰道:“娘亲,父亲现在是六品通判不比从前了,官场上的应酬自然少不了的。” 柳雨璃夹起一块红烧狮子头放入魏云锦的碗中,“是啊,娘亲,还有大姐我们两个陪你呢。这红烧狮子头今晚能吃个够了!” 魏云锦轻拍柳清瑶的手背,温柔一笑,“为娘知道,快坐下,我们母女三人吃。” 母女三人其乐融融地用着晚膳,很是温馨。 与此同时,柳文杰已经乘上轿子,前往潇湘馆赴宴。 穿过一条花街柳巷,耳边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声。柳文杰不禁一愣,笑声又渐行渐远,直到杳不可闻,轿子才缓缓落下。 念文掀起帘子,“大人到了。” 柳文杰从轿子走出,只见庭院的牌匾上刻着娟秀的“潇湘馆”三个大字。 粉墙黛瓦,青砖雕饰,门前绿柳环绕,素雅明净,颇有几分江南意境。 柳文杰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他曾在江南任职三年,江南也算是他的第二个故土,所以对江南是有些情怀的。 丝竹声隐隐从潇湘馆里传来。 柳文杰兴致勃勃,暗叹道:这西北荒凉之地,竟有如此雅致的地方。不愧是张大财主,这选址也是有心了。 柳文杰环顾四周,比起不远处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此处倒显得清幽寂静。 他理了理鸦青色缂丝直裰,命念文在外候着,走进了潇湘馆的大门。 张德财早已等候多时,他连忙张罗着柳文杰往里走,“柳大人请。” 穿过蜿蜒的游廊,一路走来,竟没见到几个人,莫非这茶舍生意萧条? 柳文杰掩下心中的疑惑,也不多问。 小厮带领两人走进雅间。 “把招牌都叫来。”张德财轻车熟路地冲小厮吩咐道。 “是。”小厮应了一声,便恭敬退下。 柳文杰也听到了张德财的吩咐,他好奇地问:“不知这潇湘馆中有什么招牌菜?可是江南风味?” “大人等会就知道了。”张德财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这柳通判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柳文杰不再多问,他和张德财推让一番后,便各自落座。张德财故意坐在柳文杰的对面,而柳文杰两旁的位置却空了下来。 柳文杰暗自腹诽:难道还有人要来? 不久后,雅间房门被打开,菜肴美酒被身材曼妙的侍女一一端上桌,随即又扭动着腰肢退下。 柳文杰还没来得及细想,张德财冲柳文杰举起酒杯,说起场面话,“大人今日肯赏脸前来,张某实属荣幸。” 柳文杰也举起酒杯,客套道:“张掌柜客气了。” 两人一饮而尽。 张德财不好明说自己的意图,而柳文杰向来头脑简单,自然也不会往深处想。 张德财欲言又止,他生怕说错话再惹恼了柳文杰,再像上次那样翻脸不认人,把自己再数落一通。 张德财暗自腹诽:这个柳通判的脾气实在太难琢磨了。 想起柳文杰上次拒绝自己的态度,张德财对这次宴请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柳文杰竟会一口答应。 他今日是想打探柳文杰的口风,好从中得知官府是否真的放过自己的儿子? 还有县案首一事,究竟有没有败露。 但是两人都提防着对方,一直说着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 柳文杰有些后悔来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私下宴请,但这场面太过尴尬了些。 吃也拘谨,说话也谨慎,当真是无趣!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在家吃红烧狮子头了。 外边夜色正浓,张德财没话找话,道:“今天天气不错啊,柳大人。” 柳文杰应景地吟了一句诗,“一春能得几晴明?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这句诗张德财算是听明白了,看来柳文杰想喝的一醉方休,不省人事。 张德财又连忙敬酒,“柳大人。” 柳文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德财还是展开了话题,一脸关切地问道:“柳大人近日来公务可还繁忙?” 柳文杰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算不得繁忙,此乃职责所在。” 张德财讪笑几声,欲言又止。 这柳文杰一点都不上路子,自己为何要请他吃饭,那定是有求于他,这点人情世故难道还不明白? 柳文杰察觉出张德财的不自然,不禁问道:“张掌柜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德财提了一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犬子……” 柳文杰还不忘了往自己脸上贴金,“张原啊,不是已经把他放走了吗?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因为把他放走的事,本官可是吃了上司排头的。” 张德财眼睛一亮,“真是多谢柳通判。只是……” 张德财心里还是有疑问,为何柳文杰金子没收下,就把儿子给放走了?事出蹊跷,他不得不防。 柳文杰瞧张德财半信半疑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张掌柜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你那日用百两黄金,在知州府门前公然行贿,太过引人耳目。本官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你儿子张原是因诗会口出狂言,才被关受罚的,经我审问后,才知道是误会一场。张掌柜尽管放心。” 柳文杰回想起陶恒叮嘱过自己的话,他说若张德财来寻自己打听,就按这个说辞回答。但前提是必须等张德财主动提起,不然会引起怀疑。 张德财疑虑消散,放下心来,赔笑道:“怪我思虑不周,请大人见谅。” 柳文杰故作姿态,沉声道:“念你是爱子心切,一时乱了阵脚,做了头脑发热的糊涂事也能理解。以后莫要再犯糊涂,贿赂官员,一经发现可是大罪。”x33 柳文杰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心里还是有点念想的。正所谓无奸不商,无官不贪,张德财是商贾,自己是小官,百两黄金风险太大,但捞点小恩小惠也是常理之中。 就算被人查到,也不会深究。 “柳大人可真是绝世清官啊!” 张德财还是头一次见像柳文杰这样不爱财的人,难道这就是读书人所谓的风骨,把黄金白银视为粪土? 原来天下当真有这样的蠢人。 他倒不信这个邪,不爱金钱,难道还不爱娇滴滴的美人吗? 第209章 红衣女子 张德财心情大好,再次举起酒杯,“柳大人请。” 他暗自思忖着,自己儿子张原替考一事,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这柳文杰是新上任的知州通判,通判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对州府的官员有监察之责。 自己必须得套牢柳文杰,抓住他的命门软肋,才能为己所用。这对自家今后的粮草生意,可是有大助益的。 既然柳文杰不爱钱财,那定爱美人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风流才子配绝色佳人,他还不信柳文杰能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进来吧。”张德财拍了拍手,冲雅间外唤道。 柳文杰放下筷子,看向门口方向,心生疑惑,都已酒过三巡,还有谁要来? 雅间大门被人轻轻推开,几个乐伎垂着头携琵琶而入,一容色艳丽的红衣女子,她低垂眼帘,怀抱古琴,跟在乐伎身后款款走来。 柳文杰慌乱失神,不敢直视众女子,起身欲要离去,“我得回家了。” 众女子一阵诧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们还是头次遇见恩客临阵脱逃的情况。 张德财连忙拦下柳文杰,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让主角走了? “柳大人,你们读书人常说,既来之,则安之。这潇湘馆雅得很,还隐蔽,可不是一般的土窑子。这位梨落姑娘可是潇湘馆的头牌,无论如何你都得听一曲再走吧?”张德财指着红衣女子,极力挽留柳文杰。 柳文杰看都不敢看红衣女子梨落一眼,连忙摆摆手,不为所动,“本官原以为这里是茶舍饭馆,没想到竟是秦楼楚馆,我断不能踏足烟花之地。我夫人和孩子都在家里等着我呢!” 众女子之间传来几声嗤笑,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逛窑子,把老婆孩子挂在嘴边的男子,这位郎君可真是有趣! 红衣女子美眸流转,怔怔地看着柳文杰,睫毛微微颤动,朱唇轻轻扬起。 张德财有些傻眼了,这柳文杰当真油盐不进? “这位郎君,人海茫茫,你我相见皆是缘。既然有缘,不妨听奴家弹奏一曲,也不枉今日相识一场。”一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 柳文杰抬眸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位红衣女子,她身姿袅娜,肌骨莹润,柳眉弯弯,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正含笑看着自己。 “得罪了。”柳文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离去的脚步迟疑了几分,继续往雅间门口走去。 张德财出言唤道:“柳大人请留步!” 红衣女子的声音再次扬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娇嗔,“莫非奴家是那吊睛白额的大虫?郎君还怕奴家吃了你不成!” 几个女子掩袖偷笑,奚落的笑声从柳文杰身后传来。 柳文杰刚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他若真的走了,岂不是落荒而逃,传出去倒叫人笑话! 不就是听一曲吗?那就听完一曲再走。 柳文杰理了理衣衫,挺直腰板,走回雅间,重新落座。 张德财眉开眼笑,这柳通判又开始装矜持了,读书人的肠子真是弯弯绕绕,山路十八弯。 众女子们也颇有眼力见,抱着琵琶古琴,款款走进纱幔后,各自落座。 红衣女子深深地看了柳文杰一眼,眸中含笑,她坐在薄如蝉翼的纱幔后的古琴前,轻轻抚弦,便让人心魂俱跳。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她启唇开嗓,便如泉水叮咚,灌入心田,可叫人痴醉沉迷,难以自拔。 琴声如鸣环佩,歌声婉转连绵。 柳文杰跟随着琴声,用脚尖打着拍子,这一幕似曾相识,记忆在脑海中又转瞬即逝,他看不清,也摸不着。 他许久没听过这般悠扬悦耳的琴音了,曾在何处听过的美妙琴音,他早已忘却。 曲毕,琵琶声再次响起。 红衣女子莲步轻移,走出纱幔,忽然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她曼妙身姿随广袖扶摇,每一个动作便都似踏在 人心尖之上,令人灵魂悸动,状若癫魔。 柳文杰一时挪不开眼,就连张德财唤他都没听见,他如痴如醉地看着那只翩翩起舞的红蝶。 他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早已被抛诸脑后。 张德财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意,他自斟自酌了一杯,便借故出去一趟。 像柳文杰这样的官吏,他见得太多了,虽说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但又不是真正的圣人。 世上怎会有财色不沾的男子,特别是在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官场上,更是天方夜谭。 舞毕。 红衣女子冲柳文杰盈盈一礼,娇声道:“奴家献丑了。” 柳文杰一脸窘迫地站起身,拍掌叫好,“姑娘一舞惊为天人,琴技更是一绝。” 几个乐伎识趣地退下。 红衣女子以袖掩面,轻笑出声,“郎君,可还想走吗?” 柳文杰呼吸一紧,赔笑道:“我刚才可绝无冒犯之意,请姑娘谅解。” “奴家自然不会怪罪郎君,但是要罚酒三杯才行。” 红衣女子款款走近,挨着柳文杰相邻而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醉。 她玉指执起酒壶,为柳文杰和自己的酒杯斟满酒,纤细的手指端起酒杯递给柳文杰,朱唇轻启,“郎君请。” 柳文杰自觉脸红发烫,他往后挪了挪身子,接过酒杯,指尖轻碰到红衣女子的玉指,异样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开来。 柳文杰心跳加快,一饮而尽。 红衣女子再次斟满,她直接将酒杯递到了柳文杰的唇边,“郎君再喝一杯。” 柳文杰喉结滚动,身子往左侧又挪几分,手指轻颤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红衣女子笑盈盈地再次端起酒壶,为柳文杰斟满酒,“最后一杯,让奴家喂郎君喝吧。” 柳文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连连摆手,“不必了,我自己喝。” 他不等红衣女子作何反应,直接将酒杯夺过,一饮而尽。 “郎君真是好酒量。”红衣女子收起眸底的诧异,一阵娇笑声传来,“不如奴家和郎君玩点别的?” x33 第210章 留了心眼 柳文杰喉咙发紧,退避三舍,连忙坐到张德财刚才所坐的位置上,“姑娘请自重。” 柳文杰心中不安,张德财刚说出去一趟,这都一盏茶的功夫了,怎么还不回来? 红衣女子媚笑道:“郎君不知这里是何处吗?烟花之地,何来自重一说?” 这位郎君可真是有意思,原以为是一位相貌堂堂的衣冠禽兽,没想到会是个斯文君子。 柳文杰一时哑口无言,眉头微微皱起,“如果我知道这潇湘馆是风月场所,我今日是断断不会来的。” “为何?”红衣女子有些疑惑,又垂下眼帘,“郎君是嫌这里脏吗?” “不,不。姑娘别误会,我……”柳文杰连忙摆手。 他是第一次来烟花之地,在他的认知中正人君子不该来秦楼楚馆,毕竟这是寻花问柳之处。 若传出去,对自己的官声也是有影响的。 红衣女子看出了柳文杰的拘谨和不自在,不禁问道:“莫非郎君是第一次踏足这种场合?” 柳文杰没有反驳,点头默认。 红衣女子美眸一亮,也不再故意逗弄柳文杰,她坐直身子,微笑问道:“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我……”柳文杰有些迟疑,他怕暴露名讳,日后传出舆论再影响官声仕途。 红衣女子察觉出他的为难,会心一笑,“郎君只说个姓氏即可。” “我姓柳。” “那奴家唤你柳郎吧。” 柳文杰心里漏跳一拍,柳郎……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好久没人这般唤过自己了,仿佛回到了懵懂无知的年少时。 “不知姑娘芳名?” “奴家贱名梨落。” 柳文杰低吟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梨落,如水般的月光洒落在梨花上,真是个雅致的名字。” “梨花飘落,碾为尘埃。奴家可不如月光那般皎洁,柳郎的比喻奴家受不起。”梨落垂下眼帘,轻叹一声。 柳文杰心生怜悯,“梨落姑娘自然受得起,我也不是恭维,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梨落缓缓抬眸,她看着举止儒雅的柳文杰,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奴家记下了,多谢柳郎。” 柳文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雅间中只剩下他和梨落两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妥。 柳文杰如坐针毡,频频看向门口方向,张德财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柳文杰等得有些焦急,心想:张掌柜不会是不回来了吧? “他不会回来了。”梨落看出了柳文杰的心思,语气笃定。 柳文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 “你要走?”梨落有些不可思议。 “我妻儿还在家中等我,我不能……”柳文杰瞧着梨落那双略显失望的美眸,将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梨落一阵失神,又轻笑道:“来这潇湘馆的都是非富即贵,哪个是没家室的?柳郎倒是个顾家的。想必令夫人生得很美吧?” 柳文杰脑海中浮现出魏云锦的容貌,岁月的皱纹爬上了她的眼角,她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清丽动人了。 就连魏云锦当年的容貌,柳文杰的记忆中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梨落瞧柳文杰低头不语,又楚楚动人地问道:“难道是奴家长得不够美艳,柳郎不喜奴家?” “不是。梨落姑娘貌美如花,堪比沉鱼落雁。”柳文杰矢口否认。 梨落走近柳文杰,那丰腴的身姿贴得更近了几分,“那柳郎舍得走吗?”x33 梨落身上的浓香弥漫在两人之间,柳文杰一阵心猿意马,但好在没有失去理智。 他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刻意避开和梨落的肢体接触,拱手道:“梨落姑娘,多有得罪。若是听曲饮酒,我乐意奉陪,至于别的,就此作罢。” 梨落欠了欠身子,没想到柳郎倒是个意志坚定的。 梨落恢复正色,“是奴家唐突了。那柳郎再听奴家弹奏一曲如何?” “听完一曲,我就告辞了。”柳文杰正襟危坐,语气不容反驳。 “是。”梨落微微点头,再次坐到古琴前,玉指拂过琴弦,如同拂过她的心间。 她的心境也有了转变,不似刚才那般生硬清冷,弹奏出的琴声婉转缠绵,情深意浓。 柳文杰静静地聆听着琴声,他的心也跟随着琴声而动,时而舒缓,时而低沉,时而旖旎。 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女子抚琴的模样,却看不清她的脸。 曲毕。 柳文杰起身告辞,梨落也不再挽留,言语中满是期盼,“奴家等柳郎明日再来。” 柳文杰临走前看向站在古琴边的红衣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柳文杰怔怔出神,只觉得似曾相识,他半晌才点头,“告辞。” 柳文杰不知是怎么走出的潇湘馆,他坐回轿中后,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自从去年被冯江和曹良在酒桌上摆了一道之后,他喝酒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毫无节制,总归还是留了心眼的。x33 他偶尔还会和陶恒喝上几杯,一年下来酒量也提升不少。今晚虽然饮了不少酒,但还不至于丧失理智。 毕竟今晚这局是张德财做下的,张德财中途又提前离席而去,指不定安的是什么心思。 虽然梨落姑娘美艳动人,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柳文杰丝毫不敢大意,若真中了圈套,那他的仕途和清誉定是会受到影响的。 他好不容易才当上六品通判,怎能再像从前那般轻信于人,疏忽大意。 不过,他明明和梨落姑娘是初次见面,为何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回到家时,卧房窗前的烛火还亮着。 柳文杰心里惴惴不安,如同做贼一般走进卧房。 魏云锦听到掀帘声,放下手中的针线,眸中含笑,“老爷回来了!” 柳文杰心一惊,应声道:“夫人还没睡呢?” 魏云锦上前为柳文杰宽衣,柔声道:“夫君还没回来,我也睡不踏实,便寻些事做。” “有什么不踏实的?就是去应酬而已,我这不回来了吗?”柳文杰干笑两声,掩下心虚。 魏云锦褪去柳文杰的外袍,挂在衣架上,忽然闻见一股香气,魏云锦将外袍放在鼻尖仔细闻了两下,“夫君这外衫上怎么沾染了这么香的气味?” 第211章 欲擒故纵 柳文杰身子一僵,他将外袍从魏云锦手中扯走,随手往衣架上一丢,反握住魏云锦的手,笑道:“许是今晚去的酒楼熏香太浓了,所以才沾染在了身上。夫人的鼻子可真灵。” “哪儿有说人鼻子灵的?”魏云锦也没多想,笑着嗔怪道。 柳文杰坐到桌边,却瞧见魏云锦为自己纳的鞋底,怜惜道:“这么晚了就不要做针线了,别再熬坏眼睛。” 魏云锦归置着鞋底和针线,笑道:“官靴总归是没自己亲手做的穿上舒适合脚,老爷整日在外奔波,若没有一双合脚的靴子怎么能行?” 柳文杰心生愧疚,“辛苦你了,夫人。” 他昨日刚说官靴穿着磨脚,夫人今日就开始纳鞋底了,还好他今晚没做什么逾矩之事,也算对得起夫人。 魏云锦温和一笑,柔声道:“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白天忙公务,晚上忙应酬。老爷才是最辛苦的。” 柳文杰将魏云锦轻拥入怀,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第二天。 柳文杰散值后,张德财又在老地方等候多时,他又约柳文杰前去潇湘馆,柳文杰犹豫再三,还是应下了。 柳家母女三人依然围坐在桌旁,等候柳文杰回家用晚膳。 而柳文杰回到家中褪去官袍,换上便服后,再次出门应酬。 柳雨璃却挡住了柳文杰的去路,凝眉问道:“父亲今晚为何又有应酬?” 柳文杰早已想好了托词,“呃……今晚同知大人宴请,为父不好不去。” 柳雨璃满脸狐疑,“同知大人为何要宴请父亲,总得有个由头吧?”x33 同知从六品,与正六品通判同为知州属官,分理分掌巡捕、粮务、屯田、水利等,以辅佐知州。 柳文杰一时语塞,忽然灵光一闪,解释道:“为父升任通判,同知大人身为同僚,特设宴庆贺。” 柳雨璃可没这么好糊弄,“父亲升任快满一个月了,为何同僚现在才来庆贺?” “这话你去问同知大人,别来问我。”柳文杰有些恼了,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他这小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过聪明敏锐,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总归一点都不像自家人。 柳雨璃望着柳文杰离去的背影,沉下心思,疑窦丛生。 柳家母女三人再次围桌而坐,一同用晚膳。 那盘红烧狮子头早已没了热气。 柳文杰又来到了潇湘馆的雅间内。 梨落早已等候多时,她抚琴弹唱,眉眼间满是情意。 柳文杰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梨落看,他转眸看向张德财,语气颇为不满,“张掌柜,你昨日为何不告而别?” 张德财赔笑道:“昨日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和柳大人告辞,真是对不住。” 柳文杰也不再深究,两人推杯换盏了一番。 没过多久,一曲毕。 梨落过来敬酒,杯酒下肚,张德财便要告辞。 临走前,张德财谄媚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张某就不耽误大人的好事了。” 柳文杰义正言辞地说道:“张掌柜休要胡说,我只是来听曲儿的。我和梨落姑娘清清白白,你可莫要玷污了她的名声。” 张德财故意出言讽刺道:“妓女就是妓女,哪儿还有什么名声?” 他最烦读书人这装模作样的做派,表面上装得斯文正经,私底下也不知道是一副什么面孔。 梨落神情一滞,柳文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冷哼一声,“有辱斯文!” 张德财看出柳文杰还是在意梨落的,如此甚好。 他拱手赔罪道:“柳大人,你别往心里去,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刚才多有得罪,告辞。” 张德财告辞离去,柳文杰也没有挽留。 待他走后,柳文杰才发现梨落美眸含泪,掩面而泣。 柳文杰心生怜悯,宽慰道:“张掌柜出身商贾,满身的市井气。梨落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嗯,多谢柳郎。”梨落用帕子拭去泪水,样子楚楚可怜,令人心疼。 柳文杰本想伸手抚慰一番,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又缩了回去,问道:“梨落姑娘为何流落至此?” 梨落美眸含满雾气,“奴家的娘亲死的早,又摊上个赌鬼爹,他为了还赌债,把我卖给了老鸨。” “唉,梨落姑娘的身世令人同情。”柳文杰叹气,又接着问道:“不知为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钱两?” “柳郎要为奴家赎身?”梨落眼底发亮,又低头道:“妈妈说过想为奴家赎身,不能低于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柳文杰诧异不已,他没想到居然这么贵……他三年的俸禄也凑不齐这五百两银子啊! 梨落察觉到柳文杰的窘迫,微笑道:“奴家在潇湘馆里挺好的,每天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因奴家琴艺好,所以妈妈很少为难我。若柳郎真把我赎出去了,我还不知道该去哪儿呢!” 柳文杰讪笑两声,掩下尴尬。 他也认清了一个现实,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么有权,要么有钱,再不济得有一身好功夫,最起码怒了之后不挨揍。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挨揍的份。 柳文杰无奈摇头,欲要告辞离去,“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柳郎留下疼奴家吧。” 梨落眸含秋水清波流盼,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走近柳文杰,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她附在柳文杰的耳边,朱唇轻启,“妾还是个清倌人呢。” 柳文杰耳边酥麻,却保持理智,推开了梨落,“万万不可。姑娘,我是有家室的人,我给不了你任何名分。” 梨落玩弄着发梢,媚眼如丝,“我不要名分。” “那你要什么?”柳文杰一脸茫然。 “奴家只要你。”梨落眸含秋水,柔声细语。 柳文杰心乱如麻,若说梨落想要名分,或者图财,他都会相信。 但梨落偏偏说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这太可疑了,先不说他们二人年龄的悬殊,自己要钱没钱,她能图自己什么?x33 这定是个圈套,美人计! “我只把姑娘当做红颜知己,姑娘若再这般,我以后便不来了。”柳文杰呼吸一紧,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去。 梨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唇勾起。 张德财从隔壁的雅间走出,来到梨落身旁,埋怨道:“你怎么又把他放走了?” “这叫欲擒故纵。”梨落冷声道。 第212章 脱胎换骨 张德财沉声道:“你别回头玩砸了,他真不再来了。” 梨落美眸微眯,“不会的,他定会再来的。” “你只要帮我牢牢拴住他,偶尔吹吹枕边风,少不了你的好处。”张德财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梨落眸光微冷,“好处撇开不谈,你当真寻到了我妹妹的下落?” “她被你那赌鬼爹卖到了我家做婢女,现在好着呢。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定不会亏待你们姐妹俩。”张德财的胖手抚向梨落的脸颊,被梨落一脸厌恶的扭头躲开。 “那你什么时候把妹妹还给我?” “等我的粮草生意重新做起来,我就把她还给你。” 梨落疑惑地问:“你的生意不一直都做着呢?” “那只是明面上的,我说的是暗里的。不该你问的,还是别问,对你有好处。”张德财瞥了梨落一眼,“还有,你想办法让他凑钱把你赎出去。”x33 “可是……”梨落有些为难。 “你装什么清高?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呸!”张德财啐了一口,满脸鄙夷,“我知道他拿不出五百两,到时他定会寻我帮忙。这可是个好机会!” 梨落暗自握紧拳头,敢怒不敢言,只好应下。 柳文杰回到家中,魏云锦仍在为他纳鞋底。他打了声招呼后,连忙去泡了个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柳文杰居然坐在浴桶中睡着了,梦里他梦到了衣衫单薄的梨落,一直在柔声唤他。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突然惊醒,才发现浴桶中的水早已没了温度。他不禁打了个喷嚏,换了一身睡袍,回到卧房中,便倒头躺在了床上。 魏云锦放下针线,心生不悦,于是走到床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爷为何回来的这么晚?” 柳文杰语气有些不耐烦,“不是说了应酬的吗?同僚都在,我也不能先离席而去。” 魏云锦有些委屈,“我等你等的这么晚,问一句都不能问了吗?” 柳文杰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心惊肉跳的一幕,语气颇为不悦,“我又没让你等我,你尽管先睡,为何非要等我?” “你……”魏云锦看着柳文杰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魏云锦的抽泣声,柳文杰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了。 他坐起身,将魏云锦拥入怀中,“夫人别难过了,为夫操劳一天实在太累了,所以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下次你就别再点灯熬油地等我了。” 魏云锦抹干眼泪,拿起做了一半的鞋底给柳文杰看,“这鞋底再过两天就纳好了,到时夫君就能穿上新鞋了。” “嗯。”柳文杰轻嗯一声,看都没看鞋底一眼,瞧魏云锦没再多问,便倒头睡去。 柳文杰只希望快点度过这漫漫长夜,早点见到明日傍晚那绚丽的晚霞。 次日上午,吴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要来柳家串门。 这是柳文杰升任通判后,吴夫人第一次上门拜访,柳家一大早就开始张罗忙活,洒扫布置。 柳雨璃刚上一个时辰的早课,吴家母女就来到了柳家。 柳雨璃离开了墨韵堂,径直往正厅走去。x33 她刚踏进正厅,就听见吴亦盼欢呼雀跃的声音传来,“三妹妹!” 吴亦盼蹦蹦跳跳地来到柳雨璃面前,姐妹俩亲热地挽住手,“三妹妹可真用功,一大早就去听课了。我要是能像你这样,我爹娘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盼姐姐别打趣我。” 柳雨璃美眸流转,只见娘亲和吴夫人已经落座主位,吴亦梦坐在一侧,正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吴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吴亦盼,打趣道:“你这猢狲,倒有自知之明!你要是能像三姑娘这样乖巧懂事,我不知道能有多高兴呢!” 柳雨璃走到厅中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吴夫人安好。” “好!正月里一别,短短三个月未见,璃姐儿出落的愈发标致了。” 吴夫人望着柳雨璃清秀的小脸,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自从去年中秋时,西凉王颁发了那份诏令文书后,她就再也没敢打过柳雨璃的主意。眼看物色好的儿媳妇与自家无缘,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吴夫人谬赞了。”柳雨璃脸颊微微发红,吴亦盼挽着她的手,姐妹两人一同落座。 这时,柳清瑶莲步轻移走进厅中,仪态大方,盈盈一礼,“吴夫人安好。” “好!”吴夫人眉开眼笑。 柳清瑶浅浅一笑,示意身后的夏荷,“夏荷,把奶露和糕点端上来,让夫人和妹妹们尝个鲜。” “是。”夏荷应声后,婢女们将奶露和糕点一一呈上。 柳清瑶将一盘精致的糕点往吴夫人方向推了推,“吴夫人,这是我们青州老家的特产蜜食。今早特意让府上的厨娘做的,想着让夫人和妹妹们尝个鲜。” “真是有心了!” 吴夫人抬眸望去,只见柳清瑶双目湛湛有神,容颜清丽脱俗,一身紫衣绫罗,举止娴雅,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如水。x33 柳清瑶眉目含笑,颊边梨涡微现,“夫人和妹妹们先坐,我派人去厨房安排午膳。不知可有什么忌口的?” 吴亦盼也是一愣,冲柳清瑶俏皮一笑,“瑶姐姐,我不挑食。” 柳清瑶掩嘴笑应了一声,冲魏云锦和吴夫人欠了欠身,便走出正厅,张罗着吩咐午膳事宜。 吴夫人望着柳清瑶离去的身影,眸底难掩惊艳,这柳清瑶说话做事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和从前那个一说话就低头脸红的胆怯少女,完全判若两人。 “这大姑娘……”吴夫人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欲言又止。 魏云锦会心一笑,解释道:“清瑶在学掌家理事,内宅大小事我都已经交给她去打理了。” 吴夫人眸底一亮,连连赞道:“大姑娘颇有当家主母的气派,甚是不错。” 魏云锦颇为自豪,“不过是学着做罢了。如今先在娘家练练手,等日后在婆家执掌中馈,上手也快。省得被婆母数落。” 吴夫人满脸都是艳羡,“魏家妹妹,你说说你这是哪儿来的好福气?夫君体贴本分,儿女又聪明懂事。你真是有大福气!” 第213章 定有古怪 吴亦盼和柳雨璃二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着姑娘家的趣事。 吴亦盼亲昵地拉着柳雨璃的小手,眉飞色舞地说:“昨儿我爹爹散值回来,给我在桃园里做了一架秋千,还陪我玩了好久呢。三妹妹下次去我家里玩吧。” 柳雨璃先是一愣,再次问道:“你爹爹昨儿散值回去做的?” 难道父亲昨晚去和同知大人应酬,是瞒着知州吴兴去的?这才任职一个月不到,就开始拉帮结派了? 吴亦盼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你爹爹对你可真好。”柳雨璃也没再多说。 吴亦盼眉眼弯弯,继续和柳雨璃说起女儿家的闺房话。 用完午膳后,吴家母女便告辞离去,临走前吴夫人又好一顿夸柳清瑶,知书达礼,聪明能干。 柳雨璃在一旁冷眼看着,总觉得吴夫人目的不纯,看大姐的眼神像是在相看儿媳妇似的。 到了傍晚,柳文杰散值走在回家的路上。 当路过曾遇到张德财的路口时,他故意让轿夫放慢脚步,张德财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出现。柳文杰又沿街走了一圈,也没寻到张德财的踪影。 柳文杰心中犯嘀咕,难道是因为他昨晚惹恼了梨落姑娘,所以张德财今日不再约自己去见梨落姑娘了? 柳文杰心里七上八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柳家母女三人围桌而坐,桌上还摆放着柳文杰爱吃的红烧狮子头。x33 柳文杰到家沐浴更衣后,踌躇片刻,走进正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滋味,他总算是体会到了。 他心想着今晚再找个什么由头遮掩,毕竟连着两天说去应酬了,第三天总不能还说是应酬吧? 柳雨璃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坐在饭桌前发呆的柳文杰,笑眯眯地问:“爹爹,昨儿同知大人宴请你,知州大人是不是也去了?” 柳文杰警惕起来,“璃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柳雨璃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笑道:“今日盼姐姐说,她爹爹昨晚也出去应酬了呢!” “这样啊,那是自然,昨儿同知大人宴请我和知州大人,我们三人一同吃得酒。” 柳文杰松了一口气,不禁暗叹:没想到吴知州昨晚也碰巧出去应酬,真是天助我也! 柳雨璃夹了一口菜,不动声色地试探道:“爹爹,你连着两日被同僚宴请,你总得回请别人一次吧?” 柳文杰眸光一亮,只觉得这个聪慧的小女儿顺眼了不少,“璃儿说的是,可是……” 柳文杰掩下心虚,故作迟疑,“可是,为父好几日没陪你们娘仨用膳了。” 魏云锦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放入柳文杰的碗中,温柔一笑,“无妨,公务要紧,老爷处理好人情往来,也是有益处的。” 柳文杰心生愧疚,但还是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是……” 魏云锦冲柳清瑶吩咐道:“清瑶,去账上给你爹爹支点银子出来,既然是应酬总得去个像样的酒楼,莫要让别人笑话。” “是。”柳清瑶放下碗筷,应了一声,便往账房走去。 “夫人……”柳文杰握住魏云锦的手,感动不已。x33 魏云锦拍了拍柳文杰的手背,“就去前两日你们去过的那家酒楼吧,虽说熏香浓了点,但也不至于降了档次。” 柳文杰正中下怀,“是,夫人所言极是。” 不过片刻,柳清瑶拿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父亲,这里有五十两。” “足够了足够了。那我这就出门了,今晚尽量早些回来。夫人请放心。”柳文杰整个人容光焕发,接过荷包后,边说边往外走。 柳雨璃看着柳文杰碗里那块一口未动的红烧狮子头,眸光微沉。 她刚才故意试探父亲,没想到父亲却露出了马脚。知州大人吴兴昨儿散值后在家做秋千,根本就没有出门,又怎么可能去和父亲应酬? 由此可见,父亲是在说谎,他究竟是在隐瞒什么?此事定有古怪。 柳雨璃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菜,缠着魏云锦说已经和盼姐姐约好了,用完晚膳后出门玩耍。 魏云锦担忧不已,“听吴夫人说凉州城里这几日有拍花子的,你还是别出去了,万一被拐走了,娘亲往哪儿去寻你啊!” 柳雨璃心急如焚,生怕追不上柳文杰,摇着魏云锦的胳膊撒娇道:“娘亲,不会的,我这么聪明,不会被拐走的!让我去嘛!” “那你快去快回啊,千万别贪玩,别去人少的地方,别乱吃……” 魏云锦向来是个心软的,只好交代两句后,便应下了。 “知道了,娘亲。” 柳雨璃带着春樱两人急匆匆地出了门,待她出门后,街道上早已不见了柳文杰的踪影。 柳雨璃有些沮丧,在街道上转悠了一圈后,往陶恒所在的三宝院走去。 三宝院内。 陶恒正一人坐着吃花生米饮酒,瞧柳雨璃一脸忧郁,不禁疑惑问道:“谁招惹姑娘了?” 柳雨璃叹了一口气,“我爹!” 陶恒有些诧异,“令尊大人?他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我爹最近神神秘秘的,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柳雨璃双手托腮,愁容满面。 陶恒来了兴致,他自斟自酌了一杯,侧耳倾听,“正好我有酒,姑娘有故事。”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现在都是捕风捉影罢了,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我可替姑娘打探一番。”陶恒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 “等明日我爹散值后,你就去寻他,看看能否套出什么话来。” “姑娘放心。”陶恒将花生米抛向空中,又张嘴接住,嚼得那叫一个香。 柳雨璃看着藤桌上摆放的一壶酒和一盘花生米,“你下酒菜就吃这个?” 陶恒眸底一亮,“姑娘想给我加点菜?” 柳雨璃从荷包中又掏出几粒金瓜子,“喏,省着点花!留你办差用的。” 陶恒也不客气,直接收入怀中,“多谢姑娘。” 柳雨璃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x33 “我送姑娘回去吧,这几日凉州城可不太平。”陶恒皱眉道。 柳雨璃挑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214章 虚惊一场 陶恒面色凝重,“这几日城中发生了几桩失踪案,失踪的都是少女妇人,闹得人心惶惶的。天一擦黑,家家户户都闭紧门户,女子都不敢上街了。” 柳雨璃有些惊讶,“竟然有这等事?” 陶恒点头,“是啊,歹人还没抓住,总归是不太平,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春樱听得胆战心惊,“原来是真的啊,我今早听送菜的王婆子说了一嘴,我还以为是吓唬人的呢!王婆子说她邻居家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突然就离奇失踪了。” “怎么就突然失踪了?说得跟变戏法似的,总得有人看见吧?该不会是遇上拍花子了?”柳雨璃微微皱眉。 春樱连连摇头,面露怯意,“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挺邪乎的!” 陶恒放下酒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我送姑娘回去吧。” 柳雨璃摆了摆手,一脸嫌弃,“你喝得酒气冲天,再送我上街?若被旁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我……”陶恒一时语塞,又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现在天刚擦黑,应该不会有事。”柳雨璃望了一眼天色,提起裙摆往外走。 陶恒只好作罢,反正姑娘不是寻常女子,定不会有什么事。 陶恒目送着柳雨璃和春樱离开后,这才关上了三宝院的大门。 冷月华光,树影凄凉。 柳雨璃和春樱两人打起精神,脚步匆匆地往家走。 路边有不少商户已经收摊打烊了,以往热闹喧嚣的街道确实冷清了不少,陶恒的三宝院距离柳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姑娘,街上怎么这么快就没人了呢?”春樱挽着柳雨璃的胳膊,警惕地环顾四周,声音有些颤抖。 柳雨璃倒不怎么害怕,出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别自己吓自己。” “嗯……”春樱瑟缩着身子,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柳雨璃身上。 柳雨璃举步维艰,“春樱啊,你再这样我就走不动路了。” 春樱这才松了松手,但还挽着柳雨璃的胳膊,如同狗皮膏药一般。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沉重有力,定是个男子的脚步声。 柳雨璃和春樱身子一僵,也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阵风吹来,路边的柳树枝随风摇摆,映在地上的像妖魔鬼怪般,群魔乱舞。 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春樱快跑!” “啊!!!” 两个小姑娘头皮发麻,吓得叽哇乱叫,脚底抹油般疾跑飞奔。 失踪的少女,拍花子,歹人…… 这几个字眼在柳雨璃的脑海中来回浮现,她跑得更加卖力了,没想到她也能有害怕的时候! 她后悔了一千遍一万遍,早知道刚才就让陶恒送自己回家了。 而身后的脚步声也变成了急促的奔跑声,径直朝着柳雨璃大步跑来。 “救命啊!拍花子啊!” 柳雨璃边跑边喊,全然不顾平日里的端庄形象,一心想着活命要紧。 她心惊胆颤,默念菩萨保佑!她还有很多心愿未了,可不能就这样被人给掳走了。 柳雨璃边跑边回头看,身后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自己果然成了拍花子的目标! 眼看身后的黑影近在咫尺,她没顾眼前,竟一头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柳雨璃身形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又被人搂入怀中,迦南木的香气扑鼻而来,是王爷! 千凌昱那双深邃的黑眸,泛着迷人的光泽,如同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他那温柔又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传来,“别怕,是我。” 柳雨璃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心安,“王爷!” 清冷的月光洒在千凌昱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只见他一身黑衣,恍若天人一般,临风而立,飘逸出尘。 柳雨璃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躲在千凌昱的身后,望着巷子里那抹高大身影,惊呼道:“王爷,有拍花子!快救我!” 千凌昱也看向那抹高大的身影,不明所以,“拍花子?” 那抹高大的身影却越走越近,语气中满是调笑,“你见过像本世子这样的拍花子吗?原来你这丫头也有怕的时候!啧啧!”竟是程清歌的声音?! 柳雨璃不禁傻眼,原来刚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竟是这位腹黑世子爷? 柳雨璃从千凌昱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暗处那抹高大的身影,厉声问道:“世子?你为何装神弄鬼的吓唬我?!” 程清歌缓缓从暗处走出来,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还未褪去。 “你可别冤枉本世子!我正准备喊你,不曾想你却越走越快,后来竟抱头鼠窜。我追你半天,怎能说我是在吓唬你?” 程清歌居然用抱头鼠窜来形容自己! 柳雨璃恼羞成怒,“你定是存心的!” 程清歌扑闪着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看上去一脸无辜,“你莫要冤我!” 柳雨璃握紧粉拳,恨不得一拳打到程清歌的脸上,奈何敌我悬殊过大,她也只能遐想一番。 此时段翊拎着瑟瑟发抖的春樱,大步走了过来,“这春樱的腿脚可真快,差点没追上她。” 程清歌看了一眼吓得跟个小鸡崽似的春樱,无情地嘲笑道:“你们主仆二人,可真是!” 程清歌刚笑两声又被千凌昱给瞪了回去,段翊叹了一口气,说道:“她们年纪小,不经吓,世子刚才有些过分了。” 程清歌不以为然地仰起头,“就当是还这丫头在雨花亭抽我一鞭了。” 众人无语。 柳雨璃冷眼瞥向程清歌,“世子当真是记仇!” 造孽啊! 她果然没有看错这程清歌果然和前世一样腹黑心狠,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他还想打大姐的主意,休想! 千凌昱蹲下身,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柳雨璃额间那几缕凌乱的发丝,“可是吓坏了?” 柳雨璃点点头,还好是虚惊一场,她问道:“王爷,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千凌昱面色凝重,“最近城里有几桩女子失踪案,闹得人心惶惶。今晚闲来无事,我们几个便出来打探一番,正好遇到了你们两个。” “原来如此。”柳雨璃总算放下心来。 千凌昱站起身,往前走,“走吧,本王送你回去。” 第215章 众矢之的 千凌昱和柳雨璃并肩在前走,程清歌、段翊和春樱很识趣地远远跟在身后。 柳雨璃心里惴惴不安,陶恒说王爷猜到是自己授意父亲放走张原的。 若是王爷问起自己,该如何解释? “这几日不太平,你晚上尽量别出来。”千凌昱侧脸望向柳雨璃,嘱咐道:“若真要出来,就多带几个小厮。” “是。”柳雨璃乖巧地应了一声,又问道:“真的有拍花子吗?” “你怕吗?”千凌昱嘴角微勾,反问道。 柳雨璃轻嗯一声,缩了缩脑袋,又说:“怕,我怕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大姐二哥,还有……” “还有?”千凌昱眸底微亮,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还有臭干、糊涂面和苏式月饼。”柳雨璃话锋一转。 千凌昱哑然失笑,“真是个小馋猫!” “还有白面馒头。”柳雨璃冲千凌昱甜甜一笑。 千凌昱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看了一眼自己身穿的黑衣劲装,“本王许久没穿白衣了,怎得还说我是白面馒头?” 柳雨璃呼吸一紧,低头看着两人一致的步伐,有些难为情。 王爷怎么还非得挑明说出来? “不过,你这个小豆沙包倒是长大了。”千凌昱爽朗一笑,“胆子也大了不少。” 柳雨璃手心捏了一把汗,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放走张原一事,可是你的主意?”千凌昱止住脚步,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柳雨璃避不开千凌昱那探究的目光,只好点头道:“是。” “放长线钓大鱼?” “是。” “何时收网?” “府试。” 柳雨璃对答如流,千凌昱却久久不语。 柳雨璃心里七上八下,不禁去看千凌昱的脸色。 难道王爷生气了? 千凌昱正好也看向柳雨璃,四目相对。 千凌昱眸底满是惊艳,他没想到柳雨璃会这般坦诚,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思虑能如此周全。 千凌昱的食指一弯,敲了敲柳雨璃的脑袋,“你这小脑袋里除了想吃的,原来还能想这么多。” 柳雨璃轻轻拍开千凌昱的手,“我想得可多了。” 千凌昱轻叹一声,眸光飘远,“如今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我本想借机处置张原敲山震虎,以儆效尤,不曾想又把你们柳家牵扯进来。” 柳雨璃心中一暖,原来王爷是怕牵连柳家。 千凌昱俊眉微皱,“此案牵扯众多,礼部也脱不了干系。若再查下去,柳家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柳雨璃神情一滞,王爷是在暗示让自己收手吗? 千凌昱语气不容反驳,“把此案交给西凉王府吧。” 柳雨璃有些气恼,不解地问:“难道王爷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千凌昱继续往前走,那淡然的神情仿佛看透了一切,“本王早都成为众矢之的了,又不差这一件案子。” 千凌昱那道落寞的身影,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柳雨璃的心忽然一阵抽痛。 她大步追上千凌昱,凝眉问道:“怎么能把棘手得罪人的事都丢给王爷?西凉王府是专门收拾烂摊子的吗?” 千凌昱再次止住脚步。 他俯下身,那张俊脸凑到柳雨璃的面前,打趣道:“璃丫头倒是仗义!” “我没在和王爷说笑。”柳雨璃气鼓鼓地双手环胸。 “本王也没与你说笑。” 千凌昱站直身子,表情严肃,“你年纪还小,并不懂人心险恶。这官场上见不得光的污糟事,不该让你掺合进来。” “那王爷想如何?” 温柔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洒在千凌昱的脸庞上,他缓缓开口道:“本王只想你能平安顺遂,远离朝堂纷扰。” “那王爷呢?”柳雨璃声音微颤,她何尝不是也想王爷能平安顺遂。 千凌昱语气微顿,“人各有命。” 柳雨璃追问:“王爷认命吗?” 千凌昱眼神清澈,“本王只求无愧于心。” 柳雨璃那张恬静的小脸,满是坚定,“我与王爷一样,也只求无愧于心。” 千凌昱欲言又止,柳雨璃不等他开口,再次说道:“张原替考一案,我相信我父亲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请王爷放心。” “既然如此,本王也没什么好说的。”千凌昱赌气般扭过头去,径直往前走。 柳雨璃站在原地,看着千凌昱离去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 她知道王爷是为她好,为柳家好,但张原替考一案,牵扯众多,苍松县县令严禄背后是巡抚刘玺,刘玺背后是沈潇然和二皇子。 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子山的那场血战是太子的手笔,来势凶猛,要置王爷于死地。 二皇子党难得与西凉王府达成共识,站在统一战线弹劾太子。 西凉王府也难得有一口喘气的机会,她怎能在这个节骨眼,因为徇私舞弊案把二皇子的矛头引到西凉王府头上。 到时西凉王府腹背受敌,处境便会更加艰难。 柳家二房明面上并没有依附任何党派,在朝堂上也微不足道,她这次要凭一己之力,肃清科举舞弊。 段翊和程清歌二人止住脚步,看着大步往前走的千凌昱,还有站在原地的柳雨璃。 这气氛一点都不融洽,直觉告诉他们,王爷和柳雨璃两人闹脾气了。 程清歌和段翊对视一眼,瞬间了然于心。他们径直从柳雨璃身边路过,置之不理,大步追上千凌昱。 春樱走到柳雨璃身边,看着三个少年离去的背影,不可置信地问:“他们……就这样走了?” 柳雨璃无力地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我们回家。” 千凌昱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是柳雨璃跟上来了。 结果扭头一看,只见程清歌和段翊两个大男人,大步流星地一左一右跟在自己身后。 千凌昱不由一惊,“你们两个怎么跟上来了?”x33 程清歌和段翊一脸茫然,异口同声道:“回王府啊!” “璃丫头呢?” 千凌昱眸光从两人之间的缝隙穿过,往后望去,早已看不到柳雨璃的人影。 “不知道。”程清歌和段翊摇头。 千凌昱有些恼,“你们不跟着她,跑来跟着本王做什么?” 第216章 何必当初 段翊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是王爷的人,又不是三姑娘的人。” 程清歌吊儿郎当地附和道:“说的没错,我们为何要跟着那小丫头?没理由啊。” 千凌昱气急败坏,“璃丫头若有闪失,本王定拿你们试问!” 他是因为有程清歌和段翊二人在,所以才会放心往前走。就算程清歌对璃丫头不管不顾,最起码段翊是明白自己心思的,断然不会丢下璃丫头一人。x33 不曾想,这二人竟都把璃丫头丢下了! 段翊一本正经道:“明明是王爷先把三姑娘丢下的。” 程清歌看着千凌昱那张愈发阴沉的脸,嘴角微勾,“老段说的没错,我也亲眼看到是王爷扭头走了,为何怪到我们头上?” 段翊接着义正严词地说:“这两日,光通判府周围的巡逻就比别处多了两成。今日一听说三姑娘晚上从家里出来,王爷就坐不住了,生怕三姑娘再被拍花子拐走。” 程清歌连连咋舌,“结果见了人家,还把一小姑娘自己给丢下。万一真遇见了拍花子……” 程清歌和段翊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千凌昱哑口无言。 “回头再找你们算账!”千凌昱推开二人,脚底生风般急忙朝柳雨璃的方向追去。 程清歌望着千凌昱离去的身影,摇头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段翊还是有些担忧,“三姑娘不会有危险吧?” 程清歌嘴角扬起,“我刚才让无踪在暗处跟着,自然不会有事。” “还是世子想的周到。” 段翊放下心来,接着说:“三姑娘是王爷命里的贵人,能化解王爷命里的生死劫。那老道士也没说明白到底该如何化解?” 程清歌下定结论,“既然是贵人,他们两个就得多在一起相处,才能化解劫难。” “说的也是。”除了这个,段翊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先快去追王爷他们吧。” 这时,柳雨璃和春樱手挽着手,脚步匆匆地往前走。 春樱满脸忧色,“姑娘,王爷怎么说走就走了?是不是姑娘说错话惹到王爷了?我们会不会被杀头啊?” 比起拍花子,春樱更担心的是小命不保。 柳雨璃被春樱喋喋不休的话,吵得头疼,不禁说了句反话,“会啊,明天我们就得上刑场了。” 不曾想,春樱被吓得六神无主,“那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还不等柳雨璃开口解释,千凌昱在空中一个翻身,从屋顶上落下,站到柳雨璃的面前。 他负手而立,黑眸微挑,“原来本王这么残暴无情。” 柳雨璃一时语塞,调侃道:“堂堂西凉王竟偷听墙角。” “只是碰巧听到。”千凌昱轻咳一声,他对这个丫头还真是没办法! “还真是巧。”柳雨璃皮笑肉不笑。 千凌昱轻嗯一声,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柳雨璃,那张小脸满是倔强,真是个倔脾气。 千凌昱心一软,无奈道:“别闹了,本王送你回家。” 柳雨璃眉头舒展,迈着小步伐,朝千凌昱所站的方向走去,“怕我被拍花子拐走?” 千凌昱摇头,“不怕。” “为何?” 千凌昱扬起嘴角,调侃道:“璃丫头这般聪明,若真遇到拍花子,该害怕的人是拍花子才对。” 柳雨璃撇了撇小嘴,“王爷可真是抬举我。” 千凌昱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情也好了许多。 春樱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原来姑娘刚才是故意吓唬自己的,自己可真是傻! 看着千凌昱和柳雨璃二人有说有笑的,程清歌和段翊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们可真是操碎了心! 这时,无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冲程清歌拱手道:“爷,刚收到消息,城西包子铺老夫妇家的女儿今晚失踪了。” 千凌昱和柳雨璃听闻动静,也一同扭头看去。 程清歌神色匆忙,大步走来,“又出事了!这次是在城西包子铺,一对老夫妇的女儿失踪了。” 城西包子铺? 柳雨璃只觉得耳熟,前世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城西包子铺…… 无影沉声道:“凶手流窜作案,根本无迹可寻。” 千凌昱面色凝重,冲段翊吩咐道:“从军营抽调人手,将城门全部封锁,加大巡逻力度。” “是。”段翊应声道,准备领命离去。 柳雨璃冷不丁地突然问道:“第一桩失踪案是哪户人家?” 众人一同看向柳雨璃,不禁有些愕然。 程清歌冲无影点头示意,无影答道:“前天在十子街住的一户人家,姓张,失踪的是他刚成亲不久的妻子。” 柳雨走向路边的柳树,她伸手折下一根较粗的柳枝递给无影,语气不容反驳,“画个凉州城的地形图出来。” 千凌昱俊眉微挑,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究竟想做什么? 无影虽然心生疑惑,但还是乖乖地接过柳枝,走到一旁的土地上弯腰画图。 毕竟这柳三姑娘在王爷面前最得脸,发起飙来,连世子爷都敢抽,他一个小小的暗卫自然得罪不起,也不敢不从。 柳雨璃看着土地上那粗略的地形图,眼皮微跳,接着问:“第二桩呢?” 无影边说边用柳枝标明位置,“观云巷里住的一户夫妇,姓赵,他家女儿刚及笄不久,昨天失踪的。” 柳雨璃眸光微沉,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故作镇定道:“把今晚城西包子铺的位置也标上。” 程清歌看着地形图,恍然大悟,“十子街在城北,观云巷在城东,今晚的包子铺在城西。” 千凌昱的眸光始终停留在柳雨璃的小脸上,“由此看来,并不是无迹可寻。” 她认真起来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段翊也明白过来,“前天城北,昨天城东,今天城西,明晚就是城南了?” 柳雨璃的思绪跟随着众人的话,渐渐飘远,前世的回忆接踵而至。 她连忙出声问道:“城西包子铺的老夫妇姓什么?可是姓邹?” “是,是姓邹。”无影连连点头。 众人再次看向柳雨璃,眸中满是好奇。 程清歌狐疑地打量着柳雨璃,问道:“你怎么知道老夫妇姓邹?” 第217章 本王信你 柳雨璃自觉失态,解释道:“我之前去他家买过包子,所以有所耳闻。” 程清歌半信半疑,柳雨璃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段翊眉头紧锁,“城南人口混杂,下九流居多,常住的人口数万。就算推测出凶手在城南作案,他又会挑哪户人家下手?这无疑是无头苍蝇。” 程清歌用柳枝点了点地形图上的三个方向,“若失踪女子家住的东西北三个方向,只是凑巧呢?” “……” 程清歌和段翊两人仔细推敲此案中的疑点和棘手之处。 柳雨璃犹豫不决,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就在嘴边,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若真把实情说出来,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异类? 若是不说明天派陶恒去查,岂不是又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千凌昱背靠在柳树干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柳雨璃,问道:“璃丫头可是有话要说?” 程清歌和段翊两人停下激烈的讨论,也扭头看向柳雨璃。 段翊恭敬地问道:“不知三姑娘有何高见?” 程清歌不可思议,“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你们还真去问她?” 柳雨璃美眸流转,看向静静站在柳树下的黑衣少年。 他的眼中轻柔透亮,如烟似水。 千凌昱迎上柳雨璃的眸光,那晕染开的皎洁月色氤氲在他的眼眸中,清澈明净,清清的亮,浅浅的光,令人安心,不容亵渎。 柳雨璃仿佛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明晚,城南外破庙,卖香烛的姑娘。” 周围寂静无声,隐隐听到草丛中蛐蛐的叫声。 众人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少女。她眉目如画,衣衫随风飘动,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 柳雨璃眸光扫向众人,接着说:“若是过了明晚,这些女子就都活不成了。” 众人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颤栗。 “你,你是从何知道的?”程清歌凤眸紧盯着柳雨璃,觉得无比诡异。柳雨璃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梦到的。” 段翊眸底一亮,不禁暗叹:三姑娘不愧是九天凤凰命格,果然非比常人。 程清歌仍觉得不可置信,“这几桩案子都发生在凉州城内,凶手为何要跑到城南外的破庙作案?” 柳雨璃语气淡淡,“信不信由你。” 程清歌轻笑一声,“就凭你空口无凭的两句话,让我们如何相信?”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千凌昱走到柳雨璃的身旁,眸光坚定,“本王信你。” 柳雨璃冲千凌昱浅浅一笑,王爷肯信自己,足矣。 段翊也走到柳雨璃身边,“末将也信三姑娘。” 柳雨璃微微颔首,“多谢段大哥。” 程清歌匪夷所思,“你们两个为何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孰真孰假,明晚自见分晓。”柳雨璃眸光如水,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本世子静候佳音。”程清歌嗤之以鼻,不屑地撇了撇嘴。 千凌昱吩咐道:“段将军,明日提前在城南外的破庙,设下埋伏。” “是。”段翊抱拳应声,立马前去巡防营部署。 程清歌摆了摆手,和无影往城西包子铺调查。 只剩下千凌昱和柳雨璃两人,还有一个透明人春樱,继续往柳家走去。 一路走来,千凌昱静静地走在柳雨璃身旁,并没有问及关于城南破庙的只言片语。 柳雨璃心中隐隐不安,刚才程清歌不信自己所说也实属正常,用做梦当托词,太过牵强,不足以服众。 只是不知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听上去又像个江湖道士。 柳雨璃心里七上八下,她放缓脚步,侧头看向千凌昱,“王爷没什么想问的?” 千凌昱眸光淡淡,“你若想说自然会说,本王又何必多此一问?” 璃丫头经常语出惊人,做事也出乎意料,像个谜一般,总是令人惊奇。既然她不愿多说,应该是有自己的难处。 “多谢王爷。”柳雨璃安下心来,原来只要一句我信,就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柳家附近。 柳雨璃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通判府,冲千凌昱盈盈一礼,“前边就到家了,王爷就送到这里吧。今晚多谢王爷。” 千凌昱欲言又止,“张原替考案,只怕到时你们柳家会难做。” 他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此事,若柳家执意查替考一案,定会查到二皇子头上,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此举无非是以卵击石,对柳家绝无益处。 柳雨璃并没细想千凌昱此话的含义,浅浅一笑,“再难做的事,也得有人去做。既然此事落在了家父的头上,也没有再推给王爷的道理。王爷不必太过忧虑了。” 千凌昱轻叹一声,“罢了,快回去吧。” 柳雨璃欠了欠身,“是,王爷保重。” 千凌昱负手站在原地,看着柳雨璃踏进家门后,才转身离去。 回到柳家,柳雨璃心里犯起嘀咕,不知爹爹是否回到家中? 柳雨璃脚步一顿,往倾云轩走去。 只见卧房内灯火通明,书香正好掀帘出来,她有些意外,“姑娘,你回来了?可是来寻夫人的?” 柳雨璃点点头,“父亲可回来了?” “还没有。”书香眉眼间愁云密布,欲言又止,“三姑娘……” 柳雨璃察觉出书香的迟疑,为了不惊动屋内的魏云锦,她将书香拉到院中的树下,低声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我……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书香犹豫不决,毕竟这是嚼人舌根的话。 柳雨璃继续追问道:“书香,你若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书香咬了咬嘴唇,心一横,这才说道:“三姑娘,你打小聪明,也知道护着夫人。其实这两日,奴婢总觉得老爷怪怪的,他每次回来都一身香气,这香气我闻着并不像是熏香,而是脂粉香。” “脂粉香?”柳雨璃心思一沉。 书香迟疑片刻,小声猜测道:“奴婢怀疑,怀疑……老爷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第218章 外边有人 柳雨璃秀眉紧蹙,父亲外边有人? 书香有些窘迫,“姑娘年纪还小,这些事本不该给姑娘说的,但是奴婢又觉得三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所以才……” 柳雨璃面色缓和下来,“无妨的,你说得没错。这件事你莫要声张出去,且在暗中观察父亲,可有别的异常。” “是,姑娘。”书香松了一口气,连声应道。 三姑娘聪明伶俐,做事利落,又思虑周全。许是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尤其是三姑娘仗义执言,为自己洗刷偷金簪的冤屈后,她对柳雨璃满是信赖,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柳雨璃嘱咐道:“特别是母亲那里,千万不能透露半句。她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个。” “是,姑娘放心,我有分寸。”书香点头。 柳雨璃沉下心思,“嗯,你去忙吧。我在院里等父亲。” 书香应声后,便退下离去。 春樱在一旁听得愣神,但也不敢多言,她察觉到了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自然是不敢多嘴。 月上枝头,已经到了亥时。 柳文杰哼着小曲儿,回到家中,摇头晃脑地走进倾云轩,心情颇为愉悦。 他今日和梨落一同抚琴饮酒,谈诗论画,高谈阔论,仿佛又找回到了年少的自己。 许是夜色已深,他并没有看到坐在院中的柳雨璃,而是径直往浴房走去。 他刚走上台阶,柳雨璃清冷的声音从院中传来,“父亲,今晚可是有什么喜事?” 柳文杰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转身看向院中的柳雨璃,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房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柳雨璃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行了一礼,“父亲在外辛勤应酬,女儿怕父亲吃醉了酒,所以为父亲熬了一碗醒酒汤,特在此等候父亲。” 柳文杰神情缓和了几分,“璃儿有心了。若真想尽孝心,就好好念书,学学女红,让为父少费些心就足够了。” 春樱双手端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恭恭敬敬地递给柳文杰,“老爷请用。” 就在柳文杰伸手接醒酒汤时,春樱一个身形不稳,将汤洒在了柳文杰的衣袖上,汤碗应声落地,碎成几片。 柳雨璃赶忙借机上前,拿出帕子往柳文杰的袖子上一通乱擦,埋怨道:“春樱,你怎么毛手毛脚的?!” 春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跪在地上求饶,“老爷,都是奴婢粗笨,请老爷恕罪!” “没一点规矩!快退下吧!”柳文杰板着一张脸,拂了拂袖子。 “爹爹息怒,女儿告退。”柳雨璃低下头,冲春樱使了个眼色,春樱将碎瓷片收拾好后,也连忙应声退下。 柳文杰忽然想起了什么,刚跨进浴房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出声唤道:“璃儿,我记得积香居的李掌柜夫妇赠你一袋金瓜子?” 柳雨璃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柳文杰,反问道:“是,不知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柳文杰被柳雨璃看得有些发怵,摆了摆手,支吾道:“没什么,随口一问。回去吧。” “是。”柳雨璃一脸狐疑,但还是应声离去。 两人走在回听雨斋的路上。 春樱低声问道:“姑娘,你闻到了吗?老爷身上确实有很浓郁的香气。” “嗯。”柳雨璃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刚才上前擦拭袖子时,确实闻到了一股香味,那不是熏香的味道,而是脂粉香。 前世她在后宫之中闲来无事,对熏香颇有研究,再浓郁的熏香中也是会夹杂几丝香火气。除非是熏衣熏被,否则香气是不会这般持久。 而父亲身上的香气,明显是女子用的脂粉香,芳香浓郁,持久不散。 连着三日,父亲都早出晚归,谎称说去应酬。如此看来,书香所言非虚,父亲外边有人了。 只不过,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又怎会涂脂抹粉这般浓郁,还在夜间与父亲幽会?只怕这是勾栏瓦肆中的狐媚子。 还有父亲刚才突然问及那一袋金瓜子,莫非父亲还想为狐媚子赎身不成? 想到这里,柳雨璃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若真是如此,父亲就别怪自己僭越,替娘亲撑腰了。 次日清晨,陶恒来到柳家的墨韵堂。 他刚出门就听到百姓们议论城西包子铺失踪案,便马不停蹄地来到柳家,不知姑娘是否有所指示。 没多久,柳雨璃抱着书本,来到墨韵堂中。 柳雨璃刚走进墨韵堂,陶恒就神秘兮兮地说:“姑娘,昨晚城西开包子铺的老夫妇,他家女儿失踪了!” “嗯,我知道。”柳雨璃坐到书案前,将昨日写好的功课递给陶恒。 “姑娘知道?”陶恒诧异不已。看姑娘的反应,好像早已知晓此事一般。 柳雨璃点头,“嗯,昨晚从你家走后,正巧遇到了王爷,所以听到了此事。”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也太巧了吧?姑娘刚从我家走,就遇到了王爷?”陶恒接过柳雨璃写得功课后,看都没看一眼,眸底满是诧异。x33 柳雨璃双手托腮,她不是没有想过昨晚的巧合,可她也没去细想,万一只是巧合呢? 陶恒看柳雨璃不愿多说此事,便转移话题,继续说女子失踪案一事。 “失踪案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总有良家女子莫名失踪,姑娘可有何良策?”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昨晚我已将计策告知了王爷,今晚会有所行动。” “告诉了王爷?”陶恒更加吃惊,“姑娘此举太过冒险了些,王爷他们定会对姑娘有所怀疑。” 柳雨璃轻叹一声,“但我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若此事交由你去做,实在太过显眼,到时你我都会暴露。” 此案西凉王府及官府联手排查,若让陶恒贸然去做此事,他们会间接知道陶恒是在为自己做事,反倒更容易引起怀疑。日后陶恒的行为举止,便更加引人耳目,到时就真的说不清了。 陶恒难掩激动,神采奕奕地看着柳雨璃,“莫非姑娘清楚此案的细枝末节?” 柳雨璃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点头。 第219章 要事相商 柳雨璃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点头。 陶恒按耐住内心的兴奋,原来姑娘真的精通未卜先知之术!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过去的经历就足够稀奇,原来还有更稀奇的事! 陶恒凑上前来,试探地问道:“姑娘能否透露一二?” 柳雨璃瞧陶恒满脸的求知欲,无奈道:“等案子破了,你自会知晓。” 陶恒只好悻悻地坐回去,姑娘今天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说话也冷冷淡淡的。 还是不去招惹她为好! 直到傍晚,知州府散值的时辰。 陶恒早已在知州府外等候多时,他受姑娘所托,特意在此等候柳文杰。 不曾想,却先等来了知州吴兴。吴兴刚走出府门,就瞧见陶恒若无其事地站在不远处的林荫下。 他本想抬腿就走,却又止住脚步,往陶恒这边走来,“这不是南城先生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陶恒嘴角带笑,不卑不亢地冲吴兴拱了拱手,“原来是知州大人,陶某今日特意来寻柳通判。” 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该遇见的早晚都得遇见。 “不知南城先生现在在何处高就?” 吴兴明知故问,又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本官突然想起来了,南城先生现在没有官职,只是在后宅教书!” 陶恒也不恼,身形如松柏般,站得笔直,“知州大人真是好记性。” 吴兴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啧啧!南城先生胸怀大志,本官甚是佩服!这教书育人,也是个好差事。只是不知先生何时才能桃李满天下?本官拭目以待。” “知州大人真是体恤民情,陶某这芝麻点的小事,您都能耿耿于怀,哦不!牢记于心,总归意思也差不多。”陶恒不怒反笑,话里有话。 “您果真是造福百姓的好官,凉州百姓真是有福气!有福气啊!”说到兴起时,陶恒还不忘了鼓掌欢呼,引得周围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 吴兴神情一滞,也不好当众发作,只好拂袖离去,“牙尖嘴利!不识抬举!” “知州大人慢走!”陶恒望着吴兴愤愤离去的背影,笑意更浓了。 看来自己当初没去吴兴府上做幕僚,真是明智之举!跟着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能有什么作为? 不过眼下,他更头疼的是自家这个不令人省心的柳通判。 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柳文杰愁眉不展,脚步匆匆地走出府衙,目不斜视地坐上轿子,归心似箭,压根没往陶恒所站的方向多看一眼。 陶恒理了理衣衫,只好走上前去,挡住轿子的去路,“大人!” 柳文杰坐在轿中,一听是陶恒的声音,眼前一亮,又连忙走出轿子,言语殷切,“原来是陶先生!多日未见,先生可好?” “好,好。”陶恒一脸茫然,这柳文杰今日怎么这般热络? 柳文杰笑容满面,“今日先生来得可真巧,我正想去寻先生,有要事相商!” “哦?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陶恒疑惑不已。 “正是正是。先生深知我心!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妨回家再说。”柳文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压低声音道。 陶恒一头雾水,这柳大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轿子较小只够一人乘坐,柳文杰颇为仗义,也不再坐轿,而是和陶恒一同步行回家。 落日余晖,夕阳逐渐落于西山,霞光瑰丽。 柳文杰春光满面,望着天边的晚霞,不由地叹道:“晚霞温柔,风也醉人,我最喜这夕阳红。” 陶恒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耐着性子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柳文杰意气风发地昂首向前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陶恒撇了撇嘴,还真如姑娘所说,这柳大人确实变得神神叨叨的。x33 回到柳家。 柳文杰洗漱更衣后,特意换了一件竹青色长衫,说是和陶恒有要事相商,今晚在外用膳。 柳雨璃提前知晓此事,便也没再多问。 魏云锦看着柳文杰身上穿的竹青色长衫,诧异道:“老爷,你今日为何穿这件长衫?这颜色好似太嫩了些,显得轻浮不够稳重。” 柳文杰低头看着长衫,却不以为然,“这长衫穿过一次后就压箱底了,再不穿的话,难道等到七老八十再穿?” 魏云锦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你这岁数,还是穿鸦青色、黛蓝色更符合身份。” “我不过而立之年,为何要打扮得跟老太公似的?妇人之见!”柳文杰撇了撇嘴,洋洋洒洒地出了门。 魏云锦就此作罢,也不再多管,随他去吧! 柳清瑶和柳雨璃不禁捂嘴偷笑,老太公…… 柳清瑶望着柳文杰离去的背影,笑道:“不过父亲穿上这竹青长衫,倒是年轻了不少。” 魏云锦连连摇头,“这件长衫是尘哥儿百日宴之前买的,如今都过去十三年了。你父亲之前总是嫌这颜色太过稚嫩,也不知怎得,今日又翻出来穿上了。” 柳雨璃脸上的笑意褪去,若有所思。 母女三人一如既往地用晚膳,今晚的菜肴中没有红烧狮子头这道菜。 陶恒已经在柳家附近的酒肆内等候,柳文杰也来到酒肆中。 陶恒瞧柳文杰的这身打扮,不由眼前一亮,“大人今日穿得真是光鲜亮丽。” 柳文杰伸开双臂,就差在原地转上一圈,问道:“是不是显得年轻了些?” 陶恒很是捧场,连连点头,“看上去最少得年轻七八岁!” 柳文杰无比受用,笑得合不拢嘴,年轻七八岁也好,看上去不至于和梨落姑娘年纪悬殊太大。 陶恒今日可不是来拍柳文杰马屁的,他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大人,你刚说正好有要事相商,是什么要紧事?” 柳文杰环顾了一眼四周,低声问道:“不知先生今日出门,可带了银两?” 陶恒一脸茫然,如实说道:“带了。” “带了多少?” 陶恒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荷包,“大约有十两银子。” 柳文杰一脸恳切,“先生能否借我些?等我发了俸禄立马还上。” “大人要借多少?” 柳文杰也不客气,“有多少借多少。” 陶恒不解,“你要这么多银子有何用?” 第220章 慷慨解囊 柳文杰言辞恳切,“我有急用,还请先生能解我燃眉之急。” 陶恒有些迟疑,“只是,我现在身上只带了十两银子,家里也没有现银。” “十两就十两吧。”柳文杰倒还一脸勉强。 陶恒将荷包解下,犹豫不决。 这柳文杰开口,也不好不借,但是他又没说清楚借银子用来做什么。 柳文杰一把拿过荷包,如同久旱逢甘霖,“多谢先生。” 陶恒把丑话说到前边,“大人一定要记得还我。” 柳文杰收下银子,“不过才区区十两银子,我还能昧了不成?” 陶恒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区区十两你还问我借…… 柳文杰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告辞离去,说是有要紧事,要先行一步。 还不等陶恒回答,柳文杰揣着银子,脚底抹油般匆匆离开酒肆。 站在身后的春生一脸幽怨,冷不丁地说道:“先生,现在有件头等大事。” “何事?”陶恒纳闷。 春生直拍脑门,“银子都借出去了,酒钱怎么结?”x33 “酒钱?!”陶恒心里咯噔一声。 这下糟了!他的钱全都借给了柳文杰,连荷包都被柳文杰拿走了,他现在浑身上下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陶恒欲要追出去,却被店小二拦了下来,“客官,酒钱还没结呢!” 陶恒面露难色,赔笑道:“小哥,我出门走得急,我现在回家取钱,等会一定还上,如何?” “咋滴,你想吃霸王餐啊?”店小二将抹布甩到桌子上,脸色一变。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我说笑的。”陶恒自知理亏,又不好跟店小二叫板,他只好重新坐回原位。 春生面露忧色,不禁问道:“先生,咱俩不会挨打吧?” 陶恒板着一张脸,低声吩咐道:“你去柳家寻三姑娘,让她来给我结账。快去!” “真是丢人,我这就去。”春生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连忙拔腿就跑。 陶恒躲开店小二投来的犀利目光,故作轻松,自斟自酌了一杯,扬言道:“好酒啊!好酒!” 其实他心里早已把柳文杰问候了好几遍,柳大人啊柳大人,你今日可真是把我给坑惨了! 春生跑到柳家,直奔听雨斋而来,在半路上,碰巧遇到刚用完晚膳的柳雨璃和春樱。 春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我家先生吃了霸王餐,不!先生没钱结酒钱了!” 春樱听得目瞪口呆,柳雨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 春生急得满头大汗,“先生在酒肆里当人质呢,你快带些银子把先生赎回来吧!” 他真怕去晚了,那凶神恶煞的店小二再把先生给胖揍一顿。 柳雨璃只觉得匪夷所思,“先生不是和我爹一同吃酒去了吗?” 春生喘了口气,“柳大人把先生的钱都借走了,所以先生才没钱结账了。” 柳雨璃这才明白过来,冲春樱吩咐道:“带上银子,随春生走一遭。” “是。”春樱应声道。 不过片刻,春生和春樱两人来到了酒肆,将酒钱结了后,把黑着一张脸的陶恒给接了出来。 陶恒刚走出酒肆,左右张望,问道:“姑娘呢?” “姑娘在前边等先生呢。”春生指了指远处树下的那抹浅紫色身影。 陶恒往前边走去,“姑娘怎么站那么远?” “先生还用问嘛!”春樱强忍住笑意,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陶恒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此事今后莫要再提。” 春生和春樱跟在陶恒身后,相视而笑。 陶恒来到柳雨璃身边,一脸窘迫,“姑娘……真是劳烦你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柳雨璃此话令人出乎意料。 陶恒眉毛挑得老高,姑娘何时变得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 “姑娘今日慷慨解囊,陶某没齿难忘。” 柳雨璃现下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她凝眉问道:“我爹呢?” “令尊他……” “嗯?” “走了。”陶恒哭丧着一张脸,“他把我的银子给借走了,我身无分文没结酒钱,差点让人给暴捽一顿。” 柳雨璃听得啼笑皆非,掩住笑意问道:“父亲找你借钱,可有说用处?” “没有。” “借完钱后,可有说去哪儿?” “没有。” 柳雨璃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让你打探消息,合着你什么都没问出来?” 陶恒一脸无辜又委屈,“我还没来得及问,令尊就拍拍屁股,揣着银子走人了。”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你的聪明劲儿哪儿去了?” 陶恒一时语塞,“令尊他糊涂一世,聪明一时。” 柳雨璃摆了摆手,“罢了,回吧。又让他钻了个空子。” 陶恒不禁问道:“令尊到底怎么了?我瞧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心情甚是不错。该不会是迎来第二春了?” 说完后陶恒自觉失言,讪笑几声,瞧柳雨璃愈发脸色阴沉,却没有反驳自己的话。 难道自己还真猜对了? 柳雨璃沉声道:“总之,你莫要再借钱给我父亲。若再借给他,那就有借无还了。” 陶恒也不多问,连声应下。 直到深夜亥时,柳文杰才回到家中。 待柳文杰洗漱睡下后,他身边的小厮念文也退下,悠闲地往下人的住处走去。 老爷说只要帮他保密去潇湘馆的事,他便让自己一直做他的贴身随从。 月俸涨了不说,单说贴身随从,那可是老爷身边最得脸,最得力的人,简直威风极了! 念文刚走到垂花门处,便被三个女子挡住去路。 “书香姐,春樱,夏荷,你们,你们大晚上的,有何贵干?”念文连连后退。 书香颇有大姐风范,语气不容反驳,“自然是有事寻你,大姑娘说你近日来差事办的不错,特让你去清音阁领赏钱。” 念文自知来者不善,准备拔腿就跑,可夏荷却说:“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下是大姑娘管家,你的月例银子不想要了?” “听说你还有个年幼的弟弟要抚养,若是没了银子,可该如何是好?”春樱惯会吓唬人,这招她还是跟三姑娘学的。 不过三言两语,威逼利诱,念文就败下阵来。他垂头丧气地被三个姑娘夹击,带到清音阁中。 他暗自替柳文杰祈祷,而柳文杰此时已经进入梦乡,做起了美梦。 第221章 自求多福 来到清音阁,柳清瑶和柳雨璃已经端坐在堂屋中。春樱和夏荷一左一右在门外守着。 书香将念文推进屋内,念文颤颤巍巍地站在正中央,“大姑娘,三姑娘……” 柳清瑶收起了平日里的和颜悦色,秀眉微蹙,厉声问道:“不用我们多说,你也该知道今夜寻你前来所为何事?” 念文垂下头,双手攥紧衣袖,“是……” 柳雨璃眸光冷冽,“那就快从实招来吧。父亲这几日晚上,都去了何处?” 念文还想再遮掩一二,“去,去了酒楼。” 柳雨璃接着问:“去了哪家酒楼?” 念文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 柳清瑶和柳雨璃对视一眼,柳清瑶声音冷了下来道:“不说实话的后果,你可承担的起?” 念文瑟缩着身子,犹豫不决,“我……” 柳清瑶将茶盏重重地放到案几上,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念文,当初你是因何缘故留在柳家,你可是忘了?”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惊艳,大姐现在确实颇有当家主母的做派,甚是不错。 柳雨璃低头轻抿了一口茶,也不再多言语,她方才将此事都告知了大姐,并全权交给大姐做决断。正好借此机会,好让大姐历练一番。 念文低下头,内心深处有所触动,他自然不会忘记,“是夫人看我瘦小可怜,家里还有幼弟要养活,所以才把我留下来。” 书香怒气冲天,在一旁接话道:“那你就是这样报答夫人的?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走了?” 念文叹了一口气,佝偻着头,说道:“老爷这几日都去了潇湘馆。” 柳清瑶凝眉问道:“潇湘馆?是什么地方?” 念文当着姑娘的面,觉得难以启齿,“是,是那种……” 柳雨璃冷声道:“可是秦楼楚馆?” 念文点头应下,“是。” 柳清瑶和柳雨璃面色沉了下来。 书香替魏云锦打抱不平,气得握紧拳头,又想起了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戏文,恨不得将天下的负心汉都打一遍。 柳雨璃继续追问:“父亲为何会去这种地方?是谁带去的?” 念文回道:“是张大财主,他带着老爷去了两次,后来这两回是老爷自己去的。” “张大财主?”柳雨璃暗自思忖,“这张大财主是张原的父亲?” 念文怯生生地点头,“是。” 柳清瑶冷声问道:“你可知父亲他四处筹钱有何用处?” 念文摇头,“不知。老爷每次都让我在潇湘馆外候着,我只知道他去的是潇湘馆,别的一概不知。” 柳清瑶声音扬高了几分,“你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想说?” “老爷从来没透露过半分,我是真的不知啊,请姑娘明鉴。”x33 柳雨璃打量着念文的神色,看上去倒不像是在说谎。 她语气缓和了些,“既然如此,你就在暗中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一有情况,随时前来汇报。” 念文连忙应下,“是,姑娘。” 柳雨璃瞥了念文一眼,“若你敢偷奸耍滑,后果你是知道的。” 念文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水,胆战心惊地应声退下。 三姑娘向来胆大,上次她说要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逐出府去,他自然是信的,也是怕的。 只是他愧对柳文杰所托,今晚在姑娘们的威逼利诱之下,把柳文杰卖了个干净。 老爷,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念文在心里暗自祈祷。 念文离去后,柳清瑶愁眉不展,芊芊玉指抚上额头,不由叹气,“妹妹,爹爹怎能如此糊涂?居然涉足烟花之地,他的一世清名当真不要了吗?他这样做,究竟把母亲置于何地?” 柳雨璃一阵胸闷气短,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她叮嘱道:“大姐,若父亲要支账上的银子,你断不可给他。”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柳清瑶眸光微沉。 书香眼眶微红,愤愤不平道:“夫人当初是因为看重老爷的性子憨厚老实,品行端正,所以才肯下嫁的。真是没想到,老爷刚升了官,就有了花花肠子。” 柳雨璃转眸看向书香,“此事还是先瞒着母亲吧。” 书香点了点头,应下声来。夫人那多愁善感的性子,还是不知道的好,别回头再气出病来,就得不偿失了。 与此同时,三宝院的院门被人敲响。 陶恒刚躺到床上,还没入眠,只好披了一件外衫,前去开门。 他不禁泛起嘀咕,这夜深露重的,谁能来寻自己? “这么晚了,谁啊?”陶恒隔着门问道。 段翊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是我,老段。” “老段?是谁啊?不认识!”陶恒赌气地问道,随即摆了摆手,就准备回屋去。 “你这厮也太记仇了吧?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还耿耿于怀。”段翊哭笑不得。 陶恒居然还记着上次去王府被套话的事,自己也不知道王爷寻他做什么,怎能怪到自己头上? “就冲你这态度,别想进我家门!哼!”陶恒冷哼一声,站在门后僵持着,耳朵却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x33 “既然如此,那咱俩就此别过吧。”段翊神情黯淡,转身离去。 陶恒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由一慌,这段翊还真走了? 他猛地打开门,伸头往外看,只见段翊一手扶墙,一手拿着长剑,含笑看着自己,“你这厮!跟个娘们一样别扭!”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陶恒怒不可遏,前几天刚被姑娘说娘们唧唧,这段翊今日又说自己娘们! 段翊也不客气,推开陶恒,径直走进三宝院,“哪两个字?这厮?” 陶恒关上门,紧跟其后,“不是。” “别扭?”段翊大咧咧地坐在藤椅上,看着陶恒的脸色,不禁问道:“娘们?哦!原来是这样。除了我,还有谁这样形容过南城先生?” 陶恒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段翊掩住笑意,“好了,不与你说笑了,我今晚来找你,有事相告。” 陶恒瞥了段翊一眼,没好气地问道:“有何事?非要来扰人清梦。” 第222章 案子告破 段翊紧盯着陶恒的脸色,缓缓说道:“女子失踪案破了,刚刚在城南破庙,抓获到了凶手,解救出了三名女子,护下了卖香火的姑娘。”x33 “真的?这凶手是怎么抓到的?”陶恒只知道姑娘指点了此案,但对此案的细枝末节,并不知情。 段翊上下打量着陶恒,“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陶恒一脸不解,“你快说来听听。” 段翊对于陶恒不知情一事,倒是出乎意料,难道是王爷猜错了? “你说还是不说?大晚上故意跑来吊我胃口?”陶恒有些不耐烦了。 段翊这才缓缓道来,“这凶手因相貌丑陋,曾被女子辜负过,后来又相看过别的女子,因相貌总被明嘲暗讽,所以对世间女子产生了仇视心理。” “凶手是城里送泔水的,他趁着夜色,跟踪独自外出的女子,用迷药把女子迷晕,装进泔水车中,运出城去。因为怕事情败露,所以他满城作案城东、城北、城西都犯下案子,用来迷惑官府以为是流窜作案,无迹可寻。” “他推着泔水车先在城东犯下案子,再来到城北,接着城西,最后是城南。他本打算是从城南逃走,昨晚我们把城门封住,他的泔水车进不了城。” “泔水车里装着被迷晕的三个女子,凶手只好把泔水车停放在城南的破庙外。他白天在破庙外,撞见了卖香火的姑娘,所以又起了歹心。凶手利用蜜饯哄骗,让卖香火的姑娘晚上在破庙等他。今晚我们提前埋伏在破庙四周,将凶手当场抓住,失踪的女子们只是受了点惊吓,也都解救出来。”说到最后,段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陶恒觉得不可思议,“城南那么大,你们是怎么知道在城南外的破庙?” 难道是姑娘提点的? “天机不可泄露。”段翊故弄玄虚,既然陶恒对三姑娘一无所知,那还是不说的好。 由此看来,陶恒并不是因为三姑娘的缘故,才留在柳家的,王爷还真是多虑了。 陶恒嗤之以鼻,冷声道:“那你为何专门跑来说给我听?” 段翊临时想到个托词,一本正经地说:“三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得给姑娘讲讲此案中的细节,以作警示。让她在外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更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 陶恒眉毛挑得老高,“你当三姑娘是三岁孩子?” 他明白段翊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想让自己给姑娘传话,把此案讲给姑娘听,也算是对姑娘的提点,有个交代。 不过,这个段翊,演技是真的差!一眼就被自己给看穿了,还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好笑。 陶恒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嘲笑段翊无数遍。 段翊苦口婆心地说:“三姑娘自然不是三岁孩童,总而言之,提高警惕还是有好处的。王爷特意派人去西域商栈买了一盒七彩琉璃糖,明天应该就送到柳家了。” 陶恒觉得有些可笑,“难道王爷还怕姑娘被蜜饯诱惑?这怎么可能!” 他印象中姑娘从来没吃过这种孩童喜欢吃的甜食,姑娘又不是像寻常孩童那般贪嘴爱吃,王爷真是多虑了! “王爷说,姑娘的糖,他以后都包了。”段翊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凶手交代案情经过后,王爷就立马派人去买糖了,许是怕姑娘被蜜饯所诱惑,再被坏人拐跑了,还真是操碎了心。 陶恒又神秘兮兮地问道:“王爷为何对我家姑娘这般上心?” 段翊瞥了陶恒一眼,“兄长关心妹妹,岂不是天经地义?” 陶恒却不信,“只是兄妹?” “三姑娘才十一岁,不是兄妹还能是什么?”段翊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满。 他对三姑娘是当小妹妹看待的,王爷肯定也是把三姑娘当妹妹看待,不然王爷为何让三姑娘唤容楚兄? 陶恒吊儿郎当地摇晃着椅子,往后仰着,“如此就好,我家姑娘虽说聪慧,但年纪还小,可不能对我家姑娘有非分之想。”不过,也只有像王爷那样谪仙般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家姑娘吧?日后谁要是娶了自家姑娘,岂不是倒了大霉? 想起柳雨璃那刁钻古怪,腹黑心狠的模样,陶恒不禁打了个激灵,差点一个重心不稳,仰了过去。 “你怎么张嘴闭嘴都是我家姑娘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于礼不合。”段翊提醒道。 若这话被王爷听去,只怕陶恒吃罪不起。 陶恒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柳家的教书先生,又是柳家的门客幕僚,我和姑娘自然是一家的。” 段翊哑口无言,摆了摆手,“我说不过你,我走了!” 陶恒起身,打起了哈欠,“走吧,不送了!记好把门给带上!” 段翊无奈一笑,“你这厮!等我这两日忙完手头上的事,再来寻你喝酒。” “得嘞!”陶恒目送着段翊离开了三宝院。 次日大早,凉州城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x33 闹得人心惶惶的女子失踪案昨夜告破,失踪的女子全都被解救出来,凶手也已伏法。百姓们总算舒了一口气,不再提心吊胆,惶惶度日。 陶恒一大早来到墨韵堂,将昨晚段翊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柳雨璃听。 柳雨璃眉头舒展,“都救下了便好。” 陶恒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姑娘,你究竟给王爷他们说了什么?” 柳雨璃如实道:“我只说了,明晚城南外的破庙,卖香火的姑娘。” 事已至此,想必昨晚段大哥已经试探过陶恒的口风,现下也不必再瞒着他了。 陶恒双眼放光,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梦到的。”柳雨璃眉毛微挑,又说了一句,“猜的。” 陶恒斜睨着柳雨璃,满脸写着质疑,“我又不是傻子。” 柳雨璃咯咯直笑,“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陶恒又问道:“时机成熟,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早等得花都谢了,姑娘的来历和底细真的是太令人好奇了。 第223章 一滴清泪 柳雨璃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大局已定之时。” 陶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满心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陶恒话锋一转,“姑娘为何要救卖香火的姑娘?还有其余三个女子?她们对姑娘可是有恩?” 陶恒一直不理解,姑娘那晚为何宁愿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也要明示王爷去抓凶手,救下这四个女子。 姑娘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难道她们和姑娘有什么渊源? “并没有。”柳雨璃掩下眸底的晦暗,摇头浅笑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陶恒半信半疑,还不等他再次发问。 只听春樱那兴高采烈地声音传来,“姑娘!姑娘!” 柳雨璃和陶恒扭头望去,只见春樱兴冲冲地从外跑来,手中还捧着一个做工精美的匣子。 眨眼间,春樱将匣子放到柳雨璃的面前,“姑娘,门房小厮说刚才有个护卫打扮的人,特意来送给三姑娘的。” 柳雨璃看着这紫檀描金匣子,匣子上还贴着一封便笺,打开便笺,千凌昱那清逸俊秀的字映入眼帘。 每日一颗,勿要多吃,小心坏牙,吃完再买。容楚。 陶恒拍了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昨晚段将军说,王爷特派人去西域商栈给姑娘买了一盒七彩琉璃糖。” 柳雨璃打开匣子,一股甜香扑鼻,晶莹剔透的琉璃糖,装满了整个匣子。 陶恒一脸调笑,“那凶手是用蜜饯引诱卖烛火的姑娘,估摸着王爷许是怕姑娘被人用蜜饯拐走,所以才特意送来琉璃糖的。” 柳雨璃手里攥着便笺,望着满匣子的琉璃糖,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浅黄色的琉璃糖,放进口中,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齿尖,甜蜜在唇舌间霎那绽放,渐渐融化,仿佛甜到了心里。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到柳雨璃的唇角,她忽的笑了,笑容绚丽,令人炫目,更令人心疼。 陶恒和春樱不明所以,他们从未见柳雨璃这般失态过,又哭又笑,姑娘这是怎么了?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只好悄悄退下,让柳雨璃独自静静。 柳雨璃再次展开便笺,来来回回看了数遍,她内心深处被封存已久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 陶恒刚才问自己为何要救卖烛火的姑娘?陶恒以为她对自己有什么恩情,所以自己才会冒险开口救她。 其实并不然,那卖烛火的姑娘名为二丫,蛮横刻薄,前世还曾欺辱过自己。 前世父亲含冤死后,没多久母亲也病故了,大姐带着二哥和自己便一直暂住在城南外的破庙里。 大姐白天做些针线活来贴补家用,维持生计,而自己将大姐做的香囊和帕子拿到在破庙外的乡道上贩卖。 许是周围路过的行人香客瞧自己可怜,便常常来关照自己的生意。殊不知,同在街边卖香火的姑娘二丫因此眼红,她仗着个子比自己高出不少,明里暗里,没少给自己使绊子,还骂自己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二丫还联合周围的小商小贩挤兑姊妹三人,二哥常常为自己出头打架,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姊妹三人晚上依偎在破庙的角落里,看着那庙宇中褪了色的佛像,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佛啊,你高高在上,普度众生,为何不开开眼,看看我们姊妹三人在人间受的疾苦?这是大姐柳清瑶每天跪在佛前的祈愿。 后来,自己也有样学样,用衣袖擦拭落了灰的佛像,佛啊!你若开眼,就让我随爹娘一同去了吧。 若没有了自己这个拖油瓶,大姐和二哥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点。 案发当天,自己在破庙附近玩耍,那长相丑陋的凶手先用蜜饯来引诱自己。二哥曾告诫过自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己深知那是陷阱,也深知那丑陋的男人不是好人,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过去。他手中的蜜饯,自己垂涎已久,自己的过得太苦了,所以做梦都想尝尝那蜜饯的甜味。 自己当时心里还幻想着,若是含着香甜的蜜饯离开人世,下一世能否不再这般苦?能否过得甜一些?哪怕,一丝丝的甜也好。 下一世自己也想有爹疼有娘爱,也想如同寻常女子般,无忧无虑地长大,不再受人间疾苦。 那丑陋的男人临走前说,让自己晚上在这里等他,他给自己带很多甜食蜜饯。 自己攥住蜜饯,抱着必死的决心,怔怔地应下了。 不曾想,二丫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中,她抢走了自己手中的蜜饯,将自己推到在地,对自己一阵拳打脚踢,逼问自己丑陋男人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自己咬了咬嘴唇,还是将那句话告诉了她,当时劝她说别去,那人不像好人。二丫以为是故意诓骗她,想独自昧下甜食蜜饯。 自己挨了一顿打后,哭着跑去找大姐和二哥,二哥扬言要去找二丫算账,自己拦下了他。为了不再受欺凌,迫不得已之下,姊妹三人离开了破庙,进了凉州城。 结果第二天,凉州城就传来了噩耗,那丑陋的男人将他掳走的三个女子,还有卖香火的姑娘二丫全都残忍杀死,就害死在破庙后的山坡上。 如果不是二丫的话,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自己因惊吓过度,大病一场,高烧不退,看着大姐和二哥四处奔走,求医问药。大姐以泪洗面,照顾自己,二哥身无分文,四处求医,脚上都磨出血泡来。 自己很是愧疚,后悔自己太傻,竟想丢下大姐二哥,差点做了傻事,也后悔没能拦下二丫,毕竟她罪不至死。 没想到,自己高烧三天后,竟又奇迹地好转起来。 那时,他们姊妹三人在城西的草棚中落脚,城西包子铺香飘万里,他们三人常常在包子铺外傻站着咽口水。 包子铺的邹老夫妇失去爱女,悲伤之余,又瞧他们姊妹三人可怜,每天都赠他们三个大包子果腹,这雪中送炭之举,一直温暖着他们姊妹三人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后来,自己和二哥离开了凉州城,前世并没来得及报答邹老夫妇的恩情。x33 前世的恩情,只能此世来还了。 第224章 迷了双眼 温煦的阳光透过轩窗,照进屋内,柳雨璃被晨光笼罩,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整个屋子都是清清亮亮的。 柳雨璃顺着光的方向望去,窗外,是一道风景,却不在心里,心里有一道风景,却不在窗外。 或许是上天有眼,亦或许是佛祖显灵,她重生回来,竟收到了满满一匣子的七彩琉璃糖,这一世她不苦了。 有人说,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有人说,希望她能平安顺遂;有人护着她,有人给她买糖吃,有人一直默默地在她的身后。 那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他眼中有星辰万丈,胸有丘壑万千,心有繁花似锦,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名为容楚。 春樱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姑娘,老爷来了,说有要紧事。” 柳雨璃如梦初醒,收起匣子,眸光微沉,“我这就来。” 她话音刚落,柳文杰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璃儿,为父找你有要事相商。” 柳雨璃站起身,语气淡淡,“父亲但说无妨。” 父亲怎么这个时辰来了?难道他今日休沐了? “你……你那袋金瓜子……”柳文杰坐的笔直,仿佛下定了决心,语气不容反驳,“把李掌柜赠你的那袋金瓜子拿出来。” 柳雨璃一点都不意外,反而神情自若地问道:“父亲有何用处?” 柳文杰随便寻了个由头,“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罢了,你小孩子家家的,说了也不懂。” “母亲可知道此事?”柳雨璃故意问道。 柳文杰神情一滞,“她个妇道人家,知不知道的又有何妨?” 柳雨璃接着问:“那二哥呢?总得和二哥商量一番吧?” 柳文杰耐心地解释道:“你二哥在书院中奋发图强,备考府试,为父不忍打扰他,省得乱了他的心神。” 柳雨璃点了点头,接着问:“那父亲为何不去寻大姐,从账上支银子出来?” 柳文杰脸色有些阴沉,“账上银子不多了,为父刚从你大姐那里过来。” 原来父亲已经在大姐那里碰过一鼻子灰了,所以又打起了金瓜子的主意。 柳雨璃却摇头,“那我不能把金瓜子给父亲。” “为何?”柳文杰猛地站起身,自觉失态,又重新坐下。 柳雨璃说的头头是道,“母亲和二哥都不知情,父亲也说不清要金瓜子的用处。我自然不能给父亲,除非母亲、大姐和二哥都同意,我才能给。”x33 柳文杰颐指气使地指着柳雨璃,“你!你懂什么?为父是一家之主,为父说了算!快把那袋金瓜子交出来!” 柳雨璃寸步不让,“可这金瓜子是李掌柜赠给我的,女儿自然有权处置。给不给的,女儿自己说了算。” 柳文杰拍桌而起,怒喝道:“你小小年纪,竟这般财迷心窍!” “女儿说的没错,父亲为何这般咄咄逼人?”柳雨璃不甘示弱。 柳文杰气不打一处来,“你是铁定心不给了?枉为父平日里那么疼你,没想到你竟钻到钱眼里了!好啊你!好得很!” 柳雨璃扭过头去,默不作声,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 柳文杰气恼不已,拂袖离去。 他只好再想别的法子,梨落姑娘还在潇湘馆等自己筹银子给她赎身呢! 那日清瑶给了二十两,陶恒借给自己十两,他全身上下只有三十两,距离五百两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又不认识什么有钱的财主,这五百两不知何时才能凑齐? 财主! 柳文杰忽然拍了拍脑门,大步往外走去。他怎么把张大财主张德财给忘了?张德财有意巴结自己,若是自己开口问他借钱,他定会欣然同意。 柳文杰带着随从念文一同来到张家粮行,在外站了许久,也没有踏进粮行半步。 若贸然问张德财开口借钱,总归是不妥,可他又没有别的法子。 粮行内的伙计眼尖,早都瞧见了气度非凡的柳文杰,他赶忙去知会了一声张德财,店外许是有人找。 张德财顺着阁楼的窗缝中看去,只见柳文杰站在街边来回踱步,踌躇不决。 张德财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都到这份上了,柳文杰还端着架子,装矜持。看来时机已到,自己也该露脸了。 张德财若无其事地走出粮行,瞧见柳文杰后先是一愣,又热络地邀请柳文杰去楼上小坐。 柳文杰正中下怀,推辞一番后,与张德财一同走上粮行的阁楼,念文守在阁楼门外,侧耳听着房中的动静。 张德财为柳文杰满上一杯茶,笑道:“柳大人也太见外了,怎能过门而不入?” 柳文杰讪笑几声,“我只是路过,没想打扰张掌柜。” 张德财也不再打哑谜,主动抛出话题,问道:“柳大人又说笑了,张某也是明眼人,柳大人今日来,想必是寻我有事吧?” 柳文杰也不再否认,“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张德财仗义地拍了拍胸口,“柳大人但说无妨,只要张某能做到的,定会鼎力相助。” 柳文杰笑的合不拢嘴,试探地问道:“我想问张掌柜借一笔银子,不知可行?” “借多少?” “五百两。” 张德财故作迟疑,“这……” 柳文杰心中一紧,“若是不方便的话,也不必勉强,借三四百两也行,实在不济一二百两也成。” 张德财眼珠子一转,故意问道:“倒不是不方便,只是不知柳大人要这一大笔银子,有何用处?”x33 “我……”柳文杰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想为梨落姑娘赎身。” “哦?”张德财眸底一亮,故作惊讶,“柳大人为何要为梨落赎身?” 柳文杰叹道:“梨落姑娘身世可怜,我于心不忍,所以想救她脱离烟花之地。” 张德财皱眉问道:“柳大人倒是怜香惜玉,只是这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柳大人日后该如何偿还?” “我有俸禄,最多五年,定能还清。”柳文杰狠下心来,一脸殷切。 张德财眉眼间满是精明和算计,“柳大人还真是痴情。你也不必太过忧虑,现下倒是有个法子,这五百两银子,可还可不还。不知柳大人可愿一听?” “洗耳恭听,张掌柜请讲。”柳文杰双眼放光,殊不知是被色欲迷了双眼。 第225章 应对之策 张德财打起了如意算盘,“这两年西北旱灾,佃户颗粒无收,粮食供不应求。我这粮行还得劳师动众的从中原运粮供应百姓需求。可这收效甚微,不知柳大人能否从中通融一二,把这粮价往上略微抬抬?” “抬粮价?”柳文杰瞳孔收缩,“去年闹西北旱灾闹饥荒,这凉州城的粮价本就比别处高了不少,怎能再涨?” 张德财脸上笑意全无,“只是略抬一点?” 柳文杰耐着性子问道:“现下斗米约要八十文,你要抬多少?” “也不多,斗米一百二十文。”张德财眸底满是贪婪。 柳文杰是知州通判有监察之责,只要他不打压市场控价,这次抬价就能水到渠成。 还可借机将整个凉州城的粮铺粮行都笼络到一处,凡是不抬价的粮铺,就别想开门做生意。这次垄断粮草行当,势在必行,到时张家粮行一家独大,那可是流水般的银子入账。 柳文杰站起身,厉声喝道:“足足涨了一半,还不算多?这得饿死多少百姓?万万不可!这五百两本官不借了,告辞!” “柳大人,你可考虑清楚了?那梨落姑娘可在潇湘馆等着你凑钱赎身呢!”张德财为了刺激柳文杰,故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柳文杰脚步一顿,仍扭头离去,念文却都听了个真切。 张德财不慌不忙地饮了一杯茶,这次粮价他是抬定了。至于柳文杰,他倒并不担心,毕竟梨落还是能说上话的,抬价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相信柳文杰为了梨落会同意的。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柳文杰怒气冲冲地离开张家粮行后,黑着一张脸回到家中。用完午膳后,他倒头睡去,以便晚上见梨落时,能多几分精神。 念文趁着柳文杰熟睡之际,悄悄来到听雨斋寻柳雨璃,并将晌午在粮行听到的谈话,说与柳雨璃听。 特别是最后张德财扯着嗓子说得那句,梨落姑娘还在潇湘馆等着柳文杰赎身呢! “梨落?” 柳雨璃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示意让春樱给了念文赏钱,夸赞道:“念文,你这次做的很好。你只要好好办差,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念文收下银子,连声应道:“多谢姑娘。” “你且先退下吧,莫要让父亲起了疑心。”柳雨璃挥了挥手,念文便离开了听雨斋。 张德财,粮价,垄断,梨落,赎身……果然是环环相扣,要套牢自己的父亲。 柳雨璃思忖片刻,嘴角微勾,忽然有了主意。 “春樱,先生可走了?” 春樱应道:“未曾,先生刚用完午膳,估摸着正在墨韵堂睡午觉呢!” “我们去寻他。”柳雨璃提起裙摆,往墨韵堂走去。 来到墨韵堂,陶恒正坐在树下的躺椅上,晒着暖阳,昏昏睡去。 “先生!三姑娘来了。”春生出声唤道。 “姑娘?”陶恒懒洋洋地坐起身,睡眼朦胧地看着走进院中的柳雨璃,疑惑地问:“姑娘今日居然没睡午觉?” “我有事寻你。”柳雨璃冲春樱使了个眼色。 春樱和春生连忙退到墨韵堂外,在大门处守着。 陶恒看柳雨璃面色凝重,连忙打起精神,问道:“姑娘有何事?” 柳雨璃坐在林荫下的石凳上,压低声音道:“现在立马把粮食涨价的消息散播出去,务必让全城的百姓知道。” “粮价?”陶恒不明所以。 柳雨璃沉声道:“张德财要利用父亲的职权哄抬粮价,我猜他这两日就要动手,你提前把消息散播出去,好让百姓们提前囤米囤粮。” 陶恒面露忧色,“若真要抬价,寻常百姓家也没钱囤太多口粮。” “事出紧急,能囤点是点。囤够吃半个月的粮就成。”柳雨璃美眸微眯,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陶恒瞧柳雨璃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来姑娘是有应对之策了。 “这粮价能涨多少?” “现下斗米八十文,张德财说要再涨四十文,涨到一百二十文。” 陶恒诧异,“令尊同意了?” 柳雨璃眸光微冷,“并没有,不过爹爹耳根子软,这也是早晚的事。” 陶恒不解,“姑娘为何不去拦下令尊?民以食为天,粮价疯涨,遭难的还是老百姓。” 柳雨璃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我为何要拦他?这次我不但不拦他,我还得去帮他。这粮价每斗卖一百二十文怎么能行?” “说的是,这粮价太高了!”陶恒眉头紧锁,并没有听出柳雨璃的话意。 柳雨璃抬头望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最少得每斗一百六十文才行。” “什么?!”陶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每斗一百六十文?粮价直接翻了一倍?” “是。”柳雨璃嘴角含笑。x33 陶恒一脸惊奇,“姑娘,你不是在说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幽幽地说:“你按我说得去做。先把粮价翻倍涨的消息散出去,特别是各处驿站,务必要人尽皆知,传得越远越好。” 陶恒猛地站起身,他只觉得柳雨璃疯了,“姑娘你别犯糊涂啊!” “我何时犯过糊涂?”柳雨璃顺势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语气慵懒,“勿要过早下定论,到时你就知道了,最多不出半个月。” 陶恒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柳雨璃的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 他只好先按姑娘说得去做,把粮食涨价的消息散出去。 柳雨璃忽然睁开眼睛,凝眉道:“对了,你这几日在暗中打听个人,潇湘馆里名为梨落的风尘女子,看她沦落风尘之前,家里有什么人,务必打听清楚。” “是。”陶恒若有所思,莫非这梨落就是柳文杰的第二春? 瞧姑娘这凌厉的眸子,估计自己猜的也八九不离十。 到了傍晚,门房的小厮来禀告,说柳文杰出门了。 柳雨璃和柳清瑶互相对视一眼,并没人阻拦,反正柳文杰没钱,随他去吧。 对于柳文杰不在家用晚膳一事,魏云锦已经习以为常,那盘红烧狮子头也有两日没出现在饭桌上了。 第226章 从长计议 潇湘馆内。 柳文杰听着琴声,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一筹莫展,唉声叹气。 这五百两看来是凑不齐了,也不能帮梨落赎身了! 琴声戛然而止。 梨落扭动着腰身来到柳文杰身边,问道:“柳郎,你今晚怎么了?这眉头都快皱成个‘川’字了。” 柳文杰眉头紧锁,无奈道:“梨落姑娘,我……我怕是不能帮你赎身了。” 梨落眸底闪过一丝失望,柔声道:“无妨,毕竟五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柳郎不必为难,就让奴家在这潇湘馆中香消玉殒吧。” 柳文杰于心不忍,“梨落姑娘……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梨落抬眸问道:“柳郎,还能有什么法子?” “实不相瞒,张掌柜说他能借我五百两,还不用还,只是……” 柳文杰话还没说完,梨落连忙出声打断,“想必他定是有求于你,此人贪得无厌,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他!柳郎为官清明,可不能因为我败坏了自己的名声。”x33 柳文杰感动不已,他原以为梨落和张德财串通一气,要来坑害自己。但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了解才发现,梨落和张德财并无牵扯,是自己错怪梨落姑娘了。 梨落姑娘是非分明,通情达理,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梨落这样一说,柳文杰反而动了恻隐之心,“其实,张掌柜所求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梨落凝眉问道:“不知张掌柜所求何事?” 柳文杰轻叹,“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梨落一脸哀伤,“柳郎,你可莫要犯糊涂。奴家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为了奴家不值得……” 柳文杰心更软了,劝慰道:“梨落姑娘千万不要自轻自贱,你于我而言如同红颜知己,可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我定想办法为你赎身。” 梨落掩下心中的波澜,不禁问道:“柳郎,你我相识不过数日,你为何愿筹巨款赎我出去?” 若说柳文杰是见色起意,但他每日只来听自己抚琴,从未有过任何逾矩。 若说他对自己没任何非分之想,也不大可能,那他为何要筹银子为自己赎身呢? 这柳文杰当真是奇怪! “说实话,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实在不忍心看你流落至此。所以才想施以援手,奈何有心无力,捉襟见肘。”说到最后,柳文杰再次叹气。 梨落接着问:“那为我赎身之后呢?柳郎打算如何安置我?” “我……”柳文杰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梨落试探地问:“纳我为妾?” 柳文杰垂下头,久久不语。 只怕梨落的身份进不了自己的家门,青州柳家可是书香门第,纳娼为妾,有违祖训。单说小女儿柳雨璃那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说其他人了。 梨落花容失色,“难不成是外室?” “若是如此,柳郎还是别为我赎身了。虽说我是风尘女子,但身子还干净着呢。要是被养在外头,不得被人骂死?”梨落衣袖遮面,赌气般转过身去。 柳文杰走到梨落面前,解释道:“梨落姑娘,你听我说。我从未说过要纳你为妾,更别说外室了。等你脱了娼籍后,就从良吧。你琴技乃是一绝,到时去乐坊做琴师,也比在这烟花之地好些。”x33 这对梨落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再者说,梨落不是说过她不要名分的吗? “你……”梨落一愣,半晌,才开口道:“柳郎,你对我难道没有半分情意?” 柳文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怎会没有半分情意,只是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太大,不知以后能走到哪一步,这也是自己一直对梨落以礼相待的原因。 梨落红着眼眶,问道:“可是因为柳夫人容不下我?” 柳文杰矢口否认,“不是,我夫人她宽厚仁和,并非善妒之人。” 听到这里,梨落心中泛起一抹苦涩。 梨落忽而笑了,也不再言语,直接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柳郎请回吧。” 柳文杰一脸茫然,这梨落姑娘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梨落面色一沉,推搡着柳文杰出去,“柳郎不必再筹钱为我赎身,就让我老死在这潇湘馆吧。” 梨落越这样说,柳文杰筹银子的决心就越大。 柳文杰连连后退,极力解释道:“梨落姑娘,我会想办法给你赎身的,你放心!至于别的,还得从长计议,我现在也不能给你个准话。” 也不知道梨落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竟一鼓作气把柳文杰推出了雅间。 门被梨落“啪——”地一声关上。 柳文杰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外又说了两句好话,听闻雅间内隐隐传来梨落的哭泣声,心就更软了。 现下筹银子才是要紧事,至于别的,等以后再说吧。 柳文杰哭丧着一张脸回到家中。 卧房内还亮着烛火,柳文杰掀帘进来,魏云锦已经睡下了,整个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柳文杰心中满是惆怅。 他褪去外袍走到床边,俯身一看,魏云锦背对着自己,还睁着眼,并未睡去,不禁有些诧异,“夫人还没睡?” “没有。”魏云锦语气淡淡,扭过头问道:“老爷今晚又去应酬了?” “是……”柳文杰有些心虚。 他这几日鬼使神差地往潇湘馆跑,怕是已经引起魏云锦的怀疑了。 魏云锦坐起身子,“和谁应酬的?” 柳文杰下意识答道:“和同僚。” 魏云锦拧眉道:“哪位同僚天天不着家,夜夜与你应酬?” 柳文杰褪下靴子,打起马虎眼,“说了你也不认识,别问那么多了。” 魏云锦面色缓和,问道:“听说你想从账上支银子?” 柳文杰放下靴子,瞧着魏云锦的脸色,眸底一亮,“夫人可同意了?” “同意?”魏云锦双手攥紧,语调扬高了几分,“同意让我们全家去喝西北风?!” 柳文杰神情一滞,还没做出反应。 魏云锦从床上走下来,冷着脸道:“你这两日,不但想从账上支银子,还张嘴问璃儿要金瓜子?你这当爹的脸面都不要了吗?你要这么多的银子做何用?” x33 第227章 不可理喻 柳文杰被魏云锦的话给激怒了,“我才是一家之主,我支银子自有用处!再者说,一个孩子家,手里放那么贵重的物品,要是丢了被窃走了,该如何是好?你个妇道人家不要多嘴!” 魏云锦气得胸口起伏,“你今晚不说清楚要银子有何用处,就别想睡觉!” “我这刚上任,人情往来乃是常事,这怎么说得清!”柳文杰挺直腰板,说得理直气壮。 魏云锦干脆豁出去了,“你不过是六品通判,能有多少人情可送?你若不说清楚,我明日就上知州府,寻知州大人问个清楚!” 柳文杰傻眼了,他没想到一向善解人意的魏云锦,今日为何像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是胡搅蛮缠! “你敢!”柳文杰怒瞪着魏云锦。 “你看我敢不敢?”魏云锦不甘示弱。 柳文杰瞧魏云锦像是动真格的,语气软了几分,“这银子,我不用了还不行吗?” 魏云锦满脸狐疑,冷笑道:“又不送人情了?” 柳文杰哑口无言,又转移了话题,“我说璃儿小小年纪怎么爱财如命,原来是跟你学的!有其母必有其女!”x33 “那是我闺女,自然是像我!”魏云锦可不允许别人说她女儿一个不字。 柳文杰折腾一天,浑身疲惫。他刚在梨落那里吃了闭门羹,现下实在没心情再和魏云锦掰扯,他边解衣衫,边往床上倒去。 魏云锦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推开,嫌弃道:“一身的酒气!你去书房睡,别熏着我!以后再吃醉酒回来,就别想进卧房!” 柳文杰怒瞪着魏云锦,“不可理喻!你现在和从前真是判若两人!” 曾经的魏云锦温婉贤淑,通情达理,哪儿像现在这般不可理喻。 魏云锦坐在床边,一脸逞强,不给柳文杰上床的机会,“老爷现在和从前也判若两人!” 曾经的柳文杰……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柳文杰还算是体贴顾家。可现下,完全不沾边。 “走就走,你可别后悔!”柳文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心里暗叹:果然还得纳妾,要是有了妾室,看这正妻还敢不敢这么猖狂!一妻独大,总归是没好处的,竟还把自己赶出房门,真是闻所未闻! 他走出卧房,下了台阶,卧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柳文杰暗自窃喜,以为是魏云锦心软要唤自己回屋。 他转过身,故作姿态,一本正经地站在原地,等着魏云锦柔声细语地唤自己回去。 不料,从门后丢出一双靴子出来,差点砸到自己身上。 魏云锦将他刚脱下的一双靴子,无情地丢出来后,又重重地把门关上,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这通操作行云流水,柳文杰始料未及。 柳文杰指着卧房那通亮的窗子,怒火中烧,吼道:“不可理喻!有违妇道!” 卧房窗前的烛火,忽地被人吹灭了。 柳文杰看着昏暗的窗子,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造孽啊!今日到底造的什么孽?! 他提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靴子,唉声叹气地往书房走去。x33 他这才发现,书房中连个铺盖都没有,别无他法,他只好裹紧衣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长椅上睡了一宿。 翌日。 凉州城里的大小粮铺粮行全都闭门歇业,百姓因买不到粮食,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张德财将整个凉州城的粮商笼络到一起,共商大计,统一涨价,每斗米涨到一百二十文。 抬高粮价,众粮商们喜闻乐见,出奇地团结一致。 但也有个别不听从张德财的粮商,对于这些不听话的粮商,张德财竟直接买走了店里所有的粮食。 这些被欺压的粮商只好来到知州府,状告张德财垄断市场。 吴兴以为柳文杰收过张德财的礼,两人交情匪浅,所以派柳文杰前去劝说一二。 柳文杰推脱不掉,只好再次去往张家粮行。 柳文杰愁眉不展,欲想寻陶恒商量个对策,他刚出知州府,便遇到了特意来寻自己的陶恒。 两人交谈一番后,柳文杰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到张家粮行。 张德财早已等候多时,瞧柳文杰黑着一张脸,就已经猜到此行的目的。 柳文杰厉声问道:“张掌柜,你要公然与官府作对?你为何将那几家粮铺的粮食全都买空?” 张德财反问道:“我犯啥王法了?我花钱买粮食,一没偷二没抢,就算买空又何妨?” 柳文杰一时语塞,又问道:“那粮铺今日为何都闭门歇业?百姓们都买不到粮食了。” 张德财说得理所当然,“店里的伙计兢兢业业,全年无休,我今日给他们放探亲假又何妨?” “你!”柳文杰指着张德财说不出话来,这个张德财不愧是奸商,倒是会巧言善辩。 虽知张德财要哄抬粮价,谋得暴利。但如今全城粮食都在张德财手中,他若真不卖了,那后果……x33 张德财眸底满是算计,“我明天就开门卖粮,每斗米一百二十文。若是嫌贵,那我就不卖了。” 柳文杰沉下心思,“如此看来,张掌柜主意已定?” 张德财笑道:“柳通判,我涨粮价,你抱得美人归,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柳文杰话锋一转,“其实,本官今日来并不是劝你降价的。” “哦?柳大人可是想通了?”张德财眸底一亮。 “我是来劝你涨价的,一百二十文太少。既然要抬价,不如直接翻上一番,每斗米一百六十文,如何?”柳文杰神情自若,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 “此话当真?”张德财满脸狐疑,这柳文杰怎么突然转了性? 柳文杰一本正经地说:“自然作数。” 张德财双眼放光,“不知柳大人有什么条件?” 柳文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刚才陶恒特意叮嘱过自己,千万不能和张德财有任何利益往来。 至于梨落的赎身银子,看来又要泡汤了。 张德财眼珠子一转,立马会意,“柳大人的心意,尚且张某能猜出几分。柳大人放心,张某定能如你所愿。” 柳文杰眸底一亮,也不应声,若无其事地告辞离去。 第228章 自讨没趣 到了正午,用午膳的时辰。 魏云锦因昨晚和柳文杰起了争执,胸闷气短,食之乏味,借故不用午膳。 柳家姐妹二人自然放心不下母亲,好说歹说,劝魏云锦吃了两口。 柳雨璃瞧着魏云锦无精打采的模样,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上街去吧。” 魏云锦强颜欢笑,“你们两个去吧,若有喜欢的胭脂衣裳就买些。” 柳清瑶挽着魏云锦的胳膊,“母亲陪我们一起去买。” 柳雨璃挽住魏云锦的另一条胳膊,撒娇道:“母亲好久没和我们一起上街了,陪我们一起去嘛。” 魏云锦看着两个懂事的女儿,心情好了不少,只好点头应下。 母女三人乘着马车一同前往绸缎庄,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都是当下时兴的料子,有不少富家太太来此处裁制新衣。 母女三人每人选了两匹布,量身定做两件新衣裳。 墙上高挂着一件藕荷团蝶百花凤尾裙,吸引了母女三人的注意,这是一件做工精致的成衣,大小与魏云锦的身形很是接近。 柳雨璃察觉出魏云锦眸底的喜欢,于是指着凤尾裙,唤道:“掌柜,把这件藕荷色凤尾裙取下,让我母亲瞧瞧。” 掌柜取下衣裙,平铺到魏云锦面前,喋喋不休地介绍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件藕荷色凤尾裙独一无二,是专门从京都运来的,这上边的蝶儿花儿可是京都有名的绣娘缝制,栩栩如生。料子也是上等,所以这价格自然不菲。” 柳雨璃看向魏云锦,“价格不是问题,只要我母亲喜欢。” 魏云锦的指尖轻轻拂过衣裙,面露难色,“这藕荷色太过稚嫩,不适合为娘的年纪了。” 柳清瑶否认,“不会的,母亲你穿上一定好看。” 掌柜眉开眼笑,极力推荐,“是啊,柳夫人,您肤色白,藕荷色穿上更显年轻。” 魏云锦有些迟疑,她是喜欢藕荷色的,只是嫁人后,就很少再穿过浅色衣衫。 “这位夫人,您若是不买的话,这件藕荷凤尾裙,我就买下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是个衣着亮丽,长相妩媚的年轻女子,她眸中含笑,似有一道讥讽,直勾勾地看着魏云锦。 她看着身穿姜黄色锦裙的魏云锦,明眸皓齿,眉眼间满是柔和温婉,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当真是人淡如菊,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丽的官家太太。 柳雨璃看着这位妩媚女子眸底的妒意,心生疑惑,总觉得来者不善! 魏云锦温和一笑,准备离去,“姑娘请便。” 魏云锦举手投足之间,端庄贤淑,优雅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气质仿佛与生俱来,令人自惭形秽。 柳雨璃秀眉微蹙,“谁说我们不买的?” 妩媚女子以袖掩面,轻笑出声,“小姑娘,这藕荷色并不适合你娘亲的年纪,若是穿出去,怕会贻笑大方的。这藕荷色,更适合我这年纪,穿上如同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妩媚女子走到魏云锦面前,眉眼满是讥讽,“这位夫人,你这年纪,我劝你还是去看看绛紫,枣红,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更符合您这端庄的气质。” 柳雨璃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香味和父亲外袍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不禁有些怀疑。 柳雨璃仰着小脸,看向梨落,“青莲衫子藕荷裳,透额裳髻淡淡妆。敢问这位婶婶,你可知荷花的寓意?” 周围的人都被这句婶婶给逗乐了,不禁偷笑。 “婶婶?我不过二十出头,你得唤我一声姐姐。”妩媚女子有些羞恼。 柳雨璃睁着一双大眼睛,笑道:“我若唤你姐姐,那你岂不是和我平辈?那你得唤我爹娘一声叔父和婶婶了?” 妩媚女子瞥了一眼柳雨璃,也不再反驳。 柳雨璃也不再说笑,恢复正色,缓缓说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从古至今,荷花视为高洁、清白的象征。” “而我母亲是京中闺秀,满门清贵,不管穿什么色,都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高洁清贵。我母亲穿的藕荷色,也穿的绛紫和枣红。身为当家主母,想穿什么色,自然就穿 x33什么色。穿什么色都与我娘亲的身份相得益彰。” 掌柜满脸堆笑,过来打起圆场,“梨落姑娘,本店还有上好的衣料,不妨再看看别的?这藕粉衣裙是柳夫人先看中的,就别夺人所爱了。” 柳雨璃和柳清瑶互相对视一眼,原来这个妩媚女子就是潇湘馆的梨落?没想到今日竟自己送上门来,故意挑衅,倒是胆大。 柳雨璃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梨落,“若是出身不清白的人,穿上这件藕荷色的衣裙,就真的纤尘不染了吗?这岂不是东施效颦?自欺欺人?” 梨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小丫头还真是牙尖嘴利,柳郎怎么能有这么刁钻的女儿?日后若真进了门,这小丫头迟早是自己的绊脚石。 魏云锦不知所云,打起圆场,“小孩子不懂事,姑娘别见怪。” 柳清瑶拿起这藕荷色凤尾裙,浅笑道:“不知这位姐姐,你可还买这件衣裙?” 梨落冷哼一声,攥紧帕子,扭头离去。 她刚才第一眼见到柳夫人时,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竟和她有六七分相像,但仔细看,神情眉眼又不怎么像。 梨落莫名有些心酸,难道柳郎心悦自己,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和柳夫人相像的缘故? 望着梨落愤愤离去的身影,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冷冽。 真是自讨没趣,自讨苦吃。 这件藕荷色凤尾裙被魏云锦买下,母女三人又去逛了胭脂铺,首饰店,满载而归。 魏云锦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把柳文杰也抛诸脑后。 到了傍晚,柳文杰散值后褪去官服,直接去了潇湘馆。 梨落心中有气,闭门不见,柳文杰又吃了个闭门羹,扫兴而归。 柳文杰只希望张德财的动作能快点,早日为梨落赎身。 柳文杰回到家中,只见母女三人已经围桌而坐,正在谈笑风生地用着晚膳。 柳文杰奔波一天,早已饥肠辘辘,他来到桌前,却发现并没有准备自己的碗筷,不由地有些气恼,“我的碗筷呢?”x33 母女三人一脸茫然,柳清瑶柔声问道:“父亲今晚不去应酬了?” 第229章 贼心不死 柳文杰撇了撇嘴,坐下身,“还能天天去应酬?” 书香新添了一副碗筷,手脚麻利地放到柳文杰面前,“老爷,请用。” 柳文杰看了看菜色,埋怨道:“今晚怎么没做红烧狮子头?” 魏云锦语气淡淡,“前几日做了,连着吃了三日,吃腻了。” 柳文杰自知理亏,于是悻悻地闭上嘴,也不再言语。 用完晚膳后,柳文杰回到卧房中,翻箱倒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夫人,我记得你前几日不是为我做了一双新靴子吗?放到何处了?” “还没做好。”魏云锦坐在桌前,冷眼道。 “怎么会?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应该早都做好了才对。”柳文杰讪笑道。 魏云锦眼皮微动,“里子做坏了,得重新缝。” “那你何时能做好?我脚上这双官靴磨脚得很。”柳文杰挨着魏云锦坐下,指着脚上的靴子。 魏云锦起身坐到床边,冷冰冰地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好,你就先凑合穿吧。” 其实新靴子前日就做好了,但她心中有气,便把新靴子收了起来,等何时气消了,再拿给柳文杰穿。 柳文杰打开桌上放的包袱,抖落出那件藕荷色凤尾裙,问道:“这是什么?新衣裳?” 魏云锦接过衣裙,仔细理好,叠放进衣柜中,“今日我们去绸缎庄买来的,两个闺女都说这藕荷色衣裙好看,我便买了下来。” 柳文杰打趣道:“那日夫人说我穿竹青色不符合年纪,今日怎么也买了件这般稚嫩的衣裙?” 魏云锦脸色一沉,“难道这藕荷色只适合二十出头的女子穿?” 柳文杰摆手,“为夫不是这意思。” 魏云锦不经意地说道:“说来也巧,今日去绸缎庄买衣料,遇到个叫梨落的姑娘也相中了这藕荷色凤尾裙。” 柳文杰大惊失色,故作镇定,“后来呢?” 魏云锦连连摇头,“也不知怎得,她上来就对我出言嘲讽。现在的姑娘家,仗着年轻貌美,就这般出言不逊。谁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真是不知礼数。” 柳文杰有些不可思议,梨落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也不像是刻薄的人,“是啊,那最后呢?” 魏云锦想起柳雨璃,就倍感欣慰,“有你小女儿在,哪儿能吃得了亏?她自然是要为我撑腰的,这不,这衣裙最终被我们买回来了。” “可是欺负人家了?”柳文杰有些担心,怪不得今日梨落不肯见自己,原来是这个缘故。 “你把璃儿当成什么人了?她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还能欺负大人不成?不过是觉得那姑娘说话难听,反驳了几句。就把你紧张成这样?莫非你识得那姑娘?”魏云锦有些不满。 这夫君越来越糊涂了,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 “自然是不认识!”柳文杰额头上冒起丝丝细汗,连忙摇头,矢口否认,“我只是怕影响官声罢了,以后出门还是低调些为好。” 魏云锦没好气地看了柳文杰一眼,也不再多问。 柳文杰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露出什么破绽。 不过,梨落姑娘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居然跑到了自己妻儿面前发生争执,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为之? 次日。 陶恒急匆匆地来到墨韵堂,他这两日打探有了新的发现,所以忙不迭地来寻柳雨璃商量对策。 柳雨璃若有所思,“家里只剩个赌鬼爹,还有个妹妹?” “是。我昨晚在赌场外拦住了梨落的赌鬼爹,不过请他喝了一壶酒,便把家里的事都与我说了。”陶恒点头。 柳雨璃挑眉,“那她妹妹呢?身在何处?” 陶恒答道:“她妹妹被卖进了张家,也就是说梨落的妹妹在张家手中。” 柳雨璃双眸微眯,“若我猜得没错,张德财是想用梨落的妹妹威胁她,让她受制于人,听命自己。倒是有几分手段。你可有打听过她妹妹在张家的动静?” 陶恒接着说:“打听了,她妹妹被她的赌鬼爹卖到了张家为奴,一直被关在城外的庄子上。后来就没再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嗯,我知道了。既然被关在庄子上,到底还是好办些。” “姑娘的意思是?” 柳雨璃眸光微冷,“昨日我见到梨落了,此女对我父亲是上了心的,可不止是张德财威胁她做事那么简单。她是想借我父亲当跳板,进我柳家做姨娘。” 陶恒皱眉,“这……那令尊是怎么想的?” 问完这句话,陶恒就有些后悔,这句话实在太多余了,柳文杰的心思可谓是路人皆知。 陶恒话锋一转,“不然我去解决她?”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解决?怎么解决?解决一个梨落,保不齐还有无数个梨落在后边等着。真正要解决的并不是梨落,而是我父亲。” “解决令尊?”陶恒诧异不已,不禁咽了咽口水,姑娘当真是心狠手辣。 柳雨璃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只要梨落知难而退,我也不会太为难她。归根究底,还是我父亲的错。若他贼心不死,就算解决了梨落,又有何用?” 陶恒眸底划过一丝赞赏,姑娘深谙世事人心,高瞻远瞩,这柳家怎能离得开姑娘呢? 柳雨璃凝眉嘱咐道:“父亲这边,你这几日多盯着些,千万不可让他犯了糊涂。若他借机收了张德财的好处,日后就说不清了。” “姑娘,这次粮价涨到每斗一百六十文,已经是天价了。整个凉州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把知州府骂得狗血淋头,说是和无良奸商串通一气,哄抬粮价。我怕这次会惹到麻烦。”陶恒担忧不已。 柳雨璃眉头舒展,“再坚持几日,等十日后就会见效。我这次做的可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反正知州府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挨几句骂怕什么?” 陶恒哑然失笑,“说的也是。前几日我见了知州吴兴,他还借机奚落我在后宅中做教书先生。”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嘴角微勾,“这么说,还真是委屈你了。你可曾后悔了?” 第230章 原来如此 陶恒洒脱一笑,“姑娘说得是哪里话?若没有姑娘指点,哪儿会有今日这般逍遥自在的陶恒?” 若不是遇到了柳雨璃,只怕他早已双手沾满鲜血,四处逃窜,浑浑噩噩地度日,如今的他已经知足了。 “现下是委屈你了。” 这句话柳雨璃是发自真心,奈何她现在年纪太小,能力有限,等日后她自然不会亏待陶恒。 “姑娘怎么忽然客套了起来?我还真是不太习惯。”陶恒耸了耸肩。 他从未觉得委屈,当初在人生最低谷时,能遇到姑娘这位指路人,是一大幸事。 姑娘说过要让亡妻陶袁氏的死因大白天下,让凶手曹良认罪伏法,如今都做到了。 接下来,他要和姑娘肃清官场,一展鸿鹄之志,做那天大之事,也不枉此生走一遭。 别人或许以为他疯了,居然会听信一个十岁小姑娘的话,但是姑娘对他而言,并不是十岁的孩子,他也从来没把姑娘当成十岁的孩子来看待。 在他心中姑娘高瞻远瞩,运筹帷幄,遇事总能化险为夷,所以,他对姑娘的信赖感,油然而生,深信不疑。x33 西凉王府,烟柳亭内。 千凌昱一袭天青色锦袍,迎着阳光立在亭中,一手端着鱼食,颇有闲情雅致地喂着湖中的锦鲤。 程清歌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满是锐利,接连问道:“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会知道那失踪案的凶手,会去城南外的破庙?还有那卖香火的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凌昱拈了几粒鱼食,撒入湖中,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世子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何必自寻烦恼?” “王爷不想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程清歌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袭暗纹紫袍垂落在地,那张妖孽般的俊脸,此时疑云密布。 千凌昱嘴角扬起,“璃丫头不是说梦到的?” 程清歌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去年洛河一战,柳二郎托唐五郎前来劝大军绕行,托词也说做梦梦到的。难道他们柳家都是能人异士?” 千凌昱望着湖中争先恐后抢鱼食吃的鱼群,缓缓说道:“不管是什么缘由,二郎和璃丫头也没有坏心思。洛河一战让我们提前有了应对之策,不然本王怕是在劫难逃。这次多亏璃丫头助我们抓到了凶手,百姓们不必再惶惶度日。还有上元节才子山那晚,也多亏了璃丫头寻雷老二前来支援。有些事情,其实过程并不重要,夜笙。” 程清歌走到千凌昱身边,一同望向湖中的鱼儿,“如此说来,倒是我思虑过重了。自从才子山那晚过后,太子被关禁闭,连带着刺史郑涛江都老实了不少。上次太子倾巢出动,派出近二百个死士取王爷性命。” 说到这里,程清歌看向正好走进亭中的段翊,问道:“太子如此明目张胆,实在太过蹊跷,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宫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段翊眉头紧锁,“宫中消息都被封锁,只听说是许皇后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具体说了什么一概不知。许皇后因此也吃了苦头,太后娘娘最见不得搬弄是非的人。” 听到段翊说起太后娘娘,千凌昱端着鱼食的手,微微一抖,俊眉微皱,突然没了兴致。 千凌昱将鱼食随手放下,慵懒地倚靠着柱子坐下,静静看着湖中吃完鱼食游走的鱼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令人艳羡。 程清歌凤眸一凛,面露忧色,“总归还是小心为妙,近日来太子一党倒是安分了不少。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太子上次没能得手,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段翊抱拳应声后,接着沉声道:“近日粮价涨得厉害,听闻是粮商张德财和通判柳文杰勾结,故意抬价,牟取暴利。” 千凌昱黑眸微眯,“张德财和柳文杰?” 程清歌脸色阴沉,“张德财是凉州粮商大户,他这次是想勾结官府,垄断整个凉州的粮草行当。野心倒是不小。” 千凌昱示意让段翊接着往下说。 段翊如实回答,“不过在粮价涨得前一天,这要涨价的消息就已经放出来了。有不少百姓提前囤了粮,也不至于饿肚子。” 提前放出抬价的消息,这倒是稀奇。 千凌昱起了兴致,问道:“如何传出来的?” 段翊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在暗中走访,才查到是陶恒提前把消息放出来的,还让百姓们囤够半个月的口粮。” “半个月?”程清歌凤眸微挑。 千凌昱若有所思,嘴角露出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原来如此。” 段翊看着千凌昱的脸色,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全然没有责怪之意,段翊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千凌昱沉思片刻,交代道:“多派些人手骑兵出去,将凉州城粮食涨价的消息全都散出去,越远越好,特别是中原产粮之地。” “是,王爷。”段翊虽然一脸茫然,但还是领命离去。 千凌昱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扬起,“反其道而行之,这招妙哉!日后西北不再缺粮了。” 程清歌后知后觉,不禁摇头失笑,“这个陶恒,还真是有他的!” 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赞赏,“陶恒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程清歌转眸看向千凌昱,试探地问:“这样的人若留在柳家做个教书先生,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王爷身边武将居多,正好缺一个陶恒这样的谋士,虽说陶恒的行为放浪形骸了些,但胜在头脑管用。 千凌昱却微微摇头,“他留在柳家也好。柳通判三年任期一满,迟早要回京任职,朝堂上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堪比龙潭虎穴。有陶恒这样的谋士留在柳家,还能在旁辅佐一二,至少能护佑柳家平安。” 千凌昱站起身,眸光飘远,到时自己只怕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程清歌望着站在湖边负手而立的青衣少年,半晌才开口道:“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第231章 粮草风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四月初。 柳文杰左等右等,等着张德财给梨落赎身。奈何迟迟没有消息,他又不好主动提及此事,而张德财不知是忙忘了,还是没顾的上? 总之梨落还在潇湘馆中,赎身的事便一直被耽搁着。柳文杰因筹不到银子,急的如同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几日,凉州城内涌入了不少外地的粮商。 粮商们都被每斗米一百六十文的消息所吸引,纷纷涌入西北想发一笔横财,牟取暴利。 可众粮商率领着押运粮草的队伍来到凉州城后,这才傻了眼。 凉州城郊到城内,都是被天价粮草吸引来做粮草生意的粮商,不止是从中原来的粮商,从北到南,大小粮商挤满了凉州城。 前几日,粮商们还故作淡定,想着粮价每斗一百六十文太过虚高,再不济粮价稍微降些,还是能卖出去的。 几日过后,粮草纹丝不动,而凉州城中却涌入了更多外地的粮商。 一时间凉州城内,粮商扎堆,互相之间有了竞争。有一批熬不住的小粮商率先降价,降至每斗一百二十文,买粮的人仍寥寥无几。 这日,迎来了立夏的第一场雨,灰蒙蒙的天,犹如水墨画般此深彼浅,如银针般的雨丝洒满天地之间。 柳雨璃静坐在听雨斋的廊下,听着风声,雨声,闻着茶香品茗,“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细雨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庭院中也溅起了雨花。 一阵微风吹拂,额前几缕顺滑的发丝划过她那精致的容颜。 柳雨璃将发丝挽到耳后,抿了一口清茶,那双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深海般难以揣测。 她语气淡淡,意有所指,“这场雨下得及时,雨过天就要晴了。” 经过一场雨水的洗礼,有些粮食搬运不及受了潮,粮价跌回每斗八十文。 奈何供大于求,粮价一直跌落,城中的百姓也学聪明了,都处于观望期,想着粮价万一还能再降些呢? 张德财气得咬牙切齿,扬言粮价不能低于原来的八十文,凡是擅自降价,决不轻饶。 而外地粮商急于赶路回家过端阳节,全都抱团取暖,粮价一降再降。最后一合计,降至每斗米五十文,薄利多销,总比再带着粮草原路返回要好,也不至于赔得太惨。 粮价每斗米五十文,相当于回到了旱灾前的粮价,众百姓们欢呼雀跃,再也按耐不住,纷纷开始囤粮。 西凉王府为了助外地粮商早日售罄,回家过节,更是大笔一挥,买下了剩余所有的粮草,以备军用。 各地官府也出资买粮,各地粮仓都被塞满,难得一次大丰收。 外地粮商们的粮草销售一空,保本离开了凉州城。 而张德财的粮草生意备受打击,一蹶不振,原本做的垄断凉州粮草的行当,也成了黄粱一梦。 张德财想起那日柳文杰主动说涨价一事,他当时本就心生疑惑,所以迟迟没肯去为梨落赎身。 如今看来,自己果然是被柳文杰摆了一道。想到这里,张德财愤恨不已,他把这次粮草的损失,全都归咎于柳文杰的头上。 而柳文杰因为粮草风波一事,误会消除,被知州吴兴称赞有头脑,被百姓歌颂是造福百姓的好官。 柳文杰意气风发,沾沾自喜,不禁暗叹陶恒是一员福将。 翌日,天放晴了。 陶恒哼着小曲儿来到墨韵堂中,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无以言表,对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觉得自家姑娘乃在世诸葛,轻轻松松就瓦解了张德财的发财大计。 粮草风波,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柳雨璃可没陶恒这般轻松,“先别高兴的太早,张德财是唯利是图的商贾,这次发财梦破碎,怕是要记恨上爹爹了。估摸着他放在父亲身边的这颗棋子,该有所动作了。” 陶恒点点头,沉下心思,“那这梨落该如何处置?” 柳雨璃美眸微眯,反问道:“梨落的妹妹可有动静?” 陶恒皱眉,疑窦丛生,“没有,只知道人在庄子上,但是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出来,显然是被封了口的。我打算今晚去张家庄子上一探究竟。” “那你小心些,我现在先去一趟云兮楼。”柳雨璃嘱咐完便起身离去。 不久,柳家马车缓缓停到云兮楼附近的巷口。 柳雨璃身穿鹅黄色衣裙,头上挽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温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皮肤晶莹如玉,容色清丽。 在春樱的陪伴下,一同走进了凉州城最繁华的云兮楼。 “两位客官,这边请。”店小二热情地张罗着柳雨璃往里走。 柳雨璃止住脚步,转眸看向站在柜台里低头看账本的孙掌柜,“孙掌柜,我今日来特寻唐五公子,劳烦通传一声。” 孙掌柜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有些眼熟,“不知姑娘是……” “柳三姑娘。”柳雨璃微微一笑。 孙掌柜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姑娘去年中秋曾和王爷、世子,还有自家少主一同赏月,关系匪浅。此乃贵客,定不能得罪。 孙掌柜恭敬有礼,“姑娘先往楼上请,我这就去寻少主。” “多谢。”柳雨璃微微颔首,跟着店小二一同往二楼走去。x33 现在不是饭点,散客都在一楼用膳闲聊,二楼倒是清静不少。 店小二推开雅间的大门,“姑娘,请。” 柳雨璃脚步一顿,微笑道:“我就站在廊下等候吧,小哥尽管去忙吧,不用招呼我。” “是。”店小二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就听见唐子寒那爽朗的笑声,夹杂着大咧咧的上楼声传来。 柳雨璃转身看去,唐子寒已经走到了面前,“小璃,我昨日刚回凉州城,你今日就来寻我了。” 唐子寒身穿湖绿色织锦长衫,腰背笔挺,丰神俊朗,腰间坠着上好的玉佩,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他玉冠束发,发丝随风飘舞,显得飘逸而潇洒,一双剑眉下面,两只亮如星辰的眼眸里,闪烁着如水的眸光,眼底里荡漾着微微的笑意,显得狡黠而有趣。 外表看上去是一位放荡不羁的纨绔公子,实则有着少年该有的张扬轻狂。 彼时青衫少年郎,笑看风华不知愁,用这句话来形容唐子寒,再合适不过了。 第232章 重出江湖 “唐五哥,好久不见。”柳雨璃盈盈一礼。 唐子寒率先走进雅间,冲柳雨璃挥手,“快进来。” “这……”柳雨璃脚步有些迟疑。毕竟雅间是私密场所,孤男寡女,于礼不合。 唐子寒察觉到柳雨璃的顾忌,于是爽朗一笑,“小璃真是成大姑娘了,不关门便是。” 柳雨璃点点头,在春樱的陪伴下,走进雅间,“唐五哥可是刚从京回来?” “是啊,前几日听说西北粮价疯涨,家父特让我回来看看。奸商作祟,弄巧成拙。这次西北粮价跌落这么多,背后定是有高人操纵,真是大快人心!”说到最后,唐子寒拍手叫好。 柳雨璃凝眉问道:“这次粮价跌落,唐家的产业也会受此影响,唐五哥为何还这般高兴?” 唐子寒说得大义凛然,“唐家是世家大族,怎会与奸商为伍?粮价跌落是造福百姓的善事,何乐而不为?”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说的也是。” 唐子寒上下打量着柳雨璃,打趣道:“小璃,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该不会就是来聊民生大计的吧?” 柳雨璃放下茶盏,美眸含笑,“我想请唐五哥帮我一个忙。” “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上的,定尽全力帮你。”唐子寒大手一挥,颇为仗义。 柳雨璃轻叹了一口气,“我父亲近日被一风尘女子迷惑,这女子听命于粮商张德财,我猜她居心叵测,要对父亲不利。” “唐五哥向来是风月场合的情场高手,所以特请唐五哥施以援手,出个主意。” 唐子寒听得一个愣神,不由轻咳一声,尴尬一笑,“小璃啊,我,我早都不去那种地方了。我改邪归正了。还有啊,我可不是情场高手,我……” 没想到小璃对自己有这么深的误解…… 柳雨璃一脸不可置信,唐子寒这浪荡公子能改邪归正?她是万万不会信的。 唐子寒被柳雨璃看的浑身不自在,连忙解释道:“小璃,你可不能对我有偏见。我真的浪子回头了!” 柳雨璃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 唐子寒打断了柳雨璃的话,“我只是说我浪子回头,可没说我不帮你。” 柳雨璃眸底一亮,“唐五哥可有什么良策?” “本唐家少主出马,谁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唐子寒微微挑眉,风流倜傥地理了理衣袍,蓄势待发。 柳雨璃一阵恶寒,“美人计?” 唐子寒轻咳一声,“咳咳,多金美男计。” “这……能行吗?”柳雨璃只觉得不靠谱,但眼下她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唐子寒扬起下巴,自信十足,“小璃,你可别小瞧我!哥哥我混迹烟花之地这么久,从来没失手过。” 唐子寒自觉失言,又补充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这次可是为了你才重出江湖的。”x33 柳雨璃悻悻地点点头,“多谢唐五哥。” 唐子寒风流多金,出身显赫,家财万贯,乃千凤国第一世家公子,又是唐家少主,未来的掌门人。 虽然父亲相貌端正,但是没钱没权年纪又大,儿女成群,又有家室,比起风流多金的帅气公子,确实没有可比性。 “放心吧。”唐子寒志在必得。 柳雨璃欠了欠身,交代道:“还望唐五哥能替我保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宣扬出去,只会让自家蒙羞。 唐子寒会意一笑,“嗯,我明白,小璃把心放在肚子里,静候佳音吧。那风尘女子在哪家秦楼楚馆,姓甚名谁?” 柳雨璃道:“潇湘馆,梨落。” “潇湘馆啊,那个地方倒是雅得很,也干净。”唐子寒脱口而出,这种话在姑娘面前说总归是不好。 他掩下尴尬,又接着说:“我今晚就去潇湘馆会会这个梨落,小璃明日上午再来寻我。” “多谢唐五哥。”柳雨璃再次行礼。 “行了,别谢来谢去的了。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这般客气!” 唐子寒摆了摆手,又说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妨为我引荐一下你的教书先生。” “陶恒?”柳雨璃秀眉微挑。 唐子寒把脸凑近几分,低声问道:“正是。他是你父亲的幕僚又是你的教书先生,这次粮草风波,他定是背后操纵粮价的高人吧?” 柳雨璃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唐子寒如实说道:“昨儿我到凉州后,我先去王府拜见了王爷,听世子他们闲聊,才得知此事。这南城先生可是有大智慧,商业奇才,我还想让他给我们唐家指点一二。”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等寻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畅谈一番。”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怀疑到自己的头上,真是有惊无险。 唐子寒眸底一亮,打趣道:“小璃不怕我挖墙脚,重金把南城先生给挖到唐家?”x33 柳雨璃气定神闲,“我料定你是挖不走的。” 唐子寒偏偏不信这个邪,“不妨我们赌一把!若我挖走了,小璃可别哭。” “若你挖不走呢?”柳雨璃也起了兴致。 唐子寒志在必得,语气笃定,“若我挖不走,小璃以后的茶钱饭钱我都包了,再倒给你五百两。” “哦?”柳雨璃嘴角扬起,“唐五哥,你这次可就输惨了。” 唐子寒不知柳雨璃哪儿来的自信,“你怎么不问问,你若是输了会如何?” 柳雨璃美眸微眯,“我是不会输的。若唐五哥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璃啊,到时你可别哭鼻子。”唐子寒轻笑出声,重金之下,他还不信陶恒会不为所动。 柳雨璃无奈摇头,又闲聊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到了傍晚,唐子寒整装待发,骑着高头大马,排场十足,在一众小厮奴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潇湘馆。 唐子寒一掷千金,包下了整个潇湘馆,点名要见梨落,乐得老鸨合不拢嘴,如同财神爷下凡,就差跪地膜拜了。 第233章 心猿意马 唐子寒听梨落弹奏一曲后,挑眉道:“久闻梨落姑娘芳名,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 梨落掩下心中的激动,欠了欠身,“唐公子过誉了。” 唐子寒端坐在案前,瞥了老鸨一眼,“老鸨,这梨落姑娘的身价多少?” 老鸨双眼放光,又迟疑地看了一眼梨落,“这……” “怎得?怕爷买不起?”唐子寒冷声问道。 “怎么会,怎么会。”老鸨挥着帕子赔笑道:“唐五爷就算是要买下整个凉州城的姑娘,那也是买得起的。” 唐子寒剑眉扬起,“那还不快开个价?” 梨落有些受宠若惊,低头柔声道:“唐五公子,奴家卖艺不卖身。请公子见谅。” 唐子寒可是第一世家公子,风流不羁可是出了名的,今日怎得突然兴师动众地来到潇湘馆?看这派头,倒像是冲自己来的。 唐子寒姿态悠闲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梨落姑娘会错意了,本公子只是想把你买回去听琴而已,别无他意。” 梨落面露尴尬,心里暗自盘算着,若跟了唐五公子,自然是享用不完的荣华富贵。 不过,唐五公子年纪轻轻,风流多金,自己还比他年长几岁,万一他只是一时兴起,并非真心。等新鲜劲儿一过,哪儿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种世家大族,是绝不允许娼妓进门的,到时说不定自己还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自己的妹妹还在张德财手中,若真跟了唐子寒,那妹妹岂会有活路? 梨落不禁有些苦恼,唐五公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但又太假,毕竟是第一世家公子自己怎能掌控得住? 相比之下,还是柳文杰实在些,至少对自己是有几分情意在的。自己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觅得听话体贴的夫君,就算进门做了姨娘,日子也不会太难过。x33 可惜这第一世家的唐五公子,自己是无福消受了。 梨落只好开口婉拒,“奴家多谢唐五公子垂怜,可惜公子来晚了一步,已经有位恩客要为奴家赎身了。”“本公子出双倍的价钱,如何?”唐子寒财大气粗地解下荷包,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老鸨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停地冲梨落使眼色。 梨落一阵心猿意马,暗自揪紧帕子,面对这样风流多金的公子哥,她怎会不心动? 只是,她的妹妹还在张德财的手中,那可是她的亲妹妹啊!她若不管不顾的跟了唐子寒,那自己的妹妹肯定没有活路了! 但她又不想得罪了唐子寒这位大财主,眼下只能先想个权宜之计。 梨落故作头晕,身形一个踉跄,忽然栽倒在地。 众人一阵慌乱,七手八脚地将梨落扶回雅间。 老鸨挥着帕子,连忙赔着不是,生怕唐子寒再有所怪罪。 唐子寒收起荷包,站起身,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扫兴至极,爷明日再来。” “唐五爷慢走,真是招待不周。”老鸨赔着笑,诚惶诚恐地送唐子寒走出潇湘馆。 直到唐子寒一行浩浩荡荡地队伍远去后,老鸨才松了一口气,脚步飞快地往梨落在的雅间走去。x33 进了雅间,老鸨沉着一张脸,责怪道:“我的乖女儿啊,你怎么犯了糊涂?这唐五爷是何等人物?这可是千凤国的财神爷啊!你把财神爷往门外推,你傻不傻!” “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梨落将身子转到一边,不去看老鸨,其实她心里也五味杂陈,并不好受。 老鸨一脸惊奇,“就为了那柳通判?你傻不傻?他口袋里都掏不出几个铜板来,穷得叮当响,还拖家带口的?你图他啥?” “不是……”梨落低下头,她不全是为了柳文杰,最主要是为了她的妹妹。 老鸨气不打一处来,只想能骂醒梨落,“不知那柳通判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被猪油蒙了心!” 梨落心情烦躁,“妈妈,你就别再问了。只要到时我不少给你赎身银子就行了。” 老鸨眼珠子一转,满脸的精明和算计,“哼,罢了罢了!只要唐五爷能每日来,你赎不赎身的也无妨。还能再多给我赚些银子。” 老鸨临走前又瞥了梨落一眼,提醒道:“只是不知你那柳郎,何时能来给你赎身呢!唐五爷这么大的金主,在整个千凤国都屈指可数。别怪老娘没提醒你,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x33 梨落默不作声,心里却乱成一团,她低头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 ………… 凉州城郊,苍松怪石,百草萋萋。 夜静得像一潭水,似乎万物生灵都已经睡了,一切显得那么静谧。 陶恒穿着一身夜行衣,翻过张家庄子的院墙,来到后院,沿着墙根快速穿梭在院中。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特意收买了曾在庄子上劳作的短工佃户打探消息。从而得知,梨落的妹妹名为溶月,年方十五,生的很是好看。 溶月被买来后,一直被关在庄子上的柴房中,为了防止逃跑,特有专人看守。 听闻这溶月脾气很倔,刚被买来时,常常哀嚎哭喊,近日来倒没什么动静了。 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吠叫,整个庄子寂静无声,无人走动。 月光洒落,树影婆娑,空气中透着一丝诡异。 陶恒屏息凝神,摸索着来到庄子上的柴房附近,却发现柴房四周空无一人,根本不像严加看管之地。 莫非消息有误? 陶恒心里犯起嘀咕,轻手轻脚地潜入柴房。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陶恒环顾四周,这柴房中除了堆放的杂物外,竟空无一人。 这柴房看着像是许久无人打理,蜘蛛网盘绕交错,扯在房梁上。 柴房正中央放着一把破旧的太师椅,陶恒指尖轻轻拂过,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太师椅旁散落着断了的麻绳,麻绳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陶恒拿起麻绳来到窗边,借着月光,定神一看,血迹斑斑。 陶恒眉头紧锁,这麻绳上是哪儿来的血迹?梨落的妹妹溶月如今身在何处? 陶恒心中疑窦丛生,这黑灯瞎火的,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先行离去,再从长计议。 第234章 意兴阑珊 次日晌午,陶恒急匆匆地来到柳家。 他昨晚后半夜回家入睡,这一觉醒来,就已经日上三竿。 陶恒走一路责怪了春生一路,抱怨着春生为何不叫醒他? 春生敢怒不敢言,跟在陶恒身后小声嘟囔,他晨起时叫陶恒起床了,奈何先生自己起不来,却把错处怪到自己头上。 “你说什么?”陶恒听闻身后的动静,忽地止住脚步。 春生没来得及收回脚步,竟直接撞到陶恒身上,他揉了揉脑袋,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x33 “不知等会姑娘又该如何编排我了。”陶恒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大步往墨韵堂走去。 不过片刻,陶恒就来到墨韵堂,却发现姑娘并不在,姑娘去了何处? 就在陶恒疑惑之际,一个小厮跑来汇报道:“先生,三姑娘出门办事,临走前特意交代小的给你通报一声。三姑娘说中午就回来,让先生稍安勿躁。” 陶恒不由地舒了一口气,应声道:“是,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云兮楼中。 唐子寒睡眼惺忪,满脸困意地走进雅间,径直坐到矮几前,“这梨落昨日晕了过去,害我白跑一趟。” 柳雨璃早已等候多时,疑惑不解,“怎得突然晕了过去?” 唐子寒饮了一口茶,猜测道:“我看她八成是装晕的,不偏不倚,正好栽倒在椅子上。” 柳雨璃秀眉微蹙,“这梨落安的什么心思?就连唐五哥的面子也不给?” 唐子寒重重地放下杯盏,“我倒不信这个邪!我今晚再去一趟!” “我看她是铁了心要跟我父亲了。”柳雨璃觉得有些头疼。 唐子寒脱口而出,“男人三妻四妾不也正常吗?更何况这梨落姿色也不差,配你父亲,倒是绰绰有余。” 柳雨璃瞥了唐子寒一眼,欲言又止,跟这个风流不羁的世家公子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唐子寒自觉说错话,讪笑几声,“不过也不能让令尊再给小璃娶个姨娘回来,这也不妥。” 柳雨璃没好气地问:“唐五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昨晚睡得晚,我这刚起床是有些迷糊。” 唐子寒伸了个大懒腰,心里隐隐不安,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把什么事给忘了,又想不起来。” 柳雨璃不禁纳闷,“你再好好想想。” 唐子寒双手一摊,“实在想不起来了,随他去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一阵急匆匆地上楼声,眨眼间,孙掌柜就来到了雅间门口。 孙掌柜跑的满头大汗,仍恭敬有礼地说:“少主,王爷派人来问话,说在城外等你许久了,迟迟不见你的踪影。王爷发脾气了,你何时动身?” 唐子寒噌的一下站起身,连拍脑门,“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今日说好和王爷他们去郊外踏青的,我真是糊涂!” 柳雨璃也跟着站起身,无奈道:“唐五哥快去吧,你可真是……” 这么大的事,唐五哥居然给忘了! 唐子寒脚步有些凌乱,冲孙掌柜吩咐道:“快去给我备马!” “是!”孙掌柜脚底抹油般往楼下跑去。 “我得赶紧走了!小璃,我就不招待你了!本想留你中午在云兮楼用午膳呢,你想吃什么就给孙掌柜说,千万别客气!” 唐子寒边说边往外走,脚步匆匆地下了楼,策马离去。 柳雨璃眉眼弯弯,摇头失笑,唐五哥可真是个直爽性子! 唐子寒策马出城,紧赶慢赶才来到城郊,离得老远就瞧见护城河边几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唐五!你昨晚去哪儿鬼混了?怎得来的这般迟?居然敢让我和王爷等你?”程清歌双手环胸,一脸不悦。x33 唐子寒跳下马,连忙冲众人拱手赔笑,“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刚才小璃来云兮楼寻我,这才耽误了些功夫,请王爷见谅,请世子见谅!” 唐子寒把柳雨璃拉出来当挡箭牌,毕竟柳雨璃在王爷面前还是有三分面子的,应该也不会太责怪自己。 程清歌凤眸微挑,“谁?” 千凌昱闻言转过身,临风而立,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停留在唐子寒的身上。 段翊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千凌昱,又看向唐子寒,问道:“柳三姑娘?” “是啊!不然还能有哪个小璃?”唐子寒大大咧咧地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程清歌满脸好奇,“她寻你做什么?” 唐子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有要事。” 程清歌看千凌昱的脸色愈发阴沉,接着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快说来听听!” 唐子寒一脸为难,“我答应过小璃,这是秘密,不能说给旁人。” 程清歌撇了撇嘴,冷哼一声,“无趣!” “别啰嗦了,走吧。” 千凌昱率先翻身上马,端坐在马背上,双手攥紧马缰,青筋暴起,那张俊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胸口莫名的气闷,又不知是因为何故。 唐子寒看着千凌昱策马先行的背影,不寒而栗,低声问程清歌,“王爷怎么了?心情不好?” 程清歌也翻身上马,调侃道:“本来心情挺好的,你来了之后心情就不好了。” “为何?可是我来晚了的缘故?”唐子寒不明所以,也跟着翻身上马,接着追问道:“王爷向来宽厚,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啊!再说了,是因为小璃来寻我……”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程清歌被唐子寒吵的不厌其烦,扬起马鞭,加速往前。 段翊看着千凌昱渐行渐远,叹了一口气,唐五公子还自诩是情场高手,怎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段翊追上唐子寒,扭头问道:“唐五公子,三姑娘寻你究竟有何事?” 唐子寒一脸无奈,“家事而已,不便告知。” “原来如此。”段翊也不再多问,策马去追千凌昱。 此时千凌昱骑马奔驰,额前的发丝随风飘动,那张俊脸上此刻乌云密布,他一手甩鞭,一手挽缰,从容洒脱,潇洒自如。 沿着护城河跑了一圈后,千凌昱意兴阑珊,兴致全无,面无表情道:“回吧。” 程清歌等人面面相觑,也不再多问,只好扫兴而归。 第235章 燃眉之急 柳雨璃和春樱从云兮楼回到柳家,径直来到墨韵堂。 刚走进院中,就瞧见陶恒躺在打着瞌睡,柳雨璃轻咳一声,走了过来。 陶恒睡眼惺忪,缓缓睁开,“姑娘,你回来了?” “嗯。”柳雨璃转眸冲春樱使了个眼色。 春樱会意点头,拉着春生守在墨韵堂的大门外。 陶恒低声道:“昨晚我去了一趟张家庄子,并没发现梨落妹妹溶月的踪影。在关押的柴房中,却发现了散落在地的麻绳,溶月下落不明,不知是否遭遇了不测。” “下落不明?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再去打探一番,就算打草惊蛇也无妨,务必查清事情原由。”柳雨璃沉下心思。 陶恒有些疑惑,姑娘向来不是心急之人,这次怎能这般沉不住气?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柳雨璃秀眉微蹙,“我刚去见了唐五公子,昨日特意请他去了一趟潇湘馆。奈何梨落冥顽不灵,昨晚直接装晕躲过。想必是因为她的妹妹在张德财手中的缘故,受人挟持,所以才不为所动。只是不知这张德财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柳雨璃转眸看向陶恒,“现下还是尽快找出溶月的下落。” 陶恒点头应声,“是,我再去张家庄子打探一番。” 傍晚,柳文杰散值后,褪去官袍,径直去了一趟潇湘馆。 柳文杰坐在桌旁,满脸欣喜之色,“梨落姑娘,你可算是见我了。” 梨落一脸哀伤,垂眸道:“柳郎,奴家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文杰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梨落哭得梨花带雨,“昨日有人要花重金为我赎身,被我婉拒。若柳郎再不来为我赎身,只怕我就要被妈妈卖给别人了。” 柳文杰猛地站起身,“什么?” “柳郎……奴家心里只有你一人。”梨落眸中含泪,含情脉脉地看着柳文杰。 “我这就去筹银子!”柳文杰心乱如麻,拂了拂袖,大步离去。 柳文杰离开潇湘馆不久后,唐子寒再次来到潇湘馆。 梨落却称病不见,老鸨好说歹说,也没劝动梨落。 唐子寒大发脾气,扬言要拆了这潇湘馆,把老鸨吓得双眼一闭,差点晕死过去,连连跪地求饶。 唐子寒气消大半,最终愤愤离去。 柳文杰心烦意乱,坐在轿中往家走,他不停地唉声叹气,却想不出个主意来。 这时轿子突然停下,柳文杰厉声问道:“怎么停下了?” 轿子外传来张德财的声音,“柳大人,别来无恙。” 柳文杰一个激灵,掀起帘子,一看张德财站在轿前,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张掌柜。”柳文杰面露尴尬。 想起上次哄抬粮价,最后张德财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就觉得心生愧意。 他这几日避之不及,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又在此处遇上了。 张德财拱了拱手,笑道:“柳大人,张某请你小坐片刻,还请柳大人肯赏脸移步。” 柳文杰上下打量着张德财,一脸狐疑,“这……” 张德财放低姿态,态度谦卑,“大人放心,张某是生意人,有得有失,有赔有赚,这是常事。张某自然不会记恨柳大人,只是多日未见柳大人,叙叙旧罢了。” 柳文杰心中暗叹:如此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 柳文杰面色缓和了些,冲张德财道:“劳烦张掌柜带路。” 来到一家酒肆的隔间内。 酒菜飘香,安静雅致,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张德财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柳文杰,“柳大人快坐。” 柳文杰拘谨地坐下,总觉得张德财应该是有事寻自己,却又迟迟不开口。 张德财用公筷给柳文杰夹着菜,笑容满面,“柳大人,吃菜,别客气。” 柳文杰坐立不安,开口道:“上次的事……” “上次是张某的疏忽,将柳大人托付的事给忙忘了!今日特来赔礼道歉。”张德财放下筷子,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放到桌上,推到柳文杰面前。 柳文杰看了一眼银票,足足有五百两,他不禁有些疑惑,“张掌柜,你这是……” 张德财赔笑道:“这是答应要帮柳大人给梨落姑娘赎身的,前几日张某忙忘了,今日忽然想起此事,所以赶忙送来。还请柳大人笑纳。” 柳文杰掩住眸底的激动,沉声问道:“无功不受禄,不知张掌柜有何事相求?” 张德财眸底闪过一道精光,“柳大人倒是个爽快人!这次您可确实误会张某了,张某别无所求,只想为柳大人解燃眉之急。” 柳文杰不敢置信,他可不信张德财能有这般好心,“张掌柜若不肯说清原由,本官是断然不敢收下这笔银子。” 张德财故作为难道:“实不相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凉州城下大雨,我粮行的仓库漏雨,积了雨水。不少粮食都被雨水浸泡,现在仓库的粮食都被搬出,无处存放。所以今日特想请大人帮个小忙!” 柳文杰坐直身子,问道:“你想本官怎么帮你?” “请大人让我把仓中的粮食暂放到官府的粮仓中,待我将仓库屋顶修缮后,再将粮食拉回。”张德财满脸殷切,态度诚恳。 柳文杰犯起了难,“这……”x33 张德财言辞恳切,拱手道:“我现下实在寻不到别处存放粮食,你也知道,这粮食怕潮。若处置不当,这几百石的粮食可就都毁了。这次粮价没抬上去就罢了,若粮食再受潮,就等于砸了我的饭碗,也砸了百姓的饭碗。柳大人高抬贵手,给我们张家粮行一个出路吧!” 柳文杰于心不忍,只好点头同意,“常平仓中还有些空地,借你用三天,只能用三天。等你仓库修缮好后,一定要立马把粮草拉走。” 柳文杰心中有愧,毕竟上次张家粮行亏损严重,也有自己的责任。 现下能帮张德财一把就帮他一把。当初若不是张德财从中牵线搭桥,自己也结识不了梨落姑娘。 “是,是。”张德财喜不自胜,连声应下,又将几张银票往柳文杰身边推了推,“这几张银票当是租用库房了,请柳大人笑纳。” 第236章 立下借据 柳文杰大手一挥,笑道:“无非是用三天粮仓而已,也不必这般客气。这五百两银票当是我借你的,日后我定还你。” 只是借用仓库,倒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派人严加看守,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张德财心情舒畅,眉开眼笑,“那怎么能行?柳大人,你太客气了!这五百两银票是你应得的。你可莫再推脱了。” 柳文杰板起脸,一本正经道:“万万不可!若张掌柜执意如此,那就作罢!这五百两我也不借,那常平仓的库房,你也别用了。” 张德财脸色一僵,这柳文杰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柳大人既然说是借,那就是借吧。” 柳文杰眼前一亮,站起身,冲门外的念文喊道:“念文,去拿纸笔来!” “是。”念文从柜台处借来笔墨纸砚,忙不迭地送进来。 张德财眉头紧锁,“柳大人,你这是……” “既然说是借,还是要立下借据为证。省得日后再有什么口舌之争。”柳文杰挽起袖子,铺开宣纸,执笔写借据。 张德财有些傻眼了,心中暗骂柳文杰是个愣头青,其实一点都不傻! “柳大人,你我之间不必立借据了吧?柳大人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柳文杰却义正言辞地说:“张掌柜此言差矣,不立借据的话,这银票我是断然不敢拿走的。”x33 张德财无奈摆手,“柳大人可真是谨慎。” 柳文杰一脸认真,“小心驶得万年船!” 借据一式两份,柳文杰将写好的借据吹干,摆放在张德财面前,签字画押后,这才满意地收起借据。 张德财看着借据,只觉得头疼不已,他万万没想到柳文杰会来这一招!这下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用完膳后,柳文杰将五百两银票收好,揣着借据,哼着小曲儿回到家中。 他正在踌躇着将这五百两银票和借据藏起来,却不知该藏到何处。 这五百两银票放在自己身上总归是不安全的,可倾云轩中又无处可藏,只需藏一晚即可。柳文杰走到墨韵堂,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不妥。 小女儿柳雨璃聪明伶俐,又常常在墨韵堂念书写字,若藏在这里,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柳文杰又走到柳清瑶所住的清音阁外,现下大女儿柳清瑶执掌中馈,可没以前那么好糊弄。 柳文杰无奈摇头,只好回到自己的书房寻找妥帖的地方,为了谨慎起见,他将五百两银票和借据分开夹进两本书籍中。 夜深人静,人已熟睡。 两道纤细的身影来到倾云轩,一个在书房门外守着,另一个悄悄进了书房。 没过多久,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倾云轩,径直来到听雨斋中。 柳雨璃和柳清瑶走进里间,春樱和夏荷将屋门关好,守在门外。 柳清瑶从怀中掏出借据,低声道:“父亲书房中的书籍太多了,我只找到了借据,没找到银票。” 柳雨璃接过借据,打开一看,“这确实是父亲的字迹。看来念文刚才说的没错,父亲真的问张德财借了五百两银票。” 柳清瑶秀眉紧蹙,“这怎么办?父亲当真要为青楼女子赎身?” “大姐,你先别慌!”柳雨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她没想到父亲会糊涂至此,以为写个借据就能万事无忧了吗?张德财精于算计,怎会这般好心? “娘亲为这个家呕心沥血,任劳任怨,付出这么多!平日里连个新衣裳都舍不得买,父亲却大笔一挥,借了五百两给一青楼女子赎身!我,我真是气死了!”柳清瑶气得直拍桌子,那张绝美的容颜此刻因为恼怒,涨得通红。 柳雨璃第一次见大姐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看傻了眼。 柳清瑶揪紧帕子,在房中来回踱步,“我们把这事告诉娘亲吧,让娘亲和这负心汉和离去!到时我们陪着娘亲回京,投奔外祖父。再不济,我们就另起炉灶,回江南开家绣房!总比让母亲跟着爹爹受气受委屈强!” 柳雨璃胸口堵闷,美眸微冷,“大姐……这样做,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爹爹和那个狐媚子?”x33 大姐平日里看起来闷不吭声,没想到她倒是个有血性的急脾气,说话做事一点都不含糊。 柳清瑶忽然又坐下身子,用帕子掩住双眸,久久不语,隐隐传来啜泣声。 柳雨璃心中一酸,走到柳清瑶身边,轻拥着她那瘦弱的双肩,“大姐,你怎么哭了?” 柳清瑶掩面哭泣,“我是替娘亲不值,娘亲嫁给爹爹受了那么多苦,之前黄老夫人在的时候,被气出病来。现下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这才过几天舒坦日子?爹爹刚升迁一个月,说变心就变心了?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个风尘女子,这不是摆明要打母亲的脸吗?若外祖母在的话,定不允许爹爹胡来。” 柳雨璃眸光微沉,“大姐,你放心,我是不会让这风尘女子进柳家二房的。” “这赎金都准备好了,还能有什么用?估摸着明天就要迎梨落进门了!我还是去寻母亲,咱连夜就走,姑娘家的清誉要紧,绝不能和娼妓共处一个屋檐下。”柳清瑶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准备起身离去。 柳雨璃拦下柳清瑶,正准备开口,就被柳清瑶打断,“到时路过树人书院,看看尘哥儿是愿跟着父亲还是母亲。若他也愿意跟着我们走,姐姐就日夜做帕子,做香囊,说什么也要供他读书,绝不委屈了你们。” 柳雨璃身子一僵,大姐这后半句话和前世说的一模一样。 前世柳家二房抄家后,大姐用她那瘦弱的肩膀为二哥和自己,顶起了一片天,当时大姐也是这样说的。 如今重活一世,她岂能再让大姐重蹈覆辙? 柳雨璃握住柳清瑶的双手,“大姐,你先听我说!我自有主意,你不必太过忧虑。” 柳清瑶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桌旁,“妹妹你向来聪明,这次就全靠你了。” “嗯,放心吧。娘亲那边还是先别声张,不然我怕娘亲的身体受不住。”柳雨璃点了点头,眸底满是忧虑。 柳清瑶叹了一口气,“嗯,姐姐知道了。” 第237章 何时回京 次日清晨,陶恒火急火燎地来到墨韵堂中,在院中走来走去,时不时地站在门口眺望。 一刻钟后,柳雨璃和春樱抱着书本朝墨韵堂走来,隔得老远,就瞧见站在墨韵堂门口翘首以盼的陶恒。 想来陶恒定是寻自己有什么急事,不然他也不会起的这么早。 柳雨璃连忙加快脚步走到陶恒面前,两人一同走进院子,春生和春樱自觉的守在门口。 柳雨璃挑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陶恒面色凝重,“我昨日又去了一趟张家庄子,从庄里看门的老头儿口中得知,那个叫溶月的姑娘,早在一个月前自尽了。” “嗯?真的?”柳雨璃诧异不已。 陶恒语气坚定,“是,千真万确。溶月就埋在凉州城外的乱坟岗。听那老头儿说,当时还是他亲自挖坑埋的。” 柳雨璃秀眉微蹙,“这好端端的,为何自尽了?”x33 “这溶月是被张德财买来关在庄子上的。张原前段时间去庄子上避风头,一时兴起,凌辱了溶月。这溶月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陶恒意简言赅,有意隐瞒了些话,毕竟姑娘年纪还小,这种事不能说得太露骨。 听说张原兽性大发,溶月被折磨的不像样子,她整日被关在柴房中绑在太师椅上,不见天日,稍加反抗,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溶月的四肢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血痕,精神上和身体上饱受摧残,她不堪受辱,最终咬舌自尽。 柳雨璃眉头紧锁,“你看过尸体了吗?是溶月的吗?” “年纪相仿,样貌也像。这是死者头上戴的木簪子,这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件。”陶恒从怀中掏出一支桃木簪问道。 木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许是被埋在土里的缘故,有些潮,还散发着一股土腥味。 柳雨璃接过桃木簪,仿佛看到了一位香消玉殒的靓丽女子,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她倒真不希望溶月如花般的年纪,受尽欺凌死去,毕竟她是无辜的。 柳雨璃轻叹一声,起身往外走,“我先去一趟云兮楼。” “是。”陶恒应声点头,突然说道:“过两日就该府试了,二郎今日也该从书院回来了。” 柳雨璃脚步一顿,眉开眼笑,“许久没见二哥了,先生晚上一同留下吃个团圆饭吧。” “好。”陶恒嘴角扬起,目送着柳雨璃走出墨韵堂。 柳雨璃乘上去云兮楼的马车,许是昨晚睡太晚的缘故,一阵困意袭来。 车帘随风微微扬起,吹起她那额间的发丝,柳雨璃头靠车厢,打起盹。 途经闹市,车外那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吵得她还没来得及合眼,就已经来到了云兮楼。 柳雨璃和春樱在孙掌柜的带领下,来到二楼雅间。 推开雅间大门,柳雨璃身形一僵,美眸一滞,困意全无,竟愣在了原地。 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洒下,雅间内,紫檀香飘来,幽静美好。 一袭紫袍的程清歌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檀木桌旁,端起茶盏的手指在空中一顿,扭头看向自己,那双凤眸中带着一丝探究和戏谑。 身着湖绿色锦袍的唐子寒,端坐在一旁的檀木椅上,收起了平日里那不着四六的纨绔模样,反而规规矩矩地坐着,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一脸无奈。 往窗边看去,一身黑衣骑装的段翊,腰间配着长剑,英姿飒爽又沉稳内敛,身姿笔直地站在竹窗边,丝毫不敢懈怠。他那双乌黑深邃的眸中满是温和,正冲自己点头示意。 柳雨璃美眸流转,最终落在雅间露台上那道青色身影。 千凌昱身穿青色镶边刺绣长袍,腰束玉带,临风而立,微风吹起他的袍角,衣袂飘逸如风。 他听闻动静,手执水墨折扇,缓步走来,腰间的一串白玉璎珞随着他的步伐,一起一落,摇摇曳曳。 柳雨璃缓过神,冲众人盈盈一礼,“见过王爷,世子,段大哥,唐五哥。”x33 “不必多礼。”千凌昱坐在窗边的金丝软塌上,将折扇合上,手腕微微一抬。 柳雨璃感觉到雅间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唐子寒冲柳雨璃挥手,示意她落座,“小璃,你来了。快坐。” 柳雨璃莲步轻移,走向离门口最近的檀木椅上,“多谢唐五哥。” 殊不知,柳雨璃所坐的椅子也是离唐子寒最近,两人相对而坐。 程清歌凤眸挑得老高,下意识地看向千凌昱,饶有兴致。 段翊站在千凌昱身后,虽然看不清千凌昱的正脸,但也能想象到他那阴沉的脸色。 千凌昱墨眉似剑,薄唇轻抿,眸底的柔和转瞬即逝,那张俊美的脸上,神色淡漠,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 “唐五。”千凌昱那低沉的嗓音倏地响起。 唐子寒不知所以,看向千凌昱,“王爷?” “你何时回京?”千凌昱轻摇折扇,不经意地瞥了唐子寒一眼。 “我?回京?”唐子寒被这句话问的有些发懵。 “嗯。”千凌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唐子寒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我才刚到凉州几天?王爷怎么突然问我什么时候走?” 程清歌凤眸含笑,忍俊不禁,哟!王爷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千凌昱再次问道:“你这次到凉州是做什么的?” “听说西北粮价疯涨,家父特让我来一探究竟。” 唐子寒不明所以,接着一本正经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来看望王爷和世子爷,还有段将军和小璃,还有二郎。” 千凌昱脸色愈发阴沉,嘴上却说得云淡风轻,“如今粮价跌落。你也看望过我们了。你何时启程?本王去送送你。” “我……”唐子寒有些猝不及防。 这,这王爷今日怎么和自己杠上了?一大早来到云兮楼也不说话,现在又问自己何时走? 自己何时招惹他了? 柳雨璃不禁疑惑,王爷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有些怪怪的? 唐子寒后背隐隐发凉,“我等见完二郎,再帮小璃把事情办妥,到时再走也不迟。” 第238章 碰巧路过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已是晌午。 西北的初夏,温差较大,清晨的凉爽退去,晌午热浪扑面。 而云兮楼的雅间仿佛避开了初夏的暑热,隐隐还透着一丝凉意。 段翊从身后看着千凌昱的背影,只觉得王爷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凌厉锋芒,令人不寒而栗。 千凌昱紧盯着唐子寒那变幻莫测的脸,轻摇折扇,却不言语。 唐子寒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转眸看向程清歌,希望世子能大发慈悲,替自己解围。 奈何所托非人,程清歌视若无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差再给他上盘瓜子嗑着了。 柳雨璃垂眸看着自己衣裙上的纹路,也不多问。 千凌昱合上折扇,指了指自己坐的金丝软塌,“唐五,本王只是随口一问,过来坐。” 唐子寒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坐到千凌昱身边,“我还以为王爷看我不顺眼,要赶我走呢!” 段翊捏了一把汗,心中暗叹:唐五公子,你在瞎说什么大实话? “怎么会?”千凌昱仿佛被说中一般,轻咳一声,再次摇起折扇。 唐子寒刚落座没多久,千凌昱不经意地起身,先是走到桌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顺势坐在唐子寒刚才的位置上。 程清歌和段翊的眸光跟随着千凌昱流转,瞧千凌昱坐稳身子后,不由地相视一笑。 千凌昱和柳雨璃相对而坐,刚才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千凌昱的眸光不经意地扫向柳雨璃那张清秀的脸庞,她那双弯弯的眉毛,像柳叶一般细长而弯曲,总是令人想到湖边的杨柳。 柳雨璃察觉有道眸光投来,于是抬眸看去,正好迎上千凌昱那双明亮柔和的眼眸。 柳雨璃心中一紧,开口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来了云兮楼?” “碰巧路过,就进来坐坐。”千凌昱左手执扇,悠悠晃动,姿态娴雅。 程清歌忍不住翻起白眼,每次都用碰巧路过来当托词,一点都不新鲜。 唐子寒孤零零的独自坐在软榻上,瞅着千凌昱看向柳雨璃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看来王爷对小璃是上了心的。 唐子寒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无奈摇头。 千凌昱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璃丫头怎么来云兮楼了?” 柳雨璃落落大方地回道:“我寻唐五哥有要事。” 千凌昱瞥了唐子寒一眼,俊眉微皱,“有什么要事?不妨说出来听听,本王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这……”柳雨璃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程清歌,欲言又止,“只是微不足道的家事,我随后再说给王爷听。” “嗯,也好。”千凌昱笑不及眼底,微微点头。 段翊瞧着两人说话不太自然,突然提议道:“世子爷,今日中午就在云兮楼用膳吧!唐五公子,带我们一同去寻孙掌柜看看菜色。” 程清歌撇了撇嘴,这个段翊还真是有眼力见! 唐子寒起身附和道:“今日我做东,世子爷和段将军请移步楼下。” 程清歌一脸扫兴,率先走出雅间,唐子寒和段翊边说边往外走。 雅间大门敞开着,春樱退到雅间门外静静候着。 整个雅间里,只剩下千凌昱和柳雨璃两人。 柳雨璃斟酌再三,这才缓缓开口,“说来话长,其实……” 千凌昱静静地看着柳雨璃,柔声道:“若不想说,本王也不勉强。” 柳雨璃那波光盈盈的双眸,灵动如水,这里没有旁人,就算告诉王爷也无妨。 “其实,是我父亲的缘故。他近日被一风尘女子迷了心智,还想为她赎身。听闻唐五哥是风月场上的高手,所以特来寻他出谋划策。” 千凌昱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是。”柳雨璃有些难为情。 千凌昱身子往前倾了倾,挑眉问道:“你父亲可是想纳风尘女子为妾?” 柳雨璃叹气,“父亲还没有明说。” 千凌昱眉头微微一皱,“可需本王出面敲打一番?” “王爷可是威名赫赫的战神,怎能劳烦王爷掺合这理不清的家务事?”x33 柳雨璃笑着摆手,“再说了,让王爷屈尊降贵的敲打六品官吏,阻止纳妾?这也说不过去。” 千凌昱刚才的阴霾烟消云散,失笑出声,“你想的倒是周全。看你这模样,想必是有主意了?” 柳雨璃无奈地摇了摇小脑袋,“也算不得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千凌昱摇起折扇,打趣道:“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女儿的去坏当爹的好事,整个凉州也就你了,璃丫头。” 柳雨璃秀眉微蹙,如同撒娇的小猫般,嗔怪道:“王爷这话说的,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取笑我?” 千凌昱眉头舒展,灿然一笑,“自然是在夸你。” 柳雨璃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显得光彩照人,温婉可爱。 她瞪着一双杏眼,“王爷惯会打趣人。” “真是人小鬼大!”千凌昱站起身,忽然起了兴致,朝露台走去。 他站在露台上,冲柳雨璃勾了勾手,唤道:“璃丫头过来。” 柳雨璃俏皮一笑,跟在千凌昱身后一同来到露台。 千凌昱倚坐在美人靠上,用折扇点了点一旁的空位,“来坐。” “王爷以为我还像去年中秋那般,腿短上不去吗?”柳雨璃双手一撑,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上美人靠。 千凌昱笑得更灿烂了,“璃丫头,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柳雨璃扬起小脸,忽然想起去年中秋赏月,是王爷把自己抱上美人靠的…… 想到这里,柳雨璃的小脸忽然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她侧坐在美人靠上,扭头一览云兮楼外的美景。 千凌昱不见柳雨璃接话,侧头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柳雨璃心中一紧,反倒支吾起来。 千凌昱看着柳雨璃那绯红的脸颊,一脸关切道:“可是不舒服?” “不是,没有。”柳雨璃垂眸浅浅一笑。 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也不再追问。他追随着柳雨璃的眸光,一同眺望远处的美景。x33 柳雨璃歪头看向千凌昱,忽然问道:“王爷,等会你可愿陪我去个地方?” “好。” “你不问问是去何处?” “你说去哪里,本王就陪你去哪里。”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和煦的微风吹起,清风拂面,高阁之上,少年少女的发丝轻轻飘舞,俨然一幅美妙画卷。 第239章 善有善报 这时,门外传来程清歌几人的脚步声,瞧千凌昱面色缓和不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用完午膳。 程清歌用帕子净了净手,眸光飘向柳雨璃,张了张嘴又闭上。 柳雨璃敏锐地察觉到程清歌的不自在,于是出声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程清歌怎么变得别别扭扭的?这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 千凌昱看向程清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咳咳。没什么……”程清歌凤眸一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能有什么话跟你这小丫头说?” 柳雨璃美眸微眯,“那就算了。” 程清歌瞧柳雨璃不再追问,不禁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问道:“本世子就是想问问,你大姐最近如何?” “我大姐挺好的。” “那就好。” 柳雨璃眨着眼,故意问道:“世子为何对我大姐这般上心?” 程清歌指尖一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是许久未见,随口一问。” 唐子寒一脸调笑,起哄道:“许久未见?这话听起来满是幽怨。” 千凌昱眸中含笑,调侃道:“世子当真是随口一问?” 段翊忍俊不禁,止不住地轻咳两声。 程清歌掩下慌乱,早知道就不问了,这一个个的都是鬼灵精! 程清歌瞥了唐子寒一眼,说要回府处理公务,先行离去。 柳雨璃寻了个机会,将桃木簪交给唐子寒,让他转交给梨落,又嘱咐了几句。 唐子寒接过木簪,欲言又止,“小璃……” “嗯?” 柳雨璃瞧唐子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唐五哥。” “没什么……”唐子寒神情黯淡,随口应了一声,便洋洋洒洒地离去。 柳雨璃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唐子寒远去的身影,不禁有些纳闷,唐五郎今日怎么了?x33 千凌昱不知何时来到柳雨璃的身旁,“璃丫头,我们走吧。” 穿过大街小巷,柳雨璃和千凌昱缓步来到城西包子铺前,段翊和春樱远远在身后跟着。 刚出炉了一屉热乎乎的薄皮大馅包子,热气腾腾,门前的蒸锅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包子飘香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柳雨璃驻足,恍若隔世,她看着包子铺中一位忙着和面的老妇人,还有正往笼屉里放包子的老伯,嘴上也不忘吆喝两声卖包子。 两位老人家还是如同前世那般慈眉善目,满脸的和善。不同的是,邹老夫妇的心情明显比前世愉悦,眉眼间洋溢着笑意,他们今世不会再承受失女之痛了。 千凌昱侧头看向怔怔出神的柳雨璃,“可是想吃包子?” 柳雨璃美眸含笑,点头应声,“想。” “小馋猫。”千凌昱嘴角扬起,“本王去给你买。” “我也去。”柳雨璃快步跟上。 老伯看着大步走来的千凌昱和柳雨璃,笑着问道:“客官,要什么馅的?” 千凌昱看了一眼柳雨璃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不假思索道:“两个豆沙馅。” “两文钱。”老伯将两个豆沙馅包子用油纸包好,递给柳雨璃,好心提醒道:“刚出炉的,小心烫。” 柳雨璃从荷包中掏出几粒金瓜子,一手接过包子,一手将金瓜子递到老伯的手中,“多谢。” 短短两个字中,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老伯推脱道:“姑娘,这可使不得!这些金子足够买下小店所有包子,还得余钱呐!” 柳雨璃双目湛湛有神,“您收下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千凌昱俊眉微挑,璃丫头怎得这般大方?莫非她和包子铺这对老夫妇有什么渊源? 老伯一脸茫然,老妇人也放下手中的面团,出声问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柳雨璃眉眼弯弯,坦然道:“就当我是替曾被你们救济过的可怜人来谢你们的。” 邹老夫妇看着提起裙摆离去的少女,还有她身后跟着的那位气度不凡的少年公子,不由地面面相觑。 老妇人缓过神,问道:“老头子,你最近又去救济可怜人了?” 老伯看着手中的几粒金瓜子,仔细回想着,半晌,摇头道:“没有啊!自打粮价降了后,穷苦的人家都能买 得起口粮了,凉州城中哪儿还有食不果腹的可怜人?” 老妇人继续和面,一脸纳闷,“刚才那姑娘说得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我还以为你从前救济过她。” “你这老婆子,又说什么胡话?刚才那位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还有她身边那位贵公子,非富即贵,怎会用得着我去救济?” “说的也是。不过那姑娘,我看着甚是眼熟。” 老伯苦思冥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也觉得那姑娘很是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老妇人更卖力地和面,“我看她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善财童女。俗话说,善有善报。以后我们得多救济些可怜人,这金子可是我们的福报,还有我们女儿这次能死里逃生,也是福报。” 老伯连连点头,“说得是,以后我们当天卖不完的包子都送出去吧,多做些善事总归是有好处的。” 柳雨璃心中释然了不少,和千凌昱并肩往前走。 千凌昱有些明白了,问道:“这就是你那晚要帮包子铺老夫妇的原因?” “是。”柳雨璃也不否认,笑吟吟地说:“他们救济了不少可怜人,该得到善报。所以过路的神仙,就托梦让我救她们的女儿。” 千凌昱用折扇敲了敲柳雨璃的小脑袋,“本王瞧你是话本看多了。” 柳雨璃嘟嘴道:“我天天练字写功课,哪儿有功夫看话本?” 千凌昱故作严厉,“雁塔圣教序可练完了?” 柳雨璃乖巧地点点头,“练完了。” 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那本王再给你买本临河序如何?” 柳雨璃仰着小脸,皱眉道:“王爷不去当教书先生,当真是可惜了。” “你这丫头!”千凌昱心情畅然,突然问道:“今日就是让我来陪你买包子的?” 柳雨璃将手中热乎乎的包子递给千凌昱,微微一笑,“王爷上次送我一盒琉璃糖,这次我还王爷两个豆沙包。” 千凌昱接过包子,哑然失笑,“你倒是礼尚往来。” 两人并肩走在凉州城的街道上,渐行渐远。 第240章 鬼迷心窍 傍晚,知州府。 临近散值的时辰,柳文杰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票和借据,只觉得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他今天就能帮梨落赎身了,梨落日后脱了娼籍,总算是从良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文杰耐着性子,连忙低头翻看公文,一脸认真。 结果是柳洛尘兴冲冲地从门外走进来,他扬声唤道:“父亲!” 柳文杰手中的公文滑落,欣喜中带着一丝惊讶,“尘哥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书院吗?” 柳洛尘上前几步,帮柳文杰捡起公文,说道:“三日后就要考府试了,薛山长让我提前回家备考。” 柳文杰满脸欣慰,“原来是这样!府试在即,你在家也要好好读书才是。” “儿子明白。我看父亲快散值了,故而接父亲回家。母亲说难得聚一次,今晚我们全家还有陶先生,一同吃个团圆饭。”柳洛尘神采奕奕,眸底是掩不住的喜悦。 柳文杰的脸色有些僵硬,“就这几步路,还用得着接我?为父等会自己就回去了,你先回吧。” 柳洛尘却不为所动,“无妨,儿子一直在外读书,难得在家尽孝。父亲尽管去忙,我在外候着。” 柳文杰看着柳洛尘的背影唤道:“尘哥儿,尘哥儿,你……” 这叫什么事?! 柳文杰坐回椅子上,愁眉不展,连连拍大腿。 到了散值的时辰,柳洛尘寸步不离地跟着柳文杰回到家中。 灶房炊烟袅袅,酒菜飘香。 在正厅中,柳文杰一家和陶恒围桌而坐,其乐融融,侃侃而谈。 柳洛尘神采奕奕地说着书院中发生的趣事,引得柳清瑶和柳雨璃时不时地掩嘴偷笑。 魏云锦和蔼可亲地看着儿子,不停地给他夹菜,眉眼间满是温和的笑意,仿佛永远都看不够。 陶恒眉飞色舞,高谈阔论,时不时地和柳洛尘辩上几句,又时不时地和柳文杰碰上几杯。 而柳文杰整顿饭都心不在焉的,整个人如同梦游一般,倒洒了酒都浑然不知。 柳雨璃眸色暗沉,将柳文杰的异样尽收眼底,父亲还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不过,想为梨落赎身,可没那么容易。 柳文杰心心念念想着去潇湘馆,生怕去晚了再出什么岔子,要是梨落被别人赎走该如何是好? 总算用完晚膳,柳文杰借故要出去一趟。 不管柳洛尘怎么追问,都没能阻挡柳文杰出门的决心。 柳洛尘总觉得父亲眼神躲闪,形迹可疑,很是奇怪。 柳文杰马不停蹄地来到潇湘馆,掏出五百两银票,扬言要为梨落赎身。 老鸨却拦下柳文杰,说梨落姑娘现在不能赎身,得缓几天。 柳文杰一脸疑惑,追问是何缘故。 老鸨心里惦记着唐子寒这位财神爷,想再捞些油水,自然不肯轻易放梨落走。 于是她赔着笑,说是有位得罪不起的贵人,想再听梨落弹几日琴,几日后就可赎身。 柳文杰一听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只好作罢。毕竟这种私密之事不好闹大,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再多等几日。x33 他来到梨落所在的雅间,梨落正低头抚琴,那顾盼流转的水眸,还有绝妙的琴声,令人与音同醉。 曲毕。 梨落起身唤道:“柳郎,你可是要来给我赎身的?” 柳文杰如梦初醒,皱眉道:“奈何老鸨不愿放人,非要拖上几天。” 梨落明知故问,“你从哪儿凑来五百两的?” “我问张德财借的。” 梨落坐下身,“借的?妥当吗?” 柳文杰摆了摆手,语气笃定,“专门写了借据,不会出什么差错。” 梨落试探地问:“能否让奴家瞧瞧?” “你还不放心?”柳文杰也没多想,从怀中掏出借据放在桌上,笑得意气风发。 梨落看到借据后眸底一亮,连忙起身为柳文杰斟酒,“大恩不言谢,奴家请柳郎喝一杯。” 梨落将酒杯放在借据旁,执起酒壶,笑吟吟地倒酒。 一不留神,酒全都溢了出来,流水打湿了借据,借据上的字据模糊一片。 柳文杰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用衣袖擦拭着湿漉漉的借据,“这如何是好!” 梨落放下酒壶,瑟缩着身子,满脸惊慌,“哎呀!柳郎,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高兴得昏了头。我……” 柳文杰心中一软,叹气道:“罢了罢了!还好只是借据,不是银票。不然就不能帮你赎身了。” 梨落神情一滞,又故作委屈道:“柳郎,都是我的错。” 柳文杰柔声安慰道:“不怪你,无非是借据毁了。我又不是不认账的人,张掌柜那里还有一份呢。” 梨落看着一脸关切的柳文杰,垂下眼帘,心生愧意。柳郎,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再过几日你就能脱娼籍了。”柳文杰感慨道。他毕竟是出身书香门第,梨落的出身他还是在意的。 梨落不死心地追问道:“柳郎,赎身后,当真让我去做琴师吗?” “先去做琴师吧,等风头过去,底子洗干净了,到时再做安排。” 柳文杰现在还不能给她什么承诺,只好先用缓兵之计。毕竟他刚升迁,脚跟还没站稳,若这时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对官声总是会有影响的。 若现在让家里人得知了梨落的存在,那岂不是翻了天?尘哥儿又府试在即,他可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现下缓缓也好,还是先让梨落脱离魔窟后,再从长计议。 梨落赌气般转过身去,垂眸道:“柳郎还是嫌弃我这出身?” “没有,怎么会。”柳文杰心虚地笑道,又忙着转移话题,“你今日弹的是什么曲子?很是动听。”x33 梨落瞧柳文杰顾左右而言他,连句准话都不肯说,不由心生闷气。 “难道柳郎来找我,就是为了听琴的?你每次来除了听琴,说音律,从不说些别的。柳郎,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听我弹琴?” 柳文杰面色一僵,他也疑惑了。 他对梨落这般上心,究竟是何缘故? 其实他脑海中常常浮现一位琴艺绝佳的女子,他一直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当初被梨落所吸引,是因为她那美妙的琴声,还有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柳文杰叹了一声气,心情突然烦躁,他今日也没能为梨落赎身,借据还被不小心毁掉了。 这一切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一般。 他不知是如何走出的潇湘馆,只知他刚走出大门,就瞧见柳洛尘站在街边的树下,正双眼通红地盯着自己。 第241章 不欢而散 柳洛尘眸底满是失望,“父亲,你为何会来这种地方?” “我……我只是来听琴的。”柳文杰心慌意乱,随手理了理衣衫,加以掩饰慌乱。 他故作镇静地走到柳洛尘面前,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是跟着父亲来的。”柳洛尘也不遮掩。 他早觉得父亲不同往日,举止颇为神秘。尤其是刚才吃饭时,父亲心不在焉,满脸都是心事。 因此还特意询问了妹妹,结果妹妹闭口不谈,生怕影响了自己考府试。 所以,在父亲出门后,自己偷偷跟上,一探究竟。没想到,他竟来到秦楼楚馆这种烟花之地。 “不孝子,你竟敢尾随我!”柳文杰面色沉了下来,先发制人。 柳洛尘羞恼不已,厉声道:“父亲在外寻欢作乐,对得起母亲吗?” 柳文杰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做什么了?我只是来听琴而已。” 柳洛尘根本不信柳文杰的话,“父亲当初是如何教导儿子的?色欲乃忘身之本。为何到自己身上就不作数了?” 柳文杰指着柳洛尘的鼻子骂道:“不可理喻!我是你爹!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还想管到你老子头上?” 柳洛尘瞥了一眼潇湘馆的招牌,义正言辞地说:“父亲!你别再执迷不悟了,这不是正人君子该来的地方。” 柳文杰气的直哆嗦,“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简直目无尊长!”x33 行人纷纷侧目,柳洛尘不愿再起争执,遂愤然离去。 父子俩不欢而散,一前一后回到家中。 柳文杰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柳洛尘再把事情声张出去,又拉不下颜面去寻柳洛尘示软。 蕴尘苑,柳洛尘所住的院子。 柳洛尘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刚进院门,就瞧见春樱在此等候,“二公子,大姑娘和三姑娘在墨韵堂中等候多时了。” 柳洛尘来到一旁的墨韵堂,只见大姐和妹妹脸色都没好到哪儿去。 柳洛尘恍然大悟,“你们,你们早都知道了?” 柳清瑶点头,“知道了。”柳洛尘在房中走来走去,“父亲他为何这般糊涂?” “二哥,你眼下还是要以学业为重,把心思都放到府试上。至于父亲,就交给我吧。” 柳雨璃本不想将此事告诉柳洛尘的,怕扰了他的心智。没想到二哥如此敏锐,还是察觉到了父亲的异常。 “唉!”柳洛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妹妹做事向来是放心的,也并不担忧,只是对父亲太过失望罢了。 柳洛尘问道:“此事,母亲可知道吗?” 柳清瑶微微摇头,“不知,这种事怎敢告诉母亲?” 柳洛尘再次叹气,“这样也好。” 柳清瑶瞧柳洛尘满脸疲惫,于心不忍,“二弟也奔波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我们也不打扰了。” 柳雨璃也跟着起身,突然想起一事来,“王爷明日要出征去边境操练,明早一同去送送吧。” “世子也去吗?”柳清瑶面露忧色,脱口而出,又自觉失言,垂下头去。 柳雨璃会意一笑,“王爷身边怎能离得了他?想必也是去的。大姐去吗?” “我……”柳清瑶垂下眼帘。 柳洛尘不假思索道:“我自然是要去送送王爷。” 柳雨璃点点头,“那我们三人明早一起去。” 回到听雨斋后,柳雨璃辗转反侧,脑海中一团乱麻,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x33 再次醒来,已是清晨。 柳雨璃梳洗过后,柳洛尘身边的小厮冬柏来传话,说是二公子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柳雨璃先来到清音阁寻柳清瑶,“大姐,该走了。” 柳清瑶犹豫不决,“妹妹,我还是不去了。” “为何?”柳雨璃问道。 柳清瑶轻叹一声,“我……” 柳雨璃拉着柳清瑶的手腕往外走,“走吧,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柳家姊妹三人一同坐上去西城门的马车,往西郊驶去。 柳家的马车缓缓在城门处停下。 柳洛尘和柳雨璃穿过城门往外走。 柳清瑶留在原地,站在马车旁,往城门外眺望。 只见城门外,乌泱泱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队人马,大军蓄势待发。 旌旗猎猎,马鸣萧萧。 千凌昱身穿金甲战袍,胯下骑着一匹白如雪霜的骏马,勃然英姿,不怒自威。 战袍加身,他不再是往常的清贵公子容楚,而是威名赫赫,傲骨铮铮的战神西凉王。 千凌昱黑眸一凛,有些不耐,“世子怎么还没来?” “估摸着也快到了。” 段翊扭头往城门处看去,正好看到站城墙下的柳家兄妹,低声道:“王爷,二郎和三姑娘来了。” 千凌昱闻言,翻身下马,迎光走来,金甲隐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柳雨璃第一次见身穿铠甲战袍的千凌昱,前世曾在程太后存放的画轴中见过,但没今日亲眼所见这般震撼。 千凌昱目光清朗,容貌清隽,眸底的笑意如同天山上的雪水般,清澈干净。 一缕晨光正好洒落在千凌昱的金甲上,如同渡上一层金色光晕,恍若天神下凡,令人炫目,更令人自惭形秽。 “见过王爷。”柳家兄妹二人回过神,连忙低头行礼。 “免礼。” 千凌昱从金甲中掏出一卷临河序字帖,递到柳雨璃面前,“好好练字,等你写完这本字帖,本王就回来了。” 柳雨璃接过字帖,俏皮一笑,“那我今晚连夜奋笔疾书,王爷是不是明日就回来了?” “你这丫头。”千凌昱眉宇舒朗,薄唇微扬。 柳洛尘眸底满是担忧,“王爷,你和段大哥定要保重。” 跟在千凌昱身后的段翊,出声宽慰道:“二郎不必担心,只是去边境操练,不一定能打起来。” 千凌昱故作姿态,“二郎,府试在即,你这次定要考上府案首才行。不然本王定不饶你。” “是!二郎定不辜负王爷所托。”柳洛尘站直身子,立马保证道。 千凌昱眸光扫向四周,最终停留在柳雨璃身上,“这里人多口杂,不多说了。回吧。” “这次,我看着王爷走。”柳雨璃将字帖抱在怀里,语气坚定。 千凌昱哑然失笑,随即转身朝大军走去,沉声问道:“世子到了吗?” 第242章 出了大事 “还没有。”段翊眉头微皱,也不知世子被什么事耽搁了。 千凌昱端坐在马鞍上,语气不容反驳,“再过一刻钟,大军启程。若他来迟,则赏十军棍,以儆效尤。” “是。”段翊心中暗自为程清歌祈祷。 王爷的雷霆手腕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恩威并施。不仅令敌寇闻风丧胆,在自家将士面前也有着绝对的威慑力。 与此同时,身穿黑色盔甲的程清歌策马扬鞭,从凉州城中疾驰而过,惊得不少行人驻足侧目。 敢在凉州城中如此放肆骑马的人,也只有狂妄不羁的世子爷程清歌了。 都怪唐五郎昨晚非得拉着自己借酒消愁,害得自己吃醉酒,睡过头,这才姗姗来迟。 难免又要被王爷训斥一顿了。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程清歌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到了。 程清歌凤眸一滞,隔得老远就瞧见一抹纤细的背影,正站在城墙下的马车旁,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她耳垂上带的一串流珠耳饰,随着左右张望的美庞微微晃动,那翠绿色的裙摆也跟着身形摆动出优美的弧度。 是她! 程清歌下意识地拉紧马缰,马蹄高高扬起,卷起一路尘土。 他跳下马背,大步朝绿裙女子走来。 “柳大姑娘在寻谁?”程清歌站在柳清瑶身后,嘴角微勾。 柳清瑶身形一僵,转过身,盈盈一礼,“小女……小女在看自家弟妹。” “是吗?” 程清歌微微俯身,用和柳清瑶一样的高度,往她刚才所看的方向望去。 “这个方向,是大军所在的方向。貌似和你弟妹站的位置,南辕北辙。”程清歌最后四个字说的极轻。x33 他侧头平视着柳清瑶,凤眸微微一亮,“你该不会是在寻本世子吧?” 柳清瑶不敢直视程清歌那双妖孽般邪魅的凤眸,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道:“世子多虑了。” 程清歌自嘲一笑,“柳姑娘的意思是本世子又自作多情了?” 柳清瑶攥紧手中的帕子,柔声道:“小女不敢。” “你有何不敢?”程清歌有些胸闷。 不知柳清瑶为何这般疏离,难道自己是洪水猛兽吗? 程清歌压低声音,问道:“你一定要拒人于千里吗?” 柳清瑶垂下头,默不作声。 其实她心中早已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接话。 程清歌那霸道的声音在头顶扬起,“看着我。” 柳清瑶缓缓抬起头,那柳叶眉微微蹙起,眉眼满是清冷。 程清歌那双狭长的凤眼,透着凛冽桀骜,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令人望而止步。x33 他紧盯着柳清瑶,问道:“在雨花亭中的柳大姑娘,为何不见了?” 柳清瑶扭头看向别处,“只是一场误会,世子莫要再提。” 程清歌轻笑出声,“一场误会?” 好一句一场误会! 柳清瑶缓缓开口道:“小女不过是大漠中的一粒尘埃。那日的雨花亭,还请世子忘了吧。” 程清歌怒意上升,“你为何要这般自轻自贱?” 柳清瑶垂下眼眸,“我和世子乃云泥之别。” 程清歌抬头望天看云,微风吹起柳清瑶的裙摆,他喃喃道:“我若是一片云,你便是一缕清风。总之,绝不会是地上的尘埃。” 柳清瑶微微一怔,一股暖流如涓涓流水般,滑进心底,仿佛冰山一角被渐渐融化。 身后的无踪一脸忐忑,上前提醒道:“世子爷!快到时辰了。” 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他临上马前,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柳清瑶。 “我该走了。柳姑娘可有什么话要说?” 柳清瑶欠了欠身,柔声道:“世子请多保重。” “有姑娘这句话,我定会保重。”程清歌眉头舒展,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驾一匹黑马,穿过城门,直奔大军,守城门的士兵连忙让路,立在两旁,生怕再惹了这位活阎王。 段翊回头看赶来的程清歌,松了一口气,“世子,你可算是来了!” 程清歌凤眸微挑,“还好赶上了,没给王爷赏十军棍的机会。” 千凌昱傲然而立,程清歌和段翊分立两旁。 千凌昱看向众将士,威风凛凛,扬声道:“众将士听令!” “在!!!” 城墙之下,黑压压的军队整齐排列,个个精神抖擞,气势汹汹。 “近日匈奴频来边关滋事,此次操练,势在必行,以振我朝雄风,遂出征。” “是!!!” 数万人齐声回应,震耳欲聋,铮铮之音,铿锵坚定,直冲云霄。 众人肃然起敬,在百姓们的注目下,蹄声滚滚,大军开拔,渐行渐远。 柳雨璃望着大军最前方那抹金色身影,默默祈祷。 待队伍消失在视野中,柳家姊妹三人才回到马车上,缓缓离去。 马车特意绕路而行,先来到云兮楼。 柳雨璃走到柜台前,“孙掌柜,我们来寻唐五公子,劳烦你通传一声。” 孙掌柜放下账本,赔笑道:“少主昨夜吃醉酒,宿醉未醒。三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他。” “多谢。”柳雨璃点头。 柳家姊妹三人在雅间内等候,不过片刻,就看见哈气连天的唐子寒,睡眼朦胧地走进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唐子寒揉了揉眼,瞬间清醒,“可是为了令尊的事来的?” 柳家姊妹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柳雨璃问道:“唐五哥,你昨日可把桃木簪拿给梨落看了?” “我……”唐子寒拍了拍脑袋,面露难色,“我昨天酒后误事,把这事给忘了……” 柳家姊妹三人面面相觑。 唐子寒讪笑两声,“我这就去。” 柳洛尘连连拱手,“那就劳烦唐五公子了。我家这点丑事,还得麻烦你出面,真是羞煞我也。”x33 唐子寒连忙扶起柳洛尘,“二郎这话说得太见外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柳洛尘感动不已,“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唐五公子尽管开口。” 此话一出,他觉得甚是奇怪,唐五郎乃第一世家的贵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会有求于自己? 唐子寒看了一眼柳雨璃,笑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去潇湘馆走一遭!” “姑娘!不好了!”春樱从门外跑进来,跑得满头大汗。 春樱虽然淘气贪嘴,但向来有礼数,从来不会在外失了分寸。她这般着急忙慌地跑来,定是出了大事! 第243章 人心惶惶 “发生何事了?”柳雨璃上前迎了两步,柳清瑶和柳洛尘也围了过来。 “念文方才跑回家里说,说老爷刚进知州府就被押入大牢了!”春樱扶着门框,一口气把话说完。 “什么?”柳家姊妹三人异口同声。 唐子寒也愣在原地,“因何事押入大牢?” “好像是新粮陈粮什么的,念文也没说明白。”春樱一脸懊恼,着急得直跺脚。 柳雨璃思忖片刻,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来势汹汹,看来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柳雨璃转眸看向唐子寒,“唐五哥,劳烦你现在去寻一趟梨落。若她认得这支桃木簪,就带她来城郊的乱坟岗。” 唐子寒郑重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多谢。”柳雨璃欠身一礼。 唐子寒也不再多耽搁,大步流星往外走。 柳雨璃沉下心思,叮嘱道:“二哥,你带大姐去三宝院寻陶先生,让他在乱坟岗候着。你们先不要回家。”x33 若这次真出什么事,至少陶恒会护大姐和二哥周全,也不至于全家都……丧命。 前世大姐和二哥一直护着自己,这一世该换自己来护他们了。 “妹妹!”柳清瑶眼眶微红,一把握住柳雨璃的双手。 柳洛尘担忧道:“那你呢?” “母亲还在家中,家里还有二十几口人,我得回去主持大局。”柳雨璃从容自若,没有丝毫慌乱。 柳清瑶紧握住柳雨璃的手,“我要跟妹妹一起回去。” 柳雨璃语气坚定,“大姐,你千万不能回。说到底,父亲也是六品通判,胆敢直接将父亲押入大牢的人,这凉州城,能有几个?” “难道是刺史郑涛江?”柳洛尘大惊失色。 柳雨璃微微点头,声音微冷,“他们在王爷刚离开凉州城的节骨眼,将父亲押入大牢。只怕是有备而来。” “大姐,你把这个收好。需要时再拿出来。”柳雨璃从袖中拿出信封,塞进柳清瑶手中。 柳清瑶深吸一口气,连忙将信封收好。 柳雨璃催促着大姐和二哥往外走,“二哥,你快带大姐走吧。先去三宝院避避风头。若这次真有什么不测,你们就回京去寻外祖父。万不可留在凉州,千万不能落在郑涛江的手里。切记。” “妹妹不要说胡话,我们会没事的。”柳清瑶眸中含泪,依依不舍。 柳洛尘坚定地点点头,“妹妹,你和娘亲也要保重。我们会在外想办法。” 柳雨璃叮嘱道:“帮我转告陶先生,梨落定知道内情,务必撬开她的嘴。” “好。”柳洛尘叹了一口气,连忙拉着柳清瑶往外走。 柳雨璃和春樱也跟着下楼,柳雨璃看着春樱那煞白的小脸,柔声问道:“春樱,你怕吗?” “不怕。姑娘不怕,春樱也不怕。有姑娘在,春樱什么都不怕。” 此时春樱那张圆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自从她刚才看到柳雨璃那沉静如水般的眸子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慌乱和不安。 姑娘聪慧过人,定能化险为夷。 柳雨璃临上马车前,抬头望天,伸出手挡在眼前,阳光在指尖,从未离开过。 她缓步上了马车,坐稳后沉声道:“回府。”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而过,不过片刻就停在柳家门前。x33 柳雨璃下了马车,瞧自家大门前一如往常的清静,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个门房小厮也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前低语说笑,瞧柳雨璃缓步走来,连忙收起笑意,低头垂立在大门两旁。 这个府中最不好惹的人就是这位三姑娘,虽然年纪最小,但是性格却是最刁钻古怪的。 当初府中的小厮和婢女,都是借了三姑娘的眼才进的柳家。 听说三姑娘连老爷都敢顶撞,连陶先生都敢捉弄,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事。 这些流言一传开,府中的小厮和婢女自然都是忌惮几分的。 她瞥了两个小厮一眼,莲步轻移,跨进府门,边走边吩咐道:“春樱,去把家中所有人都唤到前院来,还有母亲。” “是。”春樱应声后连忙跑走。 柳雨璃看向垂着头站在原地的两个小厮,沉声道:“你们二人,速将大门关上落锁,不管是谁喊门,千万不能开。违令者,家法伺候。”x33 “是。”两个小厮连忙走进府门,柳家大门被紧紧关上,从里上了锁。 柳雨璃再次出声道:“侧门和后门也都上锁,快去。” “是。”两个小厮领命后,忙不迭地跑走。 太阳渐渐升高,蝉声阵阵,让人心里又多出几分燥热。 魏云锦在书香和春樱的搀扶下,匆匆地走来,边走边唤道:“璃儿!璃儿!这是出何事了?念文刚说你父亲被押入大牢!还有,你大姐和二哥呢?” 现下人多口杂,柳雨璃并没有明说,“大姐和二哥很安全。父亲一事我也是刚听说,念文在何处?” “三姑娘。”念文往前走了几步。 柳雨璃连声问道:“今早父亲到底出了何事?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全都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是。”念文原本慌乱的眸子对上柳雨璃那平静的眼眸后,渐渐也平静下来。 “今早我陪老爷一同去上值,老爷刚进知州府没多久,有一个大官带了一帮差役,把老爷围了起来,说老爷滥用职权,偷换粮食,牟取暴利。好像是把新粮换成陈粮,倒卖获利。当场就把老爷扣下带走了。” 念文边回想边说:“吴知州开口求情,却被那个大官厉声呵斥,说若再敢求情,就有袒护的嫌疑。那大官好生威风,听说来头不小,吴知州唤他刺史。”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她果然没有猜错,还真是郑涛江的手笔。 父亲向来胆小,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偷换粮草,谋取不义之财。 看来此事和那五百两银票脱不了干系,莫非这是郑涛江和张德财联手设下的圈套? 这时,府中的婢女和小厮们也都到齐,众人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尤其是秋竹,那张脸面无血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大祸临头了!要大祸临头了!” “住口!”书香上前怒斥秋竹,“休得胡言!” 第244章 危言耸听 秋竹曾经抄家的回忆被勾起,失声尖叫道:“是真的!真的!我家当年被抄家,也是父亲先被押入大牢,用了重刑,我父亲经受不住,屈打成招。” “紧接着官兵就把我家围了起来,清点家底财产,我们府中上到夫人下到婢女全都被发落发卖了。男丁流放充军,女眷卖为官妓奴仆。” “这可怎么办?” “是啊!我不想被发卖!沦为官妓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不想充军啊!我爹娘可就我这一个儿子!” 众小厮和婢女提心吊胆,哗然一片。 春樱穿梭在婢女和小厮中,极力地劝道:“不许胡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们莫要自己吓自己。”x33 柳雨璃眸光流转,看着众人惊慌失措的神情,不由地冷笑出声,“你们是听信秋竹的话,还是信我?” 众人瞬间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无人敢言语。 魏云锦强撑着身子,忍住泪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秋竹嚎啕道:“我家就是这样被抄的!现下还是快逃命吧!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众人恐慌,有几个婢女不禁吓哭出声。 柳雨璃走到秋竹面前,冷声道:“秋竹,你若再危言耸听,别怪我不客气。你家和我家,怎能同日而语?” 父亲刚被押入大牢,后宅女眷全都跑路,这不就变相的坐实了父亲的罪名? “我……”秋竹咬了咬嘴唇,没说出话来。 柳雨璃美眸微眯,步步紧逼,“你为何要急着走?你以为出了这通判府,就和柳家没关系了吗?就能摆脱你奴籍的身份了?” 秋竹连连后退,答不上话,“我……” “现下还没到逃命的地步。” 柳雨璃止住脚步,眸光扫向众人,“大家的卖身契都在我们手里,若有人想伺机钻空子,最好把这份心思收起来。你们就算离开了这里,也是见不得天日的黑户,没人敢收留你们。” 众人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也不再多嘴。 柳雨璃临风而立,站在院中的台阶上,一字一句道:“现下各司其职,勿要多言。胆敢不从,杖责二十。” “是。”众人心生敬畏,应声道。 柳雨璃指了指几个小厮,沉声道:“你们几个男丁,去大门处守四个人。侧门守两个,后门守三个。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 “是!”众小厮应声道。 “其余女眷都先去后院候着。等会若来人问话,谁都不许多嘴。” 柳雨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满脸倔强的秋竹,“尤其是秋竹。” “我……”秋竹敢怒不敢言。 柳雨璃眸光一沉,“若胆敢多说一句,等事情了结,就把多嘴的发卖去做苦力。” “是。”书香和春樱几人率先开口应声。 书香又问道:“三姑娘,那你呢?” 柳雨璃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我在前院候着,你们不用管我。快走吧。” “璃儿……怎能留你一个人在外边?” 魏云锦放不下心,一直握着柳雨璃的手,不愿离去。 柳雨璃附在魏云锦耳边,低声道:“娘亲,我不会有事的。你去后院歇着,把心放到肚子里。” “璃儿……”魏云锦三步一回头,迟迟不肯离去。 无奈之下,书香和夏荷只好扶着她,带着众女眷往后院走去。 “姑娘,我留下陪你。”春樱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柳雨璃浅浅一笑,走到林荫下。 春樱跑进屋子里,搬出一把椅子,“姑娘,你先坐下歇歇吧。” 柳雨璃坐下身子,单手扶额,凝眉思索,不知陶恒在外是否有所动作。x33 没过多久,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传来。 一小厮慌不择路,把鞋都给跑掉了,“三姑娘,外边来了好多的差役,把咱整个府宅都给围起来了!” 柳雨璃站起身,“来了多少人?” 小厮冒着冷汗,“透过门缝看,来了不少人不停地拍门叫嚣。” 柳雨璃提起裙摆,往大门方向走去,“去看看。” 离得老远,就听见府门被拍得咚咚作响。 领头官兵从门外吼道:“里边的人听着!我等特奉命搜查赃物,速速将门打开!” 几个小厮死死地抵住门,惊慌失措。 柳雨璃走到门后,冷声问道:“不知官爷奉得是谁的令?” 外边的官兵明显一愣,语气不屑,“你是何人?快快开门!让你家夫人来与我说话!” 柳雨璃不卑不亢道:“我是柳通判的女儿,受母亲所托,前来问话。” 门外的官兵的语气缓和下来,“可是柳大姑娘?” 柳雨璃暗自冷笑,也不否认,“官爷识得我?” 门后的众小厮面面相觑,暗自捏一把汗,侧耳听着柳雨璃和官兵的对话。 门外的官兵接着说:“自然识得。还请柳大姑娘开门,让我等进去。” 他今日可没少听郑刺史提起柳大姑娘,还说柳大姑娘很快就是他的五房姨太了,等会搜家要客气些。 柳雨璃声音清冷,“你们是奉谁的命?若不说清,我自不会开门。” 官兵搪塞道:“奉上头的命。” 柳雨璃试探地问:“可是刺史大人的意思?” 官兵没了耐性,厉声道:“柳大姑娘,多说无益,快把门打开!” 柳雨璃故意问道:“我爹是朝廷六品官员,通判府也不是闲杂人等随便就能进的。你们可有搜家公文?” 官兵有些迟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奉的是口令,并无公文。” “若无公文,恕难从命!” 柳雨璃断然回绝,“凡事都讲究个师出有名,你们官差做事也得有章法!这是六品通判的府邸,若想搜家,必要见到公文才行!不然,我是断断不会开门的。” 官兵警告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柳雨璃轻笑出声,不紧不慢地说:“我人在府中,难不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你有什么好怕的?把公文呈来,再言其他。” 良久,外边都没有动静,透过门缝看去,官兵还守在门外。 想必是已经取搜家公文了。 柳雨璃舒了一口气,能拖一时,便拖一时吧。 这样也好为陶恒争取些时间,不知他事情办的如何了? 第245章 非常手段 城郊乱坟岗。 百草萋萋,死尸狼藉,无人掩埋,有几只野狗张着血淋淋的嘴,埋着头不知在啃着什么,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恶臭。 好一点的,装进一口薄棺葬了,差一点的随便挖个土坑随便埋了,再不济的就草席裹尸随处一丢。 午后的太阳最灼热,可这乱坟岗却阴森凄凉,令人不寒而栗。 陶恒提着袍角,捂着口鼻,绕开死尸白骨来到一个坟坑前,冲身后面色惨白的梨落说:“这就是溶月的坟,你认认吧。” 梨落手中紧紧攥住桃木簪,颤颤巍巍地上前两步,暗自祈祷,祈祷着溶月不会死。 她鼓足勇气,往坟坑里看了一眼,蝼蚁蛆虫钻在尸体上噬咬,尸体早已面目全非,但梨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妹妹的模样。 她那豆大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扑倒在坟前,哭喊道:“月儿!我苦命的妹妹,你死的好惨呐!” 乱坟岗中,久久回荡着梨落那悲痛欲绝的哭声,惊起了数只黑鸦,还有觅食的野狗。 “可怜的月儿!”梨落扑在地上,泣不成声,哭得身子抖动。 溶月是因咬舌自尽,死状极其惊悚,令人不忍直视。 陶恒背过身去,望向别处,不禁叹气。 唐子寒刚派人把梨落送到乱坟岗时,自己就猜中这女尸定是溶月。 梨落的发丝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肩上,双眸猩红,死死抓住陶恒的袍角,问道:“究竟是谁!是谁害死了我妹妹?” “张德财的儿子张原。溶月被买来后一直关在庄子上,她……受了张原的凌辱,咬舌自尽。”说到最后,陶恒声音有些沉重。 “张原!” 梨落死死攥住桃木簪,面容有些狰狞,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自己的妹妹被张德财的儿子害死,张德财还在用妹妹来威胁自己为他做事,其手段卑劣至极! 陶恒看时机到了,遂问道:“你接近柳通判是不是受张德财的指使?” 梨落悲愤交加,“是。” “柳通判被押入大牢,你可知是何缘故?” 梨落眸底闪过一丝慌乱,“这……” 陶恒愤慨道:“到现在你还想替张德财瞒着?别忘了,你妹妹溶月可是被他儿子害死的。” 梨落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缓缓开口道:“好像是和粮草有关……” “张德财以仓库漏雨,粮食受潮为由,寻柳大人借用粮仓。柳大人急着凑五百两为我赎身,于是一口应下。张德财把银子借给柳大人,但柳大人要求立下借据,张德财只好同意。” “后来,张德财来寻我,让我想办法毁了借据……我就,把借据给打湿了。” 陶恒低头思索,这么着急着毁掉借据,看来是想拿五百两做文章。 新粮、陈粮、借据、五百两…… 这个张德财借用粮仓是假,将他的陈粮调换粮仓中的新粮是真。毕竟若没有柳文杰的首肯,张德财可是用不了粮仓的。 他又让梨落毁掉借据,这借出去的五百两,就是柳文杰从中谋取私利的证据,人赃俱获,这次倒是难办了。 陶恒揉了揉太阳穴,这柳大人真是糊涂,张德财是唯利是图的商贾,怎能与他打交道? 陶恒看向梨落,接着问:“你可愿助柳大人?” 梨落一脸懊恼,“借据都被我毁了,空口无凭的,我怎么助他?” 陶恒沉声道:“你只要听我的,尚有一线希望。” 梨落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但我有个条件。” 陶恒猜透了梨落的心思,“你想进柳家做姨娘?” 梨落也不否认,“是。”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陶恒劝道,以他对柳雨璃的了解,是断断不会留下梨落,更别提进柳家的门。 “为何?” “你眼下只有一条路能走,揭发张德财,离开凉州。” “若我不走呢?” 陶恒冷笑出声,“这次柳大人入狱和你脱不了干系,他岂会纳你进门?更何况,你知道那么多内情,张德财又怎能容得下你?离开凉州,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梨落眼中满是不甘,可也别无他法。 坟前冥纸飘飞,梨落跪在坟前,“月儿,你放心,姐姐定会让张家付出代价。” ………… 陶恒乔装打扮成做苦力的汉子,来到张家仓库附近。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棒,走到树下和做苦力的壮丁闲聊套近乎。 经过一番打听,这张家仓库里并没有粮草,听说昨晚有一批运粮队伍,已经把仓库内的粮草搬空运走了。 陶恒怀疑这运走的粮草就是那批的新粮,没想到张德财的动作这么快。 他这般明目张胆,定是因为有郑涛江在背后撑腰。 不知这批粮草运到何处去了? 其中一身材高大的壮丁环顾四周,神秘兮兮地说:“还有一件稀奇事!” 陶恒本来抬脚要走,听到这句话又止住了脚步,凑上前去侧耳听着。 壮汉伸手举过头顶,边说边比划着,“昨晚来装货运粮的人都蒙着脸,奇怪的很!个头比我还高出半头呢!” “我在咱凉州做苦力多年,还真没见过像昨晚那样的壮丁,力大如牛!两大袋粮草直接扛到肩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众壮丁唏嘘不已,有人说:“我扛一袋都费劲,这人居然能扛两袋?该不会是来抢地盘的吧?” 壮汉也猜测道:“我也觉得像是抢地盘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蛮子,说话也听不太懂!听口音像是外地人!” 陶恒突然问道:“你昨晚什么时辰看到的?” 壮汉不假思索道:“大约是子时前后。我家就在前边住,昨晚喝完酒回来正好碰上。” 陶恒接着问:“他们有多少人?” 壮汉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十几二十个吧,我也没仔细看。” “你昨晚去哪儿喝酒了?” “你家婆娘也不管你?跟个夜游神似的,要是哪天喝死在外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 众壮丁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扯起来。 陶恒离开人群,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家仓库,沉下心思,暗自思索。 子时运粮,还蒙着脸,外地口音,力大如牛,十几二十个人…… 陶恒瞳孔收缩,该不会是……匈奴?! 上元节才子山那晚,被自己和姑娘出言吓跑的匈奴,居然又现身了? 这案子,现在变得更复杂了。 陶恒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了姑娘转告自己的那句话,必要时,可用非常手段。 第246章 谈桩生意 张家粮行。 陶恒敲了敲柜台,“我来找张德财。” 站在柜台里的账房先生,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家掌柜有何事?” 陶恒嘴角扬起,“谈一桩大生意。” 账房先生先是一愣,连忙跑上二楼通传,“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通传一声。” 账房先生来到二楼,刚打开房门,就被身后的陶恒一把推开。 他瞥了账房先生一眼,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爷可没功夫等你。” 屋内的张德财正喝着小酒,志得意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他手一抖,杯中的酒水全都洒了出来。 张德财怒瞪着陶恒,“你!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陶恒径直坐在张德财对面的圈椅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盯着张德财道:“我是来找你谈生意的。” “就你?能谈什么生意?” 张德财嗤之以鼻,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劳力壮丁打扮的青年男子,语气中满是不屑。 陶恒大腿翘在二郎腿上,扬起下巴,“谈谈你儿子张原替考一事,如何?” “你胡说什么!”张德财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陶恒嘴角扬起一抹调笑,“我说什么你清楚得很!还想我说得更清楚些吗?苍松县县令严禄,他的妻弟陈书生,还有……” 张德财头上冒起冷汗,连忙关上门窗,指着陶恒道:“你若再敢胡说,小心我不客气!” 就连严禄和陈书生都被查出来了,看来此人一定知道内情。 “不客气?” 陶恒瞥向桌上的两颗核桃,他将核桃握在手中,稍稍发力,两颗核桃瞬间碎成粉末。 “我的三棱白狮子!”张德财心疼不已,又心生畏惧。 这两颗文玩核桃可是他花高价买的,竟被此人不费吹灰之力地碎成粉末,可见身手不凡。 陶恒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手上残留的粉末,再次看向张德财,冷声道:“我没功夫和你费口舌。你儿子张原替考的事,若不想被传得人尽皆知,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德财明白过来,“你,你是柳文杰的人?” “算你聪明。”陶恒眸光深邃,不容小觑。 张德财看着陶恒这朴素的衣着,意图贿赂,“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 若儿子前途葬送,身败名裂,那就得不偿失了。可他又不想轻易放过柳文杰。 陶恒俊眉挑起,不屑道:“爷不差钱。” 张德财有些急眼了,“宅子?美人?只要你想要的,我统统都能给你。” “张德财,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会被色欲金钱迷了双眼?” 陶恒站起身,双手按在桌上,眸中满是奚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钱脏,我嫌不干净。” “还有,溶月已经死了。被你儿子凌辱后自尽了。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张德财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白天见鬼一般,眼中满是惊恐。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张德财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 陶恒眸光凌厉,“你用陈粮换走常平仓中的新粮,可有此事?” 张德财面如死灰地看着陶恒,默不作声。他心中暗叫不妙,这次是遇上油盐不进的狠角色了! 瞧张德财不言语,陶恒接着问:“昨晚子时,这新粮被送往何处?” “我……”张德财嘴唇有些发抖,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究竟是何人?他,他为何什么都知道? 陶恒瞥向张德财那张铁青的脸,居高临下道:“我劝你从实招来。若柳文杰出了什么事,你儿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张德财连连摇头。 “不知道?你可以嘴硬不说,大不了鱼死网破!若柳文杰被治罪,无非只是个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的罪名。这罪名说大也不算大,至少能保住性命。” 陶恒眸中带着一丝玩味,接着道:“而你,这几日把仓库中的陈粮运到常平仓,又从常平仓换了新粮回到仓库。这途中来来往往有多少人目睹,又有多少壮丁参与其中。若真问责,你觉得你脱得了干系吗?” 张德财颠倒黑白,一口咬定柳文杰,“那都是柳文杰的主意,是他从中牟取暴利,指使我这么做的!他还因此获利了五百两。” “你还真是睁着小眼说瞎话!”陶恒看着张德财那因肥胖而眯成缝的一双小眼,失笑出声。 张德财敢怒不敢言,一脸憋屈地努力把眼睛睁大些。 “张德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陶恒连连咂舌,“明明是柳文杰向你借了五百两银票,白纸黑字,有借据为证。你怎能颠倒黑白?” “哪儿有借据?纯属无稽之谈!”张德财语气笃定。 梨落早已把柳文杰的借据毁掉,怎么可能再拿出借据来?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看看这是什么?” 陶恒气定神闲地从怀中掏出信封,将信封中的借据拿到张德财眼前,抖落了两下。x33 多亏三姑娘提前留了一手,将这借据调了包,被梨落毁掉的借据是三姑娘临摹写下的。 真正的借据是大姑娘转交给自己的。 张德财彻底傻眼,梨落不是说借据被酒水浸湿了吗?这个梨落,竟敢欺瞒自己! “快说新粮被你运到何处去了?”陶恒收起借据,也不再多废话。 眼下只有寻到新粮的下落,才能救出柳文杰,不然柳文杰的罪名就被坐实了。 张德财搬出郑涛江做挡箭牌,“这都是郑刺史的意思,我是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问郑刺史?” “拿郑涛江吓唬我?”陶恒岂会被他唬住,意有所指道:“别忘了,这凉州城乃至整个西北,还有位真正的主子。” 张德财心知肚明陶恒说得是谁,自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无比尊贵的西凉王。 张德财眼珠子一转,“运粮的队伍……往,往东去了。” “往东?” 陶恒揪着张德财的衣领往外走,“那我们就去东边寻,何时寻到了新粮的下落,何时再回来。” 张德财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拍脑门道:“我记错了,是往西去了!定是往西!” 陶恒冷哼一声,松开手,“做人要坦诚些,商贾的名声都是被你们这些奸商给败坏的。” 陶恒往外走去,张德财暗自松了一口气,愤恨地看着陶恒的背影。 陶恒忽地脚步一顿,侧脸看向张德财,幽幽道:“张大掌柜,不知你今日可见到令郎了?” 说完后,陶恒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张德财差点跌坐在地上,听陶恒的话意……莫非儿子在他的手上?! 第247章 不是善茬 陶恒离开张氏粮行,警惕地多绕了几圈,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三宝院。 陶恒大步走进屋中,问道:“他可醒了?” 柳清瑶微微摇头,“还没有。” 只见春生和冬柏两人手持扫帚和擀面杖,一左一右紧盯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大麻袋,丝毫不敢松懈。 这麻袋靠在墙根,一动不动,隐约能听到呼吸声。一看就知道麻袋里装了个人。 陶恒瞧着两个门神,失笑出声,“他们一直这样守到现在?” 柳洛尘叹了口气,“他俩就像魔怔了一般,我劝也劝不动。先生,你去寻张德财,可有什么结果?”x33 陶恒看了一眼麻袋,负手走进院里,“此人阴险狡诈,难以掌控。若不是把他的宝贝儿子张原掳来,还真不一定有胜算。” “这就是妹妹说的非常手段?”柳清瑶眸底一亮。 “是。打蛇打七寸,如今事出紧急,我们也不能再按章法做事。”陶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事出紧急,可用非常手段。 他听到姑娘转告的话之前,其实内心早已做好了筹谋。这是他和姑娘磨合大半年的默契,只要姑娘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自己就能懂的默契。 在得到姑娘的首肯后,他更加得心应手,放心大胆地去做事。他做事向来没有章法,出其不意,而姑娘又不看重过程,只在乎结果。 结果就是,只要张原在自己手上,张德财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得乖乖的逆来顺受,如此甚好。 不知姑娘得知后,会不会夸自己两句? 想到这里,陶恒眉头皱起,他刚才特意绕路经过通判府附近。 只见柳家大门紧锁,差役们全都守在门外。看上去倒是风平浪静,差役还没进家门,不知郑涛江是否会上门刁难。 眼下还是快些寻到新粮的下落。 “柳姑娘,二郎,你们在这里看着张原,把门锁好。我得出去一趟。” 柳洛尘冲陶恒深深一揖,“先生,你多保重。” 柳清瑶欠身行礼,“多谢先生。” “客气了。” 陶恒扶起柳洛尘,回屋换身装束,骑马朝西城门奔去。 话说,陶恒离开张氏粮行不久,张原身边的随从一瘸一拐地跑回来,说张原被一青年男子掳走了。 随从说,那人身着粗布烂衫,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眸子深邃锐利,出言狂妄,身手了得,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几个随从都没能近身,全被他打翻在地,最后眼睁睁看着张原被装进麻袋里扛走。 张德财气得咬牙切齿,训斥众随从是废物,随即四处派人寻找张原的下落。 就连张家庄子上也没有寻到任何踪迹,那青年男子和张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他又派人去城中壮丁聚集处去寻找青年男子的身影,也一无所获。 张德财万分忧虑,生怕他唯一的儿子再有什么闪失,只好前往刺史府寻郑涛江。 “啪——”茶盏应声落地,碎成几片。 刺史府书房中,紧接着传来郑涛江的训斥声,“你这是把本官当猴耍?!” 张德财诚惶诚恐,站在原地又不敢动弹,赔笑道:“刺史大人说得是哪里的话,草民也是爱子心切。这歹人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穷凶极恶,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那也不能把柳文杰给放了!”郑涛江怒不可遏,拍得桌子砰砰作响。 刚才官兵来报说柳大姑娘不给开门,非要见了搜家公文才肯开门。 他正准备亲自去柳家走一趟,去瞧瞧他那日思夜想的美人,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x33 这张德财误了自己的好事也就罢,还扬言让自己把柳文杰给放了! 简直岂有此理! 张德财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还请大人开恩,我儿子还在那歹人的手中,生死难料。” 郑涛江捋着胡子,问道:“这凉州城中,谁敢这般胆大妄为?胆子大的今早都走完了,还能有谁?你说他是柳文杰的人?” “是。”张德财点头。 郑涛江思索着,“柳文杰身边还能有这等人物?难道是那个举人?”站在一旁的门客周言深语气笃定,“大人,应该不是陶恒。那陶恒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图口舌之快,怎会有这能耐?” “上元节那晚,我也被人装进麻袋中暴打了一顿,打我的人也是为柳家撑腰的。听声音并不是陶恒,定另有其人。” 说到这里,周言深暗自握紧拳头,愤愤不平,“只怕这次掳走张原的人和上元节揍我的人,是同一个人。” 张德财担忧不已,生怕自己儿子也遭人毒打,“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放了柳文杰,我定准备一笔孝敬银子给大人。” “本官可派人助你去寻令郎,至于这柳文杰,我是不会放的!”郑涛江心里打起了小算盘,除非…… “大人,这陈粮换新粮一事,本就太过冒险。现下还走漏了风声,那歹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最好还是不要惹急他,万一他真对犬子痛下杀手,那草民也不活了!”说到最后,张德财哀嚎起来。 郑涛江不耐烦道:“别嚎了!瞧你那怂样!放了柳文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柳家大姑娘……” 周言深心领神会,瞧着郑涛江一脸淫笑,又想起那美若天仙的柳家大姑娘。 他微微皱眉,不禁暗叹道:可惜一颗好白菜要让这头肥猪给拱了! 张德财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都这个时候了,郑刺史还打着柳家大姑娘的主意。万一那歹人再迁怒到自己儿子头上,该如何是好? “大人……”张德财话到嘴边,没敢说出口。 他不敢再去阻拦郑涛江,人家毕竟是四品官吏,而自己只是个生意人,他可得罪不起。 郑涛江瞪了张德财一眼,“你莫要得寸进尺!要不是本官保你,你这次也吃不了兜着走!” “多谢大人!”张德财只好垂头丧气地应声。 他今日可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了!竟遇到两个不能得罪的主,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解解气!x33 郑涛江早已迫不及待,他理了理官袍,冲门外的官兵道:“去柳家走一遭。” 第248章 醉翁之意 傍晚,柳家的府门再次被拍响。 这次来势凶猛,有破门而入之势。 门外的官兵底气十足,扬声道:“刺史郑大人到!速速开门!” 柳雨璃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抵在门后的小厮们不知所措,门外的可是刺史大人!怎能把他挡在门外,除非是自己不想活了。 他们一同看向柳雨璃,“三姑娘……” 柳雨璃独自站在院中,冷声道:“开门。” 府门打开,差役们分成两队,鱼贯而入。 身穿绯色官袍的郑涛江走在队伍中央,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他先环顾了一圈前院,触景生情,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他的表弟曹良曾住在此处,现在表弟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他本想抓住这次机会,把新账旧账和柳文杰算个清楚。不过,眼下还是先抱得美人归为重。 郑涛江那道犀利的眸光,最终落到站在院中的柳雨璃身上,“本官当是谁呢?原来是个丫头片子挡在这门后,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雨璃站在原地,不卑不亢道:“没有搜家公文,谁也不能擅自搜查官宦府邸。” 郑涛江冷笑出声,“本官官居四品,乃西北最高执政官。你说本官有没有这个权利?” “敢问刺史大人,我父亲犯了什么罪?这罪名可定下了?”柳雨璃反问道。 她看郑涛江的架势并不像要抄家,只要父亲的罪名没定下,事情就还有转机。 郑涛江冷着脸道:“少废话,你父亲知法犯法,罪有应得!这不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该过问的事。你家其余的女眷都去哪儿了?” 柳雨璃下巴微扬,不卑不亢道:“不知刺史大人问的是谁?” 这是她第一次和郑涛江正面交锋。 郑涛江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这丫头片子胆子可是不小! 郑涛江背着双手,往前走了两步,颐指气使道:“别给我打哑谜,本官没这个闲工夫!快叫你大姐出来见我!指不定,我能放你们一马!”柳雨璃眸底闪过一道精光,“刺史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可我大姐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郑涛江根本不信柳雨璃的话,以为她是故意糊弄自己。 “给我搜!”郑涛江一声令下,众差役应声散去,开始搜查。 “等等!”柳雨璃厉声喝道:“我父亲乃六品通判!” 众差役一愣,都被柳雨璃浑身散发出的凌厉气势唬住,不由地止住脚步,面面相觑。 郑涛江冷哼一声,“这又如何?” “通判由圣上亲自委派,辅佐州政,可直接上奏天听,向圣上奏报州郡内的包括州郡官、县官在内的一切官员的情况,通判兼有监察职责。刺史大人不会不知吧?” 柳雨璃眸子淡静如海,扫视众人,言语掷地有声,无形中有一股压迫感笼罩在众人头顶。 郑涛江上下打量着柳雨璃,这丫头片子居然连通判职责都一清二楚,小小年纪,实在不可思议!x33 他脸上惊讶的神情,转瞬即逝,很快被轻蔑取代,“你究竟想说什么?” 柳雨璃下巴微扬,“刺史大人滥用职权,利用职务之便,擅自搜查官吏府邸,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刺史大人如此行事,可曾想过后果?” “人证物证俱在,你父亲如今自身都难保能有什么后果?” “陈粮换新粮一事我父亲并不知情,想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柳雨璃语气一顿,接着说:“至于物证,刺史大人说得可是那五百两银票?那五百两是我父亲借来的银子,算不得物证。难道张大财主没有告知刺史大人借据之事?” 郑涛江神色一僵,借据?什么借据? 柳雨璃打量着郑涛江的神色,明显看得出来郑涛江并不知借据一事。 她紧盯着郑涛江那张阴晴不定的,缓缓道:“这五百两银票是张德财借给我父亲的,特立下借据为证。若刺史大人要拿五百两银票做文章,那张德财也难辞其咎。为何他却逍遥法外,单抓我父亲一人?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郑涛江铁青着一张脸,心中暗骂道:张德财这个蠢货!怪不得他着急忙慌找自己放走柳文杰,原来是被人抓住了命脉。 他捋了捋胡须,看着柳雨璃轻笑道:“柳文杰这个愣头青,笨嘴拙舌。没想到他的女儿倒是牙尖嘴利!” 郑涛江态度缓和了许多,“若想为你父亲脱罪,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父债子偿,你父亲的罪,由你大姐偿还。快让你大姐出来见我!” 柳雨璃没有一丝慌乱,郑涛江这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明显是冲着大姐来的,还好自己提前留了一手! “我刚才说过,大姐并不在府中。” 郑涛江厉声吩咐道:“来人,继续搜!” “是!”众差役领命,分头行动。 柳雨璃这次不再阻拦,气定神闲地坐回林荫下的椅子上,竟悠闲地打起盹来。 郑涛江看着柳雨璃那淡然自若的模样,不禁皱眉,不知这丫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过多久,差役们将后院中的女眷全都带到前院来。 众女眷胆战心惊,在看到悠闲地坐在树下打盹的柳雨璃后,先是一愣,又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都松了一口气。 郑涛江扫视一圈,却没发现柳清瑶的身影,厉声问道:“柳大姑娘何在?” 柳雨璃缓缓睁开眼,语气慵懒,“我都说了,我大姐她不在府中。” 众女眷瞧柳雨璃这般说辞,也纷纷附和。 刚才的官兵上前一步,语气肯定,“大人,柳大姑娘定在府中,刚才就是柳大姑娘在门后和我说话,让我去取搜家公文。” 郑涛江更加肯定柳清瑶在家中,“继续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官找出来!” 众女眷们纷纷松了一口气,随他搜去,柳大姑娘确实不在府中。 两刻钟后,差役们再次前来禀告,并没有找到柳大姑娘。 郑涛江这才信了柳雨璃的话,他怒视着柳雨璃,问道:“柳大姑娘究竟人在何处?” 第249章 松松筋骨 柳雨璃站起身,再次开口,“不知道。” 郑涛江眸露寒光,“哼!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们别无选择,本官只给你们一个晚上的功夫考虑,明天一早把人交出来。也许你父亲的事,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否则,别怪本官不留情面。撤!”郑涛江甩了甩袖子,愤然离去。 毕竟是纳妾,他也不想撕破脸面,弄得两家都不好看。到时再让柳大姑娘对自己心生怨怼,就得不偿失了。 他还不信这无权无势的柳家能翻出什么花来! 瞧着一行人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柳家,柳雨璃暗自攥紧衣袖。 “璃儿,这该怎么办?”魏云锦六神无主,一边是自己的夫君,一边是自己的女儿,她谁都割舍不下。 柳雨璃安慰道:“母亲别怕。若父亲真被定罪论处,郑涛江怎会上门威胁?想必他定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想趁火打劫罢了。如此看来,父亲是不会有事的,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魏云锦满脸心疼,“可你父亲还在牢中受苦呢!” 柳雨璃欲言又止,并没有接话。 母亲对父亲所做的事还不知情,这节骨眼,她还是不说为妙。 这次让父亲在牢中吃些苦头,也是有好处的。 看他以后还犯不犯糊涂! 只是这次,郑涛江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看来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只能等陶恒早些追查到新粮的下落,才能洗脱父亲的罪名。 这一夜,注定难熬。 唐子寒站在柳家附近观望许久,瞧着郑涛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后,不由地担心起来。 唐子寒悄悄跟上队伍,冲走在最末尾的一个差役笑道:“刚才这通判府发生何事了?”x33 差役瞪眼看着唐子寒,正准备厉声呵斥,结果被一锭银子晃瞎了眼。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的队伍,脚步放慢,故意落后了几步,低声说道:“刺史用柳通判要挟柳大姑娘做妾,估摸着明日就得进门了。” 唐子寒脸色一沉,“此话当真?”“我骗你做什么?爱信不信!” 差役也不再多言,连忙加快脚步追上队伍。 唐子寒看着远去的队伍,眸光凌厉。 这个郑涛江还真是贼心不死! 只怕这次要栽大跟头了。 很快,唐子寒骑马出城,径直往西去。 ………… 朝晖夕阴,烟霞漫漫,笼罩着远方的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 陶恒马不停蹄地来到边境村落紫庄村,翻过眼前这座微凉山就到大漠了。 匈奴运粮队伍昨晚夜半子时启程,拉着十车粮草上路,他们定不敢走官道,而会走偏僻小路,靠脚力最快也不过到了微凉山。 只要在进入大漠之前,截获匈奴运粮队伍就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陶恒夹紧马腹,扬鞭策马,往微凉山奔去。 微凉山绵延三千里,巍峨险峻,地处边境要塞,是阻挡匈奴的界山。 微凉山山势险要,飞鸟难渡,是千凤国与蛮夷之间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当年西凉王初来西北封地的头一年,举全军之力从匈奴手中夺回微凉山,保下边关百姓数年安定太平。 山中设下不少埋伏,有的机关还是匈奴曾经设下的。就连当地村民都不敢贸然进山。 陶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骑马行在山间小径。 路两旁的草丛有被马车轱辘碾压过的痕迹。陶恒翻身下马,借着余晖,仔细查看草丛,明显是有几条马车碾压的痕迹,深浅不一,交叠重合。 陶恒更加确信匈奴运粮队伍就在前方。 他再次策马,加快脚步往前追去。 天色渐晚,山中透着一股凉意,除了簌簌风声,虫鸣鸟叫声,只剩下陶恒的马蹄声。 陶恒沿着山路蜿蜒而上,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隐隐听见前方有动静。 他拉紧马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前方传来那悉悉索索的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声…… 陶恒心中一喜,不禁暗骂道:总算是追上这群蛮子了! 他跳下马背,翻身钻进路边的树木丛中,疾步如飞,往前探去。 夜幕降临,一轮残月被树木交映遮挡,山中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时不时传来几声黑鸦啼鸣,如同婴孩哭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令人汗毛战栗。x33 陶恒穿梭在树木丛中,一路摸索往前,总算追上运粮队伍。 他身形矫健,爬上树梢,整个人都藏匿在黑影之中。 一、二、三……陶恒默数着马车的数量,确定是十辆无疑。 再看押运粮草的这行人,个个身高马大,这体格还真和匈奴别无两样。 陶恒心中冷笑,今日就用这群蛮子给爷松松筋骨! 匈奴每两人押送一辆马车,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走在马车两旁,足有二十人,队伍往前行驶。 陶恒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队伍身后,他眸底闪过一丝狠绝,那修长的手指冰凉刺骨,附上走在队尾匈奴的脖颈,猛地用力一拧。 匈奴还没来得及呜咽一声,就死在陶恒手中。 陶恒手段干净利落,没发出任何动静,轻轻把尸体放到路边,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行走马车在右前方的匈奴回头一看,竟少了一个人! 他正准备驻足查看,却被身后的陶恒捂住口鼻,再次用力一拧,断了气。 陶恒嘴角邪魅一笑,他很享受这样的游戏过程。如果今日义弟雷二在的话,只怕会更有意思,他最喜欢杀匈奴了。 陶恒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第九辆马车后,仍用刚才的手段,再解决掉一个匈奴。 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刚把尸体放下,走在前方的匈奴大惊失色,惊叫出声,连忙抽出大刀朝陶恒劈来。 匈奴们听闻队尾动静,也纷纷抽出大刀,全都聚集过来。 “甚是无趣!” 陶恒一脸扫兴,语气颇为不满。 他的手脚却没闲着,纵身一跃,来到惊叫的匈奴身旁,夺过大刀,狠狠插进胸膛中。 鲜血喷涌而出,草丛被鲜血打落,压弯了腰,引得一阵摇摇晃晃。 队伍停滞不前。 众匈奴全身戒备,将陶恒团团围住,明晃晃地大刀全都对准陶恒,一触即发。 第250章 横生枝节 风声呼啸,时紧时松。 树叶沙沙,如同鬼嚎。 陶恒手持大刀,一身黑衣更显身姿挺拔,屹立在匈奴之中,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调笑,眸底却满是肃杀和不屑,如同地狱罗刹,前来勾魂索命。 众匈奴一拥而上,陶恒刀尖撑地,腾空而起,轻巧躲过。 待他卷土重来之际,陶恒手中大刀横劈,凛冽刀锋扫向众人。 电石火光之间,匈奴倒下一大片。 “太不经打了。”陶恒反手拿刀,连连摇头。 剩余七八个匈奴自觉的靠拢在一起,心生畏惧,连连后退。 陶恒却步步紧逼,当他再次提刀动手之际,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刀下留人!” 陶恒闻声望去,这声音怎得这般耳熟? “老段?” “老陶?” 段翊带领一行弓箭手,骑马而来,当他看见手持大刀的陶恒时,俊眉高高挑起,掩不住的惊讶。 “老陶,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陶恒一脸茫然地看着马背上的段翊,肃杀之意全无,眸底满是惊奇。 “那段将军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段翊跳下马背,冲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立马控制住剩余的几个匈奴。 他缓步走到陶恒面前,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尸首,不禁问道:“这都是你干的?” 陶恒丢掉大刀,又恢复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你猜猜看。要是猜对了,下回请我喝酒。” 段翊撇了撇嘴,“你这厮,时时刻刻都想着占我便宜!” 陶恒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匈奴,问道:“你为何让我放过他们?” 段翊顺着陶恒的眸光看去,回头再看陶恒那一脸戒备的模样,冷不丁地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和匈奴是一伙的吧?”x33 陶恒上下打量着段翊,满脸狐疑,“那你为何出现在此处,你不是随王爷去边关操练去了?” “这微凉山不也是边关吗?”段翊瞥了陶恒一眼。 陶恒哑口无言,也不再多问。 段翊压低声音,问道:“问你正事,你怎会在这里?这可是微凉山,离凉州城远着呢!” 陶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段翊,“我知道啊。”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微凉山,他又不傻! 段翊轻咳一声,感觉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陶恒这厮向来圆滑,怕是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x33 段翊转念一想,又问道:“你是跟着匈奴来的?!” “哟,难得聪明一回!”陶恒夸赞道。 段翊接着问:“凉州城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能亲自跟来,莫不是柳家出事了?” 陶恒倒是对段翊有所改观了,“一直以为你是个莽夫,没想到还是有点头脑的。” 段翊有些急眼了,“你别再说笑了,你快说,是不是柳家出什么事了?” 陶恒瞧段翊这着急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才说道:“是,张德财和匈奴勾结,把常平仓中的新粮换走,嫁祸到柳通判头上。柳通判被押入大牢,柳家被封了。” “竟有这种事?”段翊眉头紧锁,担心不已,“那三姑娘呢?二郎呢?” 陶恒答道:“三姑娘被关在柳家,临走前将大姑娘和二郎托付给我。” 段翊立马想到,“莫不是郑涛江的手笔?整个凉州敢关押六品官员的,除了王爷,也只有郑涛江了!” “是,没错。”陶恒点头,抬脚就走,“我现在得把粮草带回去,不然柳通判的罪名就坐实了。” “你先等等!” 段翊拦下陶恒,“其实这行运粮队伍,早在离开凉州城时,就已经被王爷盯上了。王爷派人在暗中跟着,打算等接头之际,再将双方人马,一举拿下。” “没想到,横生枝节,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来!” 陶恒眸光一凛,跨步挡在粮草队伍前,“听段将军的意思,这粮草不打算让我带走了?” 段翊忍不住骂道:“你这厮!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点情面都不讲!” 陶恒此时的神情透着少见的认真,“我可没功夫给你讲情面,这十车的新粮可是柳家的身家性命。事出紧急,耽误不得!” 段翊愁眉紧锁,“我又不是没有人情味,权宜之计,还是先禀告王爷吧!” 陶恒脸色缓和几分,“你去吧。” “你呢?”段翊止住脚步,看向陶恒。 这厮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陶恒一本正经,“我在这里等你。” 段翊根本不信陶恒的鬼话,“呵!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能在原地等我,我就跟你姓。” 陶恒起了兴致,故意激将段翊,“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那你走,我定在这里等你。” “一言为定。”段翊总归有些不放心,“那我走?” 陶恒冲他挥挥手,“走吧。我自己也运不走这十辆马车。” 段翊放下心,骑上马,带着一行人和匈奴,策马离去。 陶恒瞧段翊走远后,狡黠一笑,撸起袖子,开始解马缰,捆绳索。 他忙的不亦乐乎,嘴里还喃喃自语道:“你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儿子,你随我姓作甚?” 一通忙活后。 马与车分离,车与车相连,前五匹马一排,后五匹马一排,十匹马拉着后边的十车新粮,浩浩荡荡地出发往回走。 而陶恒却悠闲自得地半卧在马车上,吹着口哨,扬鞭指挥方向。 段翊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到军中大营。 此时夜色已深,营帐中。 千凌昱站在巨大的地形沙盘前,正和程清歌详说地形,以及明日操练事宜。x33 “王爷!”段翊匆匆走进来。 千凌昱看向段翊,算着时辰,好像回来的早了些,“事可办妥了?” “没有。”段翊抱拳一礼,“被陶恒打了一岔。” 程清歌凤眸微挑,“谁?” “陶恒。”段翊再次回答。 千凌昱不禁问道:“他怎会在此?” 段翊回道:“柳家出事了,陶恒来追粮草,为柳通判洗脱罪名。” 还不等千凌昱和程清歌追问,段翊连忙补充道:“三姑娘被关在府中,大姑娘和二郎在陶恒那里。” 听到这里,程清歌暗自舒了一口气。 千凌昱俊眉皱起,“谁做的?郑涛江?” “正是。”段翊应声。 程清歌凤眸微眯,“这时机把握的真好,王爷今早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找上柳家了。郑涛江此次所为何事?” 这时,无踪的禀报声从帐外传来,“王爷,唐五公子在营外求见!” 第251章 连夜提审 千凌昱和程清歌互相对视一眼,吩咐道:“带他进来。” 程清歌坐下身子,猜测道:“今日倒是热闹,想必也是因为柳家来的?” 不过片刻,唐子寒大步流星地走进帐中,一一行礼。 唐子寒向来注重仪表,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现在却发丝凌乱,满脸憔悴,仪态形象全然不顾,风尘仆仆地骑马赶来,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千凌昱挥了挥手,“别客套了,出什么事了?怎么连你也来了?” 唐子寒看了一眼程清歌,开门见山道:“事出紧急,郑涛江以柳通判做要挟,扬言要纳柳大姑娘为妾,最迟明天过门。” 程清歌噌地一下站起身,大步走到唐子寒面前,“此话当真?” 唐子寒郑重地点头,“若不是如此,我也犯不着连夜赶来。” “这个畜牲!” 程清歌气急败坏,手指关节啪啪作响,恨不得现在将郑涛江碎尸万段。 千凌昱薄唇紧抿,神情冷峻,他看向段翊吩咐道:“你回凉州一趟,务必摆平此事。调巡防营的人,护住通判府。传本王口谕,除了柳家人,谁都不许踏进通判府一步。至于那十车新粮,也一并带回。” “是。”段翊领命,准备离去。 “等等!”程清歌挡住段翊的去路,“你留下,本世子亲自走一遭。” 众人一同看向程清歌,烛火映红他那双凤眸,眸底透着一丝狠绝。 千凌昱沉声道:“快去快回,别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王爷放心。” 程清歌走出营帐,那黑色战袍随风飘动,宛如黑夜里的鹰,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桀骜不驯、傲然无情。 他纵身上马,趁着朦胧的月色,疾驰而去。 ………… 大牢内。 常年的阴暗潮湿散发出的霉味加上血腥味,气味古怪难闻。 整个牢房十分昏暗,只有过道的墙上挂着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被风一吹,又灭了两盏。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牢房中,柳文杰面色蜡黄,发丝散乱,嘴唇干裂,狼狈不堪,一看就是吃了苦头的。 柳文杰从早上被关进牢中,到现在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就连一滴水都不曾喝过。 他对外边的一切一无所知,甚至都没弄清被关进大牢的原由,就这样从清晨待到深夜。x33 柳文杰双眼无神,焦虑不安,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离光明越来越远。 牢中老鼠蟑螂横窜,丝毫不怕人,隐隐还发出咯咯作响,像是在啃什么东西。 柳文杰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吓得大吃一惊,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那老鼠居然在啃咬骷髅人骨…… 柳文杰连滚带爬地跑到墙根,哭喊道:“来人啊!放我出去!我冤枉啊!” 柳文杰的声音回荡在大牢中,很快被其他犯人的喊冤声给埋没。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柳文杰看着满地的老鼠蟑螂,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到墙上,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被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原来,这里不光是霉味和血腥味,还有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想到这里,柳文杰的求生欲更加强烈。 “快放我出去!我是朝廷命官!我是被冤枉的!” 他不停地摇晃着牢房木门,拉扯着锁链,试图发出声响,吸引狱卒们的注意力。 可惜事与愿违。 狱卒们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天天听犯人喊冤早都习以为常,哪个进来能不喊冤的? 就连前脚刚杀了人,后脚被抓进来的,也张嘴闭嘴说自己被冤枉! 狱卒被吵得头疼,用刀背敲了敲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震慑犯人,并恶狠狠地冲柳文杰吼道:“行了行了,别吵吵了!没完没了了还!能给你个单间住就不错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柳文杰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嘟囔道:“我真是被冤枉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了? 什么陈粮换走新粮?他一概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柳文杰欲哭无泪之际,大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刺史大人要连夜提审柳文杰!带走!” 柳文杰面露喜色,还以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两个狱卒一左一右押着柳文杰来到刑房中,柳文杰看着摆放了整个屋子的刑具枷锁,心生惧意,如临大敌,他不禁咽了口吐沫,突然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郑涛江早已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抿了一口茶,“坐吧。” 柳文杰抱着一丝侥幸,极力地解释道:“刺史大人,下官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柳文杰被两个狱卒按压着坐到老虎凳上,手脚全都被锁住,只能直挺挺地坐着,浑身难受。 郑涛江并不理会柳文杰,反而冲狱卒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本官和柳大人单独聊会儿。” “是!”两个狱卒应声离去。 整个刑房中,只剩下郑涛江和柳文杰两人。 柳文杰一听郑涛江还唤自己为柳大人,心中一动,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柳文杰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解释道:“刺史大人,下官真是被冤枉的,你们一定弄错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新粮陈粮!我只是答应张德财让他借用三天粮仓而已,仅此而已!” 郑涛江挥了挥手,制止了柳文杰没说完的话,“柳大人,你不必再解释了!你擅自让一介商贾借用官府粮仓,这是为何?” 柳文杰垂下头,“张德财说他粮行的仓库漏雨,需要修缮屋顶……下官就自作主张,让他暂用三天。” 郑涛江怒声道:“这自作主张的罪名,你可吃罪得起?” 柳文杰头垂得更低了,他是真没想到张德财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这下可把自己给害惨了! “本官瞧你是利欲熏心,想从中牟利!” 柳文杰比窦娥还冤,“我没有!请大人明鉴!我是一分钱都没收啊!” 郑涛江明知故问,故意拿此事发难,“那你身上这五百两银票是从何而来?” 第252章 心生悔意 “这五百两是我借来的。”柳文杰解释道。 郑涛江故作声势,“借来的?哼!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柳文杰声嘶力竭地说:“大人饶命!真是我借来的!” 郑涛江捋了捋胡须,“想活命?” “想,自然是想!”柳文杰点头如捣蒜。 郑涛江故作迟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还请大人请明示!”柳文杰伸长脑袋,仔细聆听。 郑涛江心中打起了如意算盘,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现下唯一的法子,就是本官纳你大女儿进门。我可看在这沾亲带故的份上,想法子为你开脱一二,如何?” “你想纳清瑶为妾?” 柳文杰傻了眼,要不是有绳索拦着,他定要冲上去,往郑涛江那油光满面的脸上,狠狠地打两巴掌! 原来郑涛江还在打自己女儿的主意!呸!这个淫贼! 郑涛江瞧柳文杰那沉下去的脸色,有些恼怒,“本官定不会亏待她,如何?” 柳文杰本想留几分情面,可一想起郑涛江居然用此事来威胁自己,就怒火中烧,“你休想!我女儿断断不会与人为妾!” 郑涛江眸光犀利,言语间满是轻蔑,“你们这小门小户,能被本官瞧上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呸!你这个淫贼!” 柳文杰手脚被禁锢,动弹不得,只好吐了口吐沫,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郑涛江怒不可遏,指着柳文杰的鼻子骂道:“姓柳的,你敢以下犯上,辱骂本官?你可想过后果?” 柳文杰立马出声反驳道:“不管什么后果,你这淫贼,休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柳文杰难得有血性一次,如同发了疯的狮子一般,嘶吼着,挣扎着,手脚上的绳索不停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因为孩子是他最后的底线。x33 郑涛江显然没想到柳文杰这胆小如鼠的人,竟会冲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敢一口一个淫贼喊着自己,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 郑涛江反讽道:“我是淫贼?那你又是什么好鸟?!你在潇湘馆里干的好事全都忘了?!” 柳文杰一时语塞,怒瞪着郑涛江,却说不出话来。 郑涛江一股脑儿地破口骂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呸!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潇湘馆的头牌,叫什么梨落姑娘的,你可是忘了?” “你被她迷的神魂颠倒,天天往潇湘馆跑不着家,你这点破事,本官都不稀的说!你比我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还敢骂我淫贼?!”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你鬼迷心窍,让张德财有机可乘,你现在能蹲在大牢里吗?本官好心给你出主意,你还不识好歹!” 柳文杰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只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郑涛江骂的没错,回想起这段日子,他确实是被梨落迷了心智,不然也不会听信谗言,中了圈套,沦落至此。 他后悔了! 他知错了! 柳文杰双手抱头,失声痛哭。 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儿,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郑涛江趁热打铁,接着道:“柳大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同意柳大姑娘入我家门,我定保你高枕无忧,官复原职!” 柳文杰双眸猩红,整张脸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你做梦!我就算死,也不会让清瑶往火坑里跳!” 郑涛江面色一僵,眸光狠毒,“找死?可没那么容易!” “来人!上刑,先打二十大板,灭灭他的威风!”郑涛江冲门外的狱卒吩咐道。 “是,大人!”狱卒领命。 柳文杰不怒反笑,叫嚣道:“打得好!打得好!” “看你能撑得了几时!哼!” 临走前,郑涛江又看了一眼疯魔般的柳文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深夜,刺史府。 丝竹声响起,莺莺燕燕。 郑涛江左拥右抱,沉迷于酒色之中,满脸淫笑。 自从上元节太子被关禁闭后,他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得罪了西凉王府,再引火烧身。 今日西凉王离开凉州,他也总算能喘口气了。 柳文杰那软骨头定撑不住酷刑,柳大姑娘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出意外的话,明晚自己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郑涛江一想起柳清瑶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不由地心花怒放。 现下只等着明日开堂过审,只要柳文杰乖乖听话,自己也不会太为难他。 算着时辰,这新粮也应该送到边关境外,那二十个烫手的山芋也总算是送走了,真是谢天谢地! 这几个月来,自己寝食难安,生怕再走漏什么风声,毕竟藏匿匈奴可是大罪! 他虽然是背靠大树,但也是吃罪不起的,这太子爷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 上元节那晚,本想借用匈奴的名义除掉西凉王,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暴露了太子爷这些年豢养的死士。 太子爷被关禁闭这几个月来,难免要人情往来,疏通关系,手上正缺银子。 若不是为了给太子爷尽孝,自己这次也不敢铤而走险,在这节骨眼,把十车粮草倒卖给匈奴。 不过,匈奴新单于休屠王是个硬茬,自己多搞好关系,总归是没坏处的, 自己的发财大计指日可待,又能抱得美人归,真是美哉! “嘭——”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刺史府的大门轰然倒塌,府中乱成了一锅粥。家丁婢女失声尖叫,四处逃窜。 屋内丝竹声戛然而止。 “大人!大人!不好啦!有人把刺史府的大门给踏平了!” 门房的小厮忙不迭地跑来汇报。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刺史府撒野!” 郑涛江推开怀抱中的美人儿,理了理衣衫大步走出来。 他刚走出屋门,站到廊下。 一个硕大的马头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鼻孔喷射出的热气,发出的嘶鸣声,吓得郑涛江一个激灵,瘫坐在地上。 第253章 阎王上门 一股冷意袭来,他定下神,抬头望去。 只见程清歌身穿黑甲战袍,单手持缰,高坐在马背之上,眸光犀利,双唇紧抿,居高临下,睥睨万物。 郑涛江酒醒大半,目瞪口呆,“世子……世子爷?!你怎么……” 程清歌手持凌云断魂长枪,白金铸就,锋锐无比。 枪头冒着寒光,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听得头皮发麻。 程清歌嘴角微勾,“听说,郑刺史明日要纳妾?” “是……”郑涛江点头如捣蒜。 这位活阎王不是随军去边关了吗?这深更半夜的,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 郑涛江向来畏惧这位狂傲不羁的世子爷程清歌,人称他为活阎王,当今太后唯一的亲侄子,也是千凤国唯一的世子。 程清歌桀骜不驯,不可一世,在京中可是出了浑名的,就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他那倔脾气一上来,罔顾一切,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郑涛江避开马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拱手道:“世子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不知世子爷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程清歌不与他废话,冷声问道:“纳哪家的姑娘做妾?” 郑涛江如实道:“柳家大姑娘。” 程清歌声音低沉,不容反驳,“本世子劝你死了这条心。柳家的姑娘,你动不得。” 郑涛江看着程清歌阴沉的脸色,试探道:“下官……这已经定下了。” “本世子说话不管用?”程清歌漫不经心地瞥了郑涛江一眼,再次道:“柳家姑娘,你动不得。” 郑涛江倒吸一口凉气,“还请世子爷明示,不知您是何意?” 程清歌冷冰冰道:“字面意思。” 郑涛江想起柳清瑶那花容月貌,仍有些不甘心。 他大着胆子说道:“不过是六品官吏家的女儿,若世子爷上心,本官可挑些上等的绝色,送与世子爷。” “尔等休得胡言!”程清歌凤眸一凛,手中长枪扬起,不怒自威。 郑涛江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程清歌那青筋暴起的大掌,仿佛下一刻那杆长枪就要对准自己。 “下官知错!” 郑涛江在这骄纵狂妄的程清歌面前,束手无策,这是个不讲理的主,只能敬而远之! 程清歌俯下身,眸底满是警告,“若再敢打柳家姑娘的主意,就别怪本世子不留情面。” “是!”郑涛江只好先咽下这口气。 至于柳家大姑娘……真是奇怪,世子爷为何对柳家这般上心? 程清歌坐直身子,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明日本世子旁听柳通判一案,郑大人可别耍花样。” 郑涛江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头皮应下,“是……” 程清歌凤眸闪过一丝凌厉,调转马头,离开刺史府。 当马蹄踏上倒塌在地的大门时,程清歌拉紧马缰,停下脚步,侧过脸,幽幽道:“这扇大门太不牢固,本世子不过轻轻一推,就倒了。郑大人可别见怪。” 郑涛江忍住怒意,连忙摆手,赔笑道:“世子爷言重了,不过一扇门而已,下官怎敢怪罪到世子爷的头上?” “郑大人,你可千万别给我踏平刺史府的机会。”程清歌语气慵懒,带着一丝戏谑,眸底却透着一股寒意。 说完后也不等郑涛江回话,程清歌大摇大摆地骑马离开刺史府。 郑涛江恨得牙根痒,愣是敢怒不敢言。毕竟程清歌是尊贵的世子爷,他又怎敢以卵击石? 漫漫长夜,难以入眠。 总算迎来天边第一缕曙光。 郑涛江眼下乌青,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 今日开堂过审,世子爷要旁听,这尊大佛可没这么好糊弄,自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x33 他刚穿好官袍,只听门外的周管家来唤道:“大人,世子爷已经到了,正催您呢!” 说曹操曹操到,唉! 郑涛江叹了口气,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便匆忙往外走去。 大堂之上。 郑涛江正襟危坐,怒拍惊堂木,“带人犯柳文杰!” “等等!” 坐在一侧太师椅上的程清歌抿了一口茶,打断郑涛江的话,冷声道:“案子没审,罪也没定,郑大人为何唤柳通判为人犯?” “这……”郑涛江一阵愣神。 程清歌倒先责怪上了,“郑大人身为四品官吏,用词怎能这般不严谨?” 郑涛江讪笑两声,“世子爷教训的是。带……带柳通判上堂!” 郑涛江不禁腹诽:今天注定难熬,偏偏招惹上这么个祖宗!真是倒霉! 柳文杰被两个差役带上大堂,因昨天挨了二十大板的缘故,走起路来,姿势极不雅观。 程清歌看了一眼疼得呲牙咧嘴的柳文杰,还不等郑涛江发话,率先开口质问道:“郑大人,柳通判这是怎么了?” 郑涛江坐立不安,连忙解释道:“是他以下犯上,用污言秽语辱骂我。” “就骂你!你个老淫贼!老不羞的!”柳文杰仍叫嚣骂道。 他也豁出去了,反正也躲不过一死,死之前过过嘴瘾,出出气也是好的! “世子爷,您听听,他还是读书人呢!竟这般没有礼数!”郑涛江指着柳文杰,看向程清歌告状道。 原以为程清歌会说句公道话,评个理,没想到他却连连鼓掌,嘴角扬起一抹调笑,“骂得好!骂的没错!”x33 郑涛江气得胸口起伏,他怎会指望世子爷能替自己说公道话,真是糊涂! 柳文杰抬头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紫衣男子,原来他就是世子爷程清歌! 只见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有着刀削斧劈般的硬朗之色。 他那双狭长凤眸透着孤傲冷峻,在如剑般上扬的双眉下,泛着凌厉的幽光。举手投足间,不乏傲然之气。 没想到,尊贵无比的世子爷竟也帮自己说话,柳文杰心生疑惑,世子爷为何会帮自己说话? 郑涛江再次拍响惊堂木,喝道:“柳文杰,你滥用职权,假借存粮为由,私自用陈粮换取常平仓中的新粮,从中牟利五百两,你可知罪?” 柳文杰大声喊冤,“我是冤枉的!那五百两是我借来的!是我问张德财借的!” 郑涛江冷声问道:“你可有证据?” 第254章 开堂过审 “我的借据……” 柳文杰后知后觉,难道梨落是故意毁掉了借据? 程清歌从怀中掏出信封,双指夹着借据,在空中晃动了两下,“可是这个?” 郑涛江有些诧异,“这是?” 程清歌漫不经心道:“借据。” 郑涛江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仔细一看,签字画押,确实是借据无疑! 只是这借据怎么会在程清歌手中? 柳文杰脖子伸得老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气定神闲的程清歌,恍如天神下凡!x33 借据不是已经被梨落毁了吗?世子爷手中怎么还有一份借据? “不妨唤张德财来辨认一二,此案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程清歌说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可这语气却有极强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不敢反驳。 明明是商量的话语,却透着一股子命令的意味。 “是。”郑涛江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只好应声点头。 看来世子爷已经在暗中把此案查了个底朝天,不知他究竟查出多少?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传张德财上堂!” 郑涛江话音刚落,程清歌的声音再次扬起,“不用传了,本世子早已派人将他带来了。” “无影,带他上来。”程清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又单手扶额,思索道:“还有那个叫梨……还是桃什么的?” “梨落!”柳文杰连忙提醒道。 程清歌薄唇微勾,讽刺道:“柳通判真是好记性。” 若不是看在柳文杰是柳家……柳家二郎他亲爹的份上,他才不会纡尊降贵管这污糟事! 柳文杰臊红了脸,只好垂下头。 张德财和梨落被带上大堂,一一行礼。 柳文杰看向梨落,心情复杂无比。 梨落一身白衣素裙,眼睛红肿,心虚地低下头,并不敢看柳文杰。 郑涛江板着一张脸,唤道:“张德财,你看这借据,可是你写的?” 张德财弓着腰,接过借据,眸光刚对上程清歌那双凌厉的凤眸,如同触电般,立马低下头。 他看了一眼借据,又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份借据,双手呈上,“千真万确,是我和柳通判立下的,一式两份。”x33 郑涛江面色铁青,再次问道:“此话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更不敢欺瞒世子爷。”张德财声音有些颤抖。 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儿子还在他们手上,这借据也在,若真追查起来,自己也难辞其咎。 郑涛江一瞧张德财这态度,就明白了七八分,果然是个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商贾,一点都靠不住! 郑涛江狠狠地瞪了张德财一眼,“单凭这借据就想磨灭柳文杰的罪名,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借据尚能造假……” 程清歌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凤眸微挑,冷声问道:“听郑大人的意思是,本世子和这姓张的合起伙来弄虚作假,故意欺瞒你?” “下官不敢,世子爷会错意了。”郑涛江倒吸一口凉气,拱了拱手。 以后在世子爷面前,自己还是字斟句酌后再开口吧,这可是个挑刺的主儿。 程清歌皮笑肉不笑,“不敢就好,你继续。” 郑涛江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又扭头看向张德财,“这五百两银票是柳文杰问你借的?” “是。”张德财只好认下。 郑涛江气不打一处来,耐着性子,接着发问:“柳文杰,仓库里的新粮,究竟去哪儿了?你把它倒卖去了何处?” 柳文杰指着张德财,解释道:“不是我!是张德财!他说借用三天粮仓,我一时糊涂,便同意了。后来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涛江再次看向张德财,眸光犀利,满是警告,“张德财,你有什么话说?” “大人,民女有话要说!”梨落一脸悲愤,跪下开口道。 众人一同看向梨落。 张德财脸色煞白,梨落若是知道她妹妹溶月自尽的消息,定会记恨到自己和儿子张原的头上。 只怕她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郑涛江丝毫不留情面,呵斥道:“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妓女说话。” “郑大人。”程清歌瞥了郑涛江一眼,嗓音低沉地唤了一声。 郑涛江一个激灵,脸色缓和了些,冲梨落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x33 “多谢世子爷。”梨落感激地冲程清歌磕了一个响头。 随即看向张德财说道:“是他用我妹妹威胁我,让我故意接近柳通判,以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张德财以仓库漏雨,粮食受潮为由,寻柳大人借用粮仓。柳通判好心帮忙,便应下了。” “张德财借给柳通判五百两银票,是为了给民女赎身所用,这五百两银票确实是借来的,民女可以作证。后来,张德财交代我,让我把借据毁了,好栽赃陷害柳通判……” 虽然柳文杰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亲耳听到梨落说出口时,还是难以置信。 张德财反应更大,指着梨落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郑涛江抓住重点,“借据被毁了?” “民女毁掉的是假借据。”梨落语气笃定。 柳文杰不禁疑惑,怎么又有了真假借据?若被毁掉的借据是假的,那这假借据是从何而来?这真借据又怎会在世子爷的手中? “万一被毁掉的借据是真的……”郑涛江话说一半,看了一眼程清歌阴沉的脸色,又给咽了回去。 程清歌揉了揉耳朵,有些不耐烦道:“郑大人,何必揪着借据不放?不如问问粮草的事?” 郑涛江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张德财,话锋一转,冲柳文杰问道:“撇开借据真假不谈。单说这粮草,昨日本官亲眼所见,常平仓中的新粮,有一半被调包换成陈粮,新粮却不知所踪,这该如何解释?” 柳文杰一脸茫然,“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被蒙在鼓里。” 郑涛江怒拍惊堂木,“你一句被蒙到鼓里,就能把罪名推卸干净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只要新粮下落不明,照样能治柳文杰的罪。就算自己不能纳柳大姑娘进门,他也不能让柳家好过,柳文杰这次定在劫难逃! 第255章 世子之见 “对了,郑大人。” 程清歌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慢条斯理道:“你有所不知,本世子今早特去常平仓走了一遭,新粮登记在册,全都存放在仓中,一斗不少。” “什,什么?!” 郑涛江猛地站起身,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他察觉失态后,又试探地问道:“世子爷莫不是在和下官说笑吧?” 程清歌瞥了郑涛江一眼,“本世子忙得很,哪有闲情雅致与你说笑?如若不信,郑大人一看便知。” 郑涛江半信半疑地去常平仓走了一遭。 半个时辰后。 郑涛江惊慌失措地从常平仓赶回来,只见他面如死灰,毫无血色,还是被两个差役给扶回来的。 真是大白天活见鬼,这新粮怎么可能回到粮仓中,莫非匈奴运粮去境外被发现了不成? 倒卖粮草给匈奴可是大罪,一旦败露,就算是太子爷出面也保不住自己。 他越想越害怕,头上不停地冒冷汗,汗水浸湿了后背。 程清歌瞥了一眼郑涛江,故意问道:“如何?郑大人,可见着新粮了?”x33 郑涛江干笑两声,掩饰慌乱,“见着了。这新粮怎么又出现在常平仓中?” 程清歌指了指魂不守舍的张德财,“这你得问问他了。” 张德财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扑通一声跪下,嚎啕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郑涛江心里咯噔一声,看样子张德财是要反水了,他万一把罪责都推到自己头上该如何是好? 郑涛江故作镇定,眼下他只能先静观其变,就算查到了自己头上,那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只要自己不承认,照样无济于事。 总归这件事是柳文杰和张德财犯下的,与自己有何干系? 想到这里,郑涛江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安下心来,继续听张德财往下说。 “都是小人手底下的人一时疏忽,拉错了粮草。错将新粮当陈粮给拉走了。这才闹了个笑话!还请世子爷恕罪,请刺史大人恕罪!”张德财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昨晚这十车新粮冷不丁地出现在自家仓库门前。 自己都不知这粮草卖去了何处?只知运粮队伍往西去了。结果那个青年男子竟把粮草给追了回来,简直不可思议! 青年男子临走前告诉自己,只要按他的话做,定保儿子性命无忧。 这不,自己一大早派人把新粮拉回常平仓,又把陈粮给换了回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用陈粮换走新粮一事本就冒险,若不是郑刺史保证万无一失,还能从中捞一大笔,自己又怎会如此大胆? 现下换回来也好,自己的儿子有救了。 “是你误把新粮当做陈粮拉走的?合着这一切都是个误会?”郑涛江眉头舒展,算这张德财识时务,没把自己给供出来。 张德财连连磕头,“是,都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手下的人办事不力,这才冤枉了柳通判!” 柳文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这张德财怎么忽然转了性? 程清歌冷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五百两银票是柳通判问你借的,并非是倒卖粮草从中牟利获得?” “是。”张德财垂头应道。 程清歌站起身,“案子已经明了。郑刺史,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多亏世子爷明察秋毫,这案子才能水落石出。” 郑涛江冲程清歌拱了拱手,暗自舒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一切都是张德财手下人办事不力,才引发的一场闹剧,险些酿成大祸,故而略施惩戒,才能服众。”x33 “张德财其手下壮丁每人杖责十板,以儆效尤。”郑涛江还是想护张德财一二,便把错处都推到壮丁头上。 程清歌眉头微微皱起,“郑大人,本世子瞧你又糊涂了。壮丁们出苦力,听令办事,这东家做错事,哪儿有让手下人挨板子的?” 郑涛江好声好气道:“世子爷教训的是。依世子之见……” 张德财心中隐隐不安,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不如这板子都让姓张的代劳吧。”程清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张德财大惊失色,跪倒在程清歌脚边,“这……这万万不可啊!壮丁少说也有几十人,这顿板子打下去,小人就没命了!求世子爷饶命!求世子爷开恩!” “世子爷,虽然张德财有错,但也罪不至死……” 郑涛江话没说完,就被程清歌那犀利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听郑大人的意思,是想替他分担一二?” “我……”郑涛江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他今日所受的憋屈,比他一辈子受的都多。他算是领教了这世子爷的嚣张跋扈,看来京中谣传所言非虚,还真是位活阎王! “求世子爷开恩啊!小人真是无心之举!求世子爷饶我一命!”张德财双手抓住程清歌的袍角,连连求饶。 程清歌一脸厌烦地俯视着脚边的张德财,扯了扯衣袍,冷声道:“松手。” 张德财瑟缩着肥胖的身躯,连忙松开抓住袍角的双手,胆战心惊道:“求世子爷饶命!” 程清歌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衣袍上并没有的灰尘,慢悠悠地说:“想让本世子开恩,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活着有什么价值?哄抬粮价?唯利是图?本世子实在没有理由让你活着。”x33 这句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 张德财看向郑涛江,希望他能开口替自己求个情。 奈何郑涛江故意扭头看向别处,避开他的目光,冷眼旁观。 这节骨眼,若自己贸然求情,只怕引火烧身。 张德财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道:“有理由!有理由!小人可造福百姓!小人可周济穷人!” 程清歌负手而立,问道:“怎么个造福法?又怎么个周济法?” 张德财前所未有地认真和虔诚道:“我张氏粮行绝不再哄抬粮价,粮价每斗永不得超过五十文。每月都开设粥棚,施粥布善,周济穷苦百姓。还请世子爷看在我一心向善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第256章 有违妇道 程清歌眸中满是警告,“那暂且留你一命,若你言行不一,本世子可不会再留情。” “请世子爷放心,小人定言出必行。”张德财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郑涛江指了指柳文杰,又问道:“世子爷,那柳通判该如何处置?” “至于柳通判,滥用职权,玩忽职守,好在没酿成大错。也杖责过二十大板,就此作罢。” 程清歌走到柳文杰面前,沉声道:“柳通判要引以为戒,你一时糊涂不要紧,可对自己的妻儿,甚至柳家满门都是灭顶之灾。这次能躲过一劫,实属侥幸,日后定要谨言慎行。” “你若把心思都放在公务和妻儿身上,也不至于惹祸上身。”说到这里,程清歌瞥了一眼梨落,意有所指。 柳文杰长揖一礼,又是道谢,又是认错,只觉得这张老脸无处安放。 “剩下的就由郑大人自行处置吧。本世子走了。”程清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众人望着程清歌离去的背影,不由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头顶上如同乌云蔽日,阴云笼罩,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这会儿忽然烟消云散,压迫感也渐渐消失。x33 梨落愤恨地瞪着张德财,冲郑涛江喊道:“郑大人,你要替我做主啊!我妹妹被张德财的儿子张原害死了,得让他为我妹妹抵命!” 郑涛江浑身疲惫,敷衍道:“你妹妹自己不堪受辱自尽了,人都已经埋了,又没证据,还能如何?” 梨落眸中含泪,怯生生地说:“那我妹妹岂能白白受辱?” 郑涛江心生不耐,“张德财,你出点银两,安抚一番。” “是,大人。”张德财应声,叹了一口气,“柳通判借的那五百两银票,算我出的。另外再给你二百两,零零总总加起来,七百两,当是赔你妹妹性命。” 梨落心痛不已,叹道:“命如草芥,真是命如草芥!”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一分钱都没有!”张德财也恼了。 若不是梨落出了差错,没毁掉真的借据,他也不至于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 梨落只好含泪点头应下。 柳文杰将五百两银票还给张德财,又撕掉借据,临走前看了梨落一眼,摇头离去。 “柳郎……”梨落看着柳文杰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 柳文杰驻足,并没有转过身,神情冷漠,“梨落姑娘还有何事?” 梨落冲柳文杰欠了欠身,柔声道:“奴家对不起你,实乃迫不得已。”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梨落姑娘,保重。”柳文杰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刺史府。 念文早备下轿子在刺史府门外候着,瞧柳文杰走出来,连忙扶着他坐进轿中。 “老爷,你总算能回家了。” 回家?回家! 他从前总是想方设法地从家中出来去潇湘馆,从未有过这么强烈想回家的念头。 柳文杰坐在轿中,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短短一天一夜,他仿佛觉得过了数年之久,是他糊涂了,是他被猪油蒙了心。 他没脸回家,更没脸见自己的妻儿! 念文听着轿中传来的哭声,无奈叹气,但愿老爷能吃一堑长一智。 回到柳家。 魏云锦端坐在正厅主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温和的眸中温柔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痛心和失望,还透着一丝决绝。 柳雨璃和柳清瑶坐在一侧,互相对视一眼,却并没人说话。 父亲的事,母亲早晚都得知道,毕竟纸包不住火,与其从旁人嘴里听到风言风语,倒还不如自己解释明白。 只是苦了母亲了,柳雨璃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时,柳洛尘从前院走进来,“母亲,父亲回来了。说是挨了二十板子,走路都有些吃力。” 魏云锦眼皮微动,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让他来这里见我。” 柳雨璃看母亲这平静的反应,反倒安下心来,看来母亲是清醒的,并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 柳洛尘点点头,不大一会儿,柳文杰在念文和柳洛尘的搀扶下,走进正厅。 柳文杰看着自己的妻儿,心中不是滋味,他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夫人,我回来了。” 魏云锦上下打量着柳文杰,并没有应声,而是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柳雨璃和柳清瑶也站起身,转身看向魏云锦。 柳文杰上前两步,伸手欲想拥住魏云锦,他还以为妻子会像往常一样柔声安抚自己。 没想到,魏云锦脸色一变,一把推开柳文杰,冲着他那张胡子拉渣的脸,扬手一巴掌,“啪”地一声,清脆悦耳!x33 众人目瞪口呆,耳边好像还在回荡着巴掌声。 “母亲!” 柳清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赶忙上前,柳雨璃也跟着上前两步。 她知道母亲心中有气,只是没想到母亲居然会动手打父亲。 柳文杰被打得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差点倒在地上,好在被柳洛尘手疾眼快地扶住。 “你!”柳文杰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不可置信,怒意横生,“你竟敢打我?有违妇道!” 眼前这狠厉决绝的女子,还是自家那位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柔弱夫人魏云锦吗? “妇道?我呸!”魏云锦怒瞪着柳文杰,“你为了那么个狐媚子,差点害死了全家人!你糊涂!” “你听信谗言,被人利用,还差点把清瑶给搭进去!你枉为人父!” 话音刚落,魏云锦再次扬手一巴掌,再次“啪”地一声传来。 与此同时,柳家姊妹三人异口同声地喊出声,“母亲!” 柳文杰猝不及防地又挨了一耳光,众人皆看傻了眼。 柳文杰两颊红肿,可见魏云锦下手力道不轻。他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只见魏云锦的眸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你不必这般震惊地看着我。你以为我软弱可欺?你以为我唯命是从?你以为我被黄老夫人欺负这么多年,连个屁都不敢放?”魏云锦强忍住眼泪,连连发问。 “这么多年来,我忍辱负重,受尽委屈,放下我大家小姐的身段,到底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个家和万事兴,不让你受夹板气吗?” “夜深人静,我哭过多少回?心寒了多少回?只要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为了我的孩子,我愿意忍下去,我相信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如今看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怪我生了痴念。” 说到最后,魏云锦冷笑出声,眸中满是嘲弄之色。 第257章 好自为之 柳文杰心中五味杂陈,总归是自己对不起妻儿,想到这里,刚才连挨两巴掌的恼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垂下头来,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都是我的错!你打吧!打到你出气为止!” 魏云锦心中一阵抽痛,她捂住胸口,揪紧帕子,“我年少时嫁给你,这么多年忍受婆母欺压,你不肯替我撑腰,就连公道话也不曾多说一句。我谨小慎微,活了大半辈子,想着总算是熬到头了。” “可你倒好,这才升任通判多久?就在外沾花惹草,还招惹上了风尘女子!若不是陶先生暗中相助,这次又险些酿成大祸!” 柳文杰悔不当初,“夫人……我错了,夫人!” 魏云锦扭过头去,不再看柳文杰,“你现在知错,是不是太晚了些?尘哥儿明日就要参加府试了,府试在即,他却无法安心念书,还要为你这劳什子爹操心!要是我儿这次不得高中,你就算把肠子悔青了,也没用!” 柳文杰握住柳洛尘的双手,“尘哥儿,爹对不住你!” 柳洛尘眸中带泪,“爹……你以后莫再犯糊涂了,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柳文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点头,“爹知错了,爹一定痛改前非,爹再也不犯糊涂了!” 魏云锦不想再看柳文杰的嘴脸,她抬脚准备离去,刚跨出正厅大门,突然问了一句,“听说那梨落弹得一手好琴?” 柳文杰避开魏云锦的眸光,微微点头,“我只是被琴声吸引,绝无半分逾矩。” “琴声?”魏云锦眸光飘远,双手攥紧衣袖,又缓缓松开。 良久,她看都没看柳文杰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转身离去。 众人纷纷看向魏云锦远去的身影,落寞孤寂,透着一股子心酸和无可奈何。 “爹爹,你可是忘了,娘亲的琴艺曾经也是一绝。”柳清瑶有些气恼,说完后提起裙摆,跑去追魏云锦。 柳雨璃收回眸光,看向神情呆滞的柳文杰,缓缓开口道:“若不是大姐说娘亲琴艺绝佳,谁还会记得年轻时的母亲?插花、下棋、抚琴……爹爹的记忆中可还有半点娘亲年少时的样子?” “曾经的母亲早已迷失在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中。谁不想花前月下,吟诗抚琴,可这背后付出的艰辛,怎是三言两语能抵得过的?” “父亲你是在梨落身上找到了娘亲年轻时的影子?还是把梨落当成娘亲的替代品?父亲,你好自为之吧。” 柳雨璃早在看到梨落第一眼时,就觉得她和母亲有几分相像,只是她不似母亲眉眼那般和善温婉。 还有,母亲也弹得一手好琴,只是那把琴封存已久,早已落了灰。 就像曾经的母亲,那位精通插花、棋艺、琴技的温婉女子,也早已被柴米油盐的琐事,封印在岁月的长河中。 柳雨璃的话一针见血,令柳文杰幡然醒悟。怪不得,他初见梨落弹琴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自己心底一直住着的那位垂眸弹琴的女子,就是年少时的魏云锦。 美人迟暮,岁月流逝,而自己却早已忘了她当初的模样。 柳文杰在柳洛尘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倾云轩走去。 柳雨璃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天,烈日炎炎,晴空万里。 这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 “春樱,随我去三宝院走一趟。”柳雨璃冲春樱道。 春樱缓过神来,应声道:“是。” 主仆二人出了家门,特意绕路去了一家菜馆,很快来到三宝院。 “姑娘,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陶恒嘴上推辞,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接过酒菜。 “这次多亏先生了,总得犒劳一二。”柳雨璃眉眼弯弯,正准备欠身行礼,却被陶恒拦下。 “姑娘又这般客套,还真让人不习惯。”陶恒这话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 “你这人倒是别扭的很。”柳雨璃失笑出声,径直坐在藤椅上,“先生今日怎么没去我家坐坐?” “你家?我这几日还是不去的好,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我可不想掺合家务事。”陶恒颇有先见之明。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又环顾四周,没瞧见张原的影子,问道:“张原放回去了?” 陶恒眉开眼笑,“嗯,把他丢到乱坟岗了,估计吓得够呛。” 柳雨璃笑意褪去半分,接着问:“梨落呢?” 陶恒答道:“梨落启程南下,最晚天黑之前启程。事情闹成这样,她也没脸留下。只剩个赌鬼爹,自生自灭了。” 柳雨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了就好,也断了爹爹的念想。 陶恒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将这两日发生的事都给柳雨璃说了一遍,说的口干舌燥。 他饮了一口茶,又问道:“姑娘,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 陶恒愤愤不平,“这次新粮从匈奴手中追回,也算是人赃俱获。世子为何不借机处置了郑涛江?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雨璃眉毛微挑,“你自诩聪明,为何没看透这一点?” 陶恒谦卑道:“请姑娘明示。” 柳雨璃缓缓道来,“其一,张德财借用常平仓,经父亲批准。其二,新粮被当做陈粮换走,匈奴连夜运粮出境,却被半路截下,匈奴并没有得手。其三,父亲因新粮和五百两押入大牢,被平白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这三点,郑涛江明面上都没有参与,但暗中又都参与了。郑涛江的高明之处在于坏事别人替他做尽,却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王爷和世子定心知肚明,这匈奴和粮草背后定是郑涛江搞鬼。可粮草追回,罪名没有坐实。就算将郑涛江抓起来,却无实据,照样不能定下重罪。”x33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郑涛江这次可是一石三鸟之计,先是放走藏匿已久的匈奴,毕竟这是烫手的山芋,留不得;接着趁机倒卖粮草给新单于乌屠,有意示好,以便日后粮草生意稳定;最后用爹爹一案作为要挟,纳姐姐过门。” 经柳雨璃这番透彻的分析,陶恒才明白过来,不禁叹道:“原以为郑涛江是个脑满肠肥的好色之徒,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深的心计。” 柳雨璃美眸微眯,“此人诡计多端,绝非善类。他这次没有得逞,定会卷土重来,还是小心为妙。” 第258章 为夫知错 陶恒眉头皱起,“王爷不在凉州城中,郑涛江倒是无法无天了。” “经此一事,想必他会老实几日。毕竟这新粮被追回,在他心中像谜一样,他又不敢四处打听,只好憋在肚子里。”柳雨璃嘴角扬起。 陶恒连连点头,“说的也是。” 柳雨璃饮了一口茶,抬眸问道:“明日就该府试了,准备的如何?” “这几日我让春生扮成书生,混迹于各个考生住的客栈。有人偷偷给春生递了名帖,名帖上写着金榜题名,花落谁家。” 陶恒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递给柳雨璃,“这名帖背面写着亦真亦假,万无一失。” 柳雨璃接过名帖,看了一眼,“每逢考期将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捉刀就混迹于考生所住的客栈,那些牵线搭桥的人也会混迹其中。”x33 陶恒惊奇不已,“捉刀?姑娘连这都知道?这可是文人圈里的黑话,代人替考就是代人捉刀。” “何止捉刀代笔,‘通关节’我也懂。” 柳雨璃缓缓道来,“所谓‘关节’,是指考生和考官事先勾结,将一个约定好的字句写到答题行文的特定位置,便于考官阅卷时辨识。” 陶恒满脸钦佩,连连拱手,“还有什么是姑娘不知道的?” 柳雨璃随即又说道:“不过,这‘通关节’影响恶劣,不但败坏了考风,也催生了官场腐败,让贿赂之风横行。” 说到这里,柳雨璃突然问道:“这场府试的主考官可到了?” “两日前就到了,是翰林院学士杨志担任主考官,副考官由凉州学政高肃之担任。这几日,有不少考生求见杨志,想贿赂一二,却都吃了闭门羹,还发了戒尺,以示警告。想来,这杨志应该是个刚正不阿之人。”陶恒猜测道。 柳雨璃又问道:“这戒尺,是人手一个吗?” 陶恒道:“并不是,只有站在前排几个,喊的最殷切的考生有。” 柳雨璃凝眉思索,“翰林院学士杨志……” 她对此人并没有印象,只知礼部和翰林院大都是二皇子的党羽。陶恒问道:“此人可有不妥?” 柳雨璃摇头,“我也不知。” 陶恒不禁挑眉,原来姑娘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这杨志是什么人我并不知道,可这高肃之那在凉州可是出了名的,古板固执,不通人情,是个认死理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凉州坐这么多年的冷板凳。” “学政一般任期三年回京,可他连做两任,这都第五个年头了。明年再不升任,只怕要在西北呆一辈子了,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好,放着京都的好日子不过,偏偏在这里耗着。真是个榆木脑袋。”陶恒语气中带有一丝嘲笑。 柳雨璃若有所思,也没再细想。 她扫视一圈,问道:“春生呢?怎么没见他?” 陶恒答道:“我让他去见捉刀了。” 柳雨璃有些诧异,“让他自己去了?” 陶恒嘴角扬起一抹调笑,“那些个捉刀,一个个的机警着呢!我要是去,他们绝不会搭理我,反而像春生这样青涩单纯的初生牛犊,更入他们的眼。” “等春生把他们引诱上钩,明日府试,正好人赃俱获,一网打尽。” 柳雨璃瞧陶恒笑的志得意满,不禁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这是自然。”陶恒胸有成竹。 柳雨璃秀眉微蹙,“若不是因为父亲的事耽搁了两天,这次府试也不至于这般仓促,总觉得有些不妥。” 陶恒身子前倾,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顾虑?” 柳雨璃眸光飘远,“我也不知是哪里不妥,总归要小心为妙。他们徇私舞弊多年,依旧猖獗,可见背后是有大树依靠。要想连根拔起,怕是不易。事出紧急,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陶恒沉下心思,应声道。 晚上,倾云轩。 “夫人,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柳文杰站在门外已有半个时辰,不停地拍门唤道,却无人应。 屋内的魏云锦没有点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昏暗的房中,她原以为自己会痛彻心扉,大哭一场。 可她没有,她现在心如止水,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也释然了。 她缓缓走到床边,蹲下身,费力地从床下拉出一口落了灰的檀木箱子,这是她的陪嫁箱子。x33 打开箱子,里边放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还有几件颜色稚嫩的衣裙。 她将面上这层衣物取出,箱底静静地放着一把古琴。 魏云锦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拿出,平放在床边的桌面上。 她轻轻拂过琴弦,琴弦都已经断了两根,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潸然泪下。 似是在为断了的琴弦哭泣,也似是在替过去的自己心酸。 月光流动,透过轩窗,正好落在她的指尖,微微光晕,仿佛镀上一层银华。 “夫人!我和梨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只是听她弹琴而已!”柳文杰的声音再次传来。 魏云锦心思一沉,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推开屋门,“你还想如何?” 柳文杰没想到魏云锦会突然开门,喜不自胜道:“夫人,你总算开门了!快让我进去吧!为夫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魏云锦冷声道:“你以后去书房睡吧,别再来扰我。” “夫人!我真知错了!你别再闹了!为夫累了一天了,昨晚在牢中都没合眼!”柳文杰卖惨道。 夫人向来是最体贴自己的,他不信夫人还能这般铁石心肠。 “你在牢中没合眼是你自己造成的,与我何干?” 言罢,魏云锦关上门,柳文杰伸手去挡,结果伸出的手被无情地夹在门缝中。 柳文杰吃痛惊呼,“我的手!” 魏云锦这才发现柳文杰的手被门夹住,又不得不打开门,却并不言语。 “夫人,我都这么惨了!你就饶了我吧!”柳文杰抖着被夹痛的手,欲哭无泪。 “要么和离,要么你去书房睡。你自己选吧。”魏云锦再次毫不留情地关上屋门。 柳文杰彻底傻眼,和离?! 向来柔弱的夫人居然给自己提和离?! 看来夫人这次真是被自己伤透心了,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哄好的。 柳文杰胸口憋了一股气,又不能发作,他只好厚着脸皮喊道:“夫人安歇吧,我去书房睡便是!” 第259章 人间绝色 次日,府试。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 数百名考生依次接受初查,盘查身份,鱼贯入场。 在四名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考场,在门口再次接受差役的搜身检查后,方才最后进入考场。 考生们按考引寻到自己的号舍,这次考试除考引外,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笔、墨、特用纸张等都由考场提供。 头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每名考生在自己的号舍中待着,吃喝拉撒都在这一间号舍内。 柳雨璃和陶恒目送着柳洛尘进了贡院后,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贡院大门负责第一道检查的官吏,翻阅着画像,厉声喝道:“李春生?查无此人!考生中没有叫李春生的人!” “怎么可能?您再好好找找。”名为李春生的男子满脸惊讶。 官吏瞪着该男子,连声问道:“就是没有!你这考籍是从哪儿来的?你是什么人?” “我……我……都是误会!误会!”名为李春生的男子头上冒着冷汗,连连后退。 官吏审视着该男子手中的考籍,“这考籍居然是假的!来人,把他拿下!” 众差役们上前,一把捉住名为李春生的男子,根本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人该不会是捉刀吧?” “难不成被人用假身份忽悠了?真是活该!” 众人纷纷侧目,低声议论。 柳雨璃隔得老远,静静看着,问道:“他就是春生的捉刀代笔?这就是你的计策?” “嗯,这个被捉的人就是陈书生。陈书生一般只有高价才会出山,比如像张原那样的县案首,最少得一千两。” 说到这里,陶恒就痛心不已,“我这次让春生引诱陈书生,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全部家当都给押进去了。等他姐夫严禄收押之前,我再去苍松县走一遭,顺他几锭金子,不过分吧?” 柳雨璃笑而不语,陶恒就当是默认了,暗自盘算起美事。 柳雨璃再次问道:“那这假户籍和假考籍是从哪儿弄来的?” 陶恒低声道:“黑市上买来的。” 柳雨璃意有所指,“真有你的。陈书生被抓,也是好事。他姐夫严县令该坐不住了。” 陶恒眉头舒展,“陈书生收押后,应该会交到副考官高肃之手中。那就不必担心了,这高肃之可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柳雨璃嘱咐道:“即便如此,还是要多留心,别被钻了空子。” “是,姑娘。”陶恒应声。 柳雨璃忽然想起一事来,“走吧,随我去一趟云兮楼,估摸着有人想见你。” “谁?”陶恒有些疑惑。 “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柳雨璃也不多说,省得唐五郎说自己和陶恒串通一气。 云兮楼,二楼雅间。 孙掌柜恭敬地上了两杯茶,“两位稍等,少主稍后就到。” “多谢。”柳雨璃点头示意。 陶恒一头雾水,“唐五公子见我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柳雨璃自顾自地走向雅间露台,倚坐在美人靠上,一览云兮楼外的美景。 眺望远方是凉州城外的才子山,青山隐隐,翠色绵延。x33 今日的才子山没有上元节那晚的火光冲天。 不远处的护城河,水光潋滟,从城中蜿蜒而过。河水静静流淌,闪动着粼粼水光,好似闪动着明亮的眼波,凝视着这城中的初夏秀色。 今日的护城河上不知是谁在乘画舫游湖? 护城河两边杨柳依依,飞絮落花,聚集不少小商小贩,满满的烟火气。 不知是否能瞧见那对老夫妇开的糊涂面摊? 往近处看,街道车水马龙,店肆林立,商铺门前悬挂着各种各样的幌子幡子,迎风飘卷。 柳雨璃完全沉浸在这幅美妙画卷中,微风拂煦,天地间一片祥和。 柳雨璃眸光飘远,低吟道:“偶见人间绝色,见山不是山,是青山隐隐,见水不是水,是流水昭昭。见你不是你,是明月皎皎。” 不知从这里能否看到微凉山? 柳雨璃暗笑自己傻,微凉山地处边境要塞,在最西边,自己怎能看得到? 她收回眸光,打量着露台,以前每次来到露台,都有王爷伴在身旁。 唯独这次,只有她自己。 而王爷身在远方,镇守边关。 柳雨璃那张清秀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远山芙蓉,温婉静美。那双眸底却冰如寒潭,眉眼间透着一丝凌厉和决绝。x33 两年后,怎能让匈奴来打破这太平盛世,生灵涂炭? 她上次在暗中操纵粮价,最终目的是为了两年后西凉王和匈奴一战存粮。 前世因粮草被贪官污吏倒卖,后续粮草供应不足,而导致战士们饿着肚子上了战场,西凉王战败,葬身大漠。 这一世,她未雨绸缪,抢了先机,先将各地粮仓塞满,也不至于再因粮草误了战事。 王爷守边关,自己替王爷守凉州。 “小璃来了!” 唐子寒走进雅间,先看到坐在案几前品茶的陶恒,连忙拱手道:“陶先生!幸会幸会!” 陶恒起身回礼,“唐五公子,失敬失敬。” 柳雨璃闻声走过来,莞尔一笑,“唐五哥,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唐子寒摇头失笑,“你该不会和陶先生提前商量好了吧?” 柳雨璃轻哼一声,“我可没有。不信你自己问。” 柳雨璃继续坐回美人靠上,欣赏凉州城的美景。 陶恒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不知唐五公子,寻我来有什么要事?” 唐子寒上下打量着陶恒,看样子并不知情,笑道:“多日未见先生,所以今日特意寻先生前来一叙。” 这话说的陶恒更纳闷了,他和唐子寒这世家公子,向来没有交情,又何来叙旧一说? “唐五公子,陶某也是爽快人,有话不妨直说。” 唐子寒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道:“听闻前些时日的粮草风波,是陶先生在背后指点江山,操控粮价?” 第260章 愿赌服输 “哦?公子何出此言?”陶恒眼皮微动,“陶某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唐子寒说话向来爽快,“陶先生就别再谦虚了,我都听王爷他们说了。是你事先放出粮草涨价的风声,吸引外地粮商前来售卖,最后供大于求,低价抛售,粮价跌落。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手笔?” 陶恒看了一眼坐在美人靠上的柳雨璃,正一脸悠闲地晒着太阳,如同一只小懒猫一般,他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姑娘又找自己给她当挡箭牌了。 “是我,没错。”陶恒一口应下。 唐子寒眸中满是欣赏,连连拱手,“真是高人啊!实在是高!” 陶恒有些心虚,“唐五公子过奖了。” 唐子寒大手一挥,“不知陶先生可愿来我们唐家?只要陶先生愿意来指点一二,酬劳任你开口。” “我?”陶恒有些出乎意料,又瞥了柳雨璃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莫非姑娘故意让唐五郎试探自己的忠心? “唐五公子,你说笑了。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陶先生太谦虚了,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打压奸商,把整个西北的粮价给降回两年前的价钱。这可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试问整个千凤国,有几个这样的商业奇才?我们唐家求贤若渴,正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唐子寒以为陶恒是谦虚,故意推辞。x33 单冲唐家这金字招牌,陶恒是不可能不心动的。 陶恒却郑重其事地婉拒,“唐五公子,我并没有谦虚。陶某是读书人,可不是生意人,我只想做个闲云野鹤,别无他求。” 他这辈子跟定姑娘了,也只为姑娘一人效力。 “先生不再考虑考虑?我们唐家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来的。”唐子寒有些不甘心。 “陶某恐怕要辜负唐五公子的美意了。”陶恒拱手道。 唐子寒也不好再劝,正好柳雨璃走过来,问道:“唐五哥,你们谈的如何?” “还真被你说中了。”唐子寒一脸无奈,他慢悠悠地掏出荷包,从中摸出五百两银票递给柳雨璃,“算我输了。” 柳雨璃也不客气,接过银票,点了点,“唐五哥还真是愿赌服输!下次还想赌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奉陪。” 唐子寒摇头失笑,“你个鬼灵精!” 陶恒后知后觉,“敢情你们二人在拿我做赌?” “是啊。我说我能挖你来唐家,小璃说绝无可能,我们就用五百两做赌注。不过,我是真心想请先生来唐家,不然再商量商量?”唐子寒挑眉问道。 “原来如此,承蒙唐五公子厚爱。”陶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是信任自己的。 陶恒心情豁然开朗,打趣道:“姑娘,这功劳簿也有我的一半,这五百两你打算怎么分?” 柳雨璃颇为大方,“一人一半?” 陶恒摆摆手,“二百五十两?不好听!不如……”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那就我三百两,你二百两。” “还是二百五十两吧,其实也不怎么难听。”陶恒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 唐子寒一阵恶寒,“喂!我还在旁边呢,你们两个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分赃,还真不拿我当外人!” 陶恒缓过神来,恢复正色,矜持地喝起茶来。 柳雨璃轻咳一声,揣好银票,也低头饮茶。 “你们二人可真是!”唐子寒失笑出声。 柳雨璃眸光真诚,颇为仗义地说:“唐五哥,陶先生无拘无束惯了,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题,也可随时来寻他。” 这次多亏唐子寒从中帮衬,日后若唐家有事,自己也不会坐视不管。 陶恒也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 自己只是个挡箭牌,真正在背后指点江山的人,可是姑娘。 “那就先行谢过了。”唐子寒灿烂一笑。 陶恒微笑回应,“唐五公子客气了。” ………… 几日后。 黄昏时分,开始有考生交卷,只要拉动身边的小铃、就会有两人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匣内,并收走一切物什,考生即可离开。 府试连考三场结束。 柳洛尘回到家中,只见母亲仍对父亲不理不睬,不冷不热。x33 看来母亲这口闷气,得过些时日才能消了。 柳洛尘也不多劝,只希望这次父亲能长长记性。 柳雨璃来到墨韵堂,问道:“二哥,这次考的如何?” 柳洛尘气定神闲道:“发挥稳定。” “那就好。”柳雨璃放下心来。 柳家二房指日可待,只要二哥能出人头地,父亲日后领个闲职就好。 这时,陶恒也急匆匆走来,“姑娘,出事了!我刚随大人散值回来。” 自从父亲出了这档子事后,陶恒便常伴在其左右,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出什么事了?”柳雨璃凝眉问道。 陶恒一口气把话说完,“那翰林学士杨志和学政高肃之吵起来了!闹得不可开交,知州吴兴和令尊都去劝架。我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陶恒连连咋舌,“那高肃之也是气性大,一个五品学政追着从四品翰林学士骂,真是难得一见!” 柳洛尘好奇不已,“因为何事闹成这样?连颜面都不顾了?” 陶恒喝了一口茶,“因为陈书生的事。” 柳雨璃眉毛微挑,听陶恒继续往下说。 “那日在贡院门口陈书生被捕,因为忙着府试,高肃之也没来得及处置他。今日府试结束,高肃之要提审陈书生。那翰林学士杨志听闻后,居然帮腔说那陈书生是吃多了酒,头脑发昏,才来贡院门前胡闹的。杨志嘲笑高肃之拿着鸡毛当令箭,小题大做。” “那高肃之还真敢说,直接指着杨志的鼻子,破口大骂,骂杨志是睁眼瞎!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因此二人在知州府闹得不可开交,差点打了起来。” 柳洛尘听得目瞪口呆,“两个读书人能闹成这样?真是有辱斯文。” “谁说不是呢?”陶恒也叹为观止,“那俩人谁也没讨到便宜。” “这高肃之倒是个直性子。”柳雨璃又接着问:“最后陈书生怎么解决了?” 第261章 玉面射手 陶恒坐在椅子上,接着说:“陈书生被高肃之严加审讯,说什么也不放人。我估摸着,这次难办了。” “难办?难道陈书生是守口如瓶的硬骨头?”柳洛尘坐在一旁问道。 “那倒不是。”陶恒摇头。 柳雨璃接话道:“先生的意思是高肃之该遇到难题了。毕竟替考的罪名可不小,陈书生身后可是苍松县县令严禄,巡抚刘玺,二皇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陶恒面色凝重,猜测道:“姑娘所言极是。高肃之势单力薄,又是个认死理儿的,在官场上得罪过不少人,他若是揪着陈书生查下去,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柳洛尘只觉得不可思议,“不至于吧?” “人心险恶,就是如此。” 柳雨璃希望二哥早点认清现实,心思太单纯,迟早得吃亏。 柳洛尘回想起来,“高肃之和薛山长交情匪浅,我也曾在书院见过,他是个很正直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肯定会继续查下去的。” 柳雨璃看向陶恒,陶恒立马心领神会,“姑娘放心吧,我有分寸。” 柳雨璃点点头,眸光微冷,“嗯,让父亲与高肃之结交,可助他一二。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撬开陈书生的嘴,让张德财痛上几分。不然这次也太便宜张德财了。” “是,姑娘。”陶恒应声答道。 姑娘果然不是吃亏的人,撬开陈书生的嘴,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张原,张原替考案,也该有个了结了。儿子倒霉,那张德财可就不好过了。 姑娘此举真是大快人心! ………… 西北边境。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 偶尔一股旋风卷起一柱黄沙悠悠升空,更有一股莫名的静寂,时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那气势似要吞噬万物,令人畏惧。 邯川军屹立在城墙之上,威风凛凛,面对黄沙肆虐的大漠,没有丝毫畏惧,仿佛在无形中与大漠抗衡。 他们脚下是国土,身后是百姓,坚守的是信仰。 大漠中,突然出现一支队伍,由远及近。 众将士立马提高警惕,哨兵忙不迭地跑进营帐中。 “报!前方来了一队人马,应是匈奴,大约有十人,距离五百丈,正朝我军城门驶来。” 程清歌眸光凌厉,“匈奴这是想找死吗?” “自驻军镇守这几日来,匈奴倒是不敢造次。今日他们敢明目张胆前来,倒是意外。”段翊凝眉思索,想去一探究竟。 千凌昱坐在大帐中,看向跃跃欲试的段翊,“段将军,你去瞧瞧。” “末将遵命。”段翊领命离去。 段翊身穿戎装,英姿飒爽,大步来到城墙上,往远处眺望。 只见匈奴队伍中飘动着使者的旗幡,所谓两国开战,不斩来使。 怪不得他们如此胆大,一行人马,就敢来城门下挑衅。 匈奴队伍距离百丈有余,瞧见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弓箭手,立马停下脚步,不敢上前。 “尔等可是来送死的?” 段翊站在高墙之上,厉声喝道,如雷贯耳。 为首的匈奴骑着骆驼,怒瞪着城墙上的段翊,说道:“西凉王无故扣押我们的族人,大单于特派我们前来接回子民。” 段翊嗤之以鼻,“一派胡言!你们的族人为何会在我国境内?” 这匈奴说的莫不是上元节那晚才子山逃走的匈奴?他们居然还有脸来要人? 为首的匈奴叫嚣道:“少废话!快把我们的族人交出来!否则,大单于绝不会放过你们!” 段翊仰天大笑,眸底满是轻蔑。 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发笑,望着城墙下的匈奴们,如同跳梁小丑般,滑稽可笑,自不量力。 段翊沉声吩咐道:“取本将军的弓来。” “是。”士兵领命前去。 士兵战战兢兢地扛着一把玄铁打造的黑虎弓,恭敬呈上。 弓身黑底虎纹,触手冰凉,杀气腾腾。 段翊从一旁的箭筒中抽出一支泛着光泽的黑虎箭。x33 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抬首引弓朝天,右手一松,那箭“嗖”地一声离弦而出。 冷箭从匈奴队伍中擦脸掠过,箭道劲急,破空之声极响,径直射穿百步外的旗杆。 那旗杆拦腰折断,应声倒地,黄沙瞬间覆盖旗幡上的使者二字。 匈奴大惊失色,一时间乱了阵脚。 城墙之上的士兵们倍受鼓舞,纷纷叫好! 为首的匈奴声音有些颤抖,“难道你就是玉面射手段翊?” “段将军的威名岂是尔等鼠辈能提起的?”副将李庸横眉怒目,厉声喝道。 段翊面露杀气,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单于,千凤国没有你们的族人,休得再来造次,否则下次直接射穿你们的头颅。” “以三日为期,二十个族人,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就战场上见。”x33 匈奴强撑着身子,把大单于交代的话给说完,也不敢再多逗留,立马原路折返。 段翊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回到帐中。 “玉面射手果然名不虚传。”程清歌凤眸微眯,嘴角扬起一抹调笑。 段翊正准备说不敢当时,程清歌又补充了一句,“段将军真是宝刀未老。” 段翊神色一僵,从世子爷的口中就别想听到什么好话。 段翊不再理会程清歌,冲千凌昱抱拳道:“王爷,刚才这帮人是来讨要被关押的匈奴。那晚在微凉山匈奴运粮,被陶恒杀了几个,死的死,残的残,现只剩下十五人。” 段翊眸中带着一丝不屑,“乌屠扬言说若不交出二十个匈奴,就要开战。” 程清歌眉头微皱,“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来王爷面前叫嚣!” 千凌昱负手而立,黑眸冷冽,“他们的意图可不是要回这二十个匈奴,而是要借故宣战。” 程清歌轻笑出声,“宣战?真是可笑!之前的老单于听见王爷的战神大名,都被吓得瑟瑟发抖。这乌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正好,本世子前去灭灭他的威风!” 千凌昱看向程清歌,“夜笙,不可莽撞。若要开战,必得圣上准许。军令不可违。” 程清歌无奈点头。 千凌昱走到案前,提笔写信,“研墨。” “是。”段翊应声。 第262章 战或不战 千凌昱将墨迹晾干后,把信笺封好递给段翊,“把这信交到驯鹰师凌白手中,即刻寄回京。” “是。”段翊接过信笺,离开营帐,径直去寻凌白。 凌白是随军的驯鹰师,军中急报,全都由他驯养的猎鹰传递书信,不超过一天,书信就能传回京中。 帐中如今只剩下千凌昱和程清歌两人。 程清歌瞧千凌昱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不禁问道:“表哥,皇上会准许应战吗?” 千凌昱走到沙盘前,半晌,才开口道:“尽人事,听天命。” 段翊来到营帐外的空地上,离得老远,就瞧见一青年男子带着猎鹰骑马驰骋,飒爽英姿的猎鹰,气势恢宏,让人不禁心潮澎湃。 许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青年男子肤色黝黑,皮肤粗糙,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看上去倒像三十有余。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如同鹰眼般锐利。 在看到段翊后,他连忙拉紧马缰,跳下马背,“属下凌白参见段将军。”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长啼。 猎鹰在空中发现野鸡后,迅速将两翅一收,急速俯冲而下,就像投射出去的一支飞镖,径直冲向野鸡。 鸡毛乱飞,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只剩下撕咬声,还有那猎鹰喉间隐隐传来的吞咽声。 场面血腥,连段翊都有些不忍直视。 段翊收回眸光,看向凌白,“这封急报速速传回京都,交到圣上手中。” “是。”凌白接过信笺,凝眉问道:“将军,可是要打仗了吗?” 段翊摇头,“不知。” 凌白看段翊并不想多说,便不再多问。 他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嘹亮的口哨。 那猎鹰眨眼间飞到凌白肩头,头顶白羽缀有褐斑,浑身毛羽呈暗灰色,两翅展开足有三尺多长。 那鹰嘴上还滴着血,那双喙爪像铁钩一样硬,还夹杂着几根鸡毛。 那双鹰眼犀利,透着寒光,正死盯着段翊,好似是因为他扰了自己享用美食。 “这鹰气性倒挺大。”段翊撇了撇嘴。 凌白轻柔地抚摸着猎鹰的羽毛,“此鹰名为鹘鹰,有空中霸王之称。自然是气性大了些。” 段翊上下打量着鹘鹰,“空中霸王,啧!” 凌白将信笺绑在鹘鹰那强健有力的小腿上,又神神叨叨地低语了几句,最后唤道:“去吧!” 鹘鹰展翅翱翔在空中,其力之大,如千钧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 段翊仰头望向空中,鹘鹰早已消失在云端,叹道:“不愧是空中霸王。” 段翊好奇问道:“这鹰爱吃什么?等它递信回来,我得好好犒劳它一番。” 凌白笑道:“这鹘鹰贪嘴的很。夏秋时节,它常飞行在水面上空,向水内俯冲以搜捕鱼虾;冬天捕食村里的小猫小狗,并食腐尸肉。不过,它最喜野兔,只要瞧见兔子必要饱餐一顿才行。” “那我便提前捕几只野兔来。”段翊边说边大步离去。x33 不知这鹘鹰此去京都,能带回什么消息? 战或不战,尚是未知。 ………… 知州府大牢。 牢中时不时地传来陈书生的惨叫声,直听得头皮发麻。 “到底是书生,身子骨弱,不禁打。” 陶恒百无聊赖地站在大牢外等候。 他心中暗叹高肃之有手段,这才是真正的黑脸包公!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不过片刻,高肃之从大牢走出。 他身穿浅绯色官袍,那张古铜色的面孔,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却透着老成持重,严肃古板。 只见他手中拿着厚厚一沓口供,脚步匆匆,健步如飞。 陶恒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出声唤道:“高学政,请留步。” 高肃之脚步一顿,一看是陶恒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正朝自己走来。 高肃之脸色微沉,问道:“南城先生不在柳通判身边呆着,怎么有雅兴来到此处?” 陶恒有才名在身,但他却屈居于做个教书先生。这不思进取的名声早已扬名在外,令人不解,误以为他是胸无大志之徒。 陶恒环顾四周,一脸悠闲,“知州府这么大,我随便转转。” “那你接着转,恕不奉陪。” 言罢,高肃之神色匆忙,抬脚就走,他可没功夫陪这闲人唠叨。 陶恒看了一眼口供,意有所指,“高学政别急。想必你是从陈书生口中审出东西了?” 高肃之板着一张脸,将口供攥紧,又用袖子遮掩几分,生怕被旁人看了去。 他将一板一眼都刻进了骨子里,说话也如他的性格那般,不苟言笑,干脆利落。 “南城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何必拐弯抹角?” “不愧是爽快人!”陶恒赞道,又接着问:“学政大人要拿着这口供去寻谁?莫不是知州吴大人?” 高肃之一脸警惕,审视着陶恒,反问道:“是又如何?” 陶恒迎上高肃之那探究的眸光,言语中带着一丝嘲讽,说道:“吴知州向来圆滑,又喜欢打官腔。你就算找他,估摸着作用不大。他定会劝你化干戈为玉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高肃之走近两步,上下打量着陶恒,眸底有些诧异,问道:“南城先生,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大牢。”陶恒脱口而出。 高肃之再次发问:“何处的大牢?” “知州府的大牢。”陶恒不明所以。 “看样子你也并没吃醉酒,怎得说起胡话了?在知州府明目张胆地说知州大人的坏话,你可真是,有意思!” 高肃之都被陶恒给气笑了,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陶恒这才明白过来,紧跟其后道:“高学政还真是风趣,您和外界传闻还是有所出入的。” “南城先生和外界传闻倒是,不相上下。”高肃之顺着话意,接了一句。 陶恒不怒反笑,“过奖过奖。” “哼!”高肃之冷哼一声,穿过回廊,大步往前走,试图甩掉陶恒。 陶恒却紧追不舍,“大人不妨直接去寻柳通判,定比吴知州有用。也不必再多走弯路。” “谁?”高肃之突然驻足,“柳通判?” 陶恒也跟着停下脚步,“正是。” 高肃之心直口快道:“恕我直言,他比你还不靠谱。” 柳文杰前几日刚出的糗事,整个凉州官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总归是个不靠谱的。 像柳文杰这样狠(蠢)起来,连自己都坑的人,试问能有几个? 高肃之也不怕得罪人,他得罪过的人,只怕用十辆马车都不一定能拉完。 也不在乎多这一两个。 “此言差矣。” 陶恒强忍住笑意,这高学政,真是瞎说什么大实话! 陶恒继续在高肃之耳边喋喋不休道:“我家大人那是一时糊涂!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高学政不妨先去寻柳通判聊聊?” 第263章 不妥之处 高肃之被吵的头疼欲裂,“南城先生,若你闲来无事,就去温习教书育人的功课。我有正事要办,恕不奉陪。” 陶恒无奈驻足,目送着高肃之远去,真是个老学究!不懂变通。 议事厅内。x33 吴兴粗略地翻看几眼陈书生的口供后,眉头紧锁,又把口供随手放到桌上。 “本官知道了。” 站在案前的高肃之等待着吴兴接下来的话,等了半天,只见吴兴嘴唇紧闭,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高肃之耐着性子唤道:“吴大人?” 吴兴抬眸问道:“学政还有何事?” “陈书生对替考一事,供认不讳,并交代出他这些年来犯下的所有罪状……” 高肃之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兴打断道:“本官已经知道了。此案牵扯众多,本官还要再好好排查一番,哪儿能全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高肃之有些急眼了,“陈书生组织多名捉刀代考,枪手遍布全国。光他代人替考共六次,替人考中县案首、府案首、秀才、举人……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其余的捉刀足有七八人,若不快刀斩乱麻,更待何时?岂能助长这不正之风肆虐横行!” 说到这里,高肃之往前又走两步,这架势像是要气吞山河,“还有,他的姐夫苍松县县令严禄也脱不了干系,应该一并查处才对!” 吴兴坐直身子,不紧不慢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牵扯众多,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本官需要时间慢慢审理。” 高肃之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接着说:“这是火烧眉毛的事,怎么能往后拖?再者说,陈书生口供在此,凡是他供出的替考之人,立马扣押审问,定能水落石出。” “重刑之下,必有冤狱。”吴兴朝京都的方向拱了拱手,恭敬道:“圣上宅心仁厚,可见不得这些。” 高肃之横眉立目,那张四方脸,尽显严肃,“冤?这怎么能冤枉得了?难不成陈书生还能编造虚构些人出来?但凡是找捉刀代笔,考取功名的人,定是才疏学浅之徒,学问是真是假,一试便知。还能冤了他不成?” 吴兴失去了耐性,冷着脸,沉声道:“高学政!你的心情,本官理解。可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你身为副考官,此时应该在贡院才是。这陈书生替考案就交给我吧,你不必再多问了。” “既是如此,那就不劳烦知州大人了。”高肃之一把拿走桌上的口供,扭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吴兴气得直拍桌子,“这头倔驴!” 瞧高肃之沉着一张脸走出议事厅,陶恒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这吴兴可是出了名的和稀泥,怎会去做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高肃之经过陶恒身边时,目不斜视,径直离开了知州府。 陶恒连连摇头,这人脾气又臭又硬,早晚得吃大亏! 高肃之回到贡院自己的住处,刚落座不久,敲门声响起。 高肃之开门,门外来人是帘官李远,李远曾是高肃之的学生,现下专门负责审阅试卷的内帘官。 高肃之疑惑问道:“李帘官,你怎么来了?” “恩师,我有要事找你,等你一天了。”李远直接走进屋内,一脸严肃。 高肃之望了一眼屋外,确认没有动静,这才关上门,“发生了何事?” 李远面色凝重,“我和几个帘官昨晚批阅试卷,我发现有不妥之处,原本今日将此事告知你,试卷却都被翰林学士杨志收走了。” 高肃之追问道:“什么不妥之处?” 李远答道:“有几篇文章开头都以戒字为首,还有几篇以尺字结尾。我心生疑惑,这倒像是标记。” 试卷都先分送给帘官评阅。 试卷分送是在主考官、同考官的监督之下来抽签分配,所以帘官也不知道自己改的是哪位考生的卷子。 高肃之低头沉思,“这几篇文章现下在何处?” 李远叹气,“我们批阅后,都被杨学士收走了,我估摸着都已经批阅完了。这些人定能榜上有名。唉!” 高肃之怒不可遏,“竟这般胆大妄为!” 这些蛀虫,真是防不胜防。 李远善意提醒,“恩师,胳膊拧不过大腿,杨志可是翰林院的人。您的家眷还都在京中,您还是小心为妙。” “为师知道了。”高肃之只觉得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深夜,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贡院里的一间屋子内,还亮着烛光,隐隐还有翻阅书卷的声音。 高肃之坐在案前,抄写着陈书生的口供,因抄写太久,眼睛有些发酸。 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奋笔疾书。 为防止有人心怀不轨,他必须要多抄录一份口供,以防万一。 陈书生的口供是罪证,更是替天下学子讨回公道的证据。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们钻空子。 自己蛰伏数年,搜罗多年证据,只为等待这一天。 既然这些酒囊饭袋都官官相护,那他只好直言进谏,呈折子奏请圣上定夺,必要为天下学子讨回公道,铲除这帮代考臭虫。 突然一阵风吹来,四面窗子大开,吹灭了烛火,房中瞬间陷入黑暗。 高肃之摸索着用檀木镇纸压住被风吹乱的纸张,起身关窗。 一阵冷意袭来,高肃之转身看去,房间里竟多了一个黑衣人。 此人黑巾蒙面,眸露凶光,逼近高肃之。 “你是何人?”高肃之心中警铃大作。 “取你命的人。” 话音刚落,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把这喝了,乖乖上路。” “你休想!”高肃之欲伸手打落药瓶,却被黑衣人反手扣住身子。 高肃之的脖颈被牢牢禁锢在黑衣人的臂弯中,喘不过气来。 高肃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算死,你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谁想杀我。” 黑衣人单手打开药瓶,在高肃之耳边冷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若要索命,可别来找我。” 第264章 不可貌相 高肃之趁机一口咬住黑衣人的胳膊,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黑衣人的胳膊被咬出血,吃痛出声,“啊!” 高肃之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试图逃跑,又被黑衣人手疾眼快地一把扯住衣领。 “想跑?” 黑衣人恼羞成怒,将药瓶贴在高肃之嘴边,尽数倒进嘴里。 高肃之口中含住药水,死活不肯咽下。 “高学政!” 就在这时,陶恒破门而入,趁黑衣人愣神之际,挥拳而出,猛然打向黑衣人面门。 拳头带风,呼呼作响,一拳比一拳狠厉,猛攻黑衣人的要害之处。 一记记沉闷的重拳,如同雨点般打落在他的身上,黑衣人毫无还手之力,渐渐招架不住,踉跄后退,只好越窗逃走。 “就这身手?还敢出来当刺客?” 陶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抖落了两下衣袍,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高肃之。 “学政,你怎么样?” 高肃之口中的药水还没咽下,连忙一口吐了出来,“水!水!” 陶恒手忙脚乱地给倒一杯水递过去,“你喝药了?” 高肃之只觉得口中发麻,苦味溢出,连连漱口,连漱两杯水后,苦味散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肃之打量着陶恒,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居然会武功?” 陶恒干笑两声,“略懂皮毛。” 高肃之接着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外边,不过打个盹的功夫。再睁眼就瞧见你屋里灯灭了,我还以为你睡了呢!又隐隐听到房中有动静,这才赶来!” 陶恒有些不满,“你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若早喊声救命,我早就来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没命了!” 高肃之面露尴尬,就算死,他也要慷慨赴死,岂能丢了读书人该有的风骨。 “我怎知你在外头,这黑灯瞎火的,贡院里哪儿还有人?” “不过,还是要多谢南城先生救命之恩,请受高某一拜!”高肃之长揖到底,感激不已。 陶恒也不客气,他受完一礼后,大大咧咧地坐下,“我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可愿听我一言?” 高肃之瞧陶恒大言不惭的模样,无奈道:“南城先生尽管开口。不过丑话说到前头,公私分明,不可混淆。你莫要借机提出无礼的要求。” 这个陶恒做事向来不按章法,更不拘泥于小节,自己还是头一次和这种人打交道。 陶恒失笑出声,“你还真是个刚正不阿的老学究!” “今晚的阵势,你也见到了,有人想要你的命。我早知会如此,所以特在暗中保护你。” 陶恒恢复正色,“我只想给你指条明路,明面上的事,交给你和柳通判。暗中的事,交给我。如何?” 高肃之走到案前,点亮烛火,昏暗的烛光映着他那张愁眉不展的脸。 “柳通判……他能行吗?”高肃之有些迟疑,“当初张原替考被抓,是柳通判亲自把他给放走的!” 陶恒解释道:“那是故意为之,避免打草惊蛇,不然怎么钓的出陈书生?” “钓出陈书生?此话是何意?”高肃之眸底微微闪动。 陶恒扬起嘴角,“陈书生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李春生的代笔捉刀。李春生是我派去引他上钩的。不然你怎么会轻易抓住陈书生?” 高肃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这都是你安排的?” 陶恒点头,“是。所以,你可愿按我说的做?” 高肃之眸底掩不住的赞赏,他忽然对陶恒有所改观了。没想到陶恒吊儿郎当的外表下,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陶恒被高肃之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昂着头,义正严词地摆摆手,“高学政,先别急着赞许我,我可是会骄傲的。” 高肃之一阵恶寒,忍不住撇撇嘴,“你这人,让我说你什么好!还是先说正事吧。” 陶恒卖了个关子,“这件事也好解决。且听我娓娓道来。” 两人足足商量了一个时辰,直到丑时,陶恒才离开贡院。 次日。 柳文杰找上知州吴兴,扬言要彻查张原替考案。此案当初是西凉王交给知州府审理,看在西凉王的面上,吴兴也不敢推辞。 再加上,通判由圣上直 接委派,辅佐州政,可视为知州副职,有直言进谏的权力。吴兴还是有所忌惮的。 翰林院学士杨志也不多问,眼看苍松县县令严禄大势已去,他何必再引火烧身。 最终在吴兴的默许下,柳文杰率领一队人马,来到张家庄子,捉拿张原。 早些日听说陈书生落网,张原又去城外的庄子上避风头。 正好被柳文杰抓了个正着。 张原被逮捕归案,面对陈书生的指认,他也只好全部招供。 他承认花一千两买通陈书生替考,今年二月考中苍松县县案首。 张原罪证坐实,革除功名,就罪论处。 对冒名顶替、重金雇请、舞弊情节恶劣者,往往被发配充军。 张德财在外急的团团转,只好找上刺史郑涛江。 不过也无济于事,郑涛江自顾不暇,又怎会去蹚这滩浑水? 张德财欲哭无泪,当初严禄答应过,替考一事,万无一失。如今他的妻弟陈书生居然亲口把儿子给供了出来,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张德财一咬牙一跺脚,又把苍松县县令严禄给告了,状告严禄以权谋私,贪财纳贿,公然纵容妻弟陈书生捉刀代笔。 柳文杰喜闻乐见,立马派人将严禄带回知州大牢候审,其家眷圈禁在家中,由差役把守。 如此一来,陶恒正中下怀。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处置了张原,又扣押了苍松县县令严禄。 真是大快人心。 陶恒将陈书生的口供递给柳雨璃,“姑娘请看。” 柳雨璃仔细翻看了几页,秀眉微蹙,“这口供上的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陈书生区区替考六次,就能让严禄家中的一面墙都塞满金子?这怎么可能?”x33 柳雨璃将口供随手放到书案上,嘴角微微扬起,“这次既然要闹,干脆豁出去,闹出点动静,让大家都热闹热闹。” 陶恒眸底一亮,“热闹?我最喜欢热闹了。不知姑娘可有主意?” “主意有了。不过,你这教书先生得改个行当。” “改什么行当?” 柳雨璃语气慵懒,“做几日算命先生,如何?” “甚是有趣!” 第265章 一场阴谋 次日清晨。 贡院不远处街角,突然冒出个算卦摊来,引得行人侧头张望。 不知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江湖骗子! 只见一身穿道袍,手拿蒲扇的算命先生,摆好桌椅上放着一张八卦图和签筒。 贡院附近熙熙攘攘,来往书生众多,红尘俗世百态,独他如清风明月,似是早已跳脱红尘,看透世间万物,安静地端坐案前,揽卷细读。 “算尽功名……料定乾坤。” 几个过路的书生被摊前那迎风招展的布幡所吸引,摇头晃脑地念着上面的字。 再看那算命先生,面目清隽,虽然留着长胡须,也难掩他那出尘的气质。 几个书生来了兴趣,其中一个白衣书生拉过卦摊前的板凳,斜坐上去,“这位道长,给我算上一卦。看我能否考中府案首?” 陶恒合上书卷,捋了捋假胡须,看向白衣书生,“这位公子,请你报上尊姓大名。” 白衣书生故意问道:“你不是神机妙算吗?不妨算算我的名讳?” 陶恒轻摇蒲扇,“我若把心思,用在算你的名号上,岂不是大材小用?” 白衣书生努了努嘴,也不好反驳,“我姓赵名玉。” 陶恒掐指一算,摇头道:“府试榜上无名,考不上。” 白衣书生赵玉恼羞成怒,“你胡说!” 陶恒摇着蒲扇,笑而不语。 “你这个江湖骗子!看我不砸烂你的摊!” 赵玉气急败坏,伸手就要掀桌,陶恒手中的蒲扇压在他的手上,力道之大,令他不能动弹。 赵玉一愣,眼前这算命先生还有两把刷子。 他只好抽回手,毕竟读书人在大街上闹事,总归不好。 又一个蓝衣书生站出来,“赵兄别恼!我也来算上一卦。” 蓝衣书生上前两步,冲陶恒道:“道长,我名为方正,我可否高中?” “考不上。”陶恒不假思索道。 方正脸色一僵,顿时心灰意冷。 又有几个书生上前自报名讳,陶恒都说考不上。 众书生七嘴八舌,气愤不已。 赵玉指着陶恒喝道:“你这个江湖骗子,是不是根本算不出来?所以故意说考不上诓骗我们?” 陶恒反问道:“我一不图财,二不图利,我诓骗你们什么了?” 方正问道:“难道府试就没上榜的?” 陶恒脱口而出,“当然有。” 他拿起纸笔,一口气写下十个人名放到桌上,“这十人必中。” 众书生探头看去,“为何?” 陶恒故作玄虚,“天机不可泄露。” 赵玉半信半疑,“你该不会是又在诓骗我们吧?” 陶恒气定神闲地扇着蒲扇,“是真是假,七日后放榜,自有分晓。不妨拭目以待。” 书生们议论纷纷。 还有人把陶恒断言榜上有名的人名又抄录了一份,只为七日后,辨个真假。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长啼。 陶恒用蒲扇挡在额前遮阳,和众书生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威猛的鹘鹰从凉州城顶空飞过,径直往西。 众人叹为观止,连连称赞。 ………… 边境大营。 程清歌来回踱步,凤眸挑起,“就这样把那剩余的匈奴给放了?” 千凌昱随手将信笺放到案上,揉着太阳穴,嗓音低沉,“圣上说,千凤国是礼仪之邦,无故扣押匈奴,有失大国风范。” 程清歌只觉得好笑,“无故扣押?皇上怎么不问问太子,这匈奴是如何跑到境内的?” “上元节才子山那晚,太子派出死士刺杀王爷,这二十个匈奴也是太子的手笔。若那晚太子得逞,这罪名就会栽赃到匈奴的头上。太子尚能全身而退,其心当诛。”程清歌攥紧拳头,眸中透着隐忍。 千凌昱又何尝不知,“眼下没有证据,若贸然说太子和匈奴有牵扯,倒是有攀污之嫌。皇兄向来疑心重,反倒不妙。” 程清歌脚步微顿,“想必是奸相许姜怕东窗事发,牵连太子,这才急于把匈奴送走,故而在皇上面前挑唆。” 丞相许姜是许皇后的父亲,太子的外祖父,千凤国的第一谋臣,位高权重,在皇上心中地位颇高。 千凌昱那双黑眸平静如水,仿佛没了焦距,半晌,开口道:“下令放人吧。” “王爷!”程清歌有些不甘心。 千凌昱俊眉皱起,“多说无益,难道要抗旨吗?” 程清歌愤愤走出营帐,吼道:“把那十五个畜生给本世子丢出城去!丢得越远越好!” “是!”段翊抱拳应声,领命离去。 程清歌回到营帐中,猛喝一口茶,“粮草案还没查明,匈奴又被下令放走了!” 千凌昱垂眸沉思,“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 “王爷也觉得凑巧?”程清歌看向千凌昱,眸底微亮。 匈奴刚被收押,乌屠就派人索要,皇上也下令放人,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不得不令人怀疑。 千凌昱面色凝重,“这是一场阴谋。” “王爷何出此言?” “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阴谋。” 程清歌眉毛挑起,“里应外合?难道是朝臣和匈奴勾结?竟如此大胆?” “从才子山那晚,太子是铁了心,要置本王于死地。太子虽然顽劣,但其心思倒没二皇子那般阴毒。他能狠得下心,本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不知是何缘故,会让他对本王下死手。”千凌昱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为之人的隐情。 程清歌猜测道:“莫不是许姜从中出谋划策?”x33 “才子山那晚,不像是许姜的主意。许姜善用阴谋诡计,他定不会让太子这般鲁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子被关半年禁闭,就连许皇后和许家都跟着受到牵连。太子没讨到一点便宜,许姜可不会这么傻。”千凌昱也曾怀疑过,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念头。 程清歌百思不得其解,“那太子为何这般容不下王爷?宁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对王爷痛下杀手。他目前最大的死敌该是二皇子才对,为何突然把矛头对准了王爷。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其中的隐情,尚且不知。目前局势并不明朗,放走匈奴,就意味着粮草案暂被搁置。反而助长匈奴乌屠的嚣张气焰,于我军不利。” 千凌昱傲骨铮铮,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可皇命不可违,他虽贵为西凉王,手握军权,但也不得不从。 第266章 择主而事 第二天。 天蒙蒙亮,十五具匈奴尸体赫然出现在城墙下。 单于乌屠借由此事,讨要说法。 边境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西凉王虐杀匈奴,有意挑起战事的消息,一夜之间风靡全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西凉王府被推到风口浪尖。 刺史郑涛江上折参奏,消息很快传到朝堂之上。 皇上信以为真,龙颜大怒,斥责西凉王抗旨不尊,目无王法。 丞相许姜在旁煽风点火,欲要收回兵权。 若不是程太傅极力劝阻,只怕兵权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最终,皇上下令彻查,派都察院御史沈潇然即日前往西北,调查此事。 特意嘱咐莫要激化匈奴矛盾,新单于乌屠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给他个说法便是。一旦开战,劳财伤民,得不偿失。 与此同时,京中再次来信寄到柳家。 正午,用午膳的时辰。 柳文杰拿着信,行色匆匆地赶回家,径直来到墨韵堂中。 柳雨璃正好迎面走来,“父亲?你怎么回来了?” 柳文杰顾不上多言,直接问道:“陶先生呢?他可在这里?” “先生这几日有事,没来授课。” 柳雨璃瞧柳文杰一脸焦急,不禁问道:“父亲,出什么事了?” 柳文杰急的一头汗,“你大伯来信了!” 柳雨璃秀眉微挑,“大伯?” 柳文杰惶恐不安,掉头就走,“我得去寻陶先生!有要事相商!事关我们柳家存亡的大事!” 柳雨璃更加疑惑了,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柳文杰面露忧色,转身冲念文吩咐道:“快去三宝院把先生请来。” “父亲!”柳雨璃唤住柳文杰,上前追了几步,“父亲,大伯信上说了什么?” “你个孩子家能懂什么?”柳文杰上下打量着柳雨璃,“别问那么多了,我得把陶先生请来,商讨一番。” 柳雨璃却挡住柳文杰的去路,一脸郑重,“父亲,女儿年纪虽小,但也是家中一份子。如果咱家真要大祸 x33临头,女儿也愿尽一份薄力。” 柳文杰欣慰不已,只好把信拿出来。 柳雨璃接过信,一目十行。 信上所言: 君子遇事,应看清局势。 树大根深,若再追根究底,只会对柳家不利,恐有灭顶之灾。 你我兄弟二人同心,珠联璧合,柳家指日可待。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柳雨璃看完信后,差点笑出声来。 父亲这次查替考一案,牵扯众多,翰林院、礼部都牵扯其中。苍松县严禄和巡抚刘玺交好,刘玺是二皇子手下得力干将。 大伯的言外之意,让父亲莫再追查此案,大伯是想拉父亲站队二皇子党。 柳文杰看着柳雨璃的反应,不免有些出乎意料,“你这孩子!吓傻了?” 柳雨璃一时语塞,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事,还能被吓傻? 柳雨璃笑盈盈道:“父亲,大伯的话不可信,他故意吓唬你!” “唬我的?净说胡话!”柳文杰收起信,有些不悦。 “贤臣择主而事……”柳雨璃笑意褪去半分,“敢问父亲,皇上今年贵庚?” 柳文杰不知所云,还仔细算了算,“三十有四?而立之年。” 柳雨璃巧笑嫣然,“皇上春秋正盛,大伯却让父亲择主,择哪门子的主?先帝可是过了知命之年,才寿终正寝的。这中间二三十年的事,谁能说的准?” 柳雨璃看似一脸纯真,轻描淡写间,一语道破。 柳文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却又无法反驳。 “这……”柳文杰有些犯难,其实璃儿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 这种大事,岂能儿戏? 柳文杰执意去寻陶恒,也不再和柳雨璃多费口舌。 这时,陶恒正在街角摆摊算卦。 他这几日天天在此摆摊算卦,凡是问功名的书生,他只写下必中的十个考生名字,别的一概不说。 陶恒正准备收摊之际,一位失魂落魄的书生,他站在摊前,望着布幡,连连叹气。 陶恒捋了捋胡须,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是来算功名前程的?” 书生摇头,自嘲道:“我哪儿有什么前途可言?” 陶恒来了兴致,又重新坐下,“此话从何说起?不妨我给你算上一卦?” 书生坐到案前,垂头丧气道:“我曾经算过。无用的。” 陶恒追问道:“你之前怎么算的?不妨说说?” 书生娓娓道来,“我已是秀才功名,打算入秋考乡试中举。前几天晚上我却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是梦见自己在高墙上种白菜;第二个梦见自己在下雨天里戴着斗笠还打着伞。” “醒来后我觉得这两个梦都暗藏深意,于是,我便找了个算命先生解梦。我把梦中的经过和那算命先生说了一番后,那算命先生摇了摇头说,让我还是回家种地去。” 说到这里,秀才再次叹气。 陶恒倒纳闷了,“这是何意?你做的这两个梦可有什么深意?” 秀才苦笑出声,“那算命先生说,高墙上面种白菜,不就意味着白忙活吗?下雨天戴斗笠又打伞,不是明摆着多此一举吗?” “唉!我家中本就拮据,若真是如此,不考也罢。进京的盘缠还是我老母亲东拼西凑来的,若考不上,我就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秀才只觉得心灰意冷。 陶恒看向秀才的穿着,是一件洗的发白的青色衣袍,袖口都卷边磨损。他这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出身穷苦人家。 寒门子弟,要想出头,鱼跃龙门,只有科考这一条路能走。 陶恒动了恻隐之心,鼓励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x33 “罢了,做个田舍郎也还能养活我的老母。若考不上功名,岂不是功亏一篑。” 秀才站起身,冲陶恒拱手道:“多谢先生愿听我一言,告辞。” “等等。” 陶恒灵机一动,捋了捋胡须,说道:“其实我也会解梦,不妨听我一言,你看说的可有道理?” 第267章 明哲保身 秀才又重新坐下,“先生请讲。” 陶恒摇着蒲扇,笑道:“高墙上面种白菜不是指高中吗?下雨天戴斗笠又打伞,说明你准备充分,有备无患。” 秀才眸底一亮,仔细回味着陶恒的话,直拍大腿,“先生这梦解得妙!真是妙啊!” 陶恒却摇头摆手,“其实我并不会解梦。” 秀才一愣,“先生这话是何意?” 陶恒语重心长道:“科考之路艰难,你不该寄希望于做梦和解梦。唯有脚踏实地,吸取书中的知识,掌握精髓,才能在科考时稳定发挥。若把自己的前程寄希望于江湖骗子的嘴上,岂不是太过愚昧?”x33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我愚钝了。” 秀才羞愧难当,涨红了脸,冲陶恒深揖一礼,“小生方儒,多谢先生指点。” 陶恒难得一本正经,“不必谢。不过是肺腑之言罢了。既然想走科考之路,就要沉下心思,用心读书才是正道。” 秀才方儒再次拱手,“受教了。多谢先生,我定奋发图强,好好读书。” 方儒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一改颓废模样,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陶恒也不便多说,只能透露个姓氏,“我姓陶。” 方儒郑重地行了一礼,“等他日高中,我定再来此拜谢陶先生。” 陶恒捋捋胡须,望着方儒大步离去的背影,心生感慨。 但愿这些徇私舞弊的蛀虫和捉刀,早日被绳之以法,还寒门子弟一清亮光明的考场。 真正做到唯才是举,不论出身。 “先生,老爷有要事寻你,姑娘特派我来唤你回去。”春樱脚步飞快,急急赶来。 “我这就回去。” 陶恒起身收摊,两人一前一后,往柳家走去。 刚走进巷中,陶恒压低声音,问道:“可知是何事?” 春樱环顾四周,低声道:“是京中大老爷来信了。” 陶恒眉毛微挑,“柳家长房?” “正是。”春樱点头,“姑娘交代,圣上春秋正盛,莫要让老爷犯了糊涂。” 陶恒心下了然,“我明白了。” 当他到柳家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又变成谦谦君子的模样。 柳文杰早已在正厅等候多时,陶恒这才赶来。 还不等陶恒喘口气,柳文杰就已经把柳家长房大老爷柳学章的信,递到陶恒面前。 陶恒大概看了几眼后,问道:“令兄意图明显,劝诫大人勿要追查,有包庇之嫌。” 柳文杰极其谨慎,先将门窗关好,又嘱咐念文和春生在门外守住,不许任何人上前打扰。 他这才走到陶恒面前,问道:“包庇?包庇苍松县县令严禄?” 陶恒点头,“正是。大人恐怕还不知道,这严禄和巡抚刘玺交好。而刘玺可是二皇子的得力干将,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而喻。” 柳文杰眸底一亮,“家兄要让我站队二皇子党?” 陶恒试探问道:“是,不知大人如何想?” 柳文杰沉思片刻,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郑涛江无恶不作,归属是太子党羽,首先不考虑太子党。” 陶恒提醒道:“太子可是未来的储君。” 柳文杰摇头,语气坚定,“虽是储君,但却纵容手下为非作歹,这背后的污糟事不知有多少。我虽是六品小吏,但读书人的气节还是有的。并不愿同流合污,为虎作伥。” “通判深明大义,陶某佩服。”陶恒眸底闪过一丝赞许。 这柳通判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不至于犯糊涂。 柳文杰压低声音道:“二皇子也并非不可,听说沈贵妃圣眷优渥,冠绝后宫,深受皇上宠爱。二皇子可是圣上最出色的皇子,未来储君最合适人选。” 陶恒眉毛微挑,“通判的意思是,想和柳家长房一同站队二皇子?” 柳文杰反问道:“先生意下如何?” 陶恒一脸严肃,“皇上不过而立之年,春秋正盛。朝中局势,并不明朗。通判还未进京,对于局势都是道听途说。若这时择主未免太早了些。反倒不利,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回避党争。” x33柳文杰低头沉思,没有言语。 陶恒直直地看着柳文杰,“若通判站队二皇子党,这替考一案,定不能再查下去。替考案背后可是成千上万的寒门子弟,通判三思。” 柳文杰欲言又止,面露忧色,“可若再查下去,只怕会得罪了二皇子,于我柳家不利。” 陶恒宽慰道:“难道二皇子能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他再大,也不过是皇子,头上还有皇上。通判无须担心。” 柳文杰愁眉不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通判,你这次若能替天下学子讨回公道,这可是功德一件。有陶某助通判一臂之力,柳家不会有事的。” “可我大哥他……”柳文杰觉得有些头疼,自己总不能把大哥的话当耳边风吧? 陶恒苦口婆心道:“人各有志,柳家长房和二房,各有抉择,也不足为奇。通判做个纯臣,忠心圣上,这才是正道。” 柳文杰将信收起来,郑重点头,“先生说得对,皇上春秋正盛,现在择主为时过早。” 陶恒放下心,“现如今还是先查清替考案。” 临走前,陶恒又想起一事,提醒道:“听闻御史大夫沈潇然不日就抵达凉州,他此次前来,明面上是彻查西凉王虐杀匈奴一案。暗中定会过问替考案,毕竟沈潇然可是二皇子的心腹。” 陶恒嘱咐道:“通判要顶得住压力才行。高学政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沈御史……”柳文杰面色一僵,又郑重点头,“既然已经到这份上,我定会全力以赴,死磕到底。” 陶恒眸光飘远,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两日后府试放榜之日,只要撑过两日,一切迎刃而解,就算二皇子亲临,也无济于事。” 柳文杰有些头疼,“可严禄迟迟不肯开口,该如何是好?” “他倒是个硬骨头。他的府邸中,一整面墙都是金子。人赃俱获,口供什么的,也无关紧要。” 陶恒冷笑道:“这次就算沈御史前来,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第268章 欲加之罪 边境大营。 “报——” 一士兵跑进营帐通传,“回王爷,探子来报,御史大夫沈大人,刚进入西北境内。” “嗯,退下吧。”千凌昱挥了挥手,士兵恭敬退下。 程清歌嘴角微勾,“来的倒是挺快。” 千凌昱神情淡然,语气慵懒,“现下西北倒是热闹了。太子党的郑涛江,二皇子党的沈家潇郎,还有境外的匈奴乌屠。真是热闹。”x33 这几日谣言四起,龙颜大怒,西凉王府备受非议。 千凌昱反倒心如止水,貌似看透了一切,根本不想理会这些纷纷扰扰。 “皇上被奸臣迷惑,听信谗言,疑心王爷。这十五个匈奴,若杀早杀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程清歌愤愤不平,又出言提醒道:“这次沈潇然来西北,目的不纯。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妙。” 千凌昱微微摇头,轻笑道:“他受皇命前来彻查匈奴被杀一案,要给匈奴乌屠一个交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那就让他去查。清者自清,本王无愧于心。若想收回兵权,给他便是。本王只想远离纷争,我早已厌倦这些。” 说到最后,千凌昱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他缓缓闭上双眼,只觉得浑身都被黑暗笼罩,看不到一丝光亮。 程清歌和段翊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从未见过千凌昱这般模样,茫然若失,心灰意冷。 王爷一心为国,却被恶意揣测,皇上宁可信奸臣的挑唆,也不信一心为他开疆扩土的胞弟。 王爷此刻的心情,怕是无人能体会。 眼下让王爷清静清静也好。 程清歌也不再多言,他冲段翊使了个眼色,两人相继离开营帐。 程清歌凤眸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无人后,才低声问道:“那日你把匈奴送出城后,可有什么蹊跷事?” “没有。”段翊摇头,“这匈奴绝不是我们军中动的手。” 程清歌径直往前走,猜测道:“只怕是匈奴故意栽赃,有意为之。” 段翊跟在其身后,“若沈潇然一口咬定是王爷所为。这兵权岂不是要落入二皇子的手中?到时西凉王府就真被架空了。” “太子被关禁闭,二皇子风头正盛。朝中除了我父亲一派,大部分文官,翰林院、礼部都是二皇子的党羽。若兵权再由他掌控,简直如虎添翼。”程清歌眸底罕见的浮现出忧虑之色。 “唉!若真如此,王爷交出兵权,做个闲散王爷,也比卷入朝堂纷争要好。天高皇帝远,有我们,还有三姑娘伴他左右,在这西北肆意潇洒。岂不快哉?”段翊望向万里无云的蓝天,爽朗一笑。 程清歌瞥了段翊一眼,无情地奚落道:“莽夫!” “谁?” “你!” 段翊敢怒不敢言,“我怎么又莽夫了。” 程清歌凤眸一凛,“王爷手握兵权,威震四方。尚且还被百般算计,更何况是做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到时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怎会养虎为患?” “王爷承担的,远远比我们想象的多。”段翊叹气。 程清歌浑身散发着冷意,“我倒要看看沈家潇郎这次如何颠倒黑白,栽赃到王爷头上。若真如此,本世子就让他有来无回。” “世子,万不可鲁莽行事。”段翊出声制止。 沈潇然毕竟是都察院御史,正二品,行使副丞相的职权,有监督百官、整肃纲纪之权。 沈潇然与二皇子情同手足,又是沈贵妃的亲侄子,自然是动不得。 更何况,杀害朝中大臣,可是重罪,世子爷怎能犯糊涂? 程清歌轻哼一声,“瞧把你吓得。难道只准许他们坑害王爷,就不允许本世子小以惩戒?” “世子打算怎么做?”段翊探头问道。 程清歌不假思索道:“你这人口风不严,我才不告诉你。” “我……”段翊一时语塞。 自己什么时候口风不严了?貌似……好像没有吧?嗯,肯定没有。 程清歌心生一计,扭头冲段翊道:“你回王爷身边守着吧。我寻凌白遛鸟去。”段翊有些不放心,唤住程清歌,“世子,你到底有什么计策?不妨让我听听。” 程清歌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 “你若不说,我这就告诉王爷去。” 言罢,段翊作势要走。 程清歌驻足,转身一把扯住段翊,指着鼻子道:“老段!本世子刚还说你口风不严,倒真没冤了你!” 段翊一脸好奇,“世子告诉我,我定不透露出去。”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段翊,揉了揉太阳穴,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只好附在段翊耳边,嘀咕几句。 段翊眸底一亮,“原来是这样。这倒也无伤大雅。” “雅得很!”程清歌挑眉笑道,“本世子这就去寻凌白了。” “世子爷慢走。”段翊目送着程清歌离去,又回到营帐外。 透过营帐被风吹开的缝隙望去,千凌昱那挺拔的背影若隐若现。 只见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营帐中,望着巨大的地形图,背在腰间的双手,紧紧攥着。x33 他一直笃定皇兄对自己信赖有加,他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兄友弟恭是父皇的遗愿。 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他对皇兄绝无二心,可皇兄始终对自己心存戒备。 这次更是把矛头指向自己。 西凉王虐杀匈奴,故意挑起事端,抗旨不遵,目无王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些年来,自己东征西讨,浴血奋战,却落得这般下场。 人心不古。 段翊暗自神伤,若太后娘娘看到王爷这副模样,定会心疼。 眼下只有一人能开解王爷,那就是柳三姑娘。 虽说边关离凉州城不远,但也得半天的路程。更何况这里是军营,三姑娘一个女儿家,出入军营,于礼不合。 可眼下,该如何是好? 不妨去问问王爷的意思。 想到这里,段翊壮着胆子,走进营帐,“王爷……” 千凌昱闻声回过神来,转身看向段翊,“何事?” 段翊犹豫再三,这才开口道:“王爷,今晚不妨回趟凉州吧。” 第269章 别来无恙 “回凉州?”千凌昱有些疑惑。 段翊走近两步,神秘兮兮道:“去寻三姑娘。” 千凌昱俊眸微眯,一瞬不瞬地盯着段翊,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 段翊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尴尬一笑,“王爷这样看着我作甚?” 千凌昱收回眸光,端坐在主位上,问道:“段将军,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末将怎敢瞒着王爷?绝对没有的事。”段翊眸光躲闪,故作淡定,看向别处。 千凌昱对段翊还是有所了解的,只要他说谎眸光就会飘向别处,浑身透着不自然。 “你为何总是撮合本王和三姑娘?本王想听实话。” 自打乘画舫游湖后,总觉得段翊故意在撮合自己和璃丫头。 “王爷多虑了。末将只是觉得三姑娘能开解王爷,并无他意。” 段翊倒吸一口凉气,王爷未免太敏锐了些。 不管如何,也不能告诉王爷生死劫的事,更不能说只有三姑娘才能化解劫数。 千凌昱根本不信段翊的话,“只是如此?” “千真万确。”段翊脱口而出,“难道王爷不想见三姑娘?” 千凌昱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时而恬静,时而欢脱,令人捉摸不透的小姑娘,那原本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几分。 此次一别,多日未见,不知她有没有乖乖练字,也不知那盒七彩琉璃糖吃完了没? “王爷?”段翊瞧千凌昱有些出神,不禁唤道。 千凌昱回过神来,瞥了段翊一眼,“又有何事?” 段翊鼓动道:“若回凉州,我这就去给您备马。快去快回,明早将士操练前回来即可。” 千凌昱眸底微微一亮,他站起身,脚步生风往外走,那战袍也随风扬起。 段翊满心欢喜,紧跟在千凌昱身后,一同往外走。 千凌昱还未走出营帐,刚准备掀帘而出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折返回来。 还好段翊及时停下脚步,差点就和千凌昱撞了个满怀。 段翊一脸茫然,“王爷怎得又回来了?” 千凌昱神情有些复杂,“本王不能去。” 段翊不解,“这不过是在边关操练,并非战场。留世子爷在此镇守,王爷不必有后顾之忧。” 千凌昱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此刻乌云密布,“西凉王府正处风口浪尖,不知暗中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本王。若贸然回到凉州,只怕……只怕对柳家不利。” 段翊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怕牵连柳家。 “王爷……” “罢了。”千凌昱又重新坐下,那微蹙的双眉之间好像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跟着眉心一道上了锁。 “西凉王府这次能走到哪一步,还未可知。若沈潇然真把脏水泼到本王头上,这兵权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此时柳家和本王交往密切,并无益处。” 段翊抱拳道:“王爷所言极是。是末将疏忽了。” “派人去西域商栈买盒七彩琉璃糖送去。再选些女儿家爱吃的糕点,小玩意儿。一并送去。” 千凌昱眉宇间多了几分柔和,“别家姑娘有的,璃丫头也得有。” “是,王爷。”段翊微笑应下。x33 “明日府试放榜,柳二郎定榜上有名。挑选一套文房四宝,汉白玉镇纸一并送去。”千凌昱对柳洛尘的才学还是有把握的。 “是,王爷。”段翊应声离去。 ………… 临近傍晚,陶恒收完摊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日就放榜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刚转过街角,离的老远,就瞧见自家门前停放着一辆华丽马车。 陶恒打量着马车,脚步放缓,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他走到马车前,拱手道:“陶某见过沈御史。” “南城先生,数月未见,别来无恙。”一道清冽冰冷的嗓音从马车中传来。 车帘被人用折扇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抹不容人忽视的红,那妖冶的绯红衣袍,令人呼吸一紧。 陶恒抬眸看去,只见沈潇然那红色宽大的衣袖如流水般垂下,墨发微扬,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左手放在膝上,正端坐在马车中凝视着自己。他五官冰冷傲然,立体锋利,犹如刀削。那双狭长而又无情的桃花眼,蕴含着无尽的冰冷,一袭红衣都掩不住那冷如寒潭的气质。 “沈御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陶恒收起眸光,客气道。 马车中的人冷笑出声,走下马车,在晚霞的照耀下,那如火的红袍更显刺眼。 沈潇然瞥了一眼三宝院的招牌,“先生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 陶恒爽朗一笑,示意沈潇然往里走,“沈御史请。” 沈潇然率先走进院中,环顾了一眼四周,“院子虽小,倒还雅致。” “御史屋里请。”陶恒又吩咐道:“春生泡壶茶来。” “是。”春生应声去泡茶。 陶恒请沈潇然上座,“御史请坐。” 沈潇然瞥了一眼落了灰的桌椅,神色有些不悦,迟迟不肯落座。 陶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沈潇然倒是讲究。 陶恒扯着嗓子喊道:“春生,把桌椅给擦一下。怎么当差的?” 春生又急忙跑来,用抹布将桌椅上下擦得干净透亮,“是小的疏忽了。御史大人请坐。” 沈潇然这才撩起袍子,落座在主位上。 刚落座不久,春生就端了两杯茶上前,“两位慢用。” 沈潇然端起茶盏,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眉头微皱,又将茶盏放下。 陶恒耐着性子问:“这茶可有不妥?” 沈潇然眼皮都没抬,冷声道:“陈茶,有些年头了。” 陶恒努努嘴,没好气道:“沈御史屈尊降贵于寒舍,真是怠慢了。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倒也无妨。” 沈潇然将茶盏推得更远了些,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问道:“数月未见,我竟不知南城先生换了行当,做起了算命先生。先生真是博学多才。” “过奖过奖!”陶恒也不客气,笑道:“我也是半路出家,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本事。” 沈潇然眸光一冷,“你以为我是在夸你?” “难道不是吗?”陶恒揣着明白装糊涂,拱手道:“陶某真是愧不敢当。” 第270章 心之向往 沈潇然用扇子轻敲桌面,“你也别再兜圈子了,都是聪明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陶恒洗耳恭听,“沈御史请讲。” “这替考案,可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陶某何来那么大的本事?” “不如做个交易?” 沈潇然唇角微勾,“替考案到此为止,苍松县县令严禄和他的妻弟陈书生,以死谢罪,严禄贪来的钱财,分你三成。如何?”x33 陶恒轻笑一声,婉拒道:“陶某只是读书人,并非生意人。不会做什么交易。” “看来先生这次是铁了心要查下去了?”沈潇然的语气冷了三分。 陶恒反问道:“这是你们官府的事,与我何干?” “好!”沈潇然合起折扇,话锋一转,“这替考案暂且不谈。说说粮草案,你调查的如何了?” 陶恒想起,去年巡抚刘玺交代自己的话,沈潇然让自己留在柳家查清粮草的下落。 沈潇然是二皇子的心腹,又是太子政敌,就算告诉他也无妨。 陶恒思虑片刻,开口问道:“上元节才子山那晚的血战,沈御史可听说了?” “嗯。”沈潇然微微点头,听陶恒继续往下说。 “这二十个匈奴是太子派来的,那晚临阵脱逃后,一直藏匿于凉州城中。二十个大活人,被藏得严严实实,这凉州城中,除了西凉王,也只有一个人有这本事了。” 沈潇然接了一句,“刺史郑涛江。” 陶恒接着说:“正是。他这次趁王爷去边境操练,把二十个匈奴放出,押送十车粮草出境。好在王爷早有准备,将匈奴拦下,没酿成大祸。” 沈潇然问道:“那这二十个匈奴,怎么变成十五个了?” “那五个匈奴死于我手。”陶恒一口认下。 沈潇然眼角微挑,“你倒是坦诚。你是想告诉我,西凉王和匈奴的死没有关系?” 虽然陶恒没有明说,但他知道沈潇然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匈奴的死因。 他还是想替王爷辩解几句,“若王爷想动手,有的是机会,又何必要在这节骨眼?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另有隐情。” 沈潇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意料之中,“虽然这五个匈奴死于你手,但剩余十五个匈奴的死因和西凉王有没有关系,就不一定了。” “可是……”陶恒也不好多言。 沈潇然打量着陶恒的神色,下巴微微扬起,“本官定会明察秋毫,彻查到底。就不劳先生费心了。”x33 “素闻西凉王仁义和善,深得人心。不曾想,南城先生这么快就入了西凉王帐下。倒是枉费我一片心意。” 沈潇然轻摇起折扇,那额前的发丝随风飘动,说得云淡风轻,嗓音却冷到极致。 “陶某何德何能,能入得了西凉王的眼?沈御史太看得起陶某了。”陶恒讪笑道。 沈潇然不以为然,“是吗?” 陶恒把话题又引到粮草上,“这粮草是郑涛江从中捣鬼,倒卖粮草,卖给匈奴。” 沈潇然看向陶恒,“先生可有证据?” 陶恒摇头,“郑涛江太过狡猾,眼下并没有。” 沈潇然冷笑道:“先生是在与我说笑吗?没有证据,圣上也治不了他的罪。” 陶恒单手支头,眸中透着一丝笃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迟早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沈潇然嘴角微勾,“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至于替考一案,若先生执意插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沈潇然下颚轻抬,言语间透着一丝警告,随即离开三宝院。 陶恒手心捏了一把汗,待门前的马车驶离后,他匆匆出了门,径直朝柳家走去。 柳家,墨韵堂中。 柳雨璃听完陶恒的一席话后,倒有些意外,“沈潇然竟找上门了,看来这次替考案,对二皇子甚是不利。” 陶恒点头,“是。不然他也不会刚到凉州,就找上门来。估摸着他不会善罢甘休。” “可惜他来晚一步,替考案已成定局,可不是他能左右的。” 柳雨璃继续低头写字,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陶恒眉头紧锁,“姑娘,眼下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柳雨璃抬头看向陶恒,问道:“你是在担心王爷?” 陶恒神情冷峻,“是。沈潇然有备而来,王爷不得不防。王爷虐杀匈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圣上更是勃然大怒,若把抗旨不遵这天大的罪名,扣到王爷的头上,那西凉王府可就朝不保夕了……” “皇上为何会被这无稽之谈所蒙蔽?竟为了区区十几个匈奴的命,就把矛头指向忠君爱国的王爷头上?实在令人费劲。” 这句话陶恒憋在心里很久了,也只能在姑娘面前发发牢骚。 柳雨璃放下笔,收起字帖,缓步窗前,推开轩窗,看向窗外的景色。 一阵暖风拂过脸颊,吹乱她额前的发丝。 柳雨璃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皇上疑心重,向来如此,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陶恒望向柳雨璃的背影,有些奇怪,听姑娘的话意,她对皇上好像很是了解。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想借机打压王爷,收回兵权罢了。” 陶恒拧眉问道:“收回兵权?交给谁?太子?二皇子?” 柳雨璃转过身,悠悠的说了一句,“他自己。” 陶恒有些诧异,“皇上自己想要兵权?” “他是想通过此事,敲打王爷,兵权与否,不过是他这个皇兄一句话的事。” 柳雨璃美眸微眯,透着一股轻蔑,“想借此来彰显皇权威仪,震慑一二。”x33 这是皇上惯用伎俩,所谓的帝王之术? 陶恒愤愤不平,“王爷实属无辜。难道就这样任人摆布吗?” 柳雨璃不紧不慢地走到案前,缓缓开口道:“事情还没这么糟。” 陶恒眸底一亮,掩住内心的激动,问道:“姑娘可是早有打算?” 柳雨璃微微点头,她重新翻开临河序的字帖,执笔习字。 行云流水间,柳雨璃挽袖在宣纸上写下: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清流激湍、流觞曲水、 丝竹管弦、一觞一咏。 陶恒看着柳雨璃摘录临河序中的词汇,不禁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这是王爷心向往之的日子。”柳雨璃嫣然一笑。 第271章 如何抉择 “姑娘!”春樱笑盈盈地跑进来,“门外来了两个侍卫,放下一个箱子,说是专门送给三姑娘的。我让门房小厮送去听雨斋了。” “这侍卫和上次送琉璃糖的侍卫打扮一样,估摸着又是王爷送来的。” 春樱心想这箱子里肯定有好吃的,跟着姑娘就是有口福。 陶恒很识趣地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 “明日府试放榜,劳先生多多费心。” 柳雨璃又交代了一句,便和春樱一同往听雨斋走去。 听雨斋的廊下,静静地放着一个樟木箱子。 柳雨璃走上前打开箱子,箱中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有纸鸢、布老虎、拨浪鼓、陶瓷娃娃、七彩琉璃糖,还有个铜质的九连环。 柳雨璃哑然失笑,拿起九连环,放在手中把玩。 这王爷,还真把自己当成孩子了。 他如今身陷囹圄,还有心想着给自己送小玩意儿解闷。 “姑娘,我帮你归置起来吧。” 春樱将箱子抱回屋中,分拣着箱中的物什,“这拨浪鼓和布老虎是三岁孩童玩的,姑娘铁定不玩,不如就放在这箱中?” “谁说的?” 柳雨璃拿起拨浪鼓,放在手中摇晃,“咚咚咚”连连发出悦耳的响声。 春樱看傻了眼,姑娘向来不玩这些小玩意儿,总嫌这些幼稚无趣,怎得今日忽然转了性? “我自己归置,就不劳烦你了。”柳雨璃眉眼弯弯,轻轻放下拨浪鼓,把箱中的物什全都拿出来。 她先拿起纸鸢,环顾了一圈,确定好悬挂的位置后,脚踩板凳,将纸鸢挂在窗边的墙上,“春樱,你瞧我挂歪了没?” 春樱回过神,仔细打量着纸鸢的位置,“再往左一点。” 柳雨璃把纸鸢轻轻往左挪了一点,“如何?” 春樱知道姑娘做事向来谨慎,一丝不苟,她也不敢疏忽,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指挥着,“右边再往上些。” 柳雨璃又调整了一下,“如何了?” “好了,姑娘。我扶你下来。”春樱满意地点点头,扶着柳雨璃跳下板凳。 柳雨璃童心大发,把布老虎放在床头,还特意用条帕子给老虎盖着身子,许是怕老虎冷了? 春樱抱着一盒七彩琉璃糖,傻傻地看着柳雨璃,只觉得姑娘今天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相当童趣。 接着,柳雨璃又将陶瓷娃娃摆放在书案上,“朝里好,还是朝外好呢?” 她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后才决定,若是她坐在书案前习字,就把娃娃朝里,若是离开书案,再把娃娃朝外,总之能一直瞧见娃娃的正脸。x33 一通忙活后,柳雨璃打量着屋子,墙上的纸鸢,床头的布老虎,案上的陶瓷娃娃,总算是满意了。 她又摇了两下拨浪鼓,笑道:“还挺好玩。” 春樱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柳雨璃挑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春樱讪笑道。难得姑娘有孩子气的一面,甚是难得。 柳雨璃接过春樱手中的七彩琉璃糖,打开盒子,给春樱一颗,又放进自己口中一颗。 甜滋滋的味道,涌上心头。 柳雨璃一脸惬意,又开始把玩九连环。 这些小玩意着实解闷。 知州府中。 一拢红衣,沈潇然端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通判柳文杰、学政高肃之,立在两侧。 沈潇然冷眸扫向两人,问道:“这替考案是你们二人在查?” “是。”柳文杰和高肃之异口同声道。 沈潇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严禄和陈书生都审出什么了?” 高肃之腰板笔直,神情冷峻,“下官无可奉告。请御史大人恕罪。” 柳文杰干笑两声,也不言语。 他心中暗自责怪,高肃之这话说得太得罪人了些,可别连累了自己。 “无可奉告?”沈潇然冷声重复一句。 空气陡然僵住。 “御史大人息怒。”柳文杰倒吸一口凉气,打起圆场,“高学政的意思是,因此案还未查清,不便告知。” 沈潇然耐着性子,追问道:“还未查清,是查到什么地步了?” 高肃之一板一眼道:“圣上委托沈御史前来,是要彻查西凉王虐杀匈奴一案。这替考案和匈奴案并无牵扯,沈御史不该过问。” 此话一出,柳文杰心里咯噔一声,他瞧着沈潇然那张愈发阴沉的脸,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高肃之,怎么比自己还糊涂?说话这般心直口快,怪不得熬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学政。 沈潇然那双桃花眼眯起,“高学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高肃之扭过头去,那张四方脸高高扬起,不再言语。 柳文杰再次打起圆场,“高学政的脾气向来耿直,御史大人请别见怪。” 沈潇然把眸光落在柳文杰身上,他冲高肃之挥了挥手,“若没别的事,高学政先退下吧。” “告辞。” 临走前,高肃之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柳文杰,步伐有些迟疑。 待高肃之离开后,厅中只剩下沈潇然和柳文杰二人。 沈潇然话锋一转,“柳通判,你来西北一年多了,过得可还习惯?” 柳文杰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声道:“习惯,习惯。”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你大哥,也就是礼部郎中柳学章,对你很是记挂。我临行前,他还特意拜托我,替他问声好。” “大哥……”柳文杰有些失神,“多谢御史大人,下官一切安好。” “如此便好。”沈潇然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柳通判,你是个通透的人,不然本官也不会在圣上面前举荐你接替通判一职。这可是连升两级,实属难得。” 柳文杰神情一滞,这才缓过神来,连声道谢,“原来是承蒙沈御史抬爱,下官感激不尽。” 之前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原来自己升任是托了沈御史的福。 沈潇然的语气中满是警告,“你大哥做事很是得力,深受二皇子青睐。你们柳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现下最好思虑清楚,可别走了岔路,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与你与柳家,绝无益处。” 柳文杰一时语塞,突然犯了难。x33 这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自家的荣辱前程,一边是天下学子的功名前程。 这该如何抉择? 第272章 兄台留步 沈潇然瞧柳文杰这举棋不定的模样,嘴角微勾,尽在掌握之中。 柳文杰犹豫再三,左右为难,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 沈御史是在逼自己做选择? 柳文杰忽然想到柳雨璃和陶恒劝诫自己的话,皇上春秋正盛,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柳文杰站直身子,冲京都方向拱了拱手,大义凛然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下官承蒙圣恩,不胜惶恐,自当鞠躬尽瘁,一心为君,绝无二心。” 沈潇然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他没想到柳文杰竟会婉拒自己,更是将皇上摆出来当挡箭牌。 真是出乎意料。 “柳通判倒是忠心耿耿。” 沈潇然语气缓和了几分,“柳通判无须太过为难,本官不过是问两句话而已。” “沈御史请讲。”柳文杰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垂手而立。 沈潇然紧盯着柳文杰,问道:“陈书生的口供在何处?”x33 “这……下官不知。”柳文杰如实回答,他确实不知。 “你不知?”沈潇然凝眉思索,“那定是在高学政手中了。” 柳文杰惶恐不安,这沈潇然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他不过十八九岁,气场却如此强大。 “陶恒是你的门客幕僚,他扮成算命先生,是何意?可是你授意的?” “陶恒扮成算命先生?”柳文杰惊奇不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沈潇然看柳文杰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应该是真的不知情。 既然如此,那陶恒此举究竟是为何? 这是沈潇然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看柳文杰的憨厚样子,并不像是个有谋略的人。 若说陶恒是在为西凉王做事,也不大可能。他专门派人调查过,陶恒和西凉王并没有往来,也没有联系。 这陶恒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究竟是在为谁做事? 沈潇然微抿薄唇,脸色颇冷,令柳文杰更加坐立不安。 眼看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沈潇然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一袭红衣飘过,沈潇然冷着一张脸,离开了知州府。 次日,府试放榜的日子。 贡院门前,早早就聚集了不少的青年才俊,书生学子前来看榜。 “真中了!那算命先生一语成谶!这也太神奇了!” “那算命先生难道是神仙下凡不成?他写下的人名,居然都上榜了。还都名列前十。” “子不语怪力乱神,看来子曰的不对。这又该作何解释?” “我得找他再给我算算。算算我何时才能高中!” “…………” 众学子考生们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传遍了整个西北。 拐角处的算命先生,神机妙算,能卜功名。这消息不停地蔓延散播,有不少慕名前来的学子,一日之间涌入了凉州城。 那拐角处的算卦摊仍在,可算命先生却没了踪影,那算卦摊上贴了个告示。 七日后开天眼,算功名,定乾坤。 此消息一出,学子们更加沸腾,这消息传播得更远,有不少外地考生学子,也都慕名前来。 柳洛尘看完榜单,从人群中走出来,得知自己排在第三十九名后,不禁垂下头来。x33 他对自己的才学,产生了一丝怀疑。 柳雨璃走在柳洛尘身侧,出声安慰道:“二哥,别气馁。这次府试不干净,作不得数。” 柳洛尘点点头,叹气道:“嗯,我知道。只是觉得对不起王爷送给我的文房四宝和那汉白玉镇纸。” 柳雨璃眉开眼笑,“怎么会?二哥勤奋好学,王爷定会很欣慰的。” 这时,一辆华丽马车,缓缓停到街边,引起众人注目。 这样的马车在凉州城中也甚是少见,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穿绯红衣袍的俊朗男子。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绯红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他目空一切,径直往榜单前走去。 他手持一把梨花剑,剑上华丽的白色流苏直垂下地,随着步伐似水般摇曳流动,在空中似乎也激起了细小的波荡。 惊为天人的眉宇间掩不住的清高傲岸,淡然而带着冰冷的目光。 只是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那样的高贵,那样的寂寞,那样冰凉如水一样的桃花眼,还有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却把他隔绝在尘世之外,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半点都不敢靠近。 众人纷纷侧立,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淡淡地扫视一眼榜单后,又往马车方向走去。 柳洛尘眸底一亮,这不是去年报考书院时,替自己打抱不平的红衣公子吗? 正是他没错! “兄台请留步!”柳洛尘上前唤道。 沈潇然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冲自己跑来的少年郎,这个人是? 柳雨璃顺着柳洛尘跑走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沈潇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想来二哥是为了道谢才去打招呼的吧。 柳雨璃站在原地等候,并未上前。 柳洛尘走到沈潇然面前,连连拱手,“当日兄台仗义执言,出手相助,小生没齿难忘。今日一见,实属有缘,请兄台受我一拜。” 沈潇然打量着眼前这儒雅俊俏的少年郎,却没有一点印象,“你是?” 柳洛尘笑容一僵,解释道:“兄台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树人书院报考,在书院门前,我被别的纨绔子弟欺负,多亏兄台仗义执言,出手相助。” 沈潇然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出手相助的事做得太多,早记不清了。小哥不必在意,告辞。” “总之,当日多谢兄台相助。不然我和妹妹就要被人欺负了。”柳洛尘深揖一礼。 回想起树人书院报考那日,自己和妹妹先是被张原推入泥潭,后来又被张原恶意插队推搡。 要不是眼前这位兄台仗义执言,指不定就误了报考的时辰。 “妹妹?”沈潇然眉毛挑起,止住脚步。 柳洛尘回过头,指了指柳雨璃所站的方向,“她就是家妹,那日和我一同去的书院。” 第273章 人有两面 沈潇然顺着柳洛尘手指方向看去。 一位少女站在不远处的绿树林荫下,她身穿淡粉色衣裙,裙摆上绣有小朵的白色栀子花,素雅可人。 少女正侧头和身边站的圆脸婢女说笑,语笑嫣然,隐隐有笑声传来。 少女许是察觉到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她缓缓回过头来,嘴边还挂着一抹笑意,秀目流转,正好迎上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 四目相对。 少女的眸底,划过一抹复杂而微妙的神色,令人感觉那双眸子就像天上最璀璨的星辰,遥远而神秘。x33 “她就是我妹妹。”柳洛尘冲柳雨璃挥了挥手,介绍道。 沈潇然猛然想起去年在树人书院门前,那个趁人不备用簪子划破轿子,睚眦必报的小姑娘。 原来是她!她可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又怎会受人欺负? “想来,有你家妹在,也不会受人欺负。” 沈潇然原本冰冷平静的眸子,突然涌上了几分兴致。虽有情绪,却不达眼底。再往深看,只撇尽漠然一片。 柳洛尘并没理解沈潇然的话外之意,他挠了挠头,讪笑两声。 柳雨璃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冲柳洛尘和沈潇然欠了欠身,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继续和春樱说笑。 沈潇然望着柳雨璃那娇小的背影,疏离淡漠,像是在刻意避开自己一般。 沈潇然薄唇微勾,收回视线,问面前的少年郎,“不知小哥是哪户人家的?” 柳洛尘拱手答道:“小生姓柳,名洛尘,行二。可叫我柳二郎。” 沈潇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粉衣少女,问道:“那你妹妹呢?” “家妹她行三。”柳洛尘并不想透露姑娘家的芳名。 “姓柳……”沈潇然喃喃自语,又问道:“柳通判是你什么人?” 柳洛尘答道:“正是家父。” 沈潇然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如同深潭一般,毫无波澜。 柳洛尘问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沈潇然。”言罢,一袭红衣从人群中掠过,沈潇然大步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驶离老远,柳洛尘才回过神来。 刚才那位红衣公子,原来就是都察院御史沈潇然。 他那京都第一才子的名头,早已声名远扬。一朵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胜潘安,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二哥,我们回吧。”柳雨璃走到柳洛尘身边,唤道。 柳洛尘收回视线,连连叹道:“妹妹,那位红衣公子就是沈家潇郎,真是风雅到了极致,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柳雨璃被柳洛尘这句仙人给逗乐了,失笑出声。 兄妹二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柳雨璃瞧他一脸苦恼,不禁问道:“二哥可是有心事?” “妹妹,你说说,沈家潇郎家世显赫,性情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单看外表,可不像是侠肝义胆,惩恶扬善的仗义之辈。” 柳洛尘想不明白,像沈潇然这样清冷孤傲的性情,怎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柳雨璃会心一笑,“二哥,你有没有听过,人有两面,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 柳洛尘挠了挠头,问道:“此话是何意?” “有的人外表看上去冷酷无情,但内心热情似火。反之亦然。”柳雨璃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边走边说。 柳洛尘似懂非懂,又问道:“去年洛河一战,不就是二皇子派人伏击王爷的吗?这其中定少不了沈家潇郎出谋划策。” 柳洛尘猛然想起,“对了,那把油纸伞,伞柄上刻着沈字,难道就是沈家潇郎赠予我们的?” “是。”柳雨璃也想起来那把油纸伞。 书院报考那天,自己和二哥被张原推入泥潭,冒着大雨,浑身泥泞,有个小哥送来一把油纸伞。 伞柄上刻着一个沈字,正是沈潇然派人赠伞。 柳洛尘苦恼地问:“那这样说,沈家潇郎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若说他是好人,可他在暗中设计坑害王爷,这次前来西北,指不定又给王爷安上什么罪名。 若说他是坏人,可他这赠伞的善举,还有书院门前,面对纨绔子弟的仗义执言,又该作何解释? 柳雨璃眸中透着一丝复杂,“万千事物,都具有两面,没有真正的黑,也没有真正的白。” 柳雨璃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人性本就是复杂的。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沈家潇郎虽然是二皇子身边的谋臣,站在王爷的对立面,但也不妨碍他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沈家潇郎,确实是个矛盾的人。 前世自己对他了解并不多,只知他惊才绝艳,清高孤傲,一生未娶,是不少深闺少女的梦中人。 但并不是如意郎君,毕竟沈潇然这冰山性情是出了名的,令人望而止步。 柳洛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禁叹了口气。 夜晚。 一家酒肆的雅间内。 “蠢货!” 一道极清极冷的男声扬起,蕴藏了满满的怒意。 翰林院学士杨志俯首站在原地,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那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滚下,他也不敢伸手擦拭。 “早都被人盯上了,竟没有察觉?” 话音刚落,“啪——”杯盏摔碎的声音响起。 杨志纹丝不动,也没躲开碎瓷,任由那碎瓷片溅飞在脚边。 杨志倒吸一口凉气,“御史大人息怒。” 沈潇然眸光凌厉,幽幽地问道:“都已经放榜了,你说该怎么办?” 杨志的头垂得更低了。 沈潇然怒意上升,“本官此次来西北,可不是给你收拾烂摊子的。你见财起意,竟一口气收下十个人的贿赂。天不亡你亡谁?” 杨志双腿发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直地跪倒在碎瓷片上,“御史大人,救我!我是一时糊涂!我知错了!” “高肃之是个硬骨头,替考案背后有高人指点,谁也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沈潇然瞪了杨志一眼,往门外走去,他的眸中满是阴郁。 杨志心慌意乱,连忙跪行几步,抓住沈潇然的袍角,“御史大人,你不能不管我!” 第274章 针尖麦芒 “此事已成定局,怎么管你?” 沈潇然走到门前,又止住脚步,悠悠的说了一句,“你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忘了,你的妻儿,还在京中。” 话音刚落,沈潇然推门离去,留下惶恐不安的杨志。 第二天清早。 沈潇然不在凉州多做停留,径直踏上去边关的路。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不同于京都的繁华胜地,这里四面皆是一望无际地土黄色和粗犷的丘陵线条。 风沙弥漫,干燥的空气中掺杂着尘土黄沙,拍打在众人的脸上,身上,无不冲击着人的感官。 一行车队缓缓行驶在通往边关的官道上。x33 正值晌午。 沈潇然坐在马车中,轻摇折扇,他用扇尖,撩起车帘,望向窗外的景色。 远处沙漠平展展的,一直铺到天边,在天和地接头的地方,起伏地耸立着沙丘。 在烈日的烘烤下,沙漠上升腾着一股股热浪,叫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沈潇然放下车帘,闭目养神,他突然有些佩服了。 西凉王贵为王族,从小被先帝捧在手心长大,是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清贵王爷。 没想到,他能受得了边境之苦,在西北驻守多年,这一点倒是令人钦佩。 估摸着太子和二皇子,都不一定能吃得了这种苦。 这时,一声长啼划破天际。 一只鹘鹰在不远处的山腰间盘旋,忽然振翅飞过微凉山的山巅。它那强健有力的翅膀,几乎擦着了山巅上飘动的朵朵白云。 马车外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惊呼出声,“好大的一只鹰!” 鹘鹰盘旋于高空,俯瞰大地,振翅九霄。 它在空中盘旋两圈后,突然展翅俯冲向车队,那锋利的鹰爪从人群中划过。 随从和护卫们,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衣裳也被划破,血肉模糊。 沈潇然睁开眼,撩起车帘。 只见众人惊慌失措,抱头鼠窜,车队乱成一团。 “我的脸!好痛!” “快跑!” “……” 车夫为了躲避鹘鹰的追击,扬鞭策马,驾着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一阵灰尘。 马车颠簸不已,就像插了翅膀一般,恨不得飞起来,但却比不上鹘鹰疾驰的速度。 鹘鹰扑扇着强健有力的翅膀,凶狠而又尖锐的眼神死盯着马车,穷追不舍。 眨眼间功夫,鹘鹰傲立在车头,挥动着翅膀,怒瞪着车夫。 车夫被鹘鹰那犀利的眼神,吓得跌下马车。 马匹受惊,如同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失去了控制。 马车从官道半路冲出,驶到路边的荒地,怪石嶙峋,杂草横生,马车东倒西歪,即将侧翻。 沈潇然一个箭步从车厢冲出来,红衣飘过,他径直跃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 马车缓缓停下,鹘鹰飞向车顶,居高临下睥睨着沈潇然,蠢蠢欲动。 沈潇然单手持缰,一手持梨花长剑,那眉宇间满是震慑和挑衅,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 他直挺挺地瞪着那只凶猛的鹘鹰,仿佛要一决高下,势不可挡。 鹘鹰迟迟没有上前,倏地张开双翅,贴地而飞,一声长啼,从云霄传来。 鹘鹰早已不见踪影。 远处的城墙之上。 程清歌收回眸光,埋怨道:“真是个怂鸟!” “这沈潇然难不成是豺狼虎豹?竟把这怂鸟给吓跑了!”程清歌只觉得错过了一出好戏,愤愤不平。 他本想亲眼目睹,这清高孤傲的沈家潇郎,被鹘鹰啄的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模样。 没想到,这鹘鹰居然被沈潇然轻易震慑,结果好戏泡汤! 身后的凌白低下头,抱拳道:“世子爷息怒。” 段翊也打起圆场,“这样也好。若沈御史真挂了彩,这副好皮囊,岂不是可惜了?” “好皮囊?”程清歌轻笑出声,奚落道:“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程清歌背着手往前走,嘲讽道:“一个大男人整天穿得跟朵花似的,哼!” 段翊摇头失笑,这种话也只有毒舌的世子爷敢说了。 城墙高耸,有加固翻新的的痕迹,似是经历过惨烈的攻防。城墙下是三丈宽的护城河,可因地处大漠,河道干枯无水,早已枯竭,只露出干涸龟裂的河床。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以沈潇然为首的一行车队,重整旗鼓,缓缓行驶到边境的城墙脚下。 沈潇然高坐马背,瞥向被收起的吊桥,隔着三丈宽的河道,冷声道:“都察院御史沈潇然奉圣旨前来,速速打开城门。” 城墙上的守卫们面面相觑,脚下却纹丝不动。 程清歌闻声后,缓缓走出来。 他高站在城墙之上,姿态悠闲,睥睨着城墙下的队伍,有几个瘸着腿,有几个头上缠着绷带,就连那华丽马车车顶上的穗子,都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属实狼狈。 程清歌轻笑出声,只觉得心旷神怡。 他凤眸流转,最终落在那抹抢眼的红衣公子身上。 只见沈潇然仍云淡风轻地坐在马背上,墨发高高束起,红衣随风浮动,偏偏给他增了几分神采。x33 如同在大漠中盛开的曼陀罗,妖冶明艳,令人炫目。 他那张白皙光洁的脸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全身散发着和他腰间梨花剑一样冰冷的气质。 程清歌凤眸微微眯起,出言奚落道:“这不是沈御史吗?怎么跟斗败的红公鸡似的?” 沈潇然不予理会程清歌的嘲讽之意,他向来不喜口舌之争。 更何况是和这在京都出了诨名的,碎嘴毒舌世子程清歌斗嘴。 针尖对麦芒,甚是无趣。 沈潇然仍高坐在马上,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他仰头道:“世子爷别来无恙。” 程清歌俯视着沈潇然,幽幽道:“你不来,我自然无恙。” “呵。”沈潇然冷笑出声,“世子是怕我来?” “笑话。本世子还能怕你不成?” 程清歌双手环胸,嘴角微微翘起,“你个大男人,整日穿得跟个红公鸡似的,本世子刚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迎亲队伍。” 他难得抓住一次奚落沈潇然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沈潇然不怒反笑,“这边疆小镇风沙属实大了些,竟迷了世子爷的眼。” 第275章 剑拔弩张 程清歌俯视着沈潇然,幽幽道:“你不来,我自然无恙。”x33 “呵。”沈潇然冷笑出声,“世子怕我来?” “笑话。本世子还能怕你不成?” 程清歌双手环胸,打量着一身红衣的沈潇然,讥讽道:“你个大男人,整日穿得跟个红公鸡似的,本世子刚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迎亲队伍。” 他难得碰上奚落沈潇然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沈潇然不怒反笑,“这边疆小镇风沙属实大了些,竟迷了世子爷的眼。” 程清歌正准备反讽,却被走来的段翊打断,“世子爷。” 程清歌回头看向段翊,“何事?” 段翊附在他耳边低语道:“世子爷,少说两句。” “可是他……”程清歌有些不甘心。 段翊小声道:“王爷已经知道你遛鸟的事了。所以差不多就得了,别太无礼。” 程清歌撇了撇嘴,只好一声令下,“放行!”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沈潇然一行车队缓缓进城。 在段翊的带领下,沈潇然来到军中大营。 营帐中。 千凌昱身穿金甲战袍,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 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高贵淡雅,令人不由的产生一丝敬畏。 “臣沈潇然见过王爷。”沈潇然向前一步颔首行礼。 千凌昱微抬手腕,“沈御史不必多礼。” 沈潇然直起腰,从容自若地站在原地。 “一路走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千凌昱走到案前坐下,示意沈潇然落座,“坐下说话吧。” “谢王爷。”沈潇然坐到一侧的椅子上。 千凌昱眉毛微挑,不动声色道:“算着日子沈御史昨日就该到了,不曾想却晚来了一日。昨晚特设下的酒宴可是浪费了。” 沈潇然微微颔首,“路上多耽搁了一些时日,辜负了王爷的一片美意。” “因何事耽搁?” 千凌昱靠在椅背上,眸光停留在沈潇然的身上,言语中透着隐隐骇人的威压。 沈潇然心下明了,千凌昱定然知道自己在凉州时的行径,所以才故意发问。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打哑谜了。 “回王爷,臣途经凉州,听闻府试放榜,故而在凉州多停留一日。” “既然去了凉州,那沈御史可听闻苍松县县令严禄和他妻弟,涉嫌替考一案?” 沈潇然点头,“有所耳闻。” 千凌昱意有所指,“此案由学政高肃之和通判柳文杰共同审理,高学政向来铁面无私,沈御史倒不用太过费心。” 沈潇然听出了千凌昱话语中的警告意味。 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冷淡疏离,拱手道:“王爷人在边关,还事无巨细地费心城中事宜。臣佩服之余,又不得不担心王爷的旧伤。是否痊愈?” 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本王征战多年,身上旧伤无数。不知沈御史说得是哪道伤?” 沈潇然端起茶盏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说道:“臣唐突了。” 沈潇然放下茶盏,起身一礼,“臣此次奉旨前来,是为了彻查匈奴的死因。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王爷多多担待。” 担待二字,沈潇然说得极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千凌昱那纤密的长睫覆住深幽双眸,眸中似有流光浮动,一道寒意闪过,转瞬即逝。 空气陡然停滞。 两人一坐一立,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良久,直到程清歌和段翊走进来,才打破了僵局。 程清歌冲千凌昱行了一礼,在沈潇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好气道:“红公鸡,你这人说话怎么阴一句阳一句?别忘了,这里是西北。可不是京都。” 沈潇然冷哼一声,反问道:“难不成世子想对臣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吗?”程清歌拍案而起。 他手持凌云断魂枪猛击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本世子劝你好好查此案,如若不然,我这把凌云断魂枪,就真让你魂断西北。” 沈潇然紧握腰间的梨花银剑,手面青筋暴起。 帐中的局面,剑拔弩张。 千凌昱的眸光瞥向沈潇然那握剑的右手,握紧又缓缓松开。 段翊眸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气定神闲的王爷,狂傲不羁的世子爷,冷若冰霜的沈御史。 原本自己和世子爷一同进来想打破僵局,不曾想,却变得雪上加霜。 世子爷今日接二连三的给沈御史下马威,想必是王爷授意要磨磨沈御史身上的锐气。 如此也好。 千凌昱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世子,不得无礼。” 程清歌眼皮微动,放下断魂枪,重新坐下,那双凤眸却一直盯着傲立在原地的沈潇然。 段翊识时宜的上前打起圆场,“王爷,沈御史住的营帐已经支好。” 千凌昱微微点头,看向沈潇然,“沈御史,不妨先去安顿下来。至于查案,本王定让全军配合你。” “多谢王爷。”沈潇然面色缓和几分,在段翊的带领下,离开营帐。 程清歌望着沈潇然离去的背影,轻哼出声,“这个红公鸡!” 千凌昱饮了一口茶,“点到为止即可。远来是客,不能太过分。” “王爷说的是。不过,接二连三让他躲过,真让人不痛快。”程清歌想起鹘鹰被沈潇然吓跑,就觉得愤愤不平。 “躲过?”千凌昱微微挑眉,“你不是几天前就寻了凌白,让鹘鹰袭击沈潇然的车队给他下马威吗?怎么?好戏没看成?” “王爷都知道了?”程清歌轻咳一声,暗自咒骂:“老段这个大嘴!” 当初就不该信这个口风不严的段翊,能替自己保守秘密,果然遛鸟的事,还是都被王爷知道了! 千凌昱嘴角扬起,“你也别怪他,这军中的风吹草动,什么能瞒得过本王的法眼?” 程清歌无奈摇头,“可惜这鹘鹰不争气,关键时刻,居然被沈潇然吓跑了。” “吓跑了?”千凌昱觉得甚是稀奇,“怎会吓跑了?” 程清歌将刚才沈潇然和鹘鹰对峙的一幕讲给千凌昱,说完后,他又骂了一句,“这鹘鹰就是只怂鸟!白白浪费我捕来的野兔。” 千凌昱眸光微沉,若有所思,一直在琢磨那句,鹘鹰被沈潇然吓跑了。x33 吓跑了…… 第276章 走个过场 沈潇然这几日穿梭在军营中,调查匈奴死因。 段翊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美名其曰是为了关照,实则是为了监视。 而沈潇然依然我行我素,盘问案发当晚的细节,匈奴出城的时辰,发现匈奴尸首的情景。 整个军营中,能问的都问了一遍。 千凌昱一如既往地练兵,操练,并不插手沈潇然审案的事宜。 无非是程清歌明里暗里和沈潇然作对,故意为难,出言嘲讽。 这期间匈奴频频来滋事叫嚣,声称西凉王打破和平契约,二十个匈奴不能白死,必要讨个说法。 将士们愤慨不已,恨不得冲出城门,一决高下。但千凌昱不发话,谁也不敢造次。 为了不落人口实,这口闷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这几日军营中怨声载道,将士们议论纷纷:朝廷放着匈奴不去打,偏偏揪着自家王爷不放。 这晚,沈潇然所住的营帐内。 走进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他名为夜阑,是沈潇然的贴身护卫。 “主子,段将军走了。营帐外守着的都是自己人。” “嗯。”沈潇然端坐在案前,借着烛火,翻看这几日整理的卷宗。 夜阑站在沈潇然的身侧,低声问道:“主子这几日可有什么收获?” “并没有。”沈潇然合上卷宗。 夜阑面露担忧,“那皇上派的这差事……” “这差事本就无从查起,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沈潇然眸光淡淡。 “走个过场?”夜阑有些纳闷,这话从何说起? 沈潇然笑而不语,他深知皇上派他前来的用意。 不管这匈奴是不是西凉王所杀,最终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坐实西凉王抗旨不遵,有意挑起战端的罪名。 借机收回邯川军的兵权。 这是圣意,也正好顺了自己的意。x33 因上元节才子山刺杀一事,太子被罚关半年禁闭,到六月才解禁。 此次收回兵权,自然会落到二皇子的手中。二皇子在朝堂上的局势,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一家独大。 西凉王手上没了兵权,便也不足为惧,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这时,帐外隐约传来一阵骚动。 沈潇然嘴角微微勾起,吹灭了烛火,充耳不闻。 “那狗娘养的匈奴在城墙下骂的不堪入耳!老子听不下去了!” “欺人太甚!我们邯川军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难道就这样当缩头乌龟吗?去找段将军想个法子吧!” “……” 以副将李庸为首的一群将士气愤不已,从军营中穿过一同去寻段翊。 段翊听闻动静,跨刀走来,黑着一张脸喝道:“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将士们瞧见段翊那张铁青的脸后,气焰瞬间消退了不少,“段将军!我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敢当出头鸟。 无奈之下,副将李庸站出来,大义凛然道:“段将军,弟兄们不堪受辱,想和匈奴……” 段翊扬声打断李庸的话,“住口!我瞧你们一个个都皮痒了?又想挨军棍了?” 众人垂下头,没人敢言语。 段翊的眸光先飘向沈潇然那顶昏暗的营帐,又扫向众将士,“大晚上不去当值,都在这里起什么哄?” “今晚不该我们当值。”李庸小声嘀咕道。 “不该你们当值,就滚回去睡觉!不然就去操练!再敢满口胡言,寻衅滋事,别怪我军法伺候!” 此时段翊的眸中满是警告,将军该有的威严,展现的淋漓尽致,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众将士只好散去,毕竟军令如山,骁骑将军都发话了,谁敢不从。 “李庸留下。”段翊喊住走在最后的副将李庸。 李庸跟着段翊来到一偏僻的空地,段翊负手而立,冷声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这几日弟兄们本来就怨气大,刚几个弟兄坐在一起吃饭闲聊。不知谁提了一句不想当缩头乌龟,然后就炸锅了,嚷嚷着要打匈奴。”x33 李庸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更是个急脾气,他的嘴里向来藏不住话。 “这句话谁说的?”段翊眉头微皱。 李庸摇头,“不知道,人多口杂,我也没注意。” “吃饭时都有谁在?”段翊想知道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扰乱军心。 李庸挠了挠头,回想道:“除了刚才那几个,还有凌白也在。” 段翊若有所思,“凌白?” 李庸解释道:“他声称肚子疼没来,可有不妥?” 段翊沉声嘱咐道:“你身为副将,可别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胡闹。不然怎么立得住威信?” “是。”李庸应声。 “回吧。”段翊挥了挥手,李庸退下。 一个探子匆匆来报,“段将军,沈御史从营帐中出来了,径直去了王爷的大营。” “快走。”段翊大步往大营走去。 大营中灯火通明,隔得老远,就听见程清歌传来的暴喝声,“你有何证据?” 段翊走进营帐,只见程清歌双目猩红,怒瞪着沈潇然。 沈潇然站的笔直,一脸淡然地看着负手而立的千凌昱,开口道:“王爷,臣秉公办事,别让臣难做。” 程清歌冲到沈潇然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秉公?秉哪门子的公?你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要收回兵权?岂有此理!” 沈潇然推开程清歌,轻飘飘道:“将士们的反心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程清歌凤眸一滞,“反心?何来的反心?” 沈潇然缓缓开口道:“我国乃礼仪之邦,圣上向来仁德,见不得杀戮。匈奴老单于活着时,曾拟定过和平契约,两国修好,不再兵戎相见。” “可眼下军中的将士,一个个都叫嚣着要攻打匈奴,丝毫不利于边疆和平,更是违背了圣上旨意。如此看来那二十个匈奴的死,定和军中脱不了干系,也就变相坐实王爷杀害匈奴一事。若长此以往,边关战事,迟早要爆发。劳财伤民,得不偿失。” 千凌昱转过身,黑眸冷冽,“即使如此,你也不可辱我将士有反心。” “将士不过是无名小卒,有无反心,都不足为惧。” 沈潇然迎上千凌昱的眸光,嘴角微勾,接着说:“可身为邯川军领袖的王爷……若没有您的授意,他们怎敢叫嚣攻打匈奴?臣不得不怀疑,王爷故意杀害匈奴,借故挑起边关战事。” x33 第277章 一丝悬念 “何为事实?”千凌昱眸光暗沉,直直盯着沈潇然,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 段翊担忧不已,提着药箱,连忙上前,“王爷,你的手……” “无碍。” 千凌昱摆了摆手,任由鲜血滴落,也不理会,仍看着沈潇然,看他如何舌灿莲花。 段翊叹了一口气,只好先将杯子碎片清走,退到一侧。 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大动肝火,王爷治军手腕虽严,但他绝不允许别人冤了赤胆忠心的将士。 程清歌死盯着沈潇然,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说道:“看你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沈潇然微微一笑,“我国乃礼仪之邦,圣上向来仁德,见不得杀戮。匈奴老单于活着时,曾拟定过和平契约,两国修好,不再兵戎相见。” 沈潇然迎上千凌昱的眸光,嘴角微勾,问道:“可王爷却抗旨不遵,杀了匈奴,故意挑起战端,破坏边疆数十年太平,此举该如何解释?” 程清歌指着沈潇然的鼻子,喝道:“一派胡言!” 千凌昱冷声道:“若本王想对那二十个匈奴动手,他们早都死上几百回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话虽如此。” 沈潇然拱了拱手,姿态恭敬,说出来的话却不饶人,“眼下军中的将士,目无王法军纪,个个都叫嚣着要攻打匈奴。身为邯川军的领袖西凉王……若没有您的授意,他们怎敢叫嚣攻打匈奴?” 沈潇然下巴扬起,语气笃定,“下官说他们有反心,倒也不算冤枉。” “这二十个匈奴如何进入我国境内,沈御史应该比本王更清楚。现下不去责问罪魁祸首,居然把脏水泼到本王头上?泼到镇守边疆的将士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最后,千凌昱那双血手重重拍在案几上,令人心头一震。x33 守在营帐外的士兵们,听到此番话,心中一酸,百感交集。 这就是他们誓死追随西凉王的原因,西凉王就是他们邯川军的军魂。 只要有西凉王在,他们就无所畏惧。沈潇然理理衣袍,微微颔首,“臣自然不敢。不过,臣定会如实禀告圣上,最终还由圣上决策。” 沈潇然何尝不知这二十个匈奴的来历?这匈奴是太子刺杀西凉王的替罪羊,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太子和匈奴的牵连。 他也知道西凉王被人栽赃陷害,栽赃他的人正是刺史郑涛江,参奏西凉王的奏折是郑涛江呈上的,谣言也是他散播出去的。 如今匈奴真正的死因,究竟是匈奴贼喊捉贼?还是太子党所为,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上这次借题发挥,想收回兵权,自己岂能错过打压西凉王府的大好良机? 想到这里,沈潇然语气缓和了些,“就算匈奴有意挑起战事,嫁祸到王爷的头上。现下也无迹可寻。难道王爷还没看清局势吗?” 千凌昱按压眉心,久久不语。 他怎会不知现下的局势,他只是心存幻想,以为……以为皇兄会力排众议,相信自己。 可他终究是想错了,那人不止是皇兄,更是当今圣上。 沈潇然压低声音,接着道:“边关战事,一触即发。一旦开战,劳财伤民,得不偿失。圣上不愿开战,下官临行前,圣上特意嘱咐臣,要和匈奴化干戈为玉帛。” 程清歌轻笑出声,“和谁?和匈奴化干戈为玉帛?我没有听错吧?” 沈潇然垂下眸子,其实他并不赞同皇上此举。匈奴是死敌,更是隐患,最好除之而后快。 但是当下为了收回兵权,巩固二皇子的朝中地位,他也顾不得旁的。 千凌昱俊眉紧锁,无力言语。 沈潇然行了一礼,准备离去,“若无他事,臣先告退。” 临走前,千凌昱唤住沈潇然,“沈御史。” “臣在。” 沈潇然礼毕抬眸,望向那位金甲战袍的俊朗少年,如同披星戴月般,清澈而又纯粹。 只听千凌昱缓缓开口,声音微哑,“若皇上要怪罪,本王愿一人承担。不要牵扯到保家卫国的将士头上,莫要让他们寒了心。”x33 “王爷!”段翊眼眶微红,王爷还是如此深明大义。 程清歌倒是意料之中,以他对王爷的了解,王爷定会独自揽下罪责,独自面对一切。 不过,自己会一直陪在王爷身边,共同面对。 沈潇然眼皮微动,他显然没料到千凌昱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垂下的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和钦佩。 可他的语气还是那般冷硬,“王爷放心。” 皇上就算责罚,也是冲西凉王来的,应该不会太为难将士。 西凉王此番仁义之举,太得人心。 “退下吧。”千凌昱挥了挥手。 沈潇然离开营帐,如释重负,明日就将消息递回京都,接下来全由圣上定夺。 邯川军兵权,势在必得。 不过……还有一丝悬念。 沈潇然刚走出营帐,段翊立马上前为千凌昱包扎手上的伤口,“王爷……” 千凌昱如同掉进冰窖之中,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心灰意冷,意志消沉。 程清歌一阵胸闷气短,又无可奈何。 待段翊为千凌昱包扎完伤口后,程清歌和段翊走出营帐。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程清歌凤眸冷峻,低声吩咐道:“帐外的人退离十米开外。段将军守在帐外,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段翊打起精神,抱拳领命。x33 瞧帐外的守卫站在十米开外,将营帐围了一个圈,程清歌冲段翊微微点头,又转身回到帐中。 夜,静静的夜。 寂静无声。 营帐中的烛火灭了几盏,尽显昏暗。 只有一道凄凉的月光,从缝隙中洒落进营帐。 千凌昱的双手搭在膝上,身姿挺拔如苍松,盘坐在帐中,望着那道微弱的月光出神。 那道笔直的背影,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如同松柏般,傲骨铮铮,坚韧顽强。 程清歌走近几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王爷,天高皇帝远,此刻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们手握几十万大军,可在西北自立为王。一旦皇上下旨收回兵权,西凉王府就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第278章 茶楼雅间 “去年洛河一战,二皇子密谋伏击王爷;今年上元节才子山血战,太子派人刺杀王爷。皇上每次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次匈奴被杀,皇上听信谗言,欲要借机收回兵权。若不是我父亲极力阻拦,冒死进谏,兵权早已被收回。沈潇然这次前来西北,无非是走个过场,以免落人口实。”x33 程清歌极力克制怒意,压低声音,接着说:“短短一年,接二连三的伏击刺杀,阴谋诡计,还不足以看清他们的祸心吗?他们父子三人,没有人能容得下王爷!” 千凌昱缓缓闭上双眼,薄唇紧抿,并没言语。 程清歌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千凌昱浑身散发出的隐忍,“王爷,现在不反更待何时?只等王爷一声令下,我立马回凉州杀了郑涛江祭旗!” “夜笙。” 千凌昱睫毛颤动,声音低哑,“京中的母后、程太傅还有将士们的家眷,你把他们置于何地?” “王爷!”程清歌攥紧双拳,一拳捶向桌面。 此刻他如同掉进漩涡之中,越陷越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千凌昱睁开双眸,眉头紧锁,“越是要紧关头,越不能意气用事。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你我能否承担的起?”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等他日皇上下旨收回兵权,西凉王府就变成个躯壳,任人宰割的羔羊。” 程清歌嘴唇微微颤抖,“到时王爷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不是没有想过!” “让我看着兄长步入深渊,我做不到!” 程清歌紧盯着千凌昱的背影,声嘶力竭地低吼道。 王爷是自己的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是表兄弟,但胜似亲兄弟,若把王爷置于险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堪比剜心之痛。 千凌昱喉间有些涩意,他的手慢慢攥紧,指甲都嵌进掌心也无知无觉。 他用尽力气才压抑住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缓缓开口道:“本王不能违背曾答应过父皇的兄友弟恭,也不能担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更不能为了我一人苟活,就把母后,程家、段家,甚至更多人拉入地狱。” 程清歌哑口无言,一旦谋反,牺牲的人太多,王爷做不到,自己也很难做到。 “夜笙,不可再提。”千凌昱站起身,眸光温和,微微笑道:“陪本王过几年悠闲日子,不好吗?” “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王爷。”程清歌叹了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千凌昱走到程清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兵权一旦交出,西凉王府便不足为惧。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皇兄还能赶尽杀绝吗?” 程清歌凤眸凝重,微微点头,“但愿如王爷所说。” ………… 几日过去,到了算命先生约定的七日之期。 凉州城中。 天还没亮,贡院附近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都是慕名而来的学子书生,想算功名前程的居多,有连考多年未中的,也有功名加身,想再往上考的。 名人雅士,寒门学子,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也有不少看热闹的。 而贡院旁的茶楼二楼雅间中。 柳雨璃早在十天前,就定好了临靠街边的雅间,打算今日来看个热闹。 柳雨璃今日起个大早,这会儿还有些犯困。 她单手支头半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疏的残星。 雅间内,窗边的烛火跳跃,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春樱数着荷包里的银子,连连咋舌,“还是姑娘明智,十天前就包下了雅间,才不过六两。” 春樱翻了个白眼,手中还比划着,“刚才掌柜还想坐地起价,一天都得六十两银子呢!好在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也不敢赖账!” 柳雨璃美眸睁开,失笑摇头,“这点小事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春樱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觉得,陶先生倒不像是算命的,姑娘才是算命的!” “又开始贫嘴了。”柳雨璃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春樱,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春樱往茶壶中又添了一碗水,放在炉子上接着煮。 她闲来无趣,听闻楼下热闹,好奇地推窗望去。 只见楼下聚集了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整个街道都被前来的书生围得水泄不通。 那算卦摊更是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书生们个个伸长了脑袋等着算命先生的到来。 此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声,众人目光皆被一袭红衣吸引。 虽然天还没亮,但这红色吸引众人眼球,无法忽视。 “哇!” 春樱的眸子忽然瞪大,看着楼下的人群,一脸兴奋地嚷嚷道:“是他!是那位公子!” 柳雨璃被楼下的说话声,嘈杂声吵得无法入睡,“春樱,把窗子关上,让我再眯会儿。” “姑娘!那日的红衣公子也在楼下!”春樱指着窗外,扭头看向柳雨璃。 “红衣公子?”柳雨璃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春樱说的是沈潇然。 他这么快就从边关回来了? 王爷那边不知是如何情形…… 沈潇然着急忙慌地从边关赶来凉州,想必是为了替考案。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眼皮子都没抬,“关窗。” “是。”春樱又瞥了一眼人群中那抹鲜亮的红色身影,悻悻地关上窗。 没过多久,雅间外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柳雨璃微微皱眉,捂上耳朵,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公子,这间被人定下了,人都进去了。您不如再换一间?” 茶楼掌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气恭敬,生怕得罪来人。 紧接着是一道冷冽的嗓音,如同冬日寒风,令人颤栗。 “本公子就要这间。” 茶楼掌柜为难道:“您大人有大量,别让小的为难。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讲究个诚信。人家十天前都已经定好了。” “十天前?”那道冷冽的嗓音扬起。 茶楼掌柜哭丧着一张脸,“是。这白纸黑字都写好了,人家姑娘说,若我不履行承诺,就去衙门告我。我这小本生意,可得罪不起。” 良久,那道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就换一间吧。” 第279章 愤怒学子(1) 柳雨璃再次睁开眼,天已大亮。 春樱趴在窗边酣睡,炉子上的茶汤都已经熬干,冒起了白烟。 柳雨璃起身唤道:“春樱,快醒醒,水都熬干了!” 春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着屋里冒得白烟,惊慌失措,“走水了!走水了!” 柳雨璃手疾眼快,用帕子垫着,提下茶壶,放到地上,嗔怪道:“只是水熬干了,哪儿着火了?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春樱挠了挠头,干笑两声。 这话从姑娘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柳雨璃瞥了春樱一眼,“你这要是在宫里当差,早被罚去提铃了。” “提铃?什么是提铃?” 春樱一脸疑惑,又赶忙推开窗,让白烟散去。 柳雨璃想起前世在宫里的事,解释道:“夜里在宫中巡夜,从一更到五更,每个正点的时候,被罚的宫女手里提着铃,从乾清门走到日精门,返回时要绕到月华门,最后回到乾清门。” 春樱不以为然,“这有何难?” 柳雨璃走到窗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继续解释道:“提铃不能走得太快,要徐行正步,一边走一边摇动手铃,让它发出四下声响,寓意‘天下太平’。提铃每晚都要走几次,大风大雨之夜照旧。” 春樱最在意的还是填饱肚子,“提铃前只要吃饱饭,也不难嘛。无非是刮风下雨天,是受罪些。” 柳雨璃点了点春樱的小脑袋,像说话本似的,压低声音道:“高大的殿宇之间一片漆黑,空旷无人,阴森恐怖。特别是在风雨之夜,一个宫女提铃走在这条漫长的夜路上,简直能把人吓死。” “太吓人了。”春樱听得小脸煞白,裹了裹衣衫,探究地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柳雨璃眼皮微动,淡淡道:“话本里看来的。” “谁写的话本,我也要看。”春樱神采奕奕道:“是孤先生写的吗?” 柳雨璃摆手,“不是,她的书没什么人看。” 春樱一脸好奇,“那这宫女提铃,姑娘是从哪儿知道的?” 柳雨璃避开春樱的小眼神,搪塞道:“时间太久了,我也忘记是在哪儿看到的。” 春樱一脸狐疑地看着柳雨璃,也不再多问。 柳雨璃自顾自地坐在窗前,往窗外看去,回忆却被勾起。 前世拜许皇后所赐,许皇后就是太子的生母。自己因为琐事受罚,有幸提铃一个月。正值七月,京中下雨最多的季节,每隔两三天就能遇上电闪雷鸣的天气。 夜晚,自己一个人提铃走在宫中,电闪雷鸣下的宫宇楼阁,如同魑魅魍魉,怒目瞪着自己,令人胆颤心惊,脚底发软。 也不知有多少深宫中的冤魂,从地底下爬上来,勾魂索命。 这一个月的提铃,造就了自己的胆量,处事不惊,从容自若。自己后来也给许皇后还了一份厚重的谢礼。 外边天已大亮。 春樱吹灭了烛火,一股烟味飘来。 柳雨璃缓过神,深吸了两口,她喜欢蜡烛吹灭后的味道。 这时,算命先生打扮的陶恒从人群中穿过,众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高肃之也紧跟其后,许多凉州当地的书生一眼就认出高肃之是凉州学政。 众人满脸疑惑,议论纷纷。 高学政怎么和算命先生一起来了? 陶恒高站在算卦摊的桌子上,扯着嗓子道:“大家都静一静。” 众书生一同望去,瞬间安静下来。 陶恒扬声道:“诸位学子们,请听我一言,我并非是道行高深的算命先生。”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不想算?” “我们可是专门从外地赶来的算功名的,赶了四五天呢!” “我也是,我是从江南赶来的。” “我是从京都来的!” “……” 众书生一片哗然。 陶恒指着不远处的贡院,接着说:“其实真正能掐会算的不是我,而是翰林院学士杨志,苍松县县令严禄,还有他的妻弟陈书生。” 众人交头接耳,不明白陶恒的话意。高肃之大手一挥,往贡院走去,“大家请随我来!” 众人脚尖碰脚后跟,跟随高肃之来到一旁的贡院门前。 只见杨志被两个官差押住双臂,站在贡院匾额下。 杨志瞧这么多人围观自己,恼羞成怒道:“高肃之!你敢扣押我!你哪儿来的权利!快把我给放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翰林院学士杨志,向来刚正不阿,怎能这般对待他? 有几个书生打抱不平,伸张正义。 高肃之站在贡院的台阶上,拿出几张考卷,派官差发放给众人。 “诸位学子请擦亮眼睛,看清楚,这十份文章有五份首为戒,有五份尾为尺。这十位考生正是府试名列前十的人。” “当日杨志刚到凉州时,有不少考生找上门通关系,杨志闭门不见,赏给十个考生十把戒尺,以示警告。众人称他刚正不阿,实乃笑话!” 高肃之指着耷拉着脑袋的杨志,义正言辞道:“收到戒尺的考生,都在文章上做了标记。考完之后,杨志派人在私下会见,并收了好处。一人一千两,府榜首三千两。杨志滥用职权,徇私舞弊,这十个必中的名单,就是杨志定的!” “原来是这样!”众学子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高肃之咬牙切齿道:“那徇私舞弊,贿赂考官的十个考生已被捉拿归案,对杨志通关节一事,供认不讳。翰林院学士杨志,此次受贿一万二千两。” “那这府试考的还有何意义?岂不是白考了?” “这十个臭虫占了十个名额,那我们考生怎么办?建议重考!” “杨志这个臭虫!亏他还是翰林院学士!滚出翰林院!” “滚出翰林院!” “……” 杨志只觉得羞愧难当,垂着头,不敢看众学子。 在这次府试落榜的学子,极为气愤,有的将手中的折扇、纸团丢向杨志,更甚者把鞋脱了狠狠砸到杨志的脸上。 杨志羞愤难当,悔不当初,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自作孽不可活! 第280章 愤怒学子(2) 人群中有人发问,“那苍松县县令严禄和他妻弟陈书生犯了什么事?” “他们二人更甚!陈书生在严禄的庇护下,做了多年捉刀代笔,勾结数十名书生,建立捉刀组织,全国各地替人科考,谋取功名。苍松县更是徇私舞弊的猖獗之地,今年苍松县县案首张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肃之拿出陈书生的口供,在众学子中传阅。 陈书生和严禄也被押到贡院门下,两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陶恒站到一侧,静静地看着愤怒的学子们,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能惊动朝野,引起朝廷重视。 到时,那暗中的有心之人,就很难再插手进来。 这次,定要为寒门子弟搏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这几日暗中阻挠的人数不胜数,高肃之和柳文杰顶着重重压力,才熬到今天,也甚是不易。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涉案五六十人,这些捉刀代笔的举人、秀才,雇人替考谋取功名!而我等寒窗苦读多年,竟还不如这些臭虫!” “苍天无眼!我们寒门子弟,哪儿还会有出头之日!” “都是这些可恶的捉刀!” “打死他们!” “……” 这些愤怒的学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进来撕碎了陈书生和严禄。 高肃之又增派了一些人手来,差役们围成一排将学子们拦在外。 学子们又一阵吐口水、丢鞋子、丢纸团。 “卖鸡蛋喽!卖鸡蛋喽!” 一个有眼力见的老婆婆弓着腰,提了一篮鸡蛋,挤在人群中叫卖。x33 眨眼间,鸡蛋就被一售而空。 卖鸡蛋的老婆婆眉开眼笑,捂着荷包,拔腿离去。 学子们纷纷把鸡蛋砸向杨志、严禄和陈书生的身上,脸上。 茶楼上的柳雨璃看了个真切,忍不住捂嘴偷笑。 春樱也笑出声来,“姑娘让这阿婆来这里卖鸡蛋,她还不听劝!这下好了,全卖完了,瞧给她乐的!够她们祖孙二人花上一阵子了。” 柳雨璃笑而不语,这阿婆是她今早出门半路上遇到的,阿婆天不亮就从乡下赶来卖鸡蛋,瞧阿婆带着小孙子可怜,就顺口提点了一句。 “柳三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一道冷飕飕地声音从窗外飘来。 柳雨璃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在雅间里怎么能听到男子的声音,还听得这般真切。x33 她伸头往窗外探去,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冷冽的男声再次响起,“这里。” 柳雨璃闻声扭头看去,正好看见并排的隔壁雅间窗户,沈潇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正一脸探究地审视着自己。 柳雨璃眉毛挑得老高,嘴角微扯,这座冰山怎会在这里? 他是何时来的?难道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还以为你只会做坏事,原来还存有一丝良善。”沈潇然嘴角微勾,带着一丝戏谑。 那日在书院门前,他亲眼目睹这个小姑娘趁人不备,用簪子划破了软轿,害得那纨绔公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说她做坏事,也不算冤了她。 春樱听不下去了,她把头伸出窗外,气呼呼地说:“这位公子,我们家姑娘好着呢!怎么会做坏事!你莫要污蔑我家姑娘!” “污蔑?呵。”沈潇然轻笑出声。 柳雨璃神情自若,淡淡道:“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沈潇然站在窗前,侧头看着柳雨璃那张白净的小脸,“不然呢?” “若沈公子指的是划破软轿一事,那小女做的没错。我也无需多做解释。” 柳雨璃的反应令沈潇然有些出乎意料,“你倒是不知悔改。” 柳雨璃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潇然一眼,“当日沈公子亲眼看着我划破软轿,并不出声制止,那算不算是从犯帮凶呢?” 沈潇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伶牙俐齿。” “多谢夸奖。” “哼。” 柳雨璃也不想多费口舌,准备关窗回屋。 沈潇然出声问道:“柳三姑娘为何会在这茶楼之中?” “沈公子这话问的甚是奇怪。” 柳雨璃关窗的手一顿,反问道:“我为何不能在这茶楼之中?” “偌大的凉州城,我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有什么地方是小女去不得的?” 言罢,还不等沈潇然接话,“砰——”地一声,那扇窗子被柳雨璃无情地关上。 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眸底,隐隐有一丝波澜起伏。 他望着那扇窗子,微微扬起嘴角,“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这主仆二人在十天前就定下茶楼雅间,今早出门又劝老太来此处卖鸡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事先知道了什么? 还有,在柳家做教书先生的陶恒,又假扮起算命先生,妄下断言,引起轩然大波。 这个柳家、陶恒,甚至这位柳三姑娘都不简单。 沈潇然心头蒙上一层纱,他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按现下这个情形,一旦闹开,就很难收场。若真闹到京都,传到朝堂之上,那礼部和翰林院,就难辞其咎。 甚至还会牵连到二皇子的头上。 他必须得想办法,阻止事情发酵,越快越好。 雅间隔壁的柳雨璃坐在案前,低饮了一口茶,暗自思索,只怕沈潇然已经怀疑到了自家头上。 既然走到这一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柳雨璃附在春樱耳边低语了几句,春樱连连点头,一一记下,推门而出,往茶楼外跑去。 沈潇然听见隔壁的开门声,微微挑眉,他自顾自地垂眸看向窗外。 这时,隔壁的窗子再次打开,柳雨璃的声音传来,“沈公子。” 沈潇然有些意外,这小姑娘无缘无故,怎么突然主动寻自己说话? 他扭头看向柳雨璃,问道:“柳三姑娘有何贵干?” 柳雨璃眉眼弯弯,看着沈潇然那火红的衣衫,一改刚才针锋相对的作态,故作热络地问道:“你为何总是穿一身红衣?” 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学着柳雨璃刚才的语气,冷声道:“我为何不能穿红衣?” “我想穿什么色,就穿什么色。有什么色是本公子穿不得的?”沈潇然挑了挑眉,似是挑衅地看了柳雨璃一眼。 柳雨璃神情一滞,这个沈潇然,还真是个睚眦必报,不吃亏的主儿。 他竟把自己刚才说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第281章 愤怒学子(3) 柳雨璃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沈公子当真是大度。” 瞧柳雨璃嗔怒的模样,沈潇然下巴微扬,只觉得胸口闷气散去,心情畅快得很。 “砰——” 柳雨璃再次无情地合上窗子。 沈潇然眉头微微皱起,这小姑娘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时,春樱的上楼声传来,紧接着隔壁的关门声响起。 沈潇然站在窗前若有所思,他的眸底带闪过一丝懊恼。 原来自己被这小姑娘给套路了! 怪不得她刚才主动搭话,原来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看她那婢女的行踪。 真是狡猾如狐!自己倒是小瞧她了。 楼下的学子们情绪高昂,嚷嚷着要彻查此案,肃清科场,呼吁复试,讨回公道。 “捉刀涉及全国科举,不如去告御状!一举铲除这些捉刀臭虫!” “告御状!告御状!”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呼声愈来愈烈。 学子们的愤怒不容小觑,嘶吼声震天,人群如同煮沸的茶水般,此起彼伏,沸腾翻滚。 沈潇然眉头紧锁,眼看学子们越闹越大,居然要告御状? 看来自己不出手,也不行了。 “夜阑。”沈潇然低声唤道。 “在。”夜阑上前一步。 沈潇然解下御史腰牌,递到夜阑手中,“传本官的令,从刺史府、知州府派兵支援。” 夜阑拿着腰牌,领命离去,“是。”x33 郑涛江本想看好戏,但碍于沈潇然是二品高官,他也不得不象征性地派出十名差役支援。 吴兴也象征性地派出十名差役前来,毕竟他也不愿蹚浑水。 不过二三十个差役很难拦得住二三百个学子,场面一度失控。 差役们又不能对学子大打出手,只好守在一旁。 沈潇然眸光一沉,他本不想露面,可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就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从茶楼走下,穿过人群,来到贡院门前。 一袭红衣醒目,众人纷纷望去。 沈潇然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一丝孤傲与冷峻。 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是无尽的寒冷。 一袭红衣,墨发高束。 他腰间的羊脂玉玉佩透露出神秘,彰显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柳雨璃站在窗前,她眉眼扫过沈潇然腰间那枚羊脂玉佩,神情微微一滞,又转瞬即逝。 沈潇然冷声道:“高学政,这杨志和严禄徇私舞弊,以权谋私,你公事公办即可,何必在这里哗众取宠,引起民愤?” 高肃之冲沈潇然行了一礼,“沈御史,这案子牵扯众多,并非抓了他们三人就能结案的。” 沈潇然眉头微皱,“那你还想如何?难不成把全国的捉刀都抓干净?就算抓到你又能如何?他们替考多年,替考之人遍布全国,你抓的干净吗?” 高肃之义正言辞道:“抓不干净,也得抓,总有抓干净的一天。” “好!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沈潇然瞧高肃之这顽固劲儿,出言劝道:“高学政是想把此事闹到京都,闹到圣上面前?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高肃之语气坚定,“此事事关全国科考,那些雇人替考,滥竽充数之人,必须要严惩,剥去功名,打回原形!圣上必须得给万千学子一个说法!” “你好大的胆子,敢向圣上讨说法!”沈潇然只觉得高肃之冥顽不灵。 高肃之背手而立,望向乌泱泱的众学子们,一脸痛心道:“科举是寒门子弟唯一出头的机会,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只盼博得一线希望,出人头地。难道沈御史真想看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那一天吗?” 沈潇然一时语塞,他扭头看向众学子,学子们被高肃之的肺腑之言所感动,他们眼眶发红,还有的学子潸然泪下。 谁肯替他们这无权无势的穷苦书生出头?也只有高肃之高学政了,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 沈潇然动了恻隐之心,提醒道:“解决事情的办法有很多,你非要选择无头路走。你可知,事情一 旦闹大,你明里暗里会得罪多少人吗?你别忘了,你的妻儿还在京中。” “我心存正道,这条路虽然艰难,但是最简单有效。就算是无头路,我也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没有路,我也披荆斩棘,踏出一条路来!”高肃之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说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里。 沈潇然冷眸微眯,“冥顽不灵!” “科举之路藏污纳垢,总得有人站出来,肃清科场。哪怕我倒了,我的儿子也会接替我继续彻查。我倒不信,我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查下去,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高肃之正义凛然,负手而立。 “高学政,我愿和你一同查下去!” “我也愿意!不管这条路多么难走,我们陪高学政一起走下去!” “我也愿意!” “……” 众学子们无不动容,纷纷表态,个个拥护高肃之。 “沈御史,你看到了吧。下官背后,是成百上千的寒门学子。” 高肃之手指苍天,笑道:“我倒不信,这天上的日头还能被天狗吃了不成?科举之路还能永远见不了天日?” 众学子们的士气受到鼓舞,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高学政,你别敬酒不吃罚酒。本官看你是想造反!你在此寻衅滋事,煽动民心,本官有权扣押你。” 沈潇然眸光锐利,冲夜阑使了个眼色。 夜阑率人上前,一把将高肃之拿下。 陶恒双手环胸,看了半天的戏,他没想到沈潇然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高肃之动手。 他抬眸看向茶楼方向,只见窗前的少女冲自己微微摇头,陶恒只好退到一侧,继续观望。 “你凭什么抓高学政?我等是自愿前来,你为何要抓高学政?” “若要抓高学政,就把我等一并抓了吧!” “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你们放着贪官污吏不抓,居然要抓爱民如子的好官!什么世道!” “……” 众学子义愤填膺,人群涌动,众差役们都快招架不住了。 第282章 山长薛端 沈潇然拔出腰间的梨花银剑,剑刃出鞘,明晃晃的剑锋,寒意袭人,晃花了众人的眼。 “若胆敢上前一步,视为造反论处!” 众学子们何曾见过这种架势,都被沈潇然眸中的凌厉之色,还有那梨花长剑所震慑,犹豫不决,不敢上前。 沈潇然铁青着脸,看了一眼高肃之,“带走!” 高肃之不怒反笑,嘲讽道:“沈御史,你这般急着抓我,可是怕事情闹大,殃及自身?” 沈潇然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堵上他的嘴。” 两个差役上前,就要捂住高肃之的嘴。 高肃之极力挣脱,嘶吼道:“你堵我一人之口,可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沈潇然语气不容反驳,“带下去!” 只有把这领头的高肃之带走,剩余的这群学子不过是一盘散沙,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x33 众学子慌了神,眼睁睁看着高肃之被沈潇然带走,无论怎么呼喊都阻止不了沈潇然离去的脚步。 陶恒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还真如姑娘所说,这沈潇然可不是个善茬。 他想起刚才春樱递过来的话,思忖片刻,想好了措辞。 待沈潇然离去后,陶恒在人群中扬声道:“诸位,当地官府不作为,放着贪官不抓,却抓为民请愿的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去文庙前祈求,求孔圣人在天有灵,保佑高学政!为我们寒门子弟做主啊!” 众学子纷纷应声,一行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文庙方向走去。 贡院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柳雨璃站在窗边看着学子们远去,眉头微皱,这场拉锯战不过刚刚开始。 文庙殿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与宫殿媲美。 为了纪念孔圣人,全国各地都建有文庙,大小不一。 进出文庙只能走东西辕门。 照壁前面东西建成有砖楼各一,其中有“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石碑二,以示行人对孔圣人的尊崇。 众学子恭敬有礼地经过石碑,来到文庙红漆大门前的空地上。 文庙的对开红漆大门上悬挂“德配天地”,“首冠古今”的匾额,当地开坛祭祀的事宜都会在此举办。 众学子跪在空地上啜泣,悲怀才之不遇,恨世道之不公,哭于文庙,以示不满。 全城百姓闻讯前来,叹为观止,学子哭庙,必有冤屈。 当官府有不法之事,不当之举,士子们聚集文庙,向祖师爷孔圣人哭诉。 哭诉后,再行向当地官员禀报,人多势众的“哭庙”申告,往往能令官府不敢小视而采纳。 刺史郑涛江、知州吴兴和通判柳文杰闻讯后,也急急赶来。 只见学子们在文庙前乌泱泱跪倒一大片,哭声震天,涕泗流涟。 郑涛江气急败坏,这下事闹大了! 学子哭庙,非同小可。若圣上怪罪下来,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都怪沈御史一意孤行,惹了众怒! 郑涛江沉着一张脸,冲差役吩咐道:“派人把沈御史请来。” “是。”差役领命离去。 郑涛江愁得连拍脑门,埋怨道:“这沈御史真是好大的能耐!居然惹上这一群狗皮膏药!看他怎么收场!” 吴兴和柳文杰站在郑涛江身后,无人接话。 柳文杰暗自祈祷,希望高肃之能平安无事,他可全指望高肃之替学子们出头了。 ………… “高学政,念在你是为民请愿的份上,本官也不为难你。等学子散去,事情平息,我自会放你出去。”沈潇然隔着牢狱的大门,缓缓说道。 高肃之泰然自若地端坐在牢中,开口道:“你堵我一人之口,可堵不住成千上万的学子之口。” 沈潇然嘴唇微勾,“那就先堵住你一人。” “哼!”高肃之冷哼出声。 沈潇然刚走出牢房,就听闻学子哭庙一事。 他眸光冷了下来,薄唇紧抿,看来是有人在和自己斗法。 沈潇然乘上马车,来到文庙。 “沈御史,你看看,你捅了马蜂窝了!这些穷书生得哭到什么时候啊?劝都劝不住,拦也拦不住!你可把下官给害惨了!” 沈潇然刚走下马车,郑涛江就凑上来,一通抱怨。 沈潇然被吵得耳朵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闭嘴。” 郑涛江只好把没说完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沈潇然那张俊脸如同覆上一层霜,冷得没有温度。 他大步走到众学子前,“你们这是在威胁朝廷吗?是想造反吗?” “放了高学政!放了高学政!” “……” 众学子奋力喊道,呼声震天。 郑涛江站在沈潇然一旁,厉声喝道:“劝你们即刻散去!否则就统统抓起来!” 众学子愤慨不已,呼喊声此起彼伏。 沈潇然眸光一冷,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些书生全都带走!” “沈御史且慢!” 这时,从人群后方传来一年长老者的声音,声音浑圆有力。x33 众人回头望去,是一位年五十岁有余的老者,他黑白发相间,身穿佛头青锦袍,腰间绑着一根苍蓝绅带,身姿挺拔,气质凌然出尘,踱步而来。 众学子中有人认出,唤道:“薛山长!” “原来他就是树人书院的薛山长!” “薛山长自从先帝仙逝后,避世多年,今日居然出山了。” “……” 众人议论纷纷,自觉为薛山长让出一条道来。 沈潇然看着泰然自若的薛山长薛端,朝自己走来,只好收起长剑。 毕竟薛端是先帝挚友,桃李满天下,在文坛中可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个德高望重的文坛大家。 更是太子、二皇子以及西凉王的启蒙先生,岂能轻易得罪。 “薛老。”沈潇然冲薛端恭敬一礼。 薛端上下打量着沈潇然,笑道:“沈家潇郎,打小就是人中龙凤,长大后这风采更胜。” “薛老过奖,学生愧不敢当。”沈潇然语气虽然谦和,但身子仍站得笔直。 他曾是二皇子的伴读,儿时也受过薛端的教诲,所以尊称他为薛老。 薛端转身看向众学子,捋了捋胡须,笑道:“今日这文庙门前,可真是热闹。老夫都忍不住来凑个热闹了。” 沈潇然眼皮微动,冷声问道:“薛老也打算插手此事?” 第283章 进退两难 薛端目光炯炯,“此言差矣。沈潇郎,我乃书院山长,我的学生遭了不公对待,老夫自然得为学生出头。此事于情于理,你怎能说老夫插手?” “薛老的学生?” 沈潇然唇角微勾,眸光扫向众学子,问道:“薛老桃李满天下。不知您的哪位学生,在这寻衅滋事的学子中?” “是我。” 只见一儒雅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理了理衣衫,冲薛端恭敬一礼,“薛山长,小生柳洛尘这厢有礼了。” 薛端拍了拍柳洛尘的肩,看向沈潇然道:“这就是我的得意门生柳洛尘。” 沈潇然盯着柳洛尘,“柳二郎。” “二郎见过沈大人。”柳洛尘冲沈潇然拱了拱手。 薛端背着手,不怒自威,“沈潇郎,老夫今日替学生鸣不平,是否于情于理?” 沈潇然挑眉问道:“薛老打算如何鸣不平?学生愿闻其详。” “世道不公,贪官横行。仆窃谓今之得举者,不以亲,则以势;不以贿,则以交;未必能鸣鼓四科,而裹粮三道。其不得举者,无媒无党,有行有才,处卑位之间,仄陋之下,吞声饮气何足算哉!” “老夫也要为寒门学子讨回公道!”薛端大义凛然,“老夫倒不信文人的笔杆子,硬不过贪官的钢刀!” 众学子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叫好。x33 薛端意味深长道:“沈潇郎,老夫劝你莫要鲁莽行事。这替考案是犯了众怒,你压不住的。你若再百般阻拦,到时你想脱干系,也脱不了干系。” 沈潇然冷着一张脸,他何尝不知? 只是,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万一捅到了朝堂上,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太子和丞相许姜岂会轻易放过二皇子? 礼部、翰林院可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折损哪个都不妥。 只怕郑涛江早已修书回京参奏此案。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罢了,见机行事吧。 “沈潇郎,话已至此,老夫不妨问你一句。” 薛端捋了捋胡须,问道:“世人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亦有四大悲,你可知这四大悲是什么?” 沈潇然不动声色,“请薛老明示。” 薛端一字一句道:“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你可知这些学子们,此刻的心境?”x33 “他们并非无才无德,而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在主考官的眼里敌不过那黄白俗物。若科考任由这样荒废下去,寒门子弟永于出头之日!难道寒门子弟,只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回家种地吗?” 沈潇然也不反驳,他冲薛端行了一礼,“学生受教了。” 薛端凝眉问道:“那高学政?” 沈潇然冲夜阑点头示意,“把高学政放了。” “是。”夜阑领命离去。 薛端赞赏道:“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沈潇郎自小聪慧,进退有度,甚是不错。” 沈潇然也不再和薛端客套,“这几百人一直聚集在此处,并不是长久之计。薛老还是尽快想办法,配合官府把人群疏散,恢复秩序。” 薛端点头笑道:“这里交给老夫便是。” “学生先行告辞。”沈潇然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望着沈潇然离去的背影,陶恒也松了一口气,若不是薛山长及时出面,今日这场拉锯战不会这么早结束。 薛端看着神情悲愤的众学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学子逼到这份上,先帝在天之灵,怎能安息? 事已至此,再耗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远处马车中的柳雨璃秀眉挑起,她可没想到薛山长会出山,能请动薛山长助阵的人,也只有远在边境的王爷了。 原来王爷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替考案…… “回府吧。” 马车缓缓驶离。 柳雨璃放下车帘,闭上双眸,不管如何,这高肃之今日算是保下了。 学子哭庙,非同小可,就看二皇子如何收场,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 这个节骨眼刚刚好,现下该犯难的人,是沈家潇郎才对。 马车行驶在回柳家的路上。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马车被堵在路中间,进退两难,止步不前。 柳雨璃睁开眸子,问道:“发生何事了?” 车夫伸头望去,“前边有人发生了争执,好像打起来了。” 柳雨璃秀眉微蹙,“换条路走。” 车夫一脸为难,“前边过不去,后边也有马车都堵住了,调不了头!” 春樱掀起车帘,“姑娘,不然我去打探一番。” 柳雨璃叮嘱了一声,“去吧。快去快回,别多管闲事。” 春樱应了一声,跳下马车,挤进人群。 只见一个大汉解下腰带,正在毒打一位妇人,那妇人被打的衣不蔽体,头发散乱。旁边还站了个年轻女子,姿态高傲,冷眼旁观。 大汉边骂边打,“臭婆娘,老子的事你也敢管!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妇人嚎啕大哭,“你居然为了这狐狸精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不在家带孩子,跑大街上现眼,找老子的不痛快!今日把你打死了,明日我就娶小翠进门。”大汉并不手软,不停地抽打妇人。 周围人都看起了热闹,指指点点,品头评足。其中不乏有青年男子和壮汉,丝毫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任由大汉毒打妇人。 众人当是在看好戏,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态。心里想着茶余饭后,又有新鲜的谈资了。 春樱看那妇人被打得满地乱滚,气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真会出人命的。 春樱从人群中挤出来,鞋都差点挤掉了,她边跑边提鞋,着急忙慌地跑到马车旁,“姑娘!有个负心汉当众打人,打得还是自己的妻子!都快打出人命了!” 柳雨璃却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打出人命?更何况,围观那么多人,总会有热心肠出手相助的。” 春樱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我刚看了那么久,都没人出手阻拦,连个劝诫的人都没有!都在看热闹!再打下去,真会出人命的!现在的人心都怎么了?为何都这般冷血无情?” 第284章 孱弱书生 “围观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上前劝阻的?”柳雨璃眸底有些惊讶。 春樱摇头,“没有。” “你去寻官差来。”柳雨璃吩咐道。 “是。”春樱一溜烟儿跑走了。 柳雨璃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那妇人凄厉的惨叫声,心也跟着揪紧。 她今日出门,身边只带了春樱,两个弱女子也拦不住大汉,去寻官差来才是权宜之计。 只是没想到围观了那么多的壮汉青年,都袖手旁观,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时,一暴喝声从人群中响起,“住手!” 柳雨璃微微挑眉,掀起车帘,放眼望去,隐隐约约瞧见一青年男子,站在人群中,厉声制止。 他那清瘦的背影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身披霞光的身影,透着一种文雅俊逸之姿,显得斯文优雅。 大汉高高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回头怒瞪着青年男子,“怎么?就凭你这身板,还想多管闲事?” 青年男子年方二十五六岁,长身玉立,四肢修长,一头乌黑长发垂于肩头,眉宇之间尽显英气,但那消瘦的身子骨又显得弱不禁风,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到一般。 “光天化日,当街殴打妇人,成何体统?” 青年男子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勇敢之意,眼神中有一种敢爱敢恨的执拗之色。 大汉仰天大笑,目露凶光,“就凭你也想当英雄替人出头?哈哈哈……” 挨打的妇人瑟缩着身子,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地躲到青年男子身后,“救救我!救救我!” 青年男子眸光坚定,怒视着大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若找好了下家,和离就是,何必对一弱女子拳脚相向?” 大汉摩拳擦掌,逼近青年男子,“这是我的家务事!用得着你个外人指手画脚?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连老子的闲事你也敢管?!” 众人面露同情之色,心想这青年男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定该挨打了!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得亏自己没多管闲事。 青年男子负手而立,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看着大汉,没有丝毫慌乱和畏惧。 大汉卯足劲,冲青年男子的脸颊挥上一拳,这一拳下去,只怕脑浆都要被打出来。 众人提心吊胆,屏住呼吸。 青年男子微微侧身,拳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扬起几缕墨发在空中飞舞。 青年男子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发丝还未落回肩头。 眨眼之间,大汉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就被一脚踹出三米开外。 殃及了不少围观群众也被大汉砸倒,齐刷刷一片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 一时间哀嚎声不断响起。 青年男子抖落了一番衣衫,走到大汉面前,警告道:“打女人,算什么男人?若再让我碰上,定不轻饶。”x33 青年男子眸光扫向众人,嘲讽道:“还有,你们一个个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若真出了人命,你们就是帮凶!若今日挨打的是你们的妻子姐妹,你们还会袖手旁观吗?” 众人纷纷垂下头,羞愧难当,自行散去。 青年男子又恢复成刚才那孱弱书生的模样,迈着潇洒自如的步伐远去。 柳雨璃坐在马车中,不禁暗叹,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青年男子,身手不凡,为何摆出一副孱弱书生的模样? 春樱带着差役赶来时,人群已经散去,那大汉撑地半天,愣是捂着胸口,站不起身。 可见那青年男子刚才的一脚,威力甚猛。 那个名为小翠的女子,花容失色,随着人群离去,不见踪影。 大汉被两个差役架起带回衙门,一路上不停地哀嚎喊痛。 柳雨璃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肩的妇人,她发髻散乱,身上的衣裙都被扯破。 柳雨璃摇头叹息,从马车中递出一条薄毯,“春樱,把这毯子给那妇人遮羞吧。若她想和离,让她报上名来,可让父亲助她尽早日脱离苦海。” “是。”春樱连连点头,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春樱接过毯子,裹到妇人的身上。 不知妇人和她说了几句什么,春樱被气得直跺脚,嘟着嘴地回到马车中。 柳雨璃瞧春樱的神情,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可是不愿?” 春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是啊,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都被负心汉打成这个模样,竟还要继续和负心汉过下去!是不是脑袋被打傻了?” 柳雨璃见怪不怪,淡淡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无需太过在意。” “是。”春樱悻悻地点头。 柳雨璃回到家中。 刚走进院子,就瞧见婢女和家丁们个个脚下生风,忙里忙外,糕点果子流水般地端进正厅中。 灶房炊烟袅袅,香飘万里。 还不到日落时分,就已经开始准备晚膳。 柳雨璃和春樱看着忙不迭的婢女们,心生疑惑。 看这架势,家里许是有贵客上门? 不过,父亲还在当值没有回来,估计在文庙前且忙着呢。 这能是哪儿来的贵客要由家眷亲自接待?如此想来,应该不是外宾。 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到正厅门外,离的老远就听见母亲、大姐,还掺杂着男子的说笑声。 柳雨璃趴在门缝处,探头看去。 只见大姐柳清瑶站在母亲身侧,而和母亲并排坐着的,正是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青年男子。 这青年男子谈笑风生,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风雅,和刚才打人时判若两人。 这个青年男子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中?看上去,他和母亲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青年男子眼尖,指了指趴在门缝处的小脑袋,眉开眼笑道:“这个小姑娘……” 柳雨璃神情一滞,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居然被他发现了! 魏云锦和柳清瑶一同扭头看去,只见柳雨璃趴在门缝,那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水晶般明亮的大眼睛,满脸的无辜。 柳清瑶笑盈盈地走到柳雨璃身边,刮了刮她的鼻尖,牵着她的小手走进来,“这是我妹妹璃儿。” 第285章 娘家来人(1) 魏云锦温和地笑道:“璃儿,快喊舅舅,这是你小舅舅。” “小舅舅?”柳雨璃看着青年男子,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是有两个舅舅,大舅舅比母亲年长三四岁,名为魏惊云,小舅舅比母亲小七八岁,名为魏惊风。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这位斜倚着身子的小舅舅,刚才在街上不过看个大概的轮廓,并未看仔细他的容貌。 现下可算是看清了他的长相,他肤色白皙,相貌俊朗,和母亲的眉眼有几分相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流露出聪慧和睿智之色。 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倒显得面色苍白,有些憔悴,虽然眉宇间尽显疲惫之色,但也难掩他那俊逸容颜,雅致姿态。 他那有些发白的薄唇,此刻浮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上扬的唇角和带着笑意的眼角协调一致。 魏惊风一脸宠溺地看着柳雨璃,招手道:“璃儿,上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你都长这么大了。” 柳雨璃敛去眸底的探究,上前两步,行了一礼,“璃儿见过小舅舅。” “真乖。” 魏惊风从厅中摆放的几大箱物什中,拿出一个精美的匣子,说道:“舅舅从京中给你带了不少玩意。这金镶玉如意项圈,是我临走前,你外祖母特意交给我的。你们姐妹二人,一人一个。” 魏惊风将如意项圈递给姐妹二人,柳清瑶和柳雨璃行礼道谢。 柳雨璃看着满满几大箱子的物什,不禁暗叹外祖父豪横。 魏惊风又指了指其中一箱的布帛,说道:“还有你大舅母特意嘱托我带来几匹京中时兴的料子,说是姑娘家做衣裙好看,还有几匹稳重些的料子,是给尘哥儿的。” 柳雨璃一脸好奇地问:“那小舅母呢?” 按理说,魏惊风二十五六的年纪,定娶过亲了,指不定孩子都上私塾了。 魏惊风身形一僵,轻咳一声,又坐回椅子上。 柳清瑶小声道:“小舅舅还没娶亲呢。” “璃儿失礼了,小舅舅别见怪。”柳雨璃冲魏惊风欠了欠身。 魏惊风摆摆手,“无妨无妨。” 魏云锦一脸关切道:“老大不小了,该找了。早日娶妻生子,也好了了父母亲的心愿。” 魏惊风蛮不在乎道:“这事又不是做买卖,哪儿能着急?再说了,我现在心思都在读书上,没心思想别的。” 魏云锦凝眉道:“你可是魏家的希望,咱家就指着你考个功名,扬眉吐气。你可得奋发图强啊,惊风。” 魏惊风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姐。” 魏云锦一脸探究地看着魏惊风,“大哥从武,你从文,相得益彰。你这几年没再嚷嚷着习武了吧?” “没有。”魏惊风扬起下巴,一口否定,又自嘲道:“你瞧我这身子骨,像是练过武的吗?” 魏云锦看着魏惊风这清瘦的身子,不免有些心疼,“瞧你这身子骨,也太瘦弱了些。这几日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好好补补。” 柳雨璃偷偷打量着魏惊风,小舅舅此话从何说起,难道他的武功是瞒着家里人偷学的? 小舅舅表面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孱弱书生,实则是个隐藏的武功高手。但他为何要瞒着大家呢? 小舅舅身上有古怪!x33 “现在二老最大的心结在姐姐你身上,你可别往为弟身上扯。”魏惊风意味深长地看了魏云锦一眼,意有所指。 柳清瑶和柳雨璃坐在一侧,听着姐弟二人谈话,也不做声。 魏云锦眸底满是担忧,“你别胡说。我至少都有三个孩子了。你呢,这么大岁数,还是孤家寡人,以后上了年纪,没着没落的,可怎么办?” 魏惊风揉了揉耳朵,语气慵懒,“姐,你可别再说这些话了。我在家听爹娘念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想着在你这里躲几日清静。你若也这般念叨我,我就走了!” 魏惊风边说边作势要走,柳清瑶连忙站起身,欲要拦下魏惊风,“小舅舅……” 魏云锦捂嘴笑道:“走走走!还能怕了你不成?” 魏惊风冲柳清瑶微微一笑,又坐直身子,看向魏云锦,“你和姐夫的事还没解决,小弟我哪儿敢走?我可是受二老所托前来,使命尚未完成,怎能说走就走?” 柳清瑶和柳雨璃相视一笑,这小舅舅倒是风趣。 魏云锦脸色微变,看向两个女儿,“清瑶,带你妹妹出去玩会儿。我和你舅舅说几句话。” 柳清瑶和柳雨璃站起身,行了个礼,便走出正厅。 姐妹二人走到廊下,柳雨璃好奇地问:“大姐,小舅舅怎么突然来了?” 柳清瑶眸底满是心事,“听书香说,前段日子,母亲往京中外祖父家寄了一封信,说要和离。这不,外祖父和外祖母放心不下,派小舅舅来走一遭。” 柳雨璃再次问道:“娘亲真要与爹爹和离吗?” “不知呢。”柳清瑶叹了一口气,“上次父亲因为梨落,差点把全家害死,母亲心中这口气还没消呢。从那日后,父亲就一直在书房住,母亲对父亲视而不见的。能走到哪一步,还不一定呢。”x33 说到这里,柳清瑶猜测道:“小舅舅这次来,会不会是接母亲走呢?” 柳雨璃却摇头,“看着不像,若是要走,小舅舅带那么多箱的物什来做什么?” “说的也是。”柳清瑶稍稍放下心来。 “我估摸着,小舅舅这次来,是为母亲出头的。”柳雨璃语气笃定。 “出头?”柳清瑶有些担心,“小舅舅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打得过父亲吗?” 柳雨璃若有所思,“这可未必。” 她倒是突然担心起父亲来,若真把小舅舅惹急了,万一他也一脚把父亲踢到三米开外,可怎么办? 不行,若是父亲被踢成残废了,母亲还得操劳着照顾他呢。 她可不能让小舅舅真对父亲下了手,虽然父亲糊涂,但总归是自己的父亲。 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柳文杰、柳洛尘父子二人,还有陶恒,从府外走进院中,柳清瑶和柳雨璃迎了上去。 柳文杰指着正厅的大门,满脸疑惑,“这正厅的门怎么关上了?” 第286章 娘家来人(2) 柳文杰隐约听到正厅中魏云锦和男子的说话声,不禁一愣,“你娘亲和谁在这厅中?怎么有男子在?” 柳清瑶解释道:“是小舅舅来了,正和母亲说话呢。” “谁?你小舅舅?”柳文杰声音扬高,满脸惊奇。 柳洛尘兴高采烈,听说这个小舅舅魏惊风也是个读书人,自己正好可与他探讨学问。 柳清瑶微笑道:“是,小舅舅刚来的。” “我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忙完,晚膳我就不在家用了。” 柳文杰瞳孔收缩,拍了拍脑门,准备转身离去。 这时,正厅的大门忽然被打开。 “姐夫,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魏惊风那清冽的声音响起。 柳文杰身子一僵,硬着头皮笑道:“哦!原来是小舅哥来了!” 魏惊风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直直地看着柳文杰,开口道:“姐夫,我可是专门来拜访你的,你可别不给面子。” 柳文杰干笑两声,“怎么会,怎么会。这几日公务忙,手头上事情多,让尘哥儿替我好好招待你。” 柳文杰把柳洛尘往前推了两步,柳洛尘满心欢喜地冲魏惊风行了一礼,“洛尘见过小舅舅。” 魏惊风走下台阶,拍了拍柳洛尘的肩,眼底满是宠溺,“乖。”x33 他抬眸看向柳文杰时,眸底只剩下冰冷和严肃。 魏惊风语气淡淡道:“正好我闲来无事,不妨陪姐夫一同前去,两个人处理公务,倒还快些。我给你打下手,如何?” 瞧魏惊风打算死磕到底的架势,柳雨璃心中暗叹:父亲这次可算是遇上硬茬了。 陶恒站得远远的,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小舅子可不好惹,柳通判有得受了。 柳文杰额头上冒起涔涔细汗,他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明日再处理也无妨。怎敢劳小舅哥大驾?” 魏惊风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和姐夫好好叙叙旧了。” 这句叙旧,听得柳文杰心头一颤。 他强颜欢笑道:“好,好!” 魏云锦站在正厅门前,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瞧柳文杰坐立不安的模样,就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 魏惊风眸光飘向远远地站立在大树之下的陶恒,阳光透过层层叠叠树叶,投落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他那张刀削斧劈般立体的脸庞上,更显坚毅和深沉。x33 魏惊风挑眉问道:“这不就是那位算命先生吗?” 他今日也混在学子中看了许久的热闹,直到学子哭庙,他觉得甚是无趣,才来到柳家。 陶恒神情一滞,他都改了装扮,没想到能被魏惊风一眼认出,真是好毒的眼力! 柳洛尘打起圆场,介绍道:“小舅舅,这位是陶先生,我和妹妹的学问都是他教的,人称南城先生。” 陶恒上前几步,冲魏惊风微微颔首,“陶恒。” 魏惊风上下打量着陶恒,颔首一礼,“魏惊风。” 这陶恒可不像池中之物,怎会在柳家做教书先生? 柳文杰张罗着魏惊风往屋里走,“别老站着,小舅哥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快坐下歇歇吧。” 魏惊风的眸光从陶恒身上移走,面色刚缓和些,只听柳文杰不适时宜地问了句。 “不知小舅哥打算何时启程回京?” 话音刚落,柳文杰连忙捂住了嘴,他懊恼不已,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众人皆愣在原地,这话问的也太没有水准了。 魏惊风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冷脸道:“听姐夫的意思是,巴不得我现在就走?” 柳文杰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随口一问,可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哼!姐夫你太失礼了!刚见面不过一刻钟,你就问我何时走?”魏惊风是个直爽性子,他越想越气,把责怪都写在脸上。 柳文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赔笑道:“小舅哥难得来一次,自然得多住些时日。” 魏惊风挺直腰板,直接把话挑明,“话已至此,姐夫,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次干的好事,父亲和母亲全都知晓,本来母亲非要亲自来打断你的腿,被父亲和大哥给拦下了。所以派我专程来替家姐撑腰,和不和离的,你一句话。” 这句话听得柳文杰触目惊心,只觉得脚底有些发软。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这魏惊风倒真是个直爽性子。 柳文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魏惊风看,“自然是不和离,我可从未想过和离!” 魏惊风那清瘦的身子,被霞光笼罩,影子倒映在地上,显得修长高大。 他一字一句道:“对,你是不想和离,你是想纳妾?当初我姐嫁给你之前,可是事先说过的,我们魏家有祖训,男子只可娶一妻,不得纳妾。你虽是女婿,也得遵从我们魏家的祖训。当年你可是自愿在我们魏家祖宗牌位前发过誓的,你如今想反悔吗?” 柳雨璃眼中有一丝光亮闪过,男子只可娶一妻,不得纳妾。 这祖训,还真是少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多少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想来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感情肯定很好,还有大舅舅和大舅母,没有三妻四妾,没有姨娘小妾,庶女庶子,真好。 柳文杰垂下头,“我岂敢反悔?我只是一时糊涂……” “你一时糊涂?我瞧你就没聪明过!我姐姐每次写家书,向来报喜不报忧。若不是这次忍无可忍,她怎会要与你和离?” 魏惊风越说越生气,“这次来了我才知道,原来姐姐在你们柳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先前被婆母欺负至此,在书信中都不曾提过半句。” “若不是刚才书香告诉我,我还以为你那恶毒的继母待我姐姐视如己出!她被婆母欺负时,你可有替她撑过腰?你在外寻欢作乐时,可曾想过你家中的发妻?”x33 柳雨璃听得喉间发紧,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都往肚子里咽,真是令人心疼。 柳文杰佝偻着身子,垂头丧气,硬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我知错了!” 魏惊风负手而立,冷声道:“你莫是觉得我魏家没人了不成?若是和离,我就带着我姐和孩子回京。若是不和离,就用男人之间的方式解决!” 第287章 娘家来人(3) 众人面面相觑,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柳雨璃有些紧张,小舅舅该不会是想对父亲动手吧? 柳文杰哭丧着脸,“我从未想过和离,我也不会纳妾的。小舅哥你尽管放心。” 魏惊风紧绷着脸,竖起的眉毛下,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 “按理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不该我这当弟弟的插手。但你们柳家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去!”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大汉被小舅舅踹出三米开外的画面,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莫非小舅舅要和父亲打一架? “话不多说,我先去沐浴更衣。等会在这里见,姐夫。” 魏惊风也不等柳文杰接话,在书香的带领下,往蕴尘苑中走去。 他暂住在柳洛尘的蕴尘苑中。 柳洛尘也跟着魏惊风一同前去,也好多加照应。 陶恒看着柳文杰那张面如死灰的脸,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可不想留下掺和家务事,于是提出告辞。 还不等柳文杰说话,柳雨璃率先开口道:“先生,我正好有一篇文章想请教你。” 陶恒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和柳雨璃一同往墨韵堂走去。 柳雨璃临走前,来到柳文杰身旁,扯了扯柳文杰的衣袖,“爹爹,你快给娘亲认个错。” 柳雨璃生怕柳文杰再挨打,毕竟小舅舅身手了得,若真动起手来,爹爹肯定只有挨打的份。x33 柳文杰缓过神来,三步并成两步跑到魏云锦面前,再三保证,认错求饶。 墨韵堂中。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长话短说吧,今日我家里这情形你也瞧见了。” 陶恒倒上两杯茶,意有所指,“你这小舅舅可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 “感觉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文弱。” “先生真是好眼力。小舅舅是有功夫在身的,但他好像有意瞒着大家。不知是为何?” 柳雨璃有些纳闷,随即又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那些学子呢?都散了吗?” 陶恒饮了一口茶,“一些路途遥远从外地赶来的,都安顿在贡院中住下了。明日再启程离去。至于本地的学子书生,都各自回了。” 柳雨璃问道:“嗯。最后如何解决的?薛山长可有什么良策?” 陶恒压低声音道:“薛山长和姑娘想到一块去了,留下十几个学子作为代表,这两日写好诉状,联名上奏。不日就去京都。” 陶恒又叹道:“真没想到,二郎能请的动薛山长出山,这次进京胜券在握,十拿九稳了。” “你真是抬举二哥了,这可并不是二哥请来的薛山长。”柳雨璃浅笑道。 陶恒眸底一亮,“是王爷?” “正是。” 陶恒连拍掌心,有些雀跃,“王爷真是思虑周全,这薛山长来得正是时候。不然高学政还不知被沈御史关到何时。” 陶恒想起沈潇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又有些担心,“不过,这沈潇然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柳雨璃眸光飘远,“他不会在明面上动手,但暗中就不一定了。” 陶恒俊眉微挑,不禁担忧起来,“暗中动手……莫不是在进京的路上?高学政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次一个身手差的黑衣人都差点要了高学政的命!这十几个人估摸着还不到京都,就死在半路了……” 想到这里,陶恒自告奋勇,“这不是白白送死呢?不如我随他们走一遭。”x33 柳雨璃陷入沉思,她忽然想到一个人来,“这个不用担心,我倒是有个合适人选。” “谁?” 陶恒有些纳闷,眼下除了自己有功夫在身,还能有谁? 柳雨璃笑而不语,她且观察观察再说。 陶恒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次兵行险招,替天下学子出头,抗衡二皇子。实则是另辟蹊径,要帮王爷保住兵权?” 柳雨璃双眸微眯,“你猜到了?” 这个陶恒倒是聪明。 陶恒掩不住眸底的兴奋,在屋中来回踱步,“果真如此!姑娘,你简直是!简直是出神入化!运筹帷幄!这可是一局大棋啊!” 柳雨璃懒懒地瞥了陶恒一眼,“别高兴太早,待沈潇然回京后,才能知道结果。” 陶恒倏地止住脚步,“现下沈潇然已经怀疑到了我的头上,只怕要对柳家不利。” “何止怀疑到你的头上,我在茶楼也遇上他了。只怕他对我也起了疑心。不管如何,只要爹爹意志坚定,不被大伯左右,尚可还能一搏。” 只要父亲不临阵倒戈,肯直言进谏,大伯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陶恒叹了一口气,“姑娘此举实在太过冒险,柳家二房完全站在二皇子的对立面,而你大伯,柳家长房可是二皇子的亲信。我只怕你父亲顶不住你大伯给的压力。若真如此,就功亏一篑了。” 柳雨璃突然想起王爷曾劝自己,不想柳家插手替考案,怕日后为难,想必王爷早已预料到会有今天。x33 因为此事,自己当时还和王爷赌气,现在想想,倒是有些不应该。 柳雨璃眸光一沉,“顶不住也得顶。父亲现下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无论如何,也不能站队二皇子。” 听姑娘的话意…… 陶恒心中一惊,低声问道:“莫非二皇子继承不了大统?” 柳雨璃语气冷了下来,“科考之路被搞得乌烟瘴气,二皇子怎能脱得了干系?若不是他授意,这礼部和翰林院怎敢这般明目张胆?捉刀、替考、通关节,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你看不到的,往往比你想象的更加肮脏,更加龌龊。” “若这样的人能继承大统,千凤国亡矣。”柳雨璃轻抿了一口茶,唇角勾起。 陶恒点点头,叹道:“太子顽劣,二皇子阴毒,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又小,皇上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比得过皇上的。” “皇上?”柳雨璃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轻笑出声。 “姑娘为何发笑?”陶恒疑惑不解。 柳雨璃摆了摆手,“没什么,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陶恒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瞧见春樱跑进来,“姑娘,小舅爷往正厅去了。他前脚刚走,我就跑来了。” 第288章 出乎意料 柳雨璃应了一声,看向陶恒,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陶恒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凑热闹了,先告辞了,姑娘。” “等等。”柳雨璃唤住陶恒,“先生留下用晚膳吧。” “我?”陶恒眉毛挑得老高,推辞道:“今日贵府有戏唱,我还是不留下看热闹了。” 柳雨璃秀眉微蹙,“留下吧。我怕爹爹和小舅舅他们二人动手打起来……” 万一小舅舅真要对父亲动手,到时连个拉架的人也没有。 “那好吧。”陶恒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道:“小舅子打姐夫的戏码,我还真没看过。” 柳雨璃有些急眼了,“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这个陶恒还真打算看戏了。 “有我在,放心吧。”陶恒笑道。 正厅中。 魏惊风身穿月白色长袍,端坐在桌前,额前的两缕发丝随意垂落,倒显得儒雅随和了许多。 柳文杰瞧陶恒走进来,就像看到救星一般,连忙上前迎了几步,“先生,你还没走呢!幸亏幸亏!留下用晚膳吧。”x33 陶恒故作犹豫,“这……” 柳文杰的心提到嗓子眼,他背对着魏惊风,不停地冲陶恒使眼色。 “恭敬不如从命了。”陶恒堂而皇之地坐在魏惊风对面。 柳文杰暗自舒了一口气,有陶恒在,他也不至于被魏惊风这小子欺负的太惨。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美味的饭菜一一端上桌。 男女分两桌而坐,两个饭桌之间用屏风隔开。 今晚这顿饭吃得略显沉重,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暗自揣测,男人之间的方式解决究竟是如何解决? 柳雨璃吃着饭,眼神却瞥向屏风后的魏惊风,莫非是等吃饱喝足了,小舅舅才有力气打人? 柳文杰更是胆战心惊地用了一餐,他食之乏味,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到用完膳,魏惊风缓缓开口道:“姐,你带孩子们先下去吧。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到前院来。” 柳文杰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魏云锦有些不放心,“你们……” “放心,为弟自有分寸。”魏惊风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魏云锦只好点头,带着姊妹三人离开了正厅。 柳雨璃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魏惊风,难道是因为场面太血腥了,所以才要避开他们? 魏惊风似乎是察觉到了柳雨璃的目光,他冲柳雨璃做了个鬼脸,目送着母女几人离开正厅。 陶恒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魏惊风瞥了一眼陶恒,“这位先生,今晚这是家务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留下不合适吧?” 陶恒眼皮子都没抬,“这位公子,我留不留下的,你说了不算,合不合适的,还得过问柳通判。” 言罢,两人一同看向柳文杰,像是要分个高低出来。 柳文杰尴尬一笑,他自然是希望陶恒留下来的。 “陶先生也不是外人,就留下吧。我那档子事,他也都知道。”柳文杰难为情道。 魏惊风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算这笔账!” 陶恒眼皮微动,看来魏惊风是要动手了。 柳文杰后背有些发凉,这小舅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若他真对自己动了手,到底是还手?还是不还手呢? 只听魏惊风冲门外的小厮唤道:“来人!上酒!” 上酒?! 柳文杰诧异不已,难道魏惊风还打算耍一通醉拳不成? 陶恒刚攥起的双手,又缓缓松开,这魏惊风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一个时辰后,酒过三巡。 饭桌上已经是杯盘狼藉。 魏惊风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抱着酒坛子,仰脖痛饮,颇为豪爽。 他喝的面颊绯红,用袖子擦了擦嘴,指着柳文杰的鼻子问道:“姐夫你到底知错了吗?” 柳文杰喝得七荤八素,手里拿着一根筷子,敲着碗道:“知错了!我大错特错!我不是个人!我是个窝囊废!我是个大萝卜!” “为何说是大萝卜?” 陶恒往空中抛了一粒花生米,一口接住,嚼了起来,又自斟自酌了一杯。 魏惊风打了个酒嗝,脱口而出,“花心大萝卜!” 陶恒摇头失笑,他看着两个醉醺醺的人,不禁打起了哈欠,居然没打起来?! 用男人之间的方式解决,原来就是拼酒啊!真是出乎意料! “这次念在你没酿成大错的份上,我且放你一马!若你再敢犯糊涂,形同此酒坛!” 魏惊风将一个空酒坛重重地摔到地上,清脆的响声,震得柳文杰一个激灵。 柳文杰的手举过头顶,挥舞着喊道:“我可是六品官吏!我可是朝廷命官!” 魏惊风拍着桌子叫嚣道:“管你是谁,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打不误!打得你爹都不认识你!” 柳文杰指着魏惊风笑道:“我爹已经死了!” 陶恒忍不住翻起白眼,这魏惊风一点不像个儒雅书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无论如何,若是你敢辜负我姐,我第一个不答应!不!你岳母肯定第一个不答应!”魏惊风扶着桌子坐下,身子都快站不稳了。 “岳母?!”柳文杰一个激灵,双手合十,哀求道:“小婿错了!小婿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心的惧怕这位远在京都的丈母娘,虽然喝多了酒,但这恐惧感丝毫不减。 魏惊风眯缝着眼,直拍桌子,“我姐为了你,为了你们柳家二房,含辛茹苦这么多年,你若对不起她,就是丧良心!你丧良心!” “我丧良心!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对不住你姐!”柳文杰敲着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陶恒揉了揉太阳穴,这些话他今晚听了无数遍了,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喝够了没有啊!” 魏惊风打了个酒嗝,斜眼看向陶恒,“这位先生,你为什么不喝?” 陶恒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们酒量不行,都喝多了。” “我没喝多!”x33 “喝多了!” 魏惊风扬起下巴,“没喝多!没喝多!” 陶恒一脸的无可奈何,“行行行,你没喝多!我不跟你吵了!” 跟喝醉酒的人也讲不出个道理来,简直白费口舌。 再看柳文杰喝得酩酊大醉,已经顺着桌子滑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喃喃道:“为夫知错了……” 陶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场戏终究是没看成。 第289章 局面失控 “念文!快把你家老爷给扛走!”陶恒把柳文杰扶起来,冲门外的念文喊道。 柳文杰那摇摇晃晃的身子如同烂泥一般,他的胳膊搭在念文的肩头,被念文扛着离去。 陶恒舒了一口气,再看魏惊风,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醉得不成人样。 陶恒连连摇头,“真是个人才!”x33 “多谢夸奖!”魏惊风嘴里喷着酒气,睡得朦朦胧胧还不忘接话。 “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陶恒扶起魏惊风,结果魏惊风的身子往后仰,腿脚完全不听使唤。 无奈之下,陶恒只好背着他,将他背回蕴尘苑。 一路走来,陶恒嘴里骂骂咧咧道:“我这是造的哪门子孽?!” ………… 一片稀疏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几颗疏星点缀着蓝黛的夜空。 雅间中。 沈潇然站在窗前,望着朦胧的弯月,垂手而立。 他褪去鲜红的外衫,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里衣,那张不苟言笑的侧脸,没有了白日里的张扬,反而沉静了许多。 他那纤长的手指,执起一樽酒杯,杯中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沈潇然将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味在喉间蔓延。 来西北之前,他对夺回兵权,胜券在握。 至于那替考案,他更没怎么放在心上,谁能想到这小小的学政和通判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如今局面却完全失控,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 学子哭庙,事态严重。 就连薛端那老学究都亲自出山,这消息一旦传上朝堂,圣上还有朝中那帮老臣,定会追根究底。 一旦追究起来,太子和丞相许姜那帮人虎视眈眈,怎可能会轻易放过二皇子? 替考案牵扯众多,这礼部和翰林院的势力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 二皇子这次怕是不好熬了。 若这时,自己再贸然进谏,让皇上收回西凉王的兵权,这兵权定不会落在二皇子的手中,岂不是为太子做了嫁衣? 与其便宜太子,让他一家独大,倒还不如留在西凉王的手中,三足鼎立。 他原以为西凉王会因为此事起兵造反,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若西凉王真沉不住气,起兵造反,倒是好了,正好皇上师出有名,可借机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这替考案和收回兵权,两件看似没有关联的事,却环环相扣,息息相关。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高人在背后助西凉王? 沈潇然紧紧攥住酒杯,深吸一口气,他倒希望这两件事是巧合。 若真有高人在背后指点,那这局棋下得实在漂亮。 不过,西凉王背后这位高人,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云霄居士?不不,他避世多年,连行踪都不知去向,又怎会投到西凉王的帐下? 千凤国中,除了云霄居士外,谁还能有这么高深的智谋,运筹帷幄之中,就肃清科考,重击二皇子,保住西凉王的兵权? 现下除了云霄居士,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若真有智谋无双的谋士投到西凉王的帐下,那无非是如虎添翼,但对二皇子来说,就不容乐观了。 沈潇然眉头紧锁,他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忧虑。 现下并不是收走兵权的大好时机,不如先往后放放吧。 毕竟邯川军的兵权,皇上是不会一直放在西凉王的手中,早晚都得借由头收走。 不妨等替考案的风波过去后,再借机行事。 想到这里,沈潇然再次斟满酒,一饮而尽。x33 “主子,二皇子来信了。”夜阑不知何时出现在雅间中。 沈潇然接过信笺,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走到烛台旁,将信笺点燃。 火光照亮了沈潇然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冷冷冰冰,仿佛能把火给熄灭。 沈潇然那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火光,眸底却没有丝毫波澜。 “待高肃之离开西北,沿路截杀高肃之等人,务必把他们留在京都城外。” “是。”夜阑抱拳应声。 一股糊味飘来,信笺眨眼间就化成了灰烬。 沈潇然脚上的黑靴踏过灰烬,烟灰飘散,这是最后一搏。 ………… 次日,家里所有的婢女和小厮之间都传开了。 说是柳文杰醉酒回到倾云轩后,在魏云锦房门外跪着哭喊了老半天,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谁来都劝不住。 无奈之下,魏云锦只好打开房门,柳文杰抱着魏云锦的腿,不肯撒手,嘴里念念有词地忏悔,还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 魏云锦看他态度诚恳,气消了大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眼相待。 家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一家之主和主母能够和好如初,琴瑟和鸣,才能令人心安。 一大早,柳清瑶熬了醒酒汤,分别送到倾云轩和蕴尘苑中。 魏惊风头疼欲裂,直叹自己酒量大不如从前。 他喝完醒酒汤后,才觉得头疼缓解了不少。 魏惊风放下汤碗,擦了擦嘴,“清瑶真是蕙质兰心。” 柳清瑶又派人端了早点,放到桌上,笑盈盈道:“小舅舅,这次多亏你,父亲和母亲才能和好,我真是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就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的,让尘哥儿来告诉我。” “好!”魏惊风连连点头。 柳清瑶又给柳洛尘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蕴尘苑。 魏惊风坐在桌前,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他回头看去,正好瞧见柳雨璃伸着个小脑袋,趴在窗台上看着自己。 “璃儿!你是想吓死舅舅嘛!”魏惊风连拍胸口。 柳雨璃眉眼弯弯地笑出声来,“小舅舅,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魏惊风冲柳雨璃挥了挥手,“你在外边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柳雨璃迈着小步伐,走进屋中,直直地盯着魏惊风,也不说话。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我的脸没洗干净?” 魏惊风摸了摸自己那张光滑的脸,又起身往铜镜前照了照,帅气依旧,并无异样啊。 柳雨璃一脸乖巧地坐在桌前,笑眯眯道:“我从来没见过小舅舅,觉得小舅舅很是亲切,所以才想多看看。”x33 前世大姐死在和亲的路上,和亲未果,匈奴卷土重来,攻城掠地。皇上大发雷霆,外祖父一家受牵连流放。 她和二哥赶到京都时,魏家早已衰败,人去楼空,她无缘见到外祖父一家,也没见过小舅舅。 这是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第290章 负荆请罪 后来,她入宫多年,一朝得势后,四处派人打听外祖父一家的消息,只知魏家男丁都死在流放苦寒之地的路上,女眷不知所踪。 魏惊风心中一暖,“傻丫头,怪舅舅不好,没早来看你。” 柳雨璃睁着一双大眼睛,“那小舅舅都在忙什么呢?为什么不早点来看璃儿?” 魏惊风走到桌旁坐下,笑着说:“舅舅忙着念书,考功名呢!” 柳雨璃双手托腮,“考到什么功名了?中举了没有?” 一股饭菜飘香。 魏惊风干笑两声,喝了一口粥,“还没有。” “那中秀才了?”柳雨璃一脸好奇。 “呃……是啊。”魏惊风面露尴尬。 柳洛尘兴冲冲地走进来,“小舅舅,我等考完院试也是秀才功名了。” 此话一出,魏惊风更加无地自容,柳洛尘不过十三四岁,都要考中秀才了。 而自己,二十六岁,才只是个秀才功名…… 看来自己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 “你们二人用早膳了吗?不如坐下一起吃点。”魏惊风立马转移话题。 “用过了。”柳洛尘和柳雨璃异口同声道。 魏惊风吃了口小菜,又喝了一口粥。 柳雨璃眼尖,她瞧见魏惊风那夹菜的手指上长着厚厚的老茧,故意问道:“小舅舅,你的手上为什么都起茧子了?” 魏惊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因常年练武的缘故,确实起了茧子。 这丫头倒是眼尖! 魏惊风掩饰道:“我这是练字练的。” “练字练的?” 柳洛尘眸底满是惊讶,他拉过魏惊风的手,细细打量起来,不禁叹道:“小舅舅,练字练得这般刻苦,连手心都能练出茧子来!我真是自愧不如!看来小舅舅的字,肯定写的很好!” 魏惊风缩回手,轻咳一声,“那当然!” 柳雨璃强忍住笑意,她倒要看看小舅舅如何藏的住狐狸尾巴!x33 魏惊风刚用完早膳,就被柳雨璃和柳洛尘连推带拉地带到墨韵堂中。 陶恒一脸疲倦,顶着黑眼圈,早已端坐在屋中,静候多时。 只等着给姑娘随便讲两句诗经,就去打个盹。 昨晚魏惊风可把自己给折腾惨了,一会儿吐酒,一会儿喝水,从没见过酒品这么差的人! 直到天快亮,自己才缩在墨韵堂中昏昏睡去。 只听院中一阵吵闹声,陶恒打起精神,闻声望去。 只见魏惊风在柳洛尘和柳雨璃的包围下,走进屋中。 陶恒双眸微眯,“这位公子,你怎么来了?” 魏惊风理了理衣衫,站直身子,“这位先生,我也不想来的。” 柳洛尘冲陶恒恭敬一礼,解释道:“先生,小舅舅他练字多年,手上都起了老茧,我心生佩服,想必小舅舅肯定写的一手好字。所以特请他来写上几字,让大家开开眼。” “别别别,我还是不献丑了!”魏惊风抬腿要走。 陶恒突然起了兴致,笑得意味深长,“这位公子,你何必这般扭捏?拿出你昨晚喝酒的气势来,无非是写几个字罢了,有何不可?” 魏惊风又止住脚步,扬起下巴,“谁扭捏了?我只是懒得写罢了!” 陶恒故意讥讽,“莫非你苦练多年,字写得还跟狗爬一样?” “激将法?不管用!”魏惊风一眼识破陶恒的计谋。 “小舅舅……”柳雨璃挡在魏惊风面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小舅舅,璃儿想看你写字。” 陶恒斜眼看向柳雨璃,这姑娘又开始给她亲舅下套了! 魏惊风脚步一顿,也不忍拒绝一脸纯真的小丫头,只好硬着头皮说:“尘哥儿,替我研墨。” 柳洛尘应声后,立马来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奋力研墨。 魏惊风挽起袖子,苦恼道:“写什么好呢?”x33 陶恒忽然想起今早听到的流言,说柳文杰昨晚醉酒后负荆请罪,求得魏云锦的原谅。 于是,陶恒提议道:“就写负荆请罪,这四个字。” 魏惊风瞥了一眼陶恒,执起笔,蘸了蘸墨汁,挥舞墨笔,像模像样地写下四个大字。 陶恒伸长脖子看向案上的四个字,嘴唇发抖,大笑出声。 魏惊风不服气道:“你为何发笑?” “父荆请罪!哈哈哈……”陶恒笑得直不起腰来。 柳洛尘强忍住笑意,忍得身子直哆嗦,连带着桌子也晃动得微微作响,“这负……此父非彼负!” 柳雨璃也上前围观,不禁傻眼道:“小舅舅,负荆请罪的负,可不是父亲的父……” “莫非负荆请罪的人,不是廉颇,是廉颇他爹不成?”陶恒指着魏惊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陶恒那无情地嘲笑声,回响在整个墨韵堂中。 魏惊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努力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哼!我是故意写成父亲的父!”x33 陶恒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不予理会,“先让我笑会儿!” 魏惊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笔杆丢向捧腹大笑的陶恒,直直地冲他的嘴巴飞去。 这力道十足,如同一支利箭,从空中呼啸而来。 陶恒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一个侧身,轻飘飘地躲过,笔杆应声落地,溅了几滴墨花。 魏惊风有些吃惊,这陶恒居然有功夫在身,其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陶恒捡起笔,连连咂舌,“啧啧,这位公子,恼羞成怒,可不好!自己学问不精,还怕人笑话?” 柳雨璃忍笑忍得胸口发疼,她捂嘴偷笑道:“小舅舅……那你说说,这‘父荆请罪’有何深意?” 魏惊风灵光一闪,一本正经道:“我是替你和尘哥儿写的。” 柳洛尘满脸疑惑,“这是何意?” 魏惊风大言不惭道:“昨晚你父亲不是负荆请罪向你母亲认错?这父指的是你父亲。” 众人瞠目结舌,这解释……也太过牵强了些吧? “那你这字,写得也太丑了些。比起狗爬,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陶恒无情地奚落道。 “陶恒!” 魏惊风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拳打飞这个碍眼的教书先生。 “这位公子,你可是习武之人?” 陶恒此话一出,立马将魏惊风的怒火熄灭。 第291章 心生一计 魏惊风神情一滞,“你何出此言?” 陶恒紧盯着魏惊风,“你刚丢向我的笔杆,这力道没个几年的功夫,可练不出来。” “我不过是随手一丢,瞧我这身子骨,像是习武之人吗?”魏惊风眸底闪过一丝慌乱,转身避开陶恒的目光。 殊不知,他这眸底的变化,全被一旁的柳雨璃看了个真切。 看这小舅舅能装到何时? “小舅舅,我想上街玩。”柳雨璃缠着魏惊风嚷嚷道。 “行吧,舅舅带你们买好吃的去!”魏惊风正中下怀,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教书先生,一点都不好糊弄,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得露馅。 还是和小外甥女玩吧,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自己也好松泛松泛。 “尘哥儿,你跟着这位先生好好念书,我带你妹妹出去溜达一圈。正午时分回来。”魏惊风边说边带着柳雨璃往外走。 望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柳洛尘不禁叹气,“小舅舅自求多福吧。” “带了个最难缠的出去,够他受了。”陶恒心生一丝同情。 两人相视一笑,无奈耸肩。 临近端阳节,凉州城更加热闹,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穿梭在闹市之中。 两人一会儿看斗鸡,一会儿看套圈。 柳雨璃和同龄的小姑娘一样,啃着糖葫芦,怀里抱着糖炒栗子,嚷嚷着要买小玩意儿。 魏惊风打心眼里宠爱这个小外甥女,自然是有求必应,什么都买。 “小舅舅,你带我去买话本看吧。”柳雨璃在书肆门前驻足,双眼放光道。 魏惊风连连点头,赞道:“璃儿喜欢看书,倒是不错。走!想看什么,舅舅都买给你。”x33 柳雨璃眉开眼笑,两人走进书肆,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只有书籍才特有的油墨香。 柳雨璃自顾自地翻看着当下时兴的话本。 而魏惊风腿脚不听使唤,走到摆放兵法战略的书架旁,拿出一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陶醉其中。 “小舅舅?” 不知何时柳雨璃凑了过来,冷不丁地问道:“原来小舅舅喜欢看兵法。” 魏惊风如梦初醒,立马合上书,放回原处,“这是什么书,一点都不好看。” 柳雨璃也不拆穿他,不好看,还看得那么入迷? 魏惊风挑眉问道:“你挑好话本了吗?” “就这本吧,孤先生写的,没人买也没人看,挺可怜的。”柳雨璃从书架的角落里拿起一本厚重的书,心生怜悯。 “这孤先生写的啥?”魏惊风一脸好奇,“都没什么人看你还买?” “女儿家看的话本。” 柳雨璃把书抱在怀中,“虽然没什么人看,但她坚持写许久了,这份精神值得鼓励。” “行吧,那就这本吧。” 临走前,魏惊风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放回书架中的那本兵法。 走在街上。 魏惊风背着手,大步往前走,“璃儿,等会还想去哪儿玩?” 等了半天,身后也无人应答,魏惊风转身回头看去,却没了柳雨璃的踪影。 魏惊风着急忙慌地往回走,边走边喊:“璃儿!” 柳雨璃低头翻看着话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街道正中。 这时,一辆马车从闹市中呼啸而过。 柳雨璃听闻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心生一计,脚步故意放缓。 她在赌。 她虽然在垂眸看书,但心里却在盘算着马车的距离。 等到距离十米时,若小舅舅没有出手相救,自己就纵身跃到路边的豆腐摊上。 撞豆腐应该不至于太疼。 “轱辘——”马车疾驰而来,越来越近。 三十米。 魏惊风瞳孔收缩,在人群中挤着往回跑,大声喊道:“璃儿!快闪开!” 马车上的车夫挥舞着马鞭,喊道:“快让开!让开!” 柳雨璃无动于衷,充耳不闻,仍在垂眸看书。 二十米。 车夫显然没料到柳雨璃会直直地站到路当中,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魏惊风看着由远及近的马车,瞳孔收缩,心急如焚。 十米。 千钧一发之际。 魏惊风毅然从人群中跃起,踩着两个肩头,翻身来到柳雨璃面前,一把将她掳走。 马车擦身而过,魏惊风和柳雨璃双双倒在路边。 魏惊风扶起柳雨璃,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于是,他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这孩子,走路看什么书?差点被马车撞了知不知道?多危险呐!” 柳雨璃点头如捣蒜,“舅舅训斥的是,璃儿知错了!” 魏惊风也不忍责怪,上下打量着柳雨璃,问道:“你这孩子!没摔伤吧?” “没有。”柳雨璃顾不上摔痛的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魏惊风,问道:“小舅舅,你会武功?” 魏惊风身形一僵,矢口否认,“不会!” “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从天而降,把我救下的。”柳雨璃一脸探究。 “你看错了!”魏惊风死不承认。 柳雨璃眸底发亮,“我没看错!小舅舅会武功!” “我不会!”魏惊风掩住心中的慌乱,连连否认。 柳雨璃还不等魏惊风喘口气,又追问道:“你这武功是什么时候学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吗?我娘亲知道吗?” 魏惊风一时语塞,径直往前走。 柳雨璃狡黠一笑,小跑两步追上魏惊风,自言自语道:“那我回家问问娘亲,看她知不知道小舅舅会武功的事。” 魏惊风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他看着这个鬼马机灵的小姑娘,好声好气道:“璃儿,你别闹!舅舅给你买好吃的,你等会到家可不能乱说!特别是在你娘亲面前。” 柳雨璃仰着小脸,不为所动,“我不要好吃的!” 她好不容易逮到小舅舅的狐狸尾巴,怎会被美食轻易诱惑? 魏惊风再次利诱,“给你买好玩的!” 柳雨璃摇头,自己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对玩更不感兴趣了。 “小舅舅,你是承认你会武功了?” “呃……略懂皮毛而已。”魏惊风谦虚道。 柳雨璃唇角上扬,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你不妨给我说说,我可考虑替你保密,如何?” 第292章 外甥像舅 临近晌午,烈日喷焰,晒在河面上,连流动着河水,都晒得热气蒸人。 密密的垂柳挡住了阳光。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斜靠在河边的柳树下。 “原来是这样。” 柳雨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舅舅也挺不容易的。 “你外祖父之前跟着先帝上战场,替先帝挡了一箭,因救驾有功,从千夫长直接提拔做了参将。后来大军凯旋,你外祖父外放几年后,回京封了官,当了兵部侍郎。” “你外祖父是武夫出身,这肚子里确实没几滴墨水。那些达官显贵都是势利眼,总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外祖父是大老粗、目不识丁……连带着魏家的子孙也都遭了殃。”x33 魏惊风轻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你外祖父好面子,也是望子成龙的心切,希望我和你大舅能在文学上有所造诣。你大舅从小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自然是从武的。你外祖父去哪儿都带着他,武功也是你外祖父亲手教的。” 说到这里,魏惊风眸底划过一丝羡慕,他苦笑出声,“而我和你娘一样,自小体弱,许是你外祖母生你娘之前上战场,去漠北极寒之地,落下病根,伤了身子的缘故。” “我自小文弱,所以你外祖父极力让我学文,希望我能早日考个功名,好让他扬眉吐气,向外人证明魏家人不是大老粗。我和你娘从小被逼着学琴棋书画,你娘的棋艺和琴技都颇有造诣,而我埋头苦读多年,还不过是个秀才。若让你外祖父知道我偷学武功,估计得打断我的腿。” 柳雨璃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小舅舅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魏惊风突然严肃起来,叮嘱道:“我跟你说了之后,你可不许告诉旁人。就连你娘都不许说。” “小舅舅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其实我是跟你外祖母学的。” 柳雨璃目瞪口呆,“什么?外祖母?!” “你小点声。”魏惊风环顾四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祖母居然会武功?!”柳雨璃捂住嘴,仍觉得不可思议。 后宅妇人会武功,真是难以置信。魏惊风压低声音道:“你外祖母是瞒着所有人偷偷教我的。所以,我趁夜深人静偷偷练的,有你外祖母替我瞒着,这么多年也没人发现。” 柳雨璃接连追问道:“那外祖母的武功是哪儿来的?外祖母是什么来历?” “这个嘛,我也不好多说,都是陈年往事了。” 魏惊风欲言又止,挑眉道:“等你以后回京了,还是自己去问她吧。省得她说我在晚辈面前诋毁她。” 柳雨璃倒是愈发好奇,“就透露一点点。” 魏惊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你外祖母啊,是个奇女子。” “小舅舅怎么和娘亲说的一样?娘亲之前也是这样说外祖母的。” 柳雨璃嘟起嘴,缠着魏惊风问道:“外祖母到底怎么奇了?快说来听听!” 魏惊风又心软了,“好吧,先让我想几句好话来夸她。” 他琢磨半天,才说道:“你外祖母未出嫁前曾女扮男装,行军打仗,替父出征。在生你娘之前,又替夫出征。你外祖母巾帼不让须眉,确实是个奇女子。” “哇!外祖母真厉害!” 柳雨璃双眼放光,她突然想起魏惊风刚才说,外祖母还上过战场,原来是真的上了战场! 如此看来,外祖母肯定是出身将门之后,毕竟虎父无犬女嘛! “不过,外祖母的母家是哪家?我记得外祖母姓叶。”柳雨璃仔细回想着,她倒不记得前世京中有哪家姓叶的武将。 “你外祖母的母家……咳咳,我也不知。”魏惊风有意隐瞒,不再多说。 柳雨璃秀眉突然皱起,“不过……外祖母这么强势,为何我娘亲这般软弱?她俩是亲母女吗?” 魏惊风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孩子!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跟谁学的?” 柳雨璃吐了吐舌头,“跟小舅舅学的。” “我看你是跟你爹学的!”魏惊风白了柳雨璃一眼。 柳雨璃卖乖道:“才不是!都说外甥像舅。我像小舅舅。” 魏惊风听得无比悦耳,这才言归正传,“你娘亲啊,自小体弱,你外祖母可是上了心的,夏天怕热着,冬天怕冻着。毕竟她是全家唯一的女儿,你外祖父生怕你娘亲变得和你外祖母一样泼辣,所以从小就让你娘亲熟读女戒妇德,我看她是看三从四德看多了,把自己看傻了,变得软弱可欺。”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娘亲从小就柔弱,再加上身子不好,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她的性子一点都不随你外祖母,但凡能随你外祖母一星半点,也不会让你家那老妖婆骑到头上撒野这么多年。” 魏惊风想起书香哭诉的话,就恨得牙根痒。 柳雨璃唏嘘不已,娘亲就好比那温房里的花,从未经历过风吹雨打,不知人心险恶,遇到恶毒婆婆还一味的委曲求全。 殊不知,人善被人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只会换来恶婆婆变本加厉地苛待。 “所以说,这女戒妇德什么的,不读也罢。什么嫁人从夫,夫死从子?都是束缚女子的枷锁。” 魏惊风横眉立目,又嘱咐道:“璃儿,你可别看那些污糟书,就看看话本什么的挺好。” 柳雨璃抱着怀里的话本,连连点头。 小舅舅为人仗义豪迈,爱憎分明,能培养出这样品行端正的好儿郎,外祖母肯定不简单。 她对外祖母,还有外祖母的母家叶家,越来越好奇了。 魏惊风眸光一沉,突然问道:“你家那位先生没教过你三从四德吧?” “没有。”柳雨璃连忙摇头。 陶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给自己授课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如此就好。” 魏惊风一脸担忧地问道:“这位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到你家做教书先生?我看他可不简单,可别引狼入室。” 柳雨璃哑然失笑,“小舅舅放心,这个陶先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曾多次帮我家化险为夷,他不但是教书先生,还是我父亲的幕僚呢!” “就他?”魏惊风冷笑出声,“给你父亲当幕僚?嗯,也绰绰有余了。” “小舅舅为何对陶先生这么大的敌意?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柳雨璃有些不解,“昨晚你醉酒后,可是陶先生把你背回屋里安顿下来的。” x33 第293章 绵薄之力 “算不上敌意。” 魏惊风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道:“他是你父亲的幕僚,又假扮算命先生。那日他还故意在贡院门前煽风点火,引得众学子去哭庙,我怕他图谋不轨,引火烧身再牵扯柳家,恐对你们不利。” 柳雨璃会心一笑,“小舅舅真是多虑了。你可知陶先生为何去扮算命先生,这学子们又为何去哭庙?” 魏惊风微微摇头,“只是有所耳闻,具体的来龙去脉,不甚清楚。” 柳雨璃想了想,用孩子该有的说话方式,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x33 说到最后,柳雨璃又补充了一句,“总之陶先生和高学政、薛山长,还有我爹在做一件为民请愿的大事。” 魏惊风听得脸色微变,他当着柳雨璃的面,也不好多言语,毕竟柳雨璃还只是个孩子能懂什么? “嗯,舅舅知道了。我们回家吧。”魏惊风看了看正午的日头,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浓。 柳雨璃看到魏惊风眸底的晦暗,看来小舅舅还是放心不下。 回到柳家。 魏惊风径直来到墨韵堂,寻到陶恒,“这位先生,我们聊聊。” 陶恒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位公子,我和你好像没什么好聊的。”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我寻你是有正事。”魏惊风负手而立,难得一见的正经。 陶恒睁开双眼,瞥向魏惊风,“行吧,那就给你个面子。” 墨韵堂院门紧闭,两人回到屋中,相对而坐。 陶恒瞧魏惊风迟迟不言语,他率先开口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学子哭庙的事,璃儿都告诉我了。”魏惊风缓缓开口。 陶恒倒不觉得诧异,只是不知魏惊风究竟是做的什么打算,莫非是来劝自己放弃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此举是以卵击石,所以……” 陶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惊风出言打断,“确实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陶恒撇了撇嘴,饮了一口茶,他早已猜到魏惊风会怎么说,并不觉得意外。 “南城先生!”魏惊风冷不丁地唤道。 陶恒刚饮了一口茶,差点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南城先生给惊得呛住。 这家伙向来是这位先生,这位先生的唤自己,这下怎得突然郑重其事地唤起名号来了? 陶恒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嗔怪道:“你有话直说,别大喘气。”x33 “虽然你们此举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魏惊风倒是有几分扭捏,“但是……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陶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也想为天下学子尽一份绵薄之力。”魏惊风眸中满是坚定。 陶恒上下打量着魏惊风,眸底隐隐有流光浮动,没想到这种话能从魏惊风的口中说出来。 “你刚才不是说此举是以卵击石吗?” “虽然是以卵击石之举,但也要奋力一击。” 魏惊风握紧拳头,“我苦读多年,也不过中个秀才。这科举之路的艰辛,可想而知。我父亲被贬,现下是兵部郎中,在京中这五品官吏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我身为官宦人家的子弟考取功名,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是寒门学子。若不趁此机会一举铲除这些捉刀代笔和徇私舞弊的官员,那寒门学子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陶恒对魏惊风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禁问道:“你不怕引火上身,再受了牵连?” 魏惊风面色凝重,“你们何尝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高学政若真踏上了去京告状之路,这堪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九死一生。” 陶恒心中有些发酸,他何尝不知进京告御状的艰难。他曾经因为兰曦的死,也进京告过御状,状告官府不作为,官官相护。 不过也是石沉大海,他还被人四处追杀拦截。 他最后本想用最偏激的法子解决,一了百了。没想到遇上了姑娘,为自己指了条明路,为亡妻平反。 想到这里,陶恒心生感激。 姑娘总是能做些出人意料的事,如今她又要为天下学子讨公道,肃清科场,实在是令人热血沸腾,振奋人心。 看来,如今又距离和姑娘在云兮楼中初见时,所说的官清如水,更近了一步。 魏惊风冲陶恒挥了挥手,语气有些不悦,“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陶恒回过神来,“在听,在听。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魏惊风一阵恶寒,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在文学上虽然没有造诣,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文章,但我有一身实打实的功夫,可在路上护送高学政他们,直到安全进京。” 陶恒眉毛挑得老高,这魏惊风不过是和姑娘出去了一个上午的功夫,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姑娘可真是有能耐,等会自己得好好问问,看姑娘到底给魏惊风灌了什么迷魂汤! 陶恒双手环胸,明知故问,“你会武功?” 魏惊风轻咳一声,“嗯,行走江湖,总得有功夫藏身,不然如何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哟!倒是小瞧你了,还真是有侠义心肠!”陶恒笑着打趣道。 魏惊风起身抱拳,“不过我会武功的事,还请先生替我保密,现下只有璃儿一人知晓。” “好说好说。” 陶恒更加佩服柳雨璃了。 原来姑娘所说的合适人选,指的就是魏惊风!姑娘究竟是如何抓住了魏惊风的狐狸尾巴?真是好奇! 魏惊风一脸郑重地问道:“既然如此,高学政他们打算何时进京?我愿同道而行。” 陶恒恢复正色,他的眸底闪过一丝忧虑,“这两日应该就会启程。此行凶险,一同前去的有十六名学子,单靠你一人,难以护得住十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魏惊风点头,“言之有理,一切全听先生安排。” 魏惊风突然正经起来,陶恒倒是有些不太习惯。x33 这个公子哥,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第294章 金蝉脱壳 用完午膳后,墨韵堂中。 树荫下,陶恒正躺在摇椅上打盹,柳雨璃不声不响地走到摇椅旁,冷不丁地唤了一声,“先生!” 陶恒吓得一激灵,猛地睁开眼。 柳雨璃那张纯净的小脸映入眼帘,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x33 陶恒倒吸一口凉气,稳下心神,坐直身子,“姑娘,你可差点把我给吓死!我正做着美梦呢!” 柳雨璃坐在一旁的小竹椅上,问道:“做什么美梦呢?” “被你给吓忘了。”陶恒故作夸张,连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少胡说!先说说正事吧,说完你再做美梦去。” 陶恒讪笑两声,这才说道:“你小舅舅刚才主动找我,说愿为天下学子尽一份力。” 柳雨璃微微挑眉,“他当真是这样说?” 陶恒点头,叹道:“是啊!我还在想,姑娘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突然转了性?我本以为他是来劝我收手的,生怕再殃及柳家,甚至魏家。没想到他却这般深明大义,倒是令人意外。” 柳雨璃眉头舒展,“这你倒是冤枉我了,我可没给他灌迷魂汤!我只给他说了替考案的经过,结果他一言不发。我也以为小舅舅会极力劝阻。如今看来,倒是我们狭隘了。” 陶恒瞬间来了精神,“那姑娘打算怎么做?高学政明日就要启程进京了,光靠你小舅舅一人可护不住这十几个书生。” 柳雨璃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如今只能智取了。毕竟我们在明,敌方在暗。” 陶恒也思索起来,沈潇然的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只要高肃之离开西北,他们定会动手。 现下如何才能让高学政和十几个学子,安全抵京? 良久,柳雨璃眼眸微抬,问道:“高学政明日启程进京的事,可传出去了?” “还没有,没敢声张。”陶恒摇头。 柳雨璃唇角微勾,“传出去,大张旗鼓地传出去,务必要人尽皆知。” “这……” 陶恒不明所以,不过,看姑娘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是有了主意。 嗯,按姑娘说的做,肯定错不了。 ………… 到了傍晚。 高肃之明日启程去京告御状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沈潇然的耳朵里。 落日余晖,洒落进雅间中,像一地碎金,映得那袭红衣更加妖冶夺目。 “明日?”沈潇然似笑非笑,冲夜阑冷声吩咐道:“我们今晚启程回京。” “是。”夜阑应声,又有些迟疑,“可高肃之他们明早才启程的……” 主子一直在等高肃之他们动身启程,好在路上动手,可为何今晚就要出发?x33 “我知道。”沈潇然眸底闪过一道寒光,“他们若真要走,怎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若真轻信了这话,等到明日只怕为时已晚。” 夜阑有些明白了,“难道明日启程是故意迷惑我们的假消息?” “他们今晚必定提前动身。”沈潇然望了一眼窗外的残阳,那张白皙的脸被霞光笼罩。 “聚集七成人手今晚随我回京,留下三成人手继续盯着。” “是。”夜阑领命离去。 沈潇然又轻飘飘地说了句,“这金蝉脱壳,可没那么好玩。” 夜阑刚出去没多久,又回到雅间,低声道:“主子,刚才探子来报,世子身边的暗卫无影进了柳家。” 沈潇然俊眉微挑,“嗯,继续盯着。” “是。”夜阑再次领命离去。 与此同时,柳家的墨韵堂中。 柳雨璃刚睡午觉醒来,就听春樱说门外来个护卫打扮的人,说是从边关赶来的,要寻陶先生。 柳雨璃心生疑惑,便让春樱把人带到墨韵堂中。 “你不是世子身边的无踪吗?你怎么来了?”柳雨璃看清来人后,一脸地惊奇。 “三姑娘,我叫无影。无踪是我弟。”无影笑道。 柳雨璃干笑两声,“你们兄弟二人长得太像了,我给弄混了。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无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毕竟这三姑娘可不是个善茬,连自家世子都敬而远之的人物,自己可不能懈怠。 无影解释道:“我受王爷所托,特来寻陶先生。刚去了三宝院,没找见他,这才来到贵府。不知陶先生可在府中?” “不在,他早走了。” “去了何处?” “不知。” “这……那我就先告辞了。”无影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等等!”柳雨璃唤住他,问道:“你寻他有何事?” 无影一脸为难,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不能说……” “你不想说,也无妨。”柳雨璃眉开眼笑。 无影狐疑地看着古灵精怪的柳雨璃。 三姑娘今日怎会这般好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了? 柳雨璃眸底的狡黠,转瞬即逝,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无影面前,一脸纯真道:“无踪,你陪我玩吧。” 无影后退两步,推辞道:“我有公务在身,可不能陪三姑娘玩。不然王爷是会怪罪的。” “还有,我叫无影,无踪是我弟。”无影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又记错了。” 柳雨璃挡住无影的去路,笑着说:“很简单的,我问几个问题,你不用说,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就好了。” 无影瞧柳雨璃这架势,若自己不答应,怕是难以脱身。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那只能问三个问题。三姑娘请问。” “王爷派你来寻陶先生是为了替考案的事?” 无影点头。 “可是要让你护送高学政他们进京的?” 无影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连忙点头。 三姑娘居然连这都知道? 柳雨璃话锋一转,“王爷他……在边关过得好吗?” 无影摇头,又点头。 柳雨璃秀眉微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无影挠了挠头,“看上去挺好的。实则好不好,我这做暗卫的也不知道。” 柳雨璃轻叹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三姑娘,小的能问你个问题吗?”无影突然眸底一亮。 柳雨璃颇为爽快,“你问。” 无影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你大姐,也就是柳家大姑娘可还好?” 柳雨璃心领神会,“你是替你家世子爷问的吧?” 第295章 不出所料 “三姑娘真是聪慧。”无影点头笑道。 柳雨璃发自内心地说道:“上次郑刺史仗势欺人,世子特从边关赶来,替我家解围,真是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烦请转告世子,我大姐安好。” 无影拱了拱手,“我定原封不动地转告世子爷。” “我得去寻陶先生,便不再打扰姑娘了。”无影准备离去。 “无影。”柳雨璃再次唤住他。 无影脚步一顿,暗自腹诽:三姑娘总算是叫对一次自己的名字了,真不容易。 “三姑娘还有何事?” “你不用去寻陶先生了。” “为何?” “你护送高学政他们回京,怕是不妥。” “姑娘何出此言?可是信不过我的功夫?” “并不是。” 柳雨璃摇头浅笑,“你是世子的暗卫,世子又和王爷情同手足。你亲自护送高学政回京,会惹人非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王爷在替考案背后推波助澜,这对西凉王府并无好处。” 无影有些愣神,这三姑娘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她是十一岁的孩子吗? 不过,她说得确实有道理。 “护送高学政进京,是王爷的指令,我不能不从。至于别的,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柳雨璃秀眉微蹙,“现下因为匈奴的事,西凉王府已经卷入是非漩涡之中。若再明目张胆地插手替考案,只会是雪上加霜。” 无影有些迟疑,“这……可是……王爷让我去护送高学政,军令如山,我不能不从。” 柳雨璃似笑非笑,“我又没说不让你去。高学政他们今晚出发,你去护送便是。” 无影听得一头雾水,三姑娘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会儿说护送不妥,一会儿又让自己去的? 莫非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但是,只可送到汾州城,不能进京。”柳雨璃眸光微沉,“出了西北境界有个岔路口,兵分两路,你往南走。” 无影一脸茫然,准备发问。柳雨璃率先开口道:“这是陶先生的意思。” “可是……”无影一肚子的问题。 难道陶先生早有打算? 柳雨璃摆了摆手,又拿陶恒做起挡箭牌,“别可是了,陶先生早做了筹谋,你且按他说的做就是。不然王爷为何派你来寻陶先生,定是要听从陶先生的安排和计划。”x33 无影思忖片刻,三姑娘言之有理。 他也不再多问,告辞离去,准备今晚启程。 待无影走后,柳雨璃躺在院中的摇椅上。 她双眸眯起,连连叹道:这程清歌浑身长了十八个心眼子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种实心眼的暗卫? 莫非这无影的心眼,也都长到他主子程清歌的身上了? 罢了,只要他能记牢自己的话,回头一字不漏地说给王爷听。 王爷自然会明白。 斜阳最后的余晖已经消失了。 天空虽然没有了霞光,还隐隐透着鸽灰的暮色。 一切准备就绪,就看今晚了。 ………… 夜半子时。 贡院黑灯瞎火,后门被人轻轻推开,陆续走出一行人,大约有八九个。 他们身穿黑衣,动作极轻,脚步极快,连灯笼都没提,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行人匆匆来到东城门外,坐上两辆事先备好的马车,趁着夜色,疾驰而去,渐行渐远。 马车刚走没多久,一行暗卫也跟着策马出城,为首的便是暗卫无影。 待暗卫们离去不久,城郊的树林中也出现一队人马。 沈潇然难得一见地穿着黑衣劲装,他身姿挺拔,端坐在马背上。 借着朦胧月色,才看清他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玩味。 “主子猜的果真没错,他们确实今晚启程进京。”夜阑佩服不已。 沈潇然冷声道:“先远远跟着,等出了西北再动手。” “是。”夜阑应声。 沈潇然暗自思忖,看来西凉王还真和替考案有关联,不然怎会派无影护送高肃之进京? 既然无影都跟随着马车出了城,那这高肃之必然在马车之中。 果然不出所料。 只要出了西北,离开了西凉王的地盘,这群人就都要折损在外了。 马车飞奔,特意选了一条难走绕远的险路而行。 这一切,都在沈潇然的意料之中。 为了保险起见,高肃之定不敢走官道,绝对会选择走隐蔽的羊肠小道。 沈潇然早已在小道上沿路布防了人手,只等出了西北动手。 他气定神闲地远远跟着,享受着追逐的乐趣。 第二天。x33 天还没亮,魏惊风特来倾云轩,辞行离去。 一听魏惊风要走,柳文杰如释重负。 魏云锦泪眼婆娑地挽留了多次,也没能留下魏惊风。 柳清瑶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用的,可谓是面面俱到。 柳洛尘含泪送魏惊风到家门口,魏惊风便不让再送了。 柳文杰环顾四周,也没瞧见柳雨璃的身影,“璃儿呢?她舅舅要走了,也不来相送?许是还睡懒觉呢?” “小孩子家,瞌睡多。就别叫醒她了。”魏惊风心中一软,又板着脸警告道:“姐夫,我虽然走了,但我交代你的话,可不许忘了。” 柳文杰呼吸一紧,连忙应声,“小舅哥尽管放心。” “那我走了,你们别送了。等姐夫三年任期满了,我们到时在京中见。”魏惊风冲众人微微一笑,转身准备离去。 “小舅舅!” 这时,柳雨璃的呼声从垂花门处传来。 魏惊风止住脚步,回头看去,“璃儿!” 只见柳雨璃怀中抱着一个四方包裹,跑到魏惊风面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舅舅……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魏惊风接过包裹,准备打开。 众人也都伸头看去。 柳雨璃神秘兮兮道:“你等走了再看,一定要自己看。” 魏惊风满脸疑惑,但也笑着应下。 “小舅舅……”柳雨璃看着魏惊风那灿烂的笑容,鼻尖一酸。 若不是自己的计策,小舅舅也不至于走得这么着急。 魏惊风强忍着喉间传来的涩意,装出一脸嫌弃的样子,“璃儿,你可别哭鼻子啊!” “我才不会哭鼻子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柳雨璃逞强道。 众人瞧着柳雨璃这人小鬼大的模样,一阵失笑。 第296章 调虎离山 魏惊风眉开眼笑,那笑容阳光明媚,如雨后天晴的晴空,令人愉悦。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留步吧。” 魏惊风告辞离去。他步态稳健如风,走路时肩膀摆动随意,无不透出一股潇洒随和之姿。 柳雨璃眼眶有些发热,小舅舅,你要保重。 魏惊风离开柳家,走在车马如龙的街道上。 今日的凉州城,热闹非凡,明日就是端阳节了。 那些从外地赶来的学子们纷纷在今日出城返乡,一大早城中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出了凉州城。 魏惊风那抹消瘦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人群之中。 ………… 昨晚驶离的两辆马车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临近傍晚时分,总算来到西北的交界处。 日薄西山。 几只黑鸦迎着暮色,凌空飞过,孤零零的古树,目送晚霞的消逝。 马车驶离西北,来到汾州。 刚进入汾州地界没多久,就来到一岔路口处,两辆马车一左一右,南辕北辙,分别驶离。 无影想起柳雨璃的话,他兵分两路,自己带着一半人马去追南边的马车,其余的暗卫去追北边的马车。x33 沈潇然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跟在远处,来到岔路口。 夜阑也犯了难,“主子,这……” “看来这是要声东击西。”沈潇然微微挑眉,“兵分两路,你去北边,我走南边。” 往北是进汾州城的方向,高肃之日夜兼程,想早日到达京都。 估计进汾州城的可能性不大,按理说高肃之会走南边的小道,继续赶路。 既然无影也去了南边,那高肃之定是往南去了。 夜阑率领一半人马,往北边奔去。 沈潇然也不再耽搁,策马扬鞭,带领着剩余人手往南追去。 不管走哪条路,都难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往南的马车行驶在乡间小道上,气氛诡异,令人不由地警惕起来。 马车走到半道时,路两旁突然涌出二三十个黑衣人,挡住了去路。 赶车的车夫一把拉住缰绳,“嘶——”马儿前蹄跃起,一阵嘶鸣声传来。 马车陡然停在路间。 黑衣人个个面露凶光,手持利刃,逼近马车。 车夫头戴斗笠,淡然自若地坐在车上,没有丝毫畏惧。 黑衣人们看不清车夫的脸,只看到那英挺的鼻梁下,是一抹微微勾起的唇角。 “太平盛世,还敢劫道?” 车夫的嗓音低沉,透着一股子的不屑。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只见无影和数十名暗卫策马而来,无影冲马车喊道:“高学政,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车夫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走,结果后边也传来一阵马蹄声。x33 车夫和无影回头看去,后方来的人马和黑衣人的穿着一样,看来是同一伙人。 马车和暗卫们被死死地包围在路中央,进退不得。 沈潇然并没有露面,他骑马站在林中,远远地在看着前方的动静,这下高肃之怕是插翅难逃了。 为首的黑衣人喝道:“车里的人,快点下来。” “车里的人?” 车夫嘴里叼着草棒,吊儿郎当地跳下马车,“车里哪儿有什么人?” “少废话!” 黑衣人失去耐性,“杀!”一声令下,众黑衣人一拥而上。 天色微暗,众暗卫守着马车,和黑衣人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为首的黑衣人目露凶光,手持长刀,直冲车夫而来。 车夫侧步拧腰,巧妙躲开那凌厉的刀锋。他出言抱怨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沉不住气?” 黑衣人再次举刀朝车夫砍来,车夫侧身上前一个跨步,右拳如锤,猛击刀背。 拳锋落处,铿锵作响,直震得黑衣人握刀的虎口发麻,手部仿佛失去知觉。 他的手掌一空,刀柄脱手飞走。车夫翻身跃起,腾空接住长刀,手起刀落,眨眼间,为首的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都说你沉不住气,非得急着找死。” 车夫瞥了一眼断气的黑衣人,语气慵懒。 为首的黑衣人一死,众黑衣人皆大惊失色,没想到这车夫深藏不露,武功竟这般高强。 劲风扑面,众黑衣人不谋而合,全都朝车夫袭来。 无影手持长剑,骑马上前,剑锋所向,皆都命中。 黑衣人连连后退,无影一把将车夫拉到马背上,他这才看清车夫的脸。 竟是陶先生! “我们走!” 陶恒手中的长刀也没闲着,连连砍向四周的黑衣人。 “走?”无影一脸不可置信,“马车里的高学政和书生们怎么办?” 陶恒眼中精光一闪,“让他们自求多福吧!再不走,等会就走不了了!”x33 “不行!”无影惊呼出声,“怎么能丢下高学政他们?” 众黑衣人听了个真切,纷纷往马车方向靠近。 趁这个功夫,陶恒从无影手中夺过缰绳,双腿夹紧马腹,用刀背猛击马背。 骏马前蹄高扬,从人群中跃起,踩着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杀出一条血路。 陶恒一手持缰,一手握刀,将无影牢牢地圈在怀里,不得动弹。 “高学政!我不能丢下高学政!快放开我!” 陶恒全然不顾无影的大喊大叫,一骑绝尘,消失在夜色之中。 众暗卫们也不再恋战,紧跟着撤退离去。 看着众暗卫弃车而去,沈潇然心中疑窦丛生。 西凉王治军铁腕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这无影怎会轻易丢下高肃之就走了? 还有,刚才那位武功高强的车夫,身形倒是和陶恒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车夫头戴斗笠,并未看清他的长相,若真是陶恒,那就有趣了。 想到这里,沈潇然眸光一冷,糟了!中计了! 黑衣人本想去追,却被骑马而来的沈潇然出声制止,“不必追了。” “主子,这……这马车中,竟空无一人!”黑衣人掀起车帘,大惊失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调虎离山,哼。” 沈潇然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马车,那雪峰般高耸的剑眉,更使他有种锐不可挡的威势。 “原路折返,北上。” 沈潇然率领着众黑衣人,扬鞭策马,从岔路口往北追去。 第297章 三十六计 “陶先生!你快放开我!我得回去救高学政!”无影被身后的陶恒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陶恒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不用救了,他们没在马车中。” “没在马车中?”无影诧异不已,“唱的空城计?” “不错。” 陶恒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黑衣人没追上来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害我刚才喊了半天!”无影跳下马,有些不悦。 陶恒坐在马背上,睨了无影一眼,“我若早告诉你,谁来唱这出戏?多亏你刚才大喊大叫,混淆视听。否则怎会轻易甩掉黑衣人?” 无影悻悻地点头,“也是。” “那高学政呢?可是往北去了汾州城方向?我得去追他!” 无影准备上马,却被陶恒拦下,“你不必去了。我早已安排妥当,你回边关找王爷复命吧。” “什么?”无影眉头皱起。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我也回凉州了。” 陶恒神情自若,他拍了拍胯下的骏马,笑道:“你这匹马借我一用。” 言罢,陶恒也不等无影发话,扬起马鞭,卷尘而去。 ………… 北上的马车,呼啸而过,直奔汾州城驶去。 夜阑率领黑衣人在后穷追不舍。 暗卫们听闻后方传来的马蹄声,一字排开,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一场殊死搏斗。 最终,马车在暗卫们的保护下,顺利进入了汾州城中。 待沈潇然赶到汾州城时,只在城门附近的马棚中,寻到了一辆空荡荡的马车。 而马车里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沈潇然攥紧手心,沉声吩咐道:“通知汾州刺史吕茂,城中有刺客,立马封锁城门。” “是。”夜阑应声。 “把高肃之的画像送给城门守卫,一经发现,立马拿下。”沈潇然的语气不容反驳。 “是。”夜阑领命离去。 沈潇然按压眉心,他今日倒是轻敌大意了,竟让高肃之这些人钻了空子。 按时间推算,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定出不了偌大的汾州城,那不如来个瓮中捉鳖。 这次哪怕把汾州城掘地三尺,也要把高肃之他们给找出来。 这一夜,汾州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沈潇然一夜没合眼,汾州刺史吕茂也点灯熬油地在一旁候着,丝毫不敢怠慢。 一个人藏身容易,可高肃之他们一行人要想销声匿迹,可不是件易事。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 凉州城,柳家。 今日是端阳节,自打昨天魏惊风离去后,柳家倒是安静了不少。 尤其是魏云锦,胞弟离去,她心中自然是分外不舍。 此次一别,估摸着两三年后才能相见。 中午粽子飘香,全家一起吃了个团圆饭,便各自散去。 柳文杰回知州府忙公务,柳清瑶陪着魏云锦聊天解闷。 午后,柳洛尘和柳雨璃一同回到墨韵堂中,温习功课。 柳雨璃坐在书案前,执起笔,垂眸写字。 柳洛尘瞧柳雨璃写得认真,也凑上前来观摩。 “妹妹的字,越发精进了。” 柳雨璃笑而不语,那双恬静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自己写下的几行字。 柳洛尘也注意到宣纸上清秀的字迹, 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贼, 鱼蛇海间笑,羊虎桃桑隔, 树暗走痴故,釜空苦远客, 屋梁有美尸,击魏连伐虢。 柳洛尘抬眸问道:“妹妹,你这写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呢?” “你可听说过兵法的三十六个策略?” 柳雨璃的衣袖在空中拂了两下,纸上的墨迹微干。 她接着说:“这是三十六计中每取一字,依序组成的一首诗。” 柳洛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柳雨璃站在书案前,继续提笔写字。 “姑娘,先生回来了。”春樱兴冲冲地跑进来,陶恒紧跟其后。 柳雨璃抬眸看去,只见陶恒略显沧桑,满脸疲惫,他冲柳雨璃颔首示意,“姑娘。” 柳雨璃心下了然,看来事情成了。 “春樱,去给先生弄点吃的来。” “是。” 春樱离去后,柳洛尘倒上一杯茶,关切地问道:“先生,你可是赶了一天一夜回来的?” “是啊,我怕你和姑娘担心,所以急着赶回来。”陶恒伸了个大懒腰,接过柳洛尘倒的参茶喝了一口。 柳雨璃仍在垂眸写字,淡淡地问道:“无影可回了?” 陶恒点头,“嗯,回了。估摸着今晚就到边关了。” 柳雨璃放下心来,“如此便好。” 陶恒不解道:“姑娘不想让西凉王府牵扯进替考案中,为何还让无影露面?这下沈潇然肯定以为是王爷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算王爷不插手,沈潇然照样会怀疑到王爷的头上。” 柳雨璃笔尖一顿,“不过,沈潇然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就算沈潇然怀疑王爷,可他没有证据,那也只是怀疑。只要明面上王爷不曾插手此事,就无妨。” 柳洛尘有些纳闷,“如此说来,那为何让无影送到汾州?” “送到汾州就足够了。无论如何,无影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把人送进京去。若真送进京,王爷就撇不干净了。” 柳雨璃凝眉,接着道:“自从学子哭庙后,咱家附近多了不少小摊小贩,都是生面孔。” 柳洛尘大惊失色,“莫非,咱家被人盯上了?”x33 陶恒若有所思,“应该是沈潇然派来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前天无影上门,沈潇然必定收到风声。若我当日就打发无影回了边关,反倒令人起疑。 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用无影为饵,引诱沈潇然上钩罢了。” 柳雨璃眉头舒展,嘴角扬起一道似有似无的弧度。 陶恒眸底一亮,“无影亲自护送那两辆马车离开西北,沈潇然必定深信不疑,以为高肃之就在马车中。” 柳洛尘后知后觉,“难道高学政没在那两辆马车之中?” “二哥聪明。”柳雨璃执笔,蘸了蘸墨汁,继续写字。 柳洛尘满脸震惊,问道:“那高学政人在何处?” 第298章 环环相扣 柳雨璃若无其事地写着字,缓缓开口,“我若说,高学政如今大摇大摆地行驶在官道上,你可敢信?” “什么?!”柳洛尘目瞪口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也太令人震惊了! 陶恒嘴角扬起,挑眉看向柳雨璃,姑娘不愧是姑娘,手段如此高明。 自己当时听了姑娘的计策后,也觉得太过冒险,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确实技高一筹。 柳洛尘如同石化在原地,后背都有些发凉,“妹妹,你们怎么敢的……这也太冒险了。” 陶恒爽朗一笑,走到柳洛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二郎不必担忧。我回来时,特意走的官道,昨日学子返乡,官道上车水马龙,都是学子们的马车。有几百辆马车,为高学政遮掩,混淆视听,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 柳洛尘只觉得难以置信,“那合着放出去的消息,说高学政昨日启程进京,是真消息。结果前天晚上就用无影为饵,把沈潇然给骗走了。” “奈何说真话,都没人信呢。”陶恒无奈耸肩,将路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听完后,柳洛尘在屋中连连踱步,理着思绪,“先把高学政启程的真消息放出去,瞒天过海。用无影为饵,以假乱真,引诱沈潇然头天晚上离开西北,调虎离山。” “两辆马车,南辕北辙,声东击西,分散人手,往南唱了出空城计,让沈潇然误以为是调虎离山,故而再追北上进了汾州城,关门捉贼。” “而高学政随着学子返乡出城,浑水摸鱼,出其不意,居然堂而皇之地走在官道上。这计谋,别说是沈潇然了,就连神仙来了,也得被耍的团团转。” 柳洛尘看向柳雨璃和陶恒二人,越说越振奋,“这一环扣一环的计中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陶恒侧头看向柳雨璃,眸底满是佩服,“除了柳三姑娘,还能有谁?” “妹妹!你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了!”柳洛尘差点拍手叫好,被柳雨璃拦了下来。 “二哥,事情还没成定局,可能还会有变数。沈潇然并非等闲之辈,现在高兴太早了些。我做这个局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帮高学政拖住沈潇然,抢占先机。至于别的……就看小舅舅了。” 柳洛尘想起魏惊风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眸底满是担忧,“小舅舅他能行吗?” “你可别小看他。”陶恒笑道:“你小舅舅可是个有能耐的。” 既然陶恒都这般称赞小舅舅,柳洛尘也放下心来。 柳雨璃放下笔,拿起刚刚写好的字,在空中抖落两下,风干墨迹,“总算写完了。” 陶恒和柳洛尘一同看去,不知柳雨璃究竟写了什么?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空城计,连环计, 关门捉贼,浑水摸鱼, 走为上计,金蝉脱壳。” 柳洛尘低声念完后,又联想到刚才所说,“妹妹居然用了十个计策,不愧是连环计,一环扣一环,算无遗策。” 不知妹妹前世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还通晓兵法? 不过当着陶恒的面,他也不好多问。 “现下就看这个金蝉脱壳,怎么脱了。”陶恒由衷地佩服,又叹道:“就算是云霄居士出山,估计也难破姑娘这套连环计。” “你倒是抬举我了。我怎敢与云霄居士媲美。”柳雨璃摇头浅笑。 柳洛尘满脸疑惑,“云霄居士?是何人?” “智谋无双,世无其二。”柳雨璃接了一句。 “姑娘知道云霄居士?”陶恒有些纳闷。 连柳洛尘都没听说过云霄居士的名号,这姑娘一个深闺小姐,是如何知晓的? 不,姑娘可不是寻常的深闺小姐。 陶恒解释道:“云霄居士,名为孟惑,已是花甲之年,曾是先帝身边的军师。后来先帝登上大宝,他便辞官隐退,隐世避居,不知所踪。” 柳洛尘挠了挠头,“智谋无双,那就是个谋士喽?” “他可不是谋士。”柳雨璃摇头。 陶恒眸底一亮,问道:“姑娘有何见地?” 柳雨璃抿了一口茶,又接着说:“所谓谋士,以谋取士,为君王将相,出谋划策。谋士也分五层境界。” “哦?我等愿闻其详。”陶恒起了兴致,听柳雨璃接着往下说。 “谋人先谋己。若连自己都保全不了,何来的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这就是谋士的五层境界。” 柳雨璃坐下身子,缓缓道来,“学会为自己谋之后,便是为他人谋。第二层便是谋人。” “会谋己、谋人都只能保全少数的几个人,而作为谋士,必须具有‘谋’成千上万人生命的能力。兵者,国之大事。兵争攻伐,是‘谋’的第三层境界,谋兵。” 陶恒和柳洛尘坐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 柳雨璃接着往下说:“比起谋国,为一人谋、为千人谋都太过浅薄了些。一个人要是能做到‘谋国’,绝非易事。必须具备高瞻远瞩的眼光和超人的洞察能力。走一步,看百步,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是故,谋士的第四层境界是,谋国。” 柳雨璃又喝了一口茶,“做到了以上四点,这样的谋士只是一个很有谋略的人,但是,还不能被称为真正的‘谋士’。” “这,这还不算谋士?”柳洛尘惊奇不已。 “最后这个谋天下,才是真正的谋士。” 柳雨璃眼皮微动,眸光飘向窗外,“所谓谋天下,并不是以天下为个人而谋划,而是以天下苍生为本源的智谋。这才是谋士的最高境界。” 陶恒和柳洛尘看向坐在书案前的柳雨璃,只觉得她那双眼眸清亮无比,如同日月之辉,散发着光芒万丈。 “真正以天下为己任的士,才堪称谋士。而云霄居士的慈悲胸怀,凌驾于谋士之上。若用谋士来形容他,倒是折辱。”柳雨璃低头浅笑。 陶恒和柳洛尘如梦初醒,脸上的钦佩之色,无以言表。 “受教了。”陶恒突然拱手一礼。 柳雨璃不禁翻了个白眼,“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教书先生。” “那是做给外人看的,这里又没外人。”陶恒不以为然。 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也只有姑娘了。 不知姑娘究竟是何来历,真想早日揭开这个谜底。 “又扯远了。” 柳雨璃双手托腮,“不知高学政和小舅舅他们此时行至何处?” 第299章 抢占先机 与此同时,官道上。 从昨日清晨就涌出不少马车,络绎不绝,成群结队。 他们都是从凉州城返乡的书生学子,来自天南地北,四面八方。 其中有一辆普通的大马车,马不停蹄,一路往东。 车中坐有六个书生,书生大部分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其中有个面相老些的,也不过三十有余,满脸写着严肃。 还有个面容俊朗,身子清瘦的青年,他那修长的身形,看着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们六人坐在车中,却无一人言语,狭小的空间倒显得更加沉闷。 魏惊风看着众人,低声劝道:“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现在赶了两天一夜的路,都没有出什么状况。说明陶先生的计策奏效了。” 高肃之正准备捋胡须,却摸到光滑的下巴。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胡须被陶恒给剃光了。 为了乔装打扮,他留了多年的胡子,竟被陶恒说剃就给剃了。 高肃之的手又搭回膝上,“魏公子,还得多久才能赶到京都?” “日夜兼程,最少得再赶两天两夜。”魏惊风眉心紧皱。 “两天两夜!唉!”高肃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好熬。 一个名叫赵玉的书生,惴惴不安,问道:“咱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官道上,能行吗?” “兵行险招,官道是抵京最快最近的一条路。”魏惊风勾起车帘,看了一眼车外,“前边就是平州了。” “穿过平州,路程就行至一半了。”一个来自京都的书生接话道。 “到了平州,不妨找个落脚处歇歇吧?再这样赶下去,还没到京都,人就先倒下了。”又有个江南来的书生提议道。 “这可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甩掉追捕,抢占先机。若再多做停留,岂不是白费了一番筹谋?”魏惊风断然拒绝。 “这……”众书生一同看向高肃之。 高肃之也赞同魏惊风的意思,“魏公子说的不错。我们现下可是虎口逃生,哪儿能在路上多做耽搁?” “别是自己吓自己,这沿路走来,哪儿有什么追兵?再说了,我们都有功名在身,高学政还是朝廷命官。就算进京告御状,谁敢来刺杀?” 江南书生只觉得魏惊风大题小做,扬言道:“这世道还能没了王法?” “王法?!” 魏惊风冷笑,“你说的王法,简直是天方夜谭。若有王法,何来的那些捉刀替考?何来的那些贪官污吏?还敢提王法?” 魏惊风冷哼一声,又说道:“若等会真被追上了,你就把王法说出来,看看他们手中的刀剑肯不肯看在王法的面子上放过你!” 江南书生哑口无言,“你!” 众书生们也不敢再言语,毕竟魏惊风说的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个道理。 马车继续往东行驶。 众人都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甚是无趣。 魏惊风低头看向包袱,里边放着柳雨璃送的四方包裹。他摸了摸包裹,四四方方的,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打开。 毕竟柳雨璃特意交代过,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可以看,他这个外甥女向来古灵精怪,不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平州可是个分水岭,往东南北方向的马车,都是从平州分道扬镳。 等过了平州,往东去的马车就不多了,自己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行。 ………… 西北,夜幕降临。 边关大营中。 “你就这样被陶恒打发了?”程清歌黑着一张脸,颇为不满。x33 “是……他说他早已安排妥当,然后就走了……”无影瑟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程清歌凤眸一凛,拍案而起,“陶恒这厮,也太目中无人了!” 他又指着无影骂道:“还有你,你到底是本世子的人,还是陶恒的人?他说让你走,你就走了?!” “我……”无影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千凌昱端坐在案前,黑眸平静如水,他倒没有程清歌那般愤然。 他看向无影,问道:“陶恒他人呢?可是他去护送的高学政?” “回王爷,陶先生他回凉州了。”无影躬身回道。 “回凉州了?他就这样走了?” 程清歌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满是阴郁,“高学政和那些书生,怕是要葬送在去京都的路上了。” 千凌昱俊眉微挑,“也不尽然。” 程清歌扭头看向千凌昱,“王爷有何高见?” 千凌昱若有所思,“陶恒他们筹谋这么久,只差这临门一脚,怎会放任不管?应该另有打算。” “王爷所言极是。是三姑娘提前告知我,如果要护送高学政,只可送到汾州。”无影想起来柳雨璃的话,连忙解释。 “谁?”程清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无影一字一句道:“柳三姑娘。” 千凌昱指尖一顿,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她还说什么了?” 无影回想着柳雨璃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柳三姑娘说是陶先生的意思。”x33 程清歌满脸写着质疑,轻笑道:“这丫头又想用这个托词来蒙混过关。王爷,你可信她的话?” “璃丫头说是陶恒的意思,便是吧。” 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上次因为替考案张原被抓,柳雨璃谎称是陶恒授意,劝柳文杰放走了张原。 结果陶恒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如今,这璃丫头又故伎重施。 无影瞧千凌昱面色缓和了些,又接着说:“柳三姑娘说西凉王府因为匈奴一案,卷入漩涡之中,若再明目张胆地插手替考案,怕是对西凉王府不利,对王爷不利。所以,她让我只送到汾州,不能进京。” 千凌昱眼皮微动,心中仿佛漏跳一拍。 她是在担心本王。 他不动声色地听无影接着往下说。 “三姑娘让我到汾州岔路口时,兵分两路,往南走。高学政却并不在往南去的马车中,我和陶先生唱了一出空城计,耽搁了些时辰。我本想再去北边追驶向汾州的马车,就被陶先生拦下了。” 第300章 拿腔作调 千凌昱和程清歌对视一眼,听无影接着说:“陶先生没有丝毫担忧之色,他掳走了我的马,回了凉州。” 千凌昱眉头舒展,一语道破,“如此看来,高学政并没有在通往汾州城的马车中。” 无影这才明白过来,“听探子来报,沈御史从昨晚追进了汾州城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沈御史还未出城。” 程清歌凤眸一亮,“这个计谋环环相扣,可不是常人能想出来的。这下可把那红公鸡给耍了,真是大快人心!” 千凌昱黑眸微眯,“兵分两路,分散人手,唱空城计拖延时间。这凉州城的学子们又从昨天早上出城返乡。我猜这高学政定是混在学子中出的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到平州了。” 站在一侧的段翊,识时宜地说了一句,“平州距离汾州上百里。” “沈潇然这次就算把马腿跑断,也追不上了。”程清歌都能想象得出,沈潇然那张冰山脸变成火山的样子。 “这计谋应该是陶恒的主意吧?反正定不会是那小丫头想出来的,那丫头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姑娘。更何况,十一岁的孩子是绝对不可能有这心智。”程清歌眉毛挑得老高,语气笃定。 若真是柳雨璃出的点子,那也未免太过荒唐,简直颠覆认知。x33 无影解释道:“三姑娘说这都是陶先生的意思。” 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你是怕自己比不过璃丫头聪明?” 程清歌嗤之以鼻,“我和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比的。” “不管是谁的主意,总之都是在为天下学子尽一份力。”千凌昱并不想深究此事。 瞧两个主子神情舒缓,气氛缓和。 无影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柳三姑娘很是担心王爷,她还问候王爷可还安好?” 千凌昱身形一僵,指尖轻颤。 原来璃丫头还记挂着自己,还以为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千凌昱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眼眸也变得柔和起来。 程清歌将千凌昱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禁打趣道:“容楚兄还真是招人惦记。” 段翊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看着千凌昱那不自然的神情,暗叹道:如此甚好! 千凌昱察觉到从左右两侧投来的两道探究目光,冷声道:“你们两个,盯着本王做什么?” 程清歌和段翊相视一笑,程清歌可不会放过打趣王爷的机会。 他抿了一口茶,调侃道:“王爷每次提起那丫头,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这是为何呢?” 程清歌故意问道:“老段,你知道是为何吗?” 段翊左右为难,想说又不敢说,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向千凌昱,笑道:“这还得问王爷自己。” “无聊。” 千凌昱冷哼一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兵书,翻看起来。 只觉得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无影拍了拍脑门,又突然想起一事来,冲程清歌抱拳道:“三姑娘还说了,上次多谢世子爷替柳家排忧解难,护下了柳大姑娘。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程清歌瞟了无影一眼,“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千真万确。”无影应道。 程清歌坐直身子,拿捏起姿态来,“本世子也不指望她能谢我,只要她少来找我麻烦,我就谢谢她了。” 千凌昱没好气地翻了一页书,“拿腔作调。” 程清歌正准备驳回去,只听无影又说道:“三姑娘还说了,让我转告世子爷,柳大姑娘安好。” 程清歌凤眸一滞,话到嘴边,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看向无影,正准备发问,又瞧见千凌昱和段翊两人,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程清歌掩下眸底的一丝慌乱,故作淡定地说:“本世子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 “是。”无影舒了一口气,应声退下。 千凌昱合上书卷,学着程清歌刚才的语气,说道:“夜笙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提起柳大姑娘,就这般慌乱?这是为何?” “我……我有吗?”程清歌故作轻松地干笑两声。 千凌昱又看向段翊,问道:“段将军,你可是一直在一旁看着的。你可知道世子他是怎么了?” 段翊只觉得头晕眼花,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今日是招谁惹谁了?王爷和世子两人斗嘴,每次都要把自己给扯进来。 他可不想蹚这趟浑水,不管是得罪了谁,自己都没好下场! 段翊用同样的说辞,搪塞道:“这得问世子爷自己了。” 话音刚落,就遭来千凌昱和程清歌两记白眼。 千凌昱问道:“段将军何时这般圆滑了?” 段翊欲哭无泪,内心嚎道:都是被你们给逼的……他只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当个木头人。 “王爷,我有事出去一趟,先失陪了。”程清歌冲千凌昱拱了拱手,就准备起身离去。 千凌昱挑眉问道:“世子可是要去寻无影,打听柳大姑娘的消息?” 程清歌脚步一顿,努了努嘴,“容楚兄,你可不能胡说。” “哦~原来不是啊。”千凌昱薄唇微勾。 程清歌皮笑肉不笑,“王爷真的是多虑了。” 言罢,他离开了营帐,背着手在军营中转了两圈,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跟着,便鬼使神差地来到无影的帐外。x33 他站在帐外,犹豫再三,徘徊不定。 正好迎上无影出来,无影看着独自站在营帐外的程清歌,一脸惊奇,“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程清歌轻咳一声,“我来巡视巡视。” 无影一头雾水,“巡视?这帐中就我一个人。” 程清歌眸底一亮,大手一挥,走进帐中,“走,进去说话。” 无影跟着走进帐中,“世子爷寻属下可是有什么事?” “我……”程清歌一时语塞,这让他如何开口问? 这无影又是个没眼力见的榆木脑袋,半点都比不上段翊。 主仆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程清歌憋不住了,他委婉地问道:“你去柳家都见到谁了?” 第301章 这场较量 无影挠了挠头,边回想边说:“门房的小厮,洒扫的婢女,还有三姑娘和春樱。” “我问的不是这个!”程清歌揉了揉太阳穴。 无影后知后觉,“哦!属下明白了,世子爷问的是柳大姑娘?” 程清歌凤眸微挑,“你还不算太笨。” “可属下没见着柳大姑娘。”无影摇头。 程清歌微微皱眉,“那她可有托你带什么话给我?” 无影矢口否认,“没有!” “当真?”程清歌有些不死心。 无影一头冷汗,“属下自然不敢撒谎。” 程清歌黑着一张脸,扭头离去。 她就这般冷血无情吗?得亏自己为了她火急火燎地从边关跑回去惩治郑涛江,结果她连句话也不曾带给自己。 小丫头那么刁钻蛮横的人,还知道问声王爷是否安好。 结果她连提都不提自己一句,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等再次见了她,自己定要拷问她一番。 程清歌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径直回到自己帐中,一整晚都没再出来。 ………… 汾州城,大牢中。 一日之间,关押进不少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长相和高肃之都有几分相像。 这些人胆战心惊地站成一排,个个都屏息凝神,心里泛起嘀咕,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x33 沈潇然从众人面前走过,那双桃花眼眸光凌厉,细细审视着众人的样貌。待沈潇然走到尽头,也没瞧见高肃之的人影。 汾州刺史吕茂小心翼翼地问道:“御史大人,可寻到了?” 沈潇然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离开大牢。 红衣飘过,渐行渐远。 “御史大人慢走。” 吕茂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又是无功而返。 夜色稠似浓墨,星星全被乌云遮住。 沈潇然俊眉紧皱,走出大牢。 一天一夜的时间都过去了。 整个汾州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居然也没寻到高肃之,难道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这时,夜阑如同鬼魅般来到沈潇然身边,低声道:“主子,刚凉州的探子来报,说学子们昨天早上全都乘马车出城返乡了。” “昨天早上?”沈潇然的眉间犹如罩上了一层黑云。 夜阑语气微顿,“官道上布下的人手说,路上的马车太多,根本无从查起。” 沈潇然攥紧拳头,眸光幽邃,冷得吓人。 想来高肃之是昨天早上才出的凉州,还公然走了官道! 沈潇然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头天放出高肃之出城的消息实则是真的,自己思虑过重,还以为是欲盖弥彰,这才中了他们的圈套。 原来这两辆马车都是用来迷惑自己的!还有那无影,也是故意来引自己上钩,意图分散人手,拖延时间。 如今已经过去两天一夜,高肃之他们日夜兼程,只怕已经到平州了。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究竟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自己竟然也成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沈潇然更加肯定,背后的人煞费苦心地助高肃之进京,其目的绝不是为天下学子出头那么简单。 他眉头紧锁,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锁住了喉咙。 他愈发肯定先前的猜想,有人想利用自己,来保住西凉王的兵权。 若真如此,那背后的人和西凉王绝对脱不了干系,西凉王便更加留不得了。 这盘棋局,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给破了。 “主子……”夜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根本不敢看沈潇然那阴沉的脸色。 “把人都撤了。”沈潇然冷声道,“即刻启程回京。” 夜阑惊讶不已,“凉州和汾州的人,都撤了?” “全都撤了,火速进京。” 沈潇然翻身上马,“传信给二皇子,守好京都大门,莫要把高肃之放进去。” “是。”夜阑应声领命。 沈潇然单手持缰,策马奔腾,那抹红衣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高肃之这路上无论从哪儿走,最终目的还是要进京的,只要严防死守京都城门,把他们挡在门外,就还有转机。 这场较量,不过才刚刚开始。 ………… 清晨,平州地界。 一辆马车行驶到路边的驿站中,魏惊风简单的买了些干粮,又灌满茶水,回到车中。 待车夫换完一匹骏马,准备接着赶路。 马车中,高肃之端坐着闭目养神,江南书生张文冲赵玉使了个眼色。x33 赵玉硬着头皮道:“魏公子,连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如寻个客栈让我们休整一番。也好接着赶路。” “不成。”魏惊风一口回绝,“先忍忍吧。” “忍?” 张文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忍?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囫囵觉都没睡过,就这样衣不解带地坐着,换做谁,谁能受得了?” 魏惊风警告道:“你们以为这是出来游学的?这是进京告御状,不是游学的。” “其实根本就没有追兵,是你们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我们进京告御状,光明磊落,是为天下学子出头,本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结果你把我们搞得狼狈不堪,一个个像只夹缝求生的老鼠一般!简直丢了我们读书人的风骨!” 张文指着魏惊风,借此机会将积攒了一肚子的不满和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魏惊风都被气笑了,“读书人的风骨?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百无一用?你不也是书生吗?!”张文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魏惊风。 “我……” 魏惊风哑口无言,他忘了,自己现下也是书生打扮…… 张文咄咄逼人,追问道:“你既然瞧不起书生,为何要同我们一起进京告御状?” “哼!”魏惊风扭过头去,他才不愿意和蠢人白费口舌。 高肃之板着脸劝道:“好了,别吵了。魏公子也是为了我们好,小不忍则乱大谋。马上就要出平州地界了,再坚持坚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张文,你还是太过浮躁了些。” 高肃之都发话了,张文也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 他忍住心中的怨气,垂下头道:“是,小生受教了。” 魏惊风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若不是看在高肃之的面子上,自己定要把这叫张文的书生给丢出去。 进京之路,任重而道远。 第302章 四方包裹 两日后,傍晚。 一行人风尘仆仆,总算来到京郊。 在魏惊风的带领下,众人提前下了马车,来到京郊的树林中。 佳木葱茏,草径幽深,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你们先在此处藏身,我去前方探探风声。”魏惊风叮嘱完后,便背着包袱,独自往城门方向走去。 他褪去儒雅的外袍,里边穿的是一件窄袖骑装,那散在肩上的发丝,被他利落地高高挽起。 魏惊风一改平日里那温逊谦和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不羁的笑意。除了身形消瘦些,浑然一副英姿飒爽的少侠做派。 离得老远,就瞧见城门处有不少重兵把守,这人手比平日里多了两成。 看来京中提前收到了风声,要在此处拦截。 魏惊风不动声色地看着城门处,只见每个进城的男子都要被盘问半天才放行。 他们手中拿着高肃之的画像,对过往的行人挨个审视,凡是二三十岁的外地书生,都被挡在城外。 凡是近日去过西北的男子,也一律不准进京。 这下倒是难办了,这城门严防死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是五六个书生了。 没想到二皇子如此大胆,竟公然在城门处设防。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高学政挡在城外。 自己得想个对策才行。 魏惊风只好先往回走,他忽然想起柳雨璃给自己的四方包裹。 如今四下无人,倒是可以打开看看。这小丫头究竟给的是什么东西,还非要让自己在进京前,才可打开。 他抖开包裹,神情一滞,很快就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原来是那日在书肆中,自己翻看的那本兵书。 这小丫头,看着古灵精怪,倒是有心了。 魏惊风爱不释手,忍不住翻看几页。这时,从书中滑出一封信,随风飘落。 魏惊风连忙上前两步,将信笺捡起,垂眸翻看。 只见正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四方形,还标注了东西南,三个方向。 正上方写了寅时,在南边画了坨粑粑。 魏惊风一阵恶寒,他眉头皱起,来回翻看两遍,都没看明白。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这个小外甥女,画画真没天赋!一个姑娘家,居然画粑粑……真是淘气! 魏惊风本想把这信笺给丢掉,又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小外甥女画的,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他将信笺塞入怀中,又把兵书装进包裹,去寻高肃之等人,商量对策。x33 夜色渐浓。 魏惊风借着月光,和高肃之探讨着京中的地形。 城门把守森严,估计高肃之一露面,定会被抓起来。他们只好想别的法子进入城中。 来自京都的书生李泽,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地形图,“京都有三个城门,我们现在在东城门。估摸着西城门和南城门的守卫,会比这里松泛些。” 赵玉好奇地问:“没有北城门?” “往北是皇宫大内。”李泽解释道。 高肃之问道:“那我们先去南城门?” 魏惊风眉头挑起,若有所思,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张信笺,借着月光仔细看着东、西、南,唯独没有北。 魏惊风心头一震,这难不成是巧合?! 南边,莫非指的是南城门? 寅时,南城门…… 那画的这坨粑粑,到底是什么含义? 魏惊风只觉得这信笺,另有深意。事不宜迟,还是要尽快动身,争取在寅时之前到达南城门才行。 为了保险起见,众人绕开大路,翻过京郊的凤鸣山,才能来到南城门。 “翻过凤鸣山?!”张文一脸不可置信。 魏惊风冷着脸,“怎么?” “我们是实打实的书生,可不像你!”张文出言奚落。 他上下打量着魏惊风的装束,才知道这魏惊风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书生。 自己怎能和这莽夫比? 魏惊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他怒视着张文,低吼道:“你只要有两条腿,哪怕是上刀山,你也得给我上!” 张文张了张嘴,愣是没敢说出话来,他又看向高肃之,“高学政,你看他……”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还怕什么艰难险阻?走吧。”高肃之理了理衣衫,大步往前。 众人虽有怨言,但因对魏惊风有所忌惮,只好摸着黑,往凤鸣山走去。 月华清光,树冠顶尖在夜风之中轻晃,林影婆娑。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 山路蜿蜒,不宽的路径,两边青草,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行人走在幽深的峡谷之中。 幽幽的山谷显得骇人又阴冷,众人脚下生风,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好在凤鸣山不算险峻,到山顶稍作休息后,直到后半夜,才翻过了凤鸣山,来到南城门附近。 城门关闭,早已过了宵禁,守卫屹立在城墙之上。 “今晚难道要露宿街头吗?” 张文早已累得走不动道,他也顾不上读书人的体面,一屁股坐在地上。 瞧张文席地而坐,几个书生也都随地坐下,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魏惊风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城门处,犯起了难。 到底该如何进城? 直到寅时。 一辆粪车由远及近,来到城门下。 臭气熏天,隔得老远,就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那粪车上有几个大木桶,木桶足有一人高,木桶上还盖着木盖子。 赶粪车的人,是城中的挑粪人,天不亮就会到富贵人家门前倒恭桶,这些粪便都会拉到乡下卖给庄稼人,用来肥沃土地。 魏惊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璃儿画的那坨粑粑,指的是粪车…… 她究竟是如何知晓寅时,粪车会来到南城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现下魏惊风也顾不得多想,他附在高肃之耳边低语几句。高肃之那古板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这……”高肃之犹豫不定。 魏惊风面色凝重,“现下这是最好的法子,若这一步迈不过去,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高肃之看了一眼粪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也豁出去了,就照你说的办。” 第303章 天降大任 高肃之被说通后,魏惊风又将这个法子告诉其他几个学子。 “什么?!让我们躲进粪车里?”张文反应最大,下巴都快惊掉地上。 其余几个书生也都面露难色,魏惊风早已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高肃之负手而立,“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栖身粪车,绝非易事。”高肃之看向众书生,叹道:“我也不勉强诸位。若你们信得过我,我愿独自委身于粪车进京。” “高学政……”众书生面面相觑。 高肃之爽朗一笑,“只要能为天下学子出头,这粪车,不足为惧。” 魏惊风满脸钦佩,冲高肃之拱了拱手,“我先把挑粪人给引开,学政再趁机进入粪车中。” “有劳了。”高肃之微微颔首。 “学政……我愿一同前去。”赵玉倍受鼓舞,出声唤道。 高肃之欣慰点头,“好!” 李泽和另一个书生也下定决心,出声附和道:“我也去!这么远都来了,一步之遥岂能退缩?” 唯独剩下张文一言不发,众人也不多问,他娇生惯养,铁定不会坐粪车进京。 众人一同往粪车方向走,只听张文也跟上来,“我也去。” 魏惊风一脸不可置信,“你?” 张文笑道:“马车牛车我都坐过,这粪车还是头一次,岂有不坐之理?” 众人惊讶不已,这张文怎么忽然转了性? “别误会,我只是敬佩高学政这舍己为人的精神。先前是我愚昧了,还请各位别与我计较。”张文冲众人一礼。 魏惊风笑道:“倒是小看你了。” 张文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魏惊风叮嘱道:“我先把挑粪人引到别处去,你们几个动作要麻利点,别被发现了。” “好。”众人应声。 魏惊风率先往粪车走去。 挑粪人正坐在粪车前打盹,听闻有脚步声,这才睁开眼。x33 一股臭味扑鼻,魏惊风忍住吐意。 他看着年近五十的挑粪人,一脸惊慌道:“老兄,你儿子突发急病,你妻子托我给你捎口信。” 老汉缓缓睁开眼,上下打量着魏惊风,如同看傻子一般,“我一单身老汉,无妻无子,哪儿来的儿子?你这人大半夜的,莫不是吃醉了酒?要来戏弄我?” 魏惊风讪笑两声,“那许是你弟弟?” “我只有个大哥。”老汉皱眉道。 魏惊风接着胡诌道:“那是你大哥家的儿子,突发急病?你嫂嫂唤你回去!” 老汉有些怒意,“胡说八道!我侄儿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魏惊风故作惊讶,“你不是姓王吧?” 老汉怒瞪着魏惊风,骂道:“你才姓王八!你这人,好端端地骂我作甚?莫不是觉得俺老汉好欺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姓王?”魏惊风赔笑道。 “我姓史,不姓王。”老汉解释道。 魏惊风眉毛挑的老高,他看了看粪车,又看了看老汉,“姓……史?” “你有意见?!”老汉双手叉腰,一脸不满。 魏惊风摆手,“没有没有!” 老汉一脸狐疑地看着魏惊风,夜色昏暗,因魏惊风站在阴暗处,老汉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你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瞒你了。” 魏惊风灵光一闪,往老汉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故作神秘,“不妨借一步说话。” 老汉一脸茫然,又按耐不住好奇。 他将银子揣进怀里,鬼使神差地跟着魏惊风,往城墙另一边走去。 魏惊风瞧四下无人,俯身在老汉耳边说:“你先睡会儿吧。” 话音刚落,魏惊风一个手刀拍向老汉的后脑勺,老汉倒地昏过去。 魏惊风褪去老汉的外衫,套到自己身上,一股子臭味,魏惊风不禁皱起眉头。 他扛起老汉,把老汉塞进粪车的木桶中。 此时高肃之等人也早已藏身于木桶之中,魏惊风乔装打扮后,天蒙蒙亮。 城门打开,魏惊风驾着粪车,往城门驶去。 城门的守卫捂住口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粪车。有个眸光锐利的守卫,看向魏惊风问道:“今天怎么换人了?” 魏惊风垂着头,拱手道:“我叔父他突发急病,下不了床。他孤家寡人这么多年,无妻无子甚是可怜。我这当侄儿的,也算是半个儿,自然得替他跑一趟。”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史老汉确实是个老光棍,听说他有个侄儿,前些日子还说等着以后让他侄儿养老送终,属实不容易。 守卫看着车上的几个粪桶,有些迟疑,“不过,这粪桶不查看一下吗?万一……” 魏惊风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虽是空桶,但也都是些污秽物,若官爷想查,便尽管查去。” 守卫瞧魏惊风这般大胆,看来这木桶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也犯不着一大早就倒自己胃口。 再者说,谁能藏身到粪桶中?绝无可能! “赶紧走!臭死了!”守卫捂着口鼻,摆摆手。 魏惊风暗自舒了一口气,连忙驾着粪车进了城。x33 天还未大亮,城中倒是冷清。 进了城后,魏惊风马不停蹄,一路向北,直朝宫门方向驶去。 他轻车熟路,将粪车驶进宫门附近的一条偏僻的巷子中。 魏惊风环顾了一眼四周,轻声唤道:“快出来吧,进城了。” 木桶盖被依次打开,高肃之等人满身污秽,跳下粪车。 魏惊风忍住刺鼻的恶臭味,“高学政,前方就是宫门了。正值卯时上朝的时辰,一切还来得及。” 高肃之抬头望天,又扭头了望向远处的红墙绿瓦,心中感慨万千,“总算是进京了!总算是进京了!” 其他几个学子无不动容,他们历经万险,才来到京中。接下来,定要有一番作为才行。 “那我就送到此处了,诸位保重。”魏惊风冲众人拱手。 高肃之等人拱手还礼后,从包袱中拿出大诰顶在头上,一行人脚下生风,大义凛然地朝宫门方向走去。 第304章 大殿之上(1) 先帝有言,凡是头顶大诰,进京告御状者,任何人不得阻拦,一经发现,按罪论处。 可自从先帝仙逝后,这规矩也早被人忘却。若不是陶恒提醒自己,这次哪怕是进了京,也照样求告无门。 进京告御状,分为两种。叩阍与京控,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叩阍是直接跪拜宫门或是叩谒皇帝车驾,求皇上直接受理;而京控是由都察院受理。 沈潇然可是都察院御史,若自己把诉状交给了都察院,岂不是自投罗网? 所以,叩阍,是唯一的办法。 一行五人,由高肃之为首,头顶大诰,来到宫门前,跪倒在地。 “求圣上做主!求圣上为天下学子做主!” 上朝的官员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看着这五人一身污秽恶臭,又头顶大诰,倒是稀奇不已。 自从先帝驾崩后,多少年没见过头顶大诰告御状的人了。 这五个人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还以为这是先帝在世时的光景吗? 往宫门里进的大臣们,说归说,看归看,却没一个上前询问的。 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 直到一辆马车停在街边,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蟒袍的少年。 该少年气度不凡,他有着一双和沈潇然相似的桃花眼,不过他的眼眸此刻紧盯着不远处的高肃之等人,眸底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阴鸷和狠厉。 这群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臣见过二皇子。”路过的大臣们忙不迭地上前行礼问好。 二皇子千云澈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他大步走向高肃之,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有何冤屈?竟在此处鬼嚎?若惊动圣上,你可吃罪得起?” 一股臭味扑鼻。 千云澈下意识地皱眉,退后两步。 高肃之抬头看向千云澈,心中警铃大作,居然是二皇子,只怕凶多吉少。 “微臣凉州学政高肃之见过二皇子。”高肃之恭敬行礼。 千云澈皮笑肉不笑,“你就是高肃之?好能耐。” 高肃之死死地扶着头顶的大诰,也不言语。 千云澈冷声道:“你进京告御状?可知这御状不是那么好告的。” 高肃之不卑不亢,“微臣一路历经万险,才到达京中,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 “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笞五十。” 千云澈瞥向高肃之,又冷声问道:“这笞刑五十,你可受得起?” “受不起,也得受。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在,定要继续告下去。”高肃之心思一沉,干脆也豁出去了。 他虽跪立在地,但那脊梁如同苍松般直挺挺地立着,立在天地之间。 “好啊!倒是个硬骨头!来人!”千云澈有些诧异,随即被愤怒取代。 他冲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他们拉下去,鞭笞五十。” “是。”侍卫领命准备带离高肃之。 “二皇子,稍安勿躁。”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丞相许姜走上前来,他已是花甲之年,满头花白,却不显老态。 千云澈面无表情地看向许姜,“许丞相?怎么,你想插手此事?” 许姜眸光锐利,笑道:“二皇子言重了。这高学政既是告御状,还是要先禀告圣上,才可处置。二皇子可别乱了章法。” “越级上诉者,鞭笞五十,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千云澈不肯让步。 “是老祖宗的规矩没错,最终拍案定下的人该是皇上,而不是皇子。难道你还想替圣上做主不成?” 许姜向来巧舌如簧,他将这天大的帽子直接扣到二皇子千云澈的头上。 千云澈轻笑道:“不愧是许丞相,这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活人说死,也能把死人说活,真是令人佩服。” 路过的众大臣们侧耳听着,也不敢驻足观看。毕竟一个是风头正盛的二皇子,一个是太子的外祖父许姜,这两派向来水火不容,万一再祸及自身,就得不偿失了。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道铿锵有力地说话声,“二皇子,许丞相!”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身穿紫色官袍的大臣从宫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 他年纪将近五十,额上镌刻着皱纹,两鬓夹杂着银丝,那双凤眸深邃,目光矍铄,不容小觑。 千云澈扭头看去,眸底闪过一丝不悦,“程太傅?你也要掺上一脚?” 众人纷纷让路行礼,“见过程太傅。” 程太傅催促道:“皇上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特让老臣我唤你们进去,别在这里耽搁了,莫误了时辰。” “可是……”千云澈看向高肃之,并不甘心。 程太傅也看向满身臭味的高肃之等人,说道:“还有,高学政,你们告御状的事,圣上已经知晓。先随宫人去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后,再进殿面圣,莫失了礼数。” “下官多谢程太傅。”高肃之冲程太傅一礼。 几个内侍上前冲二皇子福了福身,便带着高肃之等人径直往宫里走去。 二皇子脸色一僵,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这程太傅已经在父皇面前进言过了,这动作倒是够快。 许丞相也不再多逗留,今日有好戏看了,他岂能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大殿之上。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端坐在龙椅上,他相貌堂堂,浑身散发着尊贵的王者气息。 “启奏圣上,凉州学政高肃之在太和门前喊冤,一个五品官吏告御状,这可是圣上登基以来头一桩,想必是有什么冤情。”许丞相率先站出来向皇上禀告。 二皇子刚准备开口反驳,就被沈丞相沈天海一个眼色拦下。 只听沈丞相站出来,看向许姜面无表情道:“许丞相此言差矣,你不过在殿外见了高肃之一面而已,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未弄清。就说他有冤情,未免太过武断。” 沈天海也是四大丞相之一,沈贵妃的兄长,沈潇然的父亲。 “圣上日夜为国事操劳,实在不该为此等小事劳心费神,圣上该把精力用到国家大事上。这种为民申冤的事,不如交给都察院处置。”沈丞相这一席话说得皇上无比受用。 皇上千凌朔面色阴沉,皱眉道:“这高肃之,胆子倒不小。” 第305章 大殿之上(2) 程太傅冲皇上拱手一礼,往前走了两步,直言道:“何为小事,何为大事?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说到最后,程太傅瞥向沈丞相,故意问道:“沈丞相不会连这么小的道理都不懂吧?” “程太傅学富五车,这纸上谈兵的功夫,我可是望尘莫及。” 沈丞相出言讥讽,随即又话锋一转,“那凉州学政身为朝廷官吏,却在太和门前喊冤叩阍,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这摆明了要打朝廷的脸面。这种越级上诉的不正之风,不可助长。若有冤屈,还需按律法,逐步上奏才是。” 话音刚落,许丞相的嗤笑声传来,“沈丞相,你也太过危言耸听了些。若按律法能处置得当,这高肃之又何必千里迢迢进京告御状?” “你!”沈丞相脸色一沉,却接不上话。 皇上冷眼看着三位老臣的唇枪舌战,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诸位大臣也早都习以为常。 程太傅又微笑问道:“沈丞相,你这般怕高肃之进谏,可是有什么后顾之忧?” 沈丞相脸色乍青乍白,今日这程太傅和许丞相两人不谋而合,怕是不好对付。 皇上瞧时机差不多了,耐着性子,出言道:“众爱卿都是一片赤诚之心,既然高肃之已经来到京中,岂有不见之理?” 首领太监会意,扯着嗓子喊道:“宣凉州学政高肃之觐见——” 高肃之等人早已沐浴更衣,在殿外等候多时。 闻声后,高肃之和四个学子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殿中,跪倒在地,“微臣凉州学政高肃之见过皇上。” “平身。” 皇上瞧着高肃之等人身穿内侍袍服,神情有些不悦,问道:“既知要进京面圣,为何满身恶臭,殿前失仪?” 高肃之弓着身子,回道:“回圣上,臣昨晚就已到了京都城外,奈何城门处把守森严,更有守卫拿着臣的画像当做刺客通缉。臣等只好钻进粪车里,这才进入城中。” “粪车?”皇上那锐利的眸底闪过几分惊讶,还略带一丝嫌弃。 二皇子面颊阴沉,眸光不经意地扫向跪在殿中的高肃之等人,心里暗叹道:真是百密一疏,谁能想到这高肃之会钻进粪车里? 皇上有些讶然,“你们为了进京告御状,居然钻进粪车?” “臣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策。”高肃之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听到这里,程太傅再次冲皇上一礼,愤慨道:“皇上,高学政宁愿委身于粪车之中,也要进京面圣。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冤屈,还请圣上明鉴!” “太傅所言极是。” 许丞相眸露精光,不经意地看向二皇子和沈丞相,意有所指道:“看来是有人不想让高学政进京面圣,不知是在遮掩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二皇子和沈丞相辩无可辩,现下他们反驳也不是,接话也不是,只能默不作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皇上面色凝重,看向高肃之道:“有何冤屈,尽管道来。朕会替你做主。” “回圣上,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志徇私舞弊,公然受贿,在试卷上做手脚,这次凉州府试有十人‘通关节’,并榜上有名。这是试卷文章,还有杨志的供词,请圣上过目。”高肃之将文章和供词举过头顶呈上。 二皇子脸色暗沉,手心捏了一把汗。 首领太监接过文章和供词,确定妥当后,这才呈给皇上。 皇上翻看几眼,脸色微变,“翰林院掌院学士马钊何在?” “微臣在。”马钊头冒冷汗,站到殿前。 皇上将供词放到案上,冷声问道:“此事你可知晓?” “微臣……”马钊不知当讲不当讲,眼神瞥向沈丞相。 沈丞相板着脸,故意看向别处,视而不见。 皇上瞧马钊迟迟不发话,隐隐有些怒意,“朕在问你可知晓此事?” 马钊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答道:“微臣也是昨日刚刚得知,还未来得及禀告圣上。这杨志已经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了。” 皇上冷凝着脸,接着问:“这侍读学士杨志徇私舞弊的罪名,可是坐实了?” 马钊垂头道:“正是,杨志他财迷心窍,以权谋私,应按罪论处。此事已全权交由都察院处置。” 皇上不满地看了一眼马钊,又问高肃之,“既然杨志已经按罪论处,高肃之,你能有何冤屈?” “回圣上,不仅仅是杨志徇私舞弊,还有凉州所辖苍松县县令严禄及他妻弟陈氏,捉刀代笔,替人科考,此案牵扯众多,涉案极广,求圣上明察秋毫。为天下学子做主!”高肃之重重地磕了一声响头,再次呈上供词,以及众多学子联名上表的状子。 众人闻言,唏嘘不已。 大臣们个个伸长脖子,看向那写满名字,密密麻麻的状纸。 皇上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翻看了几页供词,重重地放在案上。 诸位大臣大气都不敢喘,头垂得更低了。 皇上又拿起几百名学子联名上表的状纸,寥寥看了几眼,莫名觉得手心发烫。 他放下状纸,语气颇为不满,“这些书生是要造反吗?” 高肃之心中一惊,皇上这何出此言? 不过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他只能冒死进谏。 “凉州主考杨志弊窦多端,父母官严禄纵容妻弟做多年捉刀代笔,其手下捉刀遍布全国。凉州府试发榜后,士子忿其不公,喊苍天,哭文庙,物议沸腾。求圣上为天下学子做主!”高肃之硬着头皮,再次磕了一声响头。 皇上脸色铁青,手里把玩着翡翠佛珠,问道:“凉州巡抚刘玺何在?” “微臣在。”巡抚刘玺往前走出几步,恭敬一礼。 皇上沉声问道:“苍松县县令严禄和他妻弟陈书生,人在何处?” 刘玺答道:“苍松县县令严禄及其妻弟陈书生已经认罪伏法。” 皇上看向高肃之,神情冷峻,“这些人都已认罪伏法,高肃之,你为何还要进京告御状?你的冤屈究竟从何而来?” x33 第306章 大殿之上(3) “微臣并无冤屈,微臣只是在为天下学子鸣不平,捉刀遍布全国,替考多年,其替考人数数不胜数。希望圣上能追根溯源,彻查此案,将捉刀、替考、‘通关节’,凡是有牵连之人,一并捉拿归案。” 高肃之微微抬头,声音不大,却久久地回响在众人耳边。 皇上拨弄手钏的指尖一顿,眸光微沉,“你是在教朕做事?” “微臣不敢。”高肃之直直地跪立在地。 沈丞相瞧时机到了,连忙出言道:“圣上,这高肃之煽动民心,致使学子哭庙,让朝廷颜面尽失。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这是在变相的给圣上施压,让圣上妥协,此风不可助长。若长此以往,朝廷的威信何在?圣上的威严何在?” “简直是胡闹!” 皇上把手中的翡翠手钏往案上一丢,发出清脆地响声,龙颜大怒,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在地。 程太傅暗自叹气,皇上生性多疑,又最在乎颜面,经沈丞相这样一挑拨,只怕大事不妙。 程太傅出言道:“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若不是杨志等人犯了众怒,那几百个学子又怎会听信高肃之一面之词,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学子哭庙,非同小可。此事已上达天听,若圣上不给个交代,怕是要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呐!” “臣附议。”丞相许姜紧接着附和道。 “臣附议。” “……” 有许丞相带头附议,太子党羽的大臣们附议声接连响起。 其中也有不少和程太傅一样保持中立的大臣,一并附议。 皇上不好直接驳了程太傅及诸位大臣的面子,毕竟程太傅是帝王之师,自己的启蒙之师,程太傅的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沈丞相瞧皇上的神情有些松动,于是直言道:“高肃之既然是越级上诉,也得按章法办事。若日后传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面圣告御状,那天下人人皆效仿,可该如何是好?” 皇上赞许点头,“沈爱卿有何见地?” 沈丞相眸底闪过一丝阴狠,“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笞五十。高肃之自然也得鞭笞五十,才足以服众。” 皇上居高临下,看向高肃之,“高肃之,你可愿受罚?鞭笞五十,非伤即残,你可想清楚了?若这时反悔,朕可饶你一命。” 文武百官皆看向跪在大殿中央,腰板挺直的高肃之,只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和畏惧,眸底波澜不惊,尽显从容、坚韧。 “臣甘愿受罚,只要一息尚存,臣就接着告下去。”高肃之言语掷地有声,令众人心头一颤。 “好!来人!鞭笞五十!” 皇上隐隐有些怒意,他倒不信几鞭子打下去,这高肃之还能这般硬气。 “圣上,鞭笞五十,非死即残。请圣上开恩!”程太傅苦口婆心地劝道。 皇上不以为然,“太傅,你不必再替他求情了,朕刚才不是没给他过机会。他自愿领罚,这可怪不得朕。” 高肃之趴在地上,两个内侍上前,一人手拿一条粗鞭,一下接着一下地抽打在高肃之的身上。 “啪——啪——”x33 整个大殿中,空气陡然凝滞,静得吓人。 除了鞭子的抽打声,再无别的声响。 高肃之咬紧牙关,极力隐忍着后背上传来的痛意,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涨红了脸,都未曾喊出半句。 鞭子的抽打声,令人心惊胆战,只觉得无比刺耳。 文武百官看着因隐忍而面目狰狞的高肃之,心生同情,纷纷垂下眼眸,不忍直视,不禁佩服,这高肃之倒是条汉子! 高肃之攥紧双手,死死地扛着,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臣……求圣上……为天下学子做主!” “臣求……圣上!”他全然不顾后背传来那火辣辣的痛意,仍在嘴里念叨着。 程太傅眼眶有些发热,“圣上!老臣求圣上别再打了!已经鞭笞三十下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难道圣上要看高肃之血溅太和殿吗?!” 皇上冷眼扫过程太傅,“太傅,慎言!” 高肃之身后的四个书生痛心不已,眼看高肃之已经疼痛的要失去知觉,喊道:“小生愿替高学政受罚!” “小生也愿意!” “……” 他们四个扑倒在高肃之身上,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们身上。 “圣上!他们可都是功名在身的学子,是众学子推选出的代表,这鞭子打在他们身上,可谓是打在天下学子的身上!请皇上三思啊!”程太傅痛心疾首,跪倒在地。 “四十一、四十二……”内侍边打边数。 “住手!” 皇上大手一挥,看着后背血肉模糊的高肃之,“朕问你,你可还替天下学子讨回公道?” “只要……微臣一息尚存,就定要为天下学子……讨个公道。”高肃之声音极轻,气若游丝,众人却听了个真切。 程太傅再次规劝道:“朝廷设官分职;选贤任能;得其人则有益于国家;非其才则遗患于黎庶。此义不可不知。科考乃是选贤举能的重要途径,这科考被搞得乌烟瘴气,天下贤能被贪官污吏拒之门外,并不利于江山社稷。贤才流失,动摇国本,还请圣上彻查此案。” 二皇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没想到这高肃之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倒是出乎意料。 许丞相瞥了一眼二皇子那铁青的脸色,识时宜地出言道:“以道言之,选贤任能以匡社稷者,天下之公也。此案非同小可,岂能儿戏?若无人在背后撑腰,这些贪官污吏,捉刀代笔岂敢如此猖獗泛滥?简直目无章法!其心可诛!请圣上彻查此案,为天下学子讨回公道。” 皇上思虑片刻后,随即站起身,文武百官连忙跪地行礼。 只听大殿之上,皇上缓缓开口道:“此案牵扯众多,涉案极广,远至三年前,近至四月府试。并非一朝一夕能彻查清楚,先行退朝,随后再议。” “臣恭送皇上!”诸位大臣松了一口气,行礼告退,依次离开大殿。 首领太监唤住程太傅和四位丞相,移步御书房,皇上有要事商议。x33 至于高肃之等人,被宫中内侍送去太医院疗养。 第307章 下令彻查 御书房。 青鹤瓷九转顶炉里青烟袅袅升起,龙涎香充斥在几位大臣的鼻尖,敬畏感油然而生。x33 皇上坐在书案前,认真地看着手里的折子,举手投足中都透出几分淡漠与泠然。 他喝了一口参茶,提起精神,问道:“今日早朝的情形,你们也瞧见了。此案若要彻查,绝非易事。诸位爱卿有何权宜之策?” 程太傅垂下眼帘,看来圣上是怕事情闹大,影响朝廷颜面。 “回圣上,不如将杨志和严禄二人当街问斩,以儆效尤,方可平息众怒。”沈丞相率先提议。 程太傅反驳道:“沈丞相怕是还未弄清局势,斩了杨志和严禄容易,可他们背后还有许多个贪官污吏,未浮出水面,如此行事实在欠妥,治标不治本。” 许丞相紧接着说:“这问题的根本源头,还是在翰林院和礼部头上,建议圣上彻查礼部和翰林院,及时止损,永绝后患。” “还请圣上彻查在城门处布防拦截高肃之进城之人,此人百般阻挠高肃之进谏,定是心里有鬼。京中能有这么大权力之人,屈指可数,此人定与徇私舞弊之人脱不了干系。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都敢为非作歹,简直是目无王法。” 许丞相言语犀利,说完后还特意看了一眼沈丞相,意有所指。 皇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位大臣,他岂会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这许姜就差指名道姓说出来了。 若下令彻查,朝廷的颜面该置于何地?若是不下令彻查,这帮老臣定不会善罢甘休。 学子哭庙,岂能坐视不理?总得给个交代才行。 皇上靠在椅背上,缓声道:“传朕旨谕,此次府试,全国统一重考。凡是先前报考之人,名不副实者,依法处置。凡是借故拒考者,一律按徇私舞弊罪名论处。尤其是凉州府试参考者,全都押送进京,由朕亲临监考。” “皇上圣明!”众臣应声。 “凡是供词上和捉刀替考有牵连之人,务必彻查到底。有功名的,革去功名;已入朝为官的,停职查办。此案交由程太傅、顾相及邵相,你们三人全权处置。其余人不可过问。” 说到最后,皇上看了一眼沈丞相和许丞相两人。 他们二人一个是恨不得撇干净罪责,一个是恨不得无中生有,他们二人理应避嫌,才不会失了公正。x33 “臣遵旨。” 程太傅和顾丞相、邵丞相齐声道。 程太傅、顾相向来保持中立,邵相是刚提拔做丞相不久,自然也是拥护皇上的。 沈丞相垂下头,看来皇上已经怀疑到二皇子的头上了,这下糟糕了! 许丞相心中暗叹:皇上心思过重,不让沈丞相插手是为了避嫌,那不让自己插手,还是有心偏袒二皇子。 “既然如此,就散了吧。”皇上按压眉心,满脸都是倦意。 “那高学政他……”程太傅突然问道。 皇上语气平淡,“他倒是个直性子,先让他留在太医院养伤吧。” “是。”程太傅和几位丞相陆续离去。 半晌,皇上冲内侍挥了挥手,开口道:“传千云澈来见朕。” 二皇子来到御书房中,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没多久,御书房里传来一阵杯盏摔碎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皇上的斥责声。 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设卡拦截,欺瞒圣听,实在是胆大妄为! ………… 直到过了正午,沈潇然一行人马,才赶回京中。 他刚进城就收到探子来报,今早朝堂局势不容乐观。 他马不停蹄地回到沈府,径直去了书房。 沈丞相早已等候多时,他怒视着沈潇然,问道:“你手下高手如云,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拦不住!简直是废物!” 沈潇然立在屋中,一言不发。 沈丞相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气不打一处来,“这次都是你办事不力,才导致局面失控。你还有何颜面回京来见我?我沈天海,怎会生出你这窝囊的废物?” 沈潇然勾唇浅笑,“那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将我掐死在襁褓之中?也省得碍你的眼。” “你!你害死你幼弟,如今还想气死我吗?!”沈丞相猛然站起身,指着沈潇然喝道。 沈潇然眸光一凛,冷声道:“他不是我害死的。” “你不承认也罢。你是吃定了我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和你娘一样,都包藏祸心,蛇蝎心肠!”沈丞相双眸微眯,出言讥讽。 眼前站着的人仿佛并不是他的骨肉,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不许你说我娘!你不配!”沈潇然攥起拳头,低声吼道。 “你别忘了,你今日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既然能给你,也照样能毁了你!你只要乖乖听话,助二皇子早日登上大宝,天高水远任你去。为父绝不阻拦。”沈丞相气愤地甩了下袖子,背过身去。 沈潇然眼眶微红,极力隐忍道:“我只想知道我娘的下落。” 沈丞相眼皮微动,“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沈潇然冷哼一声,准备离去。 “站住。”沈丞相转过身,抿了一口茶,问道:“西凉王的案子查的如何?” 沈潇然瞥了沈丞相一眼,面无表情道:“现下这个局势,若贸然收回兵权,定不会落到二皇子手中。只怕要便宜了太子,与其便宜太子,倒不如由西凉王继续掌管。” “都是你干的好事!” 沈丞相将杯盏重重地摔碎到沈潇然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沈潇然的衣摆。 沈潇然一脸淡然,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习以为常。他踩着碎瓷,走出书房,那孤傲的背影,高大而又修长,尽显决绝。 待沈潇然沐浴更衣后,宫中内侍传来皇上口谕,即刻进宫觐见。 沈潇然换上紫衣官袍,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才稍显柔和几分,他跟随内侍前往宫中。 “此次前去西北,查的如何?匈奴的死因,究竟和西凉王有无关系?” 皇上坐在案前,翻看着沈潇然递上来的折子,凝眉问道。 第308章 心有不甘 “回皇上,据臣调查,西凉王和匈奴一案并无牵连,无非是以讹传讹罢了。西凉王属实冤枉。”沈潇然为了大局考虑,只好敛去眸底的不情愿。 “并无牵连?” 皇上显然没想到沈潇然会这样说,不由地抬眸看向沈潇然。 他早已在心中定下接任邯川军兵权之人,由定远侯之子苏照接管。可眼下,计划全都被打乱。 “是,匈奴的死和西凉王毫无瓜葛,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沈潇然虽心有不甘,但又别无他法。 皇上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沈潇然,“那二十个匈奴是怎么死的?” “回皇上,匈奴新单于乌屠生性好战,凶狠残暴,怕是他贼喊捉贼,有意挑起战事。臣在边关那几日,他便频频来叫嚣,扬言要讨个说法。” “乌屠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既要说法,给他个说法便是。最好息事宁人,莫要起了战端。去年漠北一战,不过一年,我军还需休养生息,不宜再战。”皇上拨弄着翡翠手钏,说的云淡风轻。 “再者说,那二十个匈奴死因不明。我国乃礼仪之邦,师出无名之仗,不能打。一旦开战,有失我泱泱大国的风范。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不过。” 沈潇然眉毛微挑,问道:“圣上的意思是……”x33 皇上闭眸沉思片刻,说道:“先派使者前去,主张议和。议和不成,再做定夺。” “可是……”沈潇然欲言又止,只觉得此举有些窝囊。 他试探地问道:“这匈奴出现在我国境内,本就疑点重重。边疆守备森严,他们是如何踏入我国疆土,不知是否有人里应外合?圣上可曾起过疑心?” 皇上抬眸问道:“里应外合?你指的是谁?” “臣只是疑心罢了。当初是谁造谣生事,把匈奴的死因栽赃到西凉王头上,谁的嫌疑就最大。”沈潇然也不明说。 当初是刺史郑涛江上折启奏,混淆视听,皇上耳清目明,自然是心中有数。 “沈御史,你身为御史大夫,更应该明白凡事都讲究个证据,不能泛泛而谈。你可莫要让朕失望。”皇上瞥向沈潇然,言语中满是警告。 沈潇然垂下眼眸,应声道:“臣谨遵圣上教诲。” 皇上神色缓和了几分,接着说:“你和澈儿情同手足,朕是知道的。他做事犯糊涂,你可不能跟着一起犯糊涂。你得尽心辅佐才是。莫要犯了事,还得让朕给他善后。” “是臣的失职。”沈潇然微微颔首。 皇上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此次去西北,西凉王可有何异动?” 沈潇然心下了然,如实道:“圣上授意于臣前去试探西凉王,经此番试探,西凉王暂无反意。” 皇上生性多疑,他此次前去西北,临走前皇上特意嘱咐自己激怒西凉王,试探其忠心。 所以才有那晚在营帐中的针锋相对,他原以为的一丝悬念,最终不了了之,倒是令人意外。 西凉王真的没有反心吗…… “嗯,如此甚好。暂无……”皇上似笑非笑,只要他这个皇弟没有反心,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哪怕只是暂无反心。 沈潇然却笑不出来,若不是替考案闹出的轩然大波,今日他和皇上谈话的内容定会截然相反。那今日皇上训斥的人就不会是二皇子,而是西凉王。 “罢了,既然匈奴死因和西凉王没有直接关联,他此番又经得住考验,这邯川军的兵权暂且留在他手中吧。”皇上眉头舒展,大手一挥。 “是。”沈潇然俊眉微皱。 “若无他事,便退下吧。”x33 “臣告退。” 沈潇然不知是如何走出的皇宫大内,许是这几日舟车劳顿的缘故,只觉得无力感涌上全身。 他果然没有猜错,有人在背后利用替考案,借用自己的嘴,来保住西凉王的兵权。 此等计谋,举世无双,实在是令人发指。 这层层迷雾之下,那双翻云覆雨的手,以天地为棋盘,万物皆棋子,这执子下棋之人究竟是谁?他太好奇了。 ………… 几日后,凉州。 柳洛尘踏上了进京重考府试之路,凡是参考府试的学子,由官府统一派人护送进京。 柳洛尘带上换洗的衣物,以及路上吃的干粮,便和书童冬柏上路进京。 这是柳洛尘第一次出远门,魏云锦自然是分外不舍,眼泪婆娑地看着柳洛尘乘上马车远去。 柳洛尘临走前,柳雨璃只叮嘱了一句,让他把握良机,全力以赴。 柳洛尘郑重地点点头,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紧接着,皇上派凉州刺史郑涛江,会见匈奴单于乌屠的旨意,也传到凉州。 消息一出,哗然一片。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偷摸地把皇家骂了个遍,自然没有人去骂西凉王,都恨不得西凉王的铁骑能踏平匈奴。 刺史郑涛江和单于乌屠的会晤地点,定在边关城外。 日子定在三日之后。 柳雨璃听闻此消息,秀眉蹙起,前世郑涛江和乌屠首次见面,可不是这个时候。 前世他们二人会面,是在西凉王战死大漠之后,匈奴攻城掠地,皇上主张议和,这才下令郑涛江作为使者接见乌屠。 那时大姐做了郑涛江的妾室,郑涛江故意用大姐的容貌诱惑乌屠,乌屠对大姐一见倾心,故而谈成议和之事。 今世他们二人足足提前了两年会见。 究竟是福是祸?不知此事和大姐和亲一事有无关联。 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乱了套了,自己得早做打算才行。 想到这里,柳雨璃午后的睡意全无,即刻起身去三宝院寻陶恒。 陶恒躺在林荫下的摇椅上,昏昏欲睡,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谁啊?” 春生打开门,只见柳雨璃大步走进三宝院中。 陶恒眯着眼,问道:“姑娘?你怎么来了?” 柳雨璃走到陶恒面前,径直坐下,“我寻你有要事相商。” 春樱和春生二人识趣地退下,在院门口守着。x33 “何事?”陶恒揉了揉睡眼,打起精神。 柳雨璃开门见山道:“三日后,郑涛江和乌屠会见。此事你可听说了?” 陶恒脸上浮现嘲弄之意,“听说了,今日全城的老百姓都在骂朝廷窝囊,想不知晓此事都难。” 第309章 守口如瓶 “姑娘是因此事而来?” 陶恒眼神又明亮几分,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柳雨璃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晕染开,“做件好玩的事。” “什么事?” “大漠几日游如何?” “……” 陶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两日后。 边关。 “段将军,有人寻你。就在营外。”一个士兵跑进营帐中禀报。 “来者何人?”段翊有些疑惑,谁能来边关寻自己? “说是你的老熟人。”士兵答道。 段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边关偏远,从哪儿来的熟人?还老熟人? 千凌昱垂眸翻看着兵书,语气有些慵懒,“你去看看便是。” “是,王爷。”段翊应声离去。 他还没走出大营,隔着栅栏,就瞧见陶恒吊儿郎当地倚在马前,嘴里叼了根草棒,姿态悠闲。 酷日晒得那家伙连眼都睁不开,也不知找个林荫处站着,真是傻。 差点忘了,此处临近大漠,想找棵树还甚是不容易。 段翊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离得还有几步距离,就出声喊道:“老陶!你怎么来了?” 陶恒眯着眼,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段翊微微一笑,“我还想是哪个老熟人来寻我,原来是你!” “看来你老熟人还不少呢!”陶恒调侃道。 段翊翻起白眼,“别贫了!” 陶恒用手挡在额前,遮住刺眼的阳光,这才细细打量起段翊,咋舌笑道:“许久未见,竟不知玉面射手,晒成了黑面射手了。”x33 段翊垂眸看了一眼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撇嘴道:“行军打仗,晒黑点怎么了?哪儿像你细皮嫩肉,跟个深闺小姐似的。” 陶恒引以为傲,“我是深闺小姐的教书先生,自然也细皮嫩肉了。” “你这嘴皮子倒是愈发利索了!”段翊双手环胸,挑眉看着陶恒,“你这么远跑来找我,不是专门来奚落我的吧?” 陶恒下巴微扬,笑而不语。 段翊也不再多费口舌,问道:“快说,你寻我来有什么事?” 陶恒恢复正色,走近两步,附在段翊耳边低语。 “什么?!” 段翊诧异不已,随即转身就走。 陶恒丢掉嘴里的草棒,冲段翊的背影喊道:“怎么走了?” “当我今日没见过你,你也不曾来过。”段翊大步流星往回走。 陶恒追上几步,挡住段翊的去路,“你这厮!也太不仗义了!” 段翊皱眉道:“不是我不仗义!而是你在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 “你回去当你的教书先生去,跑边关做什么?” “没有你,我也能寻到法子。”陶恒心一横,也不再纠缠段翊,准备上马离去。 段翊脚步一顿,又朝陶恒喊道:“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什么目的?有什么打算吧?” 陶恒止住脚步,狡黠一笑,转过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他一本正经道:“粮草案的事,你可忘了?我这次孤军深入,就是为了调查粮草案,看郑涛江和乌屠有没有什么勾结。” “原来如此。”段翊若有所思。 陶恒环顾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想个法子,让我混进他的队伍中,随他一同前往西域,也好打探消息。” 段翊有些迟疑,“我得问问王爷的意思。” 陶恒拦住段翊,“先别告诉王爷,等我打探出消息再告诉王爷也不迟。” 段翊若有所思,一口应下。 陶恒仍不放心,再次叮嘱道:“你口风向来不严,但这次你定得替我保密。” “嗯,我定会守口如瓶。” 段翊点头,“那你先在营中安顿下来吧,等明日郑涛江来了边关,再做打算。” “如此也好。”陶恒牵着马,跟随段翊进了大营。 ………… “陶先生,倒是稀客。” 千凌昱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褪去战甲的他,身穿天青色薄袍,如同清雅矜贵的贵公子。 陶恒坐如针毡,尴尬一笑,再次起身冲千凌昱行礼,“今日是陶某唐突了,本不想打扰王爷的,不曾想段将军……” 说到这里,陶恒愤恨地看了一眼段翊。 就知道这个段大嘴靠不住! 他刚到营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屁股都没坐稳,王爷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段大嘴!说什么守口如瓶,他家中的瓶,定是透风漏水的。 段翊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别处,对陶恒投过来的眼刀视而不见。 他怎能欺瞒王爷?他怎敢欺瞒王爷? 千凌昱端坐在案前,抬眸浅笑,“陶先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是。”陶恒重新坐下。 千凌昱眸光深邃,不愠不怒道:“听说,你想跟随郑涛江去西域?” “是。”陶恒点头。 千凌昱身子往后微仰,“借此调查粮草案?” “是。”陶恒不禁暗叹:这段大嘴还真是把自己卖了个底朝天! 千凌昱俊眸微眯,“理由太过牵强,难以服众。” 陶恒心中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王爷多虑了。上次郑涛江和张德财勾结,将粮草倒卖给匈奴,嫁祸到柳通判头上。这郑涛江老奸巨猾,并未露出马脚。虽然王爷心中也有数,奈何没有确凿的证据。” “匈奴运送粮草至微凉山,是我亲手杀了五个匈奴。皇上下旨放走剩余的匈奴,结果匈奴蹊跷被杀,横尸城外。一夜之间,谣言四起,郑涛江上折弹劾,最终矛头都指向王爷。” 说到最后,陶恒心生愧疚,拱手道:“微凉山那晚,怪陶某坏了王爷的计划。” 不过那晚他必须要从匈奴手里追回粮草,也顾不得其他。 自己杀了五个匈奴,却让王爷背了黑锅。 “事出紧急,情有可原。” 千凌昱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挑眉,看向陶恒,问道:“所以,这替考案,是你在替本王反击?” “王爷言重了,陶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陶恒微微颔首,掩下心虚。 这是姑娘布的局,自己可不敢邀功。 第310章 和亲之人 “这替考案只是巧合而已。” 陶恒拢了拢衣袖,接着说:“原本皇上派沈御史走个过场,收回兵权。正巧替考案爆发,二皇子自身难保,兵权就算收走,也落不到他的手中,反而便宜了太子。沈御史生怕太子一家独大,只好替王爷美言,打消皇上对王爷的顾虑,保住王爷的兵权。”x33 “本王可不信这会是巧合。”千凌昱抿了一口清茶。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嘛。”陶恒干笑两声,打起马虎眼。 千凌昱看透不说透,话锋一转道:“既然你已有打算,等明日郑涛江到达边关。段将军自有计策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王爷。”陶恒起身行礼,暗自松了一口气。 千凌昱手腕微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璃丫头她近日来可还好?” 陶恒眼皮一动,“姑娘好着呢,请王爷放心。” “嗯,那就好。”千凌昱眉头舒展,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次日,郑涛江带领一行人马来到边关。 郑涛江走下轿撵,冲段翊拱手道:“既已来到此地,下官理应拜见西凉王才是。” 段翊面无表情道:“王爷公务繁忙,不便见你。这些虚礼还是免了吧。” 因为主张议和之事,郑涛江作为使者,王爷自然是不愿见他。 只觉得皇上此番行事太过窝囊,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郑涛江身形一僵,又眯眼笑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还请王爷勿要怪罪。” 段翊冷着脸道:“匈奴人野蛮,王爷怕郑刺史此行有性命之忧,特派人护送郑刺史前去议和。” 话音刚落,段翊挥了挥手,从营中涌出几十人来,有三十个步兵和二十个骑兵。 “这……这不必了吧。”郑涛江准备推辞。 段翊却不讲任何情面,沉声道:“王爷一片美意,郑刺史莫要辜负了。” 郑涛江也无法再多推辞,只好硬着头皮收下,“王爷有心了,替下官多谢王爷。” 段翊出言敲打,“郑刺史,你也是七尺男儿,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莫要胳膊肘子往外拐,那可就太招人恨了。” 郑涛江脸色一沉,他自然听出了段翊的话外之意,“段将军此言差矣,下官听不懂。” “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段翊如同看蝼蚁般,眸底泛着不屑。 郑涛江率领一行人马启程往城外走去。 陶恒乔装打扮后,混在骑兵当中,跟随着郑涛江一同出了城,前往西域。 程清歌这几日因为议和之事,也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看谁都不顺眼。于是,化愤怒为力量,天天带着将士们操练,将士们也同样觉得心里憋屈。 虎狼之师,形同虚设,泱泱大国,居然要为匈奴折腰,简直是懦夫所为。 不过,这些话他们也只能憋在心里,敢怒不敢言。 …………x33 两日后。 陶恒神色凝重,匆匆回到柳家,径直去了墨韵堂。 柳雨璃显然没料到陶恒能回来的这么快,还不等她发问,陶恒率先开口冲春樱道:“去门口守着,谁都不能进来。” “是。”春樱一脸茫然,连忙退下。 墨韵堂中,只剩下柳雨璃和陶恒二人。 柳雨璃从未见过陶恒这般严肃过,心里突然有些发毛,“发生了什么事?郑涛江和乌屠议和进展如何?” 陶恒答道:“进展顺利,为了边关数十载的和平安定,乌屠提议和亲,郑涛江已经修书回京了。” “和亲?!”柳雨璃猛然站起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雨璃声音扬高几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和亲?可定下和亲之人是谁了吗?” 陶恒有些诧异,不知姑娘为何反应这么大? 他摇头道:“还没有,乌屠扬言要娶公主,必须是皇室中人。” 柳雨璃稍微松了一口气,“要娶公主……” 她忽然唇角微勾,冷声道:“皇上膝下确实有一公主,刚好到了婚嫁的年纪。” “姑娘是说大公主?” 陶恒好像对这位大公主有所耳闻,听闻她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是个被宠坏的。 柳雨璃微微点头,又问道:“乌屠的庶弟乌邪可见到了?” “见到了。” 陶恒回想起乌邪的惨样,就不禁摇头,“自从老单于死后,乌邪的日子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若不是几个老部落首领护着,估摸着乌邪早被乌屠做成人彘了。” 柳雨璃却不意外,像乌屠这种争权夺位,不择手段之人,亲手弑父的事都能做下,还能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简直泯灭人性。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前世乌邪受尽折磨,卧薪尝胆,做小伏低,蛰伏数年后,趁乌屠醉酒睡梦之中,一剑穿喉,他当上了新单于。 只是前世乌邪动作太慢,今世自己得帮他加快脚步。 ………… 一弯新月划过的重檐屋顶,朱红色的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一座座宫殿显得神秘而安静。 程太傅及四位丞相奉诏入宫,步履匆匆,神情凝重,时不时低低私语。 毕竟这皇上连夜唤大臣入宫,还是头一次,想必是出什么大事了。 御书房内。 一道明黄色身影端坐在案前,看着信笺,愁眉不展。 案桌上泡着一杯浓茶,茶香四溢,老远就能闻见,是上好的茉莉飘雪。 正值盛夏,燥热难安。 两个宫女侍奉在其左右,一个站在身后扇着玉扇,一个动作轻柔地跪地凿冰。 窗外蝉声阵阵,吵的皇上千凌朔心烦意乱。 老太监命人提灯捕蝉,不得扰了圣心。 御书房内比起外头凉快不少,但千凌朔仍心生烦闷,燥热难耐。 几位大臣陆续来到御书房内。 “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眉头紧锁,指尖轻叩案几,说道:“这封边关传来的急报,你们先看看。” 首领太监会意,将案上的信笺递到程太傅手中。 几位大臣围在一起,垂眸查看。 沈丞相眸光凌厉,气恼道:“这乌屠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扬言要娶皇家女子?”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皇上此时的心情,顺着皇上的话意往下说,准是没错的。 第311章 一半良善 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朕就是太过抬举他了,才让他贪得无厌!竟敢打起公主的主意。” 沈丞相转念一想,故作迟疑道:“可圣上膝下适龄和亲的公主,也只有大公主了。” 这大公主可是许皇后所出,若借此机会派大公主去和亲,那许氏一族可得痛上一痛了。 许丞相吹胡子瞪眼道:“大公主可是嫡出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怎能下嫁给匈奴?!有失体统也有失皇家颜面!” “既然是议和,就得拿出诚意来。有大公主和亲西域,定能保证边关数十载太平无虞。”沈丞相说得大义凛然。 皇上瞥了沈丞相一眼,神情有些不悦,“长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怎能下嫁于蛮夷之地?” 沈丞相垂下头,也不再言语。x33 皇上瞧程太傅不作声响,又问道:“程太傅,对此事有何看法?” 程太傅拱手道:“回皇上,老臣愚见,公主也好,皇子也罢。生于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比起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那可是云泥之别。既然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也自然得担当的起这尊贵身份带来的使命和重任。为了边关百姓安宁,公主和亲,也并非不可。” “程太傅,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怎能和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相提并论?”许丞相有些气恼。 这长公主可是他的心头肉,他这个做外祖父的自然是疼爱有加。 “可怜天下父母心!公主是金枝玉叶不假,那是因为有百姓的拥护,才给她带来的尊贵。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许丞相此话有失偏颇。”程太傅冷着脸道。 沈丞相随声附和道:“程太傅言之有理。” “你!”许丞相指着程太傅,说不出话来。 前几日他们二人还是盟友,共同针对沈丞相。朝堂瞬息万变,今日这立场就有了变化。 程太傅提议道:“圣上,既然乌屠不识抬举,不如借此机会,出兵征讨。西凉王率领邯川军就在边关,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出兵征讨……”皇上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片刻,道:“如今还有什么良策?难道真的要兵戎相向吗?” 皇上既舍不得长公主,又不想开战,长公主是他的骨肉至亲,开战又劳民伤财。 若西凉王此次再立下战功,功高盖主,民心所向,他身为一国之君,又该如何自处?定会被天下人耻笑。 许丞相出言道:“启禀圣上,老臣有一良策。” 皇上坐直身子,看向许丞相,“快快说来。” 许丞相眸露精光,“这乌屠说要娶皇家女,又没说必须是嫡公主。皇上可在皇室宗亲或朝中大臣中挑选年纪相当,面容娇好的女子,赐郡主封号,和亲匈奴。” “这倒是个良策!这挑选和亲郡主的事,就交给许丞相去办。”皇上眉头舒展,心情大好。 许丞相俯身领命,“臣遵旨。” 程太傅轻轻叹了口气,许丞相一言正好顺了皇上心意,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含泪远嫁。x33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 次日,许丞相紧锣密鼓在皇室宗亲及朝臣中,挑选适龄的貌美女子。 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尤其是高门贵女,更是病急乱投医,还未定亲的,连忙把亲事定下,还未说亲的就急着托媒人,寻婆家相看。 原先瞧不上的门第,也不再鸡蛋里挑骨头,只要男子身体健全,相貌端正即可。 无论如何,先把亲事给定下,也总比和亲强。先不说这辈子还能不能和女儿相见,那异国他乡,蛮夷之地,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 京中的世家贵族,突然兴起了相看说亲的热潮。 时值盛夏,后宫之中。 一处庄严肃穆的宫殿院中置着几个水缸,水面睡莲静绽,浮萍青青。 几尾红白相间的金鱼在水中游弋,不时啃食着浮萍和莲叶。 一脸如枯树皮般的老太监恭敬俯身,双手捧着芙蓉白玉盅,里边盛着鱼食。 程太后身穿暗红金线绣云纹凤袍,雍容华贵,她一手持着牡丹薄纱云扇,缓缓轻摇。 她从白玉盅里捻了几粒鱼食,洒进水缸中。 瞧着鱼儿冒出水面,争先恐后地抢食吃,她嘴角微勾,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缸。 “抢着吃才香。” 程太后凤眸眯起,眸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之意。 “娘娘倒是愈发孩子心性了。”老太监笑道。 程太后睨了一眼老太监,“你啊,就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太监眉开眼笑,“现下太后娘娘倒是省心了,也有闲情雅致养鱼,摆弄花草了。” “有人替哀家筹谋,哀家是该清闲清闲了。”程太后再次捻了几粒鱼食,洒进水缸之中。 老太监轻咳一声,宫婢们连忙闻声退下。 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后,程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道:“这次沈家可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也算是报了洛河的一箭之仇。没想到这次不等哀家出手,就把事情做得这般利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老太监笑得满脸褶子,“主要还是娘娘调教的好。” “你惯会哄哀家。” 程太后懒懒地瞥了老太监一眼,接着道:“这次能让沈家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从而保住煜儿的兵权,这计谋手段,的确了得。”x33 老太监连连点头,赞叹不已,“智谋无双,堪比云霄。” 程太后冷哼一声,“云霄那老家伙,他是运筹帷幄,可论手段毒辣,还略差一筹。” “经过此番,王爷的心境该有变化了。”老太监深陷的双眸微眯,更显浑浊。 “哀家的儿子,哀家最清楚。煜儿像极了先帝,宅心仁厚。只怕他这次会心凉半截。”程太后摇头失笑,“可惜良善之人,最不该投身帝王家。” “娘娘此言差矣,王爷不仅是先帝的儿子,更是太后娘娘您的骨肉。王爷这骨子里,自有先帝一半的良善,也有娘娘一半的……” 话说一半,老太监垂眸赔罪,“老奴失言了。” 程太后指着老太监,笑道:“你这个老东西!” 第312章 待嫁姐妹 老太监眸中带笑,忽然想起一事来,“听闻今日进宫的命妇倒是不少。” 程太后眸底闪过一丝不屑,“皇帝把和亲事宜交给许丞相。这些命妇故而前来拜见皇后,探听风声。” 老太监若有所思,和亲…… “替考案都还未了事,这又冒出个和亲来。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有何好忌惮?这皇帝怕的不是开战,而是怕煜儿的风头盖过了他。” 程太后的指尖拂过荷叶,用护甲取了一颗莲子,朱唇轻启,放入口中。 一股苦涩在口腔蔓延,程太后却神色如常。 老太监明白过来,叹道:“太后娘娘看人看物,还是这般厉害。” “哼。哀家还能看走眼两回不成?” 程太后转身往殿中走去,那发髻间的珠翠随着步子微微颤动。 “好了。该到你给哀家说书的时辰了。你这老东西,可别忘了。” “老奴忘不了,也不敢忘。”老太监俯身跟在身后,一同走进殿中。 几日后。 柳洛尘等凉州考生被押送进京,原本在城门处等候迎接的魏惊风,只远远地看了柳洛尘一眼,也说不上话。 柳洛尘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京都的繁华,便被送进贡院。 此次凉州府试重考,由圣上亲临监考,史无前例,考生们也都倍受鼓舞,卯足了劲要一举高中,指不定会得到圣上青睐。 此次府试由程太傅亲自出考题,自然是相当严谨,到了重考当天。 说是圣上亲临监考,不过是临考前,在贡院走了个过场,考生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御驾就已经回宫了。 府试考完后,考生也不能出贡院,只能等着放榜。 那些初考和复考名次相差过大的考生,直接当场扣押,立案调查,怕是有罪受了。 这几日,许丞相忙着挑选高门贵女,张罗和亲事宜。 京中的高门贵女一大半的人却都定了亲。 许丞相也不好太过得罪人,毕竟再过一个月太子就解禁了,此时正好是拉拢关系的大好时机。 若因为和亲的事,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反倒得不偿失。 与此同时,凉州,柳家。 听陶恒说京中在挑选适龄的宗亲贵女,前去和亲一事,人选迟迟没有落定。 柳雨璃心中忐忑不安,虽然现在比起前世的境况好转了不少,但这和亲一事,一日未定,便一日不能松懈。 她这次可绝不能让大姐再次踏上和亲之路。 想到这里,柳雨璃也无心再听陶恒授课,连忙跑去清音阁寻大姐柳清瑶。 她得再嘱咐一番,这节骨眼还是不要出门为好,以免横生枝节。 柳雨璃来到清音阁,却不见柳清瑶的人影。 只见婢女夏荷独自在院中做针线活,夏荷放下手中的针线,冲柳雨璃一礼,“三姑娘,你可是来寻大姑娘的?” 柳雨璃点头,“大姐她人呢?” 夏荷答道:“大姑娘和夫人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了吴夫人府上。” 柳雨璃秀眉微蹙,“出去了?我怎么不知道?” 夏荷瞧柳雨璃神情不悦,连忙解释道:“大姑娘怕打扰三姑娘念书,便没去知会。特嘱咐我等三姑娘下课后,再过去通传。” “不是说不让大姐出去的吗?怎么好端端地跑去知州府了?”柳雨璃眸光一沉。 夏荷慌了神,“奴婢……奴婢也不知,听说吴家大姑娘说了门亲事,夫人和大姑娘前去道喜。” “梦姐姐?”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吴亦梦这节骨眼突然说了门亲事,看来这和亲一事,真是闹得满城风雨。 柳雨璃的裙摆划过,转身往外走,“备马!” “备马?!” 身后的春樱一脸惊奇,又随即应声跑走,“是,姑娘。” 没多久,车夫解下套在马车上的骏马,牵至侧门处。 柳雨璃翻身上马,狠狠地朝马甩了一鞭子,只听一阵响亮的嘶鸣响起后,迅速朝大街上疾跑而去。 春樱和车夫不禁看傻了眼,三姑娘这是何时学会的骑马?居然这般潇洒自如。 柳雨璃身穿浅紫色衣裙,额前发丝随风飞舞,衣袖裙摆也随风而动。 她眉心微微蹙起,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没有了昔日里的乖巧,此时满是清冷和阴郁。 女子骑马上街本就不多,这般招摇过市,更是少见。 柳雨璃顾不得太多,直奔知州府而去。 她一路疾驰,卷尘而去,穿过两条街道,发现柳清瑶正站在不远处树下。 和柳清瑶一同站着的少女正是吴亦梦,她们二人正并排站着,不知在做什么。 柳雨璃美眸微眯,拉紧马缰,松了一口气。 她跳下马背,将马拴在路边的树干上,这才恢复正色,缓步朝柳清瑶走来。 柳雨璃出声唤道:“大姐,梦姐姐!” 柳清瑶和吴亦梦闻声转过头来,两人诧异不已,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柳雨璃。 “妹妹?” “三妹妹?” 柳清瑶瞧着柳雨璃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衣裙,不禁瞪大双眼,“妹妹?你怎么来了?还有,你这头发和衣衫……”x33 柳雨璃随手理了理裙摆,笑道:“许是刚才风大,给我吹的。” “风大?今日好像没有风吧?”吴亦梦看着纹丝不动的树叶,有些纳闷。 柳清瑶边为柳雨璃整理碎发,边失笑道:“可是因为姐姐今日没带你出门,所以特意跑来寻我的?” 柳雨璃微笑点头,嗔怪道:“是啊,谁让大姐出门也不叫上我的?” 柳清瑶满眼都是宠溺,“我总不能把你拴在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吧?” “三妹妹倒是黏你,不像我妹妹,跟个泼猴似的。”吴亦梦掩嘴失笑,笑着笑着眼底又微微泛红。 柳雨璃环顾四周,也没瞧见吴亦盼的身影,不禁问道:“盼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吴亦梦眼眶一热,“我刚定下亲事,她心里且难过着呢,说什么也不想我出嫁。我这妹妹平日里老是跟我斗嘴,没想到她对我的感情倒是深。” 柳清瑶叹了一口气,连连安慰。 “罢了,不说这个了。今日唤你姐姐来是想说说体己话,出嫁前和好姐妹一起画个像。等出嫁了,也好留个念想。” 吴亦梦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勉强一笑,冲柳雨璃唤道:“三妹妹,一同来画像吧?” 第313章 灰袍画师 画像? 柳雨璃笑容一滞,这才看到两人身后的画像摊。 画像摊的摊主是一位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一袭灰袍,手中的画笔在宣纸上飞舞着,眼睛时不时地看向柳清瑶和吴亦梦两人。x33 柳雨璃走上前去,看向宣纸上的画像,一少女美眸含笑,亭亭玉立地站在柳树下,含羞带臊,我见犹怜,柳枝垂落,唯妙唯俏。 这画中绝美的少女,可不就是大姐吗? 旁边有个侧身站着的女子,才刚刚起笔,只画了个大概的轮廓,应该是吴亦梦无疑了。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看着画像,浅笑道:“这画师好手艺,画中之人活灵活现,入木三分。” “姑娘过誉了。我可是画几十年了,老手艺了。”画师也不谦虚,手中的画笔也没闲着。 殊不知,柳雨璃的玉手突然一伸,扯下宣纸,“嘶——”地一声,将宣纸撕成两半。 众人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做反应,柳雨璃接着撕,直到将宣纸撕成粉末,随风飘散。 “我的画!我的画!” 画师看着随风飘散的碎纸屑,心如刀割,“你为何撕我的画?!” “妹妹……你这是?”柳清瑶一脸不可置信,妹妹向来进退有度,举止得当,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反常? “这……”吴亦梦也一阵愣神,显然没料到柳雨璃会有如此举动。 柳雨璃眸光淡淡,仿佛在做一件寻常的事,语气慵懒道:“你画中之人并非我姐姐,这画留不得。” 她绝不能有一丝松懈,这节骨眼画像,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休得胡说!我画的就是这位姑娘!”画师摔了画笔,气得胡子抖动,怒瞪着柳雨璃,“你赔我的画!” 柳清瑶生怕妹妹再吃亏,连忙上前两步,挡在柳雨璃身前,赔笑道:“家妹年幼不懂事,这画当是我买下了。” 说着柳清瑶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放到画架上。 吴亦梦也跟着打起圆场,“是啊,不过是一幅画,撕了就撕了吧。我们可是慕名而来找你画像的,可别伤了和气。” “真是倒霉!”画师收下银子,气恼地瞪了柳雨璃一眼,便收摊离去。 画师离去后,柳清瑶轻轻地捏了捏柳雨璃的小脸,问道:“你好端端的为何撕了那画?我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画的究竟如何?” “画的奇丑无比。”柳雨璃脱口而出。 柳清瑶和吴亦梦面面相觑,吴亦梦诧异道:“不应该啊,这画师可是郑家的大姑娘力荐的。说是灰袍画师妙笔生花,画的栩栩如生。” 柳雨璃眸光一冷,“郑家?哪个郑家?” 吴亦梦答道:“就是郑刺史家的大千金。” 柳雨璃秀眉紧蹙,垂眸思索。 郑涛江……果然是防不胜防! 吴亦梦还以为柳雨璃是小孩子心性,生了闷气,连忙解释道:“前日郑姑娘说京中时兴出嫁前闺中好友画像,昨日我带盼儿画过了,今日带柳妹妹一起入画。我心想着等我们画完,再去唤三妹妹来的,三妹妹可别见怪,莫要怨我。”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吴亦梦,看她眸光清亮,不加遮掩,倒不像是在说谎,看来吴亦梦是被郑家人给利用了。 柳雨璃巧笑嫣然,“梦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会怪你?快当新娘子了,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亦梦眉开眼笑,柳清瑶也松了一口气。 三个女孩儿立在柳树下,微风吹拂,柳丝袅袅飘动,如诗如画。 柳雨璃仍放心不下,问道:“梦姐姐,你刚才说那灰袍画师是郑姑娘指名道姓力荐的?” “是。可有什么不妥?”吴亦梦点头问道。 柳清瑶眸中也划过一丝忧虑,若不是妹妹问起,她还不知道此事。 柳雨璃心思一沉,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得防患于未然。 “大姐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柳雨璃叮嘱了柳清瑶几句,连忙告辞往回走。 “妹妹!你去哪儿?” 柳清瑶冲柳雨璃的背影唤了一声,只觉得妹妹今日很是古怪。 柳雨璃远去后,再次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去追那灰袍画师。 紫衣飘过,纵马狂奔,消失在街道尽头。 吴亦梦看傻了眼,“这……三妹妹居然会骑马?” 柳清瑶并不惊讶,上元节那晚她是见过妹妹骑马的。她打圆场,解释道:“我二弟学骑马时,璃儿也跟着学过。” “三妹妹可真厉害。”吴亦梦由衷地赞叹。 柳雨璃骑马沿路往城西而去,一路走来都没发现灰袍画师的身影。 奇了怪了,跑得还挺快! 柳雨璃在附近来来回回寻了几圈,都没发现画师的踪影。 她心有不甘,打算再出城寻寻看,于是骑马往城外走去。 刚到城门下,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 柳雨璃抬眸驻足,但见几匹快马呼啸而来,从道上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连骑马之人是谁都看不清。 柳雨璃避闪不及,胯下马儿也跟着受了惊,前蹄高高抬起,害得她差点摔下马背。 柳雨璃拉紧缰绳,这才稳住身形。 “赶着投胎吗!” 她气恼不已,扭头看去,只见刚才策马而去的几人又掉头拐了回来。 柳雨璃定神一看,竟然是程清歌?! 他身后跟着无影无踪二人,这二人一瞧是柳雨璃,不由地替程清歌捏了一把汗。 这柳三姑娘可是自家爷的克星,命里犯冲! “还以为是谁这么大胆,敢咒本世子,居然是你这个小丫头!”程清歌高坐在马背上,凤眸微眯,缓缓朝柳雨璃走来。 柳雨璃浅浅一笑,“原来是世子啊!”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里遇上了腹黑世子? 不过……既然世子回城了,那王爷是不是也回凉州了? 程清歌审视着眼前的少女,一脸探究,“你居然会骑马?” “小女不才,刚学不久。”柳雨璃也不遮掩,大方承认。 程清歌唇角轻挑,“谁教的?可是陶恒?” “是。”柳雨璃又拿陶恒当起挡箭牌。 “你和这南城先生走得未免太近了些吧?”程清歌眉头微皱,替千凌昱打抱不平。 柳雨璃反问道:“陶先生是我的教书先生,有何不妥?” 程清歌神色一敛,冷哼道:“伶牙俐齿。” 不过……既然小丫头在这里,那柳大姑娘是不是也在附近? 第314章 想见就见 程清歌那双锐利的凤眸,扫视一圈,却没看到想见之人。x33 柳雨璃秀眉微微蹙起,眸光一凝,也未瞧到想见之人。 “那个……” “那个……” 程清歌和柳雨璃异口同声,又神情一滞,表情都显得不太自然。 程清歌努了努嘴,率先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世子想说什么?”柳雨璃不答反问。 程清歌一时语塞,扭过头去。 柳雨璃察觉到程清歌的犹豫,于是她嘴角微勾,笑道:“世子可是想见我大姐?” 程清歌掩下眸底的心虚,语气一顿,又挺直腰板问道:“那你,可是想见王爷?” 柳雨璃下巴微微扬起,不接话,也不反驳。 “真是个倔丫头。”程清歌只觉得有些好笑。 柳雨璃出言讥讽,“世子又何尝不是?想见我大姐,还不承认。” 程清歌撇了撇嘴,问道:“那你大姐她人在何处?可随你一同出来了?” 柳雨璃莞尔一笑,这个世子爷,还真被自己给猜中了! 柳雨璃再次反问道:“那王爷呢?可是从边关回来了?” 程清歌指着柳雨璃,一脸无奈,“你这丫头,还当真是狡猾。你先说,等你说完,我再说。” “世子先说。”柳雨璃一脸警惕,却不买账。 她可不信这腹黑世子会这么好心,万一是故意套自己的话,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无影和无踪两人面面相觑。 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世子爷和三姑娘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只听得人头晕眼花。 程清歌和柳雨璃对持片刻,丝毫不肯让步,无人率先松口。 程清歌叹了一口气,主动败下阵来,“你在此处等着,王爷随军回城,等会就到。” 柳雨璃眉头舒展,微笑着冲程清歌拱手,“多谢世子。” “该你说了,你大姐呢?”程清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柳雨璃狡黠一笑,戏谑道:“我大姐在何处与世子有何干系?” “你这个丫头!敢耍我!”程清歌脸色一黑。 “世子别急。”柳雨璃看了一眼无影和无踪,眸底微亮,问道:“你可愿把无影和无踪借我一用?帮我寻个人。” “拿去拿去。”程清歌眼都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 无影无踪一阵恶寒,世子爷就这样把他们给卖了?! 自家主子被柳三姑娘吃得死死的,真是世子爷的克星! 无影问道:“不知三姑娘要寻什么人?”x33 “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是个画师,背着画架,留着胡须,右眼下有颗痣。就在这附近,寻到后一定要带来见我。有劳二位了。”柳雨璃冲无影和无踪拱了拱手。 无影无踪率领着其余几人,领命前去。 程清歌睨了一眼柳雨璃,“这下该告诉我了吧,你大姐在何处?” 柳雨璃坐直身子,气定神闲道:“世子别急,待我问你几句之后,定告诉你,如何?” 程清歌警惕起来,“你想问什么?” 这小丫头又想耍什么花招? 柳雨璃美眸微眯,上下打量着程清歌,问道:“世子不妨说说,你为何想见我大姐?” 程清歌耐着性子道:“想见就是想见,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柳雨璃作势要走,“当我没问。” “等等!”程清歌策马上前两步,唤住柳雨璃。 程清歌不得不放下身段,他压低声音,发自肺腑道:“想见,也不知是为何想见……总之就是想见。” 柳雨璃难得一见程清歌这副模样,微微挑眉,诧异不已。 柳雨璃也不再捉弄程清歌,只怕等会真把他惹急了,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他那毒舌可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 自己前世可是领教过的。 柳雨璃单手持缰,指了指前方,说道:“我大姐就在前边,桐柏路拐角。” “谢了!” 程清歌那低沉的嗓音中都透着一丝愉悦。 他即刻调转马头,策马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柳雨璃垂眸浅笑,看来程清歌对大姐是上了心的,只是不知他们能走到哪一步。 这时,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城外传来,马蹄声踏得大地都在轻轻颤抖,铿锵有力。 柳雨璃心头微微一震,举目眺望。 只见远处出现了如长龙般的队伍,鲜艳的军旗在苍穹之下迎风飘扬。 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那参差的刀枪,泛着冷冽的寒光,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 柳雨璃从数万将士中,一眼看到那位身穿金甲战袍的少年郎,还是那般英姿飒爽,耀眼夺目。 千凌昱离得老远也瞧见了城门脚下,骑在马背上的紫衣少女。 他眸底微微泛起波澜,大军临行前,璃丫头亲自相送。没想到今日回城,璃丫头也在此处。 两人远远相视一笑,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桐柏路。 一道倩影独自站在柳树下,她身着青色衣衫,并不华贵,但她那种让人不敢亵渎的美,倾城之貌,秀丽无比。 那冰肌玉骨,肤白如雪,如春山般的柳眉下是一双温婉动人的美眸,显得清雅绝俗。 程清歌凤眸微挑,不由地扬起嘴角,快马加鞭来到拐角处。 “这位姑娘,在此处可是等我的?” 程清歌纵身下马,走到柳清瑶身后,薄唇微启,声音清润而又低醇,像早春的溪涧敲打在心间。 柳清瑶身子微微一僵,转过身来,裙摆跟着散开。 她一脸惊奇,唤道:“世子?” 只见程清歌身穿黑衣劲装,长身玉立,斜靠马背,眉梢扬起,唇瓣微勾,五官俊逸如玉,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浑身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高贵气息,让人止步。 “小女见过世子。”柳清瑶心中小鹿乱撞,连忙向程清歌行了一礼。 程清歌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少女,微微勾手,“不必多礼。自从上次一别,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小女一切都好。” 柳清瑶垂眸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女临时有事,先告辞了。” 她浑身散发出的疏离和淡漠,令程清歌不由地胸闷气短。 “你去何处?可是要去寻你妹妹?我可送你。” “小女不敢,有失体统。” 第315章 剜心之痛 (上午十点半之前看过的宝子们,第314章有所修改,请移步。感谢?) “你倒是从未失过规矩。”程清歌的声音哑了几分,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柳清瑶掩去心中苦涩,不知该作何回答。 程清歌默然半晌,不容反驳道:“本世子说送你,便要送你。” 他一改往常,突然变得狂妄霸道起来。 柳清瑶一阵愣神,连连后退,“世子……我……” “不许推辞,这是本世子的命令。”程清歌步步紧逼,直到柳清瑶退无可退,才停下脚步。 “小女……遵命。” 柳清瑶深吸一口气,垂眸避开程清歌那咄咄逼人的眼神。 “如此便好,走吧。” 程清歌看着眼前垂着头的少女,他敛去眸底欲要浮出的笑意,故作威严。 “是。”柳清瑶应声道。 程清歌悠然自得地牵着马,与柳清瑶并肩往城门方向走,“那小丫头就在城西。” “嗯。”柳清瑶微微颔首,轻嗯一声。x33 程清歌扭头看向柳清瑶的侧脸,问道:“你们今日在此处做什么?” “刚才在此处和吴家姐姐一同画像……”柳清瑶话说一半,没再继续说下去。 总不能把妹妹砸了画像摊的事也一并告知,万一再影响女儿家的清誉。 “画像?”程清歌凤眸微挑,“可画完了?” “这……妹妹说画的奇丑无比,便撕了。”柳清瑶脸颊微红,柔声道。 “奇丑无比?!”程清歌轻笑出声,当对视上柳清瑶那双美眸时,又收起了笑意。 他宽慰道:“定是那画师水平太差,改日我为你画一个。” “世子也会画像?”柳清瑶惊奇不已。 “不会,但我可以学。不过是画像嘛,定难不倒我。”程清歌扬起下巴,信心满满。 柳清瑶哑然失笑,这世子还真是会说笑。 程清歌不知想起什么,又问道:“那小丫头托无影无踪去追的人,莫不是那画师?” 柳清瑶一脸茫然,“妹妹她去追画师了?” 程清歌回想起柳雨璃的话,接着问:“那画师可是身穿灰袍,留着胡须?” “正是。”柳清瑶点头,又小声呢喃道:“妹妹为何去追画师?” “许是因为那画师画技太差,把你画的相差甚远,惹恼了小丫头?” 程清歌摸着光滑的下巴,猜测道:“所以她去找画师算账,替你出气?” 柳清瑶却不信,摇头道:“妹妹并非无礼之人。” 程清歌脱口而出,“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妹妹她知书达理,并非世子说的这般。”柳清瑶辩解道。 程清歌一脸不可置信,那小丫头知书达理?倒是没看出来! 这些话程清歌自然不会当着柳清瑶的面说出来,他话锋一转,“你这妹妹倒是护你。” “是,我妹妹重情重义,很护家里人的。”柳清瑶会心一笑,心中一暖。 程清歌再次扭头看向身边的柳清瑶,“上次一别,多日未见。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柳清瑶心中一紧,千言万语,在此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便用一个“谢”字代替吧。 柳清瑶驻足,冲程清歌盈盈一礼,“上次我家蒙难,多亏世子从边关赶回相助。多谢世子,这份恩情,小女无以为报。” “这份恩情,不用你还。”程清歌瞧柳清瑶这般客套,喉间一紧。 柳清瑶抬眸看向程清歌,“怎能不还,你我非亲非故,怎能平白无故,承受如此大恩。” 程清歌隐隐有些怒意,“你非要和我划分的这般清楚?” “我……”柳清瑶攥紧衣袖,垂眸看着裙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若你非要还恩情,也不是不可以……”程清歌眸底隐隐泛起涟漪,薄唇微微勾起,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万一再吓着她,岂不是更把自己当洪水猛兽看待,指不定还退避三舍。 “这郑涛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按我的脾气,他早就是我的剑下亡魂了。你放心,有本世子在,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话音刚落,程清歌察觉自己失言,真心话不小心被说出来了。 他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往前走。 柳清瑶眼皮微动,看着前方那抹高大修长的身影,不由地扬起嘴角。 “快跟上。”程清歌驻足,转身冲柳清瑶唤道。 柳清瑶步伐轻盈,款款而来,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x33 ………… 城门处。 柳雨璃站在城墙下的一侧,待大军进城后,独自牵着马往回走。 王爷刚刚回城,定有许多公务处理,自己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了。 柳雨璃牵着马往城中走去,正好瞧见程清歌和柳清瑶朝自己这边走来。 远远望去,黑衣少年面容俊朗,青衣少女花容月貌,一个身材挺拔,一个身材窈窕。 少年时而侧头望向少女,少女含羞垂眸,画面美轮美奂,惹得路过行人也忍不住侧目回头。 柳雨璃看着眼前一幕,恍若隔世,若前世程清歌早些遇上大姐,大姐的结局会不会能够改写? 前世王爷战死沙场后,程清歌主动请缨挂帅,征讨匈奴,足足打了三年,匈奴归顺朝廷。 后来听程太后说,自从西凉王死后,程清歌如同脱胎换骨,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许是因为手足兄弟不得善终,对他的打击太大,从而变得孤僻自闭,心狠手辣。 西凉王的死,致使程清歌性情大变,堪比剜心之痛,锥心刺骨。 今世的程清歌倒是与前世截然不同,今世他多了几分阳光洒脱,虽然他那张嘴依旧不饶人,但是比前世顺眼多了。 后来,程清歌凯旋回京,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稳固朝中地位,迎娶了尚书府的千金。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是京中广为流传的佳话。 只是那尚书府的千金,久未有孕,不知是何缘故。 大姐一直疏离程清歌,也是考虑到门户和地位的悬殊,父亲虽升了六品通判,但程家是皇亲国戚,仍是云泥之别。 大姐的思虑也并非没有道理,若他们二人真是两情相悦,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管…… 第316章 大嘴老段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柳清瑶早已走到柳雨璃面前,伸手在柳雨璃面前晃了晃。 程清歌背着手,调侃道:“不知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柳雨璃这才回过神来,凝眉道:“世子这次可真是冤枉我了。” 程清歌不以为然,他才不会信这丫头的鬼话。 “妹妹,听世子说,你可是在寻画师呢?”柳清瑶问道。 柳雨璃点点头,“是。” “不过……”柳雨璃语气一顿,没再说下去。 “王爷呢?可是回王府了?”程清歌环顾四周,并没见到千凌昱的身影,不禁问道。 柳雨璃答道:“王爷刚刚率领大军回城,想来是公务繁忙。” 程清歌微微挑眉,又一阵冷嘲热讽,“这么说来,你在王爷面前倒是知书达理。” 柳雨璃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时无影和无踪前来禀告道:“三姑娘,我们派人沿路搜寻,并未找到你说的灰袍画师。” “寻不寻画师的,也不重要了。”柳雨璃转念一想,另有打算。 “不重要?!”无影无踪异口同声。 他们沿着大街小巷搜寻半天,居然又不重要了。 这柳三姑娘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还是得多谢二位,多谢多谢。”柳雨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连连拱手。 无影和无踪满脸幽怨,并排站到程清歌的身后。 当他们看到程清歌身边的柳清瑶时,忽然又明白了过来。 莫非,柳三姑娘是为了给世子爷和柳大姑娘两人制造独处的良机? 看来是自己愚钝了! 殊不知,柳雨璃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她不再寻画师,确实是另有原因。 程清歌也摸不着头脑,挥了挥手,“罢了,送你们回府吧。” 柳清瑶出言推辞道:“不必了,我既已寻到妹妹,便随妹妹一同回府就好。不劳世子大驾了。” 程清歌的语气不容反驳,“本世子说送你们回府,便送你们回府。” 柳雨璃微微挑眉,这世子爷居然对姐姐说话这般霸道,不过,倒是开窍了。“妹妹……”柳清瑶扯了扯柳雨璃的衣袖,希望妹妹能出言相劝。 柳雨璃刚想开口,就看到柳清瑶身后的程清歌正阴沉着一张脸,紧盯着自己挑眉示意,警告意味甚浓。 柳雨璃心下了然,罢了!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无影无踪,我还有些事要问你们……” 柳雨璃绕过柳清瑶和程清歌,径直来到无影无踪面前,不知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妹妹……”柳清瑶柳眉微皱,又回头看向程清歌。 程清歌脸上的阴沉转瞬即逝,立马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走吧。” 柳清瑶垂眸一礼,“那就有劳世子了。” 他们二人缓步在前走,柳雨璃和无影无踪三人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柳雨璃回头看去,是段翊策马而来。 “段大哥!”柳雨璃冲段翊挥手喊道。 “三姑娘。”段翊翻身下马,“三姑娘好久不见。” 段翊刚站稳脚跟,就立马解释道:“王爷军中有事,一时走不开,所以……” “我知道,王爷刚回城,自然有不少公务要处理。”柳雨璃微微一笑,“刚才在城门处,我已经见到王爷了,得知王爷安好,就足够了。”x33 “三姑娘真是通情达理。”段翊眉开眼笑。 “只是,段大哥,你怎么来了?”柳雨璃有些纳闷。 “我是来寻世子爷的,京中急信。” 段翊扭头看去,瞧见不远处的程清歌和柳清瑶,他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段大哥为何叹气?”柳雨璃敏锐地察觉到段翊的无奈。 “一言难尽。”段翊语气微顿,“估摸着,世子要回京了。” 柳雨璃有些疑惑,此时回京…… 段翊大步往前几步,冲程清歌唤道:“世子爷!京中急信!” 程清歌止住脚步,转过身来,不悦道:“谁寄来的?” “程太傅寄来的。”段翊答道。 程清歌挑眉问:“什么事?” 段翊看了一眼柳清瑶,犹豫不决,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清歌指着段翊,笑骂道:“你这段大嘴!这会儿口风倒严起来了。” “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柳大姑娘又不是外人。”程清歌有些不耐烦。 段翊一听程清歌也唤自己为段大嘴,气恼不已。 最近他这个的名号可是在军中广为流传,都是被陶恒那家伙散播出去的,再加上这个毒舌世子爷! 段翊干脆心一横,坦言道:“程太傅让你即日启程回京,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户部周尚书府的千金。”x33 程清歌闻言,欲想伸手捂住段翊的嘴,却为时已晚。 柳清瑶微微愣神,心间划过一道苦涩,垂眸而立。 程清歌气恼不已,指着段翊吼道:“老段啊老段!你可真行!你真是段大嘴!” 段翊欲哭无泪,“明明是世子让我说的……” “我让你说……”程清歌按压眉心,只觉得头晕眼花。 柳雨璃听了个真切,前世程清歌确实和尚书府的千金结成连理,此世倒说不准了。 王爷身边武将居多,求贤若渴,若真要拉拢势力,这户部尚书确实是首选,对日后王爷有大助益。 兵权和税收,可是朝中两大命脉。 “恭喜世子。”柳清瑶掩下眸底的失落,紧紧攥着衣袖,勉强勾起一抹笑来,“小女先告辞了。” “清瑶!”程清歌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柳清瑶的大名,“你给我站住!” 柳清瑶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程清歌急眼了,“站住!这是命令!” 柳清瑶脚步一顿,“恕小女难以从命。” 言罢,柳清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背影决绝,颇有快刀斩乱麻之意。 柳雨璃冲程清歌和段翊行了一礼,连忙跟上大姐的步伐,一并离去。 程清歌努力扯出一抹笑来,似自嘲一笑。 段翊不等程清歌发话,连忙翻身上马,“世子爷,末将军中还有急事,先行告辞了。” 眨眼间,无影无踪也不知潜去了何处,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只留程清歌一人独自凌乱,这都是什么事?! 第317章 门第悬殊 夕阳似乎陡然的地平线上断裂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远处的才子山顶上,只残留着一道血红。 “大姐……”柳雨璃跟在柳清瑶身后,轻声唤道。 柳清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妹妹不用劝我,我都明白。” 柳雨璃满脸心疼,“我只是不想大姐伤心难过。” “伤心难过,在所难免,时间久了,就好了。”柳清瑶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令人五味杂陈。 “他毕竟是世子爷,前途无量,尊贵无比,想必那尚书府的千金,定与他十分般配。” 柳清瑶感到自己眼眶一湿,随手拭了拭眼角,强颜欢笑道:“他的亲事,本该如此。” 这句话虽是说给柳雨璃,但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x33 柳雨璃上前两步,一脸郑重地问:“大姐,我今日想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喜欢世子吗?” 柳清瑶抬眸望天,凄然一笑,笑容里满是沧桑萧索的味道,“许是在戏文里说过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柳雨璃若有所思,既然如此,她要好好谋划一番。 这个赌局,兵行险招,确实太过冒险。 但她也不得不搏一把。 西凉王府。 程清歌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问门口守卫,“段翊呢?他可回来了?” “回世子,段将军自从方才出去后,再也没回来。”守卫抱拳恭敬道。 “这个段大嘴!” 程清歌的手关节啪啪作响,守卫们不禁后背发凉,不知段将军怎么招惹到这位活阎王了? 千凌昱听闻程清歌回来后,立马派人通传前去书房问话,有要事相商。 程清歌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走去,刚走进书房,立马出言抱怨道:“王爷,这段大嘴,你也不管管!” “谁?段翊?” 千凌昱换下金甲战袍,穿了一件银灰色缂丝袍子,正坐在长案前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就是他!” 千凌昱放下公文,抬眸浅笑,“他做什么好事了?” 程清歌喝了一大口茶,将杯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埋怨道:“他当着柳家大姑娘的面,说父亲唤我回京定亲,这不是摆明给我添堵吗?” 千凌昱挑眉反问:“若不是你授意,他能如此大胆?” “我!”程清歌被问得哑口无言,懊恼不已。 “本王寻你回来,就是要商量此事,你做的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王爷还能不知道吗?” “今日京中来信,是程太傅亲笔修书,让本王劝你回京议亲。” “我爹修书给王爷?”程清歌诧异不已。 “是。这次程太傅是铁了心,让你娶户部尚书的千金为妻。”千凌昱轻叹了一口气。 程清歌胸口憋着一股闷气,浑身写满抗拒,“怎会这般着急?什么尚书千金,我不娶!” 千凌昱猜测道:“估摸着是因为此次和亲的缘由,才会这般着急。周尚书是怕自家女儿被送去和亲。” “尚书怕女儿和亲,就要让我娶她?把本世子当成什么人了?”程清歌眉头紧皱。x33 千凌昱俊眉微挑,问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愿娶什么尚书家的千金。”程清歌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可是因为柳家大姑娘的缘故?”千凌昱自然是明白程清歌的心意。 程清歌耳根微红,也不否认,“容楚兄,话可不能乱讲,别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千凌昱摇头失笑,“你啊!难得有姑娘能入得了你的眼。柳家大姑娘温婉贤淑,甚是不错。与你倒是相得益彰。” 程清歌听得无比受用,还不忘了调侃道:“王爷难得说句中听的话。” “只是,人家姑娘今日好不容易才给我一点好脸色,全被这个段大嘴给搞砸了!”想到这里,程清歌又气愤不已。 “听你的话意,人家姑娘倒是不属意于你?”千凌昱一脸探究。 程清歌轻咳一声,“本世子人见人爱,怎会有姑娘不喜欢?” “只是……”程清歌顿了顿,又叹气道:“还真被王爷说对了。柳大姑娘总是躲着我,视我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千凌昱调笑道:“夜笙哪儿都好,也就是脾气臭了点,嘴毒了点,自大了点,狂妄了点……” 程清歌语气不满,“合着在王爷眼里,我就没有优点?” “有啊。”千凌昱点头。 程清歌洗耳恭听,“什么优点?” 这句话倒把千凌昱给问住了。 他陷入沉思,故作为难道:“先本王让想想,过几天后再告诉你。” 程清歌凤眸一凛,“王爷!” 千凌昱坐直身子,言归正传,“柳大姑娘视你为洪水猛兽?你可是吓着人家了?” 程清歌回想着过去种种,摇头道:“我何曾吓过她?在她面前,我连大声讲话都不曾有过。” “那她为何对你这般?” 程清歌猛然想起,“自从那日在雨花亭中,她知道我是世子后,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本王明白了。” 千凌昱恍然大悟,缓缓说道:“这柳大姑娘并非爱慕虚荣的官家女子。她自知门第悬殊,没有结果,所以才会对你退避三舍。许是把情意藏在了心底,也未可知。” “此话当真?”x33 程清歌凤眸微挑,嘴角扬起,“如此说来,我这世子身份在她眼中反倒成了累赘。” 千凌昱瞥向程清歌,又问道:“若柳家大姑娘当真对你无感,你又该当如何?” “绝无可能!”程清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千凌昱泼了一盆冷水,“若你们二人两情相悦,程太傅那关,你可过得了?” “只要她心里有我,一切不足为惧。”程清歌语气坚定。 千凌昱微微愣神,他可从未见过程清歌这般认真过。 “那本王先给太傅修书一封,回京的事,先缓缓吧。” “多谢王爷。”程清歌一本正经地俯身行礼。 千凌昱忍不住笑骂一句,“你这个家伙!” 程清歌眉头舒展,若柳清瑶真是因为门第悬殊而疏远自己,那倒是好办了。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是寻个机会当面问清楚才好。 第318章 临走之前 几日后。 到了府试放榜这天,京都不少人前去贡院门前看热闹,贡院门前早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若初考和复考名次悬殊过大的考生,会被官兵当场押走。 程太傅亲自前来贡院揭榜,红布扯下。 柳洛尘的大名位居榜首,一时之间传遍整个京都,更是传进到了朝堂之上。 虽是小小秀才功名,但此次府试举国瞩目,盛况空前,都对名叫柳洛尘的秀才充满好奇。 柳洛尘走出贡院,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这几日以来的疲惫和焦虑,一扫而空。 他这些年寒窗苦读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凉州府试初考第三十九的名次,京都复考位居榜首,可谓是实至名归。 程太傅将红绸系在柳洛尘的胸前,众人惊叹不已。 原来这秀才居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温文尔雅,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恭维声、祝贺声从四面八方传入柳洛尘的耳中。 胜不骄败不馁,这是妹妹常在自己耳边说得话,他自然得牢记于心。 他冲众人拱手道谢后,便低调地离开人群。 柳洛尘的秀才名头,一时间在京都名声大噪。 替考案在程太傅、邵丞相及顾丞相三人地审理下,明察暗访,很快也有了进展。 此次府试名次悬殊过大的考生,经过调查有八成都出自富庶人家,经过审问均已自首,承认花钱雇了捉刀替考,或是走了门路买的功名。 牵一发而动全身。 程太傅奉旨查案,根本用不着动刑,这些考生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始末,从考生口中又查出背后的捉刀及徇私舞弊的官吏。 追根溯源,此次府试全国徇私舞弊的考生一百零一人;凡是从事过捉刀行当的枪手有上百人;收受贿赂,串通舞弊的官吏有三十余人。 其中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也涉案其中,新案旧案,桩桩件件都脱不了干系。 翰林院掌院学士马钊更是被多人揭发,罪证如山,辩无可辩。 天下哗然,龙颜震怒。 程太傅进言,非正法不足以儆在位。 徇私舞弊之风猖獗,不可饶恕,此次必须严惩,肃清科场,以儆效尤。 皇上下旨严惩,徇私舞弊的考生革去功名,一律流放;捉刀枪手视情况而定,情节严重者,斩立决;受贿舞弊的考官官吏,按情节论处。x33 严惩涉案官职最高的官员,翰林院掌院学士被抄家问斩,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均被抄家流放。 此举大快人心,天下学子欣慰不已,科考总算恢复了该有的光明清亮。 礼部侍郎职位空闲,在沈丞相的提议下,升礼部郎中柳学章为礼部侍郎,从五品直升正三品。 凉州学政高肃之进京告御状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全国皆知。 不少学子慕名而来,愿做高肃之的门生,更是将高肃之誉为为民请愿的高圣人。 高肃之的鞭伤用了金疮药后,也好了七八分。 虽然伤口结痂,但行动总归是不便。他从太医院回到京中的府邸,不过是偏远外街上的一处小宅子。 他去凉州赴任后,妻儿一直留在京中,因学政外任,是不得携家眷同行。 程太傅对高肃之赞赏有加,极力向皇上进言,提拔高肃之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 五品官吏跨级越到从二品掌院学士,这简直史无前例。 皇上并未同意此提议,以高肃之资历尚浅,还需历练为由,驳了折子。 最终,高肃之升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在京任职。 因礼部及翰林院两个重臣落马,二皇子千云澈也跟着受了牵连,一并坐了冷板凳。 替考一案,总算告一段落。 西凉王府。 这日,千凌昱再次收到程太傅寄来的信。 信中程太傅请求王爷催促程清歌回京,若五日后程清歌不回京都议亲,便断绝父子关系。 程清歌接过信笺,草草看了一眼,便将书信撕成碎末。 千凌昱面露担忧之色,“夜笙,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本王劝你还是回去一趟,与程太傅说清楚。毕竟这不是逃避能解决的事,程太傅也并非顽固之人。” 程清歌揉了揉太阳穴,愁眉不展,“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王爷还不清楚吗?再也没有比他更古板的人了,若我能说动他,我又何必拖到现在。” 千凌昱看向程清歌,问道:“那你作何打算?” 半晌后,程清歌下定决心,“我回京一趟,当面与父亲说清楚。” 他自是不会与那周尚书的女儿成婚,不如借此把话说清楚。 千凌昱点头,“事不宜迟,早些出发吧。” “我今晚启程。不过,在临走之前,我要先去见一个人。”程清歌的眸光瞬间变得柔和了几分。 千凌昱自然是知道程清歌要去寻谁,世子看似狂妄自大,实则最重情义。 不久,程清歌带领无影,策马来到柳家。 程清歌派无影前去通传,无影前段时间刚来过柳家,门房小厮一眼认出,立马进府通传。 不一会儿,柳雨璃从府中走出来,跟随着无影来到一巷口处。 “世子今日来寻我,有何贵干?”x33 柳雨璃看着程清歌那高大修长的背影,行礼问道。 程清歌转过身,那双凤眸没了往日里的轻狂,反倒是一派温和。 他声音有些低哑,“三姑娘,我想见你大姐。” 柳雨璃目瞪口呆,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突然正经起来的程清歌,还真让人不习惯! “世子……你没事吧?” “没事。”程清歌那发白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有劳三姑娘了。” “你怎么了?”柳雨璃脸色缓和几分,不禁问道:“你可是要回京议亲了?” 程清歌眸光一沉,“我只是回京,并不议亲。” “我想在临走前,与你大姐一叙。若我贸然唤她相见,她定不会出来见我。所以烦请你……” 程清歌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柳雨璃还是头一次见。 “好。” 她一口应下,随即在春樱耳边低语几句,春樱便一溜烟跑回府内。 第319章 就此别过 不过片刻,柳清瑶脚步匆匆地来到巷口。 天色微暗,程清歌斜斜地倚靠在银杏树旁,一袭玄衣,长身玉立,正如初见那天的穿着。 他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难掩内心的紧张。 上阵杀敌,都不曾有过今日这般忐忑。 柳清瑶眸底闪过一丝惊讶,又明白过来,定是妹妹有意安排。 程清歌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抬眸看向巷口的少女。 四目相对。 他那双凤眸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薄唇情不自禁地扬起。 柳清瑶垂下眼帘,准备行礼,被程清歌抬手拦下,“今日寻你来,是有些唐突了,别见怪。” 柳清瑶仍行了一礼,“世子言重了,我是来寻家妹的,没料到会遇上世子。” 程清歌看着眼前的少女,勉强挤出一抹笑来,“我要回京了,临走前……” 柳清瑶忍住喉间传来的苦涩,笑着说:“恭喜世子。” “恭喜?” 程清歌凤眸微挑,直直地看着柳清瑶脸上的笑容,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抿了抿嘴角,问道:“你想我与别的女子成婚?” 柳清瑶垂眸不语。 程清歌凝视着柳清瑶,目光中隐含期待和探询之意,却发现她的神情淡漠,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的目光。 “我若和别的女子成婚,你可会有一丝难过?” 柳清瑶眉目如画,浅笑道:“世子成婚可喜可贺,小女怎会难过?” 程清歌忽的轻笑出声,眼神渐渐变得黯淡,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在他眸底浅浅掠过,显得有些哀伤。 “你可是因为我这世子的身份,才对我这般疏离冷漠?” “世子说笑了,你我本是云泥之别,尊你敬你,都是小女的本分和礼数。谈何疏离冷漠一说?” “若抛开世子身份,你可对我有意?”程清歌眸底微微发亮。 柳清瑶心头一震,抛开? 如何抛得开? 父母之命,门第悬殊,世俗眼光,繁文礼节,岂能全然不顾?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永远都逾越不过去的鸿沟。 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抉择,自己又怎能做他的绊脚石。 “世子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柳清瑶眸光淡淡,声音清冷。 程清歌剑眉紧蹙,“误会?” “我们两个初见便是误会,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柳清瑶轻抬眼皮,一脸淡漠地看着程清歌,声音微微颤抖道:“我对世子只有感激之情,除此以外,并无其他。”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想你能认清自己的内心。” “这便是我的内心,不知世子还想听什么?”柳清瑶的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风。 程清歌心中一酸,自嘲道:“如此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柳清瑶紧咬下唇,并未接话,心如刀绞。 “世子回京……保重。我们就此别过,还是别再见了。”柳清瑶转身之际,眼泪夺眶而出。 她任由泪如雨下,未敢伸手拭泪。x33 她知道程清歌在身后看着自己,既然走到这个份上,又何必再给他渺茫的希望。 程清歌双目猩红,一拳打在墙上,手痛还没心痛来得刻骨。 那感觉犹如钝刀,一道一道地割在心头。 直到那无情又决绝的倩影消失在巷口。 程清歌仍呆呆地望着前方,那双凤眸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目光空洞而遥远,充满了绝望和痛心。 无影从远处走来,他从未见过程清歌这般模样,不由地慌了心神,“爷,你……” “回京,现在就走。”程清歌声音沙哑无力。 “好。好。”无影连声应下。 一行人马连夜踏上了回京之路。 程清歌意志消沉,始终一言不发,如同丢了心魂一般。 此次回京,他本想与父亲挑明此事,不管家中如何反对,只要清瑶与自己两情相悦,他都无所畏惧。 却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在乎,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当真这般铁石心肠吗? 柳家。 柳清瑶回到清音阁,关上房门,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 屋中只点了一盏灯,烛火昏暗,那抹纤瘦的身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 一股窒息感涌上,她手捂胸口,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何尝不喜欢,何尝不心动? 可是她怎能不顾繁文礼节,怎能不顾门第悬殊? 夏荷在门外不知所措,连忙派人去听雨斋请三姑娘过来。 片刻间,柳雨璃一路小跑而来,走进屋中。 只见柳清瑶双手环膝,埋着头,坐在床上,肩膀一上一下起伏抖动。 一阵阵隐忍地哭泣声,直戳戳地捅到柳雨璃的心窝里。 柳雨璃走上前,轻声唤道:“姐姐……” 柳清瑶原本还在隐忍的小声哭泣,瞬间破防,她捂着胸口,哭道:“妹妹,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姐姐……”柳雨璃有些哽咽。 她何尝不知道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只怕自己早晚也会有这一天。 “我亲手把他推走了,是我亲手把他推走了。”柳清瑶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柳雨璃轻抚她的后背,“哭吧,姐姐,哭出来就好受了。” 大姐今日这般痛苦,说出的话肯定决绝,估摸着程清歌心中也不好受。 “他回京了,他要娶别的女子。” 柳清瑶努力强忍着泪水,却无济于事,眼泪如洪水泄闸般,源源不断地流出。x33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好痛……”柳清瑶咬着嘴唇,连连擦泪。 柳雨璃眼眶通红,不知该如何安慰。 大姐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有多么在乎,才会有多么痛苦。 “我不哭,我不能哭。”柳清瑶不停地擦眼泪,眼睛都被揉红了。 “大姐,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柳雨璃现下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 “别傻了妹妹,虽然我没你这般聪明,但我也是明白的。周家与程家联姻,强强联手,门当户对。” 柳清瑶拭去眼泪,努力平复心情,仍时不时地抽噎两声,“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对世子他们,并无助益。” “大姐,你居然能想到这一层。”柳雨璃不禁有些讶然。 她没想到大姐看问题竟这般通透,明事理,知进退,甚是难得。 第320章 自有用处 姐妹两个就这样依偎着坐了许久。 在柳雨璃的安慰下,柳清瑶的心情渐渐平复。 她的美眸红肿,眼皮重的睁不开,却强撑着身子跳下床,“我得让自己忙起来!妹妹,我去账房看账本。晚膳就不用了,娘亲那边你替我说一声。” 柳清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往账房走去。 “看账本?这个时候还看什么账本?”x33 柳雨璃想唤住柳清瑶,又摇了摇头。 算了,分散些心思到别处,或许能好受些。 这一夜,漫长无比,很是难熬,不知有多少痴情人在漫漫长夜里,茫然若失。 次日清早。 柳雨璃刚睁开眼,就派春樱去唤夏荷过来问话。 夏荷顶着黑眼圈来到听雨斋,这时柳雨璃已经起身梳洗罢了。 柳雨璃忧心问道:“夏荷,我姐姐昨晚何时睡的?” 夏荷叹了口气,答道:“大姑娘直到天快亮,才趴在账房的书案上睡去,我也不敢惊动她。” “大姑娘昨晚说是看账本,那眼泪打湿了好几页账本,有的字迹都模糊了。她重新抄录,抄着哭着,哭湿了重新抄写,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看得奴婢也揪心不已。” 柳雨璃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唉!此事你莫要往外说,特别是我爹娘那边,一个字也不要透露。” “是,奴婢遵命。”夏荷连声应道。 “你退下吧,吩咐厨房做些大姐爱吃的饭菜,等会大姐醒了,劝她多少吃点。可别饿坏了身子。”柳雨璃再次叮嘱道。 “是,三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夏荷连忙退下。 柳雨璃揉了揉眉心,也顾不上用早膳,径直往墨韵堂走去。 陶恒也刚到不久,正坐在案前翻看兵书,瞧柳雨璃满脸倦色走来,不禁问道:“姑娘昨夜可是没睡好?” 柳雨璃示意春樱守在门外,冲陶恒低声道:“计划有变。” 陶恒瞧柳雨璃一脸凝重,于是,合上书籍,洗耳恭听。 柳雨璃压低声音,将昨日画像之事,说了一遍。 陶恒眸光一凛,“想必那灰袍画师定藏身在刺史府中,待我今晚潜入刺史府……以绝后患。” “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苍蝇。”柳雨璃那双清澈如水的眸中,透着沉稳淡然。 她又开口道:“这画师先留着,自有用处。” “陶某受教。”陶恒谦卑拱手,遂又问道,“姑娘可有什么主意?” 柳雨璃勾唇浅笑,将心中的计策说与陶恒。 陶恒大惊失色,心脏呼之欲出,道:“这未免太过冒险!姑娘可想清楚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柳雨璃眸光微冷。 “只是,若有差池,这根本无法挽回,大姑娘她……”陶恒仍觉得不可思议。 “你尽管按我说得去做。”柳雨璃气定神闲,嘴角微扬。 陶恒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是,陶某自然是相信姑娘的本事。” 柳雨璃美眸眯起,“为了以防万一,这次你等事成之后再回来。暂且委屈你几日。” “是。”陶恒后背发凉,一口应下。 他虽然知道姑娘的手段高明,但听完姑娘的计策后,仍心有余悸,不敢有丝毫懈怠。 ………… 刺史府,一处小院,大门紧闭,门口有两个差役把守。 院门门锁被人打开,郑涛江独自走进院中。 一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院中画画,竟是那位灰袍画师。 他瞧见郑涛江走进来,卑躬屈膝道:“草民见过郑大人。” “不必行礼了。”郑涛江斜睨了画师一眼,“你画的如何了?” 画师赔笑着解释道:“只勾勒出个轮廓,还未正式动笔。” 郑涛江有些不满,“你昨日不是见过那美人儿了?” “草民不但见过,还将她画了下来。这只要画过一遍,自然是印象深刻。”画师胸有成竹道。 “那你为何迟迟不肯动笔?” 郑涛江横眉怒目,厉声问道:“从昨日进府到现在,你就只画了个轮廓?本官要这画可是有急用,你知不知道?!” 昨日若不是自己早有打算,提前派人手潜伏在画像摊附近,这画师岂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闹市之中? “草民知道,草民知道。” 画师连连拱手,“大人莫急,正所谓慢工出细活。昨日那女子的容貌确实国色倾城,只是眉眼间还太过青涩,草民还需细想一番,添上几笔。” “本官只给你三天时间,若做不出画来,你这辈子都休想出去。”郑涛江警告道。 “请大人放心,草民画技可不是吹出来的。”灰袍画师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 “只要你的画让本官满意,定少不了你的好处。”郑涛江神情缓和了几分。 灰袍画师眉开眼笑,连声应下。 郑涛江心里打起如意算盘,拂袖离去。 ………… 三日后。 郑涛江再次以议和为由,前往边关城外,会见乌屠。此次前去,仍由段翊派步兵与骑兵护送左右。 郑涛江将一副美人图呈到单于乌屠的手中,画中女子,含羞带臊,媚眼如丝,有着倾国倾城之色。 比起先前灰袍画师笔下画的柳清瑶多了几分媚态,令人一眼沉沦,无法自拔。 单于乌屠一见倾心,直叹画中之人如同天仙下凡,定要迎娶此女子为妻。 郑涛江担保说定将单于的心意禀告给皇上,促成亲事。 乌屠一口应下,待和亲之日签下和平契约,为了表示和亲的诚意,乌屠愿每年向千凤国进贡数千头牛羊。 郑涛江眸底闪过一道精光,心情舒畅,这次总算是解了心头之恨,真是快哉! 上次程清歌从边关赶来护下柳家,阻止自己纳柳清瑶为妾,这件事本就蹊跷。 一位是尊贵的世子爷,一位是六品通判,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素日没有往来,世子爷怎会对柳家那般上心。 后来自己才明白,原来是程清歌钟意于柳清瑶。 既然自己得不到,世子爷也别想抱得美人归。 等到木已成舟,就算世子求到皇上面前,也无济于事。 只不过,眼睁睁地看着美人远嫁西域,真是可惜。 郑涛江和乌屠各怀鬼胎,想着美事,把酒言欢。 与此同时,再次混迹跟来的陶恒,却没有闲着。 第321章 知无不言 柳洛尘在京中多耽搁了两日,这才回到家中。 得知他考中秀才功名,柳家欢天喜地,如同过年一样热闹。魏云锦亲自下厨做了两道柳洛尘爱吃的菜。 中午,一家人围桌而坐用午膳,其乐融融。 柳洛尘刚落座,就发现大姐的神情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大姐那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柳洛尘担忧问道:“大姐你怎么了?几日不见,怎的这般消瘦?可是病了?” 柳清瑶眸光一滞,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只是近日天热,胃口有些不好。” 柳洛尘松了口气,叮嘱道:“那也得注意身子。” 柳清瑶点点头,心中一暖。 柳文杰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问道:“尘哥儿,这次进京为何耽搁了这么久?” “放榜后,小舅舅来接我,我去了外祖父家,拜见了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舅和大舅母。”柳洛尘笑着应道。 魏云锦一脸关切,“你外祖父、外祖母身子可还好?” “好着呢。”柳洛尘连连点头。 “你没乱说什么话吧?”柳文杰有些心虚,试探着问道。 柳洛尘挠了挠头,“外祖母问我什么,我就说了什么。旁的我也没乱说。” 柳文杰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她老人家都问你些什么?” 柳清瑶和柳雨璃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洛尘,一脸好奇。 柳洛尘想了想,开口道:“外祖母问我娘亲要和爹爹和离的事。” 柳文杰急忙问道:“那你是如何回话的?” “儿子自然是知无不言,实话实说……”柳洛尘看着柳文杰那愈发铁青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你你!”柳文杰指着柳洛尘,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尘哥儿说得没错。”魏云锦瞥了柳文杰一眼,又问柳洛尘,“你外祖母可有带什么话回来?” “带了。” 柳洛尘放下筷子,神情一变,学着外祖母叉着腰说话的模样,“外祖母说,等你爹回京,老娘我新账旧账跟他一起算!” 柳文杰一个愣神,手中的筷子脱落,掉到地上。 他连忙弯腰捡起筷子,拍桌喝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x33 “这是外祖母的原话,娘亲问我的……”柳洛尘一脸无辜。 魏云锦反问道:“尘哥儿实话实说,有什么错?” 柳文杰撇了撇嘴,无法反驳,只好埋头吃饭。 柳雨璃强忍住笑意,外祖母当真是有趣!她有些迫不及待想早日见到外祖母了。 柳洛尘拍了拍脑门,突然想起来,“我还去了大伯家。是大堂哥专门跑到外祖父家唤我去的。” 众人惊讶不已,柳文杰率先反应过来,欣喜道:“可见到你大伯了?” “自然是见了的,还见了大伯娘,大堂哥和三堂哥,还有二堂姐和小堂妹。”柳洛尘答道。 柳文杰眼睛一亮,“他们可还好?” 柳洛尘点头道:“大伯刚升了三品官,现在是礼部侍郎,可风光了!” “大哥真是有本事!咱们柳家全指望你大伯了。”柳文杰感慨道,“日后等咱回了京,也得仰仗你大伯。” 柳雨璃暗自冷笑,父亲又在痴人说梦了。 柳洛尘接着往下道:“大伯说,把青州老家的祖宅给卖了。又在京中置了处大宅子,等咱日后回了京,可一同住。” “卖了祖宅?这是何时的事?”柳文杰面露疑惑,他怎么一无所知? 柳洛尘摇头,“大伯当时没多说,后来听大堂哥说好像是去年卖的。咱家那处小宅子也被三叔给卖了。” “什么?咱家的宅子被你三叔给卖了?” 柳文杰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大哥卖祖宅就算了,为何你三叔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咱家的宅子给卖了?” 当初从青州去江南赴任时,把自家宅子托付给了三房打理,没想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柳家长房和三房也太不把自家人放在眼里了。 片刻后,柳文杰又自我安慰道:“卖了就卖了吧。反正也不回青州了,等日后回京赴任,也省得再置宅子了。到时和大哥住在一起,也好有个帮衬。” 柳雨璃夹了一口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柳文杰,问道:“这么多年,也不曾见大伯帮衬过咱家。难不成进京后,就能帮衬了?” 柳文杰刚想反驳,柳清瑶接话道:“妹妹说得没错。父亲前几年在江南做县令,还是多亏外祖父打点。这些年,外祖母明里暗里接济着咱家,大伯问都不曾问过一句。只劝父亲好好养着黄老夫人,就为了那孝子的名头?” 不过短短几日,柳清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稍显苍白,气质更加清冷,说话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柳雨璃嘴角微微勾起,故意问道:“既然孝子的名头好,大伯为何不自己去养黄老夫人?偏偏推给父亲?” “想必是大伯一家早知道黄老夫人包藏祸心,所以才把烫手的山芋丢给父亲,结果差点害死爹爹,害死全家人。”柳雨璃眉眼冷了几分,言语犀利。 这些话她忍很久了,趁今日这个机会,干脆全都说出来,最好能说醒父亲,省得他再对大伯心存幻想。 柳清瑶趁热打铁道:“父亲,若我没记错,自从咱家来到西北后,大伯一直没有联系。直到父亲前些日子升了通判,才和咱家有了书信来往。” 姐妹二人一唱一和,柳文杰被说得哑口无言,眸光微微黯淡。x33 “为父心里有数。” “大伯还托我带话给父亲。”柳洛尘猛然想起,正准备开口,小腿突然被人从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他抬头看去,只见妹妹微微皱眉,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柳洛尘立马明白过来,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柳文杰也不见柳洛尘开口,于是,出言问道:“你大伯他说什么了?” 柳洛尘话锋一转,讪笑道:“大伯说,让你和娘亲保重身子,办好差事,别犯糊涂。” “好,好。”柳文杰没有疑心,连声应下。 柳洛尘暗自舒了一口气,这顿饭吃得真是一波三折。 用完午膳后,柳清瑶又独自去了账房,闷在屋里,不肯出来。 柳洛尘和柳雨璃借功课的名头,一同去了墨韵堂。 第322章 指日可待 墨韵堂中。 柳洛尘刚坐稳身子,便问道:“妹妹,先生呢?今日怎么没见他?” “他告假几日,忙别的事去了。” 柳雨璃饮了一口茶,淡淡道:“大伯托你带给父亲什么话?可是让父亲择主站队的,可是拥护二皇子?” 柳洛尘赞叹道:“妹妹果然是料事如神,正是此事。听大伯说,他此次升迁多亏了沈丞相进言。” 柳雨璃眉心微蹙,“这些话当做没听到,也不必在父亲面前提起。” “是。”柳洛尘点头,“是我疏忽了,多亏妹妹提醒。” 柳洛尘心中疑惑,压低声音问道:“不过,妹妹,你为何这般排斥大伯一家?前世大伯对我们不好吗?” 柳雨璃眸光一沉,“没说大伯不好,大伯好着呢,唯利是图,利欲熏心。” 记忆涌入脑海,她前世入宫是拜大伯所赐,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在里边整整困了二十年。 若不是得到程太后的庇佑,只怕她早已死在深宫之中。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踏入后宫半步。 柳洛尘瞧柳雨璃脸色不好,接着问:“那大伯娘呢?这次我见了大伯娘她人很是和善,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就像吴夫人那般。” 柳雨璃眉头微微舒展,“大伯娘倒是比大伯强些。” “大伯娘竟比大伯强?那可是咱的亲大伯啊!”柳洛尘满脸惊奇。 柳雨璃冷笑出声,“亲大伯又如何,他眼中只有权势利益,何来亲情可言?” 柳洛尘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一件事来,“妹妹,我临走前小舅舅托我带话给你。还特意交代我说,等没人的时候再告诉你。” “什么话?”柳雨璃挑眉问道。 “小舅舅说,你送的四方包裹他看过了。那书中夹得信笺他也瞧见了,多谢妹妹指点迷津。”柳洛尘语气微顿,“小舅舅说等下次再见妹妹,他定要好好请教一番。”x33 柳雨璃笑而不语,看来小舅舅对自己起疑心了。 前世她和二哥进京投奔外祖父一家,外祖父一家家道中落,人去楼空。 他们兄妹二人无处可去,流落街头多日。粪车天不亮进城,所到之处都散发着臭味。 她每每被臭味熏醒,粪车进城的时辰,正是她起床的时辰。 后来,经过多番打听,才寻到了大伯家中。大伯娘心软收留了他们兄妹二人,这才在京中落了脚。x33 “妹妹?”柳洛尘出声唤道。 柳雨璃这才缓过神来,“嗯,我知道了。” 等下次再见,最少得一两年以后,到时说不准小舅舅早已把此事给忘了。 “二哥,你现已是秀才功名了,此次府试又在京中名声大噪,你定要沉下心,好好读书。”柳雨璃叮嘱道。 “是,二哥记住了。”柳洛尘连连点头。 “父亲的性子你也知道,耳根子软,没有主心骨。只要他不在外惹祸,就已谢天谢地。” 说到这里,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 自己的父亲,自己心里最清楚,父亲不是个当官的料,在小小凉州也就罢,等日后回了京,鱼龙混杂,勾心斗角。 父亲那性子……还是领个闲职罢。 柳雨璃看向柳洛尘,“咱柳家二房,以后可全指望你了。你必须得立起来,尤其是日后进了京,要能独当一面才行。” 柳洛尘听得心头一颤,“是。” “你现下好好读书,旁的事也无需操心。”柳雨璃微微一笑。 “妹妹放心,二哥都明白。”柳洛尘应声。 柳雨璃看着柳洛尘那神采奕奕的样子,欣慰不已。 如今大姐的前程已定,就差二哥的了,只要二哥好好读书,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柳家二房,指日可待。 ………… 边关和亲的消息,很快传到朝堂之上。 许丞相也收到郑涛江从凉州传来的密报。 若能借此机会,打压程家,让那嚣张狂妄的世子爷痛上一痛,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再者说,和亲之人,不过是六品通判之女,能派这小门小户去和亲,已是无上的荣耀。 小小通判,能翻起多大的水花?就算得罪了也无妨,总比得罪京中的权贵要好。 御书房内。 皇上端坐在案前,仔细看着郑涛江递上来的折子,半晌后,凝眉问道:“派凉州通判柳文杰之女去和亲,未免太过草率了些。毕竟只是个六品官吏,够不上和亲的资格。” “圣上所言极是,这柳文杰之女身份卑微,并非宗室出身。派她和亲,于礼法不合。”程太傅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和亲之人不妥。 丞相许姜上前接话道:“凉州通判柳文杰是礼部侍郎柳学章的胞弟,柳清瑶是其侄女,又是兵部郎中魏鸿之的外孙女,这身份虽说不高,倒也是书香清流,上得了台面。” 皇上皱眉,“只是通判之女去和亲,到底是说不过去。” 许丞相微微俯身,提议道:“这有何难?只要皇上下一道旨意,赐个封号,这身份自然就抬高了。听闻,这柳文杰之女柳清瑶,生得貌美,堪称国色。况且她又是乌屠指名道姓要迎娶之人,到时枕边风一吹,比旁的女子管用多了。” 皇上又看了一眼郑涛江折子上写的,乌屠承诺只要能迎娶此女,每年定进贡数千头牛羊。 罢了,无论是谁家女儿去和亲,只要不是自己的大公主就好! 这柳清瑶不过是小小官吏家的女儿,能让她去和亲,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皇上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封凉州通判柳文杰之女柳清瑶为郡主,宁远侯聂咏收其为义女,赐封号清平。” “皇上圣明!”许丞相恭维道。 他的余光看向程太傅,只见其神色如常,虽然对此事不满,但并未极力劝阻。 如此看来,这程太傅还被世子爷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远嫁和亲之人,正是他儿子的心仪之人。x33 这下程家该有好戏看了。 按照程清歌那火爆脾气,他若得知此事,还不得跑到大漠把这女子给追回来? 只要他敢破坏和亲,那程家就完了。 第323章 拼尽全力 西凉王府。 淡淡的迦南木香充斥在书房中,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洒在书案一角。 千凌昱墨发高束,眉目如画,正坐在案前,翻阅公文,举手投足间难掩矜贵。 他穿着宽袖大襟的玄青色袍衫,腰间佩戴着白玉璎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身处浊世而自清,整个世间都清亮许多。 这时,段翊那独有的脚步声从书房外传来,由远及近,沉重而又急促,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千凌昱俊眉微蹙,合上公文,听闻脚步声到了门前,便开口道:“进来。” 段翊走进书房,匆匆行了一礼,“王爷,出事了!和亲之人定下了!” 千凌昱端起茶盏,用杯盖浮了浮杯中的茶叶,问道:“定的是哪家姑娘?可是长公主?” 段翊面色凝重,“不是,是柳家长女柳清瑶。” 千凌昱茶盏刚到嘴边,又被他重重放下,杯盏与案几碰撞发出一声脆响,茶水溅出。 “怎么能是柳家?” “京中传来的消息,是郑涛江举荐的柳大姑娘。听闻他将柳大姑娘的画像呈给乌屠,乌屠一见倾心,指名道姓要迎娶柳家大姑娘。也正好顺了皇上的意。”段翊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这个郑涛江!”千凌昱眸光一凛,眸底隐隐有暗流涌动。 “王爷,现下该怎么办?若世子得知此事,岂不是要翻天了?”段翊想起程清歌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这次怕是要出大乱子。 “乌屠野心勃勃,并非安分之人。边疆一战,在所难免。就算远嫁和亲,柳大姑娘也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千凌昱站起身,走到案前,语气一顿,“更何况,世子对柳大姑娘是上了心的。”x33 段翊愁眉不展,“可眼下也别无他法。皇上颁发圣旨,昭告天下,只怕这旨意今日就传进柳家了。” 千凌昱思虑片刻,缓缓开口道:“这是个陷阱,想必是冲世子来的。” 段翊后背发凉,“世子定不愿柳大姑娘去和亲,若他破坏了和亲一事,圣上怪罪下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x33 千凌昱微微侧头,目光寒冷如冰,“有本王在,谁也动不得世子。” 他是自己的手足兄弟,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拼尽全力护着弟弟。 段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按路程来算,世子应该刚到平州地界。” “他若得知和亲一事,定会原路返回。即刻派人在路上接应,莫要让他意气用事。”千凌昱沉声道,“寻到世子,立即带来见我。” “是。” 段翊抱拳应声后,又忽然想起一件蹊跷事,“对了,听无影无踪说,那日三姑娘骑马在城门处,在寻一位灰袍画师。不知这画师和柳大姑娘的画像,可有牵连?” 千凌昱也想起来,他率军回城那日,远远瞧见柳雨璃一袭紫裙,骑在马背上。 待自己来到城门下,她人又不见了,想来是有意避着自己。 “画师,画像。” 千凌昱俊眉微挑,“估计璃丫头肯定知道什么,随本王出去一趟。” 言罢,一道玄青色身影划过,腰间那枚白玉缨络,随着步子左右摇曳,千凌昱径直走出了书房。 段翊看着千凌昱那轻快的步伐,心下了然,王爷总算找到由头和三姑娘见上一面了。 午后。 柳雨璃卧在软榻上,慵懒如猫,昏昏欲睡。 春樱小跑进来,轻声唤道:“三姑娘,门房小厮说外边有人找你。” “谁?”柳雨璃闭着双眸,并未睁眼。 “说是送七彩琉璃糖的……”春樱挠了挠头,答道。 柳雨璃一下子睡意全无,猛地起身,理了理衣衫,和春樱一同往大门处走去。 难道是王爷? 来到府外,柳雨璃瞧见不远处停放着一辆低调极简的马车,车夫便是曾送过琉璃糖的侍卫。 柳雨璃来到马车前,侍卫冲柳雨璃拱手,“三姑娘请,容楚公子已在茶楼中等候多时。” 柳雨璃微微点头,和春樱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不久后,停在一间偏僻幽静的茶楼前。 春樱扶着柳雨璃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走进茶楼。 这间茶楼,柳雨璃曾经来过,上次来到此地,还是因为情急之下抽了程清歌一鞭,来寻王爷评理。 那是大姐和程清歌初见之时,就在不远处的雨花亭中。 时隔近一年,故地重游,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缘分当真是奇妙。 柳雨璃穿过前堂,踏进庭院。 午后的阳光,照在茶台上,茶烟袅袅。 千凌昱站在木棉树下,负手而立,不知在垂眸思量着什么。 “见过王爷。”柳雨璃款款走上前,行了一礼。 千凌昱转过身,眸底微微发亮,“璃丫头,好久不见。” “王爷,好久不见。”柳雨璃微微一笑。 “你那日在城门下为何不打声招呼,便走了?”千凌昱俯身看着柳雨璃。 “王爷刚回城,诸事繁多,我就没敢上前叨扰。”柳雨璃避开千凌昱的眸光,解释道。 “你倒是通情达理。”千凌昱的话意中带着一丝调侃。 柳雨璃抬眸问道:“今日王爷寻我来,是为何事?” 千凌昱面露忧色,“皇上下旨,封柳大姑娘为清平郡主,宁远侯聂咏收其为义女,指派你大姐远嫁和亲。” 柳雨璃眸底波澜不惊,并未觉得惊讶,仿佛意料之中。 这册封的旨意和前世倒是如出一辙。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柳雨璃,挑眉道:“璃丫头不觉得惊讶?” 柳雨璃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故作诧异道:“派大姐去和亲?还封大姐为郡主?” 千凌昱黑眸微眯,总觉得柳雨璃今日很是奇怪,“璃丫头,你可是早知此事?” “当然不知。若不是王爷告诉我,我怎会知晓?”柳雨璃连连摇头。 “郑涛江将你大姐的画像呈给了乌屠。这才把你大姐卷入是非之中,这画师应该和郑涛江脱不了干系。” 千凌昱漫不经心地问:“那日你寻灰袍画师,可是这个缘故?” 第324章 势在必行 柳雨璃掩下心虚,不禁暗叹,王爷太过睿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微风吹过,绿叶婆娑,树影日浓,木棉树下的茶台,渐渐地变成了一块阴凉。 柳雨璃看向木棉树的枝头,自顾自的往树下走了两步,边走边说:“那画师将我姐姐画的相差甚远,我一时气不过……” “画的相差甚远?”千凌昱半信半疑。 他走到茶台前,坐下身子,示意柳雨璃一同坐下,“若这画师画技过差,那郑涛江又怎会找他作画?” 柳雨璃一时语塞,只好垂眸饮茶。 她在别人面前都能很好的隐藏自己,镇定自若,唯独在王爷面前,总是容易露出马脚。 千凌昱看着柳雨璃那不太自然的神情,也不再继续追问。 “璃丫头,你可知道世子他,对你大姐的心意?”千凌昱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毕竟璃丫头年纪还小,若贸然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再把她给吓着。x33 男女情事比带兵打仗还难,这种直白的话问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妥。 柳雨璃点点头,似懂非懂道:“世子想当我的大姐夫,我知道。” 千凌昱轻咳一声,饮了一口茶,“那你大姐呢?她对世子可有什么想法?” 柳雨璃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大姐她心里应该是有世子的。只是门第悬殊过大,我大姐便断了念想。” 千凌昱眉头舒展,“原来如此,本王果然没有猜错。” “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来王爷早已经看出来了。”柳雨璃不禁叹道。 千凌昱摇头轻叹,“若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天各一方,本王也于心不忍。” 柳雨璃端起茶汤,指尖被那浓烈的碧色,映衬得如同白玉般,洁白无瑕。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宽慰道:“王爷不必担心,缘分天定,就看天意吧。” “虽说缘分天注定,但本王更信人定胜天。” 千凌昱眼皮微动,璃丫头最在意她的大姐,今日这举动倒是反常,莫非她另有打算? 自己又想多了,璃丫头虽然聪慧,但事关国事,她一个小姑娘,怎能左右? 柳雨璃浅浅一笑,“王爷言之有理,不妨等等看,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眼下王爷不能轻举妄动,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王爷。 千凌昱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本王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当真舍得你大姐去和亲?” “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大姐和亲,势在必行。”柳雨璃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迎上千凌昱的黑眸,毫无遮掩。 “估摸着天黑之前,郑涛江就要去你家传旨了。本王会派人手在暗中护着,若有差池,绝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千凌昱隐隐有些不放心。 柳雨璃起身行礼,“多谢王爷。” “璃丫头又客气了。”千凌昱手腕微抬,扬起嘴角,问道:“本王上次送你的小玩意儿,可还喜欢?” 柳雨璃想起那些拨浪鼓、纸鸢和九连环,不禁眉开眼笑,“王爷还真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只有九连环最合我意。” “九连环可是本王亲自给你挑的。”千凌昱靠在椅背上,语气慵懒,“本王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九连环。” 柳雨璃一脸好奇,“王爷可解开了?” 千凌昱摆了摆手,“最近事务繁忙,还没顾得上。” 柳雨璃眸底明亮,“不妨等忙完这阵,我们一起解九连环?看谁先解得开。” “璃丫头倒是信心十足,难不成本王还比不过你这个小丫头?”千凌昱薄唇微勾。 “既然如此,王爷若比不过我,到时可别哭鼻子。”柳雨璃打趣道。x33 千凌昱指着柳雨璃,不怒反笑,“璃丫头在为兄面前倒是愈发大胆了。” 柳雨璃看了一眼天色,准备告辞,“今日府中事多,我先告退了。” 千凌昱笑意褪去几分,“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是。”柳雨璃盈盈一礼,便往茶楼外走去。 她再次乘上来时的马车,马车中被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女儿家爱吃的点心果子,还有七彩琉璃糖。 柳雨璃和春樱挤着坐进马车,似有一股香甜从车中飘出。 ………… 傍晚时分。 郑涛江率领一众差役,浩浩荡荡地来到柳家,宣读圣旨。 柳家上下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难免紧张。 待郑涛江宣读完册封柳清瑶为郡主的旨意后,众人面面相觑。 这好端端的为何封柳清瑶为郡主,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宣读完册封旨意后,郑涛江又紧接着宣读派清平郡主和亲的旨意。 众人大惊失色,心中忐忑不安。 没人料到皇上居然会派柳清瑶远嫁和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x33 柳清瑶垂下眼帘,跪在人群之中,那抹纤瘦的倩影,微微一颤,仿佛下一秒就能随风倒下。 郑涛江不怀好意地看着柳清瑶,“清平郡主,接旨吧。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该高兴才对。” 郑涛江手中那明晃晃的圣旨,刺痛了柳家人的双眼,更是刺痛了柳清瑶的心。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柳清瑶接过圣旨,缓缓站起身,冷笑道:“郑大人费心了。” 郑涛江拱手道:“三日后,六月初六,是个黄道吉日。到时臣亲自来护送郡主和亲单于乌屠。” 柳清瑶嘴角扬起,笑靥如花,裙摆随身而动,转身离去,并未言语。 郑涛江大失所望,他本想借机落井下石,看到柳清瑶悔不当初和惊慌失措的模样,奈何却这般从容镇定。 魏云锦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众婢女连忙扶她回了倾云轩。 柳家乱成了一锅粥。 郑涛江洋洋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一向胆小怕事的柳文杰来到郑涛江面前,沉着脸道:“今日府上事多,便不留大人了。来人,送客!” “你!”郑涛江脸色一变,指着柳文杰,话还没说出口,柳文杰便拂袖离去。 郑涛江气急败坏地带领着差役们离开了柳家。 第325章 和亲之路(1) 青灯漫挑,月华盈窗,清音阁中。 柳清瑶独自站在花窗前,昏黄的烛火映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 她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哀怨,簌簌的泪水打湿了衣衫。 柳雨璃走进清音阁,远远就瞧见那抹被烛光拉长的身影,清瘦单薄,惹人垂怜。 她走进屋中,轻声唤道:“大姐,父亲和母亲唤你去正厅说话。”x33 “嗯,我这就去。”柳清瑶回过神,擦干眼泪,扬起一抹苦笑。 或许,这都是命。 姐妹两人一同往前院正厅走去,一路上相顾无言。 柳雨璃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她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大事未成,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只是委屈了大姐。 来到正厅中,柳雨璃屏退了众奴婢和家丁,厅中只剩下他们一家五口。 魏云锦泪眼婆娑地看着如花似玉的大女儿,一想起三日后大女儿就要远嫁和亲,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瑶儿,娘亲舍不得你啊!” 柳清瑶美眸含泪,“娘亲……以后女儿不在身边,你定要保重身子。” 魏云锦将柳清瑶紧紧地拥入怀中,痛哭道:“孩子,我的好孩子!” 柳文杰愁眉苦脸,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骨肉分离,天各一方,此次和亲一别,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再见上一面? 柳文杰看着哭成泪人的母女两人,心疼不已,“天呐!这可怎么办!不然我让大哥求求皇上?” 柳清瑶扭头看着柳文杰,带着哭腔道:“爹爹,这是圣旨,求谁也没用。抗旨不遵,可是要砍头的!” 柳文杰热泪盈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怎么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孩子!皇上心疼自己女儿,不愿让公主和亲,那别人的女儿,就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了吗?” 柳清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爹爹,我嫁!不能因为我一人,连累了全家,还有外祖父一家。” 柳文杰气得直拍大腿,“那可是匈奴啊!民风彪悍的蛮夷之地,你怎么受得了?” “爹爹,女儿别无选择,请爹娘原谅女儿不孝。”柳清瑶跪在地上行了一礼。 柳洛尘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大姐!此去经年,命运多舛。假若再次开战,首当其冲便是你受害。” 柳清瑶似是看透了生死,缓缓开口,“若用我一人换取家国安宁,让边关将士和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何乐而不为?” 听完柳清瑶的一席话,柳洛尘无比动容,泣不成声,“大姐……” 柳清瑶强忍着眼泪,嘱咐道:“尘哥儿,你定要照顾好父母和妹妹。咱柳家二房,以后就全指着你了。” “还有妹妹,等你日后及笄了,定要嫁一个心仪之人。莫要像姐姐这般……” 说到最后,柳清瑶垂下眼帘,掩面哭泣。 柳雨璃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安慰道:“大姐,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呢。” 柳清瑶摇头失笑,她早已看不到任何希望了,爱而不得,被逼和亲,她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 柳雨璃附在柳清瑶耳边,低声道:“若世子他……” 话还没说完,柳清瑶出言打断,“妹妹不可胡说,这可是杀头的重罪。我岂能害了他?”x33 柳雨璃心中五味杂陈,都到这份上了,大姐还在为世子着想。 “女儿去意已决,若牺牲我一人,便能换取边疆数十年的安定太平。女儿就算死,也死得其所。只请双亲原谅女儿不孝,不能时时刻刻伴在你们左右。” 柳清瑶冲柳文杰和魏云锦二人再次行了一礼,声音清冽,语气坚定。 柳雨璃由衷地佩服大姐,没想到一介弱女子,却心怀家国大义。 这些前往异域和亲的女子在塞外的风尘中消逝了年华,却背负着王朝的使命,以柔弱之躯承受着和平的重任。 不过,她不会再让大姐重蹈覆辙。 ………… 月色如水。 程清歌一行人马途经平州城。 无影突然想起临走那日,柳三姑娘寻到自己说,平州城中有一家酒楼,百年老字号,因炙鸭闻名,若是经过此地,定要带世子前去尝尝。 世子喜欢吃炙鸭一事,知道的人不多,没想到,三姑娘歪打正着知道这家酒楼,倒是有心了。 无影策马追上程清歌,提议道:“爷!不如进平州城歇歇脚吧!这几日在官道上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的,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 “我没胃口。”程清歌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无影绘声绘色地比划着,试探问道:“听闻平州城内有一家炙鸭做得不错,吃口酥香,肥而不腻,不如我们去尝尝?” 听到炙鸭,程清歌撇了撇嘴,奈何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 “罢了,走吧。”程清歌挥了挥手,一行人马往平州城走去。 正值晚膳时分,酒楼雅间内。 程清歌坐在敞开的竹制圆窗前饮酒,月光洒进来,显得他颓废了几分。 不知这是第几次借酒消愁了。 那日大雨,自己为何偏偏进了雨花亭避雨?为何偏偏遇见了亭中的她? 为何偏偏让这个铁石心肠的女子走进了自己心里? 究竟是为何? 雅间门被打开,无影急忙跑进来。 程清歌懒懒地睨了他一眼,看他两手空空,不禁问道:“鸭呢?” “爷!出大事了!”无影往前走了两步,脚底一软,身形有些踉跄。 “还能出什么事?”程清歌无精打采地饮了一口酒。 “和亲的人定下了。”无影小声道。 程清歌凤眸微挑,“倒是个喜事,我爹也不必再急着逼我议亲了。” 他执起酒杯,小酌一口,“不知定的是哪家姑娘?” 无影跪倒在地,低声道:“柳家长女柳清瑶。” “你说什么?” 程清歌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揪起无影的衣领,“你再说一遍?定下的是何人?!” “是凉州通判柳文杰之女柳清瑶。”无影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程清歌忽的松开手,嘴里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起初我也不信,正好酒楼在刺史府附近,所以我专门去了一趟。平州刺史将圣上下发的公函拿给我看,封柳大姑娘为清平郡主,三日后,就要与乌屠和亲了。”无影抱拳道。 程清歌凤眸一凛,攥紧拳头,“即刻启程回凉州!” 第326章 和亲之路(2) “爷!万万不可啊!”无影抓住程清歌的袍角,极力劝阻,“圣旨颁发,昭告天下,爷千万不能去做傻事!” 程清歌甩开无影,不理不睬地走出酒楼,翻身上马。 “就算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柳姑娘,不,清平郡主三日后就要启程去大漠了!”无影边追边喊。 “那我便去大漠,把她给追回来!”程清歌单手持缰,一骑绝尘。 无影叹了一口气,“爷,你这是何苦呢?” 程清歌心急如焚,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清瑶往火坑里跳,他做不到。 尽管……尽管她对自己无意。 这两日,柳家张灯结彩,大门和几个院落都挂上了红绸。 但并没有往常的欢声笑语,反而显得凄凉萧条。 柳清瑶的泪仿佛哭干了一般,整日坐在屋中,不喜不悲,怔忪出神。 明日启程和亲,远去大漠。她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位黑衣少年了。 殊不知,程清歌正在奋力往回赶。 到了和亲这天。清早,天蒙蒙亮。 郑涛江派来几个手巧的妇人前来为柳清瑶梳洗打扮,按照郡主该有的礼制操办,不过比起宫中繁琐的礼节,还是简办了许多。 柳清瑶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般,被人化上精致的妆容,眉间点上赤红花钿,身穿郡主朝服,头戴流苏冠冕,姿容秀丽,不失华贵。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房门被推开。 柳清瑶被人扶着走出屋门,踏上青石砖路。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仿若是走在宿命轮回之路上,脚踩天命而来。 “瑶儿!”魏云锦望着柳清瑶,忍不住轻唤出声。 柳雨璃扶着魏云锦,上前几步。 柳清瑶脚步一顿,看向泪流满面的母亲和苍老憔悴的父亲,不禁鼻尖一酸。 “女儿不孝,就此拜别父亲,拜别母亲。” 柳清瑶欲要冲父母行跪拜大礼,却被郑涛江出声拦下,“清平郡主身份尊贵,如今也是宁远侯的义女,这大礼, 他们受不起,还是免了吧。” “父母生我养我,自然受得起。”柳清瑶掀起袍角,直直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郑涛江冷哼出声,不耐烦道:“吉时已到,莫再耽搁了,启程吧。” 柳清瑶在柳雨璃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府外走去,脚下如千斤重铁,缓慢而又沉重。 她强撑着身子,跨出府门,乘上华丽的轿撵。 纱幔低垂,柳清瑶泪珠滚动,宛如花间朝露。 柳家人站在府前的台阶下,目送着和亲队伍缓缓启程。 柳清瑶听着轿撵上的环佩叮当响,只觉得无比刺耳,此次一别,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段翊站在城墙上,望着由远至近的和亲队伍,不由叹气,看来世子是赶不上了。 程清歌仍在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刚刚进入西北地界,距离到凉州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换了一匹马,继续策马狂奔。 直到午后,程清歌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凉州。 城郊林中,千凌昱和段翊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 程清歌策马呼啸而来,顾不上行礼,率先开口问道:“王爷,段将军,和亲的队伍走多久了?” 段翊连忙答道:“清平郡主晌午启程,此时在去往边疆的路上。” 程清歌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跳下马,来到千凌昱面前,俯身一礼,“王爷,我……” “不必多说。”千凌昱扶起程清歌,“本王明白。” 程清歌脸上满是坚毅,再次行礼道:“此次一去,不管有什么后果,都由我一人担着,与王爷无关,也与西凉王府无关。” “世子,你这是何苦呢?”段翊出言劝道:“这定是郑涛江和许丞相设下的陷阱,等着你往里跳呢!” 世子爷虽说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但做事向来有分寸,却没想到他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方寸大乱。 “段将军,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若去了,可能会痛苦一阵子,我若不去,便是 后悔一辈子。”程清歌眸底泛红,语气坚定。 千凌昱示意段翊牵过来一匹汗血宝马,“此马名为追风,日行千里,可借你一用。” “王爷……”程清歌喉间一紧,感动不已。 “快走吧,别来不及了。”千凌昱催促着程清歌上马。 临走前,程清歌回头看向千凌昱,那双凤眸中满是感激之色,“多谢兄长。” 千凌昱若无其事地瞥了程清歌一眼,转身往城门方向走去,“快去快回,别婆婆妈妈的。” 程清歌薄唇微勾,策马扬鞭,往边关追去。 待程清歌一行人马远去后,千凌昱脚步一顿,沉声道:“段将军,即刻去军中调五百骑兵跟上世子,以备不时之需。” 段翊吃惊不已,“王爷,你可不能跟着世子犯了糊涂!” “本王没有犯糊涂,我只是在护着弟弟。”千凌昱一改往日的温和,眸光深邃,深不见底。 “这明显是许姜和郑涛江的阴谋,王爷此举,岂不是正中圈套?”x33 段翊苦口婆心地劝道:“破坏和亲可是重罪,王爷谨小慎微多年,怎能功亏一篑?” “本王顾不得其他。夜笙只身前往大漠,怕是有人在暗中埋伏,故意引他前去。本王不能让夜笙以身犯险。既然拦不下他,只好在暗中护着他。”千凌昱神色波澜不惊,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段翊眸光复杂,“若他日东窗事发,这五百骑兵,便是赤裸裸的罪证。到时王爷该如何向皇上解释?” “解释?”千凌昱淡然一笑,“只怕是白费口舌,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本王岂能坐视不理?不管后果有多严重,本王愿一人承担。” “王爷……” 段翊想再开口劝阻,却被千凌昱冷声打断,“本王主意已定,不必再劝。他们可以容不下本王,但本王决不允许他们伤世子一丝一毫。” 段翊无奈叹气,王爷和世子的兄弟情义,情比金坚,令人动容。 第327章 和亲之路(3) 和亲队伍行至边关,一路朝西而行。 广袤的沙漠,死寂的沙海。 朔风乍起,黄沙漫天,在耳畔发出野兽般的呼啸。 天地间被弥漫的沙尘笼罩得一片昏暗,队伍踏着连绵起伏的沙丘而行,举步维艰。 扑面而来的沙粒拍打在脸上,灌入口鼻,令人呼吸艰难,喘不过气。 苍穹昏暗,日月惨淡。 马车在风沙中摇摇欲坠,后轮深陷进黄沙之中,动弹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大漠吞噬。 郑涛江看着这肆虐的风沙,心中隐隐不安。 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郑涛江冲众差役唤道:“快把马车拉出来。” 车夫在前奋力拉马,众人在后推着车厢,马车却纹丝不动。 柳清瑶掀帘出来,却被郑涛江拦下,“外边风沙大,郡主还是坐在车中更为妥当。” 万一柳清瑶再趁机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柳清瑶只好重新坐回车内,她的眼神宛若一望无际的荒野,满目苍凉,毫无生气。 这时,一行人马直奔和亲队伍而来。 为首的正是一袭黑衣的程清歌,他右手持着凌云断魂枪,在月色下隐隐泛着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郑涛江眼睛眯起,嘴角扯开,这世子爷总算是来了,还真是个情种! 他敛去笑意,迎上前几步,厉声问道:“世子有何贵干?” “你想找死吗?” 程清歌眉头微蹙,紧紧盯着郑涛江,锐利的目光好似两道利箭,满是威胁和警告,活脱脱的人间阎王。 郑涛江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的余光瞥向程清歌手中的断魂枪,寒光凛凛,杀机四起,不由地心生畏惧。 程清歌翻身下马,径直朝远处的马车走去。 郑涛江抖着胆子道:“这是圣上派去和亲的队伍,世子爷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无影强忍着一掌拍晕郑涛江的冲动,铁着脸挡住他的去路。 狂风肆虐,飞沙走石。 马车车帘被断魂枪挑起。 柳清瑶霍然抬头,程清歌那双狭长的凤眸,明亮的如同星辰坠落,猛然砸进心里。 整个天地间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程清歌站在车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眉目潋滟,极尽光芒,依旧的桀骜不驯,依旧的不可一世。 柳清瑶直直地看着程清歌,满脸不可置信,“世子!” “你让我追的好苦……” 程清歌凤眸中泛起水色,带着掩饰不住的惆怅。 “我……”柳清瑶眸底闪过一抹近乎绝望的哀伤。 程清歌朝柳清瑶伸出手,语气坚定,“我带你走。” 柳清瑶欲想伸手,又缩了回来,“我不能走。” 她若是不顾一切地逃婚,后果不堪设想,怎能让世子背负上抗旨的重罪? “走不走的,可由不得你。” 程清歌一把握住柳清瑶的玉手,将她揽入怀中,抱下马车。 柳清瑶惊呼出声,“世子!快放开我!” “不放。” 程清歌任凭怀中的女子挣扎,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得罪了。” 程清歌垂眸看了一眼柳清瑶,口中说着得罪,嘴角却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 他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人,怎能轻易放手? 柳清瑶羞红了脸,“这成何体统?男女授受不亲。”x33 “把我当成你妹妹的大姐夫看待,就理所当然了。”程清歌压低嗓音说道。 待柳清瑶反应过来之时,程清歌已经横抱着她走出老远。 “你这个登徒浪子!” “你说我是什么,便是什么。总之,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程清歌大摇大摆地将柳清瑶抱到马背上,吩咐无影在此保护,寸步不离。 郑涛江气得跳脚,“世子爷,你想造反吗?” 柳清瑶担忧不已,望着程清歌的背影,唤道:“世子!” “风沙太大,瑶儿掩住口鼻,原地等我。” 话音刚落,程清歌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手持断魂枪,大步走向郑涛江,“这本应是男人之事,不该让一个弱女子掺合进来。” “你想做什么?” 郑涛江察觉到程清歌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 程清歌自是知道郑涛江怀恨在心,所以从中作梗,将清瑶送去和亲。 这口气,他怎能咽的下去? 这时,跟随和亲队伍一同前来的官兵们察觉不妙,纷纷抽出明晃晃的大刀,近百人将程清歌团团围住。 这些官兵个个身手不凡,想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 “原来早有准备。”程清歌轻笑一声。 他带来的人手不过十几个,敌我悬殊过大,又是一场殊死搏斗。 郑涛江站在人群外,劝道:“世子爷,这刀剑无眼,下官劝你把清平郡主交出来!若是伤着碰着了,破坏和亲,下官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程清歌将柳清瑶牢牢护在身后,“休想。” 郑涛江总算抓住了程清歌的把柄,大声喊道:“难道世子是想抗旨?抗旨不遵,罪同谋反!还不快把这反贼拿下!” 柳清瑶心如刀绞,脸上滑过两行清泪,“世子,别做傻事!为了我不值得!” “本世子说值得,自然值得!”程清歌头也没回,语气坚定。x33 “杀!” 郑涛江眸底闪过一道寒光,挥手下令。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这时,黑压压一片的铁骑,由远及近,马蹄踩在沙漠中,如同踩在了棉花上,声音细不可闻。 铁骑约五百人,直冲程清歌而来。 眨眼间,骑兵将官兵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郑涛江也围在其中。 “这是,这是?!”郑涛江一脸愕然。 看这骑兵的穿着,竟然是邯川军! 副将李庸厉声喝道:“西凉王有令,派我等护送世子回城,郑刺史休得无礼!” “你们!”郑涛江一阵胸闷气短。 程清歌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是王爷派兵前来支援自己。 郑涛江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辩驳道:“世子掳走清平郡主,破坏和亲,你们这是明目张胆地抗旨不遵!西凉王和世子要谋反!快把他们拿下!” 此时,程清歌握紧断魂枪,杀气腾腾,逼近郑涛江,那双凤眸中满是肃杀之意。 这个罪魁祸首,留不得! 第328章 和亲之路(4)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副将李庸出言阻拦道:“世子,不可!” “为何不可?” 程清歌那张俊逸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慵懒,此时透着沉稳和肃杀。 李庸怒瞪了一眼郑涛江,附在程清歌耳边,低声道:“王爷有令,郑涛江乃朝廷命官,又是和亲使者。现下时机未到,莫要让郑涛江的狗命,脏了世子爷的手。” 程清歌只好忍住怒意,收回断魂枪,王爷的命令,他自然是要听的,暂且留郑涛江一命。 郑涛江故意叫嚣,“下官定一五一十地启奏圣上,世子破坏和亲,故意挑起战事!” 一阵驼铃声响起,清脆悦耳。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行骆驼行走在大漠之中。 骆驼上所坐之人,皆是匈奴打扮,众人纷纷警惕起来。 尤其是为首的匈奴,二十出头的年纪,衣着不凡,一看便知是个有身份的。 队伍在众人面前停下,为首的匈奴掏出令牌,“大单于派我等前来,告知贵国使者,推迟亲事。”x33 郑涛江吃惊不已,接过腰牌,一辨真假,还真是单于乌屠的腰牌。 “推迟亲事?” “你们中原有守孝的规矩,应该明白。我父尸骨未寒,孝期三年未过,故而推迟亲事。” 郑涛江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单于的胞弟乌邪?” “正是。单于思父,吃醉了酒,特派我来通传一声。婚事推迟,待孝期三年过后再议。”乌邪坐在骆驼上,眸光扫过郑涛江。 郑涛江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说好的和亲,怎么能推迟?我要见你们单于!” “信不信由你,话已带到。请回吧。”话音刚落,乌邪掉头往回走。 “这定是假的!这绝对不可能!” 郑涛江一脸不可置信,指着乌邪的背影喊道:“我要见单于!” 众人面面相觑,推迟亲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程清歌不禁扬起嘴角,看向身后的柳清瑶,两人相视一笑。 郑涛江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程清歌厌恶地看了一眼郑涛江,沉声道:“郑刺史失心疯了,快把他带走!” “是。”无影应声。 “还有这些官兵,也都一并押走,查清底细。” “是。”李庸应声。 众人调转马头往回走。 程清歌翻身上马,将柳清瑶牢牢圈在怀中,跟随在队伍后,缓缓而行。 柳清瑶心中小鹿乱撞,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僵硬无比。 她的耳畔突然传来程清歌的声音,有点低哑,极具魅惑。 “以后你别想再逃了。” 柳清瑶脸颊绯红,“只是推迟亲事……” “与匈奴一战,是早晚的事。瑶儿无须担心,万事有我。” 程清歌那双凤眸微微上挑,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原先的患得患失,瞬间烟消云散。 柳清瑶想起周家和程家的亲事,不由地垂下眼帘,“世子不是回京议亲了吗?” “嗯,我自是要回京议亲的。”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调笑。 柳清瑶猛然回头,迎上程清歌那双蛊惑人心的凤眸,“你……” “不过……” 程清歌声音渐渐低下来,眸中满是宠溺的笑,“除了你,别家女子,皆不入我眼。” 柳清瑶明眸澄澈得如山间清泉,似忘忧之水,令他的心也跟着清澈起来。 ………… 乌邪一行人渐行渐远,队伍末尾一匈奴装扮的男子上前,与乌邪并排走着,“事已至此,我也该告辞了。” 乌邪扭头看向他,“先生不再多留几日?”x33 男子眸光深邃,断然拒绝,“不了。愿你早日为父报仇,得偿所愿。” 乌邪叹道:“若不是先生出谋划策,我这次怕是无法下定决心。” “谁人不知背靠大树好乘凉?令兄若与千凤国联姻,于你日后无益。等他日渐壮大,哪里还会有你的活路?” “先生所言极是。这次破坏和亲,势在必行。就算单于酒醒,也为时已晚,只是……”说到最后,乌邪担忧不已。 “你背后有众部落老首领拥护,乌屠自然忌惮一二。更何况,他弑父夺位,本就理亏。若再为难于你,定会惹怒众人。他现在内忧外患,你不必太过担心。” 乌邪连连点头,“说的也是,多谢先生提醒。” “不必谢我。乌屠生性残暴,边疆久不太平。单于易主,对双方都有好处。” 言罢,男子随即告辞离去。 ………… 和亲推迟的消息很快传进了朝堂之上。 程清歌率领五百骑兵阻拦和亲的消息,也被郑涛江一并上折启奏给皇上。 和亲被推迟,皇上龙颜大怒,只觉得乌屠出尔反尔,故意挑衅。 不论是乌屠授意乌邪推迟亲事,还是乌邪擅自做主推迟亲事,总归和亲未果,都归根于匈奴不识抬举。 虽然和亲未成,但世子程清歌擅自率领五百骑兵前去拦截,险些酿成大祸,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罢免其军中职务,闭门思过三个月。 西凉王身为封地藩王,却纵容手下肆意妄为,藐视军纪,有失一军统帅之职,兹收回邯川军兵权。 “圣上,那这清平郡主……”许丞相俯身问道。 皇上也犯起了难,“这清平郡主……” 眼下和亲不成,这郡主岂不是白白册封了? 程太傅进言道:“圣上,既已册封,哪儿有反悔的道理。若是贸然收回封号,恐怕天下人说圣上过河拆桥,有损圣誉!” 皇上点头,“也罢!和亲推迟两年,到时不知是什么光景,这清平郡主封便封了吧。” 沈丞相也出言附和道:“圣上所言极是。当初圣上下旨,宁远侯聂老侯爷收柳清瑶为义女,聂老侯爷膝下无女,圣上当是成人之美了。” 沈丞相心里盘算着,礼部侍郎柳学章如今为二皇子效力,那柳家二房理应也会站队二皇子这边。 等日后柳家二房回京,清平郡主若能笼络得住宁远侯一家,那倒是一大助力。x33 虽说是白捡来的郡主封号,但那到底是皇上下旨亲封的,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郡主身份。 许丞相眸光一眯,这次倒是让柳家白捡了一个便宜! 第329章 脱离掌控 柳家,墨韵堂中。 柳雨璃坐在院中林荫下,吃着葡萄,翻看话本,一派悠闲。 和亲推迟,对柳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喜讯。 那日大姐被程清歌送回家中,全府上下热情款待,比过年还热闹。 这次,程清歌倒是没让自己失望,看来是真对大姐上了心,否则,也不会这般豁得出去。 总算不枉费自己这般筹谋,大姐如今有了清平郡主的身份,郡主配世子,嗯,甚是不错。 至于三年后和亲的事,三年后再议,先过好当下。 柳雨璃惬意地吃着葡萄,虽说程清歌被罚禁足,但总是派无影无踪往柳家跑,今日送些吃食,明日送些水果。x33 就连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陶恒打着哈欠,走进墨韵堂中。 柳雨璃放下话本,一脸惊奇,“先生怎么不多歇两日再来?” “我一肚子的话还没问姑娘,怎么在家呆得住?”陶恒大大咧咧地坐下身子,吃起葡萄。 柳雨璃将盛葡萄的碟子,往陶恒面前推了推,“这次可多亏你了。先生有什么话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柳雨璃这笑眯眯的模样,令陶恒浑身不自在,他理了理思绪,问道:“既然大姑娘和亲是虚晃一招,为何姑娘当日不拦下世子?” 柳雨璃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我若拦下他,怎知他对我大姐是否真心?是否非我大姐不可?” “哦?原来姑娘不仅仅是为了给大姑娘谋个郡主身份,也是为了试探世子爷的真心?好一个一箭双雕!” 陶恒拍手称赞,又好奇问道:“姑娘此番撮合世子和郡主,煞费苦心。他们二人也是苦尽甘来。打算何时定亲?” “再等两三年。”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现下并非定亲的好时机,等回京吧。” 大姐明面上还是和亲郡主,等两三年后,指不定是另外一番光景,且先等等吧。 陶恒叹气,问道:“那王爷呢?这次王爷兵权丢得太可惜了,姑娘完全可以提醒王爷,避免发生的。难道这也在姑娘的谋划之中?” 陶恒这几日以来,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姑娘若想阻止王爷应该不难,为何视若无睹? 那五百骑兵可是铁证,难道姑娘是故意放任不管的?! 想到这里,陶恒吃惊不已,瞪大眼看向柳雨璃,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柳雨璃自然是知道王爷和世子的兄弟情义,世子以身犯险,王爷不会坐视不管。 她这次确实是有意为之,想让王爷丢掉兵权,也不想王爷插手军务。 “正如你想。” “姑娘此举究竟是为何?” 陶恒百思不得其解,“替考案,姑娘想方设法的保住王爷兵权,这眼下为何又将兵权弃如敝履?” 柳雨璃指尖轻颤,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让王爷丢掉兵权,是因为现下发生的事,已经脱离她的掌控了。 前世大姐和亲是在西凉王战死大漠之后,而今世却比前世足足提前了三年。 这次保住大姐,也相当于变相的保住了受连累的外祖父一家。 今世父亲、母亲、大姐和外祖父一家的命运已经被改写。x33 而王爷和二哥,还有自己的命运仍是未知。 前世王爷在三年后与乌屠一战,死在大漠。虽然她今世早做筹谋,在粮草风波时,囤了粮草,解决了后顾之忧。 但她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今世逆天改命,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被改写,所有事和前世都大相径庭。 她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前世的厄运何时降临。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让王爷丢掉兵权这块烫手山芋,先安稳度过三年再说。 只要王爷不上战场,指不定就能躲过此劫。 “依山傍水房树间,雨过天晴驾小船。粗茶淡饭饱三餐,日上三竿犹在眠。”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王爷说过,他想过这样的日子。暂且让他歇歇吧。做三年的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 陶恒似懂非懂,“姑娘这次让我去游说乌邪,他应该把我的话放心上了。” 柳雨璃美眸微微眯起,“其实他早有反心,弑父之仇,怎能不报?况且又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陶恒听柳雨璃说得这话,总觉得意味深长,另有含义。 柳雨璃眼皮微动,轻飘飘地说:“乌屠和乌邪手足相残,早晚的事,不过是让乌邪提前动手罢了。匈奴内乱,我们便可坐山观虎斗。随他们去。” 陶恒点头,“乌屠腹背受敌,想来也不敢贸然挑起战事。” 柳雨璃伸了个懒腰,“总算能过三年消停日子了。” “姑娘,许是忘了一事。”陶恒提醒道。 柳雨璃侧脸看向陶恒,眸光微冷,“你说的可是郑涛江?” “正是。” “我岂能让他轻易死了。粮草案,也该有个了结了。” “姑娘有何打算?可是要让王爷动手?” “若贸然让王爷出手,只怕太子会记恨王爷,这三年就休想太平。既然是坐山观虎斗,那就看两出戏吧。” 陶恒明白过来,叹道:“姑娘睿智。” 柳雨璃又叮嘱道:“二哥府试考中秀才,在京都小有名气。八月要考秋闱,你这教书先生也该派上用场了。” “这是自然,姑娘是想趁热打铁,陶某明白。”陶恒眉心舒展,“现下科场清明,二郎定能崭露头角。” 毕竟柳家二房以后在官场上,全指着柳洛尘了。 柳雨璃刚闭上眼,又忽的睁开,问道:“你可知道芙蓉渡在何处?” 陶恒一脸茫然,“芙蓉渡?好像听说过,并不知在何处。” 柳雨璃若有所思,“有空的话,可去打听打听。”x33 “姑娘怎得突然问起芙蓉渡了?” 柳雨璃脸上浮现一抹惬意,“听闻那里四面垂杨,荷花深处,小舟荡漾,亭亭清绝。令人心生向往,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美景?” “姑娘是听谁说的?” 陶恒不禁问了一句,姑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听谁说起这芙蓉渡的? 柳雨璃瞥向陶恒,也不解释,只说了两个字,“多嘴。” 陶恒只好悻悻地闭上嘴,这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 罢了,若是姑娘想说,她自然会主动告诉自己。 第330章 不谋而合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 除了微风轻轻吹着,偶尔一两声犬吠,整个街道寂静无声。 “咚咚——” 三宝院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引得周边几户人家一阵猛烈的犬吠声。 随着开关门的声响,犬吠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又恢复了宁静。 “哟!稀客!” 待看清来人后,陶恒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走去。 段翊左手提着两坛酒,右手提着下酒菜跟着走进院中。 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此刻写着不满。 “贵客上门,你也不迎接迎接。” “段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真是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则个!” 陶恒立马换了副嘴脸,殷勤客套起来。 段翊撇了撇嘴,将酒菜放下,“你若不去戏园子里唱一出,倒对不起你这身本事了!” 陶恒只觉得这话耳熟,忽然想起春樱也曾这样说过自己,往事不堪回首啊! 酒菜摆放好后,陶恒拿来两个酒杯,一边倒酒一边问道:“你今日怎的想起与我喝酒了?” “本来前些日就想寻你的。奈何军中事务繁忙,一时走不开。”段翊端起酒杯,两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两人执起筷子,不约而同地夹起花生米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陶恒看着满脸疲惫的段翊,摇了摇头,“现下王爷被收了兵权,世子没了军职,这军中的事务就都落你头上了,倒是也辛苦。” 段翊轻叹,“辛苦是自然。所以我今日忙里偷闲,来你这里坐坐,消遣消遣。” “消遣?”陶恒斜了一眼段翊,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段翊不再拐弯抹角,“得了,说说吧。我帮你混进郑涛江随行队伍中两次,你可有什么收获?” “原来是刺探军情来了。”陶恒微微挑眉,自斟自酌了一杯。 段翊摆了摆手,微笑道:“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刺探军情?我这是打探打探。” 陶恒冷哼一声,“若不是这事,怕是你还不来寻我喝酒呢!” “怎么会?”段翊讪笑几声,连忙为陶恒斟满酒,问道:“这郑涛江和匈奴当真有勾结?” “千真万确。” 陶恒恢复正色,“原先通判曹良和郑涛江勾结,倒卖粮草。起初是想将此事嫁祸到柳文杰的头上,好在他们的诡计没有得逞。郑涛江自从失去曹良这个左膀右臂后,再加上太子被禁足半年,他便再也没有打过粮草的主意。” 陶恒饮了一口酒,接着说:“直到上次,王爷去边关操练,郑涛江又与张德财合谋,本想让那二十个匈奴押送十车粮草倒卖给乌屠,诡计又没得逞。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段翊原先知道个七八分,如今算是全然明白了,“原来如此,这郑涛江还真是胆大妄为。” “郑涛江贼心不死,屡次算计柳家,这次清平郡主和亲,也是拜他所赐。”陶恒眸底闪过一道寒光,“此人留不得了。” 段翊试探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王爷想怎么做?”陶恒反问。 “借刀杀人。”段翊也不隐瞒,直言道。 “正是此意。”陶恒再次端起酒杯,与段翊轻轻一碰。 姑娘和王爷不谋而合,当真是默契。 段翊吃了两口菜,压下喉间的辣意,漫不经心地问:“乌邪的事,可是你做的?” “什么?谁是乌邪?” 陶恒指尖轻颤,连夹了两次花生米,都没夹起来,不由气恼。 段翊笑看着陶恒的右手,问道:“你手抖什么?” “我抖了吗?我没抖!这花生米又小又圆,不好夹!” 陶恒掩下心虚,将过错都推到了无辜的花生米头上。 段翊撸起袖子,筷子伸向盘中,轻松夹到一粒花生米。 随即耀武扬威地丢进嘴里,边嚼边说:“这有何难?你定是做了亏心事,所以心不静,夹不到。” “少来!”x33 陶恒嗤之以鼻,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别把你们军中那一套用在我头上!夹个花生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无趣得很!” 段翊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问道:“快说!乌邪那日推迟亲事,可有你在背后出谋划策?” 陶恒闷头喝酒,装作听不到,“喝酒喝酒!” 段翊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我定守口如瓶!” “噗!” 陶恒一阵猝不及防。 还未咽下的酒水,被他全都喷了出来,酒水四溅。 要不是他及时捂住口鼻,今晚这桌酒菜就遭殃了。 酒水顺着陶恒的下颚往下流,衣衫也被打湿,样子好不狼狈。 段翊连忙侧身闪开,一脸嫌弃,“你这厮,为何反应这般大?” 陶恒欲哭无泪,被呛得直咳嗽,脸都给咳红了。 他边咳边指着段翊,骂道:“你……你这段大嘴!” 一听到段大嘴这三个字。 段翊瞬间黑了脸,愤恨地瞪着陶恒,“你这厮!” “你,你这辈子都别在我面前说守口如瓶这四个字!” 陶恒连忙擦干脸上的酒水,又气又笑。 段翊双手环胸,一脸不满,“为何?” 陶恒顺了顺气,没好气道:“你让我对守口如瓶这个词的含义,产生了严重的误解!我都有心理阴影了。”x33 “你!” 段翊指着陶恒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陶恒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段大嘴并非浪得虚名,我可不敢在你面前乱说话。” 段翊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快说,乌邪的事,究竟是不是你搞的鬼?” 陶恒矢口否认,“谁是乌邪?不认识,没听说过。” “你在西域呆了几日,怎会连乌邪是谁都不知道?由此看来,你在说谎。”段翊一脸探究。 陶恒充耳不闻,“喝酒,吃肉。” 段翊自说自话,“乌邪推迟和亲一事,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别往我身上泼脏水。”陶恒越描越黑,“罢了,随便你怎么想!” “哼!”段翊瞧陶恒死不承认,也别无他法。 陶恒猛然想起,“对了,你可知芙蓉渡在何处?” “芙蓉渡?”段翊一脸茫然。 陶恒点头,“听说那里是个赏荷的好去处,你帮我打听打听。” 段翊好奇地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多嘴。” 陶恒学着柳雨璃的模样,下巴微扬,瞥了段翊一眼。 段翊一阵恶寒,这厮准是又喝多了。 第331章 落子无悔 京都,太傅府。 程夫人身穿暗花细丝褶缎裙,头戴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端庄典雅,站在廊檐下,不停地往祠堂方向张望,眸底满是担忧之色。 只见婢女提着食盒走来,“夫人,老爷不让给世子爷送吃的,祠堂门口派人把守着,奴婢进不去。” “唉!都是倔脾气!” 程夫人叹了口气,脚步匆匆地往书房走去,刚进门就埋怨道:“老爷,夜笙刚回京,连口热汤热菜都没吃上,你就把他关进祠堂,他怎么受得了?” 程太傅板着一张脸,“慈母多败儿!他闯下这么大的祸,都是你给惯的!” 程夫人红着眼,“夜笙打小重情义,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被你从早关到晚,连口饭都不给吃,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程太傅气急败坏,“饿一天也饿不死!正好让他长长记性!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家国礼法,肆意妄为,还把王爷给连累了!这个孽畜!” “哪儿有这样骂自己儿子的!你要是把夜笙饿出个好歹来,看太后娘娘如何怨你!”程夫人甩了甩帕子,扭头离去。 太后娘娘向来疼爱这个侄儿,疼爱程度完全不亚于她这个做娘的。 程太傅冲程夫人的背影,吼道:“还好意思拿太后娘娘说事?你的好儿子害得王爷丢了兵权,太后没责怪他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你还敢提太后娘娘?!” “那你就把儿子给饿死吧!”程夫人赌气的丢下一句话,走出屋门。 “唉!” 程太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良久后,他背着手往祠堂走去。x33 程清歌面无表情地跪在程家的祖宗牌位前,小腿酸痛不已,动弹不得。 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打起精神。 “你可知错了?”程太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清歌垂下头,“孩儿连累王爷,确实罪该万死。” “单单是连累王爷?” 程太傅往前走了两步,厉声问道:“你为了儿女情长,不顾大局,难道没有错?” 程清歌低头不语。 程太傅沉着脸问道:“那女子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迷了你的心智?让你冲昏头脑,意气用事,险些酿成大错?” 他的儿子他最清楚,向来做事有分寸,这次怎能如此鲁莽? “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是我对她死缠烂打,并非她的错。”程清歌话里话外透着维护之意。 “你!” 程太傅显然没想到程清歌会这样说,看来他对此女子是上了心的。 “柳家长女早晚要去和亲的,你最好断了念想,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程清歌背脊挺直,一字一句道:“和亲是两三年后的事,到时不知是何光景,父亲现在妄下定论,为时过早。” “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若不是我和你母亲厚着老脸去找圣上求情,你以为你这次犯下的大错,能被罚在家中闭门思过吗?怕是早被关进京兆府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程太傅气得发抖,指着程清歌,“皇上正愁找不到借口收回兵权,你倒是顺水推舟。你的所作所为,将王爷置于何地?” “是我连累了王爷。”程清歌声音低哑。 “这三个月,你就老老实实地闭门思过。等解禁后,立即与周尚书家的姑娘定亲。”程太傅语气不容反驳。 程清歌猛然抬头,“我何时同意这门亲事了?” 程太傅气血翻涌,胡子抖动,“周尚书能不计前嫌,肯把女儿许配给你,已经够宽宏大量了。你若再不知好歹,就休怪为父不客气!” 程清歌冷声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程家与周家联姻的好处,你并非不明白,还需为父挑明吗?你这是要气死我!”程太傅气的捂住胸口,试图想骂醒程清歌。 “恕孩儿不孝。” “这门亲事,由不得你!三个月后,你必须与周家姑娘定亲。至于别的,你还是早日断了念想吧。” 言罢,程太傅甩袖离去。 程清歌攥紧拳头,缓缓闭上双眼,全身如坠冰窟……他心中只有清瑶一人,这门亲事,他绝不同意。 ………… 自从兵权被收走后,千凌昱的日子倒也悠闲,没有繁琐的军务处理,也不必再去军中大营,终日待在府中,反而无趣。 段翊暂代军中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只等着京中派人接手邯川军的兵权,能够早日解脱。 这天,段翊刚回到王府,途经烟柳亭,远远瞧见千凌昱独自坐在亭中对弈。 自从世子爷回京后,偌大的王府冷冷清清,王爷终日不苟言笑,形影单只。 段翊走进亭中,“王爷……” “何事?” 千凌昱一身锦袍,俊秀的侧脸,尽显淡漠。 他那纤长的手指,执起一枚白子,放入棋盘,遂又拿起黑子,落在白子旁。 段翊站在一旁笑道:“王爷近日来倒是清闲不少。” “清闲些没什么不好。”千凌昱继续下棋,“换做从前,本王何曾有这闲情雅致?” “王爷说的是。”段翊愧疚道:“都怪末将,那日没劝下世子爷。不然,王爷的兵权……” 千凌昱云淡风轻道:“上次皇上派沈潇然前来,目的明确,欲想收回兵权,可惜没有如愿。这次皇上借故收回兵权,也算意料之中。” 段翊垂下头,“西凉王府被架空,末将也有过错。” “这是本王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千凌昱把玩着两枚黑白棋子,语气慵懒,“做个闲散王爷又有何妨?本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皇兄既要收回兵权,给他便是,但求落子无悔。” 千凌昱再次执起一枚黑子,放入棋盘,黑子胜。 段翊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世子爷曾说过,皇上惯会过河拆桥,东征西讨想起了王爷,天下太平就全然忘了王爷曾立下的汗马功劳。话糙理不糙,当真是让人寒心。” 千凌昱看着眼前的棋盘,最后将自己的白子放入棋罐中,缓缓开口。 “如今本王两袖清风,想必皇兄和两个侄儿不会再咄咄相逼了吧?”x33 这句话似是在问段翊,更像是在问自己。 第332章 老奸巨猾 这几日,刺史郑涛江的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郑涛江整日饮酒作乐,只觉得心情舒畅,在凉州城中恨不得横着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七月初,太子再过半个月就该解禁了。 郑涛江想着献一份大礼,来孝敬太子,既然是献礼,自然需要银子。 前段日子,各地粮仓囤了不少粮草,郑涛江又打起了歪主意。 上次和亲不成,没能笼络住单于乌屠,西凉王没了兵权,又不能过问政务。 现下凉州他一家独大,自然也无所忌惮。 郑涛江想着美事,打起了如意算盘。 很快又收到巡抚刘玺来凉州巡查的消息,只好等刘玺巡视完后,再做打算。 ………… 在巡抚刘玺来到凉州的前几天。 吴家又如同去年那般,古董花瓶,名贵字画,紫檀木屏风,该收的收,该藏的藏。 吴夫人衣着朴素了不少,又把吃斋念佛挂在嘴边。 知州府都能这般,更何况是刺史府中,奇珍异宝,藏得一干二净。 家中的下人们,府中的差役们轻车熟路,该交代的话一一交代,该给的甜头,也都给到位。 万事俱备,只等着巡抚刘玺前来视察。 总算到了刘玺抵达凉州这天。 他率先去了刺史府,那双挑剔而又犀利的眸光,看得郑涛江浑身不自在。 经过一天的巡视,刺史府并未查出什么纰漏。 刘玺身为二皇子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心有不甘,暗骂:郑涛江老奸巨猾! 临近傍晚,刘玺来到知州府,知州吴兴和通判柳文杰早已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不敢有丝毫怠慢。 陶恒看着这帮官僚们那趋炎附势的嘴脸,无奈地摇摇头,跟在众官吏身后往里走。x33 吴兴向来圆滑,场面话说得漂亮,句句都能说进刘玺的心窝里,听得刘玺合不拢嘴。 刘玺简单巡视过一番政务后,便坐下与吴兴品着茶,高谈阔论。 柳文杰坐在一侧,默默地看着二人,只觉得这吴兴如同一只泥鳅般,滑不溜秋。 吴家这对夫妇,吴兴处事圆滑,吴夫人八面玲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说得果然没错。 在官场上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股机灵劲儿,自己还真得跟着吴兴好好学学才是。 刘玺时不时地抛话给柳文杰,话里话外都有提携赏识之意。 柳文杰也不算傻,自然听得出来他的话外之意。 柳家长房这次升迁,多亏沈丞相进言,刘玺又是二皇子的得力手下,想必是有心笼络自己。 不过,陶恒先前曾劝过自己,皇上春秋正盛,现在择主,为时过早。 这次二皇子被训斥,西凉王丢了兵权,这两件事就能看得出来,皇上终究是皇上,一国之君,太子和二皇子再大,也大不过皇上。 只要自己牢牢抱住皇上的大腿,下场也不会惨到哪儿去。 未来几十年的变故,谁能说得准? 想到这里,柳文杰松了一口气,在刘玺面前,应对自如。 总之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接刘玺的话。 直到天色昏暗,刘玺也不再多留。临走到陶恒身边时,冲他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知州府。 待柳文杰散值后,陶恒借故离去,径直来到刘玺落脚的客栈之中。 刘玺准备了一桌酒菜,等候多时,示意陶恒入座。 “陶先生,先前沈御史派你在暗中调查粮草一事,可是有眉目了?” 陶恒不再客气,径直坐下,自斟自酌了一杯,便从怀中掏出了张寡妇先前给的账本。 “这账本是先前曹良留下的罪证,请巡抚大人过目。” 刘玺翻开账本,草草看了几眼,“这都是陈年旧账。更何况,曹良已死,翻这旧账有何用处?要想抓郑涛江,必须要有铁证,置他于死地的铁证。” “大人稍安勿躁。” 陶恒接着说:“郑涛江老奸巨猾,要想抓住他的狐狸尾巴,确实不容易。不过,可想法子抓他个现行。” 刘玺 捋捋胡须,问道:“你有何主意?” “郑涛江近日常常去常平仓和义仓,估摸着粮仓中早被他安排了人手。从张寡妇留下的账本上能看出来运粮路线。他把常平仓的粮草运到义仓,待义仓囤满后,又打着送往常平仓的旗号,实际上粮草倒卖给了匈奴。”陶恒慢条斯理地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x33 刘玺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倒卖给匈奴?” “是。”陶恒点头。 “这郑涛江好大的胆子!”刘玺拍桌而起,“这可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 刘玺重新坐下,理了理思绪,问道:“该不会是有诈吧?听沈御史说,你并非等闲之辈。既然你早已摸清了来龙去脉,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偏要找上本官?” 陶恒解释道:“大人此言差矣。郑涛江向来狡诈,自从曹良死后,他失去了左膀右臂。太子又被圈禁半年,他身后没有靠山,自然不敢兴风作浪。现下西凉王被收走兵权,郑涛江一家独大,他怎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陶恒话锋一转,拱手道:“再者说,我亡妻被奸人所害,多亏沈御史和大人你们二位替我讨回公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陶某自然要把此事禀告给大人,请大人做决断。” “算你识抬举。”刘玺对陶恒的话,仍半信半疑。 陶恒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接着往下说:“换句话说,七月中旬,太子解禁。皇上收走西凉王的兵权,却迟迟没有定下交接之人。难道大人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吗?” “这……” 刘玺的心中跟明镜一般,皇上一直拖着没有定下,自然是想把邯川军交给太子手中。 因为此事,二皇子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陶恒压低声音道:“若能借此机会,在这个节骨眼把郑涛江拉下马,太子也定难逃干系。” 刘玺思虑片刻,觉得陶恒言之有理,“你可有了主意?” 陶恒微微点头,“大人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333章 吴家嫁女 次日,刘玺离开了凉州城。 郑涛江派人前去打探,确定刘玺真正离开凉州后,才放下心来,开始暗中谋划。 临近吴亦梦出嫁的日子。 吴家广发喜帖,邀请了不少城中的富绅同僚前来。 第一封喜帖,送进了西凉王府。 段翊拿着喜帖呈在千凌昱面前,“王爷,吴家嫁女,特邀王爷参加喜宴。” 王爷整日闷在府中,万一再闷出什么病来。虽说吴家还不够格王爷亲自捧场,但若能出门走动走动,也总归是好的。 “备上一份礼,替本王送去。” 千凌昱正端详着手中的陶瓷花瓶,头也没抬,言外之意便是不去了。 “是。” 段翊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一事,又止住脚步,看着手中的喜帖,喃喃自语道:“吴家和柳家向来交好,想必三姑娘是会去的……” 千凌昱眼皮微动,突然对花瓶没了兴致,他将花瓶放回原处,“把喜帖拿来给本王瞧瞧。” 段翊不露痕迹地微微一笑,将喜帖呈了上去。 千凌昱接过喜帖,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缓缓道:“吴知州虽说没做出什么政绩,但也还算本分。本王近日正好闲来无事……” 段翊等着千凌昱继续往下说,“王爷的意思是?” 千凌昱瞟了段翊一眼,有些无奈。 话都说到这份上,段翊怎么还不明白? 段翊故意问:“王爷的意思是去?” 千凌昱转过身,侧脸浸在暗影里,看不清眉眼,也不否认。 “末将这就去安排。”段翊掩住笑意。 千凌昱叮嘱道:“不要泄露身份。” “是。”段翊抱拳离去。 ………… 到了吴亦梦出嫁这天。 吴家鼓乐喧天,张灯结彩。 魏云锦带着儿女们早早地来到吴家。 魏云锦跟在吴夫人身边招呼着女眷,柳洛尘和吴亦皓站在府门外,张罗着众宾客往府里走。 而柳家姐妹穿过前院,来到吴亦梦的闺房中看新娘子。 刚进房门,就看见吴亦梦坐在梳妆台前,发髻挽起,头戴凤冠珠翠, x33身穿鲜红嫁衣,妆容艳丽,光彩照人。 果然女子成亲这天是极美的。 吴亦盼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的。 她拉着吴亦梦的手,满脸不舍,“姐姐,你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定要告诉我,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吴亦梦鼻尖一酸,连连点头。 柳清瑶走上前,笑道:“今日梦姐姐可真美,宛如天仙下凡。” 柳雨璃紧跟其后,一同走进来。 吴亦梦扭头看向柳清瑶,连忙起身行礼,“见过清平郡主。” 一旁站着的吴亦盼后知后觉,也跟着行礼,“见过郡主。” 整个屋中的喜婆婢女也放下手中的活,连忙行礼。 柳清瑶微微一愣,扶起吴家姐妹,“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这怎么能行。”吴亦梦浅笑道:“你可是郡主,礼数自然不能少了。” 柳清瑶垂下眼帘,强颜欢笑。 “你们先退下吧。”吴亦盼冲婢女们挥了挥手。 婢女们退下后,吴亦梦握住柳清瑶的手,眼眶微红,“总归是怪我,害了你。” 柳清瑶并不怪她,“这都是命。” “你当真不怪我?若不是我带你去画像,也不至于被人利用。” 吴亦梦得知自己被郑家姐妹利用后,懊悔不已,只觉得没脸再见柳清瑶。 柳雨璃出言劝道:“今日是梦姐姐大喜,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柳清瑶拍了拍吴亦梦的手背,“是啊,梦姐姐今日大婚,这么好的日子,可不能哭鼻子。” 吴亦梦连连点头,破泣而笑。 吴亦盼问道:“今日姐姐可邀郑家姐妹来了?” 吴亦梦猜测道:“我没有。但母亲那边就不知道了。毕竟郑刺史是爹爹的顶头上司,哪儿能断了来往?” 吴亦盼双手环胸,神情不悦,“这种不安好心的人,还邀请她们来做什么?”x33 柳雨璃摇头失笑,盼姐姐还是这般率真耿直,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哪儿有那么简单,都是人情世故。 吴兴夫妇处事圆滑,更不会轻易断了来往。 柳清瑶宽慰道:“她们来她们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碍事。” 吴亦梦不禁暗叹柳清瑶善解人意。 柳雨璃好奇问道:“不知梦姐姐嫁的是哪户人家?” 想必吴夫人不会找个太低的门户,吴亦梦应该是高嫁。 吴亦盼附在柳雨璃耳边,低声道:“嫁给了汾州刺史吕茂的长子吕彦。” 柳雨璃点了点头,“也不算委屈梦姐姐。” 吴亦盼埋怨道:“门户倒还可以,就是远了些。” 这时,门外传来说笑声,众人闻声看去,竟是两个衣着靓丽的少女。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扑鼻而来。 柳雨璃不禁揉了揉鼻子,她向来不喜这种脂粉的浓香,只觉得俗不可耐。 两个少女体态丰腴,款款走进来,眸光不停地扫向柳清瑶和柳雨璃二人,眼神中充满探究。 柳雨璃立马猜出了两个少女的身份,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们应该就是郑家姐妹。 郑家姐妹眉眼讥诮,上下打量着柳家姐妹,眼底闪过一丝妒意。 只见那站在吴亦梦身旁的是一位冰肌玉骨的绝色美人,腰身如弱柳扶风。 与吴亦盼说着悄悄话的少女,眉清目秀,灵气动人,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郑家其中一位个子稍微高点的女子,问道:“哟!这两个是哪户人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想必是不知名的小门小户,不然这凉州城中的富家小姐,你我怎会不知?”另一个像矮冬瓜似的女子,出言奚落道。 吴亦梦和吴亦盼脸色一僵,郑家姐妹向来言语刻薄,借着自己爹爹是刺史,眼皮子恨不得翻到天上。 吴亦盼的火爆脾气,可听不下去,出言维护道:“郑大姑娘可真是孤陋寡闻了,这位是清平郡主。” 郑大姑娘郑迎春掩嘴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和亲不成被退亲回来的郡主啊!连匈奴蛮子都瞧不上的人,还有何脸面在这里抛头露面的?” “我若是她,早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怎会有脸出来?”矮冬瓜似的少女郑寒冬,冷嘲热讽道。 第334章 郑家姐妹 柳雨璃向来不屑口舌之争,但是若有人欺负自己的家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柳雨璃将柳清瑶护在身后,“我姐姐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你们二人目无尊卑,不知礼数,妄想以下犯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郑家姐妹听得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少女小小年纪,倒颇有气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郑迎春扑哧一笑,“六品通判家的郡主,还真好意思说!” 柳雨璃勾唇浅笑,反问道:“圣上下旨亲封,你却这般不屑一顾,可是在质疑圣上的决策?” 像郑家姐妹这种尖酸刻薄之人,她早已司空见惯,像苍蝇一样,招人厌烦。 “你!”郑迎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郑寒冬正准备出言讥讽,试图扳回一局,被柳清瑶率先开口打断。 只听她语气淡淡,“今日是梦姐姐大喜,莫要喧宾夺主,扫了兴致。” 郑家姐妹一脸的不屑,摆明是想找不痛快。 柳清瑶话锋一转,眉眼清冷地看着郑家姐妹,笑道:“我能当上郡主,多亏两位姑娘倾力相助,本郡主真是感激不尽。” 郑家姐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人当面拆穿,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郑寒冬冷哼一声,“不就是封个郡主吗,神气什么?”x33 柳清瑶眸光扫过郑家姐妹,冷声问道:“若让你或是你,远嫁和亲,你可愿意?” 郑家姐妹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们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嫁到那蛮夷之地? 郑迎春翻了个白眼,“我们是不屑去罢了!若我们愿意和亲,哪儿还有你这穷酸什么事?” 柳雨璃看了一眼郑家姐妹,捂嘴笑道:“大姐说笑了。旁的歪瓜裂枣,怕是上赶着送去,匈奴都未必瞧得上。” 吴亦盼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三妹妹可真有她的! 郑家姐妹被激怒,正准备发脾气,吴亦盼推搡着她们往外走,“好了,吉时快到了!别耽误我姐姐梳妆打扮了!” 郑家姐妹只好愤愤离去。 柳家姐妹和吴亦梦说了几句体己话,也准备往外走。 正巧吴夫人从前院忙完过来,她一进门,就先冲柳清瑶欠了欠身,热络地笑道:“郡主,今日宾客太多,可别怪我招待不周。” 世子爷为了柳清瑶,不惜追到大漠,破坏和亲,这段佳话早已在凉州城传开了。只怕这清平郡主日后和亲不成,反而要当上世子妃了。 可惜啊可惜,柳家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和自家无缘了。 “吴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当真是见外了。” 柳清瑶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说话做事仍是谦和本分的姿态,没有摆任何郡主架子。 吴夫人心中感慨万千,笑盈盈地看向柳雨璃,“今日诸事繁多,你们姑娘家若不想去前院抛头露面,就去那桃园中玩吧。待迎亲时,再出来热闹。” “好,劳烦吴夫人了,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我们。”柳雨璃笑着回应。 “就属你懂事,快去吧。” 吴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又看向柳清瑶,“郡主,你娘亲向来身子不好,我怕她再累着,不如你去瞧瞧。” “好,我这就去。”柳清瑶担心不已,连声应下,又嘱咐了柳雨璃两句后,便去寻魏云锦。 柳雨璃也识趣地离开吴亦梦的闺房,人家母女二人说体己话,自己也不好站在一旁打扰。 她自顾自地往桃园方向走去,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景色定不如去年入春时那般好看。 她和王爷的初见,就在吴家的桃园之中,此番故地重游,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听说吴夫人喜爱桃花,吴知州特意开辟出个院子,种了满园桃花,每棵桃花树都由吴知州亲自栽种。 单说这心思,就足以羡煞旁人。 柳雨璃顺着石子路,踏上一座木桥,木桥下是一条小河。河水不宽,蜿蜒而过,直通桃园,许是为了方便灌溉的缘故,专门挖渠引流。 这两年凉州也常常下雨,不再似前几年那般干旱了,这河水约摸着能有一人深。 柳雨璃伸头看向 河中,有几条鲤鱼正在游来游去,还真是如鱼得水,欢脱自在。 微风拂过,一股浓烈的脂粉香飘来,这不就是郑家姐妹身上的味道吗? 柳雨璃突然后背发凉,直觉告诉她背后有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河面,只见背后有一双手伸来,看这架势是想推自己入河。 柳雨璃侧身一闪,那双手扑了个空。x33 只见郑迎春的整个身子趴在木围栏上,正一脸愤恨地瞪着自己。 柳雨璃可不是吃素的,既然有人不安好心想害自己,那她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不等郑迎春作何反应,柳雨璃一手揪住郑迎春的腰带,往上一提。原本头重脚轻的郑迎春毫无招架之力,被她轻易扯进河中。 只听“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柳雨璃唇角微勾,双手托腮,一派悠闲地欣赏着河中的美景。 可惜河里的鱼儿,别再受了惊吓。 “救命!救命!” 郑迎春连呛了几口水,扯着嗓子喊道。 在不远处放风的郑寒冬听闻呼救声,幸灾乐祸地跑过来。 她原本打算看柳雨璃的笑话,不曾想,柳雨璃却好端端地站在桥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落了水的郑迎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寒冬跑到河边,急得跳脚,“快来人啊!救命啊!” 柳雨璃看着河里的落汤鸡郑迎春,冷声道:“喊什么喊?这河水浅的很,淹不死人。不信,你站起来,走两步?” “你这个贱人!”郑寒冬气不过,指着柳雨璃破口大骂。 “怎么,你也想下水捞鱼?”柳雨璃步步逼近郑寒冬,眸光一冷。 这是郑家欠大姐的,总得从这姐妹二人身上讨回来。 她原本不想在梦姐姐大喜的日子里闹不愉快,可这对蠢货,偏偏和自己过不去,那就怪不得她了。 郑家姐妹的呼救声很快引来了不少宾客,一时间河边站满了人。 柳雨璃本想离去,却被郑寒冬死死拽住,“你这个罪魁祸首!是你害我姐姐落了水!你休想跑!” 第335章 碰上硬茬 郑迎春被人拉上岸,浑身湿透,仍不忘了对柳雨璃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竟敢推我入水?” 郑寒冬拽着柳雨璃的袖子,嚷嚷着让大家评评理,要为郑迎春讨个说法。 “都是她,害我姐姐掉进河里!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少宾客听闻动静对着柳雨璃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毕竟郑家姐妹大家都认识,是刺史府的千金,而桥上的少女脸生的很,不知是哪家小门小户,总之定比不上刺史府的门第。 面对众人不依不饶的声讨,柳雨璃抽回衣袖,伫立在桥上,衣袖飘飘,发丝飞扬,嘴角微勾,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明明是你推我落水不成,自己掉进河里,现在反倒赖我头上。” 郑迎春连咳了几声,反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推我入水!” 柳雨璃冷声问:“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推的你?” 郑迎春有些心虚,“我……” “这是哪家的小蹄子?!竟敢欺负我的女儿?”一贵妇人挤进人群,护住郑迎春,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 这位贵妇人应该就是郑涛江的妻子郑夫人。 吴夫人及众女眷听闻动静,也跟着走了过来。 郑迎春瞬间底气十足,开始颠倒黑白,“我好端端地在桥上站着,是你突然过来把我推进水里,想淹死我。” “还真是会睁着大眼说瞎话。” 柳雨璃眸光凌厉,“刚才我独自一人站在桥上,是你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后,欲想推我落水。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想颠倒黑白。” “有谁看见了?” 郑迎春笃定了没人看见,当时除了自己和郑寒冬在,周围并无旁人。 郑寒冬指着柳雨璃,“就是她推我姐姐入水,我亲眼看见的,错不了!” 郑夫人怒瞪着柳雨璃,厉声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郑家在凉州城的名头,岂是你敢欺侮的?” 吴夫人连忙出来打圆场,“郑夫人,郑姑娘,都少说两句,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 郑夫人不依不饶道:“大喜的日子又如何?她敢把我女儿推入河中,岂能轻易放了她?来人!把她给我丢下去!” 几个随从应声上前,却被吴夫人挡住去路,“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柳家三姑娘可不是旁人敢动的,郑夫人再不收手,只怕是自讨苦吃。 郑夫人推开吴夫人,丝毫不留情面,冲随从们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敢欺负到我郑家头上,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本王竟不知,郑家在凉州城中有这么大的能耐。” 只听一道冷冽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隐隐透着怒意和戏谑。 原本燥热的晌午,瞬间多了几分冷意。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千凌昱立在桃园门前的林荫下。 他一袭淡蓝色锦袍,袍上绣着朵朵暗梅,染成几分清冷之色,身形修长挺拔,神色淡漠,如同结了冰一般,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他的眸光凌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桥上的少女身上。 少女眸光流转看向自己,神情略显诧异,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在此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行礼,“见过王爷……” “刚刚本王可看见了,是你在柳三姑娘身后使坏,自己不小心落入水中,现在却反咬一口。郑家的家教,倒令本王开眼。”千凌昱看向郑迎春,薄唇微抿,气场骇人。 “我……”郑迎春辩无可辩,无助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郑夫人。 郑夫人心一横,斗胆问道:“她们往日无怨,素日无仇,我女儿为何要去害她?请王爷明鉴。” 千凌昱走上木桥,在柳雨璃身旁止住脚步,冷眼看向郑夫人,“你女儿使坏在先,你这做母亲的,不去责问自己女儿。反倒不分青红皂白地问起旁人,这是何道理?” 郑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反驳道:“王爷,我女儿知书达礼,举止端庄,是断然不会使坏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众女眷中传来一阵嗤笑声。 郑家人的蛮横在凉州可是出了名的,竟在王爷面前恬不知耻地夸自己女儿,真是厚脸皮。 “你们笑什么!不许笑!”郑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冲身后的女眷们吼道。 千凌昱一脸厌恶,“妇人郑氏身为官吏家眷德行有失,教女无方,形同泼妇,即刻逐出府去!别在此处扰了本王的清静。” 郑夫人傻了眼,求饶道:“臣妇错了,求王爷开恩!” 郑迎春气不过,抖着胆子喊道:“王爷明明是她推我入水,您竟护着这贱人!” 千凌昱觉得无比刺耳,眸底满是寒意,“来人!堵上她的嘴!带下去。” “是。” 段翊冲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眨眼间,郑家母女三人被堵上嘴带离吴家。 吴夫人连忙张罗着众人散去,众人低着头,纷纷往前院走。 听闻西凉王向来温和仁厚,今日一见,与传言还是有几分出入的。 毕竟西凉王是千凤国战神,傲骨铮铮,铁血男儿,谁人不敬仰?脾气不好,也在所难免。x33 郑家今日算是碰上硬茬了,郑家母女被当成笑话一般,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吴家能邀来西凉王捧场,还真是有本事,看来吴家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散去后,只留下千凌昱和柳雨璃两人站在桥上。 暖阳斜照,倾洒而下,落在水波荡漾的河面之上。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叠叠的细碎涟漪,金光点点,在河面上闪烁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千凌昱倚靠在桥边,垂眸看向河中的鱼儿,瞧柳雨璃久久不语,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柳雨璃如梦初醒,盈盈一礼,“刚才多谢王爷解围。” 千凌昱瞧着呆愣的少女,嘴角微微扬起,“刚才伶牙俐齿的模样,怎么不见了?” 柳雨璃眉心微动,侧过身去,“王爷是何时来的?” “你是想问本王可都瞧见了?” 千凌昱挑了挑眉,眸底掠过一丝玩味。 第336章 七月赏花 柳雨璃迎上千凌昱的目光,也不否认,“那王爷是何时来的?” “听见落水声来的。” 柳雨璃暗自松了一口气,王爷应该没瞧见自己推郑迎春入水。 千凌昱黑眸微眯,“不过,本王貌似听见你说,想让郑家另一个姑娘下河摸鱼?” “王爷准是听错了。”柳雨璃刻意避开千凌昱的视线。 “本王年纪轻轻,耳不聋眼不花,怎会听错?” 千凌昱轻笑出声,“刚才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怎的突然变得温顺起来了?” 柳雨璃也不再遮掩,大方承认,“既然王爷都听见了,也瞧见了,想必是知道我推郑迎春下的水。那王爷为何还愿帮我?” “你没来之前,段翊就瞧见这两个姑娘在此处鬼鬼祟祟,后又听见落水声,本王还以为是你吃了亏。” 千凌昱语气一顿,调侃道:“结果瞧见璃丫头在桥上笑得开心自在,本王也不好上前打扰。” 柳雨璃美眸流转,双手环胸,“原来王爷一直躲在一旁看戏。” “你可莫要冤了我。” 千凌昱眉头舒展,“本王知道你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怎用得着我出手?” 柳雨璃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问道:“王爷可会怪我?” 王爷既然知道真相,会不会怪自己太过分了? “本王为何要怪你?” 千凌昱有些不明白,坦然道:“郑家女是咎由自取,若不是她不安好心在先,又怎会被你借机推下水?是她先存了害人之心,璃丫头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柳雨璃听得一阵愣神,原来是自己多虑了。 千凌昱眸光清澈,直直地看着柳雨璃,“你这样很好,本王倒是不担心了。在外若是受欺负了,就还回去。若是摆不平,就来寻本王。本王定会为你做主。” 他可见不得璃丫头受委屈,更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了她。 “多谢王爷。”柳雨璃垂眸谢道。 想起刚才王爷极力护着自己的样子,柳雨璃心中一暖。 “王爷什么都不问,竟这般相信我?” 千凌昱挑眉反问:“璃丫头的性子,本王最清楚,不信你,难不成要信旁人?” 柳雨璃莞尔一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王爷今日来了吴家,怎么没一点动静,我原以为王爷不会来这种热闹的场合。” 说完后,柳雨璃才明白过来,看来王爷是故意隐藏了身份,结果因为自己又暴露了身份。 “本王原本没打算来的……” 柳雨璃看向千凌昱,听他接着往下说,“后来觉得在府中无趣,便来热闹热闹。” “既然是来热闹,那怎么没去前院,反而独自坐在这桃园中?”柳雨璃有些不解。 千凌昱微微皱眉,轻咳一声,往前走去,“本王来赏桃花。” “七月赏桃花?王爷莫不是在说笑?”柳雨璃更加听不懂了。 桃花的花期是在三四月,现在七月怎会有桃花盛开? 千凌昱驻足转身,看着眼前的粉衣少女,“本王没有说笑。” 柳雨璃望向枝叶茂盛的桃树枝,无奈道:“王爷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你倒是听话。”千凌昱哑然失笑。 柳雨璃笑道:“王爷的话,怎敢不听?” 千凌昱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你这丫头。” 柳雨璃忽然抬眸问道:“不知世子回京后,境况如何?” 自从程清歌被罚回京后,大姐整日心神不宁的,她总得替大姐打听一二。 千凌昱叹道:“京中来信说,世子回京后,被关在祠堂中闭门思过,程太傅让他三个月后,与周家定亲。” “那世子怎么想?” “他自是千百般不愿。” 柳雨璃点了点头,她倒不担心,程清歌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他不愿做的事,可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千凌昱眉眼间一派疏朗,“自从被收回兵权后,本王清闲了不少,这闲散日子,在以前可是不敢想的。”x33 瞧千凌昱这般豁达,柳雨璃放心下来,“王爷现下倒是能好好歇歇了。” 这时,前院鞭炮声响起,锣鼓喧天,想来是到了吉时。 “王爷可想去前院瞧瞧?”柳雨璃扭头问道。 “本王若是去了,会扫了众人的兴致,便不去了。”千凌昱摆了摆手。 “那我留在此处陪王爷吧。”柳雨璃一脸乖巧地站在千凌昱身边。 “你想去便去,本王又不喜热闹。”千凌昱侧头看向柳雨璃,眉眼满是温和。 柳雨璃点点头,“那我去去就回。” 言罢,柳雨璃一路小跑去了前院,千凌昱望着她的身影,微微一笑。 不过片刻,柳雨璃又跑了回来,千凌昱站在树下,微微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雨璃手中捧着一把喜糖,塞进千凌昱的手中,“王爷吃喜糖,也沾沾喜气。” “璃丫头有心了。” 千凌昱很少吃甜食,不过这喜糖是璃丫头送来的,他怎能不吃? 他拿起一颗,放入口中,满口香甜软糯。 柳雨璃笑意盈盈,“今日梦姐姐可好看了,新郎官也很威武,倒和梦姐姐登对。” 柳雨璃轻叹:“只是梦姐姐要远嫁汾州,吴夫人刚才哭得可伤心了,估摸着要在路上走两天才能到。” 千凌昱不动声色地听着柳雨璃说话,看着她那时而欢喜,时而忧愁的小脸,只觉得煞是有趣。 柳雨璃有些感慨,“女子成亲后,就要离开父母双亲,去夫家过日子了。梦姐姐从小在凉州长大,这突然一走,去了异地他乡,以后想见上一面都难。”x33 千凌昱缓缓开口,“这世道对女子,确实不公……” 柳雨璃没想到千凌昱会说出这种话,不免有些诧异。 “你小小年纪,还真是多愁善感。”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柳雨璃,好奇道:“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柳雨璃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在王爷面前,她总是很难隐藏自己。 ………… 当晚,吴家喜宴还没结束,同僚们趁散值后,前来吴家道喜。 吴兴向来人缘好,不论是同僚还是下属,也一应前来祝贺。上至同僚,下至差役,也都松懈不少,酒足饭饱后,回到家便倒头大睡。 直到深夜,一行押送粮草的队伍缓缓启程,悄无声息地离开凉州城。 第337章 满门抄斩 这行队伍是从义仓来的,足足拉了十车粮草,途经城郊的树林中。 又遇上另外一行队伍,自称是常平仓派来接应的,将粮草交给他们就好。 经过义仓的管事与其交谈过一番后,这才把粮草转交给常平仓派来的人。 常平仓的人接手粮草后,并没有直接去常平仓,反而一路往西去。 直到天蒙蒙亮,这支队伍轻车熟路地来到边关微凉山。 行至深山之中,迎面来了一群人,鹰眼勾鼻,竟是匈奴。 常平仓为首的管事,是刺史府的周管家。 他在匈奴面前低语几句,匈奴验过车上的粮草后,丢给周管家一包裹的黄白之物。 就在匈奴押送粮草出发之际,从前后方,以及两边树林中纷纷涌出大量的官兵,手持官刀,将两支队伍包围起来。 只见巡抚刘玺站在官兵之中,厉声喝道:“把他们统统拿下!” 周管家心里咯噔一声,大事不妙! 刘玺提前有所准备,在此守株待兔多时,两行队伍全被拿下,押送回凉州。 郑家被封,刘玺将刺史郑涛江所做下的恶事,一一查清,人赃俱获,上奏回京。 皇上龙颜大怒,郑涛江监守自盗,通敌叛国,处以斩刑,家族男丁十六岁以上者连坐,处以绞刑。 年十五岁以下者及母女妻妾等均籍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听闻郑涛江是为了给太子献礼,而倒卖粮草,皇上更是怒不可遏。x33 只是不知郑涛江通敌叛国一事,太子究竟知不知情? 因此皇上在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不管此事太子是否知情,都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皇后和许丞相也不敢多言,皇上生性多疑,只怕越描越黑。 毕竟皇上表面上并未责怪太子,但心里却不知是作何感想? 这次郑涛江落马,太子党和许氏一族也都受了牵连。因为巡抚刘玺是二皇子的人,所以,这笔账都记到二皇子的头上。 皇上收回的邯川军兵权,最终交付给定远将军秦阔。 郑涛江认罪伏法后,当地百姓叫好声不断,就差放两挂鞭炮庆祝了。 凉州刺史一职空缺,最终落在知州吴兴的头上。新任知州,则是从南方调来的官吏赴任。 柳家,墨韵堂。 柳雨璃坐在书案前,“这次坐山观虎斗,倒是有趣。” “太子和二皇子彻底结下梁子了。”陶恒微笑道,“郑涛江满门抄斩,也算是为民除害。” 柳雨璃抬眸问道:“可知这兵权最终落入谁的手中?” “听说是给了定远将军秦阔。” “秦阔?” 柳雨璃仔细思索起来,这秦老将军的年纪怕是不小了。 秦家是将门之后,秦阔曾跟着先帝开疆扩土,立下过汗马功劳,到了儿孙这辈,靠着祖宗荫封过日子。 换句话说,就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陶恒回想着打探来的消息,接着说:“听闻秦阔有五十岁的年纪了,圣上交给他掌管邯川军,看来朝中无人可用了。” 柳雨璃微微皱眉,“朝中并非无人可用,怕是皇上自己无人可用。” 这秦阔可是当初极力护着皇上登基,皇上对秦家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陶恒接着说:“秦阔年岁已高,皇上派他的儿子秦泽一同协理军务。” 柳雨璃连连摇头,“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居然派他协理军务?军机大事,还真当成了儿戏。” 这秦泽只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陶恒也觉得有些可笑,“所谓上阵父子兵嘛,看来皇上是有意提携秦家。” “这次兵权没落到二皇子和太子的手中,总归是好事。”柳雨璃放下毛笔,勾唇浅笑。 “那姑娘还有何打算?”陶恒试探地问道。 柳雨璃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能有何打算?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呗!” 陶恒一脸不可置信,“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x33 柳雨璃问道:“上次让你打听的芙蓉渡,可打听到在何处了?” 陶恒拍了拍脑门,“还没打听出来。我这两日再去打听。” 柳雨璃若有所思,“估摸着不在西北的地界,罢了。先缓缓再说吧。反正还有三年的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姑娘为何要去芙蓉渡?”陶恒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雨璃卖了一个关子,“我想去寻一个人。” “什么人?” “秘密。”柳雨璃继续垂眸写字。 陶恒悻悻地闭上嘴。 姑娘口风严得很,若是她不想说,就别想探听出什么话来。 …………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间到了八月秋闱。 八月初六。 此次乡试由朝廷委派翰林学士前往各地主持,在府试的影响下,此次乡试史无前例的严格和谨慎。 由朝廷派遣的正副考官,以及地方抽调的官员们开始入闱,先举行入帘上马宴,内外帘官都要赴宴。 宴会结束后,内帘官进入贡院考场内,提前分配好的住处,监试官封门,此后内帘官便不再外出,且内、外帘官不相往来,有事只能在内帘门处交谈。 乡试共有三场,每场考三天,而且三场考试都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 柳洛尘也在考生之中,经过严格的搜身后,按次序进入自己的考棚,便落了锁,不允许出入。 每场考试三天之内,吃喝拉撒都在考棚内,直到考试结束。 待柳洛尘考完后,已经到了中秋。 今年的中秋,倒不如去年那般热闹。 中秋之夜,柳家人仰望着月中丹桂,闻着阵阵桂香,喝一杯桂花蜜酒,其乐融融。 千凌昱派人送来了柳雨璃爱吃的苏式月饼,枣泥馅的。 柳雨璃想起去年中秋,在云兮楼中,望月失神的少年。 程清歌回了京,今年中秋,王爷独自一人赏月,倒是冷清。 天淡星疏,唯有一轮皎月挂在夜空,月光皎洁,洒到西凉王府。 窗外的桂花一簇一簇,映着清冷的月光,张扬地摇曳,摇落一地芳华。 千凌昱独自站在窗前,望月饮酒,桂花浅淡的香气缭绕鼻间,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爷,府外有人找你。”段翊走进屋中,低声唤道。 第338章 玉兔花灯 千凌昱挑眉问道:“谁能来找本王?” 段翊微笑道:“王爷一去便知。” 千凌昱放下杯盏,缓步来到府外的长街上。 只见屋檐下站着一位衣衫飘动的少女,她手中提着一个玉兔花灯,眉目灵动,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璃丫头?”千凌昱眸底微微一亮,走上前去。 在花灯映照之下,柳雨璃那白皙的肌肤上,染了一点绯色,散发着柔和恬淡的神采,缕缕青丝也被花灯映照,仿佛通身镀了一层绚丽的光晕。 柳雨璃将玉兔花灯提起,花灯也映红了千凌昱的俊脸。 “我是奉月神之命,前来给王爷送花灯的。” 千凌昱嘴角扬起,顺着柳雨璃的话往下说,“奉月神之命?那你可是月神座下的兔子?” “兔子?”柳雨璃神情一滞。 千凌昱接过玉兔花灯,俯身问道:“来,小兔子,本王问你,月神可有派你带什么话来?” 柳雨璃抬头望月,双手合十,“月神说,皓月当空,惟愿君之岁月安。” 这一刻,仿佛万物静止。 千凌昱静静地看着月下祈祷的少女,只觉内心深处有一角仿佛在渐渐变暖,“傻丫头。” 柳雨璃回过头,正好对上千凌昱的目光,但见他微微一笑,如新雪初融,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犹如琉璃般清澈,似有流光浮动。x33 柳雨璃垂眸看向玉兔花灯,“这花灯是我自己做的,小女手拙,王爷莫要嫌弃。” “怪不得。” 千凌昱也一同看向花灯,打趣道:“本王就说,谁家花灯能做成这样?兔不像兔,鼠不像鼠的。若要靠做花灯营生,岂不是饿得喝西北风?” “王爷若是不喜,就把花灯还我。” 柳雨璃有些不满,伸手上前,欲要拿回,结果被千凌昱侧身躲开,牢牢护在怀中。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花灯,故作为难道:“这样形状奇特的花灯,倒是独一份。本王收下了。” 柳雨璃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看着千凌昱,“如此说来,当真是为难王爷了。” 千凌昱瞧柳雨璃气呼呼的模样,不禁宠溺一笑,“你是特意来给本王送花灯的?” “是啊,平白的还遭了王爷嫌弃。”柳雨璃点头。 她向来手笨,能做成这个模样,已是在瘸子里边挑将军,挑出来个还能看的。 千凌昱嘴角扬起,“璃丫头送的,本王都视若珍宝,怎会嫌弃。” 柳雨璃瞧千凌昱那认真的侧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既然花灯已经送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本王送你。”千凌昱提着花灯,与柳雨璃并排往前走。 “送去的苏式月饼,可吃了?” “吃了。” “临河序近日可练了?” “练了。” “九连环可解开了?” 柳雨璃脚步一顿,反问道:“王爷呢?” 千凌昱有些迟疑,“还不曾解开。” 柳雨璃眉开眼笑,“我也未解开。” “傻丫头。” “我不傻。” “……”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长街上,渐行渐远。 九月中旬,乡试放榜。 因彼时正值桂花飘香,故而也称桂榜。凡是成功上榜,便是考中了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被称为解元。 柳文杰全家出动,前来看榜。 陶恒身为教书先生,也一同前来。 众人站在不远处,只有柳洛尘、春生和冬柏三人挤进人群看榜,春生手脚麻利,身子灵活,最先来到榜前。 “中了!中了!二公子中了!” 春生高声喊道,乐得直跳脚。 柳洛尘也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大名,居然进了三甲。 柳雨璃闻声看去,欣慰一笑,二哥十三岁中举,甚是罕见! 柳家二房有指望了!x33 “父亲,母亲,孩儿中举了!” 柳洛尘来到父母面前,喜极而泣。 “好孩子!好孩子!”柳文杰欣喜不已,连声赞道。 魏云锦连连点头,“我儿出息了!” 柳洛尘又连连冲陶恒行礼,“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陶恒扶起柳洛尘,“功夫不负有心人,二郎实至名归。” “多谢先生。”柳洛尘感激不已。 柳清瑶恭贺道:“恭喜二弟!前程似锦,壮志凌云。” “恭喜二哥!”柳雨璃眉开眼笑。 柳洛尘冲两人行了一礼,“多谢大姐,多谢妹妹。” 回到柳家,摆下宴席。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既是庆功宴,也是谢师宴。 柳文杰心情大好,和陶恒一同小酌两杯。 柳洛尘下定决心,要继续苦读,备考春闱。 柳雨璃神情一滞,脸上的笑意褪去。 待用完膳后,柳家兄妹二人来到墨韵堂中。 柳洛尘好奇问道:“妹妹,你可有心事?” 刚才妹妹在用午膳时就心不在焉的,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寻自己。 “二哥现下中举,确实是件好事,举人名下土地,可以豁免皇粮国税。” 柳雨璃坐到案前,接着说:“考中举人之后便拥有了做官的权力,也就是入仕权。虽然只是候补官员,但运气好点还是能够外放个七品知县,即便运气差点也能混个县丞、主簿。” 柳洛尘一脸茫然,“不知妹妹有何打算?” 柳雨璃看向柳洛尘,“我想先问问二哥的意思,才能进一步打算。” “我?”柳洛尘不明所以,“妹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自然听妹妹的。” 柳雨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二哥现如今有举人功名在身,若想追求安逸,可谋个一官半职,做个外放知县倒也不难。只是二哥年纪尚小,这知县怕是要再等两年。” 柳洛尘有些纳闷,“不等开春进京考春闱了吗?” 柳雨璃面色凝重,“二哥想继续往上考?” “为何不继续考?”柳洛尘倒是越来越不明白妹妹的意思了。 柳雨璃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二哥进京。” 上次柳洛尘进京重考府试,柳雨璃都担惊受怕好几天。这次来年开春春闱,二哥再次进京的话…… 柳洛尘凝眉问道:“为何?” 柳雨璃低头不语。 瞧着柳雨璃那皱起的眉头,柳洛尘忽然明白过来,“可是因为我前世进京赶考,遇上了什么变故?” 柳雨璃有些惊讶,二哥居然猜到了! 第339章 主意已定 “妹妹,我前世究竟怎么了?”柳洛尘一直想问,却不敢问。 柳雨璃眉心微动,“二哥前世很好,只是我担心二哥……” “妹妹不必担心。十年寒窗苦,等我他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柳洛尘想起为民请命的高肃之,只觉得心生敬仰,热血沸腾。 柳雨璃一脸认真,“二哥,你可想清楚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柳洛尘挺直腰板,“这横渠四句,一直激励着我,这也是我想入仕为官的初衷。” 柳雨璃看着柳洛尘那坚定的眸光,更加忧虑。 柳洛尘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妹妹,我进京有何不妥?” “二哥,明年春闱会试,你不能去。”x33 柳雨璃面色凝重了几分,她还是不愿二哥独自进京,她不能让二哥去冒这个风险。 “为何?” “你刚中举,还是再沉淀几年再考,更为妥当。” 柳洛尘细细思量起来,“妹妹的意思是,明年春闱我考不上?” 柳雨璃也不否认,反问道:“二哥,你自己有几成把握?” “我……六七成的把握。”柳洛尘声音低了下来。 “二哥,凡事不能急功近利。你仔细想想,明年春闱,你若考上贡士,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十四岁便去做官吗?” 柳雨璃话锋一转,“若考不上的话,你府试中秀才,乡试中举的名头,岂不是成了一场空?白白造了声势?” 柳洛尘一时语塞,冷静下来,细想片刻,觉得妹妹言之有理。 “那我明年春闱不考了?等四年后再考?” “二哥若能沉淀四年,考中贡士的把握又有多大?” “八九成。”柳洛尘会心一笑,“妹妹说得不错,那我便再缓缓。” 柳雨璃松了一口气,“二哥心思敏捷,一点就通。等四年后春闱,定能榜上有名。”到时全家定在京中站稳脚跟,有自己在二哥身边,定不会出了闪失。 “那就借妹妹吉言了。”柳洛尘爽朗一笑,“我下午回书院,家中的事宜就交给妹妹了。” 有妹妹在家坐镇,自己也能安心读书了。 “二哥放心。”柳雨璃甜甜一笑,目送着柳洛尘离开墨韵堂。 看着二哥那欢快的步伐,柳雨璃喉间传来一股苦涩。 前世二哥十六岁那年,二月暮春,自己被送进宫。 那年倒春寒,京都冷的厉害,四月放榜,下着鹅毛大雪。 二哥春闱会试,考上贡生,却在雪夜里跳河自尽。 二哥的死因扑朔迷离,众说纷纭。 她在宫中得知二哥自尽的消息后,因在殿前失仪,被许皇后责罚提铃三个月。 从五月到七月,从一更到五更,从乾清门到日精门,月华门再到乾清门,路上的一砖一瓦,她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她最后一个亲人,也死于非命,那万念俱灰,肝肠寸断的感觉,永生难忘。 以至于她一直都怕在听见提铃声。 铃声脆响,是她的噩梦,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二哥的死。 二哥在雪夜自尽,冰寒彻骨的河水,不知她那怕冷的二哥,该有多么绝望,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后来,经过她多番彻查,二哥的死和柳家三房脱不了干系。 她在后宫之中,忍辱负重多年,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一朝得势,携幼子登基,坐上后宫主位,下得第一道懿旨,便是杀尽柳氏三房一族。 二哥是柳家二房的唯一血脉,护住二哥是自己同意进宫的唯一条件,结果长房没能护下他。 让三房有机可乘,害得二哥身败名裂,在雪夜跳河。x33 既然如此,那就让三房下地狱为二哥陪葬。 懿旨颁发,程清歌痛骂自己惨无人道,泯灭人性。 未经他人苦,莫劝她人善。 至于今世,柳家三房的命数如何,全看他们自己了。 想到这里,柳雨璃只觉得浑身冰凉,眸底晦暗。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进了深秋十月。 程清歌在家中祠堂闭门思过,足足关了三个月。 解禁的前一天晚上,程夫人亲自端着饭菜送来,柔声劝道:“夜笙,你别和你爹拗着干。明日解禁后,你听娘的,便见见那位周尚书家的姑娘。” 程清歌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不见。” 程夫人放下饭菜,“见见又有何妨?万一比那柳家长女更入眼呢?” “我心眼小,只容得下柳家长女一人。”程清歌嗤之以鼻。 “唉!你怎么跟你爹一样,都是倔脾气!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你和柳家长女是不会有结果的,她注定要去和亲的。” 程清歌抬眸看向程夫人,“有我在,我不会让她去和亲。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追回来。” “夜笙,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程夫人凝眉道:“她可是和亲郡主啊!三年后,她注定要远嫁和亲的,你难道真想抗旨不成?” “王爷说过,与匈奴一战,在所难免。指不定三年后,踏平了西域,她便不用再和亲了。”程清歌一脸严肃,“母亲,我是真心的,真心想娶她。” “你可是认真的?” “孩儿是认真的,绝不后悔。” 程夫人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般模样,沉吟片刻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从小被我惯坏了,也不差再惯你一次。这次,是最后一次。”x33 程清歌瞧程夫人语气松动,不禁眸底一亮。 “你爹安排你和周家姑娘明日相看。” 程夫人看了一眼程清歌,喃喃自语道:“过了夜半子时,便解禁了。” 程清歌若有所思,过了夜半子时…… 程夫人眼眶有些发热,“儿大不由娘!至于你和柳家长女,待三年过后,再议吧。” “是,母亲。”程清歌心中一喜。 第340章 冤家父子 前半夜,程清歌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直到过了子时,夜深人静。 街道上传来阵阵打更声,程清歌才来了精神。 “世子爷。” 无影站在祠堂外,轻声唤道:“快出来吧。” 程清歌大步走出祠堂,“你总算来了,门口的守卫呢?” “夫人说过完子时就解禁了,让他们都散了。夫人让我提前准备好马和干粮,丑时来祠堂接你。” 无影解释一番后,又问道:“爷,我们可是要走?” “我们连夜回西北。” 程清歌微微点头,和无影一同往侧门走去。 一行人马早已在侧门处,等候多时。 程清歌刚翻身上马,就听到程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夜笙!” 程清歌跳下马,上前迎了两步,“母亲……” 程夫人再次问道:“你真的要走?” 程清歌眸光坚定,“我心有所属,不愿娶别家女子。现下只能先回西北,避避风头了。” 程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儿定要保重!” “母亲放心,你和父亲也要保重身体。”程清歌鼻尖一酸,俯身一礼。 “今日多谢母亲,助孩儿脱身。只怕要连累母亲受父亲责怪……” 程夫人擦干眼泪,“无妨,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拿我没办法。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母亲珍重。” 程清歌再次翻身上马,挥鞭疾去。 次日一早,程太傅和程夫人亲自来祠堂接程清歌。 程夫妇二人踏进祠堂,却见祠堂中空无一人。 “人呢?!夜笙!” 程太傅大惊失色,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只见香炉旁放着一封书信,正是程清歌的字迹。 原谅孩儿不孝,恕难从命。 程太傅气血翻涌,将信纸撕成两半,“这个逆子!” 程夫人掩下眸底的慌乱,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老爷稍安勿躁!” “他定是又回西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就派人去追他回来!” 程太傅拂袖往外走,却被程夫人拦了下来,“老爷,你别再逼他了!” 程太傅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夫人甩了甩袖子,“你儿子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倔脾气在京中可是出了诨名的,你就算把他五花大绑带回来去见周家,还不如不见!” 程太傅吹胡子瞪眼道:“这是何道理?” “夜笙若是见了周家人,你觉得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程夫人最了解程清歌的脾气秉性,知子莫若母。 程太傅低头沉思,想起程清歌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程夫人趁热打铁道:“他定当着周家人的面,口出狂言!到时把周家得罪干净了,日后我们两家还如何来往?老爷消消气,先想个托词,把亲事往后缓缓,也不至于两家都下不来台。” 程太傅显然把话听进去了,拂袖叹道:“这个逆子!真是要气死我!” “换句话说,他既然不愿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你把夜笙和周家姑娘强扭在一起,最后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程夫人摆了摆手,又接着说:“或许他对柳家长女只是一时兴起,等过段时日,他自己就放下了呢?这也未可知啊!” “唉!” 程太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开口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我先去寻周尚书赔礼道歉去!” “这个逆子……”程太傅喃喃自语,拂袖离去。 程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对冤家父子,还真是冤家。 ………… 冬去春来。 阳春三月,郁郁葱葱的小院,垂丝海棠悉数盛开,一大片的绿中点缀着粉白的海棠花。 听雨斋的院中支了一张竹榻,一少女在海棠花下浅眠,嘴角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几只蝴蝶围着少女翩翩起舞。 春樱从院外跑进来,瞧着眼前的美景,一时失了神。 三姑娘出落得愈发好看了,若不是有急事,她还真不想扰了这份美好。 “姑娘,姑娘!” 柳雨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继续睡。 “三姑娘,别睡了,快醒醒!”春樱上前唤道。 柳雨璃微微皱眉,“什么事?没看见我在睡午觉呢?” “世子爷派人递话说,许久没见大姑娘了,让你带大姑娘去茶楼坐坐。”春樱一口气把话说完。 柳雨璃缓缓睁开眼,“前两日不是刚见过大姐吗?怎么又要见?” “世子爷说,他猜到姑娘会这么说。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让姑娘体谅体谅,他定给姑娘买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春樱小心翼翼地传话。 柳雨璃伸了个懒腰,“好吃的和好玩的我又不缺,过年时王爷送的还有。” 春樱明显一个愣神,继续说:“世子爷还说,你若能带大姑娘出去见上一面,姑娘可随意唤他名号,他绝不生气!” 柳雨璃微微挑眉,睡意全无,“此话当真?这倒不错!”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重活一世,这程清歌要栽进自己手里了。 总算能替前世的自己出口恶气了! “你去应了他。我这就带大姐出门。”柳雨璃狡黠一笑,起身去清音阁寻大姐。 结果大姐却不在房中,想必是在母亲那里。 柳雨璃又来到倾云轩,刚进院门,就与迎面而来的书香,撞了个满怀。 “三姑娘!”书香定神一看,是柳雨璃,连忙赔不是,“都是我不好!没撞疼你吧?” “没有没有。”柳雨璃站稳身子,问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 “我正准备去寻你呢!” 书香这才想了起来,忙说道:“京中来信了!说是长房寄来的,夫人和大姑娘喊你来商量个对策。” “商量个对策?” 柳雨璃低头思忖着往屋中走去。 既是长房来信,一般都是寄给父亲,这次怎么寄到母亲这里? 看来这信并不是大伯寄来的,除了大伯,只能是大伯娘了。 柳雨璃刚进屋门,柳清瑶就迎了上来,“妹妹,大伯娘寄信给母亲,邀我们去京中小住几日。” 柳雨璃接过信,草草看了几眼,果然不出所料,还真是大伯娘寄来的。x33 魏云锦一脸为难,“我也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第341章 进京探亲 柳雨璃放下书信,“娘亲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礼送到就好了。” 魏云锦犹豫不决,“你大堂哥成亲,怎能不去?又不是旁的远亲,这可是你的亲堂哥。” “那便去吧。正好还能借此机会去一趟外祖家。”柳清瑶眉开眼笑。 想到这里,魏云锦眉头舒展,“这倒也是。” 柳雨璃问道:“我们全家都进京吗?” 魏云锦说:“你父亲最近公务繁忙,新上任的知州大人身边离不开他,他定走不开。” 柳雨璃仰着小脸,问道:“母亲带着我们三个进京探亲吗?” 魏云锦摸了摸柳雨璃的小脸,笑道:“是啊,璃儿还没见过你外祖父呢,也没见过大伯,这次为娘带你们进京走动走动,可好?” 柳雨璃垂眸思量,也只好应下。 她虽然不想见大伯一家,但在这个时机回京探亲,也不是不可以。 正好可以提前为大姐、二哥,以及柳家二房两年后回京任职铺路。 也能借此机会提前见到外祖父一家,当是了了前世的遗憾。 思虑片刻后,柳雨璃点头应下,“娘去哪里,璃儿就陪娘去哪里。” “真是个乖孩子。”魏云锦的心都快被暖化了。 柳雨璃猛然想起来一事,“大姐,我们出去采买些吃的用的,留着路上用。” “就算采买,也不急于这一时,妹妹怎么这般着急?”柳清瑶被柳雨璃拉着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茶楼。 程清歌翘首以盼,等了半天,也不见柳清瑶的身影,“这小丫头,莫不是放我鸽子?” 程清歌凤眸一凛,“她若敢放我鸽子,我……” “嗯?”千凌昱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我定好生谢谢她。”程清歌说的咬牙切齿。 千凌昱喝了一口茶,“璃丫头帮你,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你可别不知好歹。”x33 程清歌皮笑肉不笑,“那容楚兄的面子还真是大。” “王爷的面子当然大了。”柳雨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千凌昱和程清歌侧头看去,只见柳雨璃和柳清瑶两人款款走来。 程清歌理了理衣衫,迎上前去,“瑶儿……” 柳清瑶垂下眼眸,盈盈一礼,“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柳雨璃也跟着行礼,“见过王爷,见过……夜笙。” “你叫我什么?”程清歌神情不悦。 柳雨璃往千凌昱身旁挪了两步,底气十足道:“世子自己说的,我唤你夜笙,你绝不生气。” “璃丫头说的没错,本王可以作证。”千凌昱掩住笑意,随声附和。 程清歌撇了撇嘴,扭头看向柳清瑶,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瑶儿,我们一起去城外踏青,可好?” 千凌昱和柳雨璃看傻了眼,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之势,连忙看向别处。x33 程清歌这深情款款的模样,还真是少见!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 柳清瑶面露难色,“我们要进京探亲了。” “进京探亲?”程清歌一脸诧异。 柳清瑶微微点头,“大伯家的堂哥成亲,母亲带我们去参加喜宴。” 千凌昱挑眉看向柳雨璃,“你们何时启程?” “最晚后天。”柳雨璃答道。 “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要走上十天,才能到京都。”千凌昱有些放心不下,“随行的都是女眷,倒不安全。” 柳雨璃接话道:“我二哥也一同前去。” “你二哥?” 程清歌嗤之以鼻,“他手无缚鸡之力,路上若有个好歹,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不然我派无踪带人随你们一同进京。” “不妥。你派人护送他们回京,岂不是要把柳家推向风口浪尖?”还不等柳雨璃开口回绝,千凌昱率先开口。 程清歌一时语塞,担忧地看向柳清瑶,生怕她再有什么闪失。 柳雨璃只好把话挑明,“王爷和世子放心,陶先生会随我们一同前去。” “陶恒?”程清歌松了一口气,陶恒的身手,他可是知道的。 千凌昱并不惊讶,“陶先生能一同前去,本王也就放心了。” 柳清瑶微微愣神,妹妹刚刚得知进京探亲的消息,为何这般肯定陶先生也会一同前往?x33 不过,当着王爷和世子的面,她也不好多问。 千凌昱嘱咐道:“你大伯现下是礼部侍郎,官居三品。他的长子成亲,想必京中大半权贵都会去祝贺。京中不比凉州这般随意,万事小心。” “是。”柳雨璃点头应声。 千凌昱接着说:“尤其是郡主,此次皇上下旨封为清平郡主,又让定远侯收为义女。眼下和亲不成,不知有多少人分外眼红这份殊荣。还是谨慎为妙。” 言罢,千凌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程清歌,“世子大漠追郡主的事,在凉州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京都也都有所耳闻。只怕会有人借题发挥,故意刁难。” 柳雨璃不禁暗叹,王爷思虑周全。 程清歌转身看向温婉可人的柳清瑶,认真道:“瑶儿,此次回京,若是有人为难你,给你难堪,你莫要理会他们,暂且先忍下。” “好。”柳清瑶柔声应下。 柳雨璃和千凌昱相视一笑,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程清歌居然会忍气吞声?不太可能。 “好什么好?我话还没说完呢!”程清歌无奈一笑,接着说:“只是让你暂且忍下,随即派人去打听,那人姓甚名谁,待我回京后,再替你一个一个地出气。” “好,世子放心。”柳清瑶心中感动不已。 柳雨璃捂嘴笑道:“不愧是世子爷,一点亏都不吃的主儿。” 世子爷若会忍气吞声的话,那就真不是程清歌了。 千凌昱也笑着点头,“璃丫头说得不错。” “王爷,那我们先告辞了。”柳雨璃也不敢再多做耽搁,提出告辞。 千凌昱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此次进京,估摸着最少一个月才能回来吧?” 柳雨璃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差不多,来回在路上都得小二十天呢。” “本王等你回来。”千凌昱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划过一丝不舍。 第342章 茶摊避雨 次日清早。 柳家两辆马车缓缓离开凉州。 陶恒和柳洛尘在前方骑马开路,两人一派悠闲地谈天论地。 柳雨璃和春樱乘坐一辆马车,主仆二人刚坐上马车不久,便昏昏睡去。 魏云锦和柳清瑶,还有书香三人一同坐在后边的马车中。 魏云锦心情激动,想着过几日就能回娘家了,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自打柳文杰前几年去江南赴任后,她便再也没回过娘家,一来是自己身子弱,禁不起舟车劳顿;二来是因为孩子年纪小,离不开人。 如今孩子大了,她也总算熬出头了。 柳家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白天赶路,在驿站歇脚,晚上住客栈,生怕魏云锦的身子吃不消,再有什么闪失。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此番进京的路上,陶恒带着柳家兄妹二人领略了不少风土人情,品尝了许多美食特色。 途径汾州时,正好赶上当地过桃花节,未婚女子、青年妇人,还有孩童都在衣襟上绣着桃花,象征青春美好,隐喻避灾难,因桃的谐音“逃”,相当于是护身符。 有了“桃符”,就可以安全渡过这一年了。 魏云锦听闻这个习俗,专门去布帛店中买来桃红色的布料,坐在马车上缝制丝线缀穗子,将桃花缝在两个女儿的衣襟上,也一并在书香和春樱的衣襟上各缝了一朵。 魏云锦原本也要在柳洛尘的衣襟上缝桃花,经过柳洛尘强烈的推辞后,便就作罢。 途经平州时,又正巧赶上寒食节。 这一带的老百姓家家户户不生火,不做饭,在这一天吃冷食。 柳家也入乡随俗,吃了一整天的冷食。 柳雨璃原本想去那家因炙鸭而闻名的酒楼,买上一只给众人尝尝鲜,但因寒食节的缘故,酒楼打烊歇业一天,便也作罢。 这家酒楼的炙鸭确实不错,她前世和二哥进京投奔外祖父时,路过此地,香飘万里,奈何囊中羞涩,从未吃过。 程清歌喜欢炙鸭,她是在前世从程太后口中得知的,每次程清歌进宫给程太后请安,程太后都会提前命御膳房做一道炙鸭。 去年程清歌回京前,自己故意透露给无影,这家因炙鸭而闻名的酒楼,这家酒楼就位于刺史府附近,想必他定能得知大姐要去和亲的消息。 马车缓缓驶离平州城,柳雨璃望着那家酒楼,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放下车帘。 罢了,又没吃上这家炙鸭,等回凉州路过此地再买吧。 到时也给王爷带上一只尝尝鲜。 看在大姐的面子上,也勉强给程清歌带一只炙鸭吧。 离开平州,距离京都就不远了。 马车中光是进京带的礼物,都足足塞了半辆马车。 许是归家心切,魏云锦精气神十足,一路走来都并无大碍,众人也稍稍放心了些。 两辆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在第十天,来到了京郊。 这时,下起了蒙蒙细雨,不远处官道上正好有一家茶摊。 陶恒翻身下马,站在马车外唤道:“姑娘,落雨了。不如先在此处歇歇脚,待雨停了再走?” “好。”柳雨璃打着一把素伞,下了马车。 苍翠的树木枝叶随风摇曳,雨滴从天而降,簌簌作响。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气味,泥土的腥味飘散。 早春时节,又落了雨,微风中夹杂着微微的寒意。 柳家一众女眷接连走进茶摊,小二连忙上了两壶热茶,操着一口的京腔,道:“夫人姑娘们请。” 柳清瑶扶着魏云锦坐在离茶炉最近的地方,也好暖暖身子。 春樱连忙倒上热茶,茶香四溢,冒着热气,暖人心脾。 柳雨璃将热茶递给魏云锦,“娘亲请用茶。” 魏云锦伸手来接,不经意地碰上柳雨璃那冰凉的小手,“璃儿,你的手好凉啊!可是冷了?为娘给你暖暖。”x33 魏云锦满脸心疼地握住柳雨璃的双手,不停地揉搓,“可别着了凉。” 柳雨璃笑着应声,“娘真好。” 片片阴云随风飘荡,春雷滚滚而过,春雨横斜而下,洒落漫山遍野。x33 陶恒和柳洛尘将马匹牵进马棚后,也连忙跑进茶摊。 陶恒抖落了抖落衣衫,拭去脸上的雨水,“这雨下得可真急!” 柳洛尘看着鞋上的泥泞,一脸苦恼,“就这一会儿功夫,我的鞋袜都湿了。” “瞧这雨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柳清瑶看着泥泞的土路,不由叹道。 柳洛尘在邻桌坐下,饮了一口茶,赏心悦目地看着茶摊外的雨景,“春雨贵如油,坐在这里品茶赏雨,也是一件乐事。” 众人也饶有闲情雅致的听雨品茶,其乐融融。 不久后,远远走来一行人,手都被麻绳捆绑着,依次有序地排着长队,沿着路边冒雨往前走。 其中有几个带刀的官差,身穿斗笠蓑衣,腰间佩刀,大声嚷嚷着,“赶紧走!走快点!” 这粗鲁的吆喝声,扫了兴致。 众人闻声望去,竟是一群孩童,那些孩子在大雨中步履蹒跚,最大不过十来岁,年纪小的也是三四岁的模样。 其中有一个官差手持鞭子,吆五喝六地催促着孩童们往前走,那鞭子时不时地抽打在孩子身上。 有个约莫着五六岁年纪的小女孩,赤脚光足在泥泞中走,脚底一滑,竟摔在泥地里,满身泥泞。 小女孩一摔倒,手中捆绑的麻绳扯得前后几个孩子也都倒在泥中,一时间乱成一团,孩童们的哭泣声和官差的叫骂声,穿透大雨直击在众人心间。 官差气不过,扬起鞭子抽打在孩子身上,“赶紧起来!” 陶恒见状,怒火中烧,扭头看向柳雨璃,打算出手相助。 柳雨璃微微点头,得到姑娘的许可后,陶恒立马起身上前。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一袭红衣飘过,手起剑落,鲜血溅射。 “啊!”官差的惨叫声传来。 只见官差那持鞭子的右手,随着鞭子,一同掉落在泥潭之中。 柳雨璃眼皮微动,竟然是他! 第343章 地主之谊 只见一身红衣的沈潇然坐在马背上,冷面无声却一身杀气。 官差连连哀嚎,那只断了的血手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场面血腥,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吓得大惊失色,尖叫出声。 沈潇然闻声侧头,正好瞧见立在茶摊前的陶恒,以及避雨的柳家女眷。 沈潇然忽然想起柳学章的儿子娶亲一事,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扫过众人。 最终落在一位紫衣少女身上,少女神情自若,垂眸饮茶。那张俏丽的脸庞面无表情,眉眼间满是平静淡然,仿佛在看一件很平常的事。 少女这波澜不惊的反应与周围女眷的惊慌失措相比起来,倒显得格格不入。 沈潇然将梨花长剑收回剑鞘,冲众官差们丢下一句话,“雨停后,再赶路。” 官差们吓破了胆,连忙应声,“是,御史大人。” 官差们带着众孩童,前往茶摊旁的马棚中避雨。 沈潇然翻身下马,朝茶摊走来,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那张侧脸更显冷峻。 沈潇然那道审视的目光扫向柳雨璃,只见她仍不动声色地喝茶赏雨。 陶恒冲沈潇然拱了拱手,“见过沈御史。” 柳洛尘也起身行了一礼,“沈御史,快坐。” 沈潇然点头回应,坐下身子,手中那把梨花长剑横放在桌上,令人生畏。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陶先生和柳二郎。” 柳洛尘微笑道:“还真是巧。” 沈潇然的到来,使原本热气腾腾的茶摊冷了几分,众人纷纷垂眸饮茶,无所适从。 柳清瑶看向马棚中的孩童们,心生怜悯,提议道:“不然我们把马车里用不着的物什,拿去给孩子们分了吧。” 魏云锦连连点头,“也好,反正快到京都了,也用不着了。” 众女眷纷纷起身,打着伞去马车上拿衣物和碎银。 唯独剩下柳雨璃一人,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春樱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不去吗?那些孩子挺可怜的。”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x33 柳雨璃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孩童,声音极冷极清,“这都是罪臣之后,送去异地流放的。” 春樱一脸震惊,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柳雨璃饮了一口茶,低声道:“就算送衣物和碎银,最后也落不进孩子们的手里,反而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倒不如送碗热茶,给点干粮果腹。” 春樱明白过来,赶忙去倒热茶,拿干粮。 虽然柳雨璃声音压得极低,但还是被沈潇然听了个真切。 沈潇然抬眸看向柳雨璃,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探究。 柳雨璃察觉到沈潇然的眸光,也不予理会,视若无睹。x33 沈潇然站起身,端着茶盏来到柳雨璃所坐的桌旁,缓缓坐下。 “数月未见,柳三姑娘可还识得本官?” 柳雨璃语气淡淡,“小女向来记性不好,不识得了。” 沈潇然不怒反笑,“你不记得我也无妨,只要我记得姑娘就好。” 他瞥了一眼被雨水冲刷的断手,冷声问道:“刚才的一幕,姑娘为何不怕?” 柳雨璃指尖一顿,反问道:“谁说我不怕?” 沈潇然似笑非笑,幽幽开口,“姑娘的反应,可不像是受了惊的,反而像是司空见惯。” 陶恒和柳洛尘在一旁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暗自捏了一把汗。 “我受到惊吓,就是这般反应。”柳雨璃语气强硬。 沈潇然并不信柳雨璃的话,他总觉得这个少女身上透着古怪。 柳雨璃勾唇浅笑,“御史大人,真是观察细微。难道我这反应,犯了律法?” 沈潇然上下打量着柳雨璃,“我记得,姑娘刚才说自己记性不好,不识得本官。如此看来,姑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柳雨璃也不接话,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细细地品了一口。 沈潇然也饮了一口茶,“我记得上次在凉州见到姑娘时,是在茶楼之中。今日又在茶摊遇上姑娘,看来姑娘也喜欢品茗?” “嗯。”柳雨璃看着茶碗,应了一声。 “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 沈潇然闻了闻茶香,“姑娘来到京都,本官也该尽地主之谊,请姑娘品茶。” “请我?”柳雨璃秀眉微挑,这沈潇然安的什么心? 沈潇然语气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柳洛尘和陶恒,“还有二郎和陶先生也一并前去吧,说到底也是在凉州的旧相识。” 陶恒和柳洛尘面面相觑,也没人应声,只等柳雨璃发话。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再次看向柳雨璃,调侃道:“怎么?你这做妹妹,做学生的,还能替兄长和先生做主?当真是稀奇。” 柳雨璃镇定自若地反问道:“听闻御史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有闲暇功夫与我们一同饮茶?” “你这传闻有误,不能当真。本官近日来,闲得很。”沈潇然一手端起茶盏,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柳雨璃表面上云淡风轻,眼神看向陶恒和柳洛尘,“还请先生和二哥做主。” 柳洛尘心领神会,起身拱手道:“沈大人,我堂哥不日成亲,家里家外都离不开人。只怕要辜负您的一片美意了。” “无妨。” 沈潇然嘴角勾起,只是一个浅浅的笑意,却似乎蕴含着深意,“待你堂哥大婚的次日,也不迟。到时本官在玉湖水榭设宴,若是不来,本官定会派人上门去请。” 柳洛尘无法反驳,只好硬着头皮应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x33 沈潇然放下茶盏,看向茶摊外的雨势渐小,冲柳雨璃道:“柳三姑娘,再会。” 言罢,他转身拿起桌上的梨花银剑,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去。 柳雨璃望着那抹孤傲的身影远去,不禁撇了撇嘴,真是个冰山。 陶恒走过来,面露忧色,“这沈潇然不知是何居心?” 柳雨璃眉心微低,猜测道:“他应该是为了找出替考案的幕后指使,有意试探。” 柳洛尘愁眉不展,“妹妹,那我们还去赴宴吗?” “去。”柳雨璃略略沉吟,眸底精光一闪,“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有意试探,不妨借机打消他的疑虑。” 第344章 她回来了 雨停了。 孩童们茶余饭饱后,被官差们继续押送上路。 柳家的两辆马车也接着启程,往京都驶去。 不过半个时辰,来到京都城西。 柳雨璃刚眯上眼不久,就听马车外的柳洛尘大声喊道:“小舅舅,大堂哥!” 马车缓缓停下,柳雨璃掀起车帘望去。 只见魏惊风一副书生打扮,玉树临风,正站在马车旁与陶恒攀谈。 柳洛尘和一男子热络地行礼问好,这位男子年纪不过十八九岁,是大伯家的长子柳瑞安。 柳雨璃看到柳瑞安的这张脸,前世记忆的闸门仿佛被打开。 她的秀眉微微皱起,眸光冷了几分,走下马车。 “这位想必是小堂妹璃儿吧?”柳瑞安看向柳雨璃温和一笑。 “是。这是璃儿。”柳洛尘介绍道:“妹妹,这位就是大堂哥。” “大堂哥。”柳雨璃淡淡地唤了一声。 魏惊风见状,立马迎了上来,“你这小丫头,我可算把你等来了!” “小舅舅。”柳雨璃唇角扬起,冲魏惊风行了一礼。 “我正好有事问你……” 魏惊风话还没说完,就被走来的魏云锦打断,“惊风,瑞安,你们来了。想必在此处等了许久,真是劳烦你们了。” 柳瑞安行了一礼,笑道:“二婶婶说得哪里话。母亲说怕寻不到家里的路,特派我在此处接应你们。” 魏云锦笑道:“大嫂有心了。” 柳清瑶款款而来,还没等她说话,魏惊风和柳瑞安先行了一礼,“见过清平郡主。” 柳清瑶虚扶了一把,“都是自家人,小舅舅、大堂哥不必多礼。” 柳瑞安彬彬有礼道:“时候不早了,母亲早已设下酒宴等候,说要为二婶婶,还有堂弟堂妹们接风洗尘。” 魏惊风不甘示弱,问道:“姐,你不先随我回家见见母亲?” 魏云锦犹豫不决,她自然是想去见母亲的,但是若不先去见长房,怕是要把人给得罪了。 柳雨璃察觉到魏云锦的为难,出言解围道:“听闻大伯新置了一处大宅子,我们先认认家门,不然连自己家住在何处都不知道,岂不是成了笑话?” “今日劳烦小舅舅白跑一趟,等我们今晚安顿好后,明日再亲自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罪。”柳雨璃这番话说得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刺来。 柳瑞安忍不住多看了柳雨璃两眼,这小堂妹倒是伶牙俐齿。 魏云锦连连点头,“璃儿所言极是。” 魏惊风听出了柳雨璃的言外之意,也只好应下,“既然如此,那等明日我再去贵府接你们。” 众人再次启程,两辆马车跟着柳瑞安,穿过城门,来到京都城。 马车穿过闹市,熙熙攘攘地喧闹声传来,车帘随风飘动。 柳雨璃抬眼望向车外,有糕点铺、胭脂铺、折扇店、医馆、茶水铺子……五颜六色的幡子挂在店门口,迎风飘扬。 春樱也凑着小脑袋往外看去,不禁叹道:“姑娘,这京都可真气派!比凉州城大多了,这里的女子穿得衣裳也都好美!” 柳雨璃浅浅一笑,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京都,她回来了。 车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远。 柳雨璃掀起车帘,只见路两旁的楼台亭阁,典雅别致,奢靡豪华,大气威严,比起刚才闹市之中的楼阁气派了不少。 这里有钱庄、酒肆、茶楼、古玩店…… 其中茶楼酒肆居多,各大菜系,应有尽有,装修也都别具一格,各有特色。 这街道明显比刚才宽敞许多,各式各样的豪华马车井然有序地行驶在街道上。 就在这时,明月楼的金字招牌,映入眼帘。 不愧是京都第一高楼,重檐翘角,楼高五层。单说这楼外的精美雕饰和奢靡装潢都令人叹为观止,更别提楼内的辉煌瑰丽。 从车窗往上看,根本看不到明月楼的楼顶,明月楼因“徒手摘明月”而闻名,并非浪得虚名。 春樱都被这明月楼的奢靡惊得说不出话来,还真是开了眼界。 这明月楼是第一世家唐家的产业,自然气派。 没过多久,来到岔路口,众人与魏惊风告别后,分道扬镳,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x33京都城寸土寸金,岔路口往东去的大多是朝中老臣的宅子,因宅子置得早,环境相对来说清净些。 往西去的大都是朝中新贵,离闹市也近些,但论尊贵气派,自然比不上东边的居住环境。 柳家长房新置的宅子就在西边,柳雨璃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马车走了不久后,再次停下。 只听车外柳瑞安唤道:“二婶婶,堂妹,到家了。” 魏云锦和柳清瑶已经率先下了马车,听着车外热闹成一团,还有大伯娘那熟悉的嗓音。 柳雨璃明眸微动,脸上的温婉尽褪,眉眼一片冰凉。 柳雨璃从马车上款款走下,她的眸光扫向众人,大堂哥柳瑞安,二堂姐柳奇嫣,三堂哥柳宗成,最终停留在大伯娘邵佩的身上。x33 大伯娘的样貌和印象中的一样,穿着一身姜黄织锦裙,发髻高高盘起,满头的赤金宝饰,珠翠明铛,尤其是那支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流苏,一看就是上等的成色,价值不菲。 大伯娘双眸湛湛有神,透着股精明能干,举手投足大方得体,妥妥的一副官家太太做派。 “这就是璃儿吧,长得可真水灵。”大伯娘邵佩看向柳雨璃时,眸底一亮,甩着帕子道:“老二媳妇儿,你说说你和二弟是怎么生出这么好的三个儿女来?真是羡煞旁人!” 魏云锦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谦虚道:“哪儿有的事,我瞧着瑞安啊,就很是不错!比这几个小的,强的没影了!” 邵佩再次看向柳雨璃,笑道:“谁小时候不淘气?越淘越好!静婉比璃儿大一岁,我看她还没璃儿稳重呢!” 魏云锦环顾四周,唯独不见长房的小女儿柳静婉,不禁问道:“怎么没见静婉呢?” “她被我惯坏脾气了,这会儿在屋里使性子,怎么叫都不出来!别管她!”邵佩拍了拍魏云锦的手,张罗着众人往府里走,“我们进去说话。” 听到柳静婉的名字,柳雨璃身子一僵,呆立在原地,手心和后背隐隐发凉。 这个名字是她前世的噩梦,柳静婉…… 第345章 为何将就 陶恒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未动的柳雨璃,她那张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平白生出些泠然。 自从姑娘进京后,就变得怪怪的。 春樱扯了扯柳雨璃的衣袖,轻声唤道:“姑娘?” 柳雨璃缓过神,面色缓和了几分,跟在众人身后往里走。 不愧是新置的宅院,到处焕然一新, 穿过垂花门,入了二门便是曲折游廊,游廊两旁绿柳周垂,山石点缀,满园春色,很是雅致。 柳家说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大伯向来追崇风雅,常常以文人雅士自诩。这府中的装饰布局,典雅脱俗,一看就知是费了心思的。 府中的婢女统一穿着葱绿绣衫罗裙,挽着双丫髻,忙活着各自的差事,浑身透着机灵劲儿。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大伯娘管家是一把好手。 来到花厅中。 众人纷纷落座,邵佩拉着魏云锦坐在上座,好一阵的嘘寒问暖。 几个晚辈坐在一起说着话,倒也其乐融融。 大堂哥柳瑞安十八岁,年长些,一副大哥做派。 二堂姐柳奇嫣十六岁,是个内敛性子,说话不冷不热的。 三堂哥柳宗成十四岁,吐沫横飞,喜欢吹牛又喜欢显摆,言语之间总透着一丝鄙夷。 几人客套寒暄过后,邵佩派身边的大丫鬟暮春带着柳家二房前去安置下来,等会儿柳大老爷柳学章散值后,就可用晚膳了。x33 柳洛尘和陶恒跟着柳瑞安,来到前院厢房之中。 魏云锦和两个女儿跟随着暮春来到后院,弯弯绕绕走了片刻后,来到一处小院内。 柳雨璃刚进院门,扑面而来一阵熟悉感。 这是她前世曾住过的院子,在进宫前,只短短住了几天而已。 “二夫人,郡主,这是特意给你们收拾出来的院子,虽然只有三间厢房,但三姑娘年纪还小,你们凑合挤挤,先在此处暂住下吧。”暮春笑着说完,又欠了欠身。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魏云锦也没有多言,便应下了。 柳雨璃冷眼看着暮春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得不错,确实是暂住而已。 母女三人走进院子,书香和春樱收拾着行李。 春樱边铺床边小声问书香,“这五个人,三间房,怎么住啊?这长房也太不给脸面了。” 这话传进了柳雨璃的耳朵里,“母亲睡这间敞亮点的,我和大姐睡一间,你和书香睡一间。” 书香断然拒绝道:“这怎么能行?我和春樱轮流守夜,怎能让姑娘受了委屈。” “无妨,我许久没和大姐在一起了,正好我们姐妹俩能说说悄悄话。”柳雨璃笑着看向柳清瑶。 “傻妹妹,那你晚上可不许卷被子。”柳清瑶失笑道。 柳雨璃连连点头,“大姐放心。” 书香叹了一口气,走到魏云锦身边道:“夫人,不是我嚼舌根,这大夫人看似挺关照咱二房的,但总觉得生分了些。” 魏云锦摆了摆手,“罢了,等瑞安成完亲,咱就走了。也住不了几日,将就将就算了。” “将就?”柳雨璃接话道:“母亲,这里是咱自己的家,为何要将就?”x33 众人面面相觑,书香纳闷问道:“三姑娘何出此言?” 柳清瑶心思聪慧,瞬间明白了过来,“妹妹说得不错。当初大伯置这处新宅子时,可是变卖了青州老家的祖产。” 柳雨璃点头道:“按理说,父亲兄弟三个,这祖产里也有二房的一份,岂能都让长房占了去?” 魏云锦面露忧色,“你大伯说过,等咱回京让二房与他们长房同住,也省得再去置宅子了。” “那就看大伯等会怎么说了。”柳雨璃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 若大伯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不能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待她们收拾妥当后,邵佩派婢女来唤母女三人前去用晚膳。 刚进暖阁,柳雨璃就瞧见主位上坐着一位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他便是大伯柳学章。 柳学章双眉浓黑,双目有神,脸上尽显威严,长相和柳文杰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久混官场之人。 柳文杰身上有几分书卷气,而柳学章却多了几分世故精明和官僚做派。 柳学章瞧见柳清瑶后,率领一众女眷简单施了一礼,柳清瑶连忙拦下,“大伯不必多礼。” 柳学章恭维一番柳清瑶后,又看向举人功名的柳洛尘,又是连声称赞,直夸得柳洛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柳学章最后看向柳家二房年纪最小的姑娘柳雨璃,只见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眉如新月,眼睛灵动,清亮得过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笑却不及眼底。 柳雨璃察觉到柳学章的眸光,上前走了一步,行礼道:“璃儿见过大伯,见过大伯娘。” 柳学章笑着说:“这是璃儿啊!若是不说话,我还以为是静婉呢!不过静婉的性子可比不上璃儿这般恬静。” 邵佩仔细看着柳雨璃的小脸,附和道:“老爷的眼光就是毒!这璃儿长得和静婉还真是像!就是这性子相差甚远,一静一动的。” 众人一阵失笑,柳雨璃的心间却划过一抹苦涩。 “你们若是觉得她好,那就让她当你们的女儿吧。”一道不屑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真是太熟悉了,柳静婉还是那般尖酸刻薄,柳雨璃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柳静婉被两个婢女簇拥着走了进来,她长相俏丽,眉眼间满是张扬,举止虽然算不上端庄,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柳静婉走到柳雨璃身旁上下打量着她,眸中充满敌意和轻蔑。 柳雨璃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得到柳静婉那翻白眼的刻薄样。 柳静婉嗤之以鼻地轻哼一声,冲柳学章夫妇撒娇道:“爹,娘,你们以后别再拿我和乡下来的土包子比,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这话说的全然不顾二房的脸面,这可是赤裸裸的奚落。 在场众人面色一僵,长房三公子柳宗成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嘴。 第346章 扮猪吃虎 柳学章沉声道:“婉儿,不可无礼。这是你二叔家的小堂妹,是自家人。” “二叔?以前怎么没听爹爹说过?想必是瞧爹爹升了官,这远房亲戚眼红上门,跑来打秋风吧!”柳静婉冷嘲热讽道。 她看着柳家二房身上穿得衣料,都是京中不怎么时兴的料子。 “原来婉姐姐从没听大伯说起过我们家,竟不知道我父亲是大伯一母同胞的兄弟。” 柳雨璃笑着看向柳静婉,一脸的孩子气,“但我父亲就常常说起大伯,说长兄如父,手足情深。如此看来……” 柳学章心生愧疚,干笑了两声。 柳静婉撇了撇嘴,“谁想跟你们做亲戚!别自作多情了!” 柳学章脸面有些挂不住,厉声喝道:“你快住嘴!” 魏云锦不冷不热地打着圆场,“大哥别动怒,静婉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在所难免。” “你居然说我不懂事?我爹娘都不曾说过我,哪儿轮得到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我!”柳静婉如同点了的炮仗一般,发起脾气来。 柳清瑶站在魏云锦身旁,冷眼看向柳静婉,“我母亲是你长辈,你得尊称一声二婶婶,她如何说不得你?” “这穷亲戚,我可不认!还真是什么人都能对我指手画脚了!”柳静婉口无遮拦地继续发着脾气。 要是她的那几个手帕交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穷亲戚,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自己呢。 邵佩连忙赔笑道:“静婉年纪小,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二弟妹和郡主,可别往心里去。” 柳学章也打起圆场,“我这小女儿是自小被宠坏的,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 柳雨璃走到大伯娘邵佩的面前,一脸天真道:“我爹爹和娘亲也很宠我,可我从小就知礼数,懂规矩。还有我大姐和二哥,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柳学章夫妇面色一僵,看看知书达礼的三个侄子侄女,再看看自己那无法无天的小女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x33 柳静婉瞪着柳雨璃,“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你们几个穷酸有教养?” 柳雨璃故作难为情道:“婉姐姐,看透不说透,你这话说的我倒不好意思了。” 柳洛尘强忍住笑意,口舌之争,妹妹从来就没占过下风。 柳静婉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邵佩冲她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再多言。 柳家二房这个小女儿可不简单,不知究竟是人小鬼大,还是扮猪吃老虎。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众人垂眸饮茶。 柳学章轻咳了一声,问道:“二弟妹,你们住得可还习惯?” 魏云锦放下茶盏,应了一句,“还好。” 柳学章知道魏云锦是个软弱性子,肯定不会有什么怨言。 “大伯,刚才暮春姑娘说让我们暂住在小院里,何时给我们换大院子住呢?”柳雨璃声音细软,微笑着问道。 不远处的陶恒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若不是他早知道柳雨璃的真面目,只怕也会被姑娘这天真的模样给糊弄过去。 柳学章一时语塞,不禁看向暮春,这话从何说起? 邵佩也埋怨似的看了暮春一眼,并未答话。 这夫妇二人的反应被柳雨璃尽收眼底,看来他们还真把柳家二房当成打秋风的了。 一边想拉拢爹爹站二皇子党,一边又想独占祖产,这好事岂能让柳家长房占全了不成? 暮春连连摆手,正准备解释,就被柳雨璃开口打断,“我们进京前,爹爹说了,说大伯家新置了宅子,是变卖了祖产置办的。等我们到了大伯家,一定要像在自己家一样。但是今日住得小院子,实在太小了,根本不够我们主仆几人住的。” 柳雨璃语气一顿,又颇为大度地笑道:“不过,暮春说是暂住,想必是大院子还没来得及理出来,也不碍事。等理出来,我们再搬就是。” 柳学章和邵佩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原来二房这次真是冲祖产来的,结果要借孩子的嘴给说出来。 柳静婉在一旁咋咋呼呼道:“爹爹,你看我说得什么!他们就是来打秋风的!” “婉妹妹,此言差矣!” 柳清瑶接过话茬,冷眼看着柳静婉说:“你年纪小,许是不知道。青州老家的祖产祖宅是祖父留给大伯,我父亲和三叔的,大伯去年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将祖宅卖了,这也就罢。大伯自己说,待我们进京后,无需置办宅子,与长房同住的。但今日我们住的小院,你们也瞧见了,并不是长久之计。就算祖产一分为三,我们二房拿到应得的那份,也足够置办处小宅院了。” 柳静婉被说得无言以对,她可不懂什么宅子,什么祖产的事。 “郡主,你身份尊贵,但我作为长辈,不得不说一句。你已定亲,早晚要远嫁西域,这娘家的事,不该你开尊口。”大伯娘邵佩看了一眼柳清瑶,言语却并不客气。 柳学章瞥了一眼魏云锦,冷声问道:“这祖产祖宅之事,本是男人的事。不该你们两个姑娘家过问,怕是有失体统,你说呢?二弟妹。” 柳雨璃暗自冷笑,大伯惯会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魏云锦欲言又止,柳洛尘上前两步,儒雅一笑,“大伯,既然我大姐和妹妹无权过问。那我身为二房嫡子,理应过问此事。大伯该不会要说,必须要我父亲前来吧?若真这样,倒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柳洛尘猜到大伯定会拿父亲当挡箭牌,所以把丑话说到前头,直接堵死了柳学章的后话。 柳雨璃都不禁暗叹,二哥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 “这……”柳学章脸色一沉,犯了难。 “是我糊涂了!” 邵佩笑吟吟地说道:“西边有处院子,还没清扫干净,这才让二弟妹和侄女们受了委屈。待把院子收拾妥帖了,定让弟妹早日住进去。” “娘……” 柳瑞安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被邵佩摇头拦下,随即笑着说:“饭菜早都备好了,先用膳吧,别再把热汤热菜给放凉了。” 柳学章面色缓和了几分,“二弟妹和孩子们舟车劳顿辛苦了,先用膳吧。” 柳家长房松了一口气,也不等柳家二房的人作何反应,便纷纷都起身往暖阁走去。 第347章 冷暖自知 众人心照不宣地用完晚膳。 柳雨璃借着送衣物为由,来到柳洛尘所在的厢房中,春樱守在房外。 柳雨璃将衣物放下,夸赞道:“二哥,你刚才说得很好。” 柳洛尘担忧道:“只怕刚才说的话,得罪了大伯。” “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大伯何时把父亲和我们当成亲人看待了?”柳雨璃反问道。 若非爹爹升了六品通判,大姐封为郡主,二哥中了举,大伯更不会把自家人放在眼里。 柳洛尘面色凝重,“难道妹妹想夺家产?” “什么叫夺家产?”x33 柳雨璃唇角微勾,眸色骤冷,“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柳家二房的一切。” 柳洛尘倒吸一口凉气,关上窗,“青州老家的祖产都被大伯嚼碎咽进肚子里了,他怎能轻易吐出来?” “我自有主意。二哥莫要担心。”柳雨璃面色缓和了几分。 “大伯和咱家乃一脉相连,若真撕破了脸,父亲定会怪罪我们的。” 柳洛尘生怕妹妹闹大,到时再被父亲责骂,毕竟父亲最在乎脸面。 “这次好就好在父亲没来,若他来了,倒不好办了。你以为父亲心中对大伯没有芥蒂吗?他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柳雨璃轻笑一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伯霸占了祖产,揣着明白装糊涂。各种便宜都被长房占尽了,还摆出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明里暗里却在纵容女儿说我们二房打秋风,这是何道理?” “我只不过拿回属于二房的一切,难道这也有错?若父亲真要责怪,那便责怪吧,我一人担着就是。” 她只是在为长远做打算,别人敬自己一尺,她便敬别人一丈,若别人得寸进尺,她就寸步不让。 这时,陶恒推门而入,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是这么个理儿。” “二郎到底是太过良善,不懂人心险恶。今晚长房家的小女儿叫什么静婉的,她能这般嚣张跋扈,难道没有大老爷夫妇的默许吗?”陶恒作为局外人,看得最为清楚。 “这……”柳洛尘又问道:“不知青州祖宅卖了多少钱两?若要算账,该从何算起?” 柳雨璃看向陶恒,欲言又止。 陶恒低声道:“我刚在外边转了两圈,附近没什么人,姑娘放心。” 柳雨璃微微点头,压低声音道:“麻烦先生去一趟青州老家,帮忙打听一番。” “我正有此意。” 陶恒一口应下,从京都到青州,不过一天的路程。比起在柳家长房这里呆着,他更愿意去青州一趟。 柳洛尘叮嘱道:“不光是祖宅,还有我们二房的宅子,听说被三叔给卖了。母亲曾说过咱二房的宅子,当初是外祖母出钱置办的。” 柳雨璃有些诧异,“外祖母?” “是。”柳洛尘揉了揉太阳穴,“听说母亲当初嫁给父亲时,和三房还有黄老夫人住在祖宅里,母亲总是受委屈,外祖母便出钱置了一处宅子,让父亲和母亲出府别居,也省得再受窝囊气。” “后来,父亲去江南赴任,这宅子就交给了三房打理。上次我来京都时,听大伯说,三叔把咱家的宅子也卖了。” 柳雨璃冷声问道:“大堂哥的婚期是在三日后?” “是。”柳洛尘点头。 柳雨璃若有所思,很快就有了主意。 片刻后,春樱打着灯笼,和柳雨璃一同往小院走。 因小院地处偏僻,春樱看着周围漆黑一片,不由地打怵,“姑娘,你怕走夜路吗?” 柳雨璃语气淡淡,“为何要怕?” 春樱咽了咽口水,她这几日在马车上没少看关于鬼怪的话本,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鬼怪来,心中更加害怕了。 “姑娘不怕鬼吗?” “我不怕。”柳雨璃浅浅一笑,看着前世曾走过的这条路,缓缓开口道:“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柳雨璃抬眸望向夜空,今天下了雨的缘故,雾蒙蒙的夜空,连颗星星都瞧不见。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能来到这里。前世进宫前的一幕幕,如今故地重游,回想起来,却是恍若隔世,物是人非。 前世她和二哥流落在京都街头数日,才打听到柳家长房的住处,大伯娘心软收留了他们。 但这收留可不是吃闲饭的,二哥跟在柳瑞安身边做伴读书童,自己留在后院之中,说是当柳静婉的玩伴,却总是受她的差遣和责罚,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好不容易,等到柳静婉十五岁那年,宫中选秀女,凡是五品官以上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子,都要送进宫选秀。 柳静婉死活不愿进宫,再加上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大伯生怕她再给家里惹出什么乱子来,再殃及全家。 原以为柳静婉躲不过进宫的命运,原以为自己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没想到,因为自己和柳静婉的年纪相仿,大伯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大伯先是苦口婆心地哄劝自己,说进宫的日子多么好,能享荣华富贵,好话说尽,自己也没动心。 大伯急眼了,露出了唯利是图的真面目。他先是威胁自己,若不肯替他女儿进宫,就把自己发卖为娼妓。大伯把自己囚禁在屋中,不能走动,也不能见到二哥。 当时自己害怕无助,整晚都不敢入睡,死死盯着自己的房门,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那时,自己袖中总是藏一把剪子,关键时刻用来保命。 这些事,自己从未与二哥说过,她只想二哥能跟在柳瑞安身边,好好读书,早日考中功名出人头地,救自己于水火。 但是事与愿违,许是大伯知道自己的软肋就是二哥。 他便用二哥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进宫,并保证只要自己进宫,二哥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自己含泪应下,进宫那天,自己换了个名字,叫柳静婉。 而柳静婉,却变成了柳雨璃。 前世真正的柳静婉顶替自己的名字,觅得了如意郎君,过得逍遥自在。 而自己却在后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呆了整整二十年。 第348章 魏老夫人 前世进宫本该是柳静婉的命运,却沦落到自己的头上。大伯说,自己是罪臣之女,能代替他的女儿进宫,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自己该感恩戴德才对。 大伯收留自己和二哥短短一年的恩情,却让自己倾尽一生去偿还,她怎能不恨? 这一世,她定要好好答谢大伯的恩情。 柳雨璃这一夜没怎么合眼,她总是梦到前世进宫前的画面,在这间小院中,她跟着宫中的嬷嬷学规矩。 自己替柳静婉进宫选秀,柳家长房个个摆出施舍的姿态,好像自己能替柳静婉进宫,占了多大的便宜。 柳家长房惯会这样,明明是在处心积虑的算计别人,还要装作一副好心好意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原以为自己进宫后,二哥能过得安稳,没想到自己进宫不过两个月,二哥便在雪夜跳河自尽。 那时二皇子得势,柳家长房水涨船高,自己在后宫之中不过是个没根基的新人,根本撼动不了柳家长房的地位。 她得知二哥死讯后,装作不知情,曲意逢迎,获取大伯的信任。 只为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那时程太后刚经历了失子之痛,因西凉王战死大漠,边关失守,战事连连败退,触怒龙颜。 皇上将败仗一事全都责怪到战死沙场的西凉王头上,一时间西凉王的名讳,成了前朝后宫,甚至整个京都的禁忌。 当初自己从西北回到京都的路上,听不少百姓说起过西凉王生前的丰功伟绩,只觉得西凉王死得冤枉,皇上太过薄情寡义。 当时因西凉王的死,程太后受了牵连,皇上数月都未曾去请安,后宫嫔妃们也都避之不及,更有甚者许皇后落井下石。 只有自己去太后宫中日日问安,陪伴在其左右,程太后对自己亦师亦友,如慈母般照顾有加,西凉王生前的大小事,自己耳濡目染,倒背如流。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样的铁血男儿,前世死于非命,实在是惋惜。 后来程清歌挂帅出征,征讨匈奴,打了整整三年,凯旋而归,封为第一个异姓王,定西王。 程家与周家联姻,又有段家、穆家等多个世家贵族的拥护。经历了失子之痛的程太后一改往日的云淡风轻,也开始涉足朝政,搅弄朝堂风云。 前世多亏程太后的庇佑,自己才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跟,回想前世,似梦非梦,亦真亦假,这一世,她要换一种活法。 “妹妹!妹妹!快醒醒!” 耳边传来柳清瑶的呼唤声,柳雨璃懒懒地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大亮。 “大姐……”柳雨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柳清瑶将柳雨璃从棉被中拉起,“该去拜访外祖父了,别再睡了。娘亲都等着急了!” 一听说要去外祖父家,柳雨璃立马来了精神,梳洗完后,随便喝了两口白粥,便急急地出了门。x33 大伯娘邵佩亲自送二房一家乘上马车,前往魏府,她那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魏家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求老二媳妇儿见了面别搬弄什么是非。 马车行驶在京都的街道上,魏云锦和三个儿女的心情无以言表,这才是回家的兴奋和喜悦。 柳雨璃对这个外祖母早就充满了好奇,如今总算是能见上一面了。 马车缓缓停下,还没停稳,就听到了一阵敲敲打打的声响。 众人好奇不已,接连下了马车,只见外祖父魏鸿之和小舅舅魏惊风等候在府门前。 外祖父魏鸿之眉开眼笑,亲切地唤道:“我的乖外孙,外孙女,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柳雨璃三人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外祖父!见过小舅舅!” 这时,魏府门里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魏云锦环顾四周,问道:“母亲和大哥呢?” 魏惊风无奈一笑,“二姐还是自己去看吧。” “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你母亲是什么样?且闹着呢!”魏鸿之早习以为常,张罗着往府里走,“不过,也不碍事,他们闹他们的,咱们进府说话。” 柳雨璃跟在外祖父身边,一同往府里走。 只见院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刀枪棍棒,倒像个擂台一样。 打碎的花瓶,倒在地上的水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瓷器,滚落一地,一片狼藉。 一黑白发髻相间的妇人丢掉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脚勾挑起长棍,一手接住,操起长棍,朝一粗壮汉子追去,边追边喊。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背着你媳妇儿在外边拈花惹草?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那棍子所到之处,生风作响,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我没有,不过是同僚宴请,唤了几个乐姬作陪罢了!我什么都没做!”那粗壮汉子左躲右闪,生怕再挨上一棍。 “母亲,您老别动怒!我不气了,我一点都不生气了!”一位貌美的妇人在母子身后追着喊,生怕自己的相公再挨了打。 柳家母子几人看得瞠目结舌,这闹得是哪一出? 粗壮汉子眼尖,率先看到魏云锦等人,连忙躲在魏云锦身后,“二妹回来的正好,快替大哥拦下母亲。” “母亲……” 魏云锦看着魏老夫人叶知秋的白发,还有脸上的皱纹,瞬间红了眼眶。 魏老夫人愣在原地,看了看魏云锦,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三个儿女,手中的长棍忽然脱落,掉在地上。 “锦儿!我的闺女!”魏老夫人上前几步,那苍老的手抚上魏云锦的脸颊,“我的傻女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魏云锦直直地跪在地上,“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当初我不让你嫁到柳家,你非不听!你看看你被折磨成什么样了?!我如花似玉的闺女,竟被折腾成这般模样!”魏老夫人看着憔悴的魏云锦,心如刀割。 众人无比动容,柳雨璃也红了眼眶。 儿行千里母担忧,只有当娘的,才会真正心疼自己的孩子。 魏鸿之拍了拍魏老夫人的背,宽慰道:“闺女带着孩子回娘家是好事,都别站着了,快进屋说话。” 第349章 躲不过去 众人走进正厅,各自落座。 “二妹不是说赶上用午膳回来吗?怎么一大早就来了?”魏惊云理着衣衫,难为情道。 想起刚才被老母亲追着打的一幕,他就觉得自己在外甥面前,挂不住脸面。 “都是你做得好事,还怕丢脸?”魏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看都没看魏惊云一眼。 魏云锦一脸关切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是我不好,昨晚他吃醉了酒,回来的晚,我以为他在外吃花酒,今早就告到了母亲这里,母亲替我打抱不平,怕我受了委屈就……”大舅母殷氏赔笑道。 魏惊云连忙解释,“都是误会!误会一场!”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柳雨璃望着外祖母魏老夫人心生敬佩,肯为儿媳妇撑腰棒打儿子的婆母,还真是少见。 魏老夫人瞧见小外孙女的目光,笑着冲柳雨璃招手,“小璃儿,快来!让外祖母抱抱。” 柳雨璃扑进魏老夫人的怀里,这个怀抱她从前世等到现在,和想象中的一样安心温暖。 “小璃儿长得真快。”魏老夫人抚过柳雨璃的秀发,满脸慈爱。 “璃儿喜欢外祖母。”柳雨璃在魏老夫人怀里撒娇,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那小璃儿喜不喜欢外祖父呀?”魏鸿之笑呵呵地问道。 柳雨璃抬头看向外祖父,只见他腰背挺直,神采奕奕,须发皆白,两眼炯炯有神,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柳雨璃甜甜一笑,“喜欢。” 魏惊云不甘示弱地问:“那大舅舅呢?来大舅舅这里。” 魏惊云是习武之人,身材魁梧,生性豪爽又不拘小节。 柳雨璃看着大舅舅魏惊云,乖巧地点点头。 “去!别把小璃儿吓着了!还是来大舅母这里。” 大舅母殷氏笑吟吟地握住柳雨璃的手,一脸宠溺,“等你表哥和表姐下学堂了,让他们带你玩。” 柳雨璃被众人娇滴滴地捧在手心上,这待遇她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魏惊风上前两步,冲柳雨璃挑 x33了挑眉,“你们都别争了!还是让我这个小舅舅带着小璃儿玩吧。小璃儿最喜欢和我玩了。” “不要。” 柳雨璃刻意避开魏惊风,抱着魏老夫人的胳膊,“我要留下陪外祖母。” “有你大姐和二哥陪着就够了,你来陪小舅舅玩。” 魏惊风不给柳雨璃任何逃脱的机会,接着冲众人说:“你们和二姐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带着璃儿去院子里玩会儿。” 魏鸿之捋了捋胡须,“也好!看看小璃儿爱吃什么,让厨房中午多备些。” “是,父亲。”魏惊风不由分说地带着柳雨璃往外走。 柳雨璃无奈叹气,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柳雨璃跟着魏惊风来到院里,刚才的一片狼藉,已被婢女们收拾干净,看来府中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魏惊风带着柳雨璃来到垂花门下,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形图,问道:“乖璃儿,给小舅舅说说,这图可是你画的?” 柳雨璃瞅了一眼地形图,“这图是我随手画的。” 魏惊风追问道:“你怎知京都的粪车每日寅时从南城门进城?” “我听别人说的。” 小舅舅肯定对自己起了疑,也不好再辩解。 魏惊风一脸狐疑,“听谁说的?” 柳雨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陶先生说的。” 陶恒又被柳雨璃拿来当做挡箭牌。 “陶恒?”魏惊风半信半疑,“今日怎么没见他来?” 柳雨璃应对自如,“他临时有事,便没来了。” 魏惊风看着柳雨璃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你可不许欺瞒我!不然我就去找你娘亲,让她好好管教你。” “我才不怕。”柳雨璃底气十足,游刃有余。 “为何不怕?” “小舅舅若去找我娘亲,那我就去找外祖父,问问小舅舅练武的事。” “你这孩子!竟敢威胁你舅?” 魏惊风眉毛挑得老高,他这个外甥女也不知是像谁,真是个鬼精灵! 柳雨璃俏皮一笑,“谁让小舅舅先用娘亲吓唬我来着。” 魏惊风失笑出声,“你胆大包天,怎会被轻易唬住?” “小舅舅,我想回去陪外祖母,你自己玩吧。”柳雨璃并不想错过魏老夫人他们的谈话,又和魏惊风回到厅中。 只听魏老爷魏鸿之看着柳清瑶说:“圣上封清瑶为清平郡主,又认宁远侯聂老侯爷为义父,此次进京该去宁远侯府拜访才是,不然会被人说不懂规矩。” 魏云锦一脸担忧,“父亲言之有理,可是瑶儿她初来乍到,若冒冒失失地前去拜访,只怕不妥。万一失了礼数,再被人笑话。” “是啊,父亲。二妹说得也有道理,若是上赶着去拜访人家,显得我大外甥女也太没面子了!好歹也是皇上封的郡主,哪儿有上赶着认亲的?”魏惊云也觉得不妥。 魏老爷皱眉道:“说得都有道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柳雨璃垂眸沉思起来,若让大姐孜身一人前去拜访宁远侯,总归是不妥。 “这有何妨?我带瑶儿走一遭,就借老姐妹互相走动的名义去,也无伤大雅。”x33 魏老夫人拍案定下,“不管宁远侯府怎么想,总归是圣上的旨意,他们也不至于拿鼻孔看人,咱就当是走个过场。” 众人眼前一亮,魏老夫人在京中命妇当中是有一定的地位。毕竟魏老夫人年轻时,巾帼不让须眉,婚嫁前替父出征,婚嫁后替夫出征,是千凤国唯一一位女将军。 魏老夫人带着柳清瑶前去,也不会失了体面,又不至于把话挑的太明,这样双方脸上都好看。 柳雨璃暗叹魏老夫人睿智,虽然外祖母是个泼辣爽利的脾气,但做事思虑周全,明事理不含糊。 魏云锦起身行礼,“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母亲了。” “多谢外祖母。”柳清瑶也连忙道谢。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生分!” 魏老夫人笑着摆摆手,又说:“等明日一早,我备下厚礼,带你去宁远侯府。” “是,全听外祖母安排。”柳清瑶点头应下。 第350章 宅子庄子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美味佳肴如水般的端上桌,大都是魏云锦爱吃的菜色,整个桌子被摆的满满当当。 魏家许久没有团圆热闹过了,魏老夫妇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儿和孩子们,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们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魏老爷心情大好,连喝了两杯,他今日特意告假与女儿团聚,应当喝酒助兴。 魏老夫人不停地往魏云锦的碗里夹菜,魏云锦面前的碟子都快堆成小山那样高。 魏云锦眼眶通红,心中五味杂陈,含着泪用完了午膳。 大舅舅魏惊云和柳洛尘两人一文一武,聊得热火朝天,两人自说自话,风马牛不相及,但也相谈甚欢。 大舅母殷氏看着柳清瑶的身段,谈论着京中当下最时兴的料子,要再给两个外甥女添置几件新衣裙。 魏惊风看着埋头苦吃的小外甥女,不停地给她夹着菜,“多吃点,长高高。” 柳雨璃的眸光扫向众人,吃着可口的饭菜,心中暖暖的。 这才是至亲该有的样子。 中午用完午膳后,魏老夫人和魏云锦在暖阁中说起体己话,柳雨璃乖巧地伴在左右。 魏老夫人拉着魏云锦的手,关切道:“你们这次回京,在柳家长房那宅子里住得如何?可曾受了什么委屈?” “不委屈,大哥大嫂都好。”魏云锦柔声道:“请母亲放心。” “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魏老夫人松开魏云锦的手,赌气似的背过身去,“你以为报喜不报忧,我这当娘的就能放心了吗?你不愿意说,那就让小璃儿说!” “小璃儿,外祖母问你,你们在大伯家住得如何?” “我和娘亲、大姐,还有书香和春樱五个人,挤在一间小院里。”柳雨璃实话实说,“大伯娘说大院子还没收拾出来,等收拾出来再让我们搬。”x33 魏老夫人气血翻涌,“我就知道!我的傻女儿啊!你还妄想瞒我?我听说这柳家长房可是卖了青州祖宅置办的新宅子。这祖宅也有你们二房的一份,他就这样把你们母女几个打发去了小院住,这是何道理?” 魏云锦宽慰道:“母亲莫生气,大嫂说了,等大院子收拾出来,就让我们搬进去。估摸着下午就收拾好了。” “你家大嫂浑身上下长了几十个心眼子,你可斗不过她。” 魏老夫人说着往里间走去,从樟木箱子中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边放着一叠银票,“这些银票你收着,趁着这次进京,再置办处宅子。” “这万万不可,母亲,我不能收。”魏云锦往后退了一步。 魏老夫人将匣子塞进魏云锦的怀里,“收着吧,这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三弟还未成亲,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银两,女儿不能收。”魏云锦再次推辞。 “你大哥和你三弟的那一份,我已经留出来了。你们三人不偏不倚,都是这么多,姑娘小子都一视同仁。” 魏老夫人拍了拍魏云锦的手,心疼不已,“这些年,你在夫家受了不少委屈,以后在京中落了脚,有老娘罩着你,看谁还敢撒野!” “母亲……”魏云锦扑倒在魏老夫人怀中痛哭,柳雨璃也鼻尖一酸。 “好了,当着孩子的面,别哭了。”魏老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孩子们都大了,你也熬出头了!等再过两年,姑爷回京赴任,好日子就来了。” “是,母亲说的是。”魏云锦擦干眼泪。 魏老夫人交代道:“这银两足够你们买处宅子,再去京郊添置一个庄子。庄子就在南边买,那凤鸣山脚下,风水好。咱家的庄子都在那一带。” 柳雨璃神情一滞,凤鸣山脚下? 她猛然想起一事来,就在多年后发生的一件大事。 柳雨璃提议道:“外祖母,庄子还是买在凤鸣山上吧,买在半山腰最好。” 魏老夫人和魏云锦诧异地看着柳雨璃,不知她是何出此言? 柳雨璃察觉失态,解释道:“半山腰风景好,空气也好。买在半山腰,地势高对家中运势也好。”x33 “你这个小猢狲,怎么懂那么多?” 魏老夫人并没放在心上,点了点柳雨璃的鼻子笑道:“若是旁的事,外祖母都依你。但这置宅子买庄子,可由不得你这小猢狲胡闹。” 柳雨璃自知外祖母是不会信自己的话,只好再想别的法子。 魏老夫人嘱咐道:“这些银两,莫要让长房知道了,那青州老家的祖产,你们还是得争,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魏老夫人又问道:“还有,之前我在青州给你们买的那处宅子,可莫要让旁人给占了去。” “母亲……我……”魏云锦面露难色,殊不知那处宅子已经被三房给卖了。 魏老夫人看着魏云锦的脸色,就知道那宅子定是出了差池,“那宅子莫不是被三房给占了?” “听说被三房给卖了。”魏云锦叹气。 “卖了?”魏老夫人有些惊讶,“这地契还在我手中,柳家三房是怎么卖了的?” “地契在外祖母的手中?”柳雨璃一脸吃惊。 “原来地契在母亲手中。”时隔多年,魏云锦早记不起来了。 “就你和文杰两个软弱性子,若把地契给了你们,还不得被三房吃得骨头都不剩?我当初置宅子时,得亏留了一手,这地契一直在我这里放着呢!” 魏老夫人从樟木箱子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一张封存已久的地契。 魏云锦母女二人看着微微泛黄的地契,还真是青州宅子的地契。 魏云锦有些不明白了,“那三房是如何卖了宅子的?” 魏老夫人也一头雾水,“是不是消息有误?这地契在我这里,三房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卖不了宅子!” “这三房卖了我家宅子的事,是长房说的。”魏云锦也细细思量着。 “母亲,陶先生正好去青州办事,二哥昨晚托他帮忙打听一二。最晚后日就会有消息了。” 柳雨璃也听得一头雾水,按理说就三叔那贪婪无厌的性子,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卖自家宅子的事,他定能干得出来! 只是这宅子没有地契是如何卖了的? 第351章 两个妯娌 到了傍晚。 魏云锦带着三个儿女们回到柳家大宅。 刚穿过游廊,柳雨璃就瞧见大伯娘邵佩迎面走来,“二弟妹,你们可算回来了。魏老夫人可还安好?” “都好都好。”魏云锦笑着回应。 “那就好。”邵佩又看向柳雨璃三人,“刚做了些江南点心,送去了暖阁,孩子们都去吃吧。” 柳雨璃眼皮微动,大伯娘有意把他们三个支走,看来有要事与母亲相商。 多亏外祖母提前给母亲交代该如何应对。 柳清瑶应了一声,带着弟妹往暖阁走去。 邵佩挽着魏云锦的胳膊,往偏厅走,“老二媳妇儿,我有些话想单独给你聊聊。” “大嫂尽管说。”魏云锦不动声色道。 妯娌两人来到偏厅,各自落座。 邵佩命暮春去泡一壶上好的参茶,又派人端来些名贵的水果点心。 “大嫂不必这般客气。”魏云锦连连摆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x33 邵佩笑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咱妯娌两个多年未见了,拉拉家常。” 魏云锦点点头,“大哥如今青云直上,背后少不了大嫂的操持打点,我真得向大嫂学学。” “弟妹这话说的,二弟这两年来官运亨通,你把三个孩子教养的这么好,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邵佩惯会说场面话,说得令人如沐春风。 妯娌两人客套了一会儿,暮春将参茶呈上。 邵佩端起参茶,“这人参可金贵了,说是大补元气,养血生津,你身子弱,可得好好补补。多喝点。” “大嫂费心了。”魏云锦抿了一口参茶。 邵佩瞧时候差不多了,这才说起正事,“再过两日,瑞安就要成亲了。他是柳家长子,娶得又是通政司林参议的嫡女,这婚事自然是要大操大办。” 魏云锦点头,“大嫂说的极是。” 邵佩看魏云锦不往下问,只好接着说:“通政司参议虽说官居五品,但官居要职,这又是咱柳家头一场喜事,自然马虎不得。可不能让京中的人看了笑话。” 邵佩面露愧色,“还请二弟妹体谅,我也是别无他法。原本说理出来的那座偏院,能不能先让瑞安成亲用?” 魏云锦放下茶盏,邵佩拉着她的手,热络地说:“我知道这话说的不妥,也属实委屈了二弟妹和三个孩子。” “但咱毕竟是一家人,就算受些委屈,也不至于结了梁子。若因为院子的事,惹恼了刚过门的儿媳,怕是要家宅不宁了。” 邵佩又试探地问道:“二弟妹,也不想咱柳家在京中丢了脸面,闹得家宅不宁吧?” “自然是不想。”魏云锦温和一笑,“这偏院让瑞安夫妇住,也没什么……” 邵佩松了一口气,老二媳妇儿向来耳根子软,和二弟一个样,这也是当初自家老爷撮合着二弟与魏云锦成亲的原因。 邵佩喜笑颜开,“二弟妹真是通情达理,嫂子先谢过你了。” “不过……”魏云锦语气微顿,话锋一转,“都说长嫂如母,刚才大嫂说了,咱是一家人。你和大哥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二房受委屈的,对吗?” 邵佩笑容一僵,“这是自然……” 魏云锦想起魏老夫人交代自己的话,说道:“既然把偏院让给了瑞安夫妇住,那院子钱总得意思意思吧,也不能让我们二房吃个哑巴亏。” “院子钱?什么院子钱?”邵佩脸上笑意褪去,打起马虎眼。 魏云锦笑着道:“大嫂真是贵人多忘事,青州老家祖宅祖产都被大哥卖了,这祖产里也有二房的一份。昨日大嫂亲口应下说把偏院给我们住,现下又说让瑞安夫妇住,我也同意。若给不了院子,那就把院子钱给我们,我们再另寻住处。” “那青州祖产都变卖了,也买不起这一处大宅子,这宅子也有我娘家出的一份钱。二弟妹可别算错账。” 邵佩忍着怒意,这魏云锦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看来定是那魏家老夫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魏云锦依旧温和地笑着,“二房应得的那份钱,自然不够买这处大宅子,但买那一座偏院还是够的。我这当婶婶的,也不会与晚辈去争,我们出府别居就是了。” 邵佩脸色一变,“二弟妹的话意,难不成是想分家?” 魏云锦一改往日做派,干脆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我们现在委屈些住小院里也没什么,待两年后,我家二老爷回京任职,到时该怎么住?大嫂可有想过?” 邵佩强颜欢笑道:“只是眼下这一时半会儿,等两年后,指不定二弟高升了,瞧不上我们这处宅子了。” “高不高升的,谁能说的准?就算高升了,祖产里该是二房的那一份也不能平白没了。”魏云锦问道:“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邵佩被问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打起圆场,“这宅子祖产的事,本就不该咱妇道人家过问。回头还是让他们兄弟之间去商量吧。只是眼下,瑞安成亲得用偏院,才显气派……” “这么大的宅子,也不只有那一处偏院。既然大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并非那不通情理之人,瑞安若要用便用罢,待成完亲三日后,还给我们就是。”魏云锦眉眼含笑,说得云淡风轻。 魏云锦这话说的,邵佩倒不好发作了,这么多年没看出来,原来这二弟妹是个伶牙俐齿之人,还偏偏装出一副柔弱得不能自理的模样。 真是万万没想到! 邵佩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垂眸喝了一口参茶,不再接话。 “那就劳烦大嫂提前知会瑞安一声,以免日后再有口舌之争,弟妹就先告辞了。”魏云锦也不再多费口舌,随即站起身,告辞离去。 邵佩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不已,原先以为魏云锦性子软弱,耳根子软,找她商量此事,她定会一口应下。x33 如今看来这柳家二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第352章 判若两人 待夜深了,主院的正房内,还亮着烛火。 柳大夫人邵佩将今日与魏云锦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柳大老爷柳学章。 “二弟妹当真是这么说的?”柳学章有些震惊。 邵佩神情不悦,“今日的魏云锦简直与平日判若两人。” “回了一趟娘家,就变了个人。”柳学章眉头一皱,语气笃定,“定是魏家老太太在背后指点江山。” 邵佩叹了一口气,“那魏家老夫人可不是个善茬,若让她掺合进来,把事情闹大就不好收场了。”x33 “自打去年,魏老夫人得知二弟妹受了婆母多年的窝囊气后,便寻上门来把你我二人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毕竟当初是你保的媒,又是当大哥的,这骂就骂了。”邵佩想起魏老夫人那泼辣模样,就觉得头疼不已。 “从那之后我们和魏家就少有来往,这次又牵扯到祖产的事,只怕魏老夫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邵佩又试探地问:“不如凑些银两,把二房那份给他们,趁机会分家吧。瑞安大喜之日,我可不想出什么幺蛾子。” “这可不成!” 柳学章一口回绝,“圣上尊崇儒家,而儒家讲究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父母健在,儿女不可有私产。” “公婆早已驾鹤西去,你还顾及这个做什么?”邵佩翻了个白眼,“你说得该不会是黄老夫人吧?” “黄老夫人虽是继母,但还健在。”柳学章一脸无奈,“我这又刚升任礼部侍郎,掌管五礼之仪制及贡举之法,我得以身作则。现下有多少朝臣眼红我,这节骨眼更不能分家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 邵佩有些气恼,“当初劝你别卖祖宅,老三和一个黄老夫人就够你受了,结果现下又冒出个难缠的二房。” 柳学章捶胸顿足,“若不是为了升迁送礼,我能卖祖宅吗?我在官场上混迹那么多年还是个五品官,要不是沈丞相肯提拔我,我就算拿着银子,也不知该送给谁!” “这又是何苦呢?卖了祖宅,引得一堆祸事。得亏是刻意瞒着老三,没敢让他知道!要是让三房知道了,还不得把天给掀了?也不知道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 柳学章冷哼一声,“要不是你娘家人瞧不上我,我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岳丈是四大丞相之一,平日里在朝堂上,他连正眼都不曾看过我。” 邵佩急忙反驳道:“我父亲他不愿你站队二皇子,只是政见不合罢了。先前父亲让我劝你多少次,你可曾听过劝?”x33 柳学章扬起一抹冷笑,“沈丞相赏识我,提拔我,我自然要效忠于二皇子。岳丈若是真心想帮我,也不至于看着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五品官。现下我位居三品,又置了大宅子,长子与通政司参议结了亲,我柳家长房如日中天,以后不用再仰人鼻息了。” “罢了!我不想跟你吵。”邵佩无力地摆摆手,他们夫妻二人因为此事吵过许多次,每次都无疾而终。 “那二房究竟怎么解决?你又不愿分家,只能把偏院给他们住下了。” “待瑞安成完亲后,二房就回凉州了。等二弟回京赴任,就是两年后的事了。” 柳学章思忖片刻后,又说道:“先应下,待瑞安成完亲再说。” 邵佩无奈点头,“我不求别的,只求瑞安能安安稳稳地成完亲。” ………… 次日清早。 魏老夫人要亲自来接柳清瑶,魏云锦和两个女儿在门口等候多时。 邵佩听闻动静,也只好硬着头皮前来,毕竟魏老夫人是长辈,她作为主家不露面也不合适。 魏家的马车缓缓停到柳宅门前,魏老夫人掀起车帘,就瞧见邵佩笑得像朵花似的,说道:“许久未见,老夫人还是这般容光焕发。” 魏老夫人走下马车,笑着道:“柳大娘子的嘴可真是不得了,要是我女儿能有你这嘴皮子功夫,也不至于在夫家受那么多的气。大娘子真是好福气,那婆母的气都让我女儿自己受了。” 邵佩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她心中暗想,自己嘴皮子再利索,也比不上你这个老太太。x33 “老夫人真是说笑了。”邵佩干笑两声。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魏老夫人又冲柳雨璃招了招手,“璃儿,随我们一同前去吧,你们姐妹俩也好有个伴。” “是,外祖母。”柳雨璃应了一声,也跟着上了马车。 “老夫人,这璃儿年纪还小,贸然去了侯府,别再失了礼数。” 邵佩自然是明白魏老夫人的意图,她是想让这两个外孙女都露露脸,好为以后铺路。 “璃儿虽说年纪小,但我瞧她懂规矩得很,不会失了礼数的。” 魏老夫人根本不把邵佩的话放心上,她可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小外孙女一个“不”字。 邵佩撇了撇嘴,也不再接话。 马车缓缓驶离,姐妹两人一左一右围着魏老夫人坐下。 魏老夫人搂着两个外孙女,眉开眼笑,“你们两个都是懂规矩的,外祖母也没什么好交代的,等会尽情地玩儿就是了。” “玩儿?” 柳清瑶和柳雨璃面面相觑。 魏老夫人卖了个关子,“等会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京郊凤鸣山脚下。 柳清瑶扶着魏老夫人下了马车,环顾四周,问道:“外祖母,不是说去宁远侯府吗?怎么来庄子上了?” 柳雨璃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那巍峨的凤鸣山和不远处的一座庄子,也心生疑惑。 “老姐姐,你们可算是来了。” 一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在庄子门前站着,冲魏老夫人挥手。 魏老夫人上前几步,边走边给姐妹两人介绍道:“这是殷老夫人,你大舅母的母亲,唤殷祖母。” 姐妹两人冲殷老夫人行了一礼,“见过殷祖母。” 殷老夫人连忙扶起柳清瑶,“郡主不敢当,要折煞臣妇。” “这里又没旁人,搞那么多虚礼作甚?”魏老夫人伸头往庄子里瞧去,“该不会是都到齐了吧?” “早都到了!三缺一,就等你了!”殷老夫人拉着魏老夫人,笑呵呵地往庄子里走。 柳家姐妹听得一头雾水,也紧跟其后走进庄子。 第353章 清平郡主 “原本说要去宁远侯府的,奈何昨日拜帖还没送出去,就收到镇国公夫人的请帖。国公夫人今日六十大寿,邀请京中命妇都去热闹热闹。” 魏老夫人接着说:“想必宁远侯夫人也会前去,正好借此机会在外先见上一面,若直接登门拜访倒显得唐突了。” “是。”柳清瑶点头应下。 柳雨璃若有所思,这未免太过凑巧了些?倒像是刻意安排。 她好奇地问:“外祖母平日里和镇国公府有来往?” 镇国公是开国元老,曾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才得以受封公爵,位极人臣,地位仅次于郡王。 “这种公爵世家,怎会与我们有来往?” 魏老夫人直接道出了问题的关键,“国公府和宁远侯府两家交好,又有姻亲。想必是听说郡主回京的消息,临时送请帖到我这里,还问了句郡主安。” 柳雨璃不禁暗叹,外祖母眼明心亮,原来外祖母早已想到了这一层。 宁远侯夫人想借此机会,见见大姐,所以临时让国公夫人下请帖给外祖母。 想必去国公府贺寿的命妇应该不少,朝堂上波诡云谲,这命妇之间的尔虞我诈,丝毫不逊于朝堂。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镇国公府侧门。 单是个侧门,就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大门显气派。 侧门处马车络绎不绝,都是来贺寿的命妇。 祖孙三人刚下马车,就有小厮上前问安,过目请帖。 得知是清平郡主,小厮连忙行礼,“小人见过清平郡主。” 众人闻声纷纷侧目,听闻清平郡主国色倾城,自然想一睹芳容。 柳清瑶美眸流转,素手微抬,“免礼。” 在婢女的带领下,祖孙三人走进国公府,穿过二门,上了游廊,眼前豁然开朗,处处皆是雕梁画栋,花木扶疏,大家气度彰显无遗。 来到东南角的一处院落里,离得老远就听见院中一片热闹地嘈杂声。 矮院四面种着枝繁叶茂的梨花树,风一吹,落英缤纷,簌簌而下,如三月飞雪,飘飘洒洒。 柳家姐妹两人一左一右跟在魏老夫人身边,走进院子。 “老太君,清平郡主和叶老将军,还有柳家三姑娘到了。”婢女小碎步跑进花厅禀告。 魏老夫人叶知秋有军功在身,又是千凤国唯一一位女将,所以外人都尊称她一声叶老将军。 原本嘈杂的花厅,瞬间安静了许多,各家夫人纷纷起身,往院外看去。 今日这最大的看头便是从西北来的清平郡主,皇上亲封的郡主,又认聂老侯爷为义父。现下和亲之事暂缓,别是白捡个便宜。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真真是鱼跃龙门。 众人簇拥着镇国公夫人钟老太君,来到屋檐下。 风乍起,洁白的花瓣落在柳清瑶的肩头,裙角飞扬。 庭院里梨花满树,雪白的梨花如雪飘飞,缱绻在凝脂的肌肤,姿容绝艳,宛如花神下凡,看得众人一阵失神,都忘了行礼。 柳清瑶款款上前,盈盈一礼,呈上礼物,“见过老太君,祝老太君松柏同春,寿与天齐。” 魏老夫人和柳雨璃也跟在身后行了一礼。 钟老太君满头银发,身穿华服,尊贵无比,“多谢郡主。” 众人收回惊艳的目光,纷纷行礼,“臣妇见过清平郡主。” 柳清瑶浅笑回礼,“诸位夫人不必多礼。” 柳雨璃眼尖,一眼瞧见了站在钟老太君身旁的程夫人,程夫人是程清歌的母亲,正一脸探究地打量着大姐。 程夫人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妇人,死死地盯着大姐,面露不善。想必她就是户部尚书周夫人也就是要与程家联姻的周家。 柳雨璃的眸光扫向众人,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今日钟老太君过寿,几乎集齐京中所有权贵,个个都是家世显赫,高门大户。 若不是有大姐的郡主头衔在,只怕她们今日来不了这种场合。 不过,唯独没瞧见宁远侯府的侯爵夫人聂夫人。 许是已经来 x33了,自己没认出她,毕竟时隔久远,谁还能记得这些妇人的容貌。 众人站在屋檐下一番客套后,回到厅中,各自落座。 魏老夫人带着柳雨璃坐在最末尾,靠窗的位置。 而柳清瑶的座位倒是犯了难,她本想也跟去末尾落座,却被钟老太君唤住,“郡主上座吧。” “老太君,这怕是不妥,今日您六十大寿,哪儿能让旁人喧宾夺主?” 与周夫人紧挨着坐的年轻妇人瞥了一眼柳清瑶,又小声喃喃道:“更何况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的声音虽小,但厅中安静,所有人都听了个真切。 有几个看笑话的,也跟着掩嘴偷笑起来。 这年轻妇人是户部侍郎的内人,向来与周家交好,这么个巴结谄媚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错过。 更何况,这清平郡主是和亲郡主,万一哪天和亲不成,圣上收回封号,她不过是个六品官吏的女儿,就算得罪了也无妨。 柳雨璃冷眼瞥向这个年轻妇人,低声问魏老夫人,此人的来历。 众人再次看向独自站在厅中的柳清瑶,只怕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指不定被这一句话给气哭了,当众出洋相。 柳清瑶却落落大方地在厅中站着,也不羞恼,眸底满是淡然。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这些算不得什么,她在来之前,早已做好了准备。 众人都等着瞧柳清瑶的笑话,看她如何应对。x33 只见柳清瑶朱唇轻启,“客随主便,老太君的话,清平不敢不从。”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一滞。 谁能想到这小门小户的女子,竟会这般从容淡定,应对自如,倒是小瞧了。 钟老太君笑呵呵地冲柳清瑶招手,“郡主快坐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清瑶点头应下,缓缓地走到一侧,优雅落座,轻松化解有心人的针对。 程夫人看了一眼柳清瑶,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 这个清平郡主,令人出乎意料。 第354章 京中命妇 周夫人看到钟老太君颈间戴的项圈,问道:“老太君您这金镶玉如意项圈的样式倒是别致,我在京中还不曾见过。瞧瞧这玉的光泽,应该价值不菲吧?” 众人都伸头看去,只见那项圈通身翠绿,晶莹剔透,一瞧就是极品。 钟老太君笑道:“承蒙太后娘娘赏赐。这项圈是宫中的能人巧匠特意打造的,昨日送来,我今日便就戴上了。” 程夫人笑着接了一句,“怪不得呢!太后娘娘的这番心意,真是羡煞旁人。” 柳雨璃离得远,听说那是程太后赏赐的,便抬眸看了一眼金项圈。 “太后娘娘真是慧眼如炬。这金镶玉项圈与钟老太君相得益彰。” 年轻妇人奉承完后,语气一顿,眼神扫过柳清瑶,漫不经心地说:“这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还真以为,一跃枝头成凤凰了,那不能够!” 众人心知肚明这年轻妇人说得是谁,也都装聋作哑的不吭声。 魏老夫人听不下去了,但也不好反驳,若这时出言,那岂不是坐实了那妇人的话。 柳清瑶神色如常,充耳不闻。 年轻妇人更来劲了,讥讽道:“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众人掩嘴偷笑,钟老太君的神情闪过一丝不悦。 “你这人好生无礼!” 柳雨璃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纷纷寻找声音的来源。 只见柳雨璃站起身,走到厅中,冲钟老太君行了一礼,“青州柳家三姑娘柳雨璃见过钟老太君。” 魏老夫人和柳清瑶面露担忧之色,暗自捏了一把汗。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年轻妇人指着柳雨璃厉声喝道:“当真是不知礼数!” 柳雨璃看向那年轻妇人,不卑不亢道:“今日是老太君的寿辰,这金镶玉项圈是太后娘娘赠给老太君的寿礼,寓意为金玉满堂,金枝玉叶,都是极好的兆头和寓意。” “而你却冷嘲热讽,说什么金玉其外,这种大不敬的话,究竟是何居心?” 众人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再看钟老太君那沉下去的脸色,不由心头一颤。 “你!你休要攀诬于我!” 年轻妇人面色一僵,连忙解释道:“我是无心的,我明明,我明明是……” 她明明是想借此机会讽刺清平郡主的,怎么又扯到太后和老太君的头上了? 她羞愤难当,越想越窝火,指着柳雨璃骂道:“你这小门小户来的野丫头!竟敢往我的身上泼脏水?” 魏老夫人火气上升,正准备出口反驳,只听钟老太君的声音响起。 “好了!一个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你这么大的人竟会不懂?你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得罪老身不要紧,若这话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你可吃罪得起?” 魏老夫人放下心来,她这个小外孙女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现在有钟老太君帮她说话,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年轻妇人欲哭无泪,“我……我真不是有意的。借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嘲笑太后娘娘和老太君啊!” 柳雨璃勾唇浅笑,“夫人这话说得不错,柿子自然要挑软的捏。从我姐姐进门到现在,你一直冷嘲热讽。你与我姐姐今日可是初见,不知我姐姐何时得罪过你?又何时招惹过你?” 年轻妇人一时语塞,这小丫头的嘴也忒能说了! “你这话从何说起?再者说,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谁敢得罪她?” 柳雨璃不怒反笑,“若是因为封了郡主而眼红,那你大可进宫面见圣上,让你女儿顶替我姐姐当这郡主,远嫁和亲,你可愿意?” 年轻妇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柳雨璃“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周夫人听不下去了,怒瞪着柳雨璃问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京都,并非西北荒蛮之地,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这话说得程夫人皱起了眉头,自己的儿子程清歌跟在西凉王身边,在西北驻守多年,她居然说西北是荒蛮之地。 程夫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周夫人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周夫人也不好驳了程夫人的面子,只好收回眸光,低头饮茶。 钟老太君看着柳雨璃,眸底浮上一丝笑意,“孩子,到老太君这里来。” 说到底,这小姑娘也是为自己和太后打抱不平,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很是难得。 “是。”柳雨璃低着头走到钟老太君面前,盈盈一礼。 “不愧是叶老将军的外孙女,颇有你当年驰骋沙场的风范。” 钟老太君看向魏老夫人,失声笑道:“你这两个外孙女,一个静,一个动,真是羡煞旁人。” 魏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老太君莫要再夸了!真是折煞我了。” 钟老太君从手腕上褪掉一红玛瑙手钏,塞进柳雨璃的手中,“这是老太君赏你的,以后多来国公府陪老太君说说话。” “多谢老太君。”柳雨璃收下手钏,重新落座。 那年轻少妇气得脸色铁青,也不好发作,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众人唏嘘不已,这柳家三姑娘轻松替郡主解了围,三言两语说得那年轻妇人无言以对,最终又获得了老太君的青睐,真是不简单! 周夫人心有不甘,再次看向柳清瑶,问道:“清平郡主,我这人说话心直口快的,有句话,我倒想问问你,你可别见怪。” 众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周夫人对柳清瑶的敌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传言说清平郡主是世子爷程清歌的心仪之人,郡主远嫁和亲那日,世子爷不顾旨意,一骑绝尘追去了大漠。 周家是一厢情愿,想把女儿许配给世子,奈何世子心心念念都想着郡主,根本不愿另娶他人。x33 别想指望周夫人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程夫人看了看周夫人,又看了看柳清瑶,面露尴尬,自顾自地垂眸饮茶。 柳清瑶自然也猜出了周夫人的身份,大方应下,“夫人尽管问便是。” 周夫人抚了抚发髻,似笑非笑地问道:“敢问郡主,你可是心甘情愿去和亲的? 第355章 掌上明珠 周夫人这话问得目的太过明显,众人支着耳朵等柳清瑶答话。 柳清瑶若说不愿,那就有抗旨之嫌;若说愿,那她和世子的传言便不攻自破。 周夫人的目的是想让柳清瑶当众表态,断了众人对她和世子之间的谣言。 周夫人瞧柳清瑶久久不语,接着道:“郡主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在座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门户,不会乱嚼舌根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柳清瑶眸光坚定,“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换取边关数十年的太平安定。百姓免受战乱,将士免于丧命,清平一介女流,愿舍身取义。” 众人微微愣神,刚才那轻蔑鄙夷的态度,发生了一丝转变。 程夫人不禁抬眸多看了柳清瑶两眼,没想到这柳家长女倒是深明大义,这民族气节,难能可贵。 周夫人瞧见了程夫人的眼神变化,心有不甘,看向柳清瑶出言奚落道:“嘴上说得轻巧,说到底,现下又没去和亲,漂亮话谁都会说,别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年轻妇人抓住时机,又接了一句,“估摸着宁远侯早已看透了她这伎俩,不然聂夫人今日怎么连老太君的寿辰,都不来了?怕是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穷亲戚避之不及,走个过场都不愿走了。”x33 众人神情迥异,大都是抱着看笑话的模样,打量着柳清瑶,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谁说本夫人不来了?” 这时,厅外一道女声响起,声音冷的像是腊月里的寒风,拖长着尾音。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扭头往门口方向看去。 只见一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冷着一张脸,被两排婢女簇拥着走来。 她身穿石榴红暗金云纹广袖裙,眉眼凌厉,目光扫过众人,行过之处,好似一股泰山压顶之势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一紧。 “我不过是给老太君取生辰礼,晚来了一会儿。竟有人编排到我的头上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雨璃看着昔日故人,微微扬起嘴角。 聂候夫人江灵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臭脾气,娘家地位显赫,就连许皇后见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聂侯夫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钟老太君招呼着聂侯夫人入座,“聂大娘子,快坐,真是让我好等!” 聂侯夫人冲钟老太君施了一礼,直接坐在柳清瑶身旁的空位上,冷笑道:“刚进院子我便听见有人问了句蠢话。居然问郡主是否心甘情愿去和亲?不知是哪个没脑子的竟问出这种话来。” 众人心知肚明,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夫人,周夫人轻咳一声,低头喝茶,也不接话。 “难道没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吗?圣上下旨亲封我家姑娘去和亲,这情不情愿的,问得简直莫名其妙!” 聂侯夫人瞥向周夫人,说话却毫不客气,“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众人没忍住全都笑出了声,不愧是侯爵娘子,说起话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柳清瑶微微愣神,刚才聂侯夫人说我家姑娘?是在说自己吗? “今日老太君寿辰,本是欢天喜地的事,偏偏有人在此搬弄是非,非得阴一句阳一句的说话。不然我命人去院里搭个戏台子,请那些个爱嚼舌根说闲话的,上台唱一出?” 聂侯夫人越说越来劲,而周夫人和年轻妇人的脸色越来越黑。 “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夫人,老是一副小家子做派,上得了什么台面?” 聂侯夫人看都没看周夫人一眼,一把握住柳清瑶的手,“我家姑娘头次参加宴请,再给她吓出什么好歹来,我找谁再赔我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柳清瑶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行礼,“小女拜见聂夫人。” 聂侯夫人扶起柳清瑶,笑道:“孩子,得改口了,就叫我阿娘吧。” “是,阿娘。”柳清瑶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一杯茶。 聂侯夫人一饮而尽,扬言道:“郡主是圣上赐给我聂家的千金,圣上贵为天子,天子赐女,称为天赐。谁敢亵渎?” 众人纷纷低头不语,周夫人和年轻妇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聂侯夫人冲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将盒子呈在柳清瑶面前。 盒子打开,里边放着一颗白玉明珠,有小孩拳头大小,色泽光润,令人眼前一亮。 “这是阿娘的心意,收下吧。”聂侯夫人把盒子递给柳清瑶,脸上浮现一抹笑意。x33 她刚才在厅外听了许久,柳清瑶端庄大方,深明大义,确实是个好孩子。自己膝下无女,这样的女儿她做梦都想要,真是天赐明珠。 “多谢阿娘。”柳清瑶心生感动,行礼道谢。 钟老太君笑着看向聂侯夫人,“你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谁说不是呢!”聂侯夫人扫了一眼周夫人,冲天拱手道:“承蒙皇上圣恩,皇上圣明!” 周夫人敢怒不敢言,户部尚书再大,也大不过忠勇侯府的侯门贵女,又是宁远侯府的侯爵夫人。 柳雨璃欣慰一笑,这聂侯夫人江灵身份尊贵,确实大有来头。 先帝在位时,其父南下剿匪,中了奸计,被倭寇俘虏,最终惨死于倭寇之手,也绝不卖国求荣。 先帝感念其赤胆忠心,忠君为国,故追封为忠勇侯。 她的兄长江照承袭侯爵之位,任枢密使,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 她的侄子江影率水师南下,剿海匪除倭乱,常年戍守南海。 江家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也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聂侯夫人的地位也跟着娘家水涨船高,再加上她那火爆脾气,嘴上不饶人,众命妇往往是敬而远之,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平白无故的也没人敢去招惹她。 今日聂侯夫人初见大姐,便以明珠相赠,看来是把大姐视为掌上明珠相待。 大姐的前程总算有着落了,也不枉费自己的百般筹谋。大姐前世受的苦,今世算是苦尽甘来了。 第356章 居心叵测 有了聂侯夫人撑腰,整个宴席无人再敢讽刺柳清瑶。 宴席结束后,周夫人和那年轻妇人不再逗留自讨没趣,便匆匆告辞。 聂侯夫人对柳清瑶如同慈母般,嘘寒问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儿。 聂侯夫人极力邀请魏老夫人祖孙三人,去宁远侯府认门。 魏老夫人盛情难却,只好连声应下。 直到傍晚,柳家姐妹精疲力尽地回到柳宅。 天刚擦黑,陶恒也回到家中。 听闻陶恒回来的消息,柳雨璃赶忙来到柳洛尘所在的房中。 “姑娘。” 陶恒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不待柳雨璃发问,直言道:“已经打听清楚了。那青州祖宅一共卖了一千五百两,落款是你大伯的私印,确实是他变卖的。” “这是我抄录的地契。你大伯是在前年四月卖的祖产宅子。”陶恒将抄录的地契递给柳雨璃。 “前年四月?” 柳雨璃冷冷一笑,那不正是爹爹含冤入狱,差点被抄家的时候吗? 大伯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看来前世柳家二房被抄家之时,长房正春风得意,变卖祖宅,私吞祖产。 不曾想,这一世,爹爹没死,柳家二房的命运改写。 大伯怕瞒不住祖产变卖的消息,这才趁去年二哥进京考府试,将此消息透露给了二哥,美其名曰是等二房进京后,一起同住。 真是居心叵测,其心当诛。 “那我家的宅子呢?”柳雨璃问道,“可是被三叔卖了?” “是,你家的宅子是被名为柳自成的男子卖的。”陶恒答道,“这柳自成应该就是你三叔吧?” 柳雨璃点头,“可不就是我那赌鬼三叔嘛。” 陶恒接着说:“你家这处宅子是在前年年底时卖的。” “前年年底?”柳雨璃微微挑眉,她又算了算日子,“黄老太太可是年底回的青州?”x33 陶恒有些诧异,“姑娘猜得真准,确实是黄老太太流浪回去不久,便卖了宅子。” 柳洛尘在一旁听了半天,大惊失色,“黄老太太?!她,她……” “二郎这是怎么了?这黄老太太是何等人物,竟把你惊成这样?”陶恒察觉出柳洛尘的不妥,连忙询问。 他最初认识姑娘时,这黄老太太早已不见踪影,只听说黄老太太是柳文杰的继母,现在瞧二郎这般反应,看来定不是什么好人。 柳雨璃冷声道:“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差点害了我全家的性命。” “原来如此。”陶恒却不担心,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还不足为惧。 他好奇地问:“只是,既然黄老太太这般可恶,姑娘怎会……” 姑娘向来心狠,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留黄老夫人活到现在?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比谁都想她死。” 柳雨璃美眸微眯,“可是,她不能死在二房手里。我怎能让她的死,影响了我父兄的前程?不值当。” 陶恒明白了,虽然黄老太太是继母,但也是名正言顺的,轻易不能死。 柳雨璃低头沉思,“我家宅子的地契在我外祖母的手中,不知三房是如何卖了宅子?” “地契在你外祖母的手中?” 陶恒有些惊讶,“你家宅子前年年底就被卖了,听买下的人家说是你三叔为了还赌债卖的。地契我看过,纸张是新的,当时我还多问了一嘴,那落款的名字是你母亲的。” “地契的纸张是新的?落款是母亲的名字?” 柳洛尘似乎想到了什么,“该不会是三叔伪造的地契吧?” 柳雨璃点头道:“如此看来,定是三叔伪造的地契。那宅子是外祖母买的,真的地契我见过,落款是外祖母的名字叶知秋,并非我母亲。” “这三房还真是蠢。”陶恒无奈道,这地契若真是三房伪造的,那就犯了律法,可是要坐牢的。 柳雨璃忽然问道:“他们可是在来的路上了?” “来了,想必明日就到了。” 陶恒扬起嘴角,“我刚到青州时,他们刚走不久,估摸着是听说了消息,明日该有好戏看了。” 话音刚落不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陶恒提高警惕,示意噤声。 紧接着隔壁响起一阵敲门声,柳瑞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陶先生,我是瑞安,我父亲请您过去一趟。” 陶恒下意识地看向柳雨璃,柳雨璃微微点头。 陶恒起身打开房门,只见柳瑞安站在自己房门前,“柳大公子,我在二郎房中。” 柳瑞安转过身,冲陶恒恭敬一礼,“陶先生,我父亲请您过去一趟。” 陶恒也不多问,“烦请公子带路。” 柳雨璃听着门外的动静,眸底划过一道冷漠,她已经猜到大伯寻陶恒的意图。 陶恒跟着柳瑞安来到书房中。 柳学章连忙起身,一阵寒暄客套后,两人相对而坐。 陶恒开门见山地问:“柳大老爷,明日贵公子大婚,诸事繁忙,不知此事寻陶某有何贵干?”x33 柳学章恭敬道:“原本在先生初到府中那日,就想寻先生畅谈。不巧先生抽不开身,今日听闻先生回到府中,这才赶忙来寻先生。” “陶某是爽快人,不喜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大老爷不妨直说。” 陶恒强忍住困意,这两日忙着赶路,没睡一个好觉,他可没闲工夫听柳学章在这里文绉绉的说话。 “先生真是爽快人!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柳学章面色一僵,又笑道:“先生这两年委身于我二弟家中做教书先生,好在二郎不负先生教诲,考中举人。听闻二郎在树人书院念书,数月回家一次。那先生岂不是大材小用,领了个没前途没指望的闲差?” 陶恒心中冷哼出声,这柳学章说是不绕弯子,还是扯了那么多闲话。 “听说,先生才高八斗,曾因一篇策论文扬名天下,后又因绝句名声大噪,先生大才,柳某佩服……” 不等柳学章把话说完,陶恒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听下去,“还请大老爷直言。” “不知先生可愿来柳家长房门下?”柳学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第357章 好事占尽 陶恒微微挑眉,婉拒道:“陶某不才,大老爷抬爱了。” “先生莫要急着拒绝我,不妨再考虑考虑。你在我门下做幕僚,我定不会亏待于你。我出比二弟多双倍的俸禄,可好?”柳学章言辞恳切。 陶恒反问道:“柳大老爷说笑了,你我不过是初相识,并不熟络,大老爷为何这般高看陶某?”x33 柳学章干笑两声,这陶恒还真是聪明绝顶,不好糊弄。 “你我虽是初相识,但南城先生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令人心生敬佩。先生之才待在凉州怕是辱没了,不如来我门下,在京中大展宏图。我定不会亏待先生。” “我现下是二老爷的门客,大老爷这番话怕是不妥吧?” 柳学章摆了摆手,“这又何妨?我和二弟本是一母同胞,就算你来我门下,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先生尽管放心。” 陶恒看着柳学章那虚伪的嘴脸,觉得有些好笑,“柳二老爷一家对我有恩,此事无关名利,无关钱财,陶恒只认定柳家二房。” 柳学章不死心地再次问道:“先生不再考虑考虑?” 陶恒不假思索道:“我主意已定,多谢大老爷抬爱。” 他只认定三姑娘一人,他要跟着姑娘做大事,旁的他可没兴趣。 柳学章面色缓和了几分,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强人所难。不过,柳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成全。” 陶恒警惕起来,“大老爷但说无妨。” “去年凉州刺史郑家抄家后,知州吴兴升为刺史,而这知州一职本要落到二弟头上,不曾想二弟却不开窍,错失了良机。” 说到这里,柳学章有些懊恼,“听闻巡抚大人明里暗里都有提携之意,可二弟偏偏装聋作哑,视若无睹。把巡抚大人得罪了个干净,官也没升成。请陶先生规劝一二,莫要让我二弟误了前程。” 陶恒心知肚明,当初是他提前交代柳文杰,勿要与巡抚刘玺有太多牵连,毕竟刘玺是二皇子的人。 “二老爷刚升通判不久,再升知州,属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被眼红的人参上一本,就得不偿失了。”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既然二皇子这边有意抛出橄榄枝,二弟却不领情,这说不过去。先生还是劝劝二弟,这对日后进京任职,是有好处的。”柳学章再次劝道。 陶恒自顾自地饮茶,“当今圣上春秋正盛,二老爷效忠皇上,有何不妥?这天下不就是皇上的吗?” 柳学章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没想到陶恒会说得这般直白,只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柳家长房和二房本为一体,我既得到二皇子的赏识和提携,哪儿能不管二弟?” “人各有志,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二老爷心思单纯,老实本分,比不上大老爷的目光长远。”陶恒语气一顿,“大老爷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陶恒这话说得不留任何情面,柳学章的神情闪过一丝不满。 他又接着说:“听说清平郡主深受宁远侯聂夫人喜爱,聂夫人的娘家是忠勇侯府,其兄长忠勇侯江照可是军机大臣,这权势地位举足轻重。” “郡主一步登天,是我柳家的福分。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不懂朝中局势。”柳学章冲陶恒拱手,“还请先生从中规劝,让郡主日后多为柳家筹谋。” 陶恒算是听明白了,这才是柳学章今日见自己的真正目的。 想来郡主深受聂侯夫人喜爱一事,已经在京中传了个遍。 柳家与宁远侯府及忠勇侯府也算是沾亲带故,柳家二房今非昔比,所以柳学章更想拉拢二房入二皇子的麾下。 “朝堂上波诡云谲,瞬息万变,谁又能弄得懂?” 陶恒轻笑道:“更何况郡主今日才与聂侯夫人相见认亲,并未有极深的感情。若言语不当,得罪了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先生所言极是。”柳学章面无表情。 这个陶恒说话滴水不漏,绝非池中之物,他怎会甘心留在二弟门下,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看来是自己一叶障目,太小看二房了。虽说二弟和弟妹性子软弱,撑不了门户。但他们膝下的三个孩子,却出类拔萃。 大侄女是圣上亲封的和亲郡主,二侄子是年少有为的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年纪最小的小侄女,竟然也伶牙俐齿,冰雪聪明,真是羡煞旁人。 再看自己,大儿子柳瑞安只是个秀才功名;二女儿柳奇嫣整日沉默寡言的,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还不知能找个什么婆家;至于三儿子柳宗成不学无术,整日就知道和狐朋狗友厮混;小女儿柳静婉娇纵蛮横,被惯得不像样子。x33 想到这里,柳学章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家四个孩子没一个比得上二房的。 “若无别的事,陶某就先告辞了。”陶恒拱手离去。 柳学章起身相送到门口,“先生慢走。” 看着陶恒离去的背影,柳学章心里更不是滋味。 只觉得好事都让二房占尽了,虽说二弟的官职低,但他这三个孩子却是个顶个的优秀,身边还有个足智多谋的陶恒。 想到这里,柳学章心底涌上一股醋意。 柳家日后怕是要让二房撑门户了,柳学章虽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总之不能与二房分家,等他日二房要是飞黄腾达,一旦分家,长房休想再占到一丝便宜。 次日,长房大公子柳瑞安大婚,府门前马咽车阗,络绎不绝。 府内人声鼎沸,高朋满座,可把柳学章夫妇给忙活坏了,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柳学章在前院忙着接待上司同僚,还有自己的岳丈邵丞相,众人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后院中,柳大夫人邵佩陪着众女眷们拉家常,众人说说笑笑,倒也融洽。 听闻魏老夫人到了,魏云锦和邵佩带着女儿们迎了出去。 邵佩很是意外,原以为魏老夫人与长房结了仇不会来了。魏老夫人肯赏脸来,给足了柳家长房颜面。 众女眷们纷纷起身问好。 魏老夫人是在场辈分最高的,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自然备受尊敬。 邵佩喜笑颜开,连忙拉着魏老夫人上座。 第358章 来砸场子 宾客们差不多到齐了。 柳学章仍频频往外看去,时不时地问门房小厮,“沈家可来人了?” “不曾。”小厮摇头。 柳学章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沈家高门大族,声势显赫,不来参加喜宴也是正常。 吉时已到,柳瑞安带领着迎亲队伍前去林家迎亲。 门房小厮匆匆来报说,沈家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 柳学章连连点头,嘱咐管家招待好来送贺礼的小厮。 柳清瑶昨日名声大噪,有许多官家小姐前来搭话,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柳清瑶仍是一副温婉和顺的模样,没有任何郡主架子,姑娘们都喜欢这个平易近人的清平郡主。 而柳雨璃就不同了,她素来喜欢清静,忙里偷闲寻了个没人的廊下,倚坐着闭目养神。 忽然鼻子有些痒。 柳雨璃懒懒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水灵的小姑娘正看着自己,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扫着自己的鼻尖。 她瞧自己醒来,先是微微愣神,随即绽放出暖阳般明媚的笑容,嘴角牵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容更显甜美。 “小璃儿醒了?” 她的声音极甜,如同蜜饯一般,软软糯糯。 柳雨璃揉了揉鼻尖,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x33 “你猜猜。”那少女坐在柳雨璃的身旁,俏皮一笑。 小璃儿? 能这般亲切唤自己的只有外祖家,眼前这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如此想来,那就是表姐魏映雪了。 再看少女的眉眼,长得和大舅母有几分相似,如此想来,定是表姐无疑。 柳雨璃试探地唤道:“表姐?” “小璃儿好聪明!”魏映雪杏眼瞪大,拍手笑道。 那如同银铃般的笑声,感染力极强,柳雨璃也跟着笑出声来。 “三叔说得没错,小璃儿果然是冰雪聪明!”魏映雪拍了拍柳雨璃的肩,连连点头。 魏映雪的三叔,那就是自己的小舅舅魏惊风了。 “我刚寻你半天,才找到你。没想到你这懒猫在睡懒觉。” 魏映雪继续喋喋不休,“上次你来我家,我和哥哥上学堂,没来得及见表妹一面。今日听说祖母和母亲来参加喜宴,无论如何我也要给夫子告假一日,赶来见见表妹。” 柳雨璃有些难为情,表姐的性子倒和外祖母有几分相像,都是爽利脾气。 魏映雪越说越来劲,“我今日可是专门来保护二姑你们的。” “保护我们?”柳雨璃有些惊讶,“这话从何说起?” 魏映雪附在柳雨璃的耳边道:“听祖母说,二姑这些年在婆家受了不少窝囊气。表姐和表妹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我今日是来撑场面的!谁要是欺负你们,我一定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柳雨璃失笑出声,“表姐会武功?” “那是!我这功夫可是三个人教的。” 魏映雪扳着指头说:“祖父祖母还有我爹,他们三个都教过我。” “表姐可真厉害!”柳雨璃由衷地佩服会武功的女子,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魏映雪得意地笑道:“表妹放心,我这武功可不是盖的。现在爹爹打我一个,都有些招架不住呢。”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魏映雪的小身板,觉得不可思议。 “你别看我瘦小,但我力气大,一顿吃三碗饭,就是不长膘,你说气人不气人?”魏映雪低头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无奈摇头。 柳雨璃扯了扯嘴角,确实挺气人的。 府外的鞭炮声响起,想必是新娘子进门了。 魏映雪拉着柳雨璃兴高采烈地往外跑,“走,一起去看新娘子!看看你的大堂嫂长得什么模样?” 柳雨璃前世见过大堂嫂林沅,是个有主意的女子。 前世二哥跳河自尽的消息,就是她偷偷透露给自己的,不然自己还被大伯蒙在鼓里。 魏映雪和柳雨璃挤进人群,新娘子刚跨过火盆,众人站成两排围观着新人,欢声笑语一片。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侧头看去。 只见几个家丁挡在门前,好像在拦什么人。 “大哥!你好狠的心!大侄子成婚,居然瞒着我们!你不把我们三房当人看!”只听柳三老爷柳自成在门外大喊大叫。 众人面面相觑,鼓乐声也戛然而止。 新郎柳瑞安和新娘林沅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学章脸一黑,权当没听见,“不知是哪儿来的失心疯,快赶走!” 只见黄老太太坐在府门前,拍着大腿哭喊道:“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这大儿子柳学章如今升了官了,发了财了!眼里就没有我这个老母亲了!”x33 黄老太太这点名道姓地喊着柳大老爷的名字,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三房来得还真是时候,果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魏映雪双手环胸,连连咋舌,“她就是二姑父的继母?这不是明摆着来砸场子的吗?” 柳自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柳学章吼道:“大哥,虽说我母亲是续弦的继母,但也是父亲明媒正娶进门的,你怎能置年迈的老母亲于不顾?” 柳学章看向邵佩,一脸埋怨,不是说都瞒住了吗?三房怎么会得了消息? 邵佩转了心思,笑着迎了出去,“原来是婆母和三弟啊!你们来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你们根本没给我们下请帖!若不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柳自成丝毫不给面子,质问道:“你们升官瞒着我们,瑞安成婚还瞒着我们!究竟是何居心?当初那钱是不是不想给了?” 一听柳自成提钱,柳学章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冲邵佩使了个眼色。 邵佩满脸堆笑,上前来扶黄老太太,“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安顿下来再说。” 黄老太太一把她推开,“休想糊弄我们!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这婚事你们就别想办下去!” 邵佩一时没了主意,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若再这样耗下去,那他们柳家可就没脸见人了。 “把她给我抬进来!” 一道凌厉威严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只见魏老夫人被众女眷簇拥着走来,怒瞪着门前撒泼打滚的黄老太太,不怒自威。 第359章 螳螂捕蝉 黄老太太被两个小厮架着胳膊抬进院子,柳自成夫妇紧跟其后,也进了院子。 邵佩暗自高兴,女眷中只有魏老夫人最为年长,最有资格收拾这黄老太太! 魏老夫人上下打量着黄老太太,冷笑道:“亲家母,多年未见,这嘴上功夫依然了得!” 这自投罗网的黄老太太,岂能轻易让柳家长房给放走? 黄老太太这才认出来眼前的贵妇人是老二媳妇儿的母亲,一时慌了神,不禁心虚起来。 “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哭着喊着,能解决什么问题?今日诸位都在,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伙都评评理。” 魏老夫人的话音刚落,邵佩瞬间僵在原地,还以为魏老夫人是出来解围的,没想到竟是挑事儿的。 现在人已进府,哪儿还有赶出去的道理? 柳自成瞧魏老夫人这般明事理,于是放下心来,站在院中大声道:“诸位给我们评评理,我大哥升了官,瞒着我们,瑞安成婚,也瞒着我们!大哥压根没把我们三房当自己人看!”x33 众人议论纷纷,连连点头,毕竟都是柳家人,这么大的事柳家长房都不知会一声,确实太见外了。 柳学章脸上挂不住,赔笑着解释道:“三弟此言差矣,我是想着路途遥远,你们舟车劳顿辛苦。原本打算等瑞安成完亲后,携新妇亲自登门拜访。” “大哥还真是会体谅人!” 柳家三夫人丁香嗤之以鼻,看了一眼女眷中的魏云锦,冷嘲热讽道:“二嫂从西北都赶来了,我们不过是住在青州,竟然不通知我们三房,这明摆着是不把我们当柳家人看!” 柳学章气不打一处来,可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与妇人发生口角,只好看向邵佩。 邵佩刚上前,还没开口,黄老太太就指着柳学章的鼻子问道:“我看你是想昧了变卖祖产的钱!你是想吃独食!” 柳学章装起糊涂,“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柳自成接上话茬,“当初说好的,卖了祖产,一家一半,现在我们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你是不是都给二房了?” 柳学章闻言色变,矢口否认,“今日是瑞安的大喜之日,你莫要信口开河!” 柳三夫人丁香冷哼一声,“大哥和二哥到底是亲兄弟,我们三房在大哥眼里始终都是外人。” 柳雨璃微微挑眉,原来当初大伯卖了祖产的事,三房是知情的。 那时自家正好落难,父亲含冤入狱,大伯和三叔却在平分祖产,一个是同父同母的大伯,一个是同父异母的三叔,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魏老夫人气得也不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长房和三房的闹剧,先等他们两家掰扯清楚了再说。x33 邵佩拉着丁香的胳膊,“三弟妹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咱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等瑞安成完亲再说!不要误了吉时。” 柳自成不甘示弱,算起账来,“那祖产一共卖了一千五百两,说好的要给我们分七百五十两。你们今日休想再赖账!若是不给银子,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说到最后,柳自成冲柳瑞安夫妇拱了拱手,“大侄子,侄媳妇儿,今日得罪了。要怪就怪你爹出尔反尔,莫要怪你三叔。” 柳瑞安面露难色,一脸担心地看着身边的新婚妻子林沅,生怕这门亲事黄了。 魏老夫人捏了捏魏云锦的手,冲她示意。 有母亲这座靠山在自己身边,魏云锦鼓足勇气,站出来问道:“三弟,你这话说得我倒是听不懂了。那祖产明明也有二房的一份,为何要分你一半?” 柳自成扬起下巴,“这你得问大哥!当初是大哥亲口应下的。” 柳学章脸色铁青,不知该如何解释,“问我作甚?你休要胡说八道!” “既然大哥不愿说,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我们在祖宅住得好好的,大哥说他急等着用钱,要把祖宅变卖了!连买家都打听好了,说卖一千五百两,长房和三房平分。根本没你们二房的事!” 丁香越说越来气,“大哥亲口答应分给我们七百五十两,怎么着?如今看二房得势了,就想反悔了?那不能够!七百五十两就算便宜你们了!这两年我们一家老小都在我娘家住着,吃喝都在娘家,花的银子谁来赔我们?要我说,最少得赔我们一千两!” 柳自成也跟着附和道:“说得不错!得赔我们一千两才对!” 柳学章看着三房夫妇胡搅蛮缠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居然当众揭老底,让自己下不来台!还想要钱?简直是痴人说梦! 黄老太太又开始哭天抹泪,“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那夫君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两个继子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我这长子得势了,眼里没我这个母亲了!” 一些不清楚黄老太太嘴脸的人,心生怜悯,动了恻隐之心,对柳学章夫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柳雨璃揉了揉耳朵,这哭天喊地的可是黄老太太的看家绝学,两年不见倒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x33 三房没一个省油的灯,今日长房算是摊上事了,这出戏可比畅春园的好看多了。 柳自成扶着黄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哥,你不能不管我们啊!当初若不是你急着用钱,我们也不愿把祖宅给卖了!现在宅子没了,我们一家人都住在丁香的娘家,天天遭岳丈白眼,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你如今飞黄腾达了,就想赖账吗?” 说起岳丈,柳学章猛然想起自己的岳丈邵丞相也在当场。 他抬眸看向人群,正好迎上邵丞相那凌厉的眸子,那眸光里满是厌弃和失望。 柳学章心里咯噔一声,正准备开口辩解,不料邵丞相径直扭头离去。 柳学章欲哭无泪,再看自己的妻子邵佩和儿子柳瑞安,满脸的埋怨。 这下该如何收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只希望这刚过门的儿媳林沅,别再悔了婚。 第360章 黄雀在后 柳自成不耐烦地催促道:“大哥,你倒是给句准话!要么给一千两银子!要么这婚事就别想办!” “你财迷心窍!”柳学章开口骂道。 柳自成轻笑出声,“我财迷心窍?难道大哥不是吗?哪儿能什么便宜都让你长房给占尽了?祖产你卖了,钱你私吞了,哪儿有这种好事?一千两银子,我也不多要。你把钱给我,我立马就走!” “你这是讹人!祖产一共卖了一千五百两,我们三家平分,一家五百两才对!你怎能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两?” 柳学章此话一出,变相的坐实确有其事。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看来三房刚才并没冤枉了长房,这长房卖了祖产,私吞祖产都是真的。 柳学章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但为时已晚。 他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息事宁人罢了!只给五百两,多了没有。” 柳自成一听不乐意了,“当初你亲口答应祖产你我平分,没有二房的事,你怎能说话不算数?一千两,没得商量!” 魏云锦再次开口,“凭什么没有二房的事?那祖产理应有二房一份!岂能让你们两家独吞了去?”x33 柳自成耍起无赖,“那我不管!大哥原话就是这么说得,我只要一千两!” “你!得寸进尺!” 柳学章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三房不像话,没想到竟是地痞无赖,蛮不讲理。 魏云锦紧盯着柳学章,问道:“大哥,三弟说得话,可是真的?我夫君可是你亲弟弟啊!他一朝落难,你们不管不问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吃绝户?!” 吃绝户,这个大帽子,硬生生地扣到了柳学章的头顶。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指责起柳家长房和三房。 柳家三老爷柳自成是个没脸没皮的,他自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而柳学章就不同了,今日在场的都是上司同僚,对自己的官声清誉影响太大,甚至影响仕途。 柳学章赶忙解释道:“二弟妹言重了!我当时卖掉祖宅,还不是因为二弟落了难想着打点一下,可不是像三房所说的那样。不曾想,二弟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 “大哥这话说得,我差点都信了!”柳自成嗤笑出声,无情拆台。 柳学章彻底恼了,“你给我住嘴!” “老爷!林家来人了!” 这时,门房小厮跑来禀告,新娘林沅的娘家来人了。 邵佩连忙迎了出去,还未走到府门口,便迎上了林家夫妇,“亲家公,亲家母,你们怎么亲自来了?这……” “我们来接女儿回去!你们柳家今日热闹,不宜婚嫁,这婚事先往后放放吧。” 林母板着一张脸,走到女儿林沅身边,不由分说地拉着林沅往外走。 她刚听说柳家的动静,就赶忙来接女儿回家。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多的破事找上门来,还有一帮子难缠的亲戚,他们林家可不愿蹚浑水。x33 邵佩赔着笑,“亲家母说得是哪里的话?这都过门了,就是我们柳家的人了,哪儿还能往后放?” 林母看了看黄老太太和三房一家,冷笑道:“实话说吧,柳大娘子,不管你们柳家是金窝还是银窝,我也不敢让女儿嫁进来。” 邵佩劝道:“沅儿都进门了,你这把她再带回去,日后也不好议亲了!总不能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吧!” 林母敛去笑意,扬言道:“哪怕我女儿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我们老林家也养得起!我们走!” “沅儿!” 柳瑞安紧紧拉住林沅的手,不舍道:“沅儿,别走!今日的事完全是意料之外!” 柳学章慌了神,若林家把女儿带走,那他柳学章就成了全京都的笑话了! 想到这里,柳学章连忙上前,拦住去路。 “亲家公,亲家母,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和气。说到底这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跟孩子无关,这亲事哪儿能说放就放?更何况沅儿是我柳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来的大儿媳,我们瑞安只认她一个!” 这番话说得令人气消大半,林父也不好太过执拗,态度软了下来。 “柳大人,虽说我们林家算不上高门大户,但人口简单,满门清贵。你们这家务事,我也不好掺和。” “是是是,林兄说得是。”柳学章谦卑道。 林父满脸担忧,“我家小女从小被我和内人惯坏了,生性单纯,又笨嘴拙舌的,怕是应付不了你们这家事,日后她进了门,遇上这种事,该如何是好?” 柳学章宽慰道:“林兄多虑了。这算不上什么事,等婚事办完,我定料理干净。” 林母又看了看难缠的三房一家,低声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都是长辈,叔父……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我可不想我女儿嫁进来受气受委屈!” “亲家母放心,我这就把他们打发走。日后沅儿在我们柳家,定不会有人给她气受!有我给她撑腰,你们放心吧!”柳学章信誓旦旦地保证,就差对天发个誓了。 林父和林母看柳学章的态度诚恳,气消了大半。 毕竟他们对新姑爷柳瑞安还是满意的,若因为这些污糟事毁了一桩亲,也不值当。 柳学章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儿子的婚事,他也不得不松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三房把婚事给搅黄了。 柳自成在一旁侧耳听着,知道机会来了,赶忙说道:“大哥,你给我一千两银子,我这就走!” 柳学章咬了咬牙,只好点头,“夫人,去账上支一千两给他!现在就去!” 邵佩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连忙派暮春去账房支银子。 柳自成反倒怪上了,“大哥,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嘛!非得闹翻天才收场!” “你给我住嘴!”柳学章吃了个哑巴亏,一脸愤恨地瞪着柳自成。 黄老太太也不再哭天抹泪了,心中盘算起美事。 这一千两回青州买个小宅子是足够了。再也不用看着丁香娘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暮春取了一千两的银票,匆匆走来。 刚走到魏老夫人身边时,被人出手拦下,“等等!长房和三房的账算清楚了,现下该算算二房的账了。” 众人闻言望去,魏老夫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老夫人,你……”邵佩一阵头晕眼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魏老夫人,居然在这里等着呢! 第361章 好好算账 柳自成掩下心虚,“我们和二房毫无牵扯,你们想算账,找大哥去,别找我们!” “好你个狼心狗肺!”柳学章怒不可遏,破口骂道。 魏老夫人把暮春挡在自己身后,“这钱不能给三房。” 黄老太太气急败坏,“这一千两是我们的,你还想昧了不成?” 柳自成也急眼了,欲想上前来抢,还没刚走到魏老夫人面前。 只见一个轻巧的身影闪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含笑,揪住他的后衣领,使他动弹不得。 那少女浑身怪力,无论柳自成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少女的手心。 众人惊叹不已,柳雨璃暗自感叹,表姐魏映雪的力气可真大! “相公!快放开我相公!” 丁香赶忙上前帮忙,欲想推开魏映雪,不曾想,少女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魏老夫人看向邵佩,“柳大娘子,我也并非不讲情面之人。这笔账,等瑞安办完婚事,咱坐下来慢慢算。” 话都说到这份上,邵佩也不好拒绝,只好点头应下。x33 “先把三房的都带进去,找个屋子歇歇脚。”魏老夫人瞥了一眼黄老太太,语气不容反驳。 黄老太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连连后退,“我不去!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得走!” “走?往哪儿去?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怎能轻易放你走?”魏老夫人上前一把挽住黄老太太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里走。 魏映雪一手揪着柳自成,一手抓着丁香,像提了两只鹌鹑一般,紧跟其后往里走去。 众人伸长脖子,目送着魏老夫人带柳家三房离开前院。 魏老夫人一代女将,这黄老太太总算是碰上硬茬了,只可惜这场好戏,都没眼福看了。 前院很快恢复了宁静,柳学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魏老夫人若真的理论起来,怕是没那么好糊弄。 等会难免又是一场拉锯战,眼下还是先把瑞安的婚事顺利举办完再说。 前院继续热闹地办婚宴,而后院的暖阁中,气氛压抑,寂静无声。 魏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黄老太太坐在一旁,柳自成夫妇被魏映雪看管着在一侧落座。 魏云锦忙完琐事后,带着两个女儿也走进暖阁,各自落座。 魏老夫人用茶盖拨弄杯中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茶,冷冷地瞥了一眼黄老太太,“老太太,喝茶。” 黄老太太坐如针毡,摆手道:“我不渴。” 魏老夫人眉眼凌厉,“怎么?还怕我在茶中下毒不成?” “万一你不安好心……” 黄老太太还真怕下毒,这魏家老夫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魏家一向光明磊落,可不像你那般阴狠歹毒。”魏老夫人语气一顿,“说到底,这后娘再亲,也不是亲娘!” 黄老太太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什么,“你把我们三个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你前几年跟着二房过日子,明里暗里没少刁难我女儿。我女儿是个糊涂的,从小被我娇生惯养,不谙世事,不懂人心险恶!还把你这恶婆婆当成个祖宗给供着。” 魏老夫人脸上带笑,言语却不客气,“这笔账,今日不得算算清楚?” “你这老夫人怎么说话的?”柳自成替黄老夫人打抱不平。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魏老夫人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的账,我等会再给你算!”x33 众人心中一惊,从未见魏老夫人这般生气过。 黄老太太只好看向魏云锦,唤道:“老二媳妇儿,你得替我说句公道话!我何曾为难过你?” 魏云锦看到黄老太太,就想到了过去几年的糟心事,听到黄老太太的声音,就觉得头皮发麻,那是噩梦!真的是噩梦! 柳雨璃心疼地握住魏云锦的手,扭头看向黄老太太,“公道?何为公道?你居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人在做天在看,你有没有为难过我母亲,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反了你还!”黄老太太想起自己街边拾荒行乞,流浪数月才回到青州老家。 这一切都是拜柳家二房所赐,定与柳雨璃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黄老太太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住口!” 魏老夫人呵斥道,她这娇滴滴的外孙女,岂是这老虔婆能训斥的? “你装糊涂也好,不承认也罢。你对我女儿,还有我的外孙们犯下的事,书香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了。今日就说说,这账该怎么算?” 黄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一侧的书香,气恼不已。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豁出去了。 “你女儿,还有你的外孙们,如今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还想拿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魏老夫人冷笑出声,“老太太,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年轻时是做什么的?我年轻时上战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不是你有个柳家嫡母的名头护着你,就冲你先前做下的那些恶事,你早是我的刀下魂了!” 黄老太太吓得呆愣片刻,但转念一想,今日这么多人,难道魏老夫人还敢动手不成? 便又接着嚎啕大叫起来,“哎呀!不得了啦!要出人命了!” “住口!”魏老夫人再次拍桌喝道。 黄老太太立马闭上嘴,顺着凳子边坐,只坐了一个小角,能离魏老夫人多远就离得有多远。 魏老夫人一字一句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冲我女儿行礼认错,我便可饶你一命!把你之前犯下的桩桩件件,全都认个错来!” 黄老太太拍着胸脯,“我是长辈!让我冲她认错?这是何道理?”x33 魏老夫人毫不客气地奚落道:“这会儿你倒是摆起婆母的款儿来了?你可有半分做婆母的样子?都说人心是肉长的,我瞧你是个空心儿的!” “你!”黄老太太气得直哆嗦。 魏老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不认错也无妨,等会儿你可别后悔!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黄老太太坐立不安,不知魏老夫人此话是何意,再瞧魏老夫人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总觉得有一丝不妥。 难道宅子的事,二房都知道了? 第362章 反客为主 柳学章夫妇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根本提不起精神张罗婚事,晌午那阵精气神早已消失不见。 待新人拜完堂,宴席结束,宾客散去后,夫妇二人这才来到暖阁中。 刚进暖阁,就瞧见魏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那眉眼间的威严尽显无遗。 而一旁坐着的黄老太太和柳自成夫妇,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 魏老夫人瞧了柳学章一眼,“贤侄,你来得正好,这祖宅的账,可是算清楚了?你既然要给三房一千两,那二房总不能含糊过去吧?” “老夫人,虽然你是二弟妹的母亲……” 柳学章头疼不已,话锋突然一转,“但说到底,这分配祖产是我们柳家的家务事,你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魏老夫人自然听出了柳学章的话意,不怒反笑,“贤侄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你们的家事。但若不是此事,牵扯到我的头上,谁愿意管你们这烂摊子?” “老夫人这话是何意?这不就是祖产的事吗?怎么又扯到了您的头上?”邵佩一头雾水。 “你们家,没一个明事理的人!我跟你们说不通,我还是去京兆府说个清楚吧!” 魏老夫人起身要走,邵佩连忙拦下,“老夫人,有话好好说,怎的要报官了?” “不想报官也成!那让三房把宅子赔我!”魏老夫人掏出地契,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柳自成惶恐不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魏老夫人瞥了一眼柳自成夫妇,厉声道:“我出钱给我女儿在青州置了一处宅子,结果这宅子被三房给卖了!这是何道理?” 柳学章看完地契后,诧异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魏老夫人冷笑出声,“那宅子是我花了一千两买的,地契在我的手中。你三弟伪造地契,私自变卖,我今日要报官,讨个说法!” 报官?! 柳自成夫妇大惊失色,他们还以为宅子是魏云锦买的,所以伪造的地契上写的是魏云锦的名字。x33 不曾想,居然是魏老夫人买的宅子。 这下怕是完了,魏老夫人非得送他们上公堂不可! 黄老太太也傻了眼,没想到这魏老夫人还留了一手! “老天爷啊!我真是命苦啊……” 黄老太太刚呼喊出声,便被魏老夫人打断,“住口!当心我敲了你的牙!” 黄老太太下意识地捂住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柳学章指着柳自成,“好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地契!这可是欺诈之罪!要受刑罚的!” “大哥!你不能不管我!” 柳自成上前两步抓住柳学章的衣袖,“当初我卖二房宅子的事,你可是知道的!若我入狱,你也别想摘干净!” 邵佩气得胸口起伏,“你们三房是何居心?成心和我们长房过不去,是不是?”x33 “大哥大嫂,你们不能不管我啊!我要是坐了牢,咱柳家孩子的前程可都完了!大哥的仕途也会受影响的!”柳自成下定决心,要把长房也拉进来。 “这会儿知道我是你大哥了?刚才你要钱的本事上哪儿去了?”柳学章指着柳自成,一脸厌恶。 柳自成痛哭流涕,“我这些年过得苦啊!祖宅被大哥卖了,二哥那宅子被我卖了还赌债!我拖家带口的,住在丁香娘家受了不少白眼,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寻上大哥?你可是我的大哥啊!你不能坐视不管!” 柳学章确实怕魏老夫人把事情闹大,再影响自己的仕途和清誉,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老夫人,你看这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贤侄这话说得,我倒是听不懂了。我又不是你们柳家的人,我的手伸得太长了,你们柳家的事,我可不管!”魏老夫人嗤之以鼻,摆起谱来。 “是侄儿失言了,侄儿给你赔个不是,还请老夫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我计较。”柳学章拱手赔笑。 魏老夫人冷眼看着柳学章,“识时务者为俊杰。侄儿不愧是在官场上混的,这见风使舵的本事,无人能及。做人啊,还是踏实本分些好,太过精明的人,往往算计过头,反而得不偿失。” “老夫人教训的是。”柳学章压住怒意,连连点头。 “不想让我报官也不是不可以。” 魏老夫人反客为主,饮了一口茶,问道:“先说说,二房的祖宅该如何分配,是给七百五十两银子,还是给个大院子?” 邵佩叹了一口气,今日支出了一千两,账上的银子所剩不多了,只能给院子了。 柳学章自然不愿与二房分家,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给院子,那座偏院就给二弟了。” “行,那你立个字据。”魏老夫人早有准备,书香呈上笔墨,放到桌上。 在魏老夫人的监督下,柳学章立下两份字据,并签字画押。 魏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眼神又飘向黄老太太,“这些年,你明里暗里给我女儿使绊子,害得二房差点被抄家。这笔账,怎么算?” 黄老太太拉不下脸面,不曾想柳三夫人丁香推着她,催促道:“还不快给二嫂认错!难道你想看着自成入狱受刑吗?” 黄老太太昂着头,喊道:“我是长辈!我是柳家的主母,凭什么让我给她认错?” “不认也行。那我只得请京兆府伊来评评理,到时是受刑还是流放,你们自己选。” 言罢,魏老夫人欲要起身离去,却被丁香拦下,“老夫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报官啊!我这就让她赔个不是。” 丁香苦口婆心地劝黄老太太,“母亲,你快认错吧!你早些年欺负二嫂的事,我也见着了!人家魏老夫人也没冤了你!前年在凉州你犯下的事,差点把二哥一家给害死。说到底也是你的不对,不然魏老夫人为何要跟你过不去?谁的孩子不是当娘的心头肉?你心疼你儿子,人家也心疼自己闺女啊!” 柳自成连声附和,“是啊,魏老夫人摆明是要给二嫂撑腰出气的!母亲当初确实太过分了,你就算给二嫂认个错又能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入狱吧?” 第363章 一一讨回 黄老太太心凉了半截,她一心都在小儿子儿媳身上,若不是为了贴补他们三房,自己怎会跟着二房过了那么多年? 没想到这亲儿子关键时刻,只想着他自己。 “你们!”黄老太太捶胸顿足,又无可奈何,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入狱受刑? 魏老夫人挥了挥手,“来人!去请京兆府尹来!” 她今日是铁了心要为女儿和柳家二房,讨回公道。 “老夫人三思啊!” “母亲,你快认错吧!” “给二嫂认个错又有何妨?” “……” 柳雨璃冷眼看着众人乱成一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就是因果轮回的报应。 黄老太太回想起以前的往事,说实话,这三个儿媳当中,只有二儿媳魏云锦是最敬自己,孝顺自己的,也是最软弱好欺的。 长房一家从不拿正眼看自己,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么多年来,连句母亲都没唤过几次,打心眼里的瞧不起她这个继母。 小儿媳丁香尖酸刻薄,整日说难听话给自己气受。奈何儿子是个惧内的,自己也敢怒不敢言,受了气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 唯独二房柳文杰和魏云锦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她这个继母敬爱有加,只有跟着二房的那几年,过上了好日子。 想到这里,黄老太太走到魏云锦面前,低声唤道:“孩子,我错了!” 魏云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都不想多看一眼黄老太太那张虚伪的嘴脸。 黄老太太声泪俱下,“孩子,以前是我错了。是我不得好死,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文杰!明里暗里给你气受,后来财迷心窍,又起了歹心!总归都是我不好!” 魏云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眼泪,不让流下。 她受了多年的委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忍你这么多年,并非是怕你!而是因为你是我夫君的母亲,所以才敬你爱你。但你却仗着婆母的身份,肆意欺负我!连带着我的孩子们也跟着受委屈!我岂能原谅你?” 众人一惊,原以为魏云锦那软弱性子,定会原谅了黄老太太,没想到会这般说辞。 黄老太太耷拉着头,“那你想我如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解了心头恨?难道要让我死吗?” “我要你的命作甚?” 魏云锦眸光一冷,一脸决绝,“我们二房这么多年来对你仁至义尽,你我婆媳的缘分,到此为止吧。” 黄老太太腆着脸说:“你们怎样对我都行,只要别让你母亲送自成入狱!” 魏云锦后退了半步,把头扭向别处,“此事全凭我母亲做主。” 众人只得再次看向魏老夫人。 只见魏老夫人垂眸饮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既然祖产分了,错也认了,让我饶了他也行。把那一千两银票给我,就当青州那宅子是我卖给你们三房的。” 柳自成瞪大双眼,“一千两银票,都给你?” 魏老夫人放下茶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私自把我的宅子卖了,这一千两用来还债,有何不妥?我那宅子当时可是花了一千两买下的,这地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宅子也涨了不少钱,我还没给算进去,我只要回一千两,不过分吧?”x33 柳自成急眼了,“你做梦!那一千两银票是大哥分给我们的祖产!” 魏老夫人正襟危坐,“我可不管这些,要么给钱,要么报官。” 柳三夫人丁香气得跳脚,“这叫什么事?这一千两还给你,我们该怎么活下去?祖产没了,钱也没了,这可怎么活啊!” 柳学章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魏老夫人今日是来替二房主持公道的,长房和三房没一家能讨到便宜。 长房分给二房一座偏院,三房还给二房卖宅子的一千两。 魏老夫人果然是个狠角色,今日是有备而来。 魏老夫人看了一眼柳自成夫妇,“这一千两是我的宅子钱,你伪造地契,私自卖了宅子,现下还我一千两,理所应当!你若是不服,就去京兆府问个清楚,看能给你定个什么罪名!” 魏老夫人今日这架势是势在必得,若真把她逼急了,怕是会闹得满城风雨。 到时丢的可是柳家的颜面,柳家只有自己在京为官,到最后丢得还是自己的脸。 柳学章生怕事情闹大,只好出言劝道:“三弟,你私自变卖了二房的宅子,本就是你的错。这笔账,你得认。” “账我认,但这一千两银票,我不能给。”柳自成耍起无赖,“不然我立个借据,等日后手头宽裕再还给老夫人,如何?”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么好糊弄?” 魏老夫人冷哼一声,似笑非笑,“你柳家三房嗜赌成性,可是出了名的!我今日放了你,若你日后死活不肯还钱,我也不能贴个海捕文书去抓你。今日这一千两,你给也得给,不给那就报官。总之,这一千两银票若不还我,你就休想走出这个宅子。” “我今日还不信这个邪了!” 柳自成恼羞成怒,撸起袖子朝魏老夫人扑了过来。 魏老夫人一脚踢向他的膝盖,“扑通”一声。 柳自成一个猝不及防,硬生生地跪倒在魏老夫人面前。 魏老夫人慢悠悠道:“乖侄儿,这还不该过年呢,怎么行此大礼?” 柳自成的膝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疼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柳雨璃强忍住笑意,直叹三叔自讨苦吃,毕竟外祖母的武功可不是盖的。 外祖母今日定是要把长房和三房亏欠二房的,一一讨回来。 柳学章再次劝道:“三弟,息事宁人,把一千两银票还给老夫人吧。” 柳自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应下。 婢女暮春立马上前,将一千两银票呈给魏老夫人,“老夫人,这是一千两,您点点。” 魏老夫人将一千两收下,把地契递给柳自成,“这地契,你收好,这账就一笔勾销了。” 第364章 自作自受 柳自成愤恨不已,一把接过地契,塞进怀里。 柳雨璃眸光扫过众人,看着长房和三房个个垂头丧气,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觉得心情畅快。 魏老夫人也不再多留,笑道:“既然账都算清楚了,那老身就告辞了。” “母亲,我送送你。”魏云锦和女儿们紧跟其后。 在众人的注视下,魏老夫人和柳家二房一同离开了暖阁。 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长房和三房。 柳学章一脸厌恶地看着黄老太太和三房一家,“你们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今日若不是他们来闹事,怎会让二房占尽了便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分给二房一座偏院,还又贴了一千两银票。 柳学章准备离去,不料柳自成抓住他的衣角,“大哥!你不能不管我们!祖宅没了,银子也没了,我们无家可归了!没有落脚之处了!” “你们不是一直在三弟妹的娘家住吗?怎会无处落脚?”柳学章冷着脸,没有丝毫同情。 柳自成欲哭无泪,“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我整日遭受岳母的白眼,那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了!更何况,还有母亲,母亲年迈,总不能还让她也寄人篱下过日子吧?若是传出去,那对大哥的名声可不好!” 丁香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大哥,你如今升了官,又买了这么大一处宅子,就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住下吧!这么多年,你们长房从未养过母亲,二房就不说了!身为长子,母亲养老理应有你的一份!” 黄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又哭喊道:“老头子啊!你在天上看看,这就是你那一直引以为傲的好儿子,他不管我了!我没法活了!” 邵佩不愿意了,扬声问道:“难道你们是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丁香翻了个白眼,“大嫂,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赖到这里?你们如今得势了,接济一下同姓兄弟,又有何妨?更何况,你们从未养过老太太一天,也该尽尽孝心了!” 邵佩气得直跺脚,扭头冲柳学章吼道:“都是你家的好亲戚!若你不把他们打发走,那我就回娘家!” 说完后,邵佩转身离去,今日整整折腾一天,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这黄老太太和三房那是个无底洞,更是狗皮膏药,只要一沾上,往后就别想有什么消停日子。 柳学章算是看清黄老太太和三房的嘴脸了,这是铁了心要赖在自己身上!“怎么?事到如今,你们还敢威胁我?!” “大哥,刚才是你劝我把一千两银票还给魏老夫人,如今钱也还了,你总不能不管我吧?难道你真要我们带着老太太露宿街头?” 柳自成指着柳学章的鼻子,问道:“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柳学章恼了,拍着桌子吼道:“那是你咎由自取!关我什么事?谁让你欠了那么多的赌债!自作自受,你活该!” “我是活该!大哥怎么骂我都好,总之,我们是不会走的!” 柳自成这一副无赖样,把柳学章气得不轻,“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我可是你的母亲,你竟要赶我?”黄老太太一脸不可置信。 柳学章被气昏了头,“通通都赶出去!” 几个小厮上前,推搡着黄老太太和柳自成夫妇往外走。 黄老太太边走边骂,“你这不孝子!你丧良心,你要被天打雷劈!” 柳雨璃刚送完魏老夫人回来,听闻暖阁那边传来的动静,暗自冷笑,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姐,你带着母亲回房休息,我看完戏就回去。” 柳清瑶望了一眼暖阁方向,叮嘱道:“妹妹,你可别跟着瞎掺和。” “大姐放心吧。” 柳雨璃走到廊下暗影中,长房和三房互掐,这一幕,难得一见,她可不想错过。 “大哥,你好狠的心!你真要把我们赶走?” 柳自成被小厮推搡的连连后退,“好!那我就让你在京都中身败名裂!你不让我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柳学章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三房一家,如同看苍蝇一般,满脸的嫌恶。 “好啊!三弟好能耐,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的本事!” 暖阁前的院中嘈杂声一片,引了不少婢女和小厮围观,议论纷纷。 “父亲!” 只见柳瑞安夫妇一同走来,林沅看了看眸底猩红的柳自成,还有哭天喊地的黄老太太,担忧不已。 柳学章惊讶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柳瑞安和林沅还身穿喜服,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小两口怎么来了这里? 柳瑞安看了一眼林沅,解释道:“我们听闻动静,放心不下,所以才贸然前来。” 若不是林沅执意前来,他可不愿多管闲事。x33 “你们别担心,为父这就把他们赶出去,绝不会扰了你们清静。”柳学章再次冲小厮吩咐道:“快把他们赶出去!以后不许他们再进我家半步!” “父亲,万万不可!”林沅上前一步阻拦。 “你这是……”柳学章一脸疑惑。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这新娘子林沅好端端的怎会为三房出头? 林沅欠了欠身,“父亲,恕儿媳直言,祖母和三叔白日里当着众人的面,大闹了一场,怕是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若是父亲今晚再把他们赶出去,他们添油加醋往外一说,别人不信也得信了。” 林沅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接着说:“父亲刚升迁不久,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咱家。若在这节骨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单是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父亲都吃罪不起。”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柳学章也冷静不少,低头思量起来,“这……” 柳雨璃在远处看着,微微扬起嘴角,大堂嫂林沅真是个通透的人。 林沅再次开口劝道:“父亲,让祖母和三叔他们安顿下来吧。这京都的倒春寒冷得很,若真把他们赶出去,露宿街头,可是要遭罪的。” 柳学章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今日在婚宴上捣乱,你为何还替他们说话?” 第365章 堂嫂林沅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今日在喜宴上捣乱,不少人都看着呢!” 林沅低声道:“若父亲还能不计前嫌,把他们留下安顿,这孝顺大度的美名,不就传出去了吗?这对父亲的官声、清誉和仕途都大有好处。” 听罢,柳学章眉头舒展,眸底闪过一丝赞赏,“吾儿得妻林氏,实乃柳家之幸也。” 柳学章看了一眼三房,“既然沅儿都发话了,那你们暂且先留下吧。” 他又接着吩咐小厮道:“带他们先去厢房安顿下来。” 黄老太太斜了柳学章一眼,带着柳自成夫妇,跟随着小厮一并离去。 “父亲,儿媳还有个不情之请。”林沅再次一礼。 “但说无妨。”柳学章心情好了不少,瑞安能娶到这么聪慧的女子,他们柳家长房有指望了。 林沅抬眸问道:“听说,我们所住的偏院是二叔二婶的?” 柳学章叹了一口气,“你别担心,你们先住着,等过两日,二房就回凉州了。” “父亲,这样不妥。”林沅却摇头,“父亲既然答应给二叔,那就要言出必行。岂有晚辈占着长辈的住处,赖着不走的道理?” “这……”柳学章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沅盈盈一礼,“沅儿知道公婆是为我和瑞安做打算,你们的心意,我和瑞安心领了。但这偏院是二叔的,我们就算住进去,早晚也得搬出来。我刚已命人收拾院子,今晚就搬出来。” “什么?”柳学章眉头紧锁,有些惊讶,“今晚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怎能搬出来?” 柳瑞安一脸为难,他刚劝了林沅半天,也无济于事。 “沅儿说既然偏院归了二房,早搬晚搬都得搬。若自己主动让出院子,二房或许还会承个人情;若等他日被撵出来,到时脸面上挂不住,面子里子都没了,岂不是自找难堪?” 柳学章眉头紧锁,再看林沅执意如此,也不好驳回,毕竟她说得在理,更何况字据都立下了,岂能反悔? “罢了!那你们搬去西边那处院子里吧,就是偏僻了些。” 林沅微笑道:“偏僻些也不碍事,夫君埋头苦读,要考功名,就得清静些才好。” 柳学章听林沅这么说,也释怀了许多。 柳雨璃收回目光,往小院走去,这个大堂嫂林沅倒是会来事。 当邵佩从大丫鬟暮春口中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二房已经搬进了偏院,而柳瑞安夫妇也在西院睡下了。 邵佩气愤不已,暗自责怪林沅自作主张,又责怪柳学章太听新妇的话,竟然留下了黄老太太和三房一家。 总而言之,她对这个刚过门的儿媳林沅有着一肚子的牢骚和埋怨。 次日一早。 新婚夫妇给公婆敬茶,邵佩可没什么好脸色,斜了一眼林沅,把脸扭向别处。 而林沅不气也不恼,双手捧着茶盏,端了许久,唤道:“母亲,请用茶。” 邵佩冷哼了一声,“我早上没有喝茶的习惯。” “母亲早上不是经常空腹用茶吗?”柳瑞安有些纳闷。 邵佩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林沅微微挑眉,明白了邵佩是故意为难。 “母亲,若您对沅儿有什么不满,还请您摆到台面上说个清楚。若真是沅儿有错,沅儿愿意改。若您不明说,沅儿不自知,日后怕是要犯同样的错,那母亲就莫要怪我了。”林沅仍端着茶,呈在邵佩面前。 柳学章饮了一口茶,看着邵佩,有些不耐烦,“是啊,你有什么就直说,生哪门子的闷气?” “母亲,看沅儿多懂事,你快把茶给喝了吧,沅儿都端好久了。”柳瑞安心疼地看着林沅那微微摇晃的身子,许是端久了,胳膊酸了。 邵佩瞧父子二人都替林沅说话,不禁有些来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 柳瑞安一时语塞,林沅接过空茶盏,笑道:“母亲这话说得,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呀!瑞安娶了我,以后是多了个人孝顺你,母亲该高兴才是。” 邵佩上下打量着林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她不信,这世上真有这样好脾气的人。 但见林沅那张脸满是笑意,除了笑,并无其他。 邵佩暗自冷哼,她这儿媳可不简单。 一个晚上的功夫,劝三房留下,把偏院让给二房,现下笼络了二房三房的心,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又都对她赞不绝口。x33 全府上下没人说大少奶奶一个“不”字。 当真是好手段,看她能装多久! 到了晌午,魏老夫人派魏惊风带着几个泥瓦匠上门,要把偏院的内门给封上,从外街再开出个正门来。 以后出来进去的,直接走偏院的大门,不必再经过内院。 这样一来,偏院和主院虽是一院之隔,但若想串门来,必须得从府外绕上半条街,才能来到偏院。 邵佩一脸的不情愿,上前问魏惊风,“魏家三弟,你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好端端的一处宅子,还非得分出两家来。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分家了呢!” “外人知不知道的又有何妨?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和外人过的。”魏惊风不以为然。 还不等邵佩再次开口,魏惊风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事多,先失陪了。” 魏惊风大摇大摆地走到偏院的内门前,催促着泥瓦匠们动工,“手脚都麻利点!把这个门给封死了!一个耗子都不许放进来!不然小爷我不结工钱。” “是是是。”泥瓦匠们奋力地开始干活。 邵佩听着魏惊风的话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喃喃道:“谁稀罕去啊!哼!” 柳家二房院中。 柳雨璃难得昨晚睡了个好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走出屋门。 魏映雪蹦蹦跳跳地跑来,“表妹!” “表姐,你来了!”柳雨璃眉开眼笑,两个小姑娘抱成一团。 魏映雪笑道:“我是跟三叔一起来的。你难得来一次京都,所以想带你去转转。” “好!”柳雨璃一口应下。 柳洛尘迎面而来,低声问道:“妹妹,沈御史说等堂哥成完婚后的次日,也就是今天,邀我们去玉湖水榭。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第366章 玉湖水榭 若不是柳洛尘提醒,柳雨璃还真没想起此事。 柳洛尘看着妹妹这迷迷糊糊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先生在前院等候多时了,让我来问问你,究竟要不要去?” 柳雨璃自然是不愿去的,“我要和表姐一起玩。你和先生去吧。” “可是……”柳洛尘面露难色。 柳雨璃转念一想,“他说邀我们去,又没说必须让我去,你和先生去也是一样的。” 柳洛尘只好应下,“那好吧。” “表妹,我们快走!”魏映雪拉着柳雨璃,两个姑娘很快出了门。 陶恒和柳洛尘两人去玉湖水榭赴宴。 杨柳依依,湖水荡漾。 水榭建在玉湖之上,用膳之余还能欣赏湖中美景。 隔得老远,就听见丝竹声,悦耳悠扬。 陶恒和柳洛尘踏上木桥,来到湖中央的水榭上。 门口的守卫问清陶恒和柳洛尘的身份后,方才放行。 只见沈潇然独自站在桥栏前,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春日里还未融化的冬雪,隐隐带着一丝冷冽。 他腰间并没有佩戴梨花银剑,反倒挂着一根玉箫,整个人散发出的冰冷气质与这湖景春色,显得格格不入。 “主子,人到了。”夜阑低声道。 沈潇然转过身,却见陶恒和柳洛尘两人立在门口。 “怎么只有你们二人?”沈潇然微微皱眉。 陶恒心下了然,沈潇然的言外之意,便是柳三姑娘怎么没来? “三姑娘她身子抱恙,不便前来。”陶恒找了个托词。 沈潇然掀帘走进水榭,冷着脸问道:“前几日不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抱恙了?” “并无大碍,只是受了风寒。”陶恒答道。 沈潇然轻嗯一声,径直坐下,“你们也坐吧。” “是。”陶恒和柳洛尘应声落座。 沈潇然取下腰间的玉箫,随手放到一旁。 柳洛尘看着那根玉箫,不禁问道:“沈大人会吹洞箫?” “略懂皮毛罢了。”沈潇然语气淡淡。 陶恒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沈潇然是京都第一才子,精通音律,怎会略懂皮毛? 三个人围桌而坐,各自看着各自的湖景,却无一人言语。 水榭中寂静无声,倒是令人有些局促。 陶恒率先开口问道:“不知沈御史今日寻我们来,有何要事?” 沈潇然眸底平静,“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共赏春色,尽地主之谊罢了。” 陶恒和柳洛尘自然是不信他的话,沈潇然可是当朝御史大夫,怎会有这般闲情雅致? 午膳时辰,菜香扑鼻,一道接着一道的河鲜美味端上桌。 三个大男人不言不语地用着膳,河鲜的味道极好,只是和沈潇然用的这顿饭,实在太过压抑。 就连胃口一向很好的陶恒,只吃几口,就觉得饱了。x33 用完膳后。 沈潇然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何时回凉州?” “这两日便回。”柳洛尘答道。 沈潇然微微点头,便告辞离去。 只留下陶恒和柳洛尘一脸茫然。 今日沈潇然还当真是请吃饭的,除了吃饭,居然没多说一句话。 ………… 与此同时,柳雨璃和魏映雪两个小姑娘乘着马车,来到闹市之中。 京都的街上比起凉州,热闹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魏映雪又是个活泼的性子,连带着柳雨璃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柳雨璃故地重游,心情大好,前世初次进京,自己和二哥是来逃难的。 今世初次进京,是来探亲的。 现下讨回了祖产,又要回了一千两,外祖母一手惩治了长房和三房,如今自家可算是在京中站稳脚跟,扬眉吐气了。 走了不久,马车停下。 魏映雪冲柳雨璃挥手,“小璃儿,这家苏州点心可正宗了!我们买些尝尝。” 只见这家铺子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门庭若市。 新鲜出炉的糕点香味四溢,一股甜香在春日里飘散,格外的诱人。 柳雨璃掀起车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头大,“这么多的人,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买上。” “好饭不怕晚,他家的点心最正宗。听说姑父先前在江南一带任职,正好买些回去让姑母尝尝,看看是不是地道的苏州点心。” 魏映雪率先跳下马车,站在队伍末尾排起队。 柳雨璃也紧跟其后,下了马车,井然有序地排起长队。 大概过了两刻钟,总算轮到了姐妹两人。 不曾想,却被人捷足先登。 一个婢女挡在姐妹两人面前,颐指气使道:“这点心我家姑娘全买了,你们都散了吧。” 魏映雪一听就来气了,“你家姑娘是谁啊?不知道排队吗?” 婢女故意挑衅,“就凭你们两个,也想知道我家姑娘的名讳?哼!” 柳雨璃冷眼扫过婢女,瞧她的打扮,不就是柳家长房院中的婢女吗? 柳雨璃环顾四周,瞧见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柳静婉,身旁还跟着几个官家小姐,正捂嘴偷笑。 柳静婉对上柳雨璃的眸光,眸底闪过一丝轻蔑,“看到没,她就是来我家打秋风的穷亲戚,一个乡野丫头。” 柳静婉身后的几个女子,也跟着嗤笑出声,“摊上这门亲戚,你们可真是倒霉!” “看我不撕烂她们的嘴!” 魏映雪气不过,撸起袖子,就准备冲过去,却被柳雨璃拦了下来。 柳雨璃望向柳静婉站着的那棵大树,眸底一亮,“表姐,稍安勿躁。” 婢女颐指气使地看着柳雨璃,“这点心都被我家姑娘买下了,你们还不快走!” “你想找打?” 魏映雪握紧拳头,冲婢女厉声喝道。 婢女悻悻地闭上嘴,魏家人不好惹,可是出了名的,她可不想找不痛快。 一辆寻常的马车不声不响地停在街边,无人察觉。 “既然是婉姐姐要吃,那我请了。” 柳雨璃收回目光,冲点心铺的店家说:“掌柜的,麻烦在点心上多淋些糖浆,婉姐姐喜吃极甜的。” 店家应了一声,往点心上淋上了一层糖浆,原本香甜的点心,如同在蜜水里泡过一般,甜的腻人。 “表妹,你犯什么傻?”魏映雪有些不解。 第367章 疑神疑鬼 柳雨璃看向婢女,“你若想把点心全买下,是不可能的。这袋点心,你拿去给堂姐。” 魏映雪将点心塞进婢女怀中,“还不快滚?” 婢女不情不愿地拿着淋了蜜汁的点心,往柳静婉方向走去。 婢女走远后,柳雨璃附在魏映雪耳边,问道:“表姐,你看到那棵树上的蜂巢了吗?” 魏映雪抬眸望去,只见柳静婉和几个女子站的那棵大树上,居然挂着一个蜂巢。 魏映雪立马明白过来,“表妹啊表妹,还是你聪明!” 柳雨璃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递给魏映雪,“表姐,你有几成把握?” “这可难不倒我。”魏映雪接过石子,在手心里颠了两下,等待着时机。 刚才停在街边的马车,车帘被人掀起,只露出一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却久久无人下车。 就在婢女将点心递给柳静婉的那一刻,魏映雪手中的石子倏地两下,击中树上的蜂巢。 受了惊的蜜蜂涌出蜂巢,转了两圈,被淋了蜜汁的甜香吸引,一股脑地飞向柳静婉。 一阵“嗡嗡”声响起。 树下的女子们抬头看去,只见黑压压一片的蜜蜂,扑面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捂着脸,掩着面,挥舞着帕子,生怕被蜜蜂蛰住,一时间乱成一团。 蜂巢里的蜜蜂被淋了蜜汁的点心吸引,一涌而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紧跟在柳静婉身后。 柳静婉惊呼出声,甩着帕子赶蜜蜂,样子好不狼狈。 周围百姓纷纷围观看起热闹,这些官家小姐落荒而逃的模样,当真是罕见。 柳雨璃回头寻魏映雪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表姐!表姐!”柳雨璃冲人群唤了两声,并无人回应。 柳雨璃穿梭在人群中,也没寻到魏映雪的身影,许是这会儿人太多,被人群给冲散了。 或许,表姐已经回到马车上了。 柳雨璃挤出人群,跑向街边的马车,透过车帘看去,马车里好像有人。x33 柳雨璃连忙踏上马车,掀起车帘,笑道:“表姐,你刚才可真厉害!” “……” 柳雨璃定神一看,只见沈潇然端坐在马车中,右手放在膝上,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三姑娘,好巧。” “你,你怎么在这里?”柳雨璃神情一滞。 沈潇然和二哥他们不是去玉湖水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苏州人,经常光顾这家苏州点心。”沈潇然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那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柳雨璃有些心虚,“我也是来买糕点的。” 马车中的人不是表姐,居然是沈潇然,这是怎么回事? “三姑娘好胃口。就算受了风寒,也阻挡不了这贪吃的嘴。” 沈潇然上下打量着精神抖擞的柳雨璃,似笑非笑,“不过,瞧你这模样,倒不像是病的起不来床。今日为何不去赴宴?” 柳雨璃轻咳一声,看来二哥他们是借口自己受了风寒,才没去赴宴的。 于是,她扭头看向别处,声音柔了几分,“我确实是身子不适。” 沈潇然放下车帘,意有所指,“三姑娘刚才出主意戏弄那些女子时,可没有这般柔弱。” “说来也是奇怪。我每次见三姑娘,你好像都是在做坏事。”沈潇然双手环胸,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柳雨璃反问道:“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潇然的嗓音冷了几分,他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古怪,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去年替考案,贡院放榜那日,姑娘为何提前十日定下茶楼雅间?还有那卖鸡蛋的老妇人,也是你授意前去。难道你知道什么?” 这是沈潇然心中一直以来的谜团,他总觉得替考案和柳家脱不了干系。 首先排除软弱无能的柳文杰,再排除憨厚耿直的柳洛尘。 柳家唯独剩下陶恒,还有这位古怪的柳三姑娘。 当初陶恒假扮算命先生,虚张声势,引天下学子慕名前去凉州。撇开别的不说,陶恒虽然足智多谋,但他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这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单靠陶恒一人筹谋替考案这局棋,不太可能。 若说是西凉王,当时他远在边关,和陶恒交集不多,也并非是西凉王主谋。 他总觉得背后还有一个人,在筹谋这一切,但此人太过隐秘,实在是无从查起。 直到和亲郡主柳清瑶一事,兵行险招,谋得郡主身份,他便更加笃定,此人一定和柳家脱不了干系。 这置死地而后生的冒险手段,和替考案简直如出一辙。 整个柳家的人,他都排查过,唯独剩下柳三姑娘,令人怀疑,又不敢置信。 “我听不懂沈大人在说什么。”柳雨璃故作疑惑。 沈潇然眸光锐利,“听不懂?” 柳雨璃话锋一转,“不知沈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家的马车上?” “你莫不是病昏了头,连‘沈’和‘魏’两字都分不清了?”沈潇然身子微微前倾,指了指车门上的挂牌。 柳雨璃仔细一看,确实是个沈字。 她暗自懊恼,刚才只顾着看柳静婉的笑话,竟然上错了马车。 “是小女唐突了,告辞。”x33 “等等。” 沈潇然手中的玉箫横在车门前,挡住柳雨璃的去路,“我话还没问完,替考案,你究竟作何解释?” 柳雨璃不愿再和沈潇然闲扯太多,言多必失,他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还是想个法子脱身才好。 柳雨璃看着面前那双白皙的大手,一口咬了下去,触感冰凉。 “你!”沈潇然猝不及防,吃痛松开手,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柳雨璃趁机跳下马车,沈潇然也跟着下了马车。 柳雨璃指着沈潇然,“你这人好生奇怪,是不是都察院里的人都如沈大人这般,整日疑神疑鬼,看谁都是犯人?” 沈潇然皱起眉头,负手而立,更显孤冷出尘。 周围人听闻动静,纷纷围了过来,一看是沈家潇郎,更加好奇。 柳雨璃一脸无辜,楚楚可怜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绣花、女红、连杀鸡都不敢听,我哪儿有那么多的坏心思!不知小女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沈大人,居然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强按到我一弱女子的头上。这是何道理?” 第368章 风水大师 沈潇然那张俊脸上掩不住的清冷孤傲,“你在胡说什么?” 柳雨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一介弱女子,又是初次进京,沈大人为何总把我当做犯人般针对审问,不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众人的同情心被柳雨璃激起,议论纷纷,早听闻沈家潇郎不通人情,没想到居然会当街为难一个小姑娘。 沈潇然看着柳雨璃一脸委屈,明明哭不出来却硬要拿着帕子拭眼角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柳三姑娘,每次都令人出乎意料。 这时,魏映雪挤进人群,“表妹!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可是谁欺负你了?” 魏映雪正准备质问站在一旁看戏的沈潇然,却被柳雨璃推着走出人群。 “没事了,表姐,我们快走!” 两个姑娘急忙上了后边的马车,人群这才散去。 沈潇然低头看着右手上的一排小牙印,原本的气恼,不知为何突然烟消云散。 情急之下她居然咬了自己。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能做出来的事,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柳雨璃坐在马车中,仍心有余悸,这沈潇然,还真不好糊弄。 若真被他发现马脚,可就麻烦了,还是早些离京罢。 不过,在离京之前,要妥善安排一番,才能安心离去。 次日,柳家。 后院的大门已被堵上,这座偏院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 院子的布局和姑臧县县衙后院有些相似,足够他们一家居住。 明日启程回凉州,魏云锦和书香出门采买,柳清瑶去宁远侯府辞行。 柳洛尘去拜访原先的凉州学政高肃之,现下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柳雨璃来到书房,虽说是书房,却还未放置一本书籍,只有一张书案和几把木椅,待来日回京后再置办也不迟。 瞧陶恒趴在案上打盹,柳雨璃唤道:“先生。” 陶恒睁开睡眼,“姑娘寻我,可有要事?” “有一事想托先生帮个忙。”柳雨璃坐下身子。 “姑娘但说无妨。”陶恒睡意全无。 “先生去寻我小舅舅,让他想个法子,把凤鸣山脚下我外祖母置办的庄子给卖了。” 陶恒有些不解,“卖了?为何给卖了?若他问我,我该如何应答?” “就说风水不好。”柳雨璃微微挑眉,“总之那山脚下的庄子,留不得。” “姑娘居然懂风水?”陶恒坐直身子,刚想讨教一番,却被柳雨璃的眼神给堵了回来。x33 “不懂可以学。”柳雨璃拿出昨日特意买来的一本书,“这本看风水的书,你先学学。” “现学现卖?”陶恒满脸惊奇。 柳雨璃狡黠一笑,“唬小舅舅足够了。” 陶恒翻开书,看了一个时辰之后,便起身去寻魏惊风。 京郊城外,凤鸣山。 山峦起伏,群峰耸立,轻雾如薄烟般缥缈,丝缕不绝。 山脚下树木苍翠,花香弥漫,春意盎然,各家各户的庄子错落有致,坐落在山脚下。 陶恒和魏惊风牵着马,沿着曲折的花径而行,往魏家庄子走去。 “今日怎么有空要来我家庄子坐坐?”魏惊风一脸好奇。 “这几日都快把我给闷坏了,听闻凤鸣山春色甚美,所以出来走走。”陶恒随口答道。 魏惊风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庄子,“前边那处就是我家的庄子。” 陶恒看了看庄子的地势,连连摇头。 魏惊风皱眉问:“你这是什么反应?” “恕我直言,你家这处庄子,不好。”陶恒面露忧色。 魏惊风有些不悦,“怎么不好了?你莫要胡言乱语!” “背阴之地,乃风水不佳。” 陶恒指着那庄子后郁郁葱葱的树林,“庄子乃物舍之地,须阳光照射,乃光明之地,风华之属。” 魏惊风听得一头雾水,“你莫不是吃酒吃多了?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 “非也非也!” 陶恒再次看向被林荫遮住大半的庄子,“庄子采光不佳,光线暗淡,则属气运呆滞之意……” 说到这里,陶恒突然忘词了,那书中是怎么说来着? “不信你去瞧瞧,站在林荫处,是不是觉得阴嗖嗖的?” 陶恒故意支走魏惊风,借机看了一眼提前写在手心的小抄。 “废话!站在林荫处肯定凉快!” 魏惊风并不好骗,刚转过身来,陶恒便立马缩回手,背在身后。 他故作高深莫测,接着说:“气之不通,灵之不安,属风水不佳之地。” “什么气?什么灵?莫名其妙!”x33 魏惊风嗤之以鼻,“你上次扮成算命先生,这次又扮成风水大师,你还扮上瘾了!” 陶恒却一脸认真,“我不是胡说的!你们这处庄子,风水不佳,还是早些卖了吧!不然会出大事!” “哼!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本事!我们家前边还有一处庄子,你不妨一并都瞧瞧?”魏惊风想知道陶恒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这处庄子虽然不朝阳,但前边那处庄子可是朝阳的,他倒要看看陶恒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请魏公子带路。” 两人走了不久,又来到另一处庄子门前。 陶恒打量着庄子,回想着刚才看的风水书,又连连摇头。 “这庄子很是朝阳,采光又好,难道又有什么不妥?”魏惊风没好气地问。 陶恒面色凝重,“此庄子乃三面见光,表漏财之属,乃遭人觊觎之意,家宅难宁,子孙坎坷。这处庄子也卖了吧!” 魏惊风气恼不已,“若不是咱俩昔日有交情,我今日铁定要揍你一顿!” 陶恒双手一摊,“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还想揍我?” 魏惊风上下打量着陶恒,又围着他转了一圈,“这位先生,你莫不是闲来无趣,拿我寻开心的?” “这位公子,你看我像是个闲人吗?”陶恒撇了撇嘴。 魏惊风一脸不满,“刚才那处庄子,你说采光不好,背阴之地。这处庄子,你又说三面见光,家宅难宁?怎么说都是你的理!到底是见光好,还是背阴好?” 陶恒一时语塞,又劝道:“总而言之,这两处庄子,我劝你还是都卖了罢。” “就你这三言两语,我家就要卖庄子?简直是荒谬!”魏惊风背过身去,根本不信陶恒所说。 陶恒无奈叹气,“既然如此,那陶某只能实话实说了。” 第369章 溺水少年 魏惊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不料,陶恒却挑眉问道:“你会武功的事,令尊不知道吧?” 魏惊风忍住怒意,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这位先生,我劝你慎言!” 这个陶恒居然也拿此事来威胁自己! “你听我一言,我绝不会害了魏家。这两处庄子,确实留不得。”陶恒一脸郑重。 魏惊风看陶恒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也认真起来,“单单是因为你说的风水不好?简直难以置信。” “实不相瞒,所谓风水,不过是托词罢了,谁能真正弄得懂?单靠随口一说,就说得人心惶惶。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陶恒再次看向庄子,“我也不想瞒你,真正的原因,是在这两处庄子上。” 魏惊风满脸疑惑,“这庄子有何不妥?” “有高人指点,天机不可泄露。若你肯听我一劝,便能躲过一劫。” 陶恒也不知道这庄子究竟有何不妥,但姑娘的话准没有错。 魏惊风低头思索,陶恒虽然算不上能人异士,但他总不至于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更何况,当日乘粪车进京的点子是陶恒想出来的。还有,助高肃之进京告御状的点子,也是他的主意。 总归陶恒并非寻常人,听他一言,应该不会有错。 魏惊风点头应下,“既然如此,那我就听你一言。回去劝劝我母亲,早日卖掉庄子。” 陶恒放下心来,姑娘交代的差事算是办成了。 两人中午吃了酒,醉醺醺地回到城中。 刚进城不久,便瞧见城中百姓,还有京兆府的官差们匆匆往玉湖方向跑去。 “听说玉湖淹死人了!” “是啊!好像是淹死了一位年轻书生!” “十四岁的年纪,去年刚中举人,居然淹死了!真是可惜!” “多好的少年郎,他家里人该有多伤心啊!苍天无眼!” “……” 陶恒和魏惊风闻言,瞬间愣在原地,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刚中举,在玉湖淹死了! 该不会是…… 魏惊风心里咯噔一声,“尘哥儿在家,是不是?” “他去拜访高学士,高家……就在玉湖附近。” 陶恒浑身冒冷汗,立即跳下马挤进人群,往玉湖方向跑去。 魏惊风酒醒大半,也跟着跳下马,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跌跌撞撞地跟在陶恒身后来到湖边。 湖岸边,杨柳树下。 隔得老远就瞧见岸边躺着一具尸体,身上盖着白布,很是扎眼。 官差们围成一道防线,把看热闹的人群挡在数米开外。 尸体静静地躺在湖边,浸湿了的黑发散在草地上,发丝间夹杂着水草和淤泥,格外凄凉,惨不忍睹。 陶恒冲出人群,却被官差拦在外边,“让我进去看一眼!” 官差毫不留情,“京兆府办案,闲人不得靠近!快快闪开!” 魏惊风如同失心疯一般,拼命往里挤,喊道:“尘哥儿!尘哥儿!你不能死啊!” “快闪开!你是不是想找死?” 官差一脸不耐烦,欲要对魏惊风出手,陶恒看准时机,当胸一脚,将官差踢得飞出老远。x33 魏惊风趁机来到尸体面前,手指轻颤,差点瘫倒在地,还是没有勇气揭开白布。 “尘哥儿,你怎么撇下我们就走了!” 几个官差围上陶恒,欲想阻止,却被他抬腿横扫在地。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京兆府尹宋通板着脸走来,厉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要对官差大打出手?” 陶恒双目猩红,喉间哽咽道:“我们是死者家属,要带他回家。” 宋通上下打量着陶恒,又看了看瘫倒在尸体旁的魏惊风,不禁有些疑惑。 “你们是死者的家属?” 陶恒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柳洛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先生!小舅舅!” 陶恒猛然回头,魏惊风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只见柳洛尘浑身湿透,裹着一件外袍,从岸边的船上跳下,匆匆跑来。 “尘哥儿!” “二郎!” “……” 陶恒和魏惊风连忙上前迎了几步,抱头痛哭,柳洛尘被两人浑身的酒气,熏得说不出话来。 先生和小舅舅到底是吃了多少酒?怎么浑身的酒气? 此时,陶恒和魏惊风的脸上分不清究竟是喜悦的泪水,还是伤心的泪水。x33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宋通有些纳闷,走过来问道。 “都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魏惊风连忙拱手赔笑道。 陶恒上下打量着柳洛尘,确认是活的,又确认安然无恙后,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二郎,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先生他们以为是自己溺水被淹死了。 看着陶恒和魏惊风两人悲喜交加的模样,柳洛尘不禁鼻尖一酸,“先生,小舅舅,都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了。” “尘哥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魏惊风揉了揉柳洛尘的脑袋,仍心有余悸。 “不过……”陶恒看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死者究竟是谁?” 柳洛尘眸中泛起泪花,“是高学士的儿子高博。” 陶恒和魏惊风一个激灵,居然是高肃之的儿子高博? 高肃之膝下只有这一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溺水淹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惊风眉头紧锁。 高肃之为民请命,为了告御状不惜委身于粪车之中,在太和殿上被鞭笞五十,也没能阻挡他为天下学子进言的决心。 如此深明大义,刚正不阿之人,怎能没有好报?居然要承受失子之痛,真是苍天无眼! “今日我去拜访高学士,中午用完午膳,高博兄说今日玉湖画舫中有诗会,要带我一同前去。” 柳洛尘带着哭腔,声音有些颤抖道:“诗会举行到一半,几人哄闹着要去船头吟诗。不知怎的,高博兄便掉入水中。我赶紧跳入湖中,想去救高博兄,可惜我水性不好,自身难保,没能救下他!” 陶恒看向停靠在岸边的画舫,“好端端的怎会落了水?” 柳洛尘垂下眼帘,“当时船头上挤满了人,我也没看真切。” 陶恒低头沉思,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 第370章 死于非命 这时,高肃之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尸体旁,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去,显然是刚收到噩耗,便匆匆赶来。 他脚上的鞋都跑丢了一只,比起当日乘粪车进京,更加狼狈。 待确认过尸体确实是自己的儿子高博后,高肃之失声痛哭。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陶恒和魏惊风走上前,心情沉重,宽慰的话却说不出口,那句节哀顺变,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 高肃之进京告御状的事迹,京兆府尹宋通早有所耳闻,心生佩服。 不过,高家今日发生这样的意外,着实令人痛惜。 宋通保证道:“高学士,本官定查明真相,让令公子在九泉之下瞑目。” 高肃之嚎啕大哭,堪比万箭穿心之痛,哭着哭着,竟直接昏死过去。 “高学士!”魏惊风连忙扶起高肃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们既然与高学士相识,就先送高学士回家吧。”宋通叹了一口气。 魏惊风背起高肃之,陶恒带着柳洛尘正准备走,却又被宋通拦下。 “他不能走!”宋通指着柳洛尘,眸光犀利。 陶恒挡在柳洛尘面前,问道:“为何?” “他既是证人,也是嫌犯,在本案查清之前,船上的人哪儿都不能去。”宋通语气不容反驳,“一并押回京兆府!” 两个官差欲要带走柳洛尘,却被陶恒死死地护在身后。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宋通看向陶恒,劝道:“若你再阻挠办案,就把你也一并带走!到时这少年就算没有嫌疑,也说不清了。” “先生,我不会有事的。你帮我给娘亲,还有妹妹说一声。”柳洛尘主动走向官差,生怕陶恒一时冲动,再受了牵连。 陶恒只好点头,又看向宋通,“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这是自然。”宋通冲官差使了个眼色,随即带着柳洛尘和船上等人一并回京兆府。 “你把高学士送回家,先安顿下来,莫要让他做了傻事。”陶恒转身冲魏惊风道。 “好。那你回去给我姐她们说一声,别让她们担心。”魏惊风背着高肃之离去。 陶恒马不停蹄地回到柳家,将来龙去脉给柳雨璃说了一遍。 柳雨璃听得心揪成一团,高肃之难得的绝世好官,其子嗣却落得如此下场,简直是人神共愤。 不过,此事也太过凑巧了些,船上那么多的书生,为何单单是高博落水?这点不得不令人怀疑。 陶恒试探地问:“姑娘,你说高博之死,会不会和二皇子有关?去年高肃之进京告御状,二皇子被皇上训斥,对高肃之怀恨在心。如今时隔已久,风头过了,这才伺机报复……” “不无可能。二皇子阴毒,这种事他做得出来。”柳雨璃心思一沉,“不过,这证据怕是不好找。” 陶恒叹了一口气,“时隔这么久才动手,想必定是做足了准备,难找出纰漏。” 柳雨璃忽然问道:“案发的画舫在何处?” “还停在玉湖边上。” “你今晚去画舫查探一番,看是否能找出蛛丝马迹。”x33 柳雨璃美眸微眯,“若高学士的儿子高博真是死于非命,岂能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是。”陶恒应声,又问道:“那二郎呢?二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刚才说二哥是为了救高博才跳入水中,并非被人推进湖里?” “是,是二郎亲口说的。” 柳雨璃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并不是冲二哥来的,应该不会有大碍。” “可惜高学士中年丧子,唉!”陶恒再次叹气。 魏老夫人得知柳洛尘被带去京兆府审问的消息,一家老小匆匆来到柳家,生怕魏云锦再乱了阵脚。 魏家人的到来,魏云锦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既感动又心安。 魏鸿之放心不下,特意派人去京兆府打听了一番,得知柳洛尘他们被分开看押,以防串供,不曾受什么委屈。 众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柳家长房那边派人问了句话,并未有人露面。 柳家二房的院中灯火通明,众人毫无困意,打算守到天亮,最后在柳雨璃和柳清瑶极力的劝说下,众人这才散去。 夜半子时。 陶恒身穿黑衣,来到玉湖边,那艘画舫被围了起来,留下两个官差看守。 夜色已深,官差靠着树干,昏昏欲睡。 陶恒蹑手蹑脚地潜入画舫,借着微弱的月光,来到案发的船头,船头木围栏圈起。 既然画舫有一米高的围栏,高博又怎会失足落水?实在是可疑。 陶恒走近被压断的木围栏,想必这就是高博落水处。 他仔细打量着木围栏的折断处,却有惊人的发现,居然光滑整齐,宛如刀锯般。 正常的木头折断,定不会这般平整,看来这木围栏定是被人提前做了手脚! 陶恒离开画舫,回到柳家。 柳雨璃在书房中等候多时,得知此事后,更加确定高博的死并非意外。 “姑娘,这是谋杀。”陶恒面色凝重。 柳雨璃点头,“画舫上所有人都被宋通带回了京兆府,无一漏网之鱼。现下凶手,就在京兆府中。” “当时画舫上人多口杂,凶手该如何查起?这是无头案啊!”陶恒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棘手无比。 “且看明日京兆府尹宋通如何审案,只要凶手还在京兆府,就还有一线希望。”柳雨璃指尖轻敲桌面,眸光飘远。x33 “这个宋通,还算本分,毕竟是京兆府,天子脚下,也不至于太过昏聩。”柳雨璃语气一顿,“更何况是高学士之子被害,高学士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威望,不容小觑。” “但愿如姑娘所言。”陶恒叹道。 次日清早。 魏惊风和陶恒陪着高肃之来到京兆府,询问案情。 京兆府尹宋通审问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睛都熬红了,却一无所获。 当时画舫上人多,书生们一问三不知,谁也没看真切。 宋通无从查起,不禁犯了难,“或许,令公子真是失足落了水?” 第371章 并非意外 陶恒微微皱眉,“宋大人,现在妄下断言,为时过早。” “昨日本官已经搜查过多次,并未发现有何不妥。”x33 宋通拂了拂袖,接着说:“画舫上所有人都被带回京兆府,昨晚连夜排查审问,并没有作案嫌疑。虽然深感遗憾,但种种迹象表明,高博的死确实是意外。” 高肃之一夜之间白了头,脸上满是沧桑和悲痛,默默地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宋通拍了拍高肃之的肩,“高学士,还是尽快把令公子的遗体带回去安葬,入土为安。这案子就此了结吧!” 陶恒再次出言道:“大人不妨再去画舫查探一番,或许另有收获。” 宋通看向陶恒,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陶恒面色凝重,“我怀疑高博是被人谋杀。” 宋通瞳孔放大,“办案讲究证据,可不是信口胡诌!” 陶恒不怒反笑,“是不是信口胡诌,大人一去便知。高学士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威望,不必我等多言,想必大人心中定然有数。若这样草草结案,怕是难以服众。还请大人明察秋毫,也好给高学士一个交代,莫要让人寒了心。” “还请宋大人移步。”高肃之深揖一礼。 宋通扶起高肃之,“那便去玉湖走一遭。” 宋通带领官差再次来到玉湖画舫,陶恒也紧跟其后上了画舫。 “你怎么也跟来了?”宋通有些不悦,“本官办案,闲杂人等,不可擅闯。” 陶恒拱了拱手,“陶某特来协助宋大人,原先我也做过师爷,查案办案也算是老本行。” “你还做过师爷?”宋通上下打量着陶恒,问道:“不知阁下是哪儿来的师爷?” 陶恒答道:“在下陶恒,曾在凉州姑臧县任职师爷。” 宋通只觉得陶恒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又没往深处想,嗤之以鼻道:“不过是小地方的师爷,上不了什么台面,这里是京都!天子脚下!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 “就会打官腔。”陶恒也懒得废话,径直往船头走去。 宋通看着陶恒离去的背影,又问身旁的高肃之,“高学士,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高肃之答道:“他就是凉州的南城先生,我先前在凉州任职学政时相识,此人足智多谋,是个大才。” 宋通眸底微微一亮,不可思议道:“原来他就是南城先生!” 怪不得他觉得陶恒的名字耳熟,原来此人便是先前因一篇策论文名扬天下,后来又在树人书院题下千古绝句的南城先生。 宋通朝陶恒走去,笑道:“原来是南城先生,久仰久仰。恕本官眼拙,没能认出先生。” “我不过是个闲人,宋大人客气了。” 陶恒看着宋通突然变了一副嘴脸,只觉得有些好笑。 “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本官方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 宋通是文人出身,在文坛中早听闻南城先生的大名,众人对他褒贬不一。 有人说,南城先生胸无大志,烂泥扶不上墙,空有一身才华,却甘心在后宅之中做教书先生。 也有人说,南城先生才高八斗,洒脱随性,不追逐名利又不拘小节,这是多少文人骚客羡慕不来的。 宋通属于后者,他见惯了官场上的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故而对南城先生的洒脱,心生敬仰。 陶恒走到围栏边,停下脚步,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断围栏,“这船头既然有围栏,高博又怎会失足落水?” 宋通也走到围栏边,“这围栏常年失修,木头腐朽老化。” 陶恒俊眸微眯,“是吗?” 他走下画舫,折了一根树枝走来,当着宋通的面,再次折断树枝。 只见那树枝的折断处参差不齐,与木围栏那平整的断口对比鲜明。 “宋大人,你不妨再仔细瞧瞧?”陶恒把树枝放在围栏断口处做比较。 宋通顺着陶恒的视线,一同看向断围栏,这才发现不妥,“这……这是怎么回事?” 陶恒压低声音,推测道:“这木围栏怕是被人事先锯断的,待高博走上船头,人多之际,推他落水,营造失足溺水的假象。” 宋通走近两步,仔细看着整齐的围栏断口处,面色凝重,“这手段当真是高明。” “高博的死,并非意外,怕是谋杀。”陶恒语气笃定,“现下凶手就在京兆府中。” 宋通一脸苦恼,“想必凶手早有防范,定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当时船头站满了人,根本无从查起。凶手定然不会主动认罪伏法,这还是桩无头案!” 陶恒又何尝不知,“大人不妨把昨日画舫上的人都带来。让他们还原现场。” “也只能如此了。”宋通立马派人去办。x33 没过多久,官差们押着众人回到画舫,柳洛尘也在其中。 瞧柳洛尘没有大碍,陶恒稍稍松了一口气。 宋通站在岸边,扯着嗓子喊道:“都手脚麻利点!快些站好!昨日高博落水之前,你们都站在何处,又在做什么。不许弄虚作假,若被发现,立即关押!” 众人仔细回忆着昨日案发时的场景,手忙脚乱地站到原处。 “你们都各自瞧瞧,看看自己的身边人,是不是昨日案发时,站在自己旁边的!若有弄虚作假之人,按罪论处!” 宋通话音刚落,就瞧见有人指着一个灰衣男子说:“宋大人,我昨日晕船,独自在角落里呕吐,众人对我避之不及,并没有人在我旁边。”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灰衣男子怯生生地站在船头角落里。 宋通眸光锐利,冲灰衣男子道:“你昨日究竟站在何处?” “我……”灰衣男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忘了……” “可是在高博身边站着的?”宋通追问道。 灰衣男子连连摇头,“不是……” 宋通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于是冲官差使了个眼色,官差立马将灰衣男子拿下,带下画舫。 宋通紧盯着灰衣男子,厉声问道:“高博可是你推入水中的?” 第372章 谁是凶手 灰衣男子名为王祥,面如死灰,连连摆手,“不是我……” 宋通继续追问:“那你为何要弄虚作假?故意站错位置?” 人群中又有个白衣书生指着灰衣男子喊道:“是他!我记得他当时就站在高博身后!” 众人议论纷纷,柳洛尘看着灰衣男子却没有什么印象。 当时他和高博站在一起吟诗作对,并未注意到高博身后之人是谁。 灰衣男子王祥连忙解释道:“大人明鉴,我只是一时忘记了。” “忘记了?”宋通冷声道:“不说实话,那就挨板子!来人!” “大人饶命!”王祥连连求饶,“真不是我!” “把他带下去,打二十大板!”宋通毫不留情。 王祥被官差带走,边走边喊,“大人饶命!不是我!” “其余人都带回京兆府,未查出真凶之前,不得放人。”宋通又看向站在高博落水处附近的几个书生,“你们几个嫌疑最大,即刻提审。” 柳洛尘也在其中,再次被官差押回京兆府。 临走前,宋通突然问陶恒,“先生刚才可是故意引我发现那木栏杆的端倪?” “是宋大人明察秋毫,发现的蛛丝马迹,与陶某无关,不过是巧合罢了。”陶恒淡然回答,心中暗骂宋通老狐狸。 宋通半信半疑,“此案交给本官,由京兆府审理,就不劳先生多费心了。” “陶某有句话还是想提醒宋大人,那呕吐之人得查,邀高博赴诗会的人得查,提议去船头吟诗的人得查,船家得查,还有刚才指认王祥的白衣书生,也得查。” 陶恒放心不下,出言提醒,宋通看了他一眼率领众人离去。 “陶先生,多谢你和魏公子这两日奔波查案,高某感激不尽。”高肃之冲陶恒行了一礼,又冲魏惊风行了一礼。x33 魏惊风连忙扶起高肃之,“高学士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高肃之眼眶通红,“先生,我儿的死,并非意外?” 刚才陶恒和宋通的话,他都听到了,只觉得不敢置信。 陶恒点了点头,“目前来看,这是谋杀,并非意外。” 高肃之撕心裂肺地低吼道:“我孩儿为人和善,性情敦厚,从不与人为敌,究竟是谁要对他痛下杀手?” 魏惊风面色凝重,“高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或许,此事和替考案有关……” 高肃之坐在地上,看着画舫失声痛哭道:“可我儿子是无辜的!他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死得不是我?为什么!” 高肃之边哭边抽自己耳光,若有可能,他真想替儿子去死! 他没想到会是因为替考案,二皇子伺机报复制造意外落水的假象,实则对儿子下了杀手。 魏惊风眼眶一热,连忙拦下高肃之,“高兄,节哀……” 陶恒暗自握紧拳头,安慰道:“高学士,你要保重身子。这时候,你可不能倒下。若你再倒下,岂不是正中奸人的下怀?” 高肃之双眼空洞,如同痴傻一般,一会儿哀嚎,一会儿痛哭,样子狼狈,令人心疼。 京兆府,牢房中。 灰衣男子王祥挨完二十大板后,仍口口声声说高博之死和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忘记昨日站的位置,实在是冤枉。 宋通先去摸查呕吐之人,有不少人作证高博落水前,此人确实晕船呕吐。众人嫌恶心,就把他赶到了画舫的角落里。 宋通只好再去审旁人,先审了指认王祥的白衣书生,他一口咬定王祥就站在高博身后,但并未看到王祥推高博落水。 宋通接着又审问了柳洛尘,柳洛尘说高博落水后,有位名叫牛立的书生拦着自己,不要去救人。但柳洛尘仍毫不犹豫,跳进湖里救人,根本没顾上看周围旁人。 宋通又审问牛立为何阻拦柳洛尘救人,究竟是何居心? 牛立说他的堂哥曾跳水救人,见义勇为,结果人救上来了,自己却被淹死了。他怕柳洛尘不懂水性,再步后尘。 经宋通核实后,牛立所说的堂哥救人淹死,确有其事。 宋通只好又去审问举办诗会的李探花,李探花和高家无冤无仇,连高博是谁都不知道。案发时,他在画舫中抚琴,并未上船头。宋通审问邀高博赴诗会的张举人,也是提议让众人去船头吟诗的人。 张举人是高博的表哥,两人自小长大的交情,感情深厚,高博死后他以泪洗面,整日在牢房中哭泣,悲痛万分。就连高肃之求情说,张举人绝不会是凶手。 最后,宋通审问船夫,究竟知不知道木围栏的事。 船夫一脸茫然,说画舫夜晚停船靠岸,画舫露天围栏不过一米高,闲置时,常有孩童攀爬,至于是谁上画舫做手脚,他并不知情。x33 宋通审问个遍,却一无所获,各说各的理,仿佛都置身事外,很是无辜。 但凶手定在其中。 高家接回高博遗体,待过完头七再下葬。 高肃之告假数日,来操办儿子的身后事。 这几日时常有学子书生自发前来吊唁,灵堂设在高家正厅,一口黑木棺材放在堂中,看着高家满院挂着白布白幡,无人不惋惜,无人不揪心。 程太傅散值后,也来到高家吊唁。 瞧高肃之这颓废憔悴的模样,连连叹气,说了好一会儿宽慰的话,这才离开了高家。 自程太傅去过高家后,朝中也有不少官员登门吊唁。 唯独二皇子一党,无一官一吏前去,便更坐实众人的猜想。 京兆府这几日并不安生,那日去画舫参加诗会的都是京中的公子哥,并非寻常百姓出身。 京兆府押着人不放多日,也未曾有结论,这些公子哥的家里人自然是等不下去了。 今儿托人打听,明儿上门询问。 凶手还未查明,京兆府不能放人,又不敢得罪人,只好闭门谢客。 因为此案牵扯众多,却毫无头绪,被称为无头案。 公子哥中有不少和官员权贵们沾亲带故,此案的细枝末节很快传上了朝堂。 听闻皇上亲自过问此案,京兆府尹宋通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京都都在关注无头案的进展,无形之中的压力都在宋通身上,可这案子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事已至此,凶手定不会主动招认,眼下不知还有什么法子找出真凶? 此案不破,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第373章 有求于人 这天清早,陶恒拿着一个包袱来到京兆府外。 正巧遇上应卯的宋通,陶恒拱了拱手,“宋大人,早。” “原来是陶先生。”宋通面色缓和了几分,“不知陶先生这么早来到京兆府外有何贵干?可是来打听案情的?” 还不等陶恒回答,宋通又接着说:“柳二公子在这里一切都好,待寻到真凶,自然会放他回去。” “不不不。” 陶恒摆了摆手,“宋大人误会了!大人火眼金睛,断案如神,陶某佩服不已。不过是这两日倒春寒,冷得厉害,柳三姑娘派我来给二公子送件厚衣保暖。” 宋通看了一眼陶恒手中的包袱,“只是如此?” “确实如此。不知宋大人还有何指教?”陶恒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疑惑。 宋通撇了撇嘴,这陶恒怎么也不问问案情进展,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眼看明日就到高博的头七了,却还没想出对策来。他堂堂京兆府尹怎么好意思主动开口讨教? “既然大人没有旁的事,那陶某就先告辞了。这包袱里边装的是贴身衣物,还请转交给柳二公子,是三姑娘托我送来的。” 陶恒将包袱往官差怀中一塞,打算离去,却被宋通唤住,“陶先生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 宋通拉下脸面,出言挽留,指不定陶恒会有什么好主意,为了不丢乌纱帽,眼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陶恒看了一眼京兆府的金字牌匾,连连摇头,“京兆府的茶,怕是不好喝。陶某还是不喝了。告辞。” 宋通上前一步拦下陶恒,“陶先生,先前是本官不对,因为木围栏的事对先生起了疑心。还请先生海涵,包容则个。” 陶恒下巴微微扬起,“宋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客气。你可是京兆府尹,三品大官,陶某怎敢怪罪宋大人?” 宋通听得眉开眼笑,示意陶恒往里走,“先生快请进。” 陶恒站在原地,话锋一转,“只是,高博落水案,整个京都都在等着大人结案呢!听闻此案连圣上都惊动了!想必宋大人定公务繁忙,抽不开身,陶某不敢打扰。至于喝茶品茗,还是等结案后再议吧。告辞!” 宋通傻眼了,没想到陶恒一身傲骨,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倒是小瞧他了。 不过,毕竟有求于人,宋通只好放下身段。 他先是屏退了周围的官差,又赔笑道:“先生还在怪本官?当日是本官愚昧,先生好心提醒,我却没有领情。今日幡然醒悟,悔不当初,还请先生能不计前嫌,勿要与我计较。” 陶恒瞥了宋通一眼,“宋大人啊,不是陶某心眼小,非要与你计较。陶某想问一句,若不是因为你办案遇到瓶颈,只怕你今日也不会在陶某面前赔不是吧?” 宋通干笑两声,“先生说得是哪里的话?本官对先生一直都是钦佩的。” “罢了!我向来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往日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陶恒自顾自地走进京兆府,“你先给我泡壶好茶来,我得看看你的诚意。” 宋通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听着陶恒的话,隐隐有些刺耳,敢情今日请来一祖宗!不过,只要能助自己破案,就算请一祖宗又何妨? 想到这里,宋通满脸堆笑地追上去。 陶恒大咧咧地坐在京兆府的议事厅中,品着极品太平猴魁,翻看着众人的口供。 来来回回,看了多遍,陶恒放下口供,接着饮茶。 宋通瞧陶恒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心急如焚,“先生,这些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可看出谁是凶手?” 陶恒放下茶盏,慢悠悠道:“再换壶茶来,要明前的龙井。” 宋通一阵愣神,赶紧命人去泡茶,“这凶手……” 陶恒睨了宋通一眼,“宋大人,陶某虽然聪明,但毕竟不是神仙。若单看口供,我便知谁是凶手。那我岂会坐在你这京兆府中喝茶?” 宋通被说得哑口无言,耐着性子问道:“先生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这些人的口供,看似无辜,却个个都有嫌疑。”陶恒揉了揉太阳穴,“这无头案确实棘手。” “先生,你得帮本官想个法子出来!” “我没说不帮你,只是……” “先生但说无妨!” 陶恒伸头看去,“只是那明前龙井,何时上?” 宋通彻底无语了,“先生,本官都火烧眉毛了,你却还有心说笑。” “这人啊,悲喜并不相通。” 陶恒不怒反笑,“这无头案案发也快七日了。前几日,宋大人不紧不慢的,连案子都没查清楚,就要以意外落水的名义匆匆结案。若不是这两日惊动了皇上,宋大人,怕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愿求助陶某吧?” 宋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惭愧地低下头,“本官也是身不由己……” 这时,官差为陶恒端上一壶龙井,“先生请用。” 宋通沉声吩咐道:“退下吧,把门窗都关上。我和陶先生有要事相商,不得上前打扰。” “是。”官差关上门窗,退下离去。 陶恒自斟自酌了一杯,“宋大人想说什么?” “陶先生,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虽说是从三品的京兆府尹,但毕竟是京官儿,这朝堂上下,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 宋通压低声音,接着说:“谁人不知这高学士得罪了谁?京中明眼人都看着呢,这案子其实定性为意外溺水,是再好不过。不过……” 宋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也是良心过不去,看着高学士痛失爱子,谁人心里不难受?高学士是真正的好官!我也不想让他的儿子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这次彻查此案,我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我也怕成为第二个高学士啊!” “大人的后顾之忧,陶某能理解。” 陶恒收起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听宋通继续往下说:“只是,这落水案毫无头绪,查无可查,水已被搅浑。那凶手怎会轻易认罪?所以,才请先生出谋划策。” 陶恒缓缓开口道:“我确实有主意,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第374章 装神弄鬼 陶恒直到晌午,才离开了京兆府。 官差把陶恒带来的包袱送到柳洛尘所在的牢房之中。 “柳二公子,你的衣物,快收下吧。” 柳洛尘连忙接过包袱,“有劳官差大哥了!这是谁送来的?” 这两日倒春寒,可把他给冻坏了。 官差瞧柳洛尘说话客气,便多说了两句,“陶先生说是你妹妹托他送来的。” “多谢官差大哥!”柳洛尘拱了拱手。 待官差离开后,柳洛尘打开包袱,里边放着一件加厚的棉袍。 既然是妹妹托先生送来的,想必不单单是送件棉袍这么简单。 柳洛尘忙不迭地抖开棉袍,细细打量起来,最后在内衬的衣兜里,发现缝制的四个小字:装神弄鬼。 柳洛尘将棉袍穿上身,低头思索,装神弄鬼…… 这时,官差把画舫上的人都带入一间大牢房中,原本为了是防止串供,分开看押,如今却把所有人都关在了一起。 众人虽然心生疑惑,但无人多嘴,各自提高警惕。 柳洛尘不动声色地走进牢房中,在角落里坐下,静静地看着众人。 最后进入牢房的是挨了二十大板的灰衣男子王祥,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被官差抬进牢房,趴在地上,时不时地哀嚎出声,“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白衣书生一脸不耐烦道:“谁不是被冤枉的?喊冤有用的话,何至于被关这么多日?若真是你把高博推入水的,就赶快招了吧!这样关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王祥仰着脸,看着白衣书生,“真不是我推的!莫不是你推高博入水,想赖到我的头上?” “你!休得胡说!”白衣书生气急败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岂是你能攀诬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装神弄鬼! 柳洛尘微微挑眉,突然想到了什么。 “真是倒霉!”在画舫上呕吐的男子脸色煞白,抱怨道:“晕船呕吐被你们嫌弃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我也关在这里!我的身子都快受不住了!” “就你倒霉?我才倒霉!”劝柳洛尘勿要下水救人的牛立,愤愤不平道:“我一片好心,生怕再多淹死一人,却被当成犯人关在牢里!” “我才是最倒霉的!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接了一桩生意,钱没挣到,偏偏还闹出人命来!出事后画舫一直停在湖边,白白耽搁了这些天!这损失谁来赔?!” 船夫哭丧着脸,看向李探花,问道:“探花郎,说到底也是你举办的诗会,我这画舫损失的银子,你得担着吧?” 李探花盘腿坐在床板上,瞥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船夫走近两步,哭诉道:“李探花,你可不能不管我!我这画舫是小本生意,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养着……” 李探花看了一眼张举人,冷声道:“那高博我又不认识,谁招他来的,你就找谁要银子去!总之,别找我。” 张举人是高博的亲表哥,从进牢房哭到现在,悲痛万分,泣不成声。 他嘴里喃喃道:“表弟!都是表哥害了你!表哥不该让你来参加诗会的!都是表哥不好!” 船夫张了张嘴,又悻悻地闭上,张举人都哭成这样了,他哪儿还好意思再说银子的事? 船夫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倒霉!” “若说倒霉,柳家二郎才是最倒霉的!那么冷的天,他眼都不眨,直接跳进湖中救人!结果好心没好报,也被当成了犯人!”牛立连连摇头,“这年头,好人难当!” 王祥却说:“我记得柳二郎站得离高博最近,又是高博带来赴诗会的,该不会是柳家二郎推高博入水,后又故意跳进水中,洗脱嫌疑?” 白衣书生若有所思,“这也不无可能!柳二郎下水救人不假,但高博最终还是被淹死了。万一柳二郎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下水救人的呢?这不是洗脱嫌疑的大好机会吗?” 众人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柳洛尘,眼神变得复杂几分。 牛立出言反驳道:“你们别胡说!二郎当时就在我身旁,他与高博面对面站着,怎么推的人?” 柳洛尘一脸警惕地看着王祥,问道:“王公子,你当日连自己所站的位置都记不得,为何却记得我离高兄最近?” 众人再次看向挨了板子的王祥,疑窦丛生。 王祥被问得哑口无言,“我只是听旁人说的。” “听谁说的?”柳洛尘追问道。 “不过是听人随口说了一句,记不得了。”王祥动了一下身子,疼得龇牙咧嘴,“哎呦!疼死我了!” 李探花冷着一张脸,“京兆府尹都审不出的案子,你们还是别费口舌了。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怎会轻易招认?只是想搅浑水罢了。” 牛立握紧拳头,恨得牙根痒,“等案子破了,我一定先把凶手痛打一顿!” 众人随声附和,柳洛尘双眸微眯,看着众人,若有所思。 到了夜里。 众人席地而睡,牢房中刮着阴风,烛火被吹灭了好几盏,更显昏暗。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吵醒了众人。 柳洛尘伸着手在空中挥舞,大喊大叫,“高兄!你回来了!高兄!” 众人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柳洛尘如同中了邪一般,看着牢房的那面墙,自言自语道:“高兄,你怎么回来了?你可是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高兄?难不成是高博?! 睡在柳洛尘身边的牛立吓得连连后退,“这是,这是闹鬼了?” 众人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吓得抱成一团,看着举止诡异的柳洛尘。 只听他嘴里振振有词道:“高兄,你别哭啊!我知道你是被人害死的!什么?你要找凶手索命?” 牛立壮着胆子唤道:“柳二郎!你快醒醒!你中邪了!” 柳洛尘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高兄要找凶手索命!高兄要找凶手索命!” 张举人猜测道:“定是表弟冤魂不散,不肯投胎转世!明日就是表弟的头七回魂夜。”x33 他的话令人后背发凉,汗毛战栗。 第375章 回魂之夜 众人心惊胆战,缩成一团。 王祥倒是想跑,奈何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只能奋力挪动着身子与柳洛尘拉开距离。 柳洛尘满口胡话,如同疯魔般,整整折腾了一宿,直到天快亮才昏昏睡去。 众人心有余悸地看着柳洛尘,只觉得诡异离奇。 难道世上真的有鬼? 晌午,京兆府尹宋通来到牢房中,“经过这几日的调查,高博确实死于意外,与大家无关。” 听到这个结果后,众人松了一口气。 李探花理了理衣衫,问道:“宋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宋通郑重道:“大家不要着急。虽然高博死于意外,但毕竟相识一场,今日又逢高博头七,大家今晚去高家守灵,等过了今晚,便可无罪释放。” 牛立心生愧疚,“理应如此。说到底,当时我们都在船上,见死不救,良心上确实说不过去。” 白衣书生点头附和,“是啊,昨晚柳家二郎好像看见鬼了,一直说傻话。送高博最后一程,我们也好心安。”x33 张举人再次失声痛哭,“我可怜的表弟啊!” 柳洛尘缩在角落里,仍在喃喃自语道:“高兄要找凶手索命!” “我不去!”王祥看了一眼柳洛尘,不情愿道:“我挨了板子,疼痛难忍,急需看郎中,我才不去守灵。” 李探花瞥向王祥,猜测道:“你别是心里害怕,拿受伤当借口!” “所有人必须得去,不然就按罪论处!”宋通眸光扫向众人,语气不容反驳。 这天夜里。 柳家的书房中,亮着一盏烛火。 柳雨璃伏在案上翻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春樱啊,这书上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怪不得要过‘七期’和三周年。” 春樱也曾听过民间的这种说法,“我听人说,人死后头七返家探视,这是真的假的?” 柳雨璃继续翻看着话本,接着说:“头七,又叫回煞。据说人死后阴魂还留在家里,在头七这天会有鬼差前来带走魂魄。” “姑娘,大晚上的,别看鬼怪的话本了,怪吓人的。”春樱胆子向来小,光是看话本封面上的“鬼”字,就觉得后背发凉。 “傻丫头,这不过是传说罢了。”柳雨璃合上话本,“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世上本无鬼,只有心中鬼。” 春樱连连点头,“姑娘说得没错。就算有鬼,也是去找做了亏心事的人。” 高家。 院子里起了风,惨白的月亮挂在狰狞的树梢上,门前挂的白纸灯笼,如同鬼影般摇摇曳曳。 正厅门前,地上铺着一层草木灰,用一竹竿一根,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门口台阶上,据说阴魂见此就会进屋。 还有土罐装着煮熟的鸡蛋,置于房屋角,以此贿赂鸡脚神,让死者鬼魂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灵堂前焚香明烛,贡献酒肴祭奠。 众人席地守灵,触目所及皆是白布白花,还有横在厅中的一口黑木棺材。 油灯烛火噼啪作响,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空气中弥漫一股压抑的气息,置身其中,仿佛坠入冰凉黑暗的深渊,让人窒息。x33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厅前的草木灰被风扬起,连带着灵堂前的烛火都被吹灭了好几盏。 厅中昏暗无比,更显诡异。 柳洛尘回头看院中被吹得漫天飞扬的草木灰,瞳孔放大,“高兄回来了!高兄回魂了!”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同回头看向院中,却空无一人。 牛立看着神志不清的柳洛尘,“二郎,你别吓我!” 李探花声音有些颤抖,“快!把他的嘴捂上!”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高兄走进来了。”柳洛尘眸光流动,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 张举人上前走了两步,急切地问:“为何我看不到?表弟可是不想见我?” 王祥手心直冒冷汗,“别胡说!大晚上挺吓人的!” 就在这时,身后的棺材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柳洛尘尖叫道:“高兄回魂了!”x33 众人心头一震,石化在原地。 船夫大着胆子看向棺材,只见棺材流出一滩水来,里边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我死不瞑目啊……” “鬼!鬼啊!”众人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我命不该绝啊……我今晚要把推我落水的人带走!我要让他做我的替、死、鬼!”棺材里的哭声,令人头皮发麻。 李探花跑得最远,“你我素不相识,不是我推你落水的!你找谁也别找我!” 牛立连连磕头赔罪,“我虽然见死不救,但我并非真想你死啊!” 船夫吓得魂不守舍,“我只是讨生活的船夫,我若把你害死,岂不是自砸饭碗?” “表弟!表弟!是你回来了吗?表哥对不住你啊,表弟!”众人接连后退,只有张举人哭得泪流满面,大着胆子往前。 柳洛尘上前拦下张举人,“高兄是来找凶手索命的!等高兄报完仇再说。” 张举人哭得撕心裂肺,“表弟!” 棺材中那凄惨的哭声回响在众人的耳边,令人不寒而栗。 白衣书生语无伦次道:“也绝不是我!不是我!当时我看到王祥在你身后,定是他推你落水的!是他!” 众人看向灰衣男子王祥,只见他抖如筛糠,裤子都湿了一大片,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我……” 众人看着他的反应,突然明白了几分,难道王祥是凶手? “王祥,是你推我入水!我今晚就来找你索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棺材里的声音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 王祥全身不停地颤抖,额头上那豆大的汗珠滚落。 他强撑着身子,连连求饶,“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错了!都怪我财迷心窍,起了害人之心!” “原来是你!”众人皆惊,“原来高博真是你推下水的?” “你究竟为何要害我表弟?!”张举人气不过,上前一脚踹向王祥。 第376章 有人指使 王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 烛火点亮,宋通带领官差从侧厅涌进来,将王祥捉拿归案。 众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抓到凶手了,原来凶手便是还原现场时,故意站错位置的灰衣男子王祥。 众人气急败坏,忍不住上前打骂,都怪王祥害自己被当成嫌犯,在牢里关了七天。 只是,那棺材里的哭声…… 众人大着胆子看去,只见一个大活人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原来这鬼魂居然是官差假扮的,为的是诈出凶手。x33 真是条妙计啊! 众人心有余悸,纷纷散去。 宋通将王祥带回京兆府,连夜审问。 “犯人王祥,你与死者高博究竟有什么仇,有什么恨?为何要把他推入水中?” “我和他只见过几面,并无仇怨。”王祥垂着头答道。 “那你为何要害他?” “我……” “刚才听你说,你是财迷心窍?可是有人收买你?” “并没有,大人许是听错了。” “你欠了上万两的赌债,是如何还清的?还不快如实招来!”宋通拍案而起,“我看你还是想挨板子?” “那赌债是我变卖了家当还清的……” 王祥掩住心虚,坦白道:“大人,画舫上的木围栏是我事先锯好的,高博也是我推入水中的,要杀要剐,我毫无怨言。” “快招出你背后的指使,本官或许会饶你一命!”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眼红高博,所以推他入水。” “你为何眼红他?” “我家世不如他,学问不如他,什么都不如他。” 宋通板着脸道:“你还当真是嘴硬,来人,用刑!” 一道嘶声裂肺地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宋通想起陶恒提醒的话,若抓到凶手,绝不能大意,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杀人灭口。 这一晚,京兆府灯火通明,全府戒备森严。宋通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牢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王祥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若能让他幕后之人,可是大功一件,他还不信撬不开王祥的嘴。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中。 二皇子千云澈刚收到王祥被抓的消息,便立即派人去沈家通传。 没多久,一身黑衣的沈潇然来到府中,那张俊脸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冷峻。 二皇子眉头紧皱,“潇郎,王祥被查出来了。” “我听说了。”沈潇然坐下身子。 二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此案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只要死不承认,根本定不了罪,他怎么突然招认了?” “刚才来之前,我已派人去查了。”沈潇然微微皱眉,“说是被吓的。” 二皇子有些疑惑,“被吓的?” 沈潇然眸光微冷,“有人在装神弄鬼。” 二皇子问:“可是宋通的主意?” “他若能想出这个法子,何须等到今日?怕是有人指点。”沈潇然摇头。 二皇子眸底闪过一丝阴狠,“无论如何,还是先把王祥解决了。万一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就不好了。” “二皇子放心,王祥的家里人在案发前,就被我父亲派人送去了南方老家。他的家人在我们手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明白。”沈潇然并不担心。 二皇子眉头舒展,“还是舅舅思虑周全,此番多亏舅舅筹谋,潇郎替我多谢舅舅。” “二皇子言重了。” “不管如何,高博最终还是死了,父债子还,这可是高肃之唯一的儿子。失子之痛,难以想象,总算是出了本皇子心中的一口恶气!” 二皇子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高肃之不是喜欢为民请愿?喜欢为天下学子鸣不平吗?他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害得本皇子被父皇训斥,又接连折损了翰林院和礼部几员得力干将,让许姜那个老贼钻了空子!” 说到这里,二皇子气得牙根痒,“又害得本皇子少捞了一笔科考的油水!这笔账,岂是他儿子那一条小命能还清的?让我说,这高肃之的命,也留不得了!” 沈潇然眉心微动,“还请二皇子三思,高博刚死,这节骨眼若高肃之再出意外,就说不清了。再者说,高肃之痛失爱子,如同丢了半条命,定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妨先留他一命。” “本皇子明白。”二皇子叹了一口气,“潇郎,自从替考案我被父皇训斥后,父皇对我便不如从前般亲厚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沈潇然宽慰道:“二皇子多虑了。依臣所看,皇上对太子更加冷落,自从凉州刺史郑涛江依罪论处后,皇上对太子也不似从前那般。” 二皇子冷哼一声,“太子那是咎由自取,通敌叛国,多大的罪名,郑涛江死不足惜。只是,父皇居然没有废黜太子,真是圣心难测。” “说到底,这件事明面上与太子无关,皇上若真因为郑涛江而责罚太子,那不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皇家的脸?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沈潇然提醒道:“虽然替考案时隔已久,但明眼人还是会把高博的死,怀疑到二皇子头上。二皇子还是小心为妙。”x33 二皇子点头,“嗯,不过,还是要查清是谁装神弄鬼,给宋通出主意的人究竟是谁?” 沈潇然若有所思,“听说,昨日陶恒去了京兆府,足足过了一个晌午才走。此事应该和他脱不了干系。” “陶恒?”二皇子眸光凌厉,“替考案有他,郑涛江倒卖粮草案也有他,这个陶恒,不简单。” 沈潇然微微点头,“臣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诡计多端,狡猾如狐,并非等闲之辈。” 二皇子凝眉问道:“那他究竟是谁的人?” “陶恒做的事对太子和二皇子并无益处。”沈潇然细细思量,缓缓开口道:“陶恒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 良久,二皇子突然想起一人来,问道:“难道他是西凉王的人?” 第377章 幕后指使 “也不像,他和西凉王并无来往。”沈潇然微微摇头,“若陶恒真是西凉王的人,西凉王的兵权怎会不保?” “他应该是父皇的人。” “皇上?” 二皇子突然想起一事,“听礼部侍郎柳学章说,他曾多次劝说柳家二房来我帐下无果。前些日,他又劝说陶恒,陶恒却说圣上春秋正盛,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 沈潇然垂眸思量,“如此看来,柳家二房倒是个精明的。” “别是聪明过了头。” 二皇子嘴角微扬,“听闻清平郡主与宁远侯夫妇一见如故,感情深厚。聂侯夫人的娘家,忠勇侯手握数十万水师,不管郡主日后和亲与否,这层关系是一直在的。这也是舅舅早做的打算,所以才要拉拢柳家二房。” 二皇子语气一顿,接着说:“不管陶恒是谁的人,他充其量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不在朝为官,掀不起什么风浪。柳文杰又是个庸才,并不足为惧,唯独他的儿子柳二郎,倒有点意思,但京中最不缺的便是他这种才子。若是撇开一个清平郡主和陶恒,柳家二房根本算不得什么。” 沈潇然抿了一口茶,想起那个古怪的少女,“柳家二房还有一人。” “谁?” “柳三姑娘。” “潇郎是说年纪最小的那个?约莫不过十二岁的年纪?” “正是。” “潇郎莫不是在和我说笑?”二皇子轻笑出声,“听说,前几日她在街上对你破口大骂,闹得人尽皆知。此事都传进我的耳朵里了,她不过是小姑娘心性,不足为惧。” 沈潇然微微垂眸,“臣总觉得她有些可疑,陶恒肯甘心留在柳家做教书先生,定和柳三姑娘脱不了干系。”x33 二皇子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陶恒在为那小姑娘办事?” “臣只是猜测罢了。” “潇郎,你莫不是近日操劳过度,思虑过重?柳三姑娘说到底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会有这等心智?” “但愿是臣想多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二皇子摆了摆手。 “告辞。”沈潇然起身,准备离去。 “潇郎。”二皇子突然唤住沈潇然,“待王祥认罪死后,让他的家人,也一并上路陪他吧。” 沈潇然脚步一顿,“杀了他的全家?” 二皇子眸底闪过一道狠戾,“王祥死了,他的家人,迟早是隐患。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沈潇然眉头微皱,“王祥一家南迁,远离京都,想必不会再生起什么事端。又何必赶尽杀绝?” 二皇子冷声道:“本皇子知道潇郎下不了手。你尽管把我的话转告给舅舅,舅舅知道该怎么做。” “是。”沈潇然应声离去。 ………… 次日清早,柳家。 陶恒急匆匆地来到书房中,等着见柳雨璃,有要事相商。 柳雨璃闻言走进书房,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陶恒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姑娘,刚才京兆府尹宋通派人递话,说昨晚足足审了王祥一宿,都没有供出幕后指使。宋通求我帮他出个主意,还问这桩案子要不要再审下去?” 柳雨璃反问道:“宋通是什么意思?想结案?” 陶恒点头,“他肯定是想早日结案,毕竟再审下去,他怕殃及自身,成为第二个高肃之。” 柳雨璃坐下身子,“此案自然要审下去。王祥不过是个替罪羊,他死不足惜。但这幕后指使,若想全身而退,可没那么简单。” 陶恒与柳雨璃相对而坐,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推测道:“王祥不肯招出幕后指使,定是因为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他不过是市井小户,能有什么把柄?左不过是后顾之忧,家里人的性命罢了。” 陶恒站起身,“那我去查查他家里人的下落?” 柳雨璃挥了挥手,“不必了。他家里人定在二皇子手中,你若贸然去查,无非是引火烧身。就算查到了,以你我二人之力,也奈何不了二皇子,反而把柳家推入火坑。”x33 “姑娘的担忧不无道理,原本沈潇然对姑娘起了疑心,现下确实不该再冒尖出头。” 陶恒眉头紧锁,“可是,若不解决王祥的后顾之忧,他定不会供出幕后指使。到时就算王祥认罪伏诛,幕后指使仍安然无恙,实在是让人心里不痛快!”x33 “高学士痛失爱子,我也深感惋惜。” 柳雨璃先是叹了一口气,眸光骤然变冷,“没想到二皇子的手段阴毒到如此地步,只怕他也难容得下高学士。此次若让二皇子全身而退,想必他的气焰会更加嚣张。 此歪风邪气不可助长,不然以后谁还敢为民请愿,直言进谏?到时朝堂上溜须拍马之人横行,于国于民,绝无益处。而像高学士这般刚正不阿的好官,也定会权衡利弊,生怕遭人报复,不敢再轻易开口。” “姑娘思虑周全,所言极是。” 陶恒对柳雨璃佩服不已,连连点头,又接着问道:“不过,要想撬动二皇子,绝非易事,除非是皇上出手惩治。不知姑娘可有什么主意?” “皇上出手惩治,是以后的事。”柳雨璃美眸微微眯起,“现下要先抓二皇子个人赃俱获,不然皇上如何处置他?” 陶恒一脸疑惑,“京中除了皇上,谁人还能查到二皇子的头上?就算借宋通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柳雨璃唇角微勾,“宋通是不敢查,但有人敢查。” “谁?” “太子。” 柳雨璃语气平淡,“让宋通把此案交给刑部,由大理寺一同协查。” 刑部和大理寺向来拥护太子,定会竭尽全力彻查此案。 “姑娘好计谋!” 陶恒眸底一亮,“估计太子党正想插手此案,宋通又想丢掉这个烫手山芋,若让宋通把此案交给刑部,正好顺水推舟。” “先前因巡抚刘玺惩治郑涛江的案子,太子早对二皇子怀恨在心。此案交由刑部审理,也相当于交到了太子手中,太子定会想方设法,查到二皇子的头上。” 柳雨璃靠着椅背,又嘱咐了一句,“王祥暂时不能死,他既是凶手,也是坐实二皇子指使的唯一人证。” 第378章 无病呻吟 陶恒应声道:“是,我这就给宋通回话。” 柳雨璃微微点头,“这里是京都,万事谨慎,低调行事。” “是,姑娘。” “不知暗中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 柳雨璃喃喃自语,又忽然想起一事来,“等会去请个郎中来,就说二哥中邪了,高烧不退,满口胡话。” “这是何意?”陶恒有些纳闷,“姑娘是怕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哥前两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装疯卖傻,若突然好了,岂不是令人怀疑?做戏也要做足了才行。” 说到这里,柳雨璃眸光飘远,“现下柳家已经够招摇了,根基不稳之前,不能再引人耳目。” 陶恒立即起身,“我这就派人去请郎中。” 柳雨璃又叮嘱了一句,“二哥见鬼中邪的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是,姑娘。” 陶恒走出书房,先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酒馆。 不久后,愁容满面的宋通,也进了这家酒馆。 过了一个时辰。 宋通意气风发地走出酒馆,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陶恒离开酒馆后,又来到京中各大小医馆,连着请了好几个郎中,登门问诊。 柳家热闹极了,不少人议论纷纷,说是柳家二公子见鬼了,受到了惊吓。 百姓们向来对鬼怪一说,好奇不已,一时间众说纷纭,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柳家长房柳学章夫妇特来探望,生怕柳家唯一一个好苗子,再有什么差池! 柳洛尘像模像样地躺在床上装起病来,满口胡话,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中了邪。 邵佩拉着魏云锦的手,欲言又止,“二弟妹啊……” 魏云锦瞧邵佩一脸憔悴,问道:“大嫂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邵佩拉着魏云锦,避开众人,来到廊下,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你当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了!那黄老太太,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短短几天,邵佩只觉得度日如年。柳学章倒还好,毕竟是一家之主,又是在朝为官,白天上值走了,晚上散值回来,后宅中的大小事宜,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插手,全都丢到自己头上。 她一边应对刁钻蛮横的婆母黄老太太,一边又是喝血吃肉不吐骨头的柳自成夫妇,还有个八面玲珑的儿媳林沅。 她现在的日子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一肚子的苦水,也只能找魏云锦诉诉苦了。 “大嫂说得是哪里的话。”魏云锦微微一笑,“外边都说大哥大嫂为人大度,不计前嫌,是个大孝子。那黄老太太再不好,也是长辈,你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可是有辱大哥孝子的名头。”x33 邵佩心中一惊,连忙警惕地环顾四周,瞧周围没人,又放下心来,“我不过是在二弟妹面前吐吐苦水罢了,再憋下去,怕是要把我给憋出病来了。” 魏云锦拍了拍邵佩的手背,好心安慰道:“总会熬出头的。” 邵佩叹了一口气,看着这座院子,又看看红光满面的魏云锦,不由心生妒意。 “现在咱柳家谁都没二弟妹的日子好过,院子有了,银两有了,三个孩子还都那么出息。二弟妹好福气,真是羡煞旁人。”邵佩叹道:“而我……唉!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魏云锦听出了邵佩的话意,缓缓开口道:“我不过是先把苦日子给熬完了,这才苦尽甘来。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老天爷是公平的,有些事,怨不得老天,若真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邵佩微微愣神,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话锋一转,“又扯远了,今日我们是专门来探望尘哥儿的,说这些旁的作甚?二弟妹要照顾好尘哥儿,毕竟你们二房就这一个儿子,可莫要出了什么闪失。要是真被吓傻了,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可惜了。” 魏云锦不怒反笑,“多谢大嫂提醒,尘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邵佩自圆其说,赔笑道:“瞧我这话说的,我也是关心则乱,二弟妹多多担待,莫要往心里去。” 魏云锦突然想起一事来,“对了,大嫂,听闻前几日静婉被马蜂给蛰了,不知好些了没?” 邵佩脸色微变,“每日上着药呢,好多了。” “那可得上点心,不然等会让郎中去给静婉也瞧瞧?”魏云锦一脸关切,“这姑娘家,最注重容貌,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疤痕,不然日后该怎么说婆家?” 邵佩脸色变得难看几分,那日静婉被马蜂蛰得整张脸都肿了,差点没认出来她。 这几日她一直要死要活,不肯出门见人,好在消了肿,休养些时日应该就好了。 “劳二弟妹费心了,静婉定不会有事的。”邵佩有些气恼,“听说静婉被蛰那日,你娘家侄女和璃姐儿也在场?婢女说那糕点上的蜜汁,可是璃姐儿让淋上去的。” 柳雨璃闻言走过来,笑道:“大伯娘,是婉姐姐要吃糕点,又喜吃甜的。我这做妹妹的,给姐姐买糕点,可有不妥?” 邵佩不甘心,“只是那马蜂……” “婉姐姐一直在那树下站着,谁知那树上会有蜂巢?以后还是让婉姐姐谨慎些好。” 邵佩一时语塞,撇了撇嘴,只好离去。 ………… 傍晚,沈家。 沈潇然刚进府门,小厮便上前来报,说沈丞相已在书房中等候多时。 沈潇然来到书房,看着端坐在案前的沈丞相,并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而是冷冰冰道:“有何事寻我?” 沈丞相仿佛习以为常,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晚二皇子寻你,可是因为王祥招认一事?” “是。” 沈丞相捋了捋胡须,“本是制造高博意外落水的假象,结果王祥突然招认,事出蹊跷。我已派人查问,说是柳家二郎这两日如同中了邪一般,嚷嚷着高博要寻凶手索命。” “昨日又逢高博头七,宋通提前派人躲在棺材里装神弄鬼,这才吓得王祥说了实情。”沈丞相起了疑心,问道:“柳家二郎,你也见过,此人可有这样的心机?” x33 第379章 并非良策 沈潇然想起那位爽朗的少年,语气淡淡,“柳家二郎心性耿直纯良,并非心机颇深之人。” 沈丞相半信半疑,“既然如此,那柳二郎是真看见鬼了?” “世上怎会有鬼?” 沈潇然指尖轻颤,接着说:“高博落水时,柳二郎在场,受到惊吓,也在所难免。柳家今日请了不少郎中登门问诊,听说是惊吓过度。” “罢了,先不说他。” 沈丞相不再疑心,理了理思绪,接着说:“京兆府戒备森严,像是提前做了打算,生怕有人要了王祥的性命。 好在案发前,我做了打算,提前派人给王祥交代过,若他露了破绽,便一口认罪,让京兆府尽快结案。毕竟王祥的家人都在我手上,他也不至于太糊涂。王祥既已认罪,宋通却不肯结案,想必是要深究此案。” 沈潇然眉眼间满是冰冷,“莫不是有人在背后给宋通撑腰?” 沈丞相有些不悦,“宋通难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查到二皇子的头上?” 沈潇然冷声道:“宋通向来圆滑,怎会不知其中的利害?就算查到二皇子头上,于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更不会自掘坟墓。” “说的也是。”沈丞相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昨夜二皇子见你,可有什么话交代你转告的?” “没有。” 沈潇然垂下眼眸,并不想说出二皇子要杀了王祥全家的事。 “妇人之仁!” 沈丞相将茶盏摔到沈潇然脚边,气不打一处来。 沈潇然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我。” 沈丞相怒不可遏,“二皇子怕你心怀仁慈不肯说,所以今早特意派人告知我要杀了王祥全家。我倒想看你会不会瞒我,没想到,你果然把此事瞒下了。”x33 沈潇然扭头看向别处,默不作声。 “就你这样优柔寡断,能成什么大事?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沈丞相拍得桌子砰砰作响。 沈潇然轻笑,“你何时不对我失望了?” 沈丞相怒瞪着沈潇然,“王祥留不得,他家里人也留不得。斩草要除根,王祥一家不死,迟早都是隐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狠不下心,死的就是你自己。” 沈潇然反驳道:“要想封口,办法无数,并非死路一条。” “你是要忤逆长辈吗?” “长辈?”沈潇然勾起唇角,似有些嘲弄之意。 沈丞相铁青着脸,“就算你不把为父放在眼里,总得想想你的母亲。你忤逆我,也就是在忤逆她!” 沈潇然握紧拳头,低吼道:“你怎配与我母亲相提并论?” 沈丞相冷哼一声,“若你想早日见她,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让为父生气。” 沈潇然喉间一哽,“现下并不是杀掉王祥一家的好时机,不妨再等等。” 沈丞相瞧沈潇然松了口,语气缓和了几分,“往后拖得越久,对二皇子越不利,何须再等?” 这时,夜阑匆匆进来禀告,“主子,高博溺水案被京兆府移交给刑部彻查了。” 沈丞相猛然站起身,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怎会交给了刑部?”x33 夜阑抱拳答道:“刚收到的消息,是宋通说因牵扯官员子嗣,所以将此案交由刑部主审,大理寺协理。现下王祥已经押去了刑部大牢,怕是不妙。” 沈潇然眉头微蹙,“此案交给刑部,相当于交给了太子。那刑部尚书可是太子的人。” “这个宋通!”沈丞相气得咬牙切齿,“我看他是找死!” 沈潇然瞥了沈丞相一眼,“王祥进了刑部,定是不会死了。太子若是不查出些什么,怎会善罢甘休?” 沈丞相气恼道:“王祥必须得死!不管想什么法子,他都不能活着。还有他的家人,也得死。决不能让太子抓住把柄。” “若此时王祥全家被灭口,反而引人怀疑。”沈潇然沉声道:“并非良策。” 沈丞相却不以为然,“难道要等到太子查到我们头上再动手?那就晚了!” 沈潇然再次劝道:“不如先等等。反正王祥的家人在我们手上,量他也不敢胡说,这节骨眼,不能自乱阵脚。” “你这是坐以待毙!”沈丞相指着沈潇然,“必须杀了王祥,全家灭口。就算日后太子查到我们的头上,也死无对证。高博的死,也与二皇子无关。” 沈潇然凝眉道:“要想进刑部杀人,谈何容易?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沈丞相看向沈潇然,眸底微亮,“旁人去或许会败露,但若是你出手,还是有胜算的。” “我?”沈潇然冷冷地看着沈丞相,“你倒是看得起我。” 沈丞相眸光扫过沈潇然,背过身去,“你的身手,为父信得过。” 沈潇然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怕我死吗?” 虽然他心中早有答案,但还是有一丝丝的期待。 沈丞相眉头微皱,“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死不足惜。” 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嘴角扬起一抹苍白无力的浅笑,一股悲凉绝望涌上心头。 明明知道答案,还有什么好期待的?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夜阑担心自家主子,于是,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大人,去刑部杀人实在太过冒险!夜阑不才,死不足惜,愿替主子冒险。” 沈潇然痛心不已,就连夜阑都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可亲生父亲却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沈丞相转过身,瞥了一眼夜阑,又看向沈潇然,不为所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你亲自出手吧。”x33 沈潇然的眼中早已是一片冰凉,“我若是死了,不必来替我收尸,更不要把我葬在沈家。” 不等沈丞相开口,他便转身离去,风吹过他的外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就连打落在身上的霞光都黯然失色,显得淡漠而又疏离。 第380章 夜闯民宅 已是深夜,月影婆娑,星光氤氲,薄雾飘渺如纱。 四下漆黑一片,一道黑影身手敏捷,穿梭在夜色之中,来到刑部附近的屋顶。 黑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正观望着刑部的动静。 原本灯火通明的刑部,今晚却出奇的寂静,连大牢前巡防的守卫都撤去大半,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沈潇然暗自冷笑,这明摆着是请君入瓮。 他朝刑部二门处,丢下一块瓦片,一道清脆的响声,划破夜空。 埋伏在阴影处的官兵们听闻动静,纷纷上前。 沈潇然瞧大量人手涌入,刑部大牢戒备森严,严防死守,瞬间围满了官兵。x33 果然有埋伏! 这王祥,怕是杀不成了。若自己贸然出手,只会自投罗网。 沈潇然准备离去,大牢屋顶突然火光一亮,只见一排弓箭手正瞄准着自己。 他心中一惊,太子居然调动了京畿大营的弓箭手,真是好大的手笔! “放箭!留活口!” 命令下达,一嗖嗖冷箭如雨点般,齐刷刷射来。 沈潇然拔出腰间长剑,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并没有携带梨花银剑,而是一把普通的长剑。 他挥舞着挡下冷箭,不等官兵包围,便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官兵穷追不舍,朝沈潇然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阵人喊马嘶之声,原本寂静的街道被火把点亮,嘈杂声惊动了不少睡梦中的百姓。 京中何时有过这么大的阵仗? 沈潇然隐身树丛,后背紧贴树干,豆大的汗珠滚落。 只见他的左臂中了一箭,隐隐有鲜血溢出,却没有皱半分眉头。 现下各个街道上都有官兵把守,怕是难以脱身,只能想别的法子。 沈潇然借着月色环顾四周,柳学章的府邸好像就在附近。 如此一来,倒是好办了。 沈潇然眸光微眯,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火光,片刻后阴影处闪出,轻身向前,脚步无声无息,来到一堵青砖砌就的高墙下。 他强忍住左臂传来的痛意,纵身跃上墙头,倏忽间飘然落入墙内。 院子里静悄悄的,倒像是个偏院。 沈潇然顺着墙根,来到院子内门处,却是一堵新墙挡在面前,这院门怎么被封上了? 罢了,先寻个屋子藏身要紧。 他又摸索着来到一间最偏僻的耳房内,想必这间屋子里定不会有人。 他推门进来,又轻轻合上门,刚走两步,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道警惕的声音,“谁?春樱吗?” 沈潇然屏住呼吸,站在原地。 居然是柳三姑娘? 柳雨璃等了半天,也没人应答,不由心生疑惑。 她向来浅眠,哪怕有一点动静也能惊醒,刚才她清楚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怎么又没声响了? 想必定不是春樱,那会是谁呢? 柳雨璃心中警铃大作,悄无声息地走下床,来到桌边,将一支金簪藏于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不料,一把冰冷的利刃,从背后抵到她那雪白的脖颈。 柳雨璃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我性命?” 沈潇然压低声音,“别说话。” 柳雨璃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我不过是个小孩子,你莫要伤我性命。你若要钱,我给你便是。” 沈潇然冷声道:“你只要不乱喊乱叫,我便不会伤你性命。”x33 柳雨璃暗自松了一口气,“是。” 沈潇然被箭射中的臂膀,传来刺骨的痛意,“取纱布和剪刀来。” 柳雨璃心中一动,问道:“你受伤了?” “别废话。” “是。” 柳雨璃往桌边又挪了两步,摸索着针线篮里的剪刀,“没有纱布,只有剪刀。” “给我。” 柳雨璃握紧剪刀,转身递去,就在沈潇然伸手之际,柳雨璃上前一步,将金簪和剪刀一同抵在他的胸口。 沈潇然感觉到胸口处的尖锐物,“就凭你,也想杀我?” “那你不妨试试,究竟是你的长剑快,还是我的金簪和剪刀快。” 柳雨璃美眸微眯,一手攥着金簪,一手握住剪刀,直直抵在沈潇然的胸口。 “倒是小瞧你了。”沈潇然眸光锐利,含着三分的得意,七分的挑衅,“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他手中的长剑紧贴柳雨璃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能要了她的命。 “若你没有受伤,我还真没有胜算。” 柳雨璃看了一眼沈潇然左臂上插着的利箭,“现下,能有五成。” “你未免太自信了。” 柳雨璃并不在意抵在脖子上的利刃,低声道:“你若打掉我左手的金簪,我右手还有一把剪刀,总之,你讨不到便宜。就算死,我也会拼尽全力刺下去。” 她的唇角微翘,略带狡黠。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沈潇然轻轻勾起嘴角,那双深沉的桃花眼漫点星光,目光笼罩在柳雨璃那冷艳的面容之上,声音低沉。x33 “柳三姑娘果然不简单。” “沈大人,别来无恙。” 柳雨璃早已猜到此人的身份,果然是冷面冷心的沈潇然。 沈潇然收起长剑,“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 “沈大人的声音,想不记住都难。”柳雨璃手中的金簪,却仍抵在沈潇然的胸口。 沈潇然挑眉问道:“怎么?你还想杀我?” 柳雨璃冷着脸,“你夜闯民宅,究竟什么目的?” “误闯。” “误闯?”柳雨璃上下打量着沈潇然,“堂堂御史大人,穿夜行衣,身受箭伤,夜闯民宅,总得给个交代吧。” 沈潇然避开柳雨璃的视线,“我是来寻你大伯的。” 柳雨璃半信半疑,松开双手,但金簪仍攥在手心,一脸戒备地盯着沈潇然。 “大伯在隔壁院子。” “是我鲁莽了,姑娘见谅,告辞。”沈潇然准备离去。 这时,墙外传来一阵官兵急促的走路声。 沈潇然脚步一顿,又转身坐下,“待我包扎完伤口就走。” 柳雨璃微微挑眉,“外边的官兵是在追你的?” “不该问的别问。” 沈潇然从柳雨璃手中夺过剪刀,剪开伤口处的衣衫,“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第381章 羊脂玉佩 柳雨璃神色从容,“沈大人现下有求于我,却还如此嚣张。” 沈潇然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侧头看向中了箭的左臂,鲜血浸湿了黑衣,在黑夜中根本看不到那抹触目惊心的血色。 柳雨璃借着窗外的月光,隐约能瞧见沈潇然的人影,只见他的右手握住箭杆,似是要徒手拔箭。 “你要做什么?” “别说话……” 沈潇然咬紧牙关,忍住痛意,手一用力,只听见血肉撕扯的声音,令人胆颤。 箭被拔出,箭头上的倒刺勾出一块血肉。 沈潇然额头上满是汗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薄唇颤抖,“好在没伤到筋骨。” 柳雨璃睫毛轻颤,远远地看着沈潇然,只觉得他真是个冷到了骨子里的人,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常人难及,不容小觑。 柳雨璃走到桌旁,摸黑取出针线篮里的布帛,用剪刀裁去一段,递给沈潇然,“止血要紧。” “多谢。”沈潇然接过布帛,缠在伤口上止血,“姑娘还是有人情味的。” “比起你,是有几分。”x33 柳雨璃退后几步,与沈潇然拉开距离,手中仍攥着金簪,一脸地戒备。 沈潇然简单包扎后,幽幽开口道:“我记得,姑娘上次在街上说自己连杀鸡都不敢看。可刚才看我拔箭,却看得认真,没有半分惧意,这是为何?” 柳雨璃微微扬起嘴角,“沈御史非拿自己拔箭和杀鸡相提并论,我也无可奈何。” 沈潇然脸色暗沉,“油嘴滑舌。” 听着墙外许久没有响动,柳雨璃下了逐客令,“沈大人该走了。” 沈潇然站起身,眸底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今晚的事,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不然……” “杀我灭口吗?” 柳雨璃微微挑眉,“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大人现下担心的该是你自己才对。” 沈潇然眼眸一转,冷光闪动,“不劳姑娘费心了。” 言罢,他将血衣和断箭收入怀中,推门而去。 柳雨璃将门窗关好后,重新回到床榻,经此一闹,睡意全无。 想必沈潇然是去刑部杀王祥的,刑部定事先埋伏,要请君入瓮。 沈潇然为何铤而走险,拼死也要杀了王祥? 他向来狡诈,这次行事为何如此鲁莽,明知是埋伏,还要往里跳,当真是令人费解。 不知王祥究竟死了没? 直到天快亮,柳雨璃才昏昏睡去,刚合上眼没多久,春樱便来到床边唤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何事?”柳雨璃翻了个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春樱小脸煞白,“听闻昨晚有刺客,官兵们都在外边巡逻呢!可吓人了!说是要挨家挨户地搜查呢!闹得人心惶惶的。” “刺客?”柳雨璃心下了然,“你去给母亲说,咱家与人无仇无怨,不必惊慌。让我再睡会儿。” “可是姑娘……” 春樱只好退下,她刚走出房门,便迎上陶恒,“春樱,我寻姑娘有要事,让姑娘速速来书房中见我。”x33 “是。”春樱硬着头皮,再次去唤柳雨璃。 不过一刻钟,柳雨璃打着哈欠来到书房中。 陶恒压低声音道:“姑娘,昨晚有刺客去刑部大牢刺杀王祥,没有得手。” “没有得手,倒是好事。”柳雨璃微微点头。 “听闻太子还调用了京畿大营的弓箭手,埋伏在刑部,等凶手自投罗网。结果还是让凶手给跑掉了。”陶恒只觉得有些可惜。 柳雨璃并不意外,“太子真是好大的手笔。” “谁说不是呢,能在弓箭手的攻势下脱身的人,不简单。”陶恒看着柳雨璃的神色,问道:“难道姑娘不好奇凶手是谁吗?” 柳雨璃反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陶恒摇头,“不知。” “我知道。” “是谁?” 柳雨璃低声道:“沈家潇郎。” 陶恒瞪大眼睛,“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柳雨璃并没有再往下说,“总之凶手确实是他。” “姑娘可要揭发他?” 陶恒话音刚落,春樱急忙跑来,“姑娘,官差上门,所有人都得去前院问话。” 柳雨璃和陶恒只好往前院走去,想必是要盘问昨晚刺客的事。 远远瞧见,一袭红衣的沈潇然,站在前院廊下。他那张脸庞常年没什么表情,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冷冷清清,不带丝毫情绪。 柳雨璃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受伤的左臂,又想起昨夜徒手拔箭的一幕,不由后背发凉。 他居然也来了,难道是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柳雨璃款款走来,官差已经盘问过其他女眷,只剩下柳雨璃和陶恒两人。 官差板着脸问:“这位姑娘,昨夜里,你可听闻有什么动静?” 柳雨璃瞥了一眼官差身后的沈潇然,“听到了。” 官差一惊,连忙问道:“听到什么了?” 沈潇然眉心微动,紧盯着柳雨璃,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 “我听到昨晚外边传来好多走路声和马蹄声,吵得我睡不着。”柳雨璃虚晃一招。 官差再次问道:“那你可见到形迹可疑的人?” 柳雨璃美眸流转,目光再次落到沈潇然的身上,却被他腰间的羊脂玉佩所吸引。 只见这玉佩通灵剔透,光泽莹润,是最上等的白玉,犹如割脂的羊脂白玉,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显雪白纯净。 柳雨璃仔细打量着玉佩,回忆被勾起,突然问道:“不知大人这枚玉佩是从何来的?” 众人也被柳雨璃的目光所吸引,一同看向沈潇然腰间的羊脂玉佩,果然是上等美玉,很是难得。 沈潇然微微皱眉,低头看向羊脂玉佩,答道:“这枚玉佩在我幼时,乃家母所赠。” 柳雨璃一阵失神,这枚玉佩倒极像是前世赠自己苏式月饼的男子所佩戴之物。x33 沈潇然心生疑惑,不知柳雨璃这是何反应,为何对自己的玉佩如此感兴趣。 官差有些不耐烦,再次问道:“姑娘,你昨夜可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第382章 原因有三 “未曾见过。”柳雨璃垂眸答道。 沈潇然不动声色地看着柳雨璃,神色有几分复杂。 陶恒不禁诧异,姑娘为何不揭发沈潇然? 官差接着盘问陶恒,他也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临走前,沈潇然看了一眼柳雨璃,便和官差一同离去。 回到书房中。 陶恒纳闷道:“姑娘,你刚才为何不直接揭发沈潇然?岂不是错失了大好时机?” “二皇子和沈家此次必栽跟头。”柳雨璃坐下身,“我实在没必要蹚浑水。” 陶恒不解,“陶某愿闻其详。” 柳雨璃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原因有三。其一,王祥并没有死,沈大人昨晚也没有得手。我就算揭发他,也无济于事,反而树敌。若我帮着太子公然与二皇子作对,单凭二皇子的心性,断然容不下柳家。柳家与太子素无往来,大伯又是二皇子的人,若真出了事,太子也不会保柳家。” “二来,沈家此次贸然对王祥下杀手,太过鲁莽,想必王祥的家人,他们也不会放过。如此一来,二皇子和沈家露出马脚是早晚的事。我犯不着因为木已成舟的事,再把柳家牵扯进来,置于险境。” 陶恒点了点头,瞧柳雨璃没再往下说,不禁问道:“姑娘方才说原因有三,其三又是为何?” 柳雨璃想起前世初入宫那年的中秋夜。 亲人接连惨死,举目无亲,她万念俱灰,想投湖自尽。 却被一温文尔雅的男子拉回岸边,那男子说,若想哭的话,就抬头望天,眼泪会倒流。 那枣泥馅的苏式月饼也是他赠的。 得知自己一心求死,他安慰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勿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天色昏暗,自己并未看清他的长相,也全然不记得他的样貌。只记得他腰间挂着的那枚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光泽,触目难忘。 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于心。 而沈潇然腰间的那枚羊脂玉佩,与前世那位男子的玉佩很是相像,不知是 x33凑巧,还是同一个人。 不过,像沈潇然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实在令人琢磨不透,与前世那位温文尔雅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管他是不是前世那位男子,今日不揭发他,也算是还了书院报考赠伞的恩情罢。 陶恒瞧柳雨璃愣神,不由唤道:“姑娘?” 柳雨璃回过神来,“其三是二哥去树人书院报考那日忘记带伞,又偏逢落雨。沈大人赠我们一把油纸伞,二哥又遇到张原那个纨绔子弟为难,沈大人仗义执言,帮二哥解围。他先前有恩于我和二哥,刚才一举,当是报恩了罢。”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沈潇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真让人看不透。” 陶恒摇头道:“虽然他外表看似冷酷无情,但又总是做出一些善举。若说他十恶不赦,倒有些牵强,若说是好人,他又助纣为虐,做着伤天害理的事。” 柳雨璃叹道:“世上哪儿有真正的好人,也没有十足的坏人。所谓一人百面,在什么人面前,是什么样的身份,就会有什么样的面孔。 比如,初进京那日,他为了护住雨中的孩子,断了官差的一只手。在那些孩子面前,他是好人。可高博被二皇子和沈家设计溺水而亡,他在高家人眼中,永远都是恶人罪人。 再拿我父亲举例,他曾经那般愚孝,对黄老太太言听计从,让妻儿跟着受足了委屈。 他是个孝子不假,但并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身份不同,善恶亦不同,但是小善,难弥补大恶。只要起了害人之心,便算不得良善。世上至纯至善之人,少之又少,你不是,我也不是。” 陶恒点头笑道:“姑娘所言极是,若说至纯至善之人,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柳雨璃抬眸看向陶恒,会心一笑,“你不妨说说,看咱俩是否想到一块去了。” “若说纯良,自然是柳二郎。” “正如我所想。” 柳雨璃微微点头,“二哥性情耿直,宽和仁厚,很是难得。想必经此一事,他会有所感悟。早些历经冷暖,看清人心险恶,也并非是坏处。” “二郎也该长大了。”陶恒微微一笑,眸光飘远,“比起的京都,还是凉州清静。” 柳雨璃扬起嘴角,“京都繁华,卧虎藏龙,无数能人想来此地大展宏图,鱼跃龙门。自然是比不得远在西北的凉州清静。” 陶恒挑了挑眉,话里有话,“我看并非京都功利,而是京都的人远不及凉州罢?” 柳雨璃瞥了一眼陶恒,“他们心狠手辣,怎能与王爷相提并论?” “王爷现下被收回兵权,对他们父子三人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们不至于再对王爷赶尽杀绝吧?”陶恒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柳雨璃勾起唇角,“在回凉州之前,只有先把京中这潭水搅得更浑些,王爷才能多清静几分。” 陶恒放松下来,“姑娘说的是,眼下确实有好戏看了。” “等风波过去后,就回凉州吧。京都,早晚还会再回来的。” 柳雨璃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倒是有些想念西北的万里晴空了。x33 ………… 刺客一直没有落网,这几日京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刑部大牢被围得密不透风,王祥还活着。 只是他的家人一夜之间被人杀害,竟没留一个活口。 王祥家人的尸首被运进京都,尸身安放在刑部。 王祥家中足足八口人,全都被人杀害,一刀毙命。 灭门之案,令人发指。 刑部尚书李根连忙将此案上奏天听,求圣上裁决。 沈丞相听闻消息,暗自舒了一口气,没想到沈潇然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倒是出乎意料。 回到沈家,沈丞相心中仍隐隐有些不安,于是派人唤沈潇然前来问话。 沈潇然刚听说王祥灭门的消息,正巧赶来。 沈丞相连忙问道:“你何时灭了王祥满门,怎么没听你透露半分消息?” “这不是我做的。”沈潇然皱眉道。 沈丞相猛然起身,“竟然不是你做的?” 第383章 何来明主 沈潇然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我原本就没想对王祥家人动手,还以为这是你的手笔。如此看来,只能是太子做的了。” 沈丞相怒不可遏,“好一个先下手为强!” 这时,夜阑匆匆跑进来禀报,“王祥家人行踪暴露,全家被杀,我们的人也无一活口。看来是早被盯上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做的。” 沈丞相气得咬牙切齿道:“我还真是小瞧这位太子爷了!” “倒不如说是小瞧许姜那位老狐狸。”沈潇然并不意外,冷声道:“若你当日听我一言,莫要轻举妄动,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沈丞相脸色铁青,“还不是因为你没能杀了王祥?” 沈潇然神情不悦,“那晚刑部布下天罗地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这明明是太子布下的圈套,为何要自投罗网?” 沈丞相根本听不进去,只一味地埋怨,“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没有办好差事,怨不得旁人。” 沈潇然双目猩红,痛心不已,“为了达到目的,你当真要如此不择手段吗?哪怕我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沈丞相板着脸,不为所动,“你去不算计别人,别人就得来算计你。不管过程如何,我只要结果。” 沈潇然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王祥家人已死,太子定会把此事推到我们头上,一口咬定是我们杀了王祥全家。王祥必定会反水,你现下与其埋怨我,倒不如先想想法子,该如何开脱。” 沈丞相握紧拳头,拂袖离去,“随我去见二皇子,一同商量对策。”x33 ………… 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李根带王祥辨认其家人的尸首,王祥看到尸首后悲痛欲绝,几度昏厥过去。 他的家人明明迁回了南方老家,怎会身首异处? 李根趁热打铁,说他家人的死和高博溺水案的幕后指使有关。 王祥不假思索,将幕后指使卖了个底朝天,此人是经常去赌坊赌钱的张三,是他替王祥指了条路,事成之后,帮他还钱赌债,并给他一大笔银子。 王祥负债累累,自然动了心,便按张三所说,事先锯好木围栏,趁诗会人多之际,来到高博身后,将他推入水中,致高博溺水而亡。 刑部尚书李根连忙去捉拿张三归案,不曾想,张三早已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经过调查,张三是沈家一老奴的侄子,该老奴两个月前,便离开了沈家去别处做工。 诸多种种,看似与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苦无实证。 事已至此,皇上心知肚明,此案定和沈家脱不了干系,也自然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二皇子是因去年替考案,便对高肃之结了仇,高肃之的儿子高博溺水而亡,明眼人首先怀疑的定是二皇子。 奈何案子关键人物张三下落不明,所以无法结案。 张三不知是死是活,想必再难寻到下落。眼看只差这临门一脚,便能坐实二皇子和沈家的罪证,太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太子的授意下,刑部将沈家派出去的刺客尸首运回,刺客身上都佩戴着沈家的腰牌。 这下算是变相的坐实了沈家灭了王祥满门,更是在幕后指使张三、王祥谋害高博的铁证。 二皇子和沈家一时陷入漩涡之中。 这日午后,柳家。 陶恒将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柳雨璃,“这次沈家难逃一劫,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柳雨璃微微挑眉,“不尽然。” “姑娘此话是何意?”陶恒一脸不可置信,“此案铁证如山,难道还能再让沈家躲过一劫?” “原本二皇子和沈家这次是躲不过去了。”柳雨璃无奈摇头,“奈何太子又救了他们。” “太子?救了二皇子和沈家?姑娘,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陶恒不知道柳雨璃在打什么哑谜,只见她坐在案前,写下一个“疑”字。 “皇上生性多疑,若太子没有将刺客的尸身运回来,这次二皇子和沈家都要倒霉。”柳雨璃对那个人太了解了,万事疑心,疑心万人。“奈何太子太心急了些,不但把刺客的尸身运回,刺客身上还都挂着沈家的腰牌。这戏未免做得太足了,倒不得不令人疑心。” 柳雨璃微微勾起嘴角,“太子这般急功近利坐实二皇子和沈家的罪证,反而让皇上起了疑。” 陶恒后知后觉,“还是姑娘见解独到,我也差点被迷惑。谁家派刺客去杀人,身上还能挂着自家腰牌?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太子够糊涂的!好好的一盘棋,结果被他下得稀烂。” “太过心急,反而破绽百出。”柳雨璃眸光冰冷,“若我猜的没错,王祥全家实则是被太子灭了口,欲想嫁祸到二皇子的头上。” 陶恒听得心头一颤,愤慨道:“为了争权夺利,未来储君竟然这般滥杀无辜!” 柳雨璃凝眉道:“储位之争,何其残忍。太子滥杀,二皇子亦不无辜。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陶恒满腔怒火,“为了那把龙椅,不择手段,争得血流成河。有多少无辜惨死之人的累累白骨,成为他们的垫脚石?我千凤国若是沦落到残害忠良、祸害百姓之人的手中,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皇权,在他们眼中,至高无上,为了权利,甚至可以泯灭人性。”柳雨璃的声音冷了几分,透着说不出的沧桑和悲凉。 她思索片刻后,接着说:“这案子的突破口最终定回到了张三身上,想必是二皇子他们早有准备,就等着紧要关头,让张三出面,独自揽下罪责,为沈家开脱。” 陶恒愤愤不平,“其实高博溺水案,原本并不复杂。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出这么多的事端来,又搭进去了那么多的人命。只为掩盖真相,真相为何总是难以见天日?” 柳雨璃垂下眼帘,“并非真相难以见天日,而是没有明主。” “古之贤君常忧治世,而古之贤臣亦忧治君,然贤臣之忧治君者君常安,而明主之忧治世者世常治。”陶恒叹了一口气,“贤君不治世,亦何来明主?” x33 第384章 贤明君子 柳洛尘走进书房,恰巧听见陶恒的话,于是接了一句,“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 陶恒无奈道:“君子难得,贤明君子更是难得。” 柳雨璃挽袖研墨,柳洛尘上前帮忙,“妹妹,我来。” 陶恒连忙铺纸,不知姑娘这次要写什么。 柳雨璃沉吟片刻,执起笔,写下道、德、仁、义、礼五个字。 “还请姑娘赐教。”陶恒向来喜欢听柳雨璃说教,总令人醍醐灌顶。 “先说这个道者,人之所蹈,使万物不知其所由。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律。” “德者,人之所得,依德而行,使万物各得其所欲。” “仁者,人之所亲,有慈慧恻隐之心,以遂其生成。” “义者,人之所宜,赏善罚恶,以立功立事。” “礼者,人之所履,夙兴夜寐,以成人伦之序。” 柳雨璃又将这五个字连在一起,“这五者为立身治国的根本,本为一体,不可分离。” 柳洛尘不禁问道:“这和治国有何关系?” “这五者亦是做人的根本,缺一不可。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刚二哥说,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这句话,其实还有后话。” 柳雨璃再次执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一段话,“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于后代。” 柳洛尘似懂非懂道:“这话我也常常听夫子说起,只是理解的还不够透彻。” 只听柳雨璃接着说:“只有贤明能干的人物,品德高尚的君子,才能看清国家兴盛、衰弱和存亡的道理,通晓成败规律,明白政法修明与纷乱形势,懂得隐退仕进的原则。 因此,当处境不适宜之时,应当默守正道,甘于隐伏,等待时机。一旦伺机而动,常能建功立业,位极人臣。若所欲非时,也不过是淡泊以终,只有这样的人物,常能树立极为崇高之典范,名重于后世千古。” 陶恒眉毛挑得老高,“姑娘这话,意有所指。” “你倒是聪明。”柳雨璃瞥了他一眼,也不否认。 柳洛尘不知先生和妹妹在打什么哑谜,“你们说得什么?” 陶恒故意问道:“二郎,你认为谁担得起贤明君子?” 柳洛尘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王爷。” 两人相视一笑,柳雨璃提醒道:“在外不得乱说,会给王爷惹麻烦的。” 陶恒拱手,“王爷贤明,不必口传,自在人心。” ………… 果然不出所料,还不等皇上下令处罚,案子又有了转机。 原本失踪的张三主动跳出来,揽下罪责,他承认与高博有私怨,所以指使王祥去谋害高博。 至于那刺客,他一无所知。 刑部尚书李根不死心,自然也不信张三的话,于是接连发问,与高博有何恩怨,又问哪里来的一大笔钱收买王祥,雇凶杀人。 张三说是因为眼红高博考中举人,至于那银子是他赌钱赢来的。 最后,李根问他和沈家是否有牵连? 张三却说,他知晓高家曾得罪过沈家。所以,在两个月前,他想借由收拾高博,替沈家出口恶气,好从沈家那里得些好处。 他让在沈家做工的叔父老奴,将此想法告知沈家。不料老奴当日便被沈家撵出府去,说沈家和高家从无过节,断然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让他早日断了念想。 叔父因为自己丢了差事,还吃了数落,自己对高博更加怀恨在心,所以才雇王祥谋害高博,制造意外溺水的假象。 张三这话说得合乎情理,完全挑不出错,看似实话实说,却句句在撇清沈家。 李根不甘心,对张三进行严刑拷打,最终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皇上看完这份供词后,也觉得张三不像说谎,毕竟那老奴是在两个月前就离开了沈家,时间和缘由也能对上。 再加上,那令人起疑的刺客腰牌,实在蹊跷。 不管怎么看,沈家都像是被人冤枉,莫不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沈家? 皇上心中正疑虑万千时,太子听闻张三的供词后,心急如焚,不顾许丞相的阻拦,直言进谏。 不分青红皂白便说张三弄虚作假,定是有人买通张三,揽下罪责,实则是替沈家做了替罪羊。 太子这一跳脚,恨不得把沈家挫骨扬灰的模样,更加坐实了皇上的疑虑,看来沈家当真是被冤枉的。 二皇子党羽瞅准时机,弹劾太子私自做主,调动京畿大营弓箭手一事。 皇上龙颜震怒,原来太子早已插手此案,更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私自调兵,目无法纪朝纲。 京畿大营,隶属于皇帝。没有皇帝的命令,是离京最近的精锐之师。即使是军机大臣也无法调动大营的驻军。 不仅要卫戍京畿,更是皇帝坐稳京都的定心丸。 只听令于天子的京畿大营,居然被太子染指,想到这里,皇上后背有些发凉。 太子辩解说,为了捉拿刺客,事出紧急。 皇上追问,刺客在何处? 太子却答不上来,说刺客跑了。 皇上气得头昏脑胀,看着不争气的太子,突然萌生了易储的想法。 眼下,众皇子之中,除了太子,只有二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高博溺水案,二皇子也并非无辜,皇上对二皇子也有几分恼意。 三皇子和四皇子尚且年幼,储君之位,国之根本,轻易不能动。 太子被罚不得过问朝政,禁足东宫。 皇上下旨京畿大营原统领被撤职,但新任统领却没有合适人选。 年纪太年轻,没有军功的人怕镇不住。 只有忠君且有军功之人,才有威信接任统领一职。 宁远侯聂咏举荐兵部郎中魏鸿之。x33 程太傅、邵丞相、忠勇侯江照、镇国公钟老公爷等老臣纷纷附议。 魏鸿之曾跟随先帝打江山,为先帝挡过一箭,立下军功无数,可谓是赤胆忠心。 魏老夫人叶知秋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是我国唯一的女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叶家的份上,也得善待魏老夫人一家。 京畿大营统领由魏鸿之接任,实至名归。 皇上的心里却泛起嘀咕,先前魏鸿之因削藩一事,替西凉王说话,受了训斥,接连被贬。 若他是西凉王的党羽,该如何是好? 第385章 没安好心 皇上迟疑不决,生怕京畿大营统领一职所托非人。 毕竟当年,魏鸿之是极力反对削藩的朝臣,若他真与西凉王有勾结,后果难以想象。 宁远侯聂咏再次进言,魏鸿之是一直臣,肯说真话,很是难得。 正因藩王不得干预地方政务,所以才导致原凉州刺史郑涛江一手遮天,鱼肉百姓,最后犯下通敌叛国、倒卖粮饷的死罪。 如此看来,当年魏鸿之所说有理,西凉王是西北藩王,凉州地界的政务不能不管。 更何况,魏鸿之被贬后,恪尽职守,毫无怨言,算是忠心耿耿,他又有功名加身,提拔为京畿大营的统领,名正言顺。 话已至此,皇上并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派人在暗中摸查魏家底细。 沈家虽然明面上撇清了关系,但背后总受人非议,沈家和高博的死仍脱不了干系。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沈丞相主动请罪,说祸起萧墙,张三的叔父原先是沈家的老奴,张三指使王祥谋害高博,沈家看管下人不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沈丞相愿亲自去高家,赔礼道歉。 皇上看着沈丞相自责不已,痛心疾首的模样,心又软了几分,彻底打消了对沈家的怀疑。 满朝文武心知肚明,敢怒不敢言,直暗叹黑白颠倒。 眼下太子又被禁足,二皇子一家独大,谁知日后又会是什么局面? 这天下朝后,沈丞相未来得及褪去官袍,便备上厚礼,一行队伍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地直奔高家而去。 说是赔礼道歉,但这架势,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丞相的队伍刚踏上高家所在的长街,便被堵得水泄不通,举步难行。 一小厮在轿外禀报,“老爷!我们走不动了!” 沈丞相听着轿外的嘈杂声,神情不悦道:“外边发生了何事?怎么那么吵?” 小厮苦恼道:“高家附近挤满了人,都是书生打扮,也不知是做什么的。不如老爷自己下来瞧瞧。” 沈丞相一把掀起帘子,走出软轿,只见乌泱泱一片人,都是书生打扮,聚集在高家门前,“这都是什么人?快赶走!别挡住本相的去路!” “是!”小厮领命后,带着几个随从嚷嚷着赶人,“都赶紧闪开!沈丞相的路你们也敢挡?快走快走!” 众人闻声回过头来,只见沈丞相仰着下巴,站在轿前,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他就是沈丞相!是他把高学士的儿子给害死的!”x33 “这个罪魁祸首居然敢找上门来!” “高学士当年为我们学子讨回公道,今日就让我们来为高学士讨个公道!” “……” 书生们怒气冲冲,直奔沈丞相的队伍而来。 沈丞相瞧出不对劲,“我是当朝丞相,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想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书卷、鞋子如冰雹般纷纷砸向沈丞相的队伍。 “打得就是你!” “圣上被奸人蒙蔽,我们今日就替天行道!” 长街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沈丞相躲闪不及,在被砸中两个鞋底后,连忙回到轿中。 小厮们死死地护着轿子,欲哭无泪,“老爷,这可怎么办啊!这群书生恨不得把我们给吃了!” 沈丞相心有余悸,“快传京兆府尹宋通来!京中的治安居然差成这样!他们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 “是!”小厮应声后,挤出人群往京兆府跑去。 小厮来到京兆府,说明来意后,足足等了一刻钟,宋通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还不等小厮开口,宋通便拉着脸冲守门的官差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沈丞相派人传话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告诉我?” 官差只觉得冤枉,明明早通传了,是宋大人自己磨叽,非要和陶先生喝完一壶茶后再出来,结果现在却怪自己头上。 官差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敢辩解,只好一口认下,连连赔不是。 小厮看着宋通和官差唱着双簧,心急如焚,“宋大人快带人去镇压吧!那群书生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我家丞相再出了什么闪失……” “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什么好怕的?”宋通拍起马屁,“沈丞相是堂堂的丞相,御前红人,朝廷重臣,谁敢放肆?谁敢?” “宋大人话说得没错!”小厮担忧不已,“那些书生年轻气盛的,若真发起狠来,沈丞相有个什么好歹,可该如何是好?宋大人还是快派些人手前去支援吧!” 宋通摆摆手,“沈丞相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书生为何要找沈丞相的麻烦?你说是不是?定是你们搞错了!” “可是……”小厮心里犯起嘀咕,又觉得宋通的话好像没错。 宋通不以为然,“别可是了!定是沈丞相要与民同乐,那些书生是太激动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民见了官都这样,尤其是见了沈丞相这绝世好官,更得如此!” 小厮挠了挠头,半信半疑,“那些书生对沈丞相破口大骂,还有拿着鞋子打砸的,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与民同乐。” 宋通一听事态都这么严重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去一趟吧。万一出了人命,自己也有渎职之罪,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好。 宋通带领着官差们,来到高家门前的长街上,地上一片狼藉,鞋子和书卷丢得满地都是。 沈丞相躲在轿中,轿子都快被人给掀翻了。 宋通连忙上前,派人把愤怒的书生们和灰头土脸的沈家人给隔开,以免再生事端。x33 瞧官差来了后,书生们冷静下来,没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嘴里一直嚷嚷着,“杀人偿命,替天行道!” 宋通来到轿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沈丞相,卑职来晚了!还请见谅!” 沈丞相气得直拍大腿,“宋通!你怎么才来!你成心的是不是?” “沈丞相冤枉卑职了!小厮来禀报说,您被一群书生围堵,我起初是不信的,沈丞相的清誉在外,怎会被人人喊打?” 宋通语气一顿,听着不断传来的叫骂声,又接着说:“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卑职真是万万不敢相信。不知沈丞相得罪了什么人?怎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第386章 书生闹事 “这群刁民!目无王法!” 沈丞相怒不可遏,他何时受过这奇耻大辱? 宋通冲书生们摆了摆手,“你们快快散去!谁再敢寻衅滋事,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书生们虽然心有不甘,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纷纷散去。 沈丞相语气不满,“你为何把他们给放了?这群刁民辱骂朝廷重臣,你居然让他们走了?” 宋通赔笑道:“沈丞相此言差矣,正所谓法不责众。若扔个鞋子,丢卷书,又没闹出人命,卑职若把他们押入大牢,那也说不过去不是?” “本官看你是故意包庇!这群书生不安好心,你也不安什么好心!就算你不把他们全都抓住,最少也得抓几个带头挑衅的!” “卑职走得急,带的人不多,怕是抓不住。” “你们官差佩戴的官刀,难道都是摆设?” 宋通故作惶恐,“沈丞相言重了,我们京兆府是为民除害的,怎能把刀剑对准百姓?这种丧良心的事我们可做不出来。” 沈丞相扯了扯嘴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的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x33 宋通笑着拱了拱手,“沈丞相过誉了。” 沈丞相憋了一肚子的气,冲小厮们唤道:“我们走!” 他今日打得如意算盘全部落空了! 高家自始至终大门紧闭,谢绝见客。他原本想借着赔礼道歉的由头,给高家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这群书生打了一茬,真是令人气恼。 不过半日,沈丞相被书生围堵的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闹得人尽皆知。 次日早朝。 书生们自发来到宫门前,跪倒一片,痛哭流涕,求圣上彻查高博死因,严惩凶手。 皇上闻言大怒,这些书生故技重施,莫不是高肃之派来的? 沈丞相卖惨说自己昨日去高家,在街上遭受这帮刁民的欺凌,这群人目无王法,聚众闹事,藐视皇家威严,该严惩才对。 皇上准备下令派御林军抓人,却被程太傅拦了下来。 “圣上,书生闹事,必有冤屈。他们为何不拦下旁人,偏偏要与沈丞相过不去?其中必有隐情,还请圣上彻查。” “臣附议。” “……” 众臣心知肚明,纷纷附和。 沈丞相脸色铁青,“那些书生不分青红皂白,非要把高博的死,怪罪到臣的头上。还请圣上替臣做主!” 丞相许姜接话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沈丞相若没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群书生为何独独要与你过不去?” 许姜原本想拉下沈家,结果因太子太过急功近利,让沈家躲过一劫,这口恶气,他怎会咽下? “许丞相慎言。”沈丞相忍住怒意,“许丞相惯会栽赃陷害,这群书生莫不是你找来的?” 许姜指着沈丞相,“沈丞相犯了众怒,书生们不寻你寻谁?” 皇上听得头疼,不耐烦道:“两位爱卿在大殿之上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办法,这群书生该如何解决!” “是。”沈丞相和许姜两人低头应声。 “还请圣上彻查高博溺水案。”程太傅再次进言。 皇上皱眉道:“刑部尚书李根何在?把高博溺水案的卷宗给朕呈上。” 李根早有准备,立即将卷宗呈上,“请圣上过目。” 总领太监接过卷宗呈给皇上,待皇上看过后,说道:“此案已经水落石出,凶手王祥和张三已经落网,还有什么不妥?” 程太傅再次出言,“回圣上,张三胆敢雇凶杀人,背后定有人撑腰,单凭他与高博的小恩小怨不足以起了杀心,其中定有隐情。还请圣上明察。”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张三、王祥秋后问斩。” “圣上,此案还未查明,现下杀了凶手,岂不死无对证?”程太傅惊讶不已。 皇上不以为然,“张三和王祥均已认罪,没有什么好查的了。结案吧。” 程太傅不甘心道:“圣上,王祥家人死得蹊跷,那群刺客究竟是谁派出去的,最终也没有定论。” 皇上并不想再查下去,“王祥全家被灭口,刺客也无一生还。虽然刺客尸身上挂有沈家的腰牌,但太过蹊跷,这刺客的身份,让刑部慢慢查,总会水落石出的。” 程太傅无奈点头,看来皇上还是有意包庇太子和二皇子,刺客一案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沈丞相和许丞相两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死的刺客是沈家的人,王祥家人和刺客是被太子派人杀的,圣上不追究此事是再好不过了。 沈丞相突然问道:“圣上,那宫门外的书生,该如何处置?” 皇上凝眉思索。 程太傅上前一步,出言道:“启禀圣上,高博溺水案不管是张三雇凶杀人也好,还是有人伺机报复也罢。高学士先前为民请愿,深得民心。 其子高博死于非命,书生们替高学士打抱不平也是人之常情。还请圣上不要苛责他们,莫要让学子们寒了心。” “派人把他们遣散了吧!”皇上只好作罢。 沈丞相不甘心,“圣上,若这样轻易放过他们,那皇家的威严何在?” 程太傅冷声问道:“不知沈丞相为何非要赶尽杀绝?你以为堵住这些书生的嘴,便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凡事不可做得太绝,以免得不偿失。”x33 “张三的叔父曾在沈家做工,张三在王祥落网后销声匿迹,在王祥招供后又突然出现。这期间张三究竟去了何处?别说是书生们怀疑沈家,满朝文武谁不怀疑沈家? 圣上宽宏,不愿迁怒沈家。沈丞相该感恩戴德才是,为何非要这般咄咄逼人?” 沈丞相被噎得不轻,又无话可说,只好冲皇上行礼赔罪。 “臣一时糊涂,还请皇上恕罪。” 经过程太傅这番挑拨,皇上对沈丞相颇为不满。 “原本朕不想迁怒沈家,但此事又和沈家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总归是因沈丞相治家不严导致的祸事,沈丞相闭门三个月,好好思过吧。” “圣上!臣知罪!” 沈丞相心里咯噔一声,他若闭门三个月,朝中岂不是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387章 种因得果 陶恒听闻沈丞相被罚闭门思过的消息后,来到高家。 高肃之一脸呆滞地坐在儿子生前的房中,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沉默不语。 陶恒悄然走进房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虽然案子已经了结,但结局算不得圆满,好在沈家总算也受到了些惩罚。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三个月的光景,足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高肃之强颜欢笑,“陶先生,你来了。” 陶恒看着一脸憔悴的高肃之,再看他那胡子拉碴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高兄,节哀吧。你这样一蹶不振,岂不是让奸人得逞?” “孩子没了,我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我为官多年,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从不贪一分一毫,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官场昏暗,奸臣当道,这不是你的错。” 高肃之哀嚎道:“世道不公!苍天无眼!” “高兄,你可曾后悔过?” 陶恒不知高肃之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进京告御状,若不是因为此事,他也不会被沈家报复,高博也就不会死。 高肃之双眼通红,轻笑道:“后悔?” “自古以来,邪不压正!我只后悔自己没本事,没能护住家人。让儿子受了牵连,死于非命!我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我儿子!” 高肃之自责不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陶恒道:“帝王昏聩,奸臣弄权。放眼望去,朝中大都是逢迎献媚,迎合溜须之人。两党之争,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恕我直言,高家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高肃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仅凭我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你并不是一个人,站在你背后的是天下学子。”陶恒打开屋门,指着站满院子的书生。 高肃之看着院中的书生们,微微愣神,“你们……” 书生们深揖到底,“高学士痛失爱子,我们感同身受。我们的前程功名,是您当年冒死觐见搏来的,若没有您,哪儿来今日的科场清明?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高肃之泪流满面,连忙走出屋门,“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陶恒接着说:“高兄,你当日进京告御状,整顿科场,立下大功,他们都是受过恩泽的学子,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待他们日后入仕为官,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许许多多个高肃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可是他们的脊梁!” 高肃之连连点头,百感交集。 陶恒语气坚定,“我相信,总会有官无邪吏,朝无奸臣的一天。” 高肃之喃喃自语,“官无邪吏,朝无奸臣……” 不知这一天何时才能到来! ………… 柳家二房回凉州的前一天,魏鸿之升迁的旨意下发。x33 兵部郎中魏鸿之升为正三品兵部侍郎兼京畿大营统领一职。 魏家一如往常那般低调,并未大张旗鼓的庆祝,只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团圆饭,也算是为魏云锦他们饯行了。 魏老夫人拍了拍魏云锦的手,“你们尽管回去,等再过两年,文杰就回京赴任了。你们那处院子,我派些可靠的家丁护院守着,长房和三房别想再惦记了。” “劳母亲费心了。”魏云锦点头。 魏鸿之心中不舍,“这山高水远的,你们回去的路上,万事小心。这次回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下次再见就是两年后了,唉!” 柳雨璃亲昵地凑上前,“外祖父,璃儿会想你们的,你们也要保重身子!” 魏老夫人把柳雨璃搂进怀里,“小璃儿嘴真甜!外祖母最舍不得小璃儿了!” 魏惊风摸了摸柳雨璃的小脑袋,宠溺道:“等下次再见璃儿,就长成大姑娘了。” 魏映雪忍着眼泪,“表妹,你可得快些回来,我还没跟你玩够呢!” 柳雨璃连连应声,直到夜深了,才告别离去。 次日清早。 柳家众人一趟接着一趟地往马车中搬运行李。 邵佩和大儿媳林沅前来送行,林沅特意买了些糕点,还有姑娘家爱吃的甜点,以备在路上吃。 林沅又送了一幅字画,说请二婶婶带给二叔,略表晚辈心意。 瞧着面面俱到的林沅,魏云锦赞不绝口,直叹:“瑞安真是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儿。” 这话听到邵佩耳朵里,就显得有些刺耳了,觉得林沅能嫁给她儿子,是林沅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过,魏云锦的娘家高升,她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得罪人,仍好声好气地赔着笑,“二弟妹说的是!” 柳雨璃笑着冲林沅道谢,“多谢大堂嫂。” 直到临行前,三房夫妇柳自成和丁香才露面,说了一番客套话,眼睛却时不时地往院子里看去。 柳雨璃冷眼看着三房夫妇,这两人该不会是还想打自家的主意吧? 好在外祖母早有安排。 一身材魁梧的汉子领着两三个家丁走上前来,冲魏云锦一礼,“夫人放心,有我们在此看着,宅子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让旁人有机可乘!” 丁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二嫂也太小题大做了,那么大的院子谁还能给偷了去!” “三弟妹真是多心了。”魏云锦挥了挥帕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个坑,我也不能再跳两次!” 邵佩捂嘴偷笑,“谁说不是呢!我以后也得跟二弟妹多学着点。” “哼!”丁香冷哼一声,拽着柳自成一同离去。 邵佩又拉着魏云锦说了一会儿子话,无疑是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魏云锦简单应了几句后,便携儿女们告辞。 柳家的马车缓缓驶离。 回到京都,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与来时却大不一样了。 柳雨璃昨晚忙着收拾东西,睡得晚,刚坐上马车不久,便昏昏睡去。 马车行至京郊的那间茶摊附近。 马车停下,只听陶恒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姑娘!有人寻你。” 柳雨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地问道:“谁?” 陶恒压低声音,答道:“沈御史。” 第388章 别无选择 柳雨璃掀起车帘,望向不远处的茶水铺子。 只见沈潇然正端坐在桌前,茶盏中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倒显得这座冰山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度。 “替我给母亲说一声,我去打些热茶来,在路上喝。”柳雨璃冲春樱吩咐了一句,便走下马车。 不知沈潇然是何来意? 陶恒生怕柳雨璃再有什么闪失,于是,不远不近地站在茶摊前的树下,暗中保护。 柳雨璃走到沈潇然相邻的桌旁落座,“不知大人寻我有何贵干?” 沈潇然掩去眸底的不自然,冷声道:“不过是去城外办事,碰巧遇上而已,便与姑娘打声招呼。” “倒是巧。”柳雨璃皮笑肉不笑,“我们还急着赶路,先告辞了。” 沈潇然垂下细密的睫毛,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柳雨璃,那双平静的眸子中少了几分疏离。 “那日多谢姑娘。” 柳雨璃脚步忽然一顿,又扭头看向沈潇然,有些诧异。 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谢字,当真是稀奇。 那日,定是指自己没有揭发他是刺客的那日。 柳雨璃微微颔首,“不过是还大人赠伞的恩情,大人不必挂怀。若无旁的事,先告辞了。” “保重,告辞。”沈潇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也起身离去。 柳雨璃望向沈潇然的背影,又出言唤道:“沈大人,可看过《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 沈潇然闻言转身,看着站在茶摊门前的小姑娘,灵动娇艳,与那晚心狠手辣的少女,截然不同。 “你是想告诫我,多行不义必自毙吗?” “大人绝顶聪明,无需我多言。”柳雨璃冲沈潇然行了一礼,回到马车上。 她知道沈潇然前世的结局,不管他是不是那位玉佩男子,还是希望他勿要再执迷不悟,为虎作伥。 沈潇然目送着柳雨璃的马车离去,嘴角忽然扯出一抹苦笑,他的声音极轻,“可惜,来不及了……” 他别无选择。 ………… 相比来京都前的忐忑不安,柳家回凉州的心情反而放松了许多。 途径汾州时,正巧遇到一户人家娶亲,新郎来新娘家娶亲时,被娘家未出阁的女子孩童追着打,新郎只能躲避,不能还手。 听说这是当地人的习俗,“棒打女婿”是表示对新郎的热情欢迎。 柳雨璃看得惊奇,这倒是好玩! 陶恒瞧柳雨璃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暗叹道,不知以后谁要栽到姑娘手里。 马车疾驰,许是归家心切,一路走来,倒比去时更快了。 不过八九日,魏云锦和儿女们便回到凉州。 刚进家门,便听到家丁婢女们窃窃私语,说是柳老爷好多天没回家了。 柳雨璃心生疑惑,这是何缘故?难道父亲又在外胡来了? 魏云锦脸色沉了下来,若柳文杰还屡教不改,她这次决不轻饶! 家中安置妥当后,柳清瑶连忙唤来夏荷,问事情缘由,“夏荷,我们走的这段日子,家中可出什么事了?” 夏荷一脸无奈,“回郡主,家中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 柳雨璃催促道:“有话直说。” “只是,秋竹是个不安分的,夫人和姑娘们刚走没几天,那秋竹便老是跑到老爷面前献殷勤。” 夏荷叹气,“我劝她几次,她也不听,说我没资格管她。后来,老爷刻意疏远她,把她打发到别的院子洒扫,结果,她天天晚上跑到老爷院外哭。 老爷苦不堪言,把她关进柴房,好了两天,又开始作妖了。要不是老爷宅心仁厚,早把她赶出府去了。” 柳雨璃眸光一冷,“就知她是个不安分的,她人在何处?唤来她见我。” “姑娘,有所不知,她称病抱恙好几天,连活也不干了,天天窝在房里,说身子不适。” 柳雨璃神情不悦,“绑也得给我绑来,快去。” “是。”夏荷应声离去。 没过多久,秋竹被两个婢女扭送着,带到柳雨璃的面前,“放开我!快放开我!” 柳雨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听说你身子不适?” 秋竹装起柔弱,“是。” “我瞧你精神的很,哪里不适了?” “我……”秋竹看了看柳雨璃,又看了看柳清瑶,低头道:“奴婢怀孕了。” 柳清瑶大惊失色,“孩子是谁的?” 秋竹一脸羞涩,“奴婢不好说。” 柳雨璃眸光凌厉,“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孩子是我父亲的?” 秋竹再次垂下头,“姑娘聪明。”x33 柳雨璃二话不说,直接挥手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拉去浸猪笼!” 秋竹扬声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柳雨璃冷笑道。 秋竹摸着肚子,喊道:“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父亲的骨肉。” 柳雨璃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这可是一尸两命。”秋竹有些慌了,“三姑娘,说到底也是长辈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姑娘插手。一个小姑娘整日里喊打喊杀的,可不好。” 柳雨璃轻笑出声,“哟!这么快就摆起长辈的款儿来了。可惜在我面前不顶用!你是我柳家买来的奴,就算怀了种,你还是摆脱不了奴籍的身份。你若想把我家当跳板,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秋竹扯着嗓子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柳家的,流的是柳家的血!” “话不要说的太早。”柳雨璃看了一眼秋竹的肚子,“我且问你,你怀孕多久了?何时有的身孕?” 秋竹答道:“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春樱,寻个靠谱的郎中来。” “是。”春樱应声。 秋竹听到要请郎中,眸底闪过一丝慌乱,恰巧被柳雨璃尽收眼底。 “再派人把父亲请回来。” “是。” “还有,秋竹怀孕的消息,全部封锁,谁要敢往外传一个字,就逐出府去。” “是。至于夫人那里……” “母亲舟车劳顿多日,先让她歇息吧。这里有我和大姐就够了。” “是。” 柳雨璃接连吩咐完后,又看向秋竹,沉声道:“不管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爹的,总之柳家,断然是容不下你了。趁事情没闹大之前,我劝你实话实说,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第389章 一面之词 秋竹大着胆子,嚷嚷道:“怎么着,我竟不知道这个家是三姑娘做主的?能不能容得下,不是你说了算,是夫人说了算!快把夫人给请来!” 柳清瑶秀眉蹙起,“你还有脸见我母亲?当初我和母亲看你可怜,才愿留你。不曾想,引狼入室,竟引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 “夫人对我的恩情,我自然不敢忘却。待我日后进了门,自当好好侍奉她,任打任骂也毫无怨言。”秋竹边说边抹了把泪,一副恭顺的模样。 柳雨璃嗤之以鼻,“谁同意你进门了?你若真想报答我母亲,就自行出府离去,不必日日在面前现眼。” 秋竹不以为然,铁了心要见魏云锦,“是去是留,我只听夫人的,求姑娘让我见夫人一面,我自行请罪。” 柳清瑶知道秋竹在打什么主意,气恼道:“你当我母亲善良温厚,定会留下你是吗?” 柳雨璃若有所思,若秋竹和父亲真有私情,定会抱紧父亲的大腿,怎的只字不提父亲,非要见母亲?当真以为母亲能容得下她? 这时,柳文杰匆匆回家,来到厅中,瞧见这一幕,不禁有些愣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你不能不管奴婢啊!奴婢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孩子。” 秋竹一脸的委屈,赶忙往柳文杰的怀里扑去。 柳文杰侧身闪开,瞪大双眼,问道:“孩子?什么孩子?” 柳雨璃微微挑眉,“父亲不知情?” 秋竹又上前挽住柳文杰的胳膊,“老爷,你快实话说了吧,这瞒不下去了!难道非等我肚子大了,再挑明吗?夫人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我定会好好侍奉她的。” 柳文杰连连后退,避之不及,“你快给我放手!这成何体统?!什么孩子,什么实话?你究竟在说什么?”x33 柳雨璃沉声吩咐道:“春樱,把她拉走。” “是。”春樱向来胃口好,身子壮实,力气也比寻常女子大些。 她一手押住秋竹的胳膊,一手扣住手腕,押到厅中跪下,“老实点!” 柳雨璃一改往日里乖巧的模样,冷声问道:“父亲,说说吧。我们和母亲离开凉州后,家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文杰看着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小女儿,有些傻眼。 “你这孩子!怎么跟父亲说话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柳雨璃坐在椅子上,幽幽道:“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等把秋竹的肚子弄清楚,我自然会和父亲讲规矩。” 若父亲这次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母亲的事,她便不再认这个父亲。 柳文杰急眼了,“她的肚子,跟我能有什么关系!该不会是赖我头上了?!” 秋竹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老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非要我把那晚发生的事给说出来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柳文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两位姑娘,既然你父亲不愿说实话,那我便说了,虽说你们还未出阁,有些话还听不得,但你父亲死不承认,我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秋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多月前,你们和夫人刚离家没几天,老爷夜里吃酒吃多了,便…… 事后他不认账,故意疏远我,装作无事发生。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就被他给玷污了,这没名没分的,我以后可怎么活啊!”x33 柳文杰连连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根本没有一点印象,我也绝不会做这种龌龊事!” 秋竹捂着肚子,哭诉道:“老爷,我知道这事说出去不光彩,可您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呐!我的清白身子都给你了,现下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不认账!” 柳清瑶气得胸口起伏,望向柳文杰,眸底满是失望,“父亲,她说的可是真的?” 柳文杰连忙解释,“清瑶,你可不能信她的一面之词。那晚我确实喝多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肯定什么都没做,我怎会对不起你娘?” “父亲,你太让孩儿失望了!” 不知何时柳洛尘来到门前,双眼通红地瞪着柳文杰,随即扭头离去。 “尘哥儿!”柳文杰欲哭无泪。 魏云锦听闻动静后,派书香来到厅中传话,“老爷,秋竹的事,夫人听说了。夫人说,老爷屡教不改,朝三暮四,并非长情之人,夫人对老爷已经死心了,让老爷好自为之。” 柳文杰一阵头晕眼花,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居然都不信我!” 柳清瑶强忍住怒意,“并非我们不愿相信父亲,而是因为父亲先前……” 先前和梨落不清不楚的,这下若趁母亲回京,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无可能。 柳文杰说得理直气壮,“我上次发过毒誓,也保证过了,此生绝不负你娘亲,我怎会食言?” 秋竹这会儿倒是不哭了,楚楚可怜地唤道:“老爷……” 柳文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柳雨璃冷眼看着秋竹,再看捶胸顿挫的柳文杰,心生疑惑。 秋竹的心思,自己是明白的,秋竹原先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后发卖为奴。 若不是当年母亲和大姐觉得她可怜,留下了她,依照自己的性子,断然不会留下此等祸患。 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怎会甘心屈居人下?总得生出点是非来,不过像这样的狐媚子,她前世后宫之中见惯了,倒不足为惧。x33 先前看在她还算是本分的份上,倒是对她仁慈了。 只是眼下,还是先弄清秋竹和父亲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此等丑事传出去,岂不是影响了整个柳家二房的清誉。 “父亲,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发生了什么?你最好把来龙去脉想清楚,说明白。” 柳文杰对柳雨璃接连的质问,有些不满,“你是在审问你父亲吗?” 柳雨璃冲他行了一礼,又坐下,“现下只有我能帮你。若此事不是父亲做的,我便会还父亲清白。” 柳文杰眸底微微一亮,“璃儿,你可信为父?” 柳雨璃点头,“我自然是愿信父亲,只要父亲肯说实话。” 第390章 一个下场 柳文杰抬眸看向柳雨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在关键时刻,只有小女儿肯相信自己。 他仔细回想着,缓缓说道:“那晚,我在书房中看书,秋竹端着酒菜进来,说是宵夜。她在一旁为我倒酒,几杯酒下肚,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x33 再次醒来,她哭着说我轻薄于她。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非要我给她个名分。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想不起来。我怕她跑出去胡说,便把她关进了柴房里。刚关几天,就寻死觅活的,只好又把她给放出来。 我怕再生什么乱子,便睡在府衙里,多日没敢回来睡。没想到,她居然说怀孕了!也不知是谁的孽种,硬生生地扣我头上!” 秋竹慌了神,“老爷,你不能不承认啊!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孩子,你怎能说是孽种?” 柳雨璃眸光扫向秋竹,“我且问你,我父亲的饮食起居,向来是由念文一手服侍的,怎么轮得到你一个院里洒扫的婢女进主君的房中送宵夜?” “我……”秋竹一时语塞,又嘴硬道:“服侍主君是我做奴婢的本分,我瞧老爷点灯熬油地看书辛苦,便备下了酒菜……” “你倒是个忠仆,说得我差点都信了。”柳雨璃想到了问题的关键,“那酒菜中,想必你是动了手脚吧?” “三姑娘这话是何意?”秋竹心虚地低下头。 柳雨璃厉声问道:“是何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父亲虽然算不上海量,但也不至于喝了几杯酒,便醉得不省人事。 这酒菜又是你备下的,更是你亲自送去的,还是你服侍着我父亲喝下的。你敢说你没动手脚?” 柳文杰连连点头,“是,璃儿说得没错。那酒菜肯定有猫腻!” 秋竹气恼道:“凡事都讲究个证据,姑娘莫要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柳雨璃不怒反笑,“时隔一个多月,哪儿还能找到证据?你又这般理直气壮,定是早有准备。” 秋竹直直地跪在地上,没有丝毫慌乱。 “说白了,你就是不甘心为奴为婢,想进我柳家的门。”柳雨璃直言道:“柳家的门,你进不了。” 秋竹不甘示弱,“夫人宅心仁厚,我腹中怀着老爷的孩子,难道要把我逐出府去?就不怕落个妒妇的名声吗?” 柳雨璃眸光骤冷,“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出去吗?” 秋竹后背发凉,“难道你还想杀了我?” 柳文杰和柳清瑶一脸吃惊地看向柳雨璃,只觉得素来乖巧的璃儿,像是变了一个人。x33 “你的卖身契在我们手里,就算打杀了,又如何?你执意要进柳家的门,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走着进来,抬着出去。” 柳雨璃说得云淡风轻,如同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秋竹听起来却觉得无比刺耳,“你休要吓唬我!我怀的是柳家的骨肉,兴许是姑娘的弟弟呢!” 柳雨璃美眸微眯,“我现下不对你动手,只是想弄清你腹中的胎儿究竟是谁的种。若你腹中的孩子,真是我爹的,那只能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你好狠的心!”秋竹有些胆怯,哭着看向柳文杰,“老爷,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柳文杰一脸厌恶,“你休要再纠缠我!” 夏荷从门外走进来,冲柳雨璃微微点头示意。 柳雨璃再次看向秋竹,冷声道:“秋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坦白,还来得及。你只要肯说实话,我定饶你一命。” “你腹中的胎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我……”秋竹咬了咬嘴唇,“就是老爷的。” 柳雨璃只好冲春樱和夏荷道:“把秋竹的嘴堵上,带下去让郎中给她诊脉瞧瞧。” “是。” “我不去!我不看郎中!我不去!”秋竹极力反抗。 “这可由不得你!”春樱将帕子塞进秋竹嘴里,两人架着秋竹离开厅中。 不过片刻,夏荷匆匆跑来禀告,“老爷,姑娘,郎中诊完了,秋竹确实怀有身孕。” “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 柳雨璃松了一口气,“从账上取二十两给郎中封口。” “是。” “把秋竹带来。” “是。”夏荷应声离去。x33 柳文杰长舒了一口气,咒骂道:“这秋竹居心叵测,她早有身孕,居然还想赖到我的头上!这个贱婢!” “父亲当是长了个教训,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不可再掉以轻心。”柳雨璃眸光一凛,“只是,这秋竹留不得了。” “为父听璃儿的。” 柳文杰对柳雨璃佩服不已,今晚若不是小女儿替自己主持公道,只怕他是要被害死了! 秋竹被春樱带进厅中,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瘫坐在地上。 柳雨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 秋竹知道事情败露,连忙跪地求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糊涂,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求老爷饶命!求姑娘饶命!” 柳雨璃却不为所动,“我刚给过你机会,你偏偏执迷不悟,怨不得旁人。” “求姑娘看在我怀有身孕的份上,饶了我吧!”秋竹连连磕头。 柳文杰气不打一处来,“饶了你?你未婚先孕,嫁祸主君,使家宅不宁,害得我差点妻离子散,怎能饶了你!” 秋竹求饶道:“我错了!我知错了!都怪我,老爷!那晚奴婢和老爷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在酒菜里下了蒙汗药,老爷整整睡了一个晚上,我不过是想给孩子一个名分……都是我的错!” 柳文杰脸色铁青,“好啊!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贱婢!还真把我当成冤大头了,是不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柳雨璃又问道:“你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孩子并非是我父亲的。至于那奸夫是谁,你还不快快招来!” 秋竹垂下头,“我……” 柳清瑶无奈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瞒着?” 第391章 信口雌黄 秋竹低头不语,一副委屈的模样。 柳清瑶再次问道:“与你私通的人究竟是谁?” 秋竹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那人,我不敢说。” 柳文杰有些纳闷,“是何人?” 这秋竹都污蔑到自己头上了,还有什么不敢说? 秋竹把头垂得更低了,“那人是……陶……陶先生。” “啪——”地一声脆响。 柳雨璃将桌上的茶盏摔到秋竹面前,“信口雌黄!先生的清白,岂能容你玷污?” 秋竹声嘶力竭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正月里,先生常常留宿在墨韵堂,先生觊觎我的姿色,便趁醉酒之际,轻薄于我。” “住口!你这个贱婢!” 柳文杰听到秋竹污蔑陶恒,比刚才污蔑他自己都还来气。 他恨不得上前打烂秋竹的嘴,“你刚才把脏水泼到我的头上,现下又想祸害先生!先生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绝不会做出这种苟且之事!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就连廉耻二字,都不会写!” 柳雨璃瞧柳文杰肯替陶恒说公道话,只觉得欣慰不已,也不枉陶恒辅佐父亲一场。 秋竹没想到柳文杰这么信任陶恒,不禁有些意外,“我没有胡说!不信把陶先生请来,当面对质。” “不必了。” 柳雨璃看都懒得多看秋竹一眼,“就你这点破事,怎能惊扰了先生?你还不嫌丢人吗? 家中只有父亲和陶先生两个成年男子,若不是二哥年纪还小,只怕你还想污蔑到我二哥的头上。” 秋竹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我……” 柳雨璃勾唇浅笑,“既然你找不到腹中胎儿的亲爹,我倒可以帮你找找。” 秋竹心头一惊,她才不相信柳雨璃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心比天高,一心想攀高枝,进我柳家门。定瞧不上府中出身卑微的小厮,你的奸夫应在府外。”x33 柳雨璃扭头吩咐道:“夏荷,把近三个月的门房出入录取来。” 片刻后,夏荷捧着三卷门房出入录走来,“请姑娘过目。” 柳雨璃翻开卷录,草草看了两眼,“凡是秋竹出来进去的明细,都单独抄录下来。” 秋竹眸底闪过一丝慌乱,额头上冒起细汗。 “妹妹,我来吧。”柳清瑶接过卷录,带着夏荷及几个识字的婢女,往偏厅抄写。 柳雨璃细细思索着问道:“蒙汗药并非寻常之物,要想弄到这种东西,可不容易。你是从哪儿来的?” 秋竹搪塞道:“奴婢……买来的。” “买来的?从何处买来的?” 秋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话。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柳清瑶抄录完了明细,回到厅中。 “妹妹,这是秋竹三个月内出入明细,确实有不妥。” 柳清瑶特意指了指描红处,“自打今年正月以来,秋竹常常替负责膳食采买的孙婆子去买米面。” 柳雨璃微微皱眉,“米面?怎轮得到她一个洒扫的婢女去买?把孙婆子给叫来。” “刚才我派人传了,已经到了。” 柳清瑶话音刚落,孙婆子便走进厅中,“见过主君,见过郡主,见过三姑娘。” 柳雨璃冷声道:“秋竹替你去买米面,可是你的意思?” 孙婆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秋竹,也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竹筒倒豆子般,将来龙去脉倒了个干净。 “是老奴的错!年前腊月下大雪,天寒地冻的,路上滑,我摔了一跤,崴住脚了。都怪秋竹偷懒,没把积雪扫干净,我本说禀告给郡主处置她,结果她哭着认错求饶,又要帮我去买米面。 我一时心软,便也罢了,就让她替我去米面铺子走了一遭。原本买米面就是脏活累活,又是年关下大雪,咱府上每个月都要采买两次。我瞧她乐得去,便偷懒谎称自己脚还没好,让她替我跑了几趟。” 柳雨璃凝眉问道:“咱府上的米面都在哪家铺子买的?” 孙婆子一五一十道:“原先在公家的粮行,后来秋竹说张家粮行都是细粮,价钱比公家粮行还便宜些,从正月以来,便在张家粮行采买了。” 柳文杰瞪大眼问道:“张家?可是张德财的张家粮行?” 张德财因为他儿子张原被流放的事,一直对自家怀恨在心,居然还敢去买他家的米面。 孙婆子点头,“正是张大财主。” 柳雨璃细思极恐,“夏荷,先去查查米面可否干净。” “是。”夏荷领命离去。 柳雨璃又看向秋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秋竹嘴唇颤抖,“姑娘,我……” 柳文杰明白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你的腹中胎儿,该不会是张德财的?” 秋竹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老爷,你听我解释!” 柳雨璃沉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春樱,把她带下去,乱棍打死。” “求姑娘饶命!我说!我说!” 秋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奴婢也是被人蒙蔽,才做了这糊涂事。张大财主说喜欢我,让我跟了他。待过些时日,他再上门把我要了去做妾。 他承诺说绝不会亏待我,又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便把身子给了他。 没想到,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让我留在柳家,把孩子的事嫁祸给老爷,蒙汗药也是他给我的。我想着做通判家的姨娘,总比好过做商贾家的小妾,便答应了。” 柳雨璃问道:“那你刚才为何又嫁祸到先生的头上?” 秋竹擦了擦眼泪,“陶先生一直是奴婢的心仪之人,若跟不了老爷,能跟着先生,也是奴婢的福分。张大财主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留在柳家。” 柳文杰气得破口大骂,“这个张德财!上次差点把我害死,这次又来害我!这个杀千刀的!” 柳雨璃故意发问,“你就那么笃定我父亲能中计?” “张大财主说,老爷是个糊涂人,脑袋不灵光,又胆小怕事,只要我使使劲儿,老爷定能上钩。没想到……” 秋竹越说声音越小,柳文杰的脸色越来越黑。 “张德财竟然这般诋毁我!” 第392章 父女谈话 柳文杰又气又恼,得亏他这次长了记性,留了心眼,才没掉入这圈套之中。 多亏有小女儿明察秋毫,发现了端倪,否则,他这次就要栽大跟头了! 想到这里,柳文杰看向柳雨璃的眼神中,充满感激,还有一丝赞赏。 “璃儿,秋竹该如何处置?” 柳雨璃低声道:“事情不宜闹大,这等丑事若传出府去,岂不是要让全家蒙羞?” 秋竹惶恐不安,连连求饶,“老爷饶命!姑娘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柳雨璃皱眉,“你居心不良,不顾礼义廉耻,在外厮混,又包藏祸心,污蔑父亲和先生的清誉。还有何脸面说迫不得已?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柳清瑶痛心不已,“你本是和春樱夏荷一起进府的婢女,只要你好好当差,自然不会亏待你。 待你到了婚嫁年纪,脱了奴籍,指门亲事,不比与人为妾强吗?可你偏偏是个不安分的,非要走这下三滥的路子。 就连女儿家最看重的清白,都不要了。谁还能容得下你?” “我一时糊涂,求郡主开恩,饶我一命!”秋竹连连磕头。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你若想活命,必须落子。” 秋竹未婚先孕,人又在府中,她腹中的孩子便是无穷的祸患,断然留不得。 秋竹双手捶打起腹部,“这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只求活着!” “住手。”柳雨璃轻蔑地瞥了秋竹一眼,“不过一副药方的事,何须动手?” 春樱心领神会,“我再把郎中给请回来。” “不必了。”柳雨璃走到桌旁,“取纸笔来。” “璃儿,你这是?” 众人不禁疑惑,不知她这是何意。 只见柳雨璃挽起袖子,行云流水般,执笔写下一副药方。x33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 柳清瑶念着方子,深知这都是活血药。 柳雨璃将方子递给春樱,“明日按这方子抓药回来。一付即下,药到病除。”柳文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柳雨璃,“璃儿,你竟然懂医术?” “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医书,正好能派上用场。” 柳雨璃语气淡淡,她可不懂医术,但这落子的方子,她确实再熟悉不过了。 夏荷进来禀报,“姑娘,张家的米面是干净的,没动手脚。” 柳雨璃微微点头,又看向秋竹,“先把她带下去,待她身子好了,送去张家,做小妾吧。” 秋竹有些受宠若惊,她原以为自己定不会活命,没想到姑娘居然饶了她一命。 “多谢姑娘开恩!多谢姑娘开恩!” 柳雨璃瞥了眼孙婆子,接着道:“孙婆子一身的懒肉,好吃懒做,逐出府去,回家歇着吧。” 孙婆子自知理亏,只好磕头离去。 柳雨璃又望向站在门外的念文,“父亲的随从念文,玩忽职守,让秋竹钻了空子,自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以后父亲的饮食起居,勿要经他人之手。” “是,小的甘愿受罚。”念文应声领罚。x33 柳雨璃眸光扫向众人,“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不管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日后都不许再提。但凡往外传出一个字,均连坐受罚,通通仗责二十。” “是。”以春樱和夏荷为首的几个婢女,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雨璃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妹妹,我去给母亲说一声,好让她安心。” “有劳大姐了。” 柳清瑶早知妹妹聪明伶俐,所以对柳雨璃的处置手段并不吃惊,反而觉得很是妥善,心中又多了几分佩服。 今晚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是柳文杰了。 他对小女儿当真是刮目相看,又惊又喜。先前只知道柳雨璃冰雪聪明,没想到处理起家务,竟这般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柳文杰欣慰不已,叹道:“璃儿,你长大了。” “父亲先坐,女儿有话要说。” 厅中只剩下父女二人,柳雨璃却严肃起来。 柳文杰坐直身子,“有什么话,璃儿尽管说来。” “父亲,刚才秋竹说父亲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柳文杰面色一僵,他自然是都听到了,说自己脑袋不灵光,软弱无能……总之,没一句好话。 柳雨璃为他斟上一杯茶,“所谓忠言逆耳,女儿今晚借此机会规劝父亲,还请父亲莫要生气。” “你说吧,为父不生气。” “恕女儿直言,父亲的软弱糊涂性子,可是出了名的,就连府中的下人都觉得父亲不经事,更别提外人了。张德财这次敢明目张胆地让秋竹污蔑父亲,便是吃准了父亲的糊涂和软弱。 这两点是父亲身上致命的弱点,害得全家吃了多少闷亏。父亲识人不清,又胆小怕事,纵得那黄老太太骑在咱二房头上作威作福那么多年,害得母亲和我们姊妹三人吃尽了苦头。 刚去姑臧县赴任那年,因父亲一意孤行,听信小人谗言,害得我们柳家二房差点被抄了家。先前二哥多次规劝父亲,那师爷冯江信不得,可父亲不信自己的亲儿子,偏偏听信旁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柳文杰垂下头,一言不发。 柳雨璃越说越来气,“后来,父亲升了官,做了通判,家里的日子明显好起来了,结果父亲又犯起糊涂,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差点着了张德财的道,迷失在财色之中。x33 这一次又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刻骨铭心吗? 大伯觉得你软弱可欺,招呼都不打,便把祖产给卖了。大伯卖祖产之时,正是我们柳家二房落难之际。三叔更甚,居然伪造地契,把外祖母给我们置的宅子也给卖了。 单是大伯和三叔两家人,直想把我们二房连皮带肉给吞了。他们为何如此大胆?他们为何不把二房放在眼中?还不是因为父亲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谁都想来踩一脚,谁都想占我们家的便宜。说坑害就坑害,说算计就算计。 父亲,请恕女儿直言,咱家几次大难临头,罪魁祸首不是旁人,而是你。” 第393章 未来可期 柳文杰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看向自己的小女儿,苦笑道:“我还真是失败……” 他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居然会这样说自己,仔细回想过去的近四十年里,他确实一直唯唯诺诺,稀里糊涂的过了大半辈子。 他是从何时变成了这个模样?他究竟为何变成这个样子? “长兄如父,父亲向来敬重大伯,可我们此次进京,大伯却安排我们住进一间小院里,绝口不提祖产的事。 后来才得知,那祖产是父亲在姑臧县被奸人诬陷时,大伯伙同三叔一同卖掉的,祖产一共卖了一千五百两,长房和三房要平分,根本就没有父亲的份! 外祖母为我们在青州老家置的宅子,也被三叔不声不响地卖掉了。他们打算吃绝户,而父亲还把他们当成亲兄弟! 若父亲当年真的含冤而死,大伯和三叔他们会如何?他们可会善待你的妻儿?可会顾忌半分你们的兄弟情分?父亲非要等到撞了南墙才悔悟吗?” 柳雨璃的话字字诛心,柳文杰扬起那张绝望又凄楚的脸庞,望向屋顶。 只觉得双眼发涩,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缓缓闭上眼,回想起小时候。x33 他七八岁的年纪,亲娘死了,父亲续弦娶了黄老太太,父亲喜欢大哥,黄老太太喜欢三弟,他是全家最多余的。 他自小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讨好别人。 他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惹别人不痛快,往往忽略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不是不知道黄老太太有私心,他不是不明白。 小时候,他最爱吃红烧狮子头,黄老太太说,文杰啊,你是当哥哥的,你把狮子头让给三弟吃吧。 后来,每次做红烧狮子头,他便主动让给三弟。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让给三弟,只有这样黄老太太才会开心。 黄老太太开心,父亲也会开心,他们才不会忘了自己这个多余的二儿子。 再后来,父亲病逝,大哥进京赶考,他年纪尚小,只能和黄老太太相依为命。 黄老太太说,你若是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他怎么敢不听话,只有对黄老太太好,他才有母亲,哪怕是一丝丝的慈爱,他就能高兴半天。 许是越渴望什么,便越害怕什么。 他怕失去亲情,怕失去家人,所以对黄老太太,还有大哥唯命是从,千依百顺,逐渐失去了自我。 没想到,自己的真心,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到最后,感动的人只有自己。 柳文杰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哗哗淌落而下。 他从未这般伤心过,也从未这般寒心过。 他窝囊了大半辈子,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苦苦维系的亲情,换来的都是算计。x33 他哭的是过去四十年的自己,根本不值得,通通都不值得! 柳雨璃看着哭得像个孩子般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但愿父亲能真的醒悟。 “我是个罪人!” 柳文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一边嘶声哭喊着,泪水滂沱而下,“我不配活着!我是个窝囊废!” “父亲,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柳雨璃眼圈泛红,出声安慰,“现下大姐和二哥都有出息了,外祖父又升了官,咱柳家二房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孩子,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跟着我这个窝囊爹,受委屈了。特别是你娘,当初你外祖母不愿她嫁我,她不顾阻拦,毅然决然地嫁给我。 结果,我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还整日的捅娄子,都是我的错!害她受黄老太太欺压那么多年!我真是该死!我该死!” 柳文杰懊悔万分,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两巴掌。 柳雨璃连忙拦住他,“父亲,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父亲这次没有让奸人有机可乘,很是难得。” 柳文杰想起往日犯下的糊涂事,只觉得没脸再见妻儿,“璃儿,你可怪父亲?” 柳雨璃无奈道:“我只是怪父亲不长心,但你是我的父亲,女儿又能如何?但愿父亲能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莫要再犯糊涂。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难道父亲不懂吗? 一昧的良善,不是良善,是软弱无能。 父亲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大姐和二哥想想。等两年后,我们全家回京,父亲还像过去那般唯唯诺诺,耳根子软,柳家二房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吗?父亲,你该立起来了。”x33 柳雨璃最担心的还是日后进京,父亲会被长房和黄老太太祸害。 柳文杰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连连点头,“璃儿说得对,为父是得改改了。窝囊半辈子,总不能一直窝囊下去!为了你们,我也得立起来,撑起我们二房。” 柳雨璃欣慰不已,“只有娘亲,大姐和二哥我们四个是真正心疼父亲的,余生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再受人委屈,更不用再看人脸色。” 柳文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眸底满是坚毅,“我定护好你们娘几个,绝不再让旁人坑害咱家。” “柳家二房,未来可期。”柳雨璃眸中含泪。 她从未听过父亲说过这样的话,原以为父亲要背负一辈子的懦弱枷锁,原以为愚孝二字会困顿父亲一生。 不过,看父亲这坚定的模样,显然是把自己刚才的话听进去了,如此甚好。 柳文杰再次看向小女儿,“璃儿,你今晚着实让父亲对你刮目相看,你回了一趟京都,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柳雨璃缓缓道来,“父亲有所不知,我们此次进京,可谓是一波三折。女儿看尽了人心冷暖,一夜长大。 若不是有外祖母极力护着我们,讨回了祖产,要回了宅子钱,不知我们得被大伯和三叔他们压榨成什么样。” 柳文杰心疼不已,不知此番妻儿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使小女儿变得这般懂事。 他攥紧手心,“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待我日后回京,定上门好好拜谢岳父岳母。至于旁人,为父也无需挂心。” 第394章 制衡之术 柳文杰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璃儿,你刚才说待秋竹养好了身子,再送去张家。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 柳雨璃微微勾起嘴角,“人人都称张德财为张大财主,他家财万贯,什么样的女子找不来,偏偏看上秋竹这个洒扫婢女?” “秋竹说张德财看上她的姿色……” 柳文杰又摇了摇头,“秋竹算不上绝色,想来张德财看上的不是秋竹,而是她柳家婢女这个身份?” 柳雨璃会心一笑,“父亲睿智。” 柳文杰还有一点想不通,“秋竹腹中的孩子既然是张德财的,又为何要落子后,再她送去张家?” 柳雨璃抿了一口茶,解释道:“我们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张德财的,可外人不知道。说到底,秋竹未婚先孕,是件极不光彩的事。 她还未生下孩子,便一口污蔑到父亲和先生的头上。若他日将孩子生下,在外头不知怎么攀扯我们柳家。今日不除之而后快,那日后定会是极大的隐患。 她又是我们府中的婢女,防患于未然,所以必须得料理干净了。绝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可是……”柳文杰从未害过人,难免心中不忍。 柳雨璃眉眼冰冷,“父亲,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张德财先后害过父亲多少次,这次再不敲山震虎,怕是祸患无穷。” 柳文杰郑重地点点头,“就按璃儿说的做。” 次日清早。 陶恒来到墨韵堂中,瞧着哈欠连天的柳雨璃,先行了一礼,“姑娘,陶某今日特来请罪。” 柳雨璃挑起眉毛,问道:“你何罪之有?” “我方才听尘哥儿说起昨晚秋竹的事,心中不安,特来请罪。” 柳雨璃疑惑不解,“秋竹的事,和你有何干系?” “去年刚搬来凉州时,我独居在墨韵堂中,夜夜听闻院外有女子哭泣,原以为是闹鬼,没想到是秋竹在装神弄鬼,故意诱我。” 陶恒面露愧色,接着说:“念她是一介女子,若毁了名声,日后不好再见人。所以我嘱咐春生没往外说,想着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结果却引来祸患。还请姑娘恕罪。” “我早知她是个不安分的,只是念其家道中落,身世可怜罢了。好在这次没酿成大祸,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柳雨璃摆摆手,示意陶恒坐下,“昨日我借故劝说了父亲,父亲有心悔过,你这几日多提点着些,把朝中的局势给他讲讲,有些话我不好明说。” “这是自然。令尊能够幡然醒悟,当真是可喜可贺。”x33 陶恒语气一顿,“太子和二皇子都遭了冷落,两党如今不分伯仲,圣心难测,还是保持中立,拥护圣上最为妥当。” 柳雨璃微微点头,“你能这样想,朝中大臣亦是如此。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让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互相牵制,互相掣肘,维持平衡。” 陶恒叹道:“当今圣上惯会玩弄人心。先是架空西凉王府,前年削藩革去政务,去年又借故收回兵权。如今,又要制衡两个亲儿子。” 柳雨璃眸光微冷,“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假。” 陶恒好奇问道:“说起王爷,姑娘此次回凉州,不去西凉王府拜见王爷吗?” 柳雨璃眼皮微动,神色闪过一丝复杂,“先不去了。” “为何?”陶恒有些纳闷,姑娘难道不想见王爷? 柳雨璃反问道:“你可知,我外祖父晋升京畿大营统领的旨意,为何迟迟不下发?” “皇上疑心重,用人之前,定会再三斟酌。” “说得没错。先前皇上削藩,外祖父为王爷进言,被皇上训斥,接连被贬。皇上便以为外祖父是王爷的党羽,所以多年不受重用。” 陶恒接连发问,“那这次为何又升魏老大人的官职了?难道不是因为宁远侯和程太傅他们的举荐?” 柳雨璃语气笃定,“老臣们的举荐只是其一,其二是因为皇上打消了对魏家的疑心,他定是暗中调查了外祖父一家和王爷没有来往,所以才打消了疑虑。” 陶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皇上倒是谨慎。” 柳雨璃接着说:“我们此次进京,在京中风头尽出,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柳家。太子和二皇子因为高博溺水案均被训斥,唯独外祖父升迁,还接管了京畿大营。若说他们不眼热,是不可能的。x33 沈潇然早对你我起了疑心,这紧要关头,我们更得小心谨慎才行。若此时我们与西凉王府来往密切,对王爷、对魏家以及我们柳家,都没有好处。” “姑娘思虑深远,陶某佩服。” 陶恒认真起来,“若被他们发现我们是在帮王爷做事,后果不堪设想,怕是要引来腥风血雨。” 柳雨璃垂下眼眸,暗自攥起衣袖,“我不能把王爷置于险境,只能暂且不见。” “王爷会明白的。”陶恒点了点头。 几日后。 柳文杰来到张家粮行。 张德财闻言,心中纳闷,不知他来寻自己有何目的。 不管心中再怎么怨恨,柳文杰毕竟是官,自己是民,还是得笑脸相迎。 “柳通判,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里边请,里边请。” 柳文杰站在街边,没有往里走的意思,摆手笑道:“张掌柜,不必客气。本官今日前来是有一门喜事,要恭喜你。” 张德财看着容光焕发的柳文杰,一脸疑惑,“不知张某何喜之有啊?” 柳文杰沉声道:“听说,你对我府上的婢女秋竹,很是关照。” 张德财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认识什么秋竹啊!” “胡说!事到如今,张掌柜何须再瞒我?” 柳文杰掏出秋竹来采买的账单,嗔怒道:“我府上的婢女秋竹说了,承蒙张掌柜的关照,她每月都来光顾你家的生意。每次都是你亲自挑选细粮,卖的还比别处便宜,这白纸黑字写的,还能有假?” 张德财听得额头冒汗,显然是事情败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395章 尽在掌握 张德财擦了把汗,问道:“柳通判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柳文杰负手而立,“你对我府上的婢女秋竹如此上心,本官何不成人之美,成全你们?” “成全我们?” 张德财面露窘色,如此看来,秋竹定是什么都招了。 柳文杰责怪道:“张掌柜,你和秋竹郎情妾意,为何不早说?若不是秋竹求到我跟前来,非让本官成全你们,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张德财敢怒不敢言,这个贱婢!居然敢出卖自己! 柳文杰看着张德财那慌乱的神情,心中无比畅快。 “我已派人把秋竹送到贵府上,她虽是婢女,但原先也是官家小姐出身,配你们商贾之家也绰绰有余了。” “柳通判,我……”张德财欲言又止,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张掌柜无需客气,不必谢了!” 柳文杰笑道:“今日只是碰巧路过此地,给你道个喜!本官还有公务要忙,先告辞了!”x33 “柳通判,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张德财刚想辩解几句,却被柳文杰出言打断。 只见他望着张家粮行的招牌,“张掌柜的粮行能做到今天这地步,实属不易。自打原先的凉州刺史郑涛江伏法后,这凉州的天就变了。张掌柜,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德财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多谢柳通判提醒,张某谨记在心。” 柳文杰瞥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望着柳文杰离去的背影,张德财只觉得与原先判若两人,怪自己轻敌了,这柳家早已不是原先刚来凉州时的柳家了。 张德财回到家中,得知秋竹腹中的胎儿已经没了,更加头疼。 柳家真是好手段,一点把柄都不留,他还真是小瞧了。 秋竹没了身孕,又不在柳家当差了,他还要这女子有何用?真是个蠢货! 不过,她毕竟是柳文杰送来的人,又不好闹出人命来。 张德财指着秋竹,冲下人吩咐道:“把她关到后院的屋子里去,别再让我看见她!” 秋竹边哭边喊,“张大财主!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害得,你不能这样对我!” 张德财一脸厌恶,“你自己爱慕虚荣,咎由自取,怎能怨到我的头上?” ………… 西凉王府。 正是花开时节,满院香气馥郁。 翠竹绿影婆娑,初夏热燥尽散,多了几分凉爽。 千凌昱斜倚在树下的竹榻上,静静端详着手中的书卷。 微风簌簌吹落细小金黄的花,洒落在他的肩头,还有几片金黄花瓣,落在书卷的字里行间。 他眼尾微微上扬,目若朗星,眉眼满是温和,随手拂去细碎花瓣,继续静坐看书。 段翊端来一盏清茶,“王爷,你看了一晌午的书了,不妨歇歇眼吧。” 千凌昱合上书卷,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午时。”段翊又问道:“王爷午膳有什么想吃的,末将好提前让膳房备下。”x33 “本王没什么胃口,不必太过铺张。”千凌昱语气一顿,“不妨去问问世子,看他想吃什么。” “是。”段翊刚准备离去。 程清歌正巧走来,神情有些不悦道:“不必问我了,我也没胃口。” 千凌昱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谁又招惹你了?” “没人招惹我。”程清歌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是我自己找不痛快。” 千凌昱微微挑眉,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可是去寻郡主了?” 段翊站在一侧,小声道:“自打郡主回凉州后,对世子爷倒是冷了许多,总是避而不见的,可把世子爷给愁坏了。” “段大嘴的消息倒是灵通。”程清歌瞪了一眼段翊。 段翊耸了耸肩,“末将说的是实话罢了。” 程清歌也不好责怪他,接着说:“她们回了一趟京都,怎么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她们?”千凌昱眉心微蹙,“你怎么把璃丫头也算进去了?” 程清歌凤眸微眯,“难道不是吗?亏得还整日为她姐妹两人担心,结果从京都回来后,连面也不见了。只有二郎上门拜见了一次,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本王瞧你才奇怪。郡主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又是和亲郡主,这一言一行,备受瞩目,自然得谨慎才是。” 程清歌不甘心,继续追问:“那小丫头呢?她还未及笄,哪儿有那么多的规矩?可她也总躲着我和王爷避而不见。这是何道理?” 千凌昱垂下眼眸,故作漫不经心,“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看不像。”程清歌压低声音道:“我特意派人查过,她们这次进京和沈潇然打过几次交道。 进城时,先遇上了沈潇然,后来沈潇然邀他们去玉湖水榭赏景,临走时,沈潇然又特意出城相送。具体的缘由,我不清楚。 但这沈潇然是什么人,可是有名的红公鸡,一毛不拔的那种。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千凌昱不以为然,缓缓开口,“柳家长房柳学章是二皇子的人,清平郡主是宁远侯府的义女。 宁远侯府和忠勇侯府是姻亲,忠勇侯江照是军机大臣,其子江影统领水师,戍守南海。沈潇然有意拉拢柳家二房也是情理之中。” 他虽然远离朝堂纷扰,但对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尽在掌握。 段翊凝眉,问道:“难道柳家二房是因为站队二皇子,所以才有意疏远王府吗?” 千凌昱下颌轻扬,嗓音低沉,“皇兄春秋正盛,天下时局未定,过早择主,并非良策。” 他看向段翊,意有所指,“你和陶恒也许久未见了吧?” 段翊心领神会,抱拳道:“是。末将明白。王爷还是担心柳家的。” 千凌昱眼眸低垂,“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本王也不能看着二郎他们往火坑里跳。保持中立,才是上上良策。” “王爷所言极是。”段翊点头。 程清歌连连咋舌,叹道:“王爷倒是沉得住气。” 千凌昱轻笑道:“本王可不像你,总是沉不住气。” x33 第396章 早已择主 夜深人静,三宝院内。 一身黑衣的段翊提着酒菜,推门而入,“老陶,今晚知道给我留门了。” 陶恒早已在院中恭候多时,“你中午递话说晚上要过来,我能不给你留门吗?” 段翊将酒菜放置桌上,坐下身子,“此去京都,可有收获?” 陶恒叹道:“去过京都后,才觉得还是凉州好,人杰地灵,风水养人,清静得很。” 段翊摇头失笑,“这话说得不错。可惜人人挤破脑袋,还是想在京中立足。” 陶恒突然问道:“难道段将军没想过回京吗?” “保护王爷是我的使命,王爷在哪儿,我自然在哪儿。” 陶恒饮了一口酒,“王爷可有想过回京吗?” 段翊眸光一凛,“你这话问得唐突了。” “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陶恒干笑两声,张罗着吃菜,“今日这菜色倒是丰盛,瞧瞧这溜肥肠,肥而不腻,口感劲道,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的手艺。” 段翊夹了一粒花生,接话道:“这是王府膳房做的,原先在御膳房当过值的厨子,这手艺自然没话说。” 陶恒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原来是王爷托段翊来的。 段翊瞧陶恒闷头喝酒,不禁问道:“多日未见,三姑娘可还好?” “姑娘好着呢,这几日天天闷在书房练字,很是用功。”陶恒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 段翊斟满酒,一饮而尽,又问道:“听说你们此次回京,与沈家走得很近?” “沈家?”陶恒反问:“段将军问的可是沈潇然?” 段翊点头,“沈潇然和二皇子的关系,不必我多说,你应该能明白。替考案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陶恒有些疑惑,“我自然明白,不知段将军今晚为何说起这个?” 段翊不再拐弯抹角,“柳家长房柳学章是二皇子的人,柳家二房今非昔比,柳通判该不会也站队二皇子吧?”x33 “段将军多虑了。”陶恒明白过来,笑道:“柳家二房从始至终不曾站队,更不会站队二皇子。” “为何?” 陶恒反问道:“不知你可听说高博溺水案?” 段翊倒上酒,“太子和二皇子正是因为此案受圣上训斥。” 陶恒表情严肃,“此案幕后指使正是二皇子和沈家。高博乃高肃之的儿子,他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柳家二房断然不会与狼为伍。至于柳家长房,与二房政见不同,不相为谋。” 段翊很少见到陶恒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也认真起来,“你能看清局势,再好不过。我也就放心了。” 陶恒举起酒杯,“想必王爷也会放心。” 段翊一同举起酒杯,轻轻碰撞,笑道:“你倒是聪明。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说,天下时局未定,过早择主,并非良策。” “王爷高瞻远瞩,陶某定当谨记。”陶恒拱了拱手,语气一顿,“不过,我们早已择主而事。” 段翊又饮了一杯,并没有往深处想,“皇上春秋正盛,陶先生和柳家二房效忠皇上,是明智之举。” 陶恒笑而不语,自斟自酌了一杯,老段还是太嫩了些。 若真是效忠皇上,谈何择主? “沈潇然对我和柳家二房早有疑心,此次进京总是借机试探。替考案可是二皇子和沈家的肉中刺,我怕走动频繁,再牵连王爷。所以,不得不避讳些,不想让旁人扰了王爷的清净。” 陶恒心想,总归还是解释清楚为好,以免因为姑娘故意疏远,再产生什么嫌隙。 段翊会心一笑,“王爷早已猜到了,想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陶恒舒了一口气,王爷和姑娘总是能想到一处去。 几杯酒下肚后,陶恒叹道:“现下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实属不易。京中可没一天是消停的。” 段翊感慨万千,“再过两年,你随柳家回京赴任,我们也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惬意喝酒了。珍惜吧,老陶。” 陶恒爽朗一笑,“珍惜我吧,老段,这两年,你可得好好招待我。” 段翊朝陶恒丢了一粒花生,“你这厮!为何不是你好好招待我?” 陶恒调侃道:“男子汉大丈夫,还计较起这个!啧啧啧!” “我看你是又喝多了!”段翊无奈摇头,猛然想起一事,“对了,你之前托我打听的芙蓉渡,有眉目了。” 陶恒瞬间清醒,“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才打听到?” 段翊埋怨道:“那芙蓉渡地处偏僻,害我四处打听,才得知芙蓉渡在凤月谷中。” “凤月谷?” 段翊解释道:“凤月谷在凉州以南,西北边界。最少得走上一天的路程才能到。” “这路途可不近呐!听说那里如诗中所说,接天莲叶无穷碧。”陶恒有些纳闷。 姑娘怎知此处是赏荷的好去处?莫非姑娘去过?若是去过,又怎会不知芙蓉渡在何处?真是奇怪。 段翊一脸探究,“你可是要去芙蓉渡赏荷?” “我……我不去。”陶恒支吾道。 段翊再次问道:“你不去?难道是三姑娘要去?” 陶恒不禁暗叹,难得段翊聪明一回! ………… 到了七月,暑热难耐,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 柳家的马车缓缓驶离凉州。 柳雨璃好说歹说,魏云锦才同意她出门游玩,若不是率先得到柳文杰的首肯,再加上陶恒在旁附和几句,只怕难能出一次远门。 不过一天的路程,柳雨璃带着春樱和少许干粮,乘着马车,一路南下。 春樱心里忐忑不安,“姑娘,我们两个小姑娘家出远门,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有我在,不会的。” 柳雨璃懒洋洋地靠在车窗旁,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景色,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春樱还是放心不下,“虽然西北风沙大,难得见到荷花,但是咱也犯不着为了赏荷,跑那么远。万一遇上劫道的,该怎么办?”x33 柳雨璃笑道:“若遇上劫道的,就把你送去做压寨夫人。” “姑娘!”春樱嘟起小嘴,“姑娘为何非要去芙蓉渡呢?” 柳雨璃浅浅一笑,“去见个故人。” 第397章 寻个故人 清早出发,直到傍晚,来到凤月谷。 山谷静谧清幽,确实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主仆二人先在山脚下的客栈中安顿下来,休整一晚,待到明日再去寻芙蓉渡。 刚睡下不久,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听着雨声,柳雨璃很快进入梦乡。x33 屋外雨声中伴随着一阵嘈杂声传来,“公子,快披上外袍,莫再受了风寒。” 一位俊朗公子率先走进客栈,不以为然道:“既是出来游玩,别总是拘着我了。我有那么娇贵吗?” 店掌柜瞧两位公子气度非凡,定是非富即贵,于是笑着迎了上来,“二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么晚了,自然是住店。”其中一位身穿窄袖骑装的黑衣男子,环顾了一眼四周,“公子,这家客栈如何?” 俊朗公子环顾四周,“就这家吧,也算干净。” 黑衣男子满脸戒备,“这家客栈,我们包下了。” 店掌柜有些失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包……包下了?” 黑衣男子递上几锭银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开一间上房,准备些吃的送来。” 俊朗公子眉心微皱,“出门在外,何必这般张扬?无趣的很。” 黑衣男子拱手道:“万事不可掉以轻心,属下也是为公子好。” “只怕你太过张扬,反而惹来祸事。” 俊朗公子悠悠的说了一句,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往楼上走去。 黑衣男子瞧他上楼后,又低声问店掌柜,“今晚可有两个少女入住?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 店掌柜面露难色,“这个我不好说……”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一觉醒来,天蒙蒙亮,伴随着一阵阵嘹亮的鸡鸣声,沉寂的山谷逐渐从稀薄的晨雾中苏醒。 柳雨璃伸了个懒腰,推窗望去,烟雨蒙蒙,青山绿水,满目苍翠。 远处山谷间隐有村落房舍,掩映于葳蕤的花树之间,枝叶随风摇曳,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卷。 清新如洗的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柳雨璃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姑娘,姑娘。” 春樱端着铜盆匆匆走进来,因为走得太急,盆中的清水溅出几滴,打湿在地上。 柳雨璃扭头看去,“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春樱关上房门,神秘兮兮道:“刚才我出去打水,瞧这家客栈有些古怪。”x33 柳雨璃边梳洗边问,“怎么古怪了?整天疑神疑鬼的。” “这家客栈里静悄悄的,好像就咱一家住客。你说奇怪不奇怪?” “许是生意不好。” “我特意问了店掌柜,他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又劝我说今天最好搬离客栈。” 柳雨璃凝眉问道:“这是为何?又没少给他房钱,为何让我们搬走?” 春樱附在柳雨璃耳边,“店掌柜说,昨晚有两个男子特意打听,有没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住在这里。店掌柜是怕咱们被人给盯上了,所以好心提醒。姑娘,该怎么办啊?” 柳雨璃微微挑眉,“有人打听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谁能认识我们?还真是奇怪。” 春樱摇晃着柳雨璃的胳膊,“该不会是遇上拍花子了?我可不想被卖去当童养媳啊!姑娘,我们快逃命吧!” 柳雨璃有些迟疑,“先别急,若真是拍花子,昨晚就动手了,怎会迟迟不肯动手?你可问过店掌柜,那两个男子的穿着长相?” 春樱连忙收拾行李,“哪儿还顾得上问这个,拍花子有几个长得像坏人的?都是看着慈眉善目的,其实心肠可黑了。姑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柳雨璃瞧春樱疑神疑鬼的模样,只好说:“咱先上山,今晚再寻别的住处。” 两个小姑娘急忙离开客栈,撑着伞,往山谷中走去。 黑衣男子站在窗前,正好瞧见渐行渐远的主仆二人,一时慌了神。 怎么突然走了? 他来不及细想,连忙合上窗,“容楚公子,我们快走吧。” 俊朗公子坐在案前,皱眉道:“本王还未用早膳呢。” 黑衣男子整理着行李,赔笑道:“公子,来不及了!路上再用早膳,边走边吃,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吗?” 千凌昱有些不悦,“段大将军,你究竟是带本王来游山玩水的,还是存心戏弄本王的?” 段翊深揖一礼,“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戏弄王爷。”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段翊,“昨日你冷不丁说来赏荷,紧赶慢赶来到此地,连口热饭也没吃上……你现下竟然让本王冒雨走着用早膳?” 段翊连连赔不是,又想了一个托词,“王爷,我们快走吧,雨中赏荷才是风雅,等会雨停就来不及了。” “风雅?” 千凌昱被气笑了,“我竟不知段大将军也会附庸风雅。” 段翊一脸尴尬,风雅从他嘴里说出来,属实有些奇怪。 千凌昱拂袖离去,“走吧,本王去瞧瞧段将军所说的风雅。” ………… 柳雨璃撑着油纸伞,走在幽静的山谷中,其间处处是石奇水碧,小桥潭溪,青苔藤蔓,树影婆娑,飞瀑绵绵的惊艳画卷。 春樱喋喋不休地问道:“姑娘,你昨日说要来此地寻一位故人,究竟是何人?姑娘的哪家远亲会住在这深山老林中?该不会是神仙吧?” “并不是远亲。”柳雨璃微微摇头,继续往前走。 春樱一脸疑惑,也不好多问,只好跟在柳雨璃身后。 总算来到半山腰的村落。 迎面走来几个村妇怀中抱着木盆和衣裳,柳雨璃迎上去问道:“大嫂,敢问芙蓉渡在何处?” 妇人们看着灵动出尘的小姑娘,七嘴八舌地笑着说:“芙蓉渡就在前边。” “多谢,有劳带路了。”柳雨璃盈盈一礼。 几个村妇忍不住多看柳雨璃几眼,“这姑娘长得可真是俊俏!” “应该不是咱村子里的,可是外村来的?” 柳雨璃微笑道:“我是从凉州来的。” 村妇们面面相觑,“凉州,那么远啊!小姑娘,你大老远的来芙蓉渡作甚?” 第398章 放歌渔者 “听说这里荷花开得甚好,所以慕名而来。”柳雨璃浅笑告辞。 村妇们因落雨的缘故,也不再多言,指完路后,便各自往家里跑去。 柳雨璃执伞而行,一大片盛开的荷花映入眼帘。 微风乍起,湖面泛起一层层涟漪,粉荷垂露,盈盈欲滴,白荷带雨,皎洁无瑕。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姑娘,你看!”春樱不知瞧见了什么,惊呼出声。 柳雨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渔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钓竿,独处一叶扁舟,漂泊于湖中。 春樱好奇问道:“下雨天垂钓,还真是少见!能钓上到鱼吗?” 柳雨璃突然起了兴致,“不如我们等着瞧瞧?” “那渔夫雨中垂钓就算了,我们冒雨看人垂钓,是不是有点……”春樱觉得自家姑娘有些傻,但是不敢说。 就这样,柳雨璃和春樱执伞站在湖边杨柳树下,静静看着渔夫垂钓。 渔夫察觉到柳雨璃的目光,泛舟而来,“姑娘可是要避雨?” 柳雨璃行了一礼,“是小女唐突了,惊扰了前辈。我是来寻人的,正巧路过此处。” “不知姑娘寻的是何人?” “未曾谋面的故人。” “既然是未曾谋面,为何称为故人?” 柳雨璃答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我与故人志同道合,定会一见如故。”x33 “不知所云。”渔夫摆了摆手,继续雨中垂钓。 临走前,柳雨璃好心提醒,“前辈,这里地处上游,水流湍急,鱼儿顺流而下。在此处冒雨垂钓,怕是收获不佳。” 渔夫捋了捋胡须,“无妨。” 柳雨璃并未见有鱼上钩,“前辈,可钓上鱼了?” 渔夫看向柳雨璃,“无鱼有诗。” 柳雨璃心生疑惑,“还请前辈赐教。” 渔夫静坐在船头,缓缓开口。 “仙宫琼阁醉朦腾,不解凡间疾苦声。 下野终知民意贵,凤凰浴火获重生。 烈火重生准瞬间,高歌乱世忘愁眠。 江湖不禁人间怨,一样涅槃度九天。”此诗一出,柳雨璃心头一震,凤凰涅槃重生? 再联想到大姐曾说,自己出生那天有位老道士上门,说柳家三姑娘凤凰命格。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前辈!” 柳雨璃看着渐行渐远的渔船,唤道:“前辈!这首诗可有深意?” 渔夫声音低沉,“天机不可泄露。”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无名无姓。”渔夫驾着小舟,悠悠远去。 柳雨璃双手微微颤抖,“前辈可是云霄居士,夏侯前辈?” 渔夫以敲船舷为节拍,歌唱道:“六十凤月一老翁,芙蓉一渡谷连空。世间多少无常事,良夜月明竹林中。” 湖畔传来渔夫那悠扬的歌声,久久回荡在芙蓉渡中。 放歌渔者,鼓枻诗翁。 想必这位渔夫便是故人云霄居士,名为夏侯渊,是举世无双的谋士。 柳雨璃沿着湖边往前走,回想着渔夫歌中所唱,世间多少无常事,良夜月明竹林中。 良夜月明竹林中…… 春樱看着柳雨璃脸色微变,担忧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春樱,我们快去寻竹林。” “竹林?”春樱不解问道:“姑娘不是去寻故人吗?” “故人就在竹林之中。” 两个少女执伞远去,一路往前走。 远远瞧见前方有一大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间小院,踏上一条石子甬路,来到门前。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等了良久,无人应声。 春樱又敲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应。 “许是家里没人。” “无妨,在这里等会吧。”柳雨璃合上伞,站在屋檐下等候。 雨势渐大。 春樱有些担忧道:“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姑娘可别着了凉。” 柳雨璃沉下心,“总会来的。” ………… 与此同时,千凌昱漫步湖畔,路上落英满地,水洼片片,落雨声在耳畔簌簌作响。 但见岸边杨柳依依,湖中荷花朵朵。 “洗尽铅华,风清傲骨,雨天赏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千凌昱长身玉立,如松挺拔,天青色衣袍穿在他身上,随风而动,如琼枝玉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纵使江山如画不敌他半分风姿卓然。 段翊环顾四周,寻找柳雨璃的身影,无心赏景,随口应了一声,“公子说的是。” 他正好瞧见停在岸边的一叶扁舟,“雨天垂钓,真是稀奇。” 千凌昱一同看去,猜测道:“若不是为了生计,谁愿冒着大雨垂钓?” 段翊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公子所说的风雅而雨中垂钓的?” 他可弄不懂文人口中所说的风雅,究竟是何物。 千凌昱摇头,“我看不像,这深山之中,怎会有风雅之士?若真是为了生计发愁,不妨帮上一把。” 他走上前,问道:“老人家,你为何冒雨垂钓?” 渔夫收回鱼竿,闻声看去,忽然神情一滞,“你……” “老人家别怕。” 千凌昱看着湖中摇晃的小舟,“这会儿风雨大,不妨等雨停后再垂钓。” 渔夫盯着眼前容色无双的少年郎,久久不语。 “老人家,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千凌昱瞧着神情复杂的渔夫,再次问道。 渔夫缓过神,“老夫确实遇上了难处。” 千凌昱摘下腰间荷包,“这里有少许银两,老人家快拿去应急。” 渔夫却不接荷包,“老夫的难处并不在这黄白俗物之上。” “老人家但说无妨。”千凌昱眉眼温和,等渔夫继续往下说。 渔夫垂眸问道:“若身陷绝境,走投无路,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之时,试问公子该当如何?” 段翊皱眉,“放肆!你问的这是什么话?” “不得无礼。” 千凌昱眺望远方,眸光清澈,似乎穿过千山万水,最终落在雨雾中的高山之巅。 沉吟片刻后,他那道清冽的嗓音响起。 “所谓深渊,跳下,也是前程万里。所谓云端,跃下,便是深渊万里。” 渔夫缓缓抬头,再次看向眼前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公子见解独到,老夫佩服。” 千凌昱心生疑惑,“难道这就是老人家的难处?” 第399章 审时度势 渔翁身子微微前倾,“我终日以船为伴,捕鱼为生。今日雨大,我未钓上一条鱼,今晚不能果腹,不知公子能否与我一同垂钓?” 段翊将荷包拿在手中颠了两下,“用银两去买吃食不好吗?这银两足够你一年用了。” 渔翁不以为然,“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公子……”段翊放心不下,本想阻拦,被千凌昱瞪了回去。 “不知老人家可有多余的钓竿?” 渔翁抽出一把木钓竿,“公子请。” 千凌昱踏上小舟,段翊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烟雨蒙蒙,孤舟垂钓。 小舟在湍急的河水浪尖上颠簸,随着波浪起伏摇曳,冷风阵阵吹过,飞溅起的浪花拍打着小舟,淋湿了木甲板,翻滚的波涛载着小舟在河面上渐行渐远。 渔翁手持竹竿,划动着小舟,“这会儿风大,公子坐稳了。” 千凌昱坐在船头,从容自若,如同湖中的荷花,静立如山,依然故我。 小舟逆流而上,迎风来到上游,任由水流湍急,小舟却固若磐石。 段翊望向站在雨中划船的渔翁,“老人家,这风大雨大的,你为何非要费尽力气逆流而上,顺势而行不好吗?” 渔翁放下竹竿,“这位公子说得在理。” 段翊心想:这老人家倒是听劝。 渔翁刚放下竹竿,小舟随波逐流,倒退回原地,随风飘荡,不知要被风浪带去何处。 段翊一脸警惕,“这……这要飘到何处?” 渔翁淡然道:“海纳百川,我也不知,许是大海,许会搁浅。” “公子,这老头脾气有些古怪。”段翊心里有些发毛,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小舟如同一叶浮萍般,随水流而动,飘摆不定,浮在湖面。 千凌昱神情自若,稳坐船头,“顺水而下易,逆水行舟难。” 渔翁再次执起竹竿,稳住小舟,“逆流孤舟,不上则退。活鱼都是逆流而上,只有死鱼烂虾才会随波逐流。” 段翊后知后觉,冲渔翁拱手,“恕我愚钝,受教了。”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渔翁不慌不忙地划着小舟,看向千凌昱,“公子的心境,很是难得。” 千凌昱闻言浅笑,“比起老人家的逆流而上,晚辈稳坐钓鱼船,算不得什么。x33 不过……老人家,晚辈另有见解。” “公子但说无妨。” 千凌昱缓缓开口,“事有常变,理有穷通。故事有今不可行而可豫定者,为后之福;有今可行而不可永定者,为后之祸。其理在于因时制宜,审势而行。 无论是逆风而上,还是顺流而下,都应审时度势。若明知山雨欲来,还要扬帆而上,岂不自寻死路?危紧关头,急流勇退,或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渔翁眸底发亮,爽朗大笑,“好一个审时度势!” 千凌昱微微颔首,“聊了许久,还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 渔翁语气平淡,“老夫不过是一渔翁,独处一叶扁舟,不被乱世所扰,身处安静之地,漂泊无定。早已忘却自己姓甚名谁,不过是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千凌昱望向片片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老人家远离俗世,隐居山间,犹如这满湖荷花,高风亮节,恪守淡泊。晚辈心生佩服。” “公子过誉了。”渔翁笑道,“不叹世态炎凉,不怨时乖命蹇,照样安身立命,随遇而安,处之泰然。” 小舟行至湖中,两人背对而坐,各自垂钓。 渔翁回头看千凌昱一派悠然,静心钓鱼,不由地扬起嘴角。 直到月上梢头,渔翁收杆,停船靠岸,看向千凌昱脚边的鱼篓,收获颇丰。 千凌昱和段翊准备告辞离去,渔翁却道:“老夫家中有一盘无解棋局,困惑老夫多年,不知这位公子能否开解?” 段翊满脸警惕,“公子……” “无妨。”千凌昱摆手,谦和道:“我棋艺不精,不知能否破局,可前去一观。” “今日天色已晚,公子不妨等明日巳时再来。”渔翁笑道:“明日老夫备上全鱼宴,宴请公子,以谢公子今日垂钓之情。” 千凌昱应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老人家慢走。” 渔翁提着鱼篓,哼着小曲,沿河而行。 千凌昱和段翊望着渔翁离去的身影,相视一笑,世间纷扰,唯有这一方净土,令人向往。 “公子,今日累了一天,回客栈歇歇吧。”段翊留意着四周,却始终没瞧见柳雨璃的身影,心中放心不下。 指不定三姑娘她们已经回到了客栈,也未可知。 殊不知,柳雨璃和春樱仍在竹林小院的屋檐下等候。 渔翁那惬意悠扬的歌声传来,柳雨璃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等来了。 渔翁看到柳雨璃在家门前,并不吃惊,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女娃娃,为何在我家门前?” 柳雨璃盈盈一礼,“前辈特邀我前来,小女不敢不从。白天在湖边一别后,小女便一直在此等候。” “老夫何时邀你了?” “前辈歌中所唱,良夜月明竹林中。雨过月明,竹林小院,正是前辈的住处。小女特来应约。” 渔翁捋了捋胡须,“你可知我是谁?” “久闻云霄居士大名,小女柳雨璃慕名而来,见过云霄前辈。” 渔翁眼皮微动,背过身去,“云霄是何人,我可不认识。” “云霄居士,复姓夏侯,名渊,通古今之变,知胜败之势,晓民众之意,精文武之道,操攻取之术,谋取天下,如烹小鲜。 当年先帝称您为在世诸葛,上伐漠北、南下平乱,立下不世之功。前辈大名,如雷贯耳。” 云霄上下打量着柳雨璃,“先帝登基,老夫便退隐山林。如今算起来,有二十余年,你个小娃娃,如何得知这些?又是如何寻到此处?” “待时机成熟,小女定会解释清楚。” 柳雨璃不答反问,“在此之前,小女斗胆想问前辈,在湖边吟的那首诗,可有深意?” 云霄推开院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姑娘入寒舍一叙。” 第400章 仅此而已 踏进院门,四周耸立着石墙,院子干净素雅,摆设简单,两三石桌石椅,屋门前几株修竹随风婆娑,分外雅致。 云霄和柳雨璃在竹下相对而坐,春樱独自守在院外。 云霄将竹叶茶呈上,“三姑娘是因老夫在湖边吟的那首诗,所以才断定老夫是云霄?” 柳雨璃诧异不已,“前辈你我素未谋面,并不相识,你怎知我在家中排行第三?” “姑娘不是称老夫为故人?故人知故事,不足为奇。”云霄饮了一口茶,“柳三姑娘,老夫等你有八年了。” “为何是八年?”柳雨璃心生疑惑,八年…… 云霄缓缓开口,“先帝驾崩已有八年,老夫便等了八年。” “为何等我?”柳雨璃声音有些颤抖。 云霄一字一句道:“青州柳家三姑娘,申时出生,凤凰命格,其为天脉。” 他捋了捋胡须,面色凝重,接着说:“九天凤凰命格,浴火涅槃重生。” 柳雨璃心中蓦然一紧,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乱撞。 难道他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 “前辈如何知晓?莫非玄机在那诗中?” “实不相瞒,这首诗并非老夫所作。作诗之人,正是托老夫等你之人。他说十年以内,柳家三姑娘定会来芙蓉渡寻我。” “可是那位老道士?” “正是。” 柳雨璃后背发凉,她重生一事,只有二哥知晓,还是自己亲口告知的。 她原以为除了二哥,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此事。 那老道士究竟是何来头?云霄又究竟知道多少? 无形中好像有人牵引着自己往前走,自己已然是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只是不知是活棋,还是死棋。 “姑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听闻前辈隐居在芙蓉渡,小女此番孤身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x33 “姑娘但说无妨。” “求前辈保全王爷。” “这是何意?” 柳雨璃深揖一礼,“两年后,我国和匈奴必有一战,此役王爷九死一生,或会战死沙场,还请前辈给王爷一线生机。” 云霄有些诧异,“你是如何得知两年后的事?难道你真是重生之人?” 柳雨璃点头,“话已至此,小女无需再隐瞒前辈,小女确实是从二十年后重生而来。” 云霄心头一震,“那老道所言非虚。你来寻我,是为了保全王爷?” 柳雨璃垂下眼眸,“正是,王爷前世死于非命,战死沙场。我今世重生,逆天改命,奈何今世已被改写,有许多事脱离掌控。我已做百般筹谋,但怕百密一疏,后果不可挽回。所以,特来请前辈相助,以防万一。” 云霄凝眉,“你心思缜密,聪慧过人。既已做了百般筹谋,还有何惧?” “小女近些年,虽然读过不少兵书,但比起前辈,不过是纸上谈兵。” 柳雨璃秀眉微蹙,“王爷前世因军粮不足,吃了败仗而战死沙场。今世,我早已设计屯粮,为让王爷避开祸事,又致其丢了兵权。x33 虽然有了两手准备,但是世事难料,小女恐生变故,不忍前世悲剧重演。所以,想请前辈保全王爷。” “你是怕王爷再上战场?” “怕。” 柳雨璃不假思索,她是真的怕王爷有闪失。 “王爷心系苍生,镇守西北,是威名远扬的西凉王。若他日匈奴来犯,西北战乱,王爷绝不会坐视不管。小女自知不能拦下王爷,也不愿他以身犯险,只能未雨绸缪,求前辈出谋划策。” 这段日子以来,她殚精竭虑,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左右战场之事,她也没有把握能阻挡王爷上阵杀敌,唯一能做的便是请精通兵法的云霄居士出山,保全王爷。 云霄一脸探究,“只是为了保全王爷?仅此而已?” 这句仅此而已,却意味深长。 柳雨璃听出了云霄的话外之意,再次行礼,“小女只求王爷安好,别无所求。” 云霄宽慰道:“若只是为了活着,姑娘大可放心。王爷高世之智,智珠在握,足以自保。他行军打仗多年,战神威名远扬,区区匈奴,不过弹丸之地,根本不在话下。姑娘无需太过忧虑。” 柳雨璃声音微冷,“若只是攻打匈奴,我倒不必杞人忧天,只怕是明刀易躲,暗箭难防。”x33 云霄眼皮微动,“姑娘的意思是……” 柳雨璃接着说:“前辈耳清目明,尽管避世多年,但对朝堂之事应该了如指掌。想必您也清楚王爷如今的处境,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 他们是王爷的至亲,可在权势面前,根本无人容得下王爷。王爷一退再退,他们仍步步紧逼,不死不休,永无宁日。” 云霄捕捉到柳雨璃眸底的冷意,问道:“姑娘可是想反击?当今圣上虽然比不上先帝内政修明,但至少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一旦皇权动荡,发动兵变,便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此举有违先帝圣意,与善背道而驰,不妥。” “前辈误会了。”柳雨璃微微挑眉,“今日所求,只是为了保全王爷,绝非反击……” 云霄看向柳雨璃的眸光多了几分复杂,“今日姑娘离开湖边后,老夫遇上两位公子,其中一位公子容色无双,谈吐不凡,堪称旷世奇才。另一位公子面如冠玉,英姿飒爽,忠心为主。 不知姑娘可是故意将其二人引来,结识老夫?” 柳雨璃微微愣神,难道是王爷和段大哥?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此事小女并不知情,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柳雨璃忽然想起春樱说,昨晚在客栈有两位男子打听自己,想必定是王爷和段大哥了。 云霄微微点头道:“如今大局已定,不能心生妄念。兵戎相向,只会生灵涂炭,对天下苍生无益。” “谋天下者,心怀苍生,小女敬佩。” 柳雨璃重新落座,“小女重生一事,王爷并不知情。此番前来芙蓉渡寻前辈,更是无一人知晓。王爷与前辈今日结识,实乃机缘巧合,也可视为上天注定。”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勾唇浅笑,“前辈既见过王爷,想必已有所试探,小女无需担心。前辈定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夸赞王爷是高世之智,智珠在握。” 第401章 迷雾重重 山下客栈。 段翊火急火燎地走进来,问店掌柜,“昨晚入住的两个姑娘,可回来了?” 店掌柜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两位姑娘今早退房走了。” 段翊追问:“她们去了何处?” “我也不知啊!”店掌柜摇头。 千凌昱听闻动静,俊眸微挑,“什么姑娘?是谁?” 段翊面露难色,“是柳三姑娘和春樱。” “璃丫头?”千凌昱声音扬高了几分,“她怎么会在这里?” 段翊犹豫不决,“是我……我是……” 千凌昱眸底明亮,“怪不得你非拉着我来此处赏荷,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段翊冲千凌昱拱手赔不是,“我不是有意瞒着公子……”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你自然不是有意瞒我,定是故意瞒我。下不为例。” “是。”段翊应声。 千凌昱环顾四周,“不过,璃丫头呢?” 段翊再次看向店掌柜,“好端端的,那两个姑娘怎么退房了?” 店掌柜解释道:“你昨晚向我打听两个姑娘的事,我以为你图谋不轨,好心提醒她们,她们今早便走了,一直没回来,想必是不会回来了。” 段翊气的拍桌子,“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店掌柜连忙求饶,“小的绝非有意,还请少侠息怒!” 段翊揉了揉太阳穴,本想着给王爷制造个惊喜,让王爷和三姑娘来一场偶遇。 没想到,今日孤舟垂钓,却把人给跟丢了。 段翊只觉得后背发凉,回头一看,却见千凌昱眸光一凛,低吼道:“还不快去找人!这荒郊野岭的,要是璃丫头有了什么闪失,我定拿你试问。”x33 言罢,千凌昱冷着脸,率先走出客栈。 段翊急忙跟出去,“属下这就去!” 店掌柜心生愧疚,连忙召集店小二也一同前去寻人。 只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店掌柜刚走出客栈,一个圆溜溜的物体滚落到脚边。 店掌柜心生疑惑,提着灯笼看去,瞬间大惊失色,吓得魂不附体,直接瘫倒在地。 “人……人头!出人命了!” …………x33 与此同时,柳雨璃和春樱告辞离去,提着灯笼走在山间。 春樱放心不下,问道:“姑娘,为何又要回客栈?不怕拍花子吗?” “傻春樱,那是王爷和段大哥,可不是拍花子。” “原来是王爷啊。”春樱这才松了一口气。 柳雨璃细细思量着云霄刚才的话,他在芙蓉渡等了自己八年,自己重生不过才回来两年而已。 他为何等了自己八年? 八年前,先帝驾崩,云霄便在芙蓉渡等自己了。 先帝驾崩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由此看来,云霄是在八年前得知自己重生的事,想必是老道士将此事告知了他。 八年前,老道士说自己会在十年以内来芙蓉渡寻云霄。 他等了自己八年…… 再过两年,就到了十年。 正是前世王爷二十岁战死沙场的那年。 难道他们料定自己会救王爷? 柳雨璃脚步一顿,如此想来,便能说得通了。 前世,云霄居士至死未出山,死后埋葬在芙蓉渡。 他是真正的隐士,无关名利,无关权势。 前世自己只知他死在芙蓉渡,却不曾来过,更不曾见过。 今世自己来芙蓉渡寻他,一来是为了保全王爷,二来是想见一见这位故人。 没想到,这机缘巧合之下,离自己重生之谜更近了一步。 重生一事,并非天意,而像人为…… 谁能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究竟是老道士,还是另有其人? 柳雨璃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自己深陷其中却摸不清方向,不知何时才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不管重生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她只希望今世这位霁月清风般的少年郎,能够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他值得世间所有美好,不该像前世那样惨死战场。 云霄今晚并未答应自己保全王爷,他心有顾虑在所难免,毕竟自己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他肯信自己是重生之人,已很是难得。 再求隐士出山,谈何容易? 不知不觉间,主仆二人来到山脚下。 盛夏深夜,雷声滚滚,大雨忽然而至,雨声中混杂着打斗声。 春樱望向客栈,“姑娘,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从客栈方向传来的。”x33 不好!难道是王爷? 柳雨璃顿感不妙,弯着腰穿过树林,来到客栈旁的树丛中。 眼前的一幕,令人心惊。 只见一大片黑衣人手持利刃,将千凌昱和段翊团团包围起来,如同困兽之斗。 不少黑衣人倒在泥泞之中,只剩下无知无觉的冰冷尸体残肢,泥水掺杂着血水,染红了大地,任由大雨冲洗。 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天地间。 千凌昱手持长剑,一剑快似一剑,剑风荡起,划破雨丝,衣袂飘扬,直冲黑衣人命门而来。 段翊与他并肩而战,两人一前一后,同时出手,出手又快又狠,刀风凌厉,呼呼作响。 黑衣人训练有素,打退一波,又涌上一波,越战越勇。 春樱吓得魂不守舍,差点叫出声来,被柳雨璃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别说话。” 春樱连连点头,不敢吱声。 这群黑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招招致命,直冲王爷。 千凌昱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眸光冷冽,身形如电,脚尖踏上段翊顺势递来的剑鞘,借力腾空而起,剑之所向,杀意弥漫。 黑衣人倒下一片,毫无招架之力。 柳雨璃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帮上忙,又怕横冲直撞,使王爷他们分了心,反而不妙。 这群黑衣人是何人派来?究竟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或者是皇上? 王爷已经交出兵权,他们为何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柳雨璃指甲都快镶嵌进肉里,心揪成一团,生怕王爷和段大哥再有什么闪失。 虽然眼下敌我人数悬殊过大,还好王爷和段大哥并不处于下风。 第402章 要你活着 闪电似一把利剑,划破夜空,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如同山崩地裂,大地为之一震。 只见千凌昱在空中旋身,长剑挥洒,刺目的剑芒迎面劈来,宛如觉醒的银龙一般,气势如虹,仿佛要与天上的闪电融为一体。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怒吼的风声,哗哗的雨声,还有黑衣人的惨叫声。 段翊借机杀出一道突破口,两人里外联合,黑衣人腹背受敌,很快处于劣势。 千凌昱眸中泛寒,“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他心下了然,已知道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是!”段翊不再手软,招招致命,黑衣人尽数倒地而亡。 柳雨璃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 春樱心里怕的要死,仍瑟缩着身子,低声叹道:“王爷不愧是战神!简直出神入化!还有段将军,也好厉害!他们两个人居然打了几十个刺客!” “什么人?” 千凌昱听闻动静,提剑而来。 柳雨璃走出树丛,轻声唤道:“王爷,是我。” “璃丫头。”千凌昱眸中的杀气褪去,嗓音也柔和了几分,“你怎么在这里?可有受伤?” 柳雨璃向前走了两步,连连摇头,“我没事,王爷……”x33 千凌昱回头瞥了眼满地的尸首,走到柳雨璃的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俯身问道:“可吓着了?” 雨水与血水混杂,顺着千凌昱额前的碎发滑落,沿着下颚滴滴坠下。 柳雨璃小脸煞白,“我怕王爷受伤。” “不会的,傻丫头。” 千凌昱欲要摸她的小脑袋,伸出的手忽然悬在空中,那双手上满是血污,生怕弄脏了柳雨璃,又将手缩了回去。 “外边风雨大,快回客栈吧。有本王在,不要怕。” 柳雨璃从怀中掏出手帕,扯过千凌昱的大手,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手上的血污,“他们的血,不能脏了王爷的手。” 柳雨璃的小手触感冰凉,令千凌昱手心一颤,不禁担忧道:“快回客栈吧,莫要受了风寒。这深山老林中,郎中不好找。” “王爷要小心。”柳雨璃拗不过,只好叮嘱道。 千凌昱眉心微动,浅浅一笑,将手帕攥在手里,转身离去,查看有无活口,以防后患。 “春樱,照顾好你家姑娘。” “是。”春樱连忙上前,拉着柳雨璃往客栈走去。 柳雨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走两步,便回头张望。 只见千凌昱踏着尸首,独步在雨夜中。 就在她回眸之际,却见倒地的刺客,竟然爬起身,拔出长剑,跌跌撞撞地朝千凌昱的后背刺去。 “王爷!小心!” 柳雨璃的呼喊声被雨声淹没,她拼尽全力朝千凌昱奔去。 明晃晃的长剑划过。 柳雨璃奋力推开千凌昱,长剑却不偏不倚,刺中她的胸口。 “姑娘!”春樱失声尖叫。 千凌昱一个踉跄,转过身来,柳雨璃却如同脱了线的提偶,往后倒去。 千凌昱瞳孔收缩,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惊呼道:“璃丫头!” 刺客抽出长剑,鲜血喷涌,千凌昱的黑眸中倒映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 眨眼间,千凌昱手起刀落,刺客应声倒地。 千凌昱浑身麻木,丢下长剑,嘴唇颤抖,“傻丫头,你怎么那么傻?为何要替我挡剑?” 柳雨璃气若游丝,看着眼前的少年安然无恙,嘴角不由扬起一抹惨笑,“因为……我不想,不想让王爷死。” “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千凌昱的心揪成一团,难以呼吸。 “王爷,不要说傻话。你……必须得活着。 只有你活着,才能有更多的人活着……” 柳雨璃的胸口传来一阵剜心之痛,痛得说不出话来。 段翊闻声赶来,瞧柳雨璃身受重伤,心疼不已。 “本王不许你死,本王要你活着!” 千凌昱一把抱起柳雨璃往客栈跑去,边跑边喊:“段翊!快去寻郎中!快!” 段翊准备离去,柳雨璃唤住他,“段大哥!等等!” 柳雨璃强忍疼痛,她觉得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临了还有一事,必须要做。 她咬牙强撑着说:“王爷,带我去见……渔翁,竹石小院。我必须要见他!” “渔翁?!”段翊有些惊讶。 春樱哭喊道:“我认识路,快随我来!” 千凌昱横抱起柳雨璃,紧跟着春樱冒雨往山上跑去,段翊紧跟其后撑着伞。 千凌昱看着怀中越来越虚弱的柳雨璃,心如刀绞,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低声唤道:“璃儿,别睡!陪我说说话。 马上要中秋了,今年你再给我做一盏玉兔花灯,可好? 等上元节我们一同逛庙会,去吃糊涂面。春日里,我陪你一同乘画舫游湖。 等夏天,我们还来芙蓉渡赏荷。璃儿,你快醒醒,别睡了,好吗?” “唔……”柳雨璃脸色苍白,呢喃道:“我都应你。” 千凌昱前所未有的方寸大乱,他不敢想象怀中的少女离开自己,会是怎样的光景。 “璃儿不会有事的,璃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跑。 “咚咚咚——” 竹石小屋,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来。 云霄心生警惕,披上外衫,撑伞来到门前,却听见段翊的呼喊道:“老人家快开门!” 云霄连忙打开门,不由大吃一惊,“快进来!”x33 千凌昱抱着几乎昏厥过去的柳雨璃,率先往屋中走去。 云霄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将柳雨璃平放在榻上后,千凌昱连忙冲云霄深揖一礼,“还请老人家,出手相救!” 千凌昱自责不已,“我被刺客追杀,璃儿为了救我,挡了一剑。她一直说要见你,所以……” “老夫略通医术,可尽力一试。”云霄明白过来,看着毫无血色的柳雨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忙去拿药箱。 千凌昱再行一礼,“多谢。” 云霄提着药箱走进里间,“公子先去外间等候吧,这里交给老夫了。我先为姑娘止血。” 千凌昱心乱如麻,只好在外间守着。 云霄来到软榻边,柳雨璃强撑着睁开眼,“前辈……” 云霄看着气若游丝的柳雨璃,再次叹气,“傻孩子!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必多言,老夫知道你为何执意要见我。” 第403章 将死之人 柳雨璃眸中含泪,恳求道:“前辈,若我有什么闪失,还请你保全王爷……” 云霄看柳雨璃痛得满头大汗,担心道:“别再说话了,现下还是先保住你自己的命要紧!” 柳雨璃艰难摇头,“我已经活过一世了……今生救了家人,我就算死也值了!唯一的遗憾,便是王爷……” 泪水顺着柳雨璃的脸颊滑落,“我怕我以后再不能护着他了…… 今日我为王爷挡下一剑,可两年后呢?王爷与匈奴一战,凶多吉少……求前辈出谋划策,保王爷一命!” 云霄不再犹豫,一口应下,“老夫答应你。” 柳雨璃一直紧绷的神经,听到这句承诺,忽地放松下来,“谢前辈……” 柳雨璃的意识逐渐模糊,微微翕动的嘴唇,此刻显得更加苍白。 “你失血过多,不要再说话了。” 云霄急忙为柳雨璃诊脉,却想起她是天脉,没有脉象。 再看柳雨璃那牢牢攥紧的手心,指甲嵌进肉里,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云霄看着昏迷不醒的柳雨璃,心有触动,不由感叹。 她一心想保全王爷,怕自己昏迷过去,全靠着一股意念强撑到现在,哪怕弄伤自己的手心,也要保持清醒。 不愧是凤凰命格女,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常人所不能谋,令人心生佩服。 外间。 段翊看着千凌昱身上被划破的衣衫,还往外溢着鲜血,担忧道:“王爷,你也受伤了,属下帮你包扎一下吧。” 千凌昱木然地坐在那里,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眸光一片死寂。 “我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段翊再次出言劝道:“王爷,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能全然不顾自己啊。” 他上次见王爷落泪,还是八年前,先帝驾崩那年。 这么多年过去,王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总是一副潇洒淡然的模样。 他从未见王爷这般失魂落魄过,哪怕在战场上厮杀,哪怕性命攸关,王爷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 看来王爷对三姑娘是真上了心,只求老天开眼,保佑三姑娘平安! 段翊接着苦口婆心道:“三姑娘为了救王爷受伤,王爷更应该保重才是。等会三姑娘醒了,要是瞧见王爷这副模样,心中定会难过的。” 千凌昱双眼空洞,直直地盯着里间的那扇木门,对段翊的话不为所动。 段翊不管不顾,硬拉着千凌昱包扎伤口,赔罪道:“恕末将得罪了。” 两个时辰后。 云霄从里间走出来,千凌昱大步迎上前,“老人家,璃儿她如何了?” 云霄面色凝重,“已经止住血了,所幸未伤及心脉,只是身子虚弱的很,一直昏迷不醒。” 千凌昱顿时喉间哽咽,跌跌撞撞地来到软榻旁,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女,静静地躺着,他的心被狠狠揪紧。 “璃儿……” “璃丫头……” 可惜再没人应自己了。 他那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x33 他的眸光落在柳雨璃那缠着纱布的小手上,“她的手怎么受伤了?” 他不记得她的手是何时受的伤。 “老夫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意志如此顽强的女子。她怕自己昏过去,便狠狠攥紧手心,指甲嵌进肉里,保持清醒……不然只怕早疼晕过去了,也不会撑那么久。” 云霄没再往下说,他知道柳雨璃故意瞒着千凌昱,便不再多说。 千凌昱的心猛地抽痛一下,心疼不已。 他轻轻握住柳雨璃的小手,唤道:“傻璃儿,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早已看淡生死,你又何至于要为一个将死之人,搭上性命。” 千凌昱无比自责,“他们个个都想要我的性命,尽管拿去便是!我宁愿死的人是我,也不愿你有事!” 段翊鼻尖一酸,转身落泪。 原来,原来王爷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王爷没有了兵权,西凉王府已被架空,他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为何容不下自己的至亲? 都怪自己擅作主张,带王爷来到芙蓉渡,让刺客有机可乘,结果害了三姑娘。 他上前两步,出言劝道:“公子,姑娘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不如你先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 千凌昱目不转睛地看着柳雨璃,不为所动。 段翊自知劝不动他,只好离开里间,守在门外。 云霄若有所思,不再多言,和春樱一同去熬药。 雨还在下,横斜的雨丝无情地抽打着小窗,院外的翠竹在风雨中萧瑟摇晃。 千凌昱默默地守在床边,自责、愧疚、懊悔、心疼一一涌上心头,还有内心深处的仇恨种子,已经悄然无息地生根发芽。 他一再容忍,一再退让,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变本加厉的刺杀暗算。x33 最可恨的是,这次居然伤了璃丫头,这口气他怎么咽的下去? 太子……这笔账,本王记下了。 春樱端着药碗走来,“王爷,姑娘该喝药了。” 千凌昱缓过神,接过药碗,“我来。” 他舀起一勺汤药,吹去热气,小心翼翼地送进柳雨璃的口中。 汤药顺着柳雨璃的唇角,缓缓滑落,入口吐出一半。 春樱连忙擦拭唇角,带着哭腔道:“姑娘快咽下呀!喝不下去可怎么办?” “慢慢喂,不急。” 千凌昱动作极其轻柔,再次将汤勺递到柳雨璃唇边,一小点一小点地喂进嘴里。 一小碗汤药,足足喂了两刻钟,总算是喝了大半。 这时,窗外明亮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间屋子,紧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中乱作一团。 她只觉得自己身子很轻,随风飘荡,又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她这是要去哪儿? 第404章 前世记忆 朱红色的宫墙,碧色的琉璃瓦。 “小柳儿,你新人入宫,不去想法子讨皇上欢心,终日守着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难道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吗?” 一个刚入宫的秀女,听闻西凉王的死讯,自请前来太后寝宫服侍。 她只想报答抄家那日,西凉王心善保下自家家眷的恩情。 西凉王傲骨铮铮,心怀大义,以身许国,这样铁血男儿,怎会战死沙场?老天无眼! ………… “小柳儿,你别哭啊,哀家知道你想亲人了,想家了。哀家也想自己的儿子,以后在后宫中,哀家就是你的亲人。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害你。” 尽管抄家那天西凉王保下了家眷,可最终爹爹死后,娘亲破庙病死,大姐葬身大漠,二哥跳河自尽,她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了。 若不是多得太后庇佑,她怕是也要死在后宫之中了。 ………… “小柳儿,他比你大六岁,他容色无双,傲骨铮铮,是世间最好的儿郎,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是最善良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这样好的儿郎,为何不能善终?真想一睹西凉王的容颜。好人总是没好报,后宫之中亦是如此。 ………… “小柳儿,哀家位高权重,可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哀家不配做母亲。我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先帝和容楚。” 看着程太后落泪,自己也不禁潸然泪下。 一入宫门深似海,在后宫之中,最不该有的便是心。 更何况,自己的心并不在宫中。 可是,程太后为何说对不起先帝呢? ………… “小柳儿,雁塔圣教序和临河序,都是容楚最爱临摹的字帖。你抄来给哀家瞧瞧。” 自己整日坐在书案前执笔练字。 她喜欢写字,字如其人,看着西凉王的字迹,仿佛能看到那位俊逸出尘的少年郎。 ………… “小柳儿,容楚生前最喜穿白衫,哀家说不吉利,他偏不听。”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无人配白衣。 一袭白衣胜雪,俊美如芝兰玉树,气质清新若晨露月华,只有西凉王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白衣。 不过,白衣是皇家忌讳的色彩,西凉王为何喜穿白衣呢? ………… “小柳儿,你说容楚生前在凉州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中秋、除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偌大的王府里,是何等的冷清。” 想必是孤寂落寞的。 若自己能早些结识西凉王,每年中秋陪他赏月、除夕陪他守岁、上元节陪他逛庙会。 春游湖,夏赏荷,秋登高,冬看雪。 只可惜,这一世没机会了。 ………… “小柳儿,容楚最喜迦南香,什么?你想学调制迦南香?哀家教你。” 程太后亲自教自己调制迦南香,每每想起西凉王时,点燃迦南香,就好比他也在身旁。 ………… “小柳儿,你一直想知道容楚长什么模样,哀家特请了画师,将容楚画了下来。你快瞧瞧,他其实比这画上还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如皎月般清澈。你怎么脸红了?” 画中的少年风姿卓越,俊美无双。 与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一般无二。 指尖轻轻拂过画卷,可惜,今世见不到了。 ………… “小柳儿,你怎么日日抄写佛经?是要烧给容楚的?难为你这番心思了。” 女子祈求上天,保佑这位苦命的少年郎,下一世过得好一点。 一定要平安顺遂的活着。 ………… “小柳儿,容楚再好,已是故人……罢了,随你去吧。” 但他一直活在我心里。 ………… 前世的记忆接踵而至,逐渐清晰起来。 那个练字的女子,调香的女子,赏画的女子,祈祷的女子,原来都是自己。 原来,自己对王爷的倾慕之情,早在前世就有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报答程太后的恩情,所以才处处护着王爷。 她以为自己这次舍身护下王爷,便完成了今世的使命。 可她终究还是舍弃不下,也放不下。 前世她与王爷素未谋面,把已故之人放在心底多年。 这一世,她重生回来,还未见王爷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怎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难道还要等到下一世吗?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不能…… “璃丫头,都怪本王没有护好你。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 “你写得临河序,我还没有看。 你说我穿鲜亮些的衣衫比白衣好看,我便再也没穿过白衣。 那九连环,其实我早都解开了,一直装作没解开,只是想寻机会和你一起解九连环。 我喜欢和璃丫头待在一起,可是又怕你受牵连,卷入旋涡之中。所以,不得不故意疏远你,原以为这样便能保全你。 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你。 我忍辱负重多年,却连在乎的人都保不住,我做这王爷,又有何用? 璃儿,你千万不要有事,再给我一次护你的机会。” 千凌昱一直在床前守着,衣不解带地整整守了一天两夜。 柳雨璃的小手微微颤动,“容楚……” 千凌昱心中一惊,连忙握住她的小手,“璃丫头。” 柳雨璃气若游丝,呢喃道:“不要死……容楚……” “璃儿不会死的,璃儿一定不会有事的。”千凌昱心疼不已。 “你不要死……” “我们都好好的。” 千凌昱喉间苦涩,直到现在,璃丫头还在担心自己。 柳雨璃眼珠滚动,突来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容楚……” 千凌昱恨不能替她受这伤痛的折磨。 柳雨璃缓缓侧过头,努力睁开眼,当看清床前的俊朗少年时,泪水模糊了视线,叹道:“能活着真好。” 千凌昱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而自己也不禁潸然泪下。 “璃儿,我好怕失去你,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害怕失去你。”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没有容楚,却都是容楚。” 柳雨璃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又悲又喜。 悲的是,自己没早看清自己的内心。 喜的是,还好自己又能见到容楚了。 “傻丫头,我一直在,梦里梦外,我都在。” 千凌昱小心翼翼地将柳雨璃的小手捧在手心,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此时他也不知是哭,是笑。 这次握住了她的手,他便不会再松开。 第405章 大隐于市 众人听闻柳雨璃醒来的消息,急忙来到里间。 云霄眉头舒展,“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还需静养,汤药得按时服用。” 众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千凌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来日定当重谢。” 云霄捋了捋胡须,亮明身份,“老夫复姓夏侯。” 千凌昱眼皮微动,深揖一礼,“原来是云霄前辈。” 初见渔翁便觉得他非寻常之人,没想到竟是父皇身边的军师夏侯渊。 听闻云霄避世多年,居然能在这里遇上,真是无巧不成书。 “王爷不必多礼。”云霄扶起千凌昱,“姑娘还需静养,不如我们去外边说话。”x33 “前辈请。”千凌昱微微点头,随即看向柳雨璃,柔声道:“璃丫头,我去去就来。” 柳雨璃轻嗯一声,闭目养神。 段翊掩去眸底的复杂,暗自思索,难道三姑娘早知云霄居士在芙蓉渡隐居? 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了些。 他想起老道士曾说过,王爷的劫难只有凤凰命格的女子能破,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 三姑娘是王爷命里的贵人,难道说王爷这次算是破劫了? 可是,老道士曾说王爷的劫难在二十岁那年,又怎会足足提前了两年? 段翊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云霄知道些什么? 云霄和千凌昱一前一后来到外间。 两人相对而坐,云霄看着千凌昱,温和笑道:“王爷与先帝年轻时,长得颇为相像,眉宇间都有几分浩然正气。” 千凌昱微微颔首,“承蒙前辈还挂念着父皇,前辈是父皇生前的挚交,能在这里遇上前辈,容楚倍感亲切。” “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云霄眸光飘远,叹道:“老夫最后一次见先帝,还是在八年前。” “八年前?”千凌昱心生疑惑,“父皇驾崩前夕,前辈可进宫见过父皇?” 云霄居士在父皇登基时,便抽身隐退。 几十年隐居避世,居然在八年前进宫见过父皇? 他从未听人提起过此事,难免有些惊讶。 “老友临终前想见故人,特下密旨召我入宫,知道的人并不多。” 云霄心生惆怅,“唉,不曾想上次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父皇生前曾多次提及前辈,对前辈感怀颇深。” 千凌昱望着云霄那双黯然的眸子,不禁问道:“既然前辈与父皇肝胆相照,当年父皇初登大宝之际,前辈为何隐退?” “老夫不追求名利,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前辈淡泊名利,令人佩服。” 千凌昱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晚辈也想远离世间纷扰,可惜身不由己。” “即使在世事无常时,依旧掸衣故清辉,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即使在世事纷纭中,依旧立着清朗心,如明月松间,菩提微暖; 即使在举世欲狂时,依旧立着修华意,如阳光清风,和光同尘。 这便是立心,立的是一颗举世混浊却清澈之心。立心于此,无论身处何等境地,都不会被纷扰左右。” 云霄站在竹林下,一派清明,缓缓道来。 千凌昱垂下眼眸,“晚辈受教。” “王爷太过谦虚,这道理其实王爷早已明白。” 云霄心下了然,感叹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比起王爷,老夫算不上避世隐居。王爷不屑权利之争,不屑与狼为伍,在夹缝中生存,保持本心,走到今日,甚是不易。” “晚辈只怕要辜负前辈的期许了。” 千凌昱起身一礼,孑然而立,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感。 在璃丫头受伤前,他或许还会顾念几分与太子的叔侄情义。但经此一事,他才看清,璃丫头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她是自己的底线,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云霄起身回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芸芸众生皆是凡人,身为皇家儿郎,是幸亦是不幸。只需保持清和,不忘本心,亦可长久。” 千凌昱薄唇微启,“晚辈铭记于心。” 云霄望向他那坚毅的侧脸,犹如看到少年时的先帝,亦是沉着冷静,目光如炬。 这性情实在是太像了! 怪不得,先帝曾说千凌昱是最像他的孩子,所言非虚。 ………… 乌云散去,雨过天晴,竹石小院被雨水冲刷的焕然一新。 天刚蒙蒙亮,千凌昱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院,往山上走去。 段翊听闻动静,连忙追出来,“王爷,你这是去哪儿?” 千凌昱闻声驻足,“璃丫头的汤药太苦,总是难以下咽。本王去山上采些果子。” “采果子?”段翊有些惊讶,“属下替王爷去吧。”x33 “你万一采到有毒的果子,反而害了璃丫头。本王自己去。” 千凌昱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段翊忍不住撇嘴,“王爷这几日不是上山打猎,就是上山采果子……一点都不像昔日的西凉王。” 千凌昱俊眉微挑,“我不像西凉王,还能像什么?” “像山大王。”段翊脱口而出,又连忙捂住嘴。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调侃道:“你这段大嘴的称号,真是名副其实。” 段翊一阵恶寒,“段大嘴”这个笑柄算是过不去了。 不过,自从三姑娘醒后,王爷倒越来越令人琢磨不透了。 快到晌午,千凌昱采了满满一篮果子回来。 待柳雨璃喝完药后,他连忙将洗干净的果子放入她的口中,“没有蜜饯,只好用果子代替了。甜不甜?” “王爷采的,自然是极甜的。” 柳雨璃缩进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怔怔地瞧着千凌昱的侧脸出神。 “王爷……” 千凌昱抬眸迎上她的目光,眸中带着询问。 俊逸的轮廓被窗外的阳光一照,更显夺目。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令柳雨璃有些不知所措。 原以为他的侧脸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正脸更是清绝。 尤其是那双黑眸,像是浸在冰雪里的琉璃,干净清澈,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 千凌昱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慵懒而又低柔,“怎么不唤我容楚了?” 柳雨璃的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侧头看向别处。 千凌昱有些紧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柳雨璃小声道。 千凌昱伸手抚向柳雨璃的额头,“也不烫啊。” 柳雨璃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可惜她的伤口刚刚结痂,还不能动弹。 千凌昱后知后觉,原来璃丫头是害羞了。 第406章 义无反顾 千凌昱眼帘微低,“我记得璃丫头昏睡时,嘴里一直念叨着容楚,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肯定是听错了。”柳雨璃语气笃定。 千凌昱故作姿态,“原来如此,害得本王白高兴这么久。” 柳雨璃嘟囔道:“王爷偷听别人说梦话。” “怎能说是偷听?”千凌昱眸光柔和,“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听。” “那我都说什么了?”柳雨璃有些心虚。 不知道有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x33 “傻瓜,你昏迷的不省人事,怎会说梦话。” 千凌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自责道:“都怪本王没有护好你,害你受了伤。” “我从没怪过王爷,我只是不想王爷有事。”柳雨璃扯痛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快躺好。”千凌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以后可不许再犯傻了。” 柳雨璃忍着痛意,扬起倔强的小脸,“若有下一次,我还会义无反顾。” 千凌昱微微愣神,心中滑过一丝暖意,“本王绝不会再让有下一次。” …………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春樱端来了一碗乳鸽汤,“姑娘,快喝吧。这乳鸽汤最是滋补,是王爷特意打来的。” 柳雨璃尽数喝下,“我这几日睡得黑白颠倒,晚上倒是不困了。” 春樱叮嘱道:“姑娘的伤还未痊愈,自然得卧床休息才是。” “终日躺在床上,好生无趣。” 夜幕降临,柳雨璃望向窗外,不由叹道:“许久都没见过夜空了,听说山里的星星又大又亮,不知何时才能出去看看。” 春樱裹紧柳雨璃的被子,安慰道:“前辈说了,得等姑娘的伤口完全结痂后,才能下床走动。姑娘再忍几天。” 千凌昱走到门外,正巧听见柳雨璃的叹息声,寻春樱问道:“璃丫头她怎么了?为何叹气?” 春樱挠了挠头,答道:“回王爷,姑娘说觉得无趣,想看星星。” 千凌昱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随即叫上段翊往山里走去。 段翊背着临时做的捕蝶网,手中提着盖着布帛的小木桶,一脸茫然。 “王爷,我们去哪儿?还能真去摘星星?” “你猜对了。”千凌昱大步往前走。 段翊摇头失笑,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会信这种玩笑话? “王爷又说笑了。” 千凌昱穿过灌木丛,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摘人间的星星。” 段翊看到眼前的景象后,瞬间明白过来,“王爷真是宠三姑娘,还好姑娘没说想看月亮。” ………… 窗外夜色深沉,屋里一灯如豆,夜风吹过,摇晃着院里的翠竹,吹得窗棂簌簌作响。 柳雨璃望着窗外的夜色,听着阵阵虫鸣,缓缓入睡。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关上门窗。 烛火吹灭,屋中昏暗。 柳雨璃睡眼朦胧,听闻动静,唤道:“可是王爷?” 千凌昱那道干净轻柔的嗓音传来,“璃儿,睁开眼瞧瞧。” 柳雨璃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流萤成群流动,点点银白的、灵动的光,像是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 她抬起手,一颗小星星落在手上,一闪一闪的。 柳雨璃嫣然一笑,看在千凌昱的眼中宛如星辰闪烁,明亮而又绚丽。 “等璃儿伤好了,陪你去看真正的星星。” “无数星辰也敌不过这点点流萤。谢谢你,容楚。” 借着萤火,她凝望着眼前的俊朗少年。 原本清冷的眉眼变得朦胧温润,多了几分娴静温婉,少了几分冷冽决断。x33 她心底的那根弦被拨动了。 千凌昱倚坐在榻前,“还记得我曾说过最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自然记得。” 柳雨璃低吟道:“依山傍水房树间,雨过天晴驾小船。粗茶淡饭饱三餐,日上三竿犹在眠。” “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千凌昱执起柳雨璃的小手,看着繁星点点,静静坐着,时间恍如静止,永远停留在此刻。 ………… 次日。 千凌昱站在院外竹林,看着竹叶上滑落的露珠,目光淡淡,若有所思。 段翊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千凌昱没有回头,低沉的嗓音响起,“该动手了。” “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太子。” “王爷是如何得知?” 千凌昱眸光冰冷,“刺客和才子山那晚的死士招式如出一辙。” “太子如今自身难保,尚且禁足东宫,为何仍不肯放过王爷?” 段翊一直想不明白,太子为何这般痛恨王爷,非要不遗余力地置王爷于死地。 若太子他日登基,岂会有王爷的活路? 千凌昱摘下一片竹叶,语调缓慢,“这次,本王要还他一份大礼。” 段翊心中一惊,“王爷可想清楚了?” 千凌昱那双黑眸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启唇道:“嗯,这次本王亲自动手。” 段翊抱拳点头,“是。” 千凌昱吩咐道:“你尽快去安排。顺道给柳家递个信。”x33 “那王爷这里……”段翊怕自己走后,刺客再卷土重来,放心不下。 千凌昱眉梢上扬,星目剑眉不似往常的淡然,透着一种锋锐之感。 “太子这次派出的刺客,无一生还。短时间之内定不会再来,无须担心。” “是。”段翊应声,准备下山。 临走前,他趁千凌昱喂柳雨璃喝药之际,寻上云霄。 “前辈,三姑娘这次历险,可是替王爷挡去了命中的劫难?” 云霄凝眉反问:“你如何会知晓此事?” 段翊果然没有猜错,云霄定是知道内情。 “晚辈段翊,受太后旨喻,守护王爷。先帝驾崩那年,老道士在凤鸣山脚下,说王爷二十岁那年会有生死劫。 只有凤凰命格的女子才能化解王爷的生死劫,柳三姑娘正是凤凰命格。这次三姑娘挺身而出救下王爷,可是破了生死劫?” 第407章 情深至此 “原来你是段家之后。” 云霄眉心微动,喃喃道:“怪不得对王爷如此忠心……” “还请前辈指点迷津。”段翊拱手道。 云霄意味深长道:“姑娘此次身受重伤,死里逃生,确实是救了王爷。但并非丧命,区区刺客,还要不了王爷的性命。” 段翊有些慌乱,“前辈的意思是,这次姑娘救王爷并未破了生死劫?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难道非要一命抵一命吗?” “一切自有天意,天意不可违。老夫还要给姑娘采药,先告辞了。” 云霄背着手,往竹林深处走去。 段翊愁眉不展,心乱如麻。 王爷二十岁的生死劫究竟该怎么破?王爷与三姑娘,他都难以割舍,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之策吗? 忽闻身后一声响动,段翊转身,却见千凌昱站在不远处墙角,正双目猩红地瞪着自己。 “王爷……” 段翊心头一震,难道王爷都听到了? 千凌昱揪住他的衣领,愠怒道:“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段翊慌乱无神,“王爷,你听我解释……” 千凌昱胸腔里像翻江倒海一般,低吼道:“你还想解释什么?你几次三番撮合我和璃儿,原来是想让她替本王挡灾破劫?什么有死必有生,难道为了让本王活着,就要让她死吗?” 段翊垂下眼眸,“末将不想王爷有事……” 千凌昱手上青筋暴起,质问道:“那璃儿呢,你把她置于何地?得亏她一声声地唤你段大哥!你可配得上这声段大哥吗?” “末将确实对不住三姑娘,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千凌昱眸光骤冷,忽然明白过来,“苦衷便是奉了母后的旨意,是吗?是母后派你寻的柳三姑娘,说她能化解本王命中劫数。 所以,在柳家到凉州赴任的第二天,你便带本王去知州府看凤头鹦鹉。 画舫游湖也是你故意安排本王,与璃儿相见。x33 还有诸多种种。 这次来芙蓉渡,也是你故意安排,带本王来此赏荷。你把璃儿当成什么? 把本王对璃儿的感情又置于何地?” 段翊被问的哑口无言,“末将不想王爷死,太后娘娘更不想王爷死。这也是无奈之举。” “母后?” 千凌昱眼眸微红,轻笑出声,“本王离开京都五年,这五年间母后可曾回过一封书信?我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她怎会在乎本王的生死?” 父皇驾崩,母后冷落,他从一个受宠的皇子变成封地藩王,这么多年,他心中的苦楚,谁又能体会? 段翊极力解释道:“太后娘娘心中是有王爷的,娘娘她怎会不在乎王爷的生死?” “不想本王死,就要用璃儿的命换本王活着吗?” “三姑娘是凤凰命格,这是她的使命,她也是心甘情愿救王爷的。” 千凌昱忽地松开手,冷声道:“什么生死劫、什么凤凰命,纯属无稽之谈。 璃儿只是璃儿,只是一个平凡女子,她应该无忧无虑,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不该背负使命,更不该被你们利用。” “可两年后,王爷命里的生死劫……”段翊担忧道。 千凌昱负手而立,浑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本王不信命,更不认命。” “若王爷有什么闪失,三姑娘又怎会好过?” “可若璃儿有个三长两短,本王也绝不独活。”千凌昱眉眼间满是决绝,丝毫不为所动。 段翊声音颤抖,“王爷!” “本王的命数,自己背负,不要把璃丫头牵扯进来。” 千凌昱声音低沉,透着一丝暗哑,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你回京给母后复命吧。本王……不再见璃儿,你们别想再利用她。至于本王的生死劫……人终有一死,本王宁愿慷慨赴死,也决不苟活。” 千凌昱指尖一片冰凉,语气极其平静,犹如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段翊望着千凌昱那落寞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x33 他隐瞒王爷这么久,终究还是被王爷知道了。 依王爷的脾气,定会刻意疏远三姑娘,宁愿此生不复相见,也不牵连她,更别说让三姑娘一命换一命。 王爷对三姑娘情深至此,令人动容。 只是两年后的生死劫…… 想到这里,段翊不禁后背发凉,他得快些将变故禀报给太后娘娘。 ………… 花窗半开,暮色渐沉。 落日余晖将窗外竹叶的落影照进屋内。 柳雨璃单手扶额,时不时地往门口处张望,“春樱,王爷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春樱探头往外看去,“王爷刚才去寻云霄前辈问姑娘的伤势,不知为何去了这么久。” 柳雨璃掩去心中不安,垂眸翻看书卷,草草翻了几页,思绪飞转,难以专注。 直到窗外最后一缕余晖散尽。 她合上书卷,“春樱,扶我起身瞧瞧。” 春樱上前劝道:“姑娘,你伤口刚结痂,不能起身。” 柳雨璃掀开薄被,强撑起身,“我小心些,不会有事的。” “姑娘……”春樱手足无措。 “璃儿,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千凌昱走进屋子,连忙扶住柳雨璃,嗔怪道:“一点都不听话。” 柳雨璃松了一口气,乖乖倚坐在床上,“王爷去哪儿了,为何去了这么久?” 千凌昱故作镇定道:“我去山上打猎,刚回来,害璃儿担心了。” 柳雨璃扬起嘴角,打趣道:“王爷每日去山上打猎,只怕这山中的鸽子、野鸡什么的,一听到王爷的名讳,就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窝了。” 千凌昱忍不住敲了敲柳雨璃的小脑袋,眸底满是宠溺。 “难道本王的大名只能震慑鸽子野鸡?” “当然不是。王爷战神威名,如雷贯耳,我在很久以前便听过。” 柳雨璃的墨发如瀑般垂落在肩上,乌发黑眸,那双眼眸不似原先的宁静淡泊,宛然有楚楚之色,冰肌玉骨更显柔弱,惹人爱怜。 皓月随云流动,夜风燥人。 似有一股异样的晚风从窗外拂来,千凌昱的俊脸微微一热。 “很久是有多久?” “久到记不清年岁。” 第408章 无解之局 千凌昱避开柳雨璃的视线,起身去关窗,却被她出言拦下,“近日闷的很,开窗透透风吧。” 千凌昱重新坐在榻前,眸光黯淡,欲言又止。 “王爷可有话要说?” “本王担心你的伤势。” “王爷不必担心,我天天卧床静养着,快痊愈了。”柳雨璃安慰道。x33 “那就好。” 千凌昱眉目肃然,“璃儿,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王爷何出此言?” “我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你。幸好这次有惊无险,不然本王追悔莫及,上哪儿去寻你这个小丫头?” “本王希望你如同寻常的女子般,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莫要再以身犯险。”千凌昱语气一顿,“所以,答应我,好吗?” 柳雨璃略微迟疑,只好点头,“好。” 千凌昱眉头舒展,“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王爷不去睡吗?” 千凌昱为柳雨璃掖好被角,柔声道:“本王等你睡下后……再走。” 柳雨璃下意识揪住千凌昱的衣袖,缓缓闭上双眼。 千凌昱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翅般簌簌颤抖。他低头看着紧紧揪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眸底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他反握住柔软的小手,触感冰凉,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少女,仿佛永远都看不厌。 万籁俱寂,月光透过花窗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听着柳雨璃平稳的鼻息声,千凌昱轻轻唤道:“璃儿……” 柳雨璃安然入睡,没有回应。 千凌昱缓缓松开手,将衣袖一点一点从柳雨璃手中抽出,其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再惊醒了她。 临走前,千凌昱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眉眼间尽显无奈与不舍。 许是想起了那句有生必有死,他敛去柔情,决然离去。 一阵推门声响起。 月光拉长少年的身影,更显孤寂萧条。 榻上的少女,玉指轻颤,掌心之中还留有余温,可人已远去。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落在软枕上,刹那间绽放成一朵泪花,随即消失不见。 ………… 竹林中,云霄早已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 “王爷可是要走?” 千凌昱眸光坚毅,“是……本王的命数,自己背负,不愿牵连旁人。” “王爷心胸坦荡,乃真君子也。” 云霄赞叹,随即话锋一转,“你可还记得老夫曾邀你来破无解棋局?” “记得。不过,事出突然,只怕无暇破局了。”千凌昱拱手,“还请前辈见谅。” 云霄捋捋胡须,“世上并无无解之局,一场对弈,无外乎是棋盘与棋子、局中人与局外人。局中人执子下棋,局外人旁观对局。 若不想当指尖棋子,就要做局中人,若不想深陷棋局,需做局外人。谨记立心之道,方可久居局外。” 云霄看着眼前的少年,微笑道:“此次一别,望君珍重。” “多谢前辈指点,告辞。”千凌昱深揖一礼,离开竹林。 次日晌午。 柳雨璃刚睁开眼,便听见陶恒的声音,“姑娘醒了!” 柳雨璃看着陶恒那张憔悴沧桑的脸,不由诧异,“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我的小祖宗啊!你可是把我给吓死了!” 陶恒眼眶通红,连抚胸口顺气,“你这几日没回来,可把我们给急坏了。我来芙蓉渡寻你多次无果,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强盗头子给掳去了。没想到居然住在这么隐蔽的小院里,真是……” 柳洛尘拭去眼泪,接话道:“先生为了寻妹妹,荡平了凤鸣谷一带两个匪窝,被当地人称剿匪大侠。” 柳雨璃鼻尖一酸,心生感动,“都怪我害你们担心了。” “我可没有怪姑娘的意思,就算想怪罪姑娘,我也不敢呐。” 陶恒又气又恼,“谁知姑娘身受重伤,差点连命都没了!” 气的是自己,当初没随姑娘一同前来,恼的也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姑娘,他当初就不该听姑娘的话,让她独自出远门。 柳雨璃连忙安慰道:“我没事了,伤口都快结痂了。” 陶恒一脸哀怨,“若不是穆辞在京都,离凤鸣谷山高水远的,我定把他给掳来为姑娘诊治。” 柳雨璃微微摇头,“可不能做糊涂事。” “姑娘不是神通广大吗?姑娘不是妖魔鬼怪变的吗?不,姑娘是仙子下凡。既是仙子怎么说受伤便受伤了?”陶恒愤愤不平,语气中却满是关怀。 “我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倒是好了。” 柳雨璃看着陶恒这幽怨的模样,忍不住扯开嘴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柳雨璃看向柳洛尘,“母亲他们肯定担心坏了吧?” “是啊,母亲哭晕好几次,大姐都快急疯了,父亲也不上值了,打算变卖家产沿途寻你。” 柳洛尘眸底满是担忧,“若不是昨夜段大哥来报信,只怕家里还乱作一团呢。” 柳雨璃心生愧疚,“都是我不好。他们可知我受伤的事了?” 陶恒接话道:“我没让二郎说,只说你感染了风寒,在路上耽误了几天。若他们知道你受伤,怕是要翻天了。” 柳雨璃舒了一口气,“还是先生思虑周全。” “姑娘,你……” 陶恒欲言又止,还是把话说出口,“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啊。” 他从段翊口中得知姑娘是为了救王爷而身受重伤,只觉得不可思议。 姑娘何时对王爷这般上心了?居然奋不顾身的去救人,这还是以往的姑娘吗? 直到刚才亲眼看见姑娘面色苍白,躺在榻上时,他才相信段翊的话,所言非虚。 柳雨璃垂眸不语,眸底划过一道忧愁。 陶恒和柳洛尘对视一眼,也不再往下说。 春樱端着乳鸽汤走进来,没头没脑地说:“姑娘,昨天王爷打了好多只鸽子和野鸡呢!够吃一阵子了,王爷真是有心了!” 房中寂静一片,无人言语。 春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 “他走了……” 柳雨璃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低声喃语。 她明白,这次一别,怕是难以再见了。 昨晚王爷似在告别的话语,她便猜到一二。 还有这够吃许久的鸽子野鸡,便更加肯定。 他走了。 第409章 千里奔袭 夜半子时,洛州。 一阵马蹄声震动,一群蒙面黑衣人由远及近,来到城门脚下。 已过宵禁时辰,城门前的吊桥高高升起,一条三丈宽的河道阻断进城之路。 城门守卫望着城下黑衣人,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要等时间嘉许,独等夜半子时。” “可有信物?” 为首黑衣人眸光一凛,从怀中取出翠玉剑穗,丢向河对岸的守卫手中。 守卫确认过信物后,立即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进城!” 众黑衣人策马进城,踏风而来。 行至一处偏僻的废弃庭院前,这座庭院外表破旧,实则别有洞天。 单是门前的三个把守,便知武功高强,绝非寻常人家。 “嗖嗖嗖——” 三道冷箭齐发,直射中三个把守脖颈,一剑穿喉,应声倒地。 为首黑衣人收起弓箭,端坐马背之上,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丝毫晃动,尽显从容。x33 他抽出腰间长剑,剑锋寒光森然,却不及他眸中寒霜。 “杀!” 一声令下。 他那双黑眸,倏地染上嗜血的寒意,仿若死神在世,盛气凌人而又傲视天下。 黑衣人纷纷下马,直奔庭院袭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不过半个时辰。 为首黑衣人掏出帕子,轻轻拭去手上沾染的血迹。 帕子上边绣着一枝垂柳,尽显柔美。 他将帕子叠好收入怀中,手持长剑,缓缓走出庭院,剑尖拖地,发出刺耳又心惊的声响。 “烧干净。” “是。” 不久后,庭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在火光的映衬下,众黑衣人策马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一轮新月划过角楼。 东宫之中,歌舞升平,酒色生香。 一位衣着露骨的宫女,媚眼如丝,娇声唤道:“太子爷,再喝一杯。” “好好!” 太子千云湛头戴玉冠,身穿黄袍,醉卧在案前,接过雕花酒樽,一饮而尽。 听着丝竹管乐声,看着殿中婀娜多姿的舞姬,太子左拥右抱,陶醉其中。舞姬一身绯红纱衣,纱衣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赤足起舞,灵活如蛇,勾魂摄魄。 太子被迷得神魂颠倒,从玉盘中拿起一颗娇艳欲滴的荔枝,丢向舞姬。 “跳得好!今晚你留下。” “是。”舞姬接住荔枝,一脸妩媚。 “丞相大人,您不能进去啊!” 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宫殿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丝竹管乐声戛然而止。 一身穿官袍的老臣,冲进大殿,怒瞪着殿中的莺莺燕燕,“都给我退下!” 美人们花容失色,避之不及,纷纷退下。 太子兴致全无,理理衣衫,懒懒地坐直身子,“这么晚了,许丞相怎么来了?也不提前与本宫说一声。”x33 许丞相一脸威严,“微臣有急事求见太子。” 太子不以为然,有些埋怨道:“本宫还在思过,能有什么急事?” 许丞相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怒意,“太子殿下还知道自己被皇上责令闭门思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在庆祝什么喜事。这动静若是传入皇上耳中,不堪设想。” “父皇许久不来东宫,宫中都是自己人,怎会传入父皇耳中?外祖父多虑了。” 太子撇了撇嘴,接着道:“更何况,本宫心生烦闷,借酒消愁,找些乐子消遣,有何不可?” 他想起西凉王又逃过一劫,便心烦意乱。 许丞相无奈摇头,“只怕微臣说完急报后,太子便无心消遣了。” “什么事?” 许丞相面色凝重,“洛州昨夜遇袭,在洛州豢养的死士无一生还,尸骨无存。” “什么?” 太子醉意全无,猛然起身,“这怎么可能?上百名死士全都死完了?” 许丞相点头叹气。 太子气得掀翻桌案,瓜果酒酿洒落一地。 “这是谁干的?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千里奔袭洛州,如同出入无人之境,直捣黄龙,毁尸灭迹,最终抽身而退。” 许丞相脸色阴沉,“雷霆手段,干净利落,在千凤国之中还能有谁?” “是皇叔?”太子瞳孔收缩,只觉不可思议。 许丞相点头,“只有西凉王了。” 太子仍不敢相信,“他好大的胆子,洛州可是咱的地盘,他怎么敢?” “城门暗号、身份信物、废弃庭院,他了如指掌,无一纰漏。细思极恐啊!”许丞相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皇叔向来云淡风轻,不问世事,自从兵权被收走后,更是闲散。他怎会对这些了如指掌?” 许丞相摇头,“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只怕是假象。” “难道说,皇叔早已起了异心?” 太子拂袖问道:“若真如此,当年才子山一战,他为何不反击?偏要等到凤月谷暗杀之后才动手,暗杀不过半个月,他便迫不及待反击,难道不怕暴露吗?” “他此番行事张扬狂妄,本就不怕暴露。既是示威,更是宣战。”许丞相语气一顿,“今日的西凉王不可同日而语。” 太子扬言道:“本宫要去启奏父皇,参他一本!” “太子!万万不可!” “难道让本宫咽下这口恶气?” 太子怒不可遏,“洛州死士豢养多年,西凉王竟敢在外祖父的老家动手,实在欺人太甚,简直目中无人!” “太子三思。西凉王敢这般行事,必然想好了万全之策。他此番千里奔袭洛州,区区几十人之力灭了上百名死士,说出去谁敢信?” 许丞相摆手劝道:“更何况,皇上本对豢养死士心有忌讳。你这次禁足,不正是因为暗杀王祥全家被罚的吗? 皇上嘴上不明说,心里却清楚的很。若你直言启奏皇上,西凉王奔袭洛州,剿灭死士,岂不是要替他邀功行赏?” 太子不甘心,“可是,藩王不得私自离开封地,罪同谋反。” 许丞相接着问:“太子手中可有证据,证明此番奔袭洛州是西凉王做的?” 太子跌坐回榻上,只觉得四肢无力,“如此滴水不漏,实在可恶!” “西凉王有勇有谋,难以对付,不容小觑。”许丞相眉头不展,“这次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第410章 后宫之主 太子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西凉王一日不除,本宫寝食难安。这次剿灭洛州死士,如断臂膀,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洛州死士被剿,不可大意。”许丞相早已做好打算,“我已飞鸽传书给各地暗卫,近日提高警惕,以防西凉王卷土重来。” 太子面色缓和,“劳丞相费心了。” “西凉王身在西北,远离朝堂,太子头等大敌该是二皇子,而非西凉王。” 许丞相出言提醒道:“二皇子一直对储位虎视眈眈,若与西凉王撕破脸,逼得他们二人联手,怕是难以对付。” “丞相有所不知……”太子话说一半,又顿住,扭头看向别处,沉声道:“西凉王断然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x33 许丞相深吸一口气,不再规劝,“只是皇后娘娘近日来,怕是不好过了。” 太子眸光一凛,“难道皇祖母又为难我母后了?” “太后耳聪目明,怎会不知凤月谷暗杀一事?你杀她儿子,她折磨你母后……”许丞相满是心疼,又无可奈何。 许皇后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啊。 太子眸中满是戾气,“说到底皇祖母并非我父皇亲生母亲,自然不会真心待母后。” 许丞相低语道:“不管如何,当年先帝驾崩,留下口谕,太后肯如实把江山交付于皇上,而不是西凉王,此等大义之举,常人难及。” 太子却嗤之以鼻,“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现下定论都为时过早。” ………… 后宫。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中,迦南香袅袅升起,弥漫在庄严肃穆的宫殿内。 程太后斜倚在金丝软榻之上,四十余岁的年纪,依然丽质绰约,眉眼虽是威严,却难掩少时的风华绝代。 她额前金凤含珠微微晃动,十二支凤钗插于发髻之间,尽显华贵。 “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娘娘,亥时三刻。”一侧站着的小太监答道。 程太后轻嗯一声,问道:“皇后呢?” 小太监躬身答道:“皇后娘娘还在偏殿绣和合二圣图。” 程太后眸光变冷,“唤她过来。”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不过片刻,珠帘响动,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许皇后身着华丽宫裙,拖地的裙摆上绣满大朵牡丹,额间点缀着镶金花钿,云鬓间金珠闪烁,宝石生辉。 她垂头行礼,殿中烛光昏暗,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程太后眸光淡淡,“和合二圣图绣的如何了?” “儿臣手拙,刚绣一半。” “这都绣多少日了,怎么还未绣好?” 程太后埋怨道:“和合二圣图可是要赶在中秋夜宴时,供皇帝群臣以及嫔妃们观赏。你可别误了大事。” “回母后,现下不过七月底,时间还宽裕……” 许皇后话未说完,程太后的声音扬起,“绣完之后,不得寻工匠裱框吗?裱框最少得七八天的功夫,若裱框不合哀家心意,还得返工重做,一来一去小半个月就没了。皇后,你说这时间可还宽裕?” 许皇后暗自揪紧衣袖,面上温和,“母后说的是。” 程太后瞥了一眼许皇后的衣袖,淡然问道:“知道哀家为何让你绣这和合二圣图吗?” 许皇后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答道:“和合二圣主管团聚和顺,手持‘盒’与‘荷’,音同‘和’、‘合’,即取‘和合’之意,有和睦同心之意。在中秋夜宴之际,观赏和合二圣图,最是应景。” “皇家贵胄,天下万民之典范。皇家家宅不宁,前朝后宫都会为之动荡。” 程太后话锋一转,“你身为中宫之主,本该母仪天下,为万民表率,单是一个家和,你可做到问心无愧?” “儿臣惶恐。”许皇后头垂得更低了。 “惶恐?”程太后冷笑,“既是惶恐,说明你心中有愧。皇后德不配位,中宫之主,可是想易给旁人?” 许皇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臣知错,还请太后娘娘恕 罪。” “你可知罪?” “儿臣……儿臣惹母后不悦,自然是罪该万死。”许皇后一脸委屈,“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事惹恼了母后。” 程太后眉眼凌厉,“你教子无方,挑唆皇家子嗣骨肉相残,致使家宅不宁,有罪且不自知。事到如今,还敢嘴硬!” “儿臣冤枉啊!”许皇后心头一紧。 “你还敢喊冤?” 程太后一把将茶盏打翻在地,“你在太子面前挑唆,让他对西凉王心生恨意,多次刺杀,可有此事?” 滚烫的茶水溅到许皇后的宫裙上,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下身子,出言辩解道:“太子被禁足东宫,每日静心思过,断然不会做出此事,还请太后明察。” “多说无益。”程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孰是孰非,哀家心中自有定数。不过,哀家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后宫之中,都说母凭子贵。反之亦是如此。沈贵妃圣眷优容,是皇帝多年的心尖宠。而你,不过是哀家捧上去的皇后。皇帝一个月去你宫中几回?你又有多久没见过皇帝了?” 许皇后倍感屈辱,低头不语。 程太后伸出左手,小太监连忙上前轻扶。 她缓缓起身,裙摆散落,走到许皇后面前,垂眸俯视。 “哀家既然能让你坐上中宫之位,自然也能废了你。” 此话一出,威严尽显无余。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强烈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 许皇后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冒起冷汗,“儿臣……儿臣可是太子的生母……” “生母又怎样?” 程太后冷哼一声,摆弄着指尖的錾花护甲,“你许是忘了,哀家并不是皇帝的生母。” 许皇后瞳孔收缩,身子僵在原地。 没想到太后居然把话挑明,看来这次凤月谷刺杀西凉王,确实惹怒了太后。 程太后的护甲轻轻抚过许皇后的脸颊,“所以生母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哀家才是皇帝唯一的母后,更是千凤国的后宫之主。” 第411章 触犯逆鳞 许皇后掩住眸底的慌乱,鼓足勇气,想搏上一搏,“母后就不怕当年的事……” “放肆!” 程太后不怒自威,“当年的事你就该烂进肚子里。” 许皇后仰脸看向程太后,“难道母后不怕儿臣说出去吗?” 程太后凤眸一凛,“你是在威胁哀家?” 许皇后直起身子,颇有些得意,“母后言重了,儿臣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程太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笑一声,迈着步子,重新落座。 “什么是实话?说出去有人信,才算的上实话。” 程太后端起茶盏,拨动茶盖,轻抿了一口,“皇后啊,你也入宫多年了,哀家瞧你怎么只长岁数,不长脑子?” 许皇后气得胸口起伏,却不敢顶嘴,只好死死地攥着衣袖,极力隐忍。 “你所说的实话要是传入皇帝耳中,他会怎么做,你应该比哀家更清楚。” 程太后睨了她一眼,“到时死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第二个便是太子。凡是知情人,都得死。当然除了哀家,因为哀家是有恩于皇帝的太后。” 许皇后脸色发白,跪行几步,揪住程太后的裙角,“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你翅膀硬了,敢来威胁哀家了。” 程太后轻揉太阳穴,并不看她,“当年哀家扶持你当上皇后的恩情,你也全然不顾了。” “母后,儿臣知错!还请母后饶恕儿臣,饶恕太子!儿臣定去规劝太子,绝不再……不再与西凉王为敌。我对天起誓,儿臣绝不再往外胡说半个字!” 程太后微微挑眉,瞟了一眼小太监,“起来吧,身为皇后,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小太监上前扶起许皇后,程太后缓缓说道:“哀家不怕你威胁,哀家不过是想保全你们母子罢了,你可别不识好歹。” “是,儿臣明白。”许皇后欠身一礼。 程太后垂眸饮茶,“退下吧。那和合二圣图,下月初一前,哀家就要看到。”x33 “是,儿臣告退。”许皇后隐去心中不快,应声离去。小太监出去相送,程太后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殿中。 老太监如鬼魅般从内殿缓缓走出,跪在程太后脚边,轻轻捶腿。 “皇后对娘娘的恨意,绝非一朝一夕,娘娘得谨慎小心才是。” 程太后眸中满是不屑,“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有何畏惧?哀家敢当年留下她,便不怕她兴风作浪。” “说到底,皇后也是太子的生母。”老太监嘴上求情,眉眼却一片冰凉。 “太子?” 程太后轻哼一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听说,东宫新晋了一位西域美人,那女子身段窈窕,如水蛇一般。” “西域美人?”程太后微微勾起嘴角,“狐媚货色。” “娘娘说的是。” 老太监低声道:“段将军递话说,云霄居士这些年隐居在芙蓉渡。” 程太后闭目养神,“这老家伙,藏的够深。” 老太监接着说:“王爷已经得知凤凰命和生死劫的事,特转告娘娘,他绝不再与柳三姑娘见面,让我们早日断了念想,不要再利用柳三姑娘。” 程太后缓缓睁开眼,气定神闲道:“哀家的儿子,哀家最清楚。随他去吧。有时候痛上一痛,不是坏事,反而更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王爷此番千里奔袭洛州,让太子吃了哑巴亏,还无计可施,这招实在是妙。” 老太监赞不绝口,“如此一来,算是替柳三姑娘出了一口恶气。” “你太小瞧他了。” 程太后凝眉摇头,“柳家女此番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容楚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可是,王爷他向来宽厚……” “不触犯他逆鳞的话,他是宽厚……” 程太后话说一半,老太监接话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柳三姑娘便是王爷的逆鳞。” 程太后眼尾上扬,意味不明,“且走着瞧吧,但愿他别让哀家失望。” ………… 许皇后的凤驾走在回宫的路上。 红墙绿瓦,清冷的宫道。 许皇后低头看着未绣完的和合二圣图,眸光阴冷锐利。x33 太后这个毒妇,欺压自己多年,皇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连嫔妃们也想往自己头上踩一脚。 她这个皇后在宫中简直形同虚设! 自从上元节才子山一战后,太后便一直处处针对自己,缩减自己宫中用度。 自己贵为皇后,吃穿用度还比不上沈贵妃那个贱人! 这次凤月谷暗杀,太后更变本加厉,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看。 许皇后狠狠地抓着和合二圣图,恨不得一把撕碎。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现在只能明哲保身,待太子他日继承大统,她一定要让太后第一个下地狱! ………… 凤月谷。 经过云霄悉心调养,柳雨璃伤好大半,欲要告辞离去。 这天,天刚蒙蒙亮,云霄一夜未归,不见踪迹。 直到日头东升,云霄才回到院中。 柳雨璃瞧云霄面色凝重,问道:“前辈这是去了何处?” 云霄皱眉道:“老夫昨夜登山,夜观星象,发现天象异动,荧惑守心,大凶之兆。”x33 柳雨璃追问:“荧惑守心?可有什么说法?” “荧惑为孛,外则理兵,内则理政。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火犯守房、心,王者恶之。” 云霄捋捋胡须,接着说:“心宿乃真龙之心脏,命脉所在,五行可成火,荧惑星火入心腹,心宿之主败亡之时。主大凶。” 柳雨璃秀眉微蹙,“可有破解之法?” “荧惑守心虽是大凶,对君王而言,并非无解。唯一解法便是大善之心。” 云霄道:“古书记载,荧惑犯心,宋景公大难不死,反而延寿。宋景公仁心感天,三句善言破解天灾。” 陶恒闻言,接话道:“宋景公曾面临荧惑犯心,一不愿将劫数移给丞相;二不愿将劫数移给百姓;三不愿把劫数改为灾年。 宋景公念及天下苍生,愿独自一人承担劫数,这三句善言,道出善的本性及崇高的君德,上天感动,消灾延寿。” “景公谦德,荧惑退行。”柳雨璃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当今圣上自是比不上宋景公的仁义,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412章 蛇打七寸 临走前,柳雨璃连行三礼,以谢云霄救命之恩。 “姑娘命数未尽,不必谢我。”云霄扶起柳雨璃,“至于两年之约,老夫不会忘怀。” “多谢前辈。” 柳雨璃在春樱的搀扶下往外走,忽然脚步一顿,转身问道:“前辈,朝中可有观天象的能人?” 云霄点头,“司天监中自然有能人异士。” 柳雨璃点头应声,告辞离去。 回凉州的路上。 陶恒喋喋不休地问道:“姑娘怎会结识云霄居士这等人物?他可是有大智慧的人!堪称在世诸葛……” 柳雨璃提醒道:“以后莫要再提及此事,否则会引来祸患。” “是。”陶恒只好掩下疑惑,闭上嘴。 柳雨璃脑海中回想着荧惑守心一事,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一丝不妥。 荧惑守心,大凶之兆。 皇上不比宋景公仁德,若将灾祸移给百姓或是改为灾年,可该如何是好?总得有所准备才是。 直到傍晚,马车驶入凉州城。 柳雨璃掀帘冲陶恒道:“先生,你去寻段大哥,将前辈所说的荧惑守心一事,告知于他。” “是。”陶恒应声离去。 西凉王府。 夜色渐浓,竹影临窗,书房中传来细微的翻书声。 程清歌靠窗而立,看着静坐在窗前看书的千凌昱,欲言又止,“王爷……” “嗯?”千凌昱眼皮微动,仍垂眸看书。 程清歌双手环胸,劝道:“你和小丫头之间,其实也不至于如此避讳。万一那老道士是个老神棍,糊弄人的?” 千凌昱低头不语,继续看书,“原来你也早知此事,故意瞒着本王?” 程清歌一时语塞,“我也不是故意瞒着王爷……” 千凌昱没好气道:“不必多言,本王心意已决,断然不会拿璃丫头的性命儿戏。” “王爷……” 程清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千凌昱出言打断,“若是清平郡主替你破劫,但她要付出生命为代价,你可愿意?” 程清歌不假思索,“我自是不愿。” 千凌昱眸光坚毅,“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来劝本王。” 程清歌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不已。 这时,段翊走进书房,行礼道:“王爷,世子,刚才陶恒见我,说有要事。” 千凌昱合上书,“可是璃丫头出什么事了?” 段翊和程清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千凌昱,看来王爷心中还是惦念着三姑娘的。 千凌昱轻咳一声,“有什么事?” “不是三姑娘,是陶恒有事禀报。” 段翊语气一顿,“陶恒说,云霄居士昨夜夜观天象,荧惑守心,此天象危及天子,实乃大凶之兆。陶恒特来提醒王爷,早做准备,保全自身。” 千凌昱微微点头,“有劳他了。” 段翊自知千凌昱近日烦闷,便不再多言,自觉退下。 千凌昱望着段翊的背影,出声问道:“没有别的话了?” “别的?”段翊驻足摇头,“没有。” 程清歌打趣道:“王爷可是想问小丫头有没有带话给你?”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段翊。 段翊站在一侧,“陶恒说,是三姑娘托他提醒王爷的。” 千凌昱眉头舒展几分,“说正事吧。” 程清歌敛去笑意,凤眸一凛,“天生异象,危及天子,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们还是早做筹谋为好,就怕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千凌昱走到棋盘前,执起一枚白子,“本王原以为这一局只有七成把握。现下,稳赢。” “容楚兄何解?”程清歌挑眉问道:“不妨说来听听?” “古有宋景公谦德消灾,现有东宫骄纵挡灾。”千凌昱看着棋盘,意味深长,“岂不美哉?” “原来王爷早有对策,夜笙佩服。” 程清歌打量着千凌昱的眉眼,只见他黑眸深邃,眸底隐隐散发着锋芒,眸光满是坚毅沉着,透着一丝果断决绝。 “王爷从凤月谷回来后,与先前判若两人。”程清歌有意试探,“可是想通了什么大事?” “大事从未想过。” 千凌昱断然否认,缓缓开口道:“本王不过是就事论事,一报还一报。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程清歌凤眸微挑,“难道王爷千里奔袭洛州,剿灭死士,还不足以平息怒意?” 千凌昱摇头,“剿灭上百名死士,对太子而言,算不得疼痛。他豢养的死士,可不止洛州一处,这不过是给他的见面礼。真正的大礼,还在后边。” “王爷想怎么做?” “俗话说,蛇打七寸。” 千凌昱眸光骤冷,“本王也要让他尝尝剜心之痛的滋味。” ………… 御书房。 皇上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眉头紧锁,接连翻看多本,又全都重重放下。 首领太监李全端着参汤走进来,“皇上操劳一天了,喝口参汤歇歇吧。” “放下吧。”皇上靠在椅背上,神色不悦。 李全放下参汤,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上盯着奏折,语气不满,“洛州大火,死了上百人,这消息居然瞒到现在才报上来。这好端端的怎么着火了?” 皇上看了看李全,他是自己身边的老人了,原先未登基还在王府时,李全便跟在自己身边,多说两句也无妨。 李全垂眸而立,“天干物燥,庭院偏僻,走水也是难免的。” 皇上眉头不展,并不接话。 李全欲言又止,皇上不耐烦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李全这才开口,“奴才斗胆一问,该是什么样庭院,能容得下上百人?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皇上指着李全道:“你看事物,眼光太毒。” “奴才跟在皇上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自是皇上调教的好。” 李全躬身道:“皇上,许丞相的祖籍是洛州,不妨问问许丞相?” “不必了!” 皇上脸色铁青,“他和太子既是有意瞒朕,就休想从他们嘴里听到实话。如此看来,太子手下的死士,绝非洛州一处。不然,他怎会如此沉得住气?” 李全不敢妄议太子,便不再答话。 皇上细思极恐,越想越来气,“真是胆大包天!单是洛州一地,便养了上百名死士,太子究竟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李全跪地,“皇上息怒,这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又无实据,莫要冤枉了太子殿下。” 第413章 大凶之兆 “启禀皇上,司天监监正赵罡在外求见。” “传他进来。” 皇上隐去心中疑虑,喝了一口参汤,面色稍微缓和。 “微臣赵罡见过皇上。”赵罡匆匆走进御书房,跪地行礼。 “平身。” 皇上瞧赵罡面色凝重,心生不悦,“赵监正有何要事?” 他向来不喜司天监,因为司天监找上门,定没什么好事。 “启禀皇上,微臣近日夜观天象,荧荧似火,留在心宿徘徊不去。先是犯心,而后留守心宿之间,为期已有七天之久,没有退离之势。怕是不妙。” 皇上心里咯噔一声,“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乃是大凶之兆。” 荧惑守心天象出现,总会出现诸如自然灾害、朝代更迭、王侯将相死一类的大事。 轻者天子失位,重者就是皇帝驾崩。 想到这里,皇上头皮发麻,连忙起身,走到书架前翻找史书。 书籍被翻的散落一地,乱成一团。 太监李全和赵罡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劝阻。 一炷香过后,皇上终于在众书卷中寻到一本古书,似是在翻看着什么。 “史书记载,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始皇帝驾崩的前一年,也就是他在位的第三十六年,曾发生了三件怪事:‘荧惑守心’、‘始皇帝死而地分’、今年祖龙死。” 皇上双手颤抖,史书脱手落地,始皇帝都难逃天象,更何况是他…… 皇上一阵头晕眼花,差点瘫倒在地,李全连忙上前扶住,“圣上,你要保重龙体啊!” 赵罡仍垂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司天监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稍有不慎,就有杀头之祸,甚至满门抄斩。 “皇上……史书有待考究,不能全信。” 皇上坐下身子,平复许久,才缓过神来,“荧惑守心,可有破解之法?”赵罡试探道:“天象异动,恐生大变,并非无解。古有宋景公三句善言,消灾延寿。圣上可效仿宋景公大善之举,一……人承担……或许感动上苍,便可破劫消灾。” “胡闹!” 皇上勃然大怒,“朕贵为天子,岂能做损害龙体的事?龙体受损,国将不国,社稷动荡,此举不妥!” “微臣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赵罡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垂下头,“宋景公三言中,可作法将灾祸转给重臣替死,可将灾祸移给百姓,也可将灾祸改为灾年。” “若将灾祸移给百姓,朕身为一国之君,没了百姓,还当谁的君主?此举不妥。” 皇上眉头紧皱,连连摆手,“将灾祸改为灾年,劳财伤民,国库亏空,更是不妥!” “那……”赵罡的心越来越凉,不禁用余光看了一眼皇上。 只见皇上眸光锐利,“朕也有所耳闻,可用重臣替命,平息天怒。可有其事?” “皇上的意思是……”赵罡心中一惊,“要将灾祸移给朝中大臣?” 皇上恢复正色,一脸淡然,“总比把灾祸移给百姓,改为灾年要好。身为朝臣,怎能没有大无畏的觉悟?” 赵罡面露难色,“只是……” “古有丞相以身殉国,替帝王挡灾。我朝中有四大丞相,许丞相贵为国丈,朕不能背上不孝骂名。 沈丞相……与沈贵妃兄妹情深,朕不愿贵妃伤怀,也就作罢。” “唯独剩下邵丞相与顾丞相……”皇上思虑再三,主意已定,“就从他们二人当中,择个人选吧。” “可是……圣上!丞相乃我朝肱骨之臣……” 赵罡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做决定,欲想挽回。 却被皇上出言打断,“所谓帝王将相,食君俸禄,为君解忧。若丞相能舍身替朕消灾避祸,那可是功德一件。x33 你且退下,好好钻研,邵丞相和顾丞相二人究竟谁能替朕挡下灾祸,朕定不会亏待于他。” 赵罡心惊胆战,声音有些颤抖,“此事事关国之大运,替天子挡灾,微臣不能含糊,还需苦心观察几日后,再做定夺。 还请皇上多宽限几日,以免……以免丞相枉死。” 皇上眼皮都没抬,冷声道:“以十日为期,越快越好。” 赵罡愁眉不展,只好应声离去。 他强忍住眸底的失望之色,走出宫门。 程太傅和高肃之刚巧路过此地,瞧见赵罡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一头雾水。 高肃之低声问道:“赵监正这是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赵罡连连摇头,叹道:“世态炎凉啊!” 程太傅不动声色,缓缓开口,“赵监正若是有什么心结,可随时寻我。本官是圣上之师,还没我解不开的心结。” “多谢太傅。下官告退。”赵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拂袖离去。 他刚乘上轿辇,便深叹一口气,颓然地靠在轿厢内。 当今圣上向来以仁厚治国,他原以为圣上会效仿宋景公大善之举,以一己之力抵挡灾祸,也绝不献祭臣民。 宋景公三句善言消灾延寿,确有实例。 可皇上却连敷衍都不肯,直接严词拒绝,生怕殃及自身…… 邵丞相和顾丞相二人肱股之臣,岂不无辜? 若先帝在世,定会效仿宋景公,舍身取义,拯救苍生,救万民于水火。 先帝是真正的贤明君主,而皇上只看重龙体,全然不顾大臣性命,令人心寒。 可叹!可泣!可悲!可…… 现下,邵丞相和顾丞相还被蒙在鼓里,他们都是朝中的老臣,举足轻重。 自己与他们同僚几十年,还是先知会一声吧。 待赵罡回府换了一身便服后,乘上轿辇,直奔邵家。 “什么?皇上当真要我和顾相二死一?” 邵丞相听到消息后,直直跌坐回椅子上,满脸地不可思议,“单单是为了荧惑守心的天象,便要臣替死?” 赵罡握住邵丞相的手,后悔万分。 “邵兄!都是我的错!早知如此,我万万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及宋景公三句善言一事。结果反倒害了你和顾相!” 第414章 君要臣死 邵丞相眸中空洞,久久不语,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赵罡自责不已,提议道:“邵兄!辞官吧!不然称病也行,或许还能保上一命。皇上若是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罢了!总之都怪下官不好!” 良久,邵丞相才反应过来,有气无力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此事,也怨不得你!” “邵兄!”赵罡热泪盈眶,不知所措。 邵丞相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真能用本官一命,破劫消灾,换江山稳固,天下太平,本官死得其所!” 他身子站得笔直,仿佛屹立在天地之间,那满头银发,晃花了赵罡的眼。 邵丞相如此深明大义,有此贤臣,君王之幸!可君王此举实在令人寒心! 家眷们闻言如同晴天霹雳,哭成一团,邵老夫人直接晕了过去。 管家连忙派人去把女儿邵佩给唤来。 柳家大夫人邵佩收到消息后,乘上轿辇赶忙回到娘家,声泪俱下,痛心不已。 邵家一时乱成一团,赵罡劝慰一番后,不再多留,便告辞去顾家。 顾家得知消息后,与邵家一般无二。 只是顾丞相是四大丞相中最年轻的丞相,刚被圣上提拔上来不久,便遭此横祸,实在令人惋惜。 顾丞相所言,与邵丞相一般无二,“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丞相,在天子与百姓危难之际,该挺身而出。” 邵丞相与顾丞相此番说辞,与皇上对比鲜明,更令赵罡于心难安。 丞相替天子挡灾的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在朝臣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x33 邵顾二人身为位高权重的丞相,尚且不能自保,更别说是寻常的芝麻小官。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并非书中所有。 众世家大族、高门贵胄震惊之余又唏嘘不已。 朝堂消息很快传到凉州。 墨韵堂中。 陶恒又气又恼地说着丞相替死一事,柳雨璃并不震惊,倚在竹榻上,垂眸看书。 皇上做出这种事来,她并不意外。若皇上肯效仿宋景公,倒令人意外。 陶恒捶胸顿足,来回踱步,“身为天子,危难之际,却退缩在朝臣身后。岂不是让人寒心消志?” 陶恒越说越愤慨,“亏得我当年没入仕,不然肠子都悔青了!这样的国君,谈何抱负?我和姑娘还肃清什么官场?” 柳雨璃单手扶额,合上书卷,“过犹不及,必遭反噬。你不在朝为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朝中大臣。” “姑娘,两位丞相真的会死吗?” 陶恒有些不忍,“邵顾二相,死其一,活下来的那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到时四大丞相只留下许姜和沈天海两人,谁来牵制他们?邵顾二相实在太无辜了!”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低头思索片刻,“此局可破。” 陶恒停下脚步,“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邵顾二人若是抗旨,定会牵连族人,后果会更严重。” “不过,此局破法不在邵顾二相,而在司天监。” 柳雨璃按压眉心,“只是,我们现下远在凉州,朝中之事,还插不上手。不过,应该也用不着我们插手了。” “姑娘是何意?” 陶恒有些不解,“此事没有牵连到太子和二皇子头上,他们定不会去替两位丞相求情。许丞相和沈丞相恨不得早点扳倒邵顾二人,毕竟邵顾二相,不涉党争,可是一心忠于皇上的。” 柳雨璃轻笑一声,“太子和二皇子不上去踩一脚就够了,怎会指望他们去求情?” “那只能是王爷了……”陶恒眼皮微动,“可王爷远离京都,怎会插上手?稍有不慎,便是祸及自身。” 柳雨璃将手中的史书丢给陶恒,无奈摇头,“你啊,闲暇时,还是多看看书吧。” 陶恒一手接住书卷,“姑娘说得是。” 十日之期,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节骨眼,程清歌突然回到京都,往年中秋都在西北陪王爷度过。 今年中秋前夕,倒是破天荒的要与程太傅团聚,共度中秋佳节。 程清歌到家当晚,与程太傅秉烛夜话,直到深夜才睡去。 次日,早朝。 朝堂上无人提及丞相替死一事,个个装聋作哑,揣着明白装糊涂。 邵顾二相更不会主动提及,毕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贸然提起并无好处,只等着听天由命了。 满朝文武看向邵顾二相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每个人都会联想到自己头上,若自己置于他们二人的境地,又能如何? 只能等死了。 许丞相念及其多年同僚一场,也对他们二人深表同情,他心知肚明,若不是自己有国丈身份护体,怕是与邵顾二人同等境地。 至于沈丞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仍是我行我素的模样。 赵罡心中默算着日子,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了,再过三日便是中秋。 若是再不定下替死人选,只怕皇上这个中秋是过不安稳了。 邵顾二相同病相怜,想起中秋过后,可能就要与家人天人永隔,不禁泪如雨下。 散朝后,程太傅主动邀四大丞相前来家中小坐,说是同朝为官多年,从未聚过,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宴席摆开。 直到正午,也无人前来。 不过片刻,沈家小厮传话说,沈丞相忙于公务脱不开身,便不来了。 沈家小厮刚走,许家也派人来推辞,说许丞相本是要来的,奈何突然头风发作,也来不了了。 程清歌凤眸微挑,“怕是不会有人来了,谁来吃这散伙饭?” “再等等,他们二人不来,也在意料之中。” 程太傅时不时地往外张望,只要邵顾二相肯来,此事便能成。 “邵丞相到!”门房小厮跑来通传。 程太傅迎了出去,只见邵丞相这几日苍老了不少,脸上更显憔悴。 两人寒暄客套后,刚落座入席,只听门房小厮又说,顾丞相也到了。 程太傅和程清歌算是松了一口气,四人围桌而坐,促膝长谈。 第415章 替死之人 邵顾二相唉声叹气,食之乏味。 顾相饮了一口酒,眸底一片悲凉,“现下满朝文武,都对我们避之不及。人还未死,在他们眼中都已成死人了。” “不管你我二人谁死,对皇上、对朝臣来说,都是好事。” 邵丞相看向程太傅,双眸泛红,举起酒杯,“许姜和沈天海面都不敢露,生怕再引火烧身,只有程太傅还肯听我们说几句。” “今日宴请,只是想请你们二人,他们不来也无妨。” 程太傅也举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 厅中气氛悲凉,只剩下细细地叹息声。 程清歌放下酒樽,凤眸扫向邵顾二相,幽幽开口,“两位丞相不必太过担心,此事或许会有转机。” 邵顾二相还以为程清歌是在宽慰自己。 邵丞相苦笑道:“世子爷别说笑了,那可是圣上的金口玉言,怎会有转机?” 程清歌扭头看向无影,吩咐道:“关上门窗,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无影应声关上门窗,屏退奴仆,守在门外。 邵顾二相面面相觑,顾丞相摸不着头脑,“世子爷这是……” 程清歌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忽的认真起来,低声问道:“我只问两位大人一句,你们可想替死?” 顾丞相一时慌了神,压低声音道:“想与不想的,并非我们说了算,全听圣裁,否则会祸及家人,怎敢不听?” 邵丞相眸中透着无奈,再次叹气。 “既然不想替死,事情就会有转机。”程清歌凤眸微微挑起,“两位丞相尽管放心便是。” “可是……” 邵顾二人一脸不可置信,程清歌在京中可是出了诨名的,不可一世,肆意妄为的世子爷,他的话可信吗? 程太傅接话道:“两位丞相不信也无妨,待明日自会有定论。” “那就多谢程太傅、多谢世子爷了。” 邵顾二相半信半疑,连忙起身行礼道谢。 不管程清歌所言是真是假,能有一线希望总归是好的。 程清歌扬起嘴角,倒不客气,“现下道谢为时过早,不妨等事成之后,再来道谢。” 邵顾二相神情一滞,瞧程清歌十拿九稳的模样,更放心了。 次日,下了早朝后,赵罡垂头丧气地往宫外走,下午就到去御书房给皇上复命了,可他在邵顾二相之间,取舍两难。 众朝臣对他避之不及,心生埋怨,毕竟丞相替死一事,是他进言给皇上。 唯独程太傅主动迎上赵罡,“赵监正,请留步。” 赵罡行了一礼,“是程太傅啊,有何事?” 程太傅笑道:“我家中近日理出来一些古书。原本内人说这些书无用,要扔了去,我心中不忍,便留下了。都是一些古籍史书,若赵监正有用,不如我派人将书籍送到府上?” 赵罡向来爱书如命,连声应下,“那就多谢程太傅了。” 程太傅意味深长道:“其中有一本史书,记载有关荧惑守心的天象,我看不懂这些,不知赵监正可有高见?” 赵罡眸底一亮,“既是太傅赏书,下官理当亲自登门取回,怎敢劳烦太傅大驾?” 赵罡跟随程太傅来到程家。 程太傅并没有着急拿书,与赵罡相对而坐,泡上一杯清茶。 “所谓天人合一。司天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莫要祸从口出,寒了群臣之心。若长此以往,定被百官抵制,司天监便会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 这几日百官对赵罡避之不及,在背后更是指指点点。 赵罡心知肚明,自责不已,“程太傅所言极是,是下官失职,说错了话,害了两位丞相。” 程太傅饮了一口茶,摇头道:“你的错并不在此。你的错是把当今圣上当成了宋景公,更是错把当今圣上,当成了先帝。” 赵罡脸色微变,程太傅不愧是帝王之师,竟被他一语道破。 “太傅……” 赵罡再也掩不住这几日心中的沉闷和压抑,眼泪忽的夺眶而出。 程太傅沉声道:“当今圣上并非宋景公,你却以为他会效仿宋景公三句善言。当今圣上更不是先帝,你却以为他会如同先帝那般宽厚仁和,舍身取义。这便是你的错。” 赵罡目光呆滞,“都怪下官自以为是,才酿成大祸。” “你我与邵顾二相同朝为官多年,都是先帝身边的老臣。本官也不能见死不救。”程太傅摆手,“好在丞相还未殉国,尚有一线转机。” “还请太傅明言。”赵罡起身一礼。 程太傅将有关天象的史书递给赵罡,“邵顾二相乃国之栋梁也,万不可步翟方后尘。” 赵罡翻看了几页史书,心下了然,连忙应下,“多谢太傅指点迷津,下官感激不尽。” 程太傅语重心长道:“你快快回去准备吧,至于能不能救下两位丞相,就看你如何进言了。” 赵罡将书籍收入怀中,告辞离去,还未踏出正厅,忽的又止住脚步。 “赵监正还有何事?”程太傅不禁疑惑。 赵罡转身看向程太傅,努了努嘴,问道:“下官心中迷茫,还请太傅能开解一二。” “这里没有旁人,监正但说无妨。” “下官每每抬头望天,苍穹高阔,令人敬仰。可有一天,发现苍穹残缺,破有一角,并非心中所想。” 赵罡垂眸,“敢问太傅,该当如何?” 程太傅眼神中充满忧郁之色,透着隐隐的无奈,“古有女娲炼石补苍天,现有贤臣辅佐补残缺。朝臣乃天地间的中流砥柱,更是补天女娲。 有德之人当政,才能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有德者自身也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赵罡俯身一礼,“下官受教,谨遵太傅教诲,定做有德之人。” 午后,御书房中。 近日宫中总有流言传出,荧惑守心,江山易主。 皇上被荧惑守心一事,闹得食不下咽,心中惶恐。 赵罡刚走进殿中,还未来得及行礼,皇上便迫不及待地问:“赵监正,这替死人选你可定下了?究竟是邵相,还是顾相?” 第416章 怜子之心 赵罡跪地回话,“回皇上,史书记载,汉朝绥和二年仲春,也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说来听听。” “汉成帝得知天象告变,国运有厄,便移祸给丞相翟方。丞相翟方被赐死后,汉成帝以为可以天命永固,结果不到一年汉成帝便暴毙身亡。” 赵罡看着皇上沉下去的脸色,接着说:“由此看来,丞相是无法替天子消灾挡劫的。不如再想别的法子。” 皇上眉头紧锁,“丞相不能替朕挡灾也无可厚非。毕竟丞相并非皇室中人……” 赵罡松了一口气,还好保住了邵顾二相。 “帝王将相……”皇上眉心微动,“王、将,可比丞相更有资格替朕挡灾?” 赵罡极力劝阻,“圣上三思,将,乃一军统帅,将亡,恐会乱军心。万万不可。” 皇上若有所思,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人,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既是王室中人,又是将帅出身,命格尊贵,放眼满朝文武,可有合适人选?” 赵罡后背发凉,难道是说…… 想到这里,他汗毛战栗,“微臣……不知。” 皇上眸光凌厉,盯着赵罡,“你是当真不知?” 赵罡身形晃动,他可不能再像上次那般糊涂,不然他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 “回皇上,荧惑守心,是上天的预示警醒,表明要有大祸发生。圣上与其想着如何避灾,不如思虑忧患,查出祸源。除去祸患,比替死消灾,更能令圣上高枕无忧。” “祸源?何解?” “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圣上不如先从这几点排查除祸。” 皇上细细思量,首先想到的便是叛乱、残贼、兵变…… 这也是他最忌讳的三点,难道有人觊觎皇位? “朕先想想。” 皇上抬眸看向赵罡,意有所指,“至于替朕挡灾的将帅出身、王室中人,你再好好想想。朕得做好万全准备,事关江山社稷,不得马虎。” “臣遵旨。”赵罡硬着头皮,起身告退。x33 皇上独自坐在御书房中,饮茶沉思。 究竟是谁有反心? 难道是无权无势的西凉王? 他这个皇弟,素来不过问朝堂之事,手中又无兵权,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尚且威胁不到自己。 宫中只剩下太子和二皇子,难道他这两个儿子生了不臣之心? 皇上忽然想起前几日洛州大火死了上百人,上百名死士葬身火海,太子竟闷声不吭,难以想象他背后的势力。 皇上连声唤道:“李全!派人给朕查清楚,太子豢养的死士,究竟有多少人手,不许隐瞒,也不许打草惊蛇。” “奴才遵旨。”李全连忙应声离去。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x33 若祸患未除,还是得寻个替死之人,替自己消灾挡祸才行。 既是皇室中人,又是将帅出身,唯有西凉王才是最佳人选。 不如趁此机会,探探太后的口风。 后日便是中秋了,早些解决荧惑守心的天象,也可安心过佳节。 后宫。 程太后刚听闻司天监赵罡离开御书房的消息,说是保下了邵顾二相。 程太后眉头舒展,欣慰道:“容楚博学多才,熟读史书,这次倒是派上用场了。” 小太监跑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摆驾前来,已经在路上了。” “刚见完司天监,便要来哀家这里。”程太后微微挑眉,“去备着一碗百合莲子羹,皇帝爱喝。” “是。”小太监退下准备。 一炷香后。 皇上走进殿中,“儿臣给母后请安。” 程太后抬起手腕,“前朝事务繁忙,皇帝今日怎么得空来哀家这里了?” 皇上一脸温和,“快该中秋了,儿臣心中记挂母后,特来看看母后宫中的吃穿用度,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程太后笑道:“哀家这里好的很,皇帝日理万机,不必担心哀家。” 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其乐融融。 皇上犹豫再三,不经意地说:“不知母后可听说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程太后坦然道:“天降异象在宫里宫外闹得沸沸扬扬,哀家怎会不知?以免前朝后宫动荡,皇帝得让司天监早些想法子化解为好。” “母后说的是。司天监说,却有一法子能够消灾挡祸。” 皇上语气一顿,看向程太后的脸色,“只是……只是这替死之人……” “哀家不懂天象,皇上听司天监的便是。”程太后帕子捂嘴,轻咳一声。 皇上担忧问道:“母后可是受了风寒?” “无碍,老毛病了。”程太后摆了摆手。 这时,小太监端上一碗百合莲子粥,呈给皇上,“皇上请用,这是太后娘娘提前为皇上备下的百合莲子粥。” 皇上眉头舒展,接过莲子粥,“母后还记挂着儿臣爱喝莲子粥。” “当娘的哪儿有不记挂儿子的?这莲子粥,又称怜子粥。哀家看你日日夜夜的为国操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程太后一脸慈爱,“哀家不过是后宫妇人,朝堂上的事,又帮不上你,只能亲手熬一碗怜子粥给你喝。” “多谢母后。”皇上看着莲子粥,神情复杂。 程太后微笑道:“快趁热喝吧。” 皇上端起莲子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这粥比往日的苦了些。” 程太后接过莲子粥,一看莲子没有去心,“哀家老了不中用了,有几颗莲子竟忘了去心。莲子之心未去,味道是极苦。不过,比起哀家的怜子之心,这未去心的莲子算不得什么苦。” 皇上微微皱眉,“母后这是何意?”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诉道:“娘娘,奴才不得不多嘴了!皇上有所不知,这一颗一颗的莲子是太后娘娘亲自从莲蓬中取出,不假他人之手。娘娘的指甲都劈了两根,劈进肉里,流了好多的血。” 程太后气恼道:“让你多嘴!”x33 小太监边求饶,边掌嘴,“奴才知错,奴才罪该万死!可娘娘对皇上的怜子之心,皇上不能不知啊!” 皇上这才瞧见程太后指尖上缠着的纱布,心疼道:“母后,你怎能自伤凤体?” 程太后眉眼带笑,“不过是小伤,不碍事。只要皇帝爱喝莲子粥,哀家折损几根指甲又算得了什么?” 第417章 天选之子 皇上掩住心中疑虑,若贸然提起西凉王替死一事,怕是不妥。 只好再从长计议,现在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又无战乱,西凉王若能替死,再好不过。 程太后不经意问道:“皇帝刚才说的什么替死之人?听着怪吓人的。” “没……没什么。” 皇上迟疑片刻,不好再往下说,起身赔罪道:“是儿臣失言,不该在母后面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程太后不再多问,话锋一转,“后日该中秋了,皇后这几日忙着中秋夜宴的一应事宜,又亲手绣了一幅和合二圣图,算是尽心尽力。皇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得宽恕太子。” “母后疼爱皇孙,在所难免。只是太子骄纵惯了,任意妄为,静心思过一段日子,也好磨磨锐气。”皇上心中还在想着豢养死士的事,并没有应允。 程太后接着劝道:“听皇后说,太子禁足东宫这些时日,静心思过,诵读佛经,很是沉稳。 说到底,他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储君,皇上点到为止即可,也不能太过苛责了他。 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别再矫枉过正,父子之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皇上看着慈母般亲切的程太后,犹豫不定,“母后仁慈,向来宠爱皇孙们,只是……” 程太后接话道:“皇帝若是不放心,不如去东宫看看太子。若太子真的静心思过,正好趁着中秋,团圆佳节,解禁吧。”x33 “如此也好。”皇上只好点头,趁此机会亲自去东宫看看太子也是好的。 小太监走进来,“启禀太后娘娘,沈贵妃到了。” 程太后点头,“让她进来吧。” 一阵珠翠晃动的声响,清脆悦耳。 未见其人,便已闻到沈贵妃身上散发出独有的浓郁芳香。 皇上眉头舒展几分,望向珠帘处。 一绝色佳人掀开珠帘,缓缓走来,未语先带三分笑,“臣妾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 她身穿翠绿色绣着清荷的抹胸宫裙,腰系绿烟百花裙,手挽薄雾浅色拖地轻纱,风髻雾鬓,发髻中别着一支白玉兰花簪,柔媚入骨,又带着一丝娇气。 程太后眉眼含笑,“起身吧。” “是。”沈贵妃望向皇上,嗔怪道:“臣妾不知皇上在太后娘娘宫中,还以为皇上在前朝事务繁忙,不得空见臣妾呢。” 皇上不怒反笑,指着沈贵妃,“在太后面前,不得无礼。” “臣妾知错,臣妾盼着见皇上,失了礼数,还请太后恕罪。” 沈贵妃眼神顾盼生辉,娇媚如月,是个撩人心怀的明艳美人。 程太后饮了一口茶,“罢了,你向来口无遮拦,皇上都不怪罪,哀家有什么可怪罪的。今日让你来,是哀家的桂花头油没了,你做的桂花油是极好的。正好是金桂飘香的季节,便想让你再做些。” 沈贵妃立马揽下来,“这有何难?太后娘娘喜欢,臣妾就多做些。” “难为你一片孝心。”程太后眉开眼笑。 “听闻桂香园的桂花开得极好,臣妾亲自去桂香园采桂花。” 难得有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沈贵妃自当是尽心尽力,一口应下。 “贵妃有心了。”皇上深感欣慰,起身告退,“若母后没有旁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程太后抬眸问道:“皇帝可是要去东宫看太子?” “是。”皇上点头。 “臣妾正好要去东宫旁的桂香园,不如让臣妾顺道陪皇上一起去吧。”沈贵妃上前一步,生怕皇上再走了。 程太后眼皮微动,“去吧,皇帝心情烦闷,有你陪着散心也好。” “多谢太后娘娘。” 皇上也不好推却,“儿臣告退。” 沈贵妃笑盈盈地跟在皇上身后,一同告退离去。 金桂满园,满目堆青叠翠之中点缀着一簇簇米黄色的小花,散发着幽香,沁人心脾。 皇上和沈贵妃漫步在桂香园中。 沈贵妃看着愁眉不展的皇上,问道:“皇上为何愁眉不展?可是谁惹了皇上?”x33 皇上皱着眉,无心赏景,“荧惑守心的天象,朕甚是担忧。” 沈贵妃折了一枝桂花,宽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万金之躯,不必在意这子虚乌有的事。” 皇上没有接话,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忽闻一阵丝竹声隐隐传来。 沈贵妃支起耳朵,仔细听着,“皇上,这里怎会有丝竹声响起?皇上可听见了?” 皇上闻言驻足,寻着丝竹声传来的方向。 “倒像是从东宫传来的。” 沈贵妃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东宫的方向,“太子不是在东宫禁足思过吗?怎么会有丝竹管乐声传来?”x33 皇上凝眉往东宫方向走去,离东宫宫墙越近,丝竹声便越清晰。 皇上隐隐有些怒意,“还真是从东宫传来的!” 沈贵妃眸底一亮,“皇上,太子还在禁足思过,怎会如此胆大妄为?别是什么人故意奏乐,再冤了太子。” “去瞧瞧。”皇上板着脸,负手往东宫方向走去。 沈贵妃眼角微扬,连忙跟了上去。 御驾刚到东宫门前,几个守门的太监大惊失色,皇上,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走进宫门,“太子呢?” 太监慌了心神,连忙跪倒在地,“太……太子爷在禁足思过,奴才这就去通传!” 皇上看着太监们心虚的模样,心中明白了几分,摆手道:“不必通传了,朕自己去!你们都在这里跪好了!谁敢通风报信,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太监们垂头应声。 丝竹管乐声伴随着男女嬉笑声从大殿中传来。 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看到皇上和沈贵妃,吓得一个激灵,跪倒一片。 皇上摆手噤声,仔细听着殿中的动静。 “太子爷,您喝醉了!” “美人儿,本宫没醉!本宫千杯不倒,万杯不醉!” “那太子爷刚才说得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等本宫当了皇上,一定封你为贵妃!” “那太子爷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皇上?” “不会太久的。荧惑守心,这是天意,本宫可是天选之子!” “……” 第418章 觊觎皇位 皇上站在殿外听了个真切,脸色愈发阴沉,这个逆子!居然敢觊觎皇位。 难道荧惑守心的天象,是暗指这个逆子危及皇位,有了不臣之心? 皇上勃然大怒,一脚踹开殿门。 丝竹声戛然而止。 只见太子衣衫不整,搂着一位西域美人躺在榻上,殿内酒色生香,一派奢靡。 众人大惊,美人、乐姬、舞姬、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 太子愣在原地,看着愤怒的皇上,酒醒大半,“父皇……” 沈贵妃惊奇不已,“太子不是在静心思过吗?这怎么……” 没想到,今日来桂香园居然有意外收获,真是天助我也。 皇上怒不可遏,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道:“你这个逆子!朕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朕的皇位了!” 太子心慌意乱,跌跌撞撞地跪倒在皇上面前,“父皇饶命!父皇饶命!那都是酒话,做不得数!” “酒后吐真言!” 皇上一脚踹开太子,“朕让你在东宫禁足思过,你却如此荒淫无度!亏得你皇祖母还心疼你,生怕你受了委屈!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她们勾引儿臣!都是她们的错!”太子指着西域美人,一脸无辜。 舞姬们胆战心惊,纷纷求饶。 西域美人哭诉道:“太子的话,奴婢不敢不从。”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皇上再次踹向太子,“你这狼子野心总算是露出来了!朕罚你闭门思过,你竟在这里饮酒作乐,如此荒唐,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太子抓住皇上的袍角,哭喊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上一脸厌恶地瞪着太子,“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哼!你这个逆子!还想打江山的主意!你做梦!” 太子傻眼了,跪地求饶,“父皇!儿臣只是一时失言!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废我!” “你这个蠢货!愚不可及!”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转身离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太子。 沈贵妃捂住嘴,幸灾乐祸,追着皇上,“皇上,太子平日里倒是恪守本分,谁能想到暗地里竟如此不成体统。若不是臣妾和皇上今日亲眼所见,怎敢相信太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太子?他还配得上太子?得亏朕今日来了,不然还被他蒙在鼓里!静心思过,就是这样思过的?先把他幽禁东宫!” 皇上眉头紧锁,下令道:“东宫当差的所有宫女太监,还有那些舞姬乐姬,全都杖毙!” 言罢,皇上负手离去。 沈贵妃不禁扬起嘴角,今日居然看了一出好戏!太子这次算是栽了大跟头了!真是可喜可贺! 太子被幽禁东宫的事传开,皇上却迟迟不肯发落,众说纷纭,圣心难测。 不管是许丞相求情,还是皇后求情,都被挡了回去,皇上避而不见。 太子荒淫无度,觊觎皇位,皇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次日早朝。 皇上有意试探朝中大臣的口风,关于废黜太子之事,许丞相老泪纵横,极力求情。 太子党羽也纷纷求情,希望皇上三思。 二皇子党的大臣以沈丞相为首,极力主张废黜太子。 今日的早朝极为热闹,双方唇枪舌战,最终皇上也没有下定论。 退朝后。 皇上愁眉不展,陷入两难,太子废立,关乎江山社稷,动摇国本,再加上荧惑守心的事,他不得不防。 不过眼下,他还得再等等。 回御书房的路上。 许皇后跪在御书房殿前,脱簪请罪,求皇上开恩,饶恕太子。 皇上不予理会,只说了句慈母多败儿,便拂袖进了御书房。x33 许皇后一直跪在殿外,迟迟不肯离去。 直到午后,首领太监李全匆匆前来禀报,“皇上,密报传来。” 皇上顿时来了精神,他总算等到了。 “太子手底下可还有死士?” 李全如实答道:“回圣上,除去洛州死得上百人之外,南边有两处,北边有一处,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上千名死士,都是太子手下。包括,高博溺水案的凶手王祥,他被太子灭了满门,后又嫁祸到二皇子的头上。 太子曾多次派死士刺杀西凉王,还曾暗杀二皇子,朝中大臣也曾惨遭毒手……” “这个孽障!他是想谋反吗?是不是哪一天也要刺杀到朕的头上?”皇上怒火中烧,“朕真是看错他了!”x33 李全从未见皇上如此震怒,劝道:“皇上当心龙体。” “如此骄纵荒淫、心狠手辣之人,朕怎会把江山交给他?”皇上越想越来气,“传朕旨意,废黜千云湛太子之位。” “事关江山社稷,还请圣上三思啊!”李全跪地。 皇上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今观云湛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虐众,暴戾淫乱,朕包容多年。似此不孝不仁,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此人。” 废黜太子的旨意下发,震惊朝野。 太子千云湛是圣上的嫡长子,身份尊贵,极得皇上宠爱,皇上对他一向仁慈包容。这次皇上下定决心废黜太子,看来真是动了雷霆之怒。 太子虽被废,但荧惑守心的天象还未解。 程家。 “太傅,皇上话里话外都是想让西凉王做那替死之人,下官未敢应允。西凉王与世无争,又立下战功无数,怎能让西凉王去消灾挡祸? 可是,皇上步步紧逼,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罡眉头不展。 明日就是中秋了,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若是荧惑守心的天象不破,他只怕要人头落地,无奈之下,只好前来寻程太傅讨个主意。 程太傅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赵监正真是一叶障目。” 赵罡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 程清歌走进书房,自顾自地坐下身,“赵监正,本世子有个主意,你可愿一听?” 赵罡恭敬一礼,“还请世子爷赐教。” 程清歌凤眸微眯,意味深长道:“现下有个替罪羊,可做这消灾挡祸之人。” “替罪羊?是何人?”赵罡不明所以。 第419章 受人所托 程清歌俊脸幽沉,凤眸微微一眯,“只要荧惑守心的天象还在,司天监就别想消停,你们的脑袋迟早得落地。你是打算把朝中的人给得罪完吗?” 赵罡略显迟疑,“世子爷的意思是……” “这天象朝中只有司天监的人会看,本世子不会看,皇上也不会看。”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赵罡愣了片刻,大惊失色,“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更何况,皇上想让王爷替死,下官怎会劝得住皇上?”赵罡苦恼道。 程清歌眸光骤冷,脸上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若是你真要把天象一事,扯到王爷头上,本世子保证你走不出这间屋子。” 赵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程清歌向来狂妄,若真惹恼了他,杀了自己也不足为奇。 “世子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若真想扯到王爷头上,又怎会来寻太傅讨主意?” “算你识相。按本世子说得去做,保你性命无忧。”程清歌面色缓和了几分,氤氲着浓浓的危险气息。 ………… 中秋前夜。 赵罡急匆匆地来到宫中觐见,说有要事。 皇上闻言,猜想定是天象一事,连忙召见赵罡。 赵罡跪地长呼,“启禀圣上,微臣夜观天象,发现荧惑有退离之势。可喜可贺!” 皇上心中一喜,“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赵罡垂眸应声,“荧惑退移三度,如此看来,灾祸已除,江山永固,圣上可高枕无忧。” 皇上心中仍有疑虑,“荧惑守心十余天,为何忽然退离?” “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多亏皇上英明,消灾除祸,故而荧惑退离。” 皇上眸光凌厉,“灾祸已除,指的可是废太子?” 赵罡一脸为难,“皇上昨日废黜太子,荧惑今夜退去,属实凑巧,冥冥之中似有关联,臣也不好说。” 皇上早有所怀疑,现下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不得不将荧惑守心与废太子千云湛的骄纵荒淫、豢养死士、口出狂言,诸多荒唐行径联系到一起,如此看来,废太子便是那危及皇位之人。 皇上对废太子仅剩的最后一丝怜悯也荡然无存,“废太子千云湛迁出东宫,幽禁别府,身边不许有人伺候。在他没有真心悔过之前,朕不想再见他。 皇后教子无方,不配掌管六宫,由沈贵妃为主、凝妃从旁协理六宫,让皇后好好静心思过吧。若谁再为废太子求情,一律就罪论处。” “是。”李全应声。 赵罡暗自舒了一口气,荧惑守心总算是能告一段落了。 中秋夜宴,歌舞升平,几家欢喜几家愁。 废太子千云湛忽然倒台,大势已去。 众皇子中,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尚小,二皇子千云澈一枝独秀。 不少见风使舵之人,纷纷投靠,二皇子受群臣追捧,一时风头正盛。 皇上因荧惑退离一事,龙颜大悦,连着下了几道赏赐,封赏了不少嫔妃和大臣。 许是因为对邵顾二相心中有愧,又将宫中御贡的月饼糕点,赏给两位丞相,以示皇恩浩荡。 夜宴结束后,邵顾二相结伴来到程家。 “今日特来拜谢太傅和世子爷,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顾某无以为报。” 顾相走进厅中,欲要行大礼,连忙被程太傅扶起,“顾丞相言重了。”x33 邵丞相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若不是太傅和世子爷出谋划策,借鉴史书,我们二人只怕难逃一死。 不论谁死,于我们邵顾两家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太傅和世子爷的救命之恩,我二人没齿难忘。今日特来拜谢。” “若真要谢,倒不必谢我们。”程清歌嘴角微微扬起。 邵顾二相一脸茫然,不知程清歌此话何意。 程清歌凤眸扫向邵顾二相,幽幽开口,“本世子常年在西北,很少回京。这次中秋回京,是因受人之托,特为天象而来。” 邵丞相试探问道:“难道是……是受西凉王所托?” 程清歌声音低了几分,“正是如此。王爷宅心仁厚,怕贤臣死于非命,特托本世子回京救二相于水火。” 邵顾二相心中百感交集,无以言表。 “我们二人与王爷并无来往,王爷居然不惜自己冒险,也要护下我们。邵某惭愧。” 邵丞相对皇上有心让西凉王替死一事,有所耳闻,心中更加愧疚。 顾丞相点头附和,“王爷如此大恩,臣心生惶恐。” 程清歌如实道来,“你们不必愧疚。王爷不愿贤臣寒心枉死,恐怕朝局动荡,于江山社稷不利。盛世江山离不开你们的殚精竭虑,辅佐在侧。 皇上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还望两位丞相能不计前嫌,勿要记恨皇上,以大局为重。” 邵顾二相原以为王爷是有所图谋,才不惜余力的救自己。没想到,王爷竟是这般慈悲为怀,心怀家国大义,实在令人钦佩。 王爷的深明大义与皇上的所作所为,立见高下。不过,他们心中有数,自然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王爷大恩,臣无以为报,王爷良言,臣定铭记于心,不敢忘怀。”邵顾二相再次行礼。 程清歌拱手回礼,“还望丞相在外谨言慎行,勿要节外生枝,扰了王爷的清净。” 邵顾二相微微颔首,“臣明白。”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中。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凉亭旁的桂花树下,墨发垂肩,袍角翻飞,清冷无温。 二皇子望着树下的孤傲身影,缓缓走来,“潇郎,你怎么来了?” 沈潇然转过身,眸光淡淡,“臣有话对二皇子说。” 二皇子因太子被废,心情大好,在宫宴上难免多吃了几杯酒,隐隐有些醉意,直接斜卧在亭中的小榻上。 “中秋佳节,潇郎特来寻我,应该是有要事吧?” 沈潇然走进亭中,端坐在案几前,看着二皇子眉眼间的喜色,冷冷启唇。 “臣今夜特来提醒二皇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皇上薄情寡恩,二皇子勿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二皇子微微扬起嘴角,“废太子骄纵成性,自掘坟墓,岂能把本皇子与那个蠢货相提并论?” 第420章 世无其二 沈潇然眸光暗沉,“此番东宫失势,并非单单是自掘坟墓,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绝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二皇子夸赞道:“潇郎聪明,其中确实有我母妃推波助澜。” 沈潇然却微微摇头,“真正推波助澜之人,藏的很深。并不是沈贵妃,二皇子以为单凭沈贵妃的只言片语,便能让皇上动了废黜之心吗?” “当然不能,废太子素日荒淫无度,这次只是凑巧被父皇撞上罢了。又赶上荧惑守心的天象,犯了父皇的忌讳。”x33 二皇子冷笑道:“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人占尽,天要灭他,谁能拦得住?” 沈潇然眉头微皱,“撇开荧惑守心的天象一说,太子不会被废,单是荒淫无度,太子也不会被废,单是豢养死士,太子也不会被废。但三件事同时爆发,太子被废无疑。 可巧就巧在,皇上因洛州死士,本对太子心生不满,碰巧又天降异象,加重了皇上的疑虑,皇上被荧惑守心的天象所困,终日惶恐不安,急心破劫消灾。刚巧又撞上禁足思过的太子,行径荒唐,口出狂言。 皇上离开东宫后,只说幽禁太子,并未急着下旨废黜。直到李全呈上密报后,龙颜震怒,这才下旨废黜太子之位。 紧接着,太子各地豢养的死士,全被皇上派人剿灭,没留一个活口。 短短几天,李全便查到死士的藏身之处,怎会没人通风报信? 东宫失势,损失惨重,如此环环相扣,直中要害,二皇子当真以为是巧合吗?” 听完沈潇然的话,二皇子不寒而栗,不由坐起身来,“这是圈套?有人给太子设局?放眼朝中,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出手便废了太子?” 沈潇然面色凝重,“追根溯源,还是要从洛州死士查起。千里奔袭洛州,剿灭上百名死士,还能抽身而退,最终让太子吃闷亏的人,只有一个。” “皇叔?” 二皇子立即想到了西凉王,不禁纳闷,“皇叔蛰伏多年,与世无争,为何突然对太子动手?” 沈潇然凝眉,“西凉王并非无事生非之人,想必是太子先招惹了他。定是触碰了他的底线,所以才会变本加厉的反击。” “底线?亦是软肋。” 二皇子眸光冷厉,“本皇子倒是好奇,我这世间万物皆不入眼的皇叔,能对什么这般在乎?” 若能寻到西凉王的软肋,那便是制胜关键。x33 “不过,皇叔远离京都多年,自从先帝驾崩离京后,便一直驻守西北,再无回京。朝堂上,早已没有皇叔的一席之地,怎会有他的党羽替他做事?” 二皇子半信半疑,“若说东宫失势,皆是皇叔在西北运筹帷幄,搅弄朝堂,本皇子实在难以相信。” “臣并无实据,只是猜测。”沈潇然饮了一口清茶。 “既是猜测,也未必是西凉王。”二皇子宁愿相信是旁人,也不敢信是西凉王。 沈潇然眸光飘远,“东宫失势,我们并未动手。放眼整个朝堂,除了西凉王,还能有谁?” 二皇子垂眸思索,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最不敢相信的西凉王了。 沈潇然接着说:“太子酒后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正巧让皇上听了个真切,不是太过凑巧了吗?” 二皇子猜测道:“难道东宫中有内鬼?可是皇叔安排的人?不如派人去查查。” 沈潇然语气淡淡,“为时已晚,既然能安排到太子身边,怎会露出端倪?更何况,东宫上下所有的奴才宫女,包括在场的姬妾,都被杖毙。死无对证了。” 二皇子叹道:“我倒是小看皇叔了。” “太子定会以为是沈贵妃鼓动皇上前去东宫,因此而记恨上我们。这便是西凉王手段高明之处。 他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局棋,太子是棋子,沈贵妃是棋子,皇上亦是棋子,或许你我皆是棋子。” 沈潇然的声音越来越冷,“而西凉王不在局中,却在局外。” 二皇子细思极恐,猛然起身,“皇叔究竟想做什么?想谋储?” 沈潇然眸光冰冷,“西凉王这局棋直冲东宫而来,至于谋储之心,不得而知……” “我们与太子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从未撼动过他的储君之位,而远离朝堂的皇叔,表面上云淡风轻,无心权势,实则心思缜密,杀伐果断。 一出手,便粉碎了太子暗中势力,将他拉下储位。这智谋,这心机,这手段,世无其二。” 二皇子前所未有的慌乱,接着问道:“若他有心谋储,你我可是他的对手?” 沈潇然眸底波澜起伏,良久,缓缓开口,“二皇子不必担心,你是皇子,他是王爷。自古以来,子承父业,没有传位给兄弟的。 他师出无名,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反了,也是乱臣贼子,留下千古骂名。 更何况,还有皇上撑着,皇上比你更容不下一个功高震主的藩王。” 二皇子稍微松了一口气,思忖片刻,冷声道:“即使如此,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至于皇叔的软肋,还是早日查清为好,省得夜长梦多。” “是。”沈潇然微微颔首,眼底一片冷色。 中秋夜,凉州。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诗会。 诗会与往年一般无二,热闹非凡。文人墨客齐聚于此,欲想崭露头角。 云兮楼的二楼雅间中。 千凌昱神情淡淡,独自站在露台上,月色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 一身明华,公子如玉,矜贵优雅。 与楼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长街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事外。 千凌昱坐上美人靠,忽然想起前年中秋,那个吃的满脸油渣的小姑娘。 小姑娘安慰自己说,月亮和太阳一样刺眼,看久了都会酸的流眼泪。 真是个傻丫头。 可惜物是人非了。 唐子寒走进雅间,望着千凌昱的背影,低声问段翊,“王爷怎么了?一个人在露台上待好久了。” “每年中秋都是如此,习惯就好。”段翊嘴上说的轻松,可心里却放心不下。 唐子寒神秘兮兮地问道:“我送给王爷的那位美人儿,难道没有讨王爷的欢心?那西域美人儿的腰身如蛇,难得的绝色,美人在怀,王爷应该开心才是。” 段翊蹙眉,低声警告,“那西域美人,以后莫要再提,会招来祸患的。” 第421章 再逢殊途 唐子寒悻悻地闭上嘴,“罢了,王爷的心思难猜。” 他又低声喃喃道:“西凉庙名副其实。” 段翊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话可不能让世子爷听见,他心里一直想着郡主,不愿与我们一概而论。” 唐子寒眸光微眯,“世子爷想着郡主,那王爷呢?想的是何人?” “唐五公子又明知故问。”段翊无奈道,“王爷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了。”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回吧。” 千凌昱觉得索然无味,走出雅间,往楼下走去。 唐子寒追出雅间,问道:“王爷怎么走了?” 段翊紧跟其后,“王爷许是乏了。” 刚走到雕花木楼梯处,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今日诗会好生热闹,妹妹偏偏不愿来。” “自从姑娘伤好后,倒是更喜清净了。” 柳洛尘和陶恒两人从下往上走,行至一半,抬眸一瞧,却见千凌昱伫立在楼梯口。 他们神情一滞,刚准备行礼,千凌昱率先开口,“人多眼杂,免了吧。” “是。” 千凌昱望向两人身后,空空如也,眸光不禁黯淡几分。 唐子寒冲柳洛尘招手,“二郎,陶先生,你们可算来了!小璃呢?” 柳洛尘答道:“妹妹她不喜热闹,去护城河边散心赏月了。” 千凌昱眉心微皱,一言未发。 这个丫头,一点不让人省心,这才伤好多久,怎能到处乱跑? 千凌昱离开云兮楼,段翊与柳洛尘、陶恒寒暄几句后,便追了上来。 段翊试探地问了一句,“王爷,我们可是要回府?” “随处走走。” 千凌昱却不由自主地往护城河边走去。 一轮明月,映照在河面,夜风轻拂,水中的月亮也随之荡漾,波光粼粼,光影摇曳。 千凌昱沿着河边,缓步而行,却未寻见心中人的身影。 段翊看着神情落寞的千凌昱,上前一步,“王爷,或许我们来晚了。” 千凌昱垂下眼眸,独自站在河边,月光明亮,馥郁桂香无处不在,倒叫人想起去年中秋,恍若隔日,历历在目。 踏月而来的少女,奉月神之命前来送玉兔花灯。 那句皓月当空,惟愿君之岁月安。 这何尝不是自己心中所愿? 不知不觉间,千凌昱来到糊涂面摊附近,却见柳雨璃和春樱两人刚刚吃完面,准备离开。 柳雨璃身穿水蓝衣裙,气质淡然,更显飘逸灵动。 段翊眸底一亮,“王爷,那不是三姑娘吗?” 千凌昱的视线穿过人群,最终落在少女身上。 他那深邃的眸底,似飘荡着层层烟雨,显得朦朦胧胧,令人琢磨不透。 他不由往前走了两步,又驻足站在原地。x33 段翊看着柳雨璃越走越远,再次唤道:“王爷?” 良久,千凌昱开口,“远远看着便好。” 惨白的月光倾洒在他修长的身影上,显得清冷又孤寂。 少女语笑嫣然往前走。 少年默默跟在其身后。 一路走走停停。 直到少女顺利到家,站在阴影处的少年才转身离去。 红颜凝淡月,烛光摇疏竹。 犹忆中秋夜,再逢已殊途。 过完中秋,天气逐渐转凉。 柳雨璃鲜少出门,到了年关,下着大雪,身子愈发懒了。 她终日待在墨韵堂中练字,偶尔考问二哥的功课,指点大姐管家事宜,提点父亲为官之道,闲来听陶恒说些趣事。 晚上像个小猫般依偎在母亲身边,嚷嚷着要母亲哄着睡。 魏云锦哑然失笑,“过完年就十三了,还这么孩子气。” 柳雨璃不管不顾,将脑袋埋在魏云锦怀里,“女儿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她每日睁开眼,只想着哪家绸缎庄的衣裙好看,哪家的糕点好吃。 从不过问官场黑白是非,也不再留心朝堂储位之争。 活脱脱一副普通女子的做派,不似从前那般,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忧愁。 她再也没提过西凉王府,也没提过容楚,先前的人和事,仿佛随着时光而淡去。 而偌大的西凉王府,与往常一样,冷冷清清。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皇上有意无意的试探,二皇子明里暗里的刺探,还有接管邯川军的秦家父子的戒备提防。 西凉王府隐去锋芒,悄无声息地立在举世混浊之中,不被纷扰左右。 书房中,段翊试探道:“自从大皇子被废储后,王爷好像不再关心朝局了。” 他是想问,难道王爷没有别的心思? “废太子最在意储位。”千凌昱黑眸一凛,“本王只是把当日的剜心之痛还给他,无关其他。” 比起璃儿受重伤,只废他的储位,倒是有些便宜了。 “王爷此次动手,只是为了三姑娘?” 段翊凝眉,“荧惑守心的天象,若不是王爷早做筹谋,最终替死之人便是王爷。 天下太平,没有战乱,皇上便忘了王爷曾立下的汗马功劳,要为天象一事,赐死王爷。王爷对皇上,难道不寒心吗?” “本王心中有数。”千凌昱眉眼一片冰凉,他怎会不寒心?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和云霄前辈都说本王二十岁,命中有劫,事关生死。 本王现下无心其他,只想安稳度日。” 或许,自己只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了。 这为数不多的时日,他并不想浪费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上。 他只想为身边人,筹谋铺路,谋个安稳。 段翊心头一颤,“王爷……” 那句三姑娘,他终究没敢说出来。 千凌昱一脸淡然,“多说无益。这是本王的劫数,余下的日子,得过且过吧。” 春游湖,夏赏荷,秋登高,冬看雪。 终究只有千凌昱独自一人。 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 客去客来日日,花开花落年年。 第422章 防患未然 一年过去,又到了年底。 停了半日的雪又开始落下,密雪簌簌,打在窗前的树梢上,天地间一片素白,冰雪严寒。 柳雨璃坐在炉火旁,围炉煮茶,时闻积雪压断树枝的声响。 炉火映照之下,她托着腮,翻看话本,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眉眼间似有几分慵懒,说不出的温婉如水。 年近十四岁的她褪去几分稚气,出落得更加标致。 “春樱,什么时辰了?”柳雨璃瞥了眼窗外的光亮,漫不经心地问道。 春樱小跑进屋,抖去身上寒气,鼻子被冻得通红,“已经酉时了,姑娘。” “都日落时分了。”柳雨璃走到窗边,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处处是积雪,灿若银珠,“还以为早着呢。” “天都被雪照亮了!”春樱呼着热气,搓了搓小手,取了几块银炭,添进炉中。 “爹爹可散值回来了?”柳雨璃近几日有些心神不宁,总是一个人发呆。 春樱点头,“回来了,正在暖阁和二公子、陶先生他们说话呢。” “我们去暖阁。” 柳雨璃身穿粉色小袄,边角缝制着雪白色的兔子绒毛,外边裹上银狐大氅,两只手藏进兔毛暖袖中,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屋门。x33 寒风吹过,她身上那毛茸茸的大氅,在雪地中,随风摇曳,如同一只灵动的雪狐一般。 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柳雨璃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步一个脚印,来到暖阁外。 她褪去身上的银狐大氅,抖着寒气,刚掀起棉帘,便听见柳文杰的说话声。 “过完年,就到宫中选秀的日子了。圣上下旨,凡是五品官吏家的女儿,年满十四至十六都得参加三年一选。” 柳雨璃玉手一僵,忽的呆立在原地。 时间过得可真快。 一阵冷风吹来,柳雨璃不禁打了个喷嚏。 柳洛尘望向门外,招手唤道:“妹妹,你在门外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柳雨璃回过神,走进暖阁,盈盈一礼,“父亲、二哥、先生。” 陶恒搬来椅子,放到炉边,“姑娘快坐下暖和暖和,别再着了风寒。” “多谢先生。” 柳雨璃接过柳洛尘递来的一杯热茶,垂眸饮了一口,看向柳文杰,“父亲刚才说什么入宫选秀?” 柳文杰答道:“是啊,三年一选,过完年二月,圣上又该选秀了。” 柳洛尘瞧柳雨璃的脸色不太好,又接了一句,“只有五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女子才能入选。” 柳雨璃微微点头,是啊,爹爹不过官居六品,自家定不会选秀的。 只要熬过这两个月就好了。 “待到三月初,通判就能回京赴任了。”陶恒看向柳文杰,“调任文书,过完正月就该下发了,不知通判在京中任什么职?” 柳文杰一心想着回京落脚,笑道:“不管任什么职,只要能回京就好。西北风沙大,到了冬日更甚,比不上京都宜居啊!” “父亲,先生,等过完上元节,我得先行一步回京了。”柳洛尘要赶着考二月春闱会试,所以等过完上元节,便要动身。 柳雨璃心中一惊,“二哥可想好了?” 柳洛尘跃跃欲试,“是啊,正逢皇太后五旬万寿,皇上又喜得龙凤双子,因逢盛典,普天同庆,特开乡会恩科。所以今年春闱,我想下场考一把!” 柳雨璃思绪飘远,龙凤双子,凝妃所生,便是五皇子和小公主。 五皇子,是前世过继到自己膝下的孩子,最终扶持他坐上皇位。 “今年秋本是乡试之年,会试殿试应在次年春。正科提前一年,与恩科合并,所谓恩正并科。”陶恒缓缓开口,“遇国家大庆,则必有殊常之恩。皇上此举,深得人心。” “若我此番能中会试,五月再考殿试,早日考取功名,待咱二房回京后,也好在京中立足。”柳洛尘一袭青衫,衬得他如松柏般挺直。 柳文杰看着稳重懂事的儿子,连连点头,“好!我儿有志气!” 柳雨璃垂下眼眸,所有的波折都在十四岁这一年。 前世她十四岁入宫。 四月会试放榜后,二哥跳河自尽。 后来,西凉王战死沙场。 这一年,还真是不太平。 柳洛尘离开暖阁,去墨韵堂温习功课。 柳雨璃紧跟其后,唤道:“二哥,你今年能不考吗?” 柳洛尘眉眼含笑,“怎么了,妹妹?怕二哥考不中?” “二哥天资聪慧,自然能考中。我是担心二哥独自回京,怕再有什么闪失。” “妹妹不必担心,哥哥又不似从前那般。” 柳洛尘揉了揉柳雨璃的秀发,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眸色温润如玉,唇边总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周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令人倍感亲切。 柳雨璃这才缓过神来,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眼前的二哥,变化很大,个子高挑,声音低沉,早已褪去了孩童般的稚嫩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透着少年老成。 “可是,二哥,你考中会试后,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柳雨璃面露忧色,把话挑明。 柳洛尘瞧柳雨璃面色凝重,隐隐猜到了几分,问道:“我可是在会试后,遭遇不测的?” “是。”柳雨璃不再否认,如实道:“前世二哥会试榜上有名,放榜后却在雪夜跳河自尽。” 柳洛尘眉毛挑的老高,“我?跳河自尽?妹妹莫不是在说笑?” 柳雨璃一脸严肃,“二哥,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二哥是跳河自尽的。” 柳洛尘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二哥怎么会丢下妹妹,跳河自尽呢?” “是三叔他们做的手脚。” 柳雨璃不知道前世二哥自尽前经历了什么,只知此事定和三房脱不了干系,所以才要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 “妹妹放心,我定离三叔他们远远的。” “二哥,我不希望你有事。” 柳雨璃揪住柳洛尘的衣袖,眼眶微红,仿佛下一刻泪水便能夺眶而出。 柳洛尘心中一暖,安慰道:“傻妹妹,这一世父亲和母亲,还有大姐都好好的,二哥也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 “可是……” “入仕为官,造福百姓,是二哥的心愿。咱柳家二房未来的担子,二哥得扛着。我自会小心谨慎,待我考完会试,便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 第423章 前世厄运 柳雨璃自知劝不住,只好应声,“既然二哥执意如此,妹妹也不再劝阻。只求二哥答应我,上元节回京,让先生与二哥为伴。”x33 柳洛尘担忧道:“先生跟我走了,那你们二月底回京该怎么办?” “二哥放心,我们举家迁京,还有小厮护在左右,不会有事的。” 柳洛尘只好点头,他只想早日撑起门户,在京中站稳脚跟,好让妹妹日后能择个如意夫婿,安稳度日。 妹妹重生归来,为全家殚精竭虑,步步筹谋,那瘦小的肩膀上,担着全家的命运,这个重担不能只让妹妹一人背负。 妹妹竭尽全力护着全家,他要拼尽全力护着妹妹。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是一个团圆年。 柳家一如往年那般,喜庆热闹,其乐融融。 正月初八。 柳家收到京中来信。 一封是外祖母魏老夫人寄来的家书,信中关怀备至,满是思念。信中所说,每日都派人打扫院子,回京后便可住下,京中一切都好。 另一封信,是柳家长房柳学章寄来的,说待上元节前后,他携长子柳瑞安一同来凉州贺岁。 看完信后,众人面面相觑。 柳文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哥和瑞安要来凉州?他们为何要来?” “往年可没有这个先例,更何况,老爷三月初就回京赴任了,他们何苦再跑来一趟?”魏云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柳清瑶秀眉微蹙,“莫不是有什么事?” 柳洛尘一脸疑惑,“有什么事不能在信里说,非要千里迢迢跑一趟?” “想必是在信中说不清的大事。”柳雨璃眸底晦暗,缓缓开口。 柳洛尘若有所思,难道妹妹知道什么? 柳文杰思虑片刻后,吩咐道:“既然大哥有心来贺岁,咱也要尽地主之谊才是。瑶儿,你吩咐下人,收拾出两间屋子,莫要怠慢了你大伯。” “是。”柳清瑶应声。 柳雨璃望了一眼柳文杰,独自回到听雨斋中。 她双手抱膝,怔怔地坐在床上,选秀在即,大伯此时前来,目的不纯。 难道,自己还逃不脱前世入宫的厄运吗? 可惜,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女子了。 上元节前夕。 两辆宽敞的马车停在柳家门前,贵重的礼物,如流水般送进柳家。 名贵字画、古董赏玩、珍贵补品、绫罗绸缎、文房四宝,应有尽有。 柳文杰看着小厮们一趟又一趟搬运物品,目不暇接,大哥这也忒客气了! 柳学章走下马车,一把握住柳文杰的手,热泪盈眶,“二弟,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为兄甚是想念啊!” 柳文杰鼻尖一酸,“知道大哥和瑞安要来,我心中欢喜得紧,快请。”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刚一见面,先前的那些不快,便一扫而空。 柳瑞安冲柳文杰和魏云锦一一行礼,“二叔、二婶,侄儿有礼了。” 柳洛尘姊妹三人一一回礼,客套寒暄过后,一同往正厅走去。 进府前,柳学章眸光扫向站在众人身后的柳雨璃,眸中带笑,“真是女大十八变,雨璃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前年瑞安成亲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呢!” 众人失笑出声,纷纷看向柳雨璃。 柳文杰笑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柳雨璃浑身冰冷,待众人走进府门后,她远远跟在身后走着。 “妹妹怎么了?” 柳清瑶察觉出柳雨璃的异样,故意落后几步,担忧道:“可是不舒服?” 柳雨璃强颜欢笑,“我没事,大姐,许是昨晚没睡好。” 柳清瑶牵起柳雨璃的小手,“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可不能硬撑。” “好。”柳雨璃乖巧地点点头。 众人来到正厅,各自落座。 柳文杰和柳学章坐在主位上,兄弟二人聊起儿时的趣事,说得热火朝天。 柳洛尘和柳瑞安谈论起诗词歌赋,说得津津有味。 魏云锦客套几句后,便派人去灶房准备午膳。 今日午膳很是丰盛,酒足饭饱过后,柳学章仍没说明来意,柳文杰心中更没谱了。 他只好率先开口问道:“大哥,小弟三月初就回京赴任了,你何苦舟车劳顿跑一趟?倒是辛苦。” “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你回京赴任一事。”柳学章意气风发,“大理寺少卿,正四品,这官职如何?” 柳文杰不禁瞪大眼,“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掌管邢狱案件审理,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三法司。 决狱之权虽在刑部,但大理寺不同意时,可上奏圣裁。 柳学章摆摆手,“二弟不必惊讶,不过是四品官,算不得什么。” 柳文杰有些惶恐,“大哥,小弟不过是六品通判,何德何能做这大理寺少卿?” “如今二皇子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一枝独秀。”柳学章话锋一转,“二皇子也有拉拢之意,说你做的,你便做的。” 柳文杰心中不安,“小弟的斤两,别人不知,大哥自是明白的。这大理寺少卿,我当不得。” 柳学章以为他的故意客套,“你就不要再谦虚了。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良机,既然二皇子赏识你,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柳文杰一脸不可置信,“小弟只是个无名小官,怎的能入贵人的眼?大哥莫要开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柳学章下巴微扬,“若不是看在为兄的面子上,二皇子自是不会提拔你,更谈不上赏识。” 柳文杰赔着笑,“原来是沾了大哥的光,小弟惶恐。” 柳学章话里有话,“二弟啊,虽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若惶恐过头,便是不知好歹了。” 柳文杰眉毛微挑,“小弟是什么秉性大哥又何尝不知?我资质平庸,比不得大哥的高瞻远瞩。小弟只想领个一官半职,守着妻儿安稳度日,其他别无所求。”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更何况,二皇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显而易见。” 柳学章意味深长道:“二弟就算不为自己筹谋,也得为三个孩子谋个前程啊!” 第424章 荣华富贵 柳文杰最是在乎三个孩子,再看柳学章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问道:“大哥有何高见?” 柳学章环顾了一眼四周,避开众人,低声道:“二弟,请借一步说话。” “大哥这边请。”柳文杰示意往书房方向走去。 柳雨璃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皮突然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柳洛尘不动声色地看向柳雨璃,自从大伯寄信后,妹妹便魂不守舍的。 今日见到大伯,妹妹更加心不在焉,妹妹究竟怎么了? 柳洛尘若有所思,趁众人不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远去。 柳文杰兄弟二人来到书房。 柳学章自在了许多,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尘哥儿今年二月要考会试?若能考中贡士,日后在朝中定能大展宏图。” “借大哥吉言了,尘哥儿很是争气。”柳文杰骄傲地挺直身子,心中愉悦。 “说实话,尘哥儿在众多孩子中,确实出类拔萃,比起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不知要强多少。” 这句话确实是柳学章的肺腑之言。 柳洛尘无论是品性还是才学,样样都是拔尖的,属实羡煞旁人。 柳文杰不好意思地拱拱手,谦虚道:“大哥谬赞了,尘哥儿只是比旁的孩子用功些。” “二弟何须在我面前客套?尘哥儿的才学,大家有目共睹,是封侯拜相的大才,他日定能凌驾于我之上。他是青州柳氏最出色的好儿郎,柳氏一族日后怕是都要仰仗他了。” “大哥言重了,尘哥儿愧不敢当。”柳文杰有些受宠若惊。 柳学章双眸微眯,“只是,这样的大才,二弟得好好为他筹谋铺路才是,可不能目光短浅,葬送了尘哥儿的前程。” 柳文杰纳闷问道:“小弟怎会葬送他的前程?还请大哥明言。” “咱柳家在朝为官的人不多,我不过是三品礼部侍郎,二弟在京中还未站稳脚跟。至于三弟,终日游手好闲,便不提了。” 说起三房柳自成,柳学章脸色一沉,不愿多提。三房和那黄老太太简直是吸血鬼,这两年没少生出事端来,赶又赶不走,非要赖在自家。 “虽然弟妹娘家如日中天,但毕竟不是柳家人。要想咱柳家稳住根基,发扬光大,还是要靠下一代。尘哥儿是不可多得的人选,待他日后入仕为官,我这做伯父的在前朝,自然是会帮衬一二。” 柳文杰连忙道谢,“多谢大哥,日后尘哥儿有出息了,自然不会忘了大哥!” “先别急着道谢,且听我慢慢道来。” 柳学章扶起柳文杰,接着说,“不过,单靠你我二人在朝堂上的帮衬,远远不够。” 柳学章看柳文杰一脸茫然的模样,语气一顿,低声道:“要想尘哥儿能站稳脚跟,还得靠枕边风。” “这枕边风指的是……” 柳学章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那自然是皇上和后宫嫔妃。你可知,沈贵妃为何独得圣宠多年?” 柳文杰低声道:“那是沈贵妃聪慧,又有手段。” “不尽然。” 柳学章微微摇头,“沈贵妃聪慧不假,最主要的是,她的兄长沈丞相在前朝,沈贵妃在后宫,兄妹二人,相辅相成。所以沈家如日中天,沈贵妃冠宠后宫,二皇子一枝独秀。” 柳文杰似懂非懂,又忽然明白过来,再次道谢,“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小弟在此谢过大哥了!” 柳学章难免有些诧异,他这个憨厚的二弟这么快就明白了? 殊不知,柳文杰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给气吐血! “待静婉入宫后,我这当二叔的定准备一份大礼!” 柳学章脸色一僵,轻咳一声,解释道:“静婉的脾气,二弟或许不知道,她从小被我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怕她进宫后,再失了分寸。” 柳文杰笑道:“大哥不必担心,听人说进宫前都有宫中的嬷嬷教习规矩礼仪,静婉聪慧,定一学就会。” “静婉她骄纵跋扈,不是一天两天能教好的。”柳学章试探道:“论起教养孩子,我和你大嫂心生惭愧,自 然比不上你和弟妹教得好。” “大哥客气了,你进士出身,大嫂又是丞相嫡女,无论是家境还是出身,我们怎会比得上大哥大嫂?” 柳学章上下打量着柳文杰,不知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到底有没有听出自己的话意? “先不说这个,单说静婉和尘哥儿不过见过几次,又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免生分些的。定比不上亲兄妹情深默契。” 柳文杰饮了一口茶,对答如流,“尘哥儿向来爱护妹妹,他最是心软良善,定会当静婉如亲妹妹般。” 柳学章凝眉道:“二弟话是没错,只是这后宫是什么地方?像静婉这种蠢笨的,就算入宫了,怕是也自身难保,更别说什么身负家族重任了……” 柳文杰吹了吹浮在杯盏上的茶叶,又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大哥此言差矣,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瞧静婉这不吃亏的性子在后宫中定能混得风生水起。她不去欺负旁的妃嫔就够了,又怎会自身难保?” 柳学章一时语塞,再瞧柳文杰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了然。 原来二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倒是小瞧他了。 柳学章扬起嘴角冷笑,“既然二弟全然明白了,那为兄就开门见山了。” “大哥但说无妨。” 柳文杰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迎上柳学章的目光。 柳学章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酝酿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这入了宫,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静婉福薄,实在无福消受。这不,我便想起二弟了。 再者说,尘哥儿早晚要入朝为官的,他和雨璃兄妹情深,相辅相成,定能振兴咱们柳家。” “谁?璃儿?” “是啊!璃儿天资聪慧又知书达理,长得又水灵。她若入宫,定能在后宫中搏得一席之地,甚至能盖过沈贵妃的风头。” 柳学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到时柳家不必再仰仗他人鼻息,柳氏一族指日可待!” 第425章 包藏祸心 柳文杰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书房中寂静无声。 柳学章干笑两声,“二弟舍不得女儿,我也能理解。但这是让璃儿去享福的好事,为了柳家的前途,尘哥儿的仕途,二弟忍痛割爱吧。” 柳文杰低头不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璃儿刚满十四,年纪还小,我又是六品官,还是静婉入宫最合适不过。” “二弟不必担心,静婉和璃儿年纪相仿,璃儿常年在西北,鲜少有人见过。让静婉和璃儿换下身份,柳静婉变成柳雨璃,柳雨璃变成柳静婉,便可水到渠成。” 柳文杰猛然抬头,“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柳学章语气笃定,“此事只有咱自家人知道,待璃儿入了宫,我便把静婉送得远远的,定不会败露。” 柳文杰暗自攥紧手心,“大哥当真不念及兄弟情义了吗?” “你说得是哪里的话?我正是因为念及兄弟情义,这才把入宫的好事让给你们二房,璃儿在后宫中一朝得势,你们二房可与沈家许家媲美。” 柳学章继续趁热打铁,“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二弟的大理寺少卿一职,还有尘哥儿日后的似锦前程,以及我们柳家满门荣耀,都在二弟的一念之间。” “大哥,你看这里是什么?”柳文杰指着自己的脑袋,突然发问。 柳学章微微愣神,“你这是……” 柳文杰一改往日的温和,怒道:“这是脑袋,不是石头,也不是浆糊。” “二弟你!”柳学章有些惊讶,二弟从来没这般无礼过,“我可是为了你们好!” “我呸!”柳文杰啐了一口,“进宫既是千般好,万般好,你为何不让你女儿进宫?为何把主意打到璃儿的头上?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舍不得孩子,还想套狼!我虽然糊涂,但我犯不着拿自己的女儿去搏前程!我犯不着!” “你你你……” 柳学章诧异不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向来温顺的二弟,居然敢对他发脾气?简直是反了! 柳文杰压抑半天的怒火,瞬间爆发,“你女儿是你的掌上明珠,我女儿也是我的心头肉!你心疼你女儿,就要拿我女儿来换?这是何道理?我二房虽然比不上你长房富贵,但断然不会做出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一生自由来换前程的事! 若真要如此,那我就枉为人父!” 柳学章气不打一处来,“你糊涂!进了宫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柳文杰气得跳脚,唾沫横飞,“什么荣华富贵?我呸!那是龙潭虎穴!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那深宫之中的女子,除了太后娘娘,能有几个善终的?你还以为我像从前那般耳根子软好糊弄?” “有辱斯文!”柳学章声音扬高了几分,“大理寺少卿一职,你不要了吗?” 柳文杰摆手,“不要了!谁爱当谁当去!” 柳学章急眼了,“那尘哥儿的前途呢?你也不管了?” “我的前途我自己去搏!”柳洛尘推门而入,义正严辞道:“如果一定要用妹妹的终身幸福来换,这样的前途我宁可不要!”x33 那可是他心尖上的妹妹,是多少功名利禄都换不来的! 柳学章有些傻眼,劝道:“尘哥儿,你父亲犯糊涂,你可不能跟着也犯糊涂!你妹妹聪慧,她进了宫,一朝得势,鸡犬升天。他日若能诞下龙裔……” 柳洛尘眸光一凛,前所未有的坚定,“将相本无种,吾辈当自强。大伯所言,侄儿不敢苟同。大伯想做的是权臣,侄儿想做的是忠君贤臣。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大伯慎言!” 柳学章看着柳文杰父子俩一脸决绝,气恼不已,“榆木脑袋!真是糊涂!” “我们自然比不上大哥老谋深算,一边舍弃不下自己的女儿,一边又放不下权势富贵!什么好事都能让你们长房占全了不成?” 柳文杰说话也不再客气,他原以为大哥这次前来有意修好,没想到居然是包藏祸心! 柳学章拍着胸脯,摆出姿态,“我可是你大哥!” “大哥?” 柳文杰嗤笑道:“我以前把你当做亲大哥看待,才被你糊弄得团团转!既然你不把我当兄弟,就别怪我不把你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我可是为了你们好,也是为了咱柳家好!”柳学章显然没料到柳文杰会不讲任何情面。 “自小你就说这是为我好,那是为我好。小弟想问大哥,当年你让黄老太太跟着我过日子,说是为了成全我这孝子的名声。 你早知黄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你却自己躲清静,害我养虎为患,差点家破人亡! 当年我在姑臧县蒙冤落难,大哥私自变卖祖产,可是为小弟好? 今日大哥美其名曰是为二房的前程谋划,让璃儿替静婉入宫,实则你是舍不得自己女儿,所以想让璃儿替她跳火坑!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咱的父母双亲死得早,长兄如父,我尊你,敬你,对你言听计从。可自从你攀了高枝,娶了丞相之女邵氏后,虚荣心作祟,一直想与柳家撇清关系!生怕我们这些穷亲戚沾染上你,现在又口口声声说为了柳家好! 父亲去世不久,孝期还没过,你便娶了亲!你把我丢给心如蛇蝎的继母,不管不顾。你的眼中只有权势地位,可念及过一丝兄弟情义? 若不是当年我升了知州通判,只怕你早已忘了你还有一个同胞兄弟! 你配得上我唤你的这声大哥吗?”柳文杰将积攒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地全部爆发出来,眸底满是心酸和失望,还有痛心。 柳学章跌坐回椅子上,气得浑身发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你!” 魏云锦和两个女儿听闻动静,急忙往书房走来,刚走到门外,便听见柳文杰的嘶吼声。 “你坑害我就算了,现在又想算计我女儿?你做梦!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决不让别人欺负我的孩子!” 柳文杰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决,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他从小爹不疼,娘早死,断然不会再让孩子沦落到自己儿时的境遇。 第426章 算盘落空 “二弟,你别不识抬举。” 柳学章仍不甘心,忍住怒意,劝道:“入宫为妃可是无上的殊荣,多少女子挤破脑袋都进不去。你怎能说我是坑害她?再说雨璃明年就及笄了,以你们二房的门第在京中也只能找个寻常人家,倒不如进宫的好!” 魏云锦站在门外再也听不下去了,冲进书房。 “哪怕璃儿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我养她一辈子,也绝不让她入宫。世间女子千千万,并非入宫这一条出路。我不求璃儿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如意顺遂。” 柳学章厉声喝道:“弟妹!男人之间谈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来插什么嘴?成何体统!” 他再也绷不住了,就连魏云锦一介妇人,也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真是要反了天了! “我是璃儿的母亲,她是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 魏云锦不甘示弱,接着说:“你算哪门子的大伯,璃儿从出生到现在,你才见过几次面?你凭什么掌控她的命运?” 为母则刚,孩子是她的底线,更是她的命根。 柳学章怒瞪着魏云锦,“这里还轮不到你个妇道人家说话!” “本郡主可有资格?”柳清瑶秀眉蹙起,将魏云锦护到身后,冷冷地看向柳学章。 “郡主……”柳学章咬了咬牙,垂下眼眸。 “大伯,看在你和我父亲是一脉相连的份上,本郡主唤你一声大伯。” 柳清瑶眉眼清冷,“你刚才所说的话,本郡主全都听到了。你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便想我妹妹替她入宫,柳静婉变成柳雨璃,柳雨璃变成柳静婉。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单是一个欺君之罪,你可担待的起?”x33 柳学章一时语塞,被柳清瑶盯得败下阵来,“我不过是一片好心……” 柳清瑶轻笑一声,“大伯的好心,我们二房万万受不起。璃儿是不会入宫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柳学章眸光一凛,“郡主谋得了好前程,就想让你妹妹庸碌一生吗?” “多说无益。我今日便把话撂在这里,璃儿若是今日替柳静婉入宫,明日我便参你欺君之罪。”柳清瑶毫不留情,“大伯自己好生掂量吧。” 柳学章倒吸一口凉气,柳清瑶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却是个绵里藏针,有主意的。 柳雨璃独自站在书房外,听着家人字字句句的维护,原本坚强的她,瞬间破防。 前世亲人接连惨死,她寄人篱下,尝尽人间苦楚。每走一步,无论吉凶祸福,都只能靠她自己一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被人捧在手心里护着。 举目是陈事,满城无至亲的滋味,她不想再受了。 重生归来四年,她想方设法护下家人,家族命运被一一改写,弥补前世举目无亲的遗憾。 她不是一个人,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大姐二哥,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人。 霎时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滚烫的眼泪簌簌地从眼眶滴落下来,她一手捂着嘴,极力想要压制,眼泪却越是汹涌。 “大哥自己掂量吧!” 柳文杰不愿再多费口舌,扶着魏云锦往外走,柳清瑶和柳洛尘紧跟其后,走出书房。 正巧看到站在廊下擦拭眼泪的柳雨璃。 魏云锦眼眶顿时含满泪水,加快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拥入怀中,“孩子别怕,有我们护着你,别怕。” 柳文杰心中五味杂陈,“傻孩子,哭什么!有爹给你撑腰,定不会有人为难你。” 柳清瑶用帕子轻拭眼角的泪水,“妹妹别担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入宫的。” 柳雨璃心头一热,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泪珠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在母亲的怀中,在家人的关怀下,仿佛把前世所受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 她脸上的神情,叫人看得心碎,令人疼惜。 柳洛尘眼眶通红,喉咙哽咽,想必妹妹前世定历经苦楚,步步惊心。这一世,他要好好护着妹妹。 次日,上元节。 柳学章和柳瑞安告辞离去,如今的柳家二房不可同日而语。x33 更何况,柳清瑶最后说得欺君之罪,柳学章心中自然有所忌惮,他又怎会冒这个险? 此一时非彼一时,柳家二房不能得罪,这次静婉入宫选妃,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临走前,柳学章连连赔罪,“怪我没思虑周全,想了个馊主意!还请二弟和弟妹勿要见怪!待二弟举家迁京,回到京都后,大哥定设宴接风洗尘。” “大哥一路保重,再会。” 柳文杰强颜欢笑,无论他心中有多不满,面子上还是得说得过去。 毕竟是同根生,他也不想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夜晚,西凉王府。 千凌昱手中握着一卷书,坐在炉前看得专注,一缕墨发垂在肩头,宛如上好的夜色绸缎。 段翊走进殿中,“王爷,柳家长房柳学章走了。” 千凌昱眼皮没抬,“走了?” “是,正如王爷所想,柳学章此次前来,确实是为入宫选秀一事。”段翊暗自佩服王爷思虑周全。 柳学章是二皇子的人,王爷怕日后柳家长房有闪失,再牵连到二房头上,所以处处留心,派人暗中盯着柳家长房的一举一动。 早在年前,选秀的消息刚放出不久,柳学章的小女儿柳静婉寻死觅活,负气离家,去其外祖父邵丞相家中诉苦。 柳学章夫妇次日登门接回柳静婉,不知是如何哄劝下了她。直到柳学章此次启程来凉州,王爷立即猜到其中缘由。 柳家长房拿捏打压二房多年,虽然自己早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柳学章竟这般狠心,居然要拿三姑娘换他的女儿入宫,实在是可恶! 好在柳文杰一家不算糊涂,没被荣华富贵蒙蔽双眼,做出卖女求荣之事。 不然,只怕王爷不会轻饶了柳家长房。 段翊语气一顿,“还好柳学章没有得逞。” 千凌昱翻过一页书卷,那双深邃的黑眸,看似慵懒随性,却暗藏锋利。 “算他命大,沿途布下的人手,撤了吧。” 下次,可不会这般好命了。 “是。”段翊抱拳应声。 原本王爷派人要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截杀柳学章。 结果柳学章没有得逞,倒是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 第427章 先生三迁 随着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一道亮光直冲夜空,才子山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绚丽夺目,整个凉州城被照亮。 家家户户纷纷走出屋门,欣赏着稍纵即逝的壮丽。 千凌昱放下书卷,披上大氅,来到院中,抬眸望向烟花。 回想起上次和她在才子山上看烟花,已是三年前的事。时光荏苒,再过一个多月,他和璃丫头就要天各一方了。 此时此刻,不知她是否能看到这漫天的焰火。 听雨斋中。 柳雨璃捧着手炉,站在廊下,一道道的烟花划破夜空,照亮了她那张俏丽的容颜。 今晚的烟花,没有三年前的好看。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绚丽的烟花了。 ………… 上元节过后,柳洛尘进京赶考在即。 临行前一天,柳雨璃绕道去绸缎庄,取来新做的两身锦衣和一双棉靴,来到三宝院。 陶恒正在屋中收拾行李,听闻动静,连忙迎了出来,“姑娘,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 陶恒生怕柳雨璃再受风寒,掀起棉帘,一同走进屋子。 柳雨璃站在火炉旁烤着手,笑道:“先生明日要和二哥一同进京了,我特来送送你。” 春樱将包袱呈给陶恒,“这是姑娘给先生定做的棉衣和棉靴。” “姑娘有心了!” 陶恒接过包袱,看着缂丝紫貂皮袄和墨绿素面锦缎夹袍,这上好的料子,价格不菲。 春樱喋喋不休道:“这紫貂皮很是名贵,也最是难得,有裘中之王的美称。姑娘说先生怕冷,年前就让绸缎庄赶工,紧赶慢赶,好在是赶上了。有了这紫貂皮袄,先生一路不怕冷了。” 陶恒心生感动,“多谢姑娘。” “你我之间何须说谢字?”柳雨璃眉眼含笑,“若真论起谢,倒是我谢你才对。这三年多,多亏你了。” “姑娘这话生分了!”陶恒一本正经道:“若是没有姑娘,就没有今日的陶恒。” “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的。”柳雨璃发自肺腑道:“若没有你,也没有今日的柳家。” 重生归来,陶恒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她劝陶恒走上正途,不再重蹈前世覆辙走上不归路。 而陶恒,亦是帮了自己,更是帮了柳家。 他们之间算是互相成全,互相扶持,亦师亦友,肝胆相照。 陶恒有些纳闷,“姑娘这是怎么了?怪让人不习惯的。” “没有,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这些,我怕现在不说……”柳雨璃垂下眼帘,她怕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 陶恒挑眉笑道:“我还等着姑娘早日告诉我姑娘的秘密呢!” 这可是他心中的未解之谜,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压根猜不到,或许姑娘的来历,已经超乎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柳雨璃摇头失笑,“待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的。” 春樱挠了挠头,不知道姑娘和先生在打什么哑谜。 “回京后,你先置处宅子,寻个地势高的。”柳雨璃思索片刻,“嗯……城东青莲巷附近就挺好。” 陶恒听得愣神,“姑娘可懂风水?” 柳雨璃瞥了他一眼,“可记住我的话了?” “记住了。”陶恒点头,又笑道:“古有孟母三迁,今有陶恒三迁。先是迁到姑臧县,又迁到凉州,后迁去京都。” 柳雨璃眉头舒展,“先生三迁,倒是难为先生了。此番回京后,算是站稳脚跟了。” 陶恒望着桌上的兰花,“我也没什么好带的,唯独带上兰花和这三宝院的匾额就足够了。” 柳雨璃一同望向兰花,先生又思念亡妻了。 “罢了!”陶恒掩去眸底的伤感之色,看向柳雨璃,“姑娘此番让我随二郎一同回京,可是有什么隐情?” 春樱甚是机灵,提着茶壶,唤春生一同退下,“我再去泡一壶茶来,春生,茶叶放在何处?” 待两人离去后,柳雨璃这才开口,“四月会试放榜后,二哥会有劫数。” 陶恒紧张起来,“此话怎讲?”“或许是长房,或许是三房,我怕二哥再着了他们的道。所以托先生随二哥一同入京,提防一二。” “他们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未雨绸缪,小心谨慎,不与他们两家来往。” “我明白了。”陶恒郑重点头,“我定安顿好京中事宜,护好二郎,在京中等姑娘。” “好。”柳雨璃盈盈一礼,“柳家二房日后就托付给先生了,还望先生能多多提点。” 只要二哥能躲过此劫,柳家二房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被改写,唯独剩下自己和王爷…… 虽然躲开了入宫的厄运,但她还肩负着更重的担子。x33 “姑娘这话是何意?待三月初,姑娘不是和通判他们一同回京吗? 柳家离不开姑娘,我也离不开姑娘指点。” 陶恒心中一紧,只觉得姑娘今日甚是奇怪。 “先生多虑了。”柳雨璃敛去眸底的忧愁,浅浅一笑,“还望先生一路保重,告辞了。” 陶恒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身影,半信半疑,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小雪一点点,一片片,细碎零乱,飘摇而来。 柳雨璃走出三宝院,漫无目的地走在凉州城中。 繁闹的大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门前高高飘扬的幡子旗帜,房舍鳞次栉比。 那粼粼而来的车马,身前身后的行人是一张张或苍老、或年少、或风雅、或温和的面庞,人流如织。 不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柳雨璃静静驻足在人群之中,雪花簌簌而下,落在睫毛、落在鼻尖,一片冰凉化在心间。 她凝望着街道尽头,目光深沉而又遥远,仿佛越过千山万水,仿佛穿过前世今生,眼底透着怅然若失,好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她的心里孤寂而又萧条,这满目的繁华,仿佛都与她无关。 望着熟悉的街道,她内心一片荒凉,不久后,凉州城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第428章 交代后事 正月底。 柳文杰收到京中任职书,通政司右参议正五品。 通政司掌受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于底簿内誉写诉告缘由,呈状以闻,俗称“银台”。 柳文杰对此职甚是满意。 虽然比不上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但通政司可是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 他擅长和百姓打交道,并不喜官场谄媚逢迎,故而通政司参议一职刚好。 即将回京赴任,柳文杰忙得脚不沾地,临走前要去地方县巡查一圈,站好最后一岗。 连着几天早出晚归,越是到最后关头,他反而越不敢放松。 听雨斋。 柳雨璃一如往常般坐在案前习字,她纤细单薄的身影,在灯影下愈发纤长。 “妹妹,我做了你爱吃的梅子蒸糕。” 柳清瑶端着糕点走入屋中,放置案上,“妹妹近日胃口不好,炉上还煨着山楂红枣粥,都是开胃的。” 柳雨璃那双清冷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她放下笔,冲柳清瑶微微一笑,“多谢大姐。” “快吃吧。”柳清瑶拿起蒸糕递给柳雨璃,遂问道:“妹妹可听说爹爹回京任职通政司参议一事?” “听说了。” 柳雨璃接过蒸糕,微微点头,“治国之道,必先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责众流障遏,言塞则上下壅蔽。通政使司衙门是朝廷的喉舌,臣民章奏,皆经其手,又参与廷推。 通政司参议虽没有大理寺少卿官职高,但通政司列于诸司之首,名排大理寺之前,足以表明朝廷对通政司的重视和期望。不过,现在的通政司比不上先帝在世时的通政职权。” “妹妹懂的可真多,大姐自愧不如。以后爹爹和二弟身边有妹妹辅佐,我也就放心了。” 柳清瑶眼眶微红,与匈奴和亲的三年之期很快就到了,她怕是要永远留在西北了。 柳雨璃放下糕点,握住柳清瑶的双手,“姐姐说得是什么话?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她费尽心机,百般筹谋,怎会将大姐留在西北,更不会让大姐远嫁和亲。 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以后父母和二哥,还有外祖母他们,全靠大姐照拂了。” 柳雨璃避开柳清瑶的目光,接着说:“若是遇上什么伤心事,大姐定要从中多多开解。特别是母亲……” 柳清瑶反握住柳雨璃的小手,急忙道:“妹妹别说傻话!咱一家人好好的,不会遇上伤心事的。” 柳雨璃强忍泪水,微笑点头,“大姐说得是,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柳清瑶始终放心不下,妹妹这几日太反常了,说话也奇奇怪怪的,总像是在交代后事。 想到这里,柳清瑶不禁一个寒颤,再看柳雨璃神色如常的小脸,又稍微松了一口气,妹妹比起同龄的女子成熟稳重些,许是自己想多了。 飞雪漫漫,天地之间浑然一色。 姐妹两人围在火炉旁说着体己话,夏荷从门外走来,“两位姑娘,老爷回来了,唤你们二人去正厅说话。” 柳雨璃和柳清瑶对视一眼,披上大氅,冒着风雪,往正厅走去。 柳文杰在厅中来回踱步,心神不宁,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上几眼。 姐妹两人走进正厅,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柳文杰说:“清瑶,璃儿,你们这几日不要出门了。” 柳清瑶疑惑不解,“怎么了,父亲?发生了何事?” 柳文杰面色凝重,“这几日县里不太平,总有女子妇人失踪,为父担心呐!” “是哪个县?”柳雨璃皱眉问道。 “姑臧县和苍松县,总有女子失踪,接连几天失踪好几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八成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这些女子的父母家人都急疯了。”柳文杰摇头叹气,他是有两个女儿的人,自然能感同身受。 柳清瑶的脸上满是忧色,“难道是拍花子?” 柳文杰摇头,“我看不像,听说是夏桥山闹山贼,不仅掳掠妇女,还打家劫舍。州府极其重视,明日派兵围剿,我明日要和知州、刺史一同去姑臧县夏桥山剿匪。” 夏桥山位于姑臧县和苍松县之间,山脉紧连微凉山,先前罗汉送子的淫寺,莲花寺便坐落在夏桥山。 柳雨璃联想到莲花寺的头上,“该不会又是莲花寺的僧人作祟吧?” 柳文杰摆手,“自从那场大火后,莲花寺便荒废了。这次不是僧人作祟,十有八九是山贼!要把那些貌美的女子抢去当压寨夫人!” “真是胆大包天!”柳清瑶又嘱咐道:“父亲明日去剿匪,一定要多加小心!” 柳文杰眸光坚定,“这是为父的最后一岗,不管如何,也要把匪患给解决了!绝不能在这三年的政绩上留下污点。” 柳雨璃放心不下,“父亲,危急关头,勿要逞强,定要明哲保身才是。” “为父知道了。”柳文杰和蔼一笑,“你们不必担心父亲,倒是你们两个,这些日在家中好好待着,莫要出门了。没了后顾之忧,为父在外才能安心。” “是,父亲。”姐妹两人应声。 “为父还有公务要忙,你们去寻你母亲说话吧,勿要让她担心。” “是。”柳清瑶先一步离开正厅。 柳雨璃驻足转身看向柳文杰,从怀中掏出一枚护身符,“父亲,这是女儿绣的护身符,还请父亲不要嫌弃女儿手拙。” 柳文杰接过护身符,看着歪歪扭扭绣着的“平安”二字,眉开眼笑,“璃儿从不做女红,最不喜绣这些小物什,怎的想起绣护身符了?” 柳雨璃难为情地低下头,“女儿希望父亲能平安顺遂……” “为父收下了,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有璃儿送的护身符保佑,为父定能平安。”柳文杰将护身符揣进怀中,笑得合不拢嘴。x33 次日傍晚。 柳雨璃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春樱,父亲可回来了?” “还没有,老爷和知州他们去姑臧县视察了,说是大雪封路,不回来了。估摸着明日才能回来。”春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柳雨璃合上话本,垂下眼帘,“近日总觉得不太平。” 第429章 关心则乱 一夜风雪。 直到次日傍晚,柳文杰还没回家。 柳家人焦急万分,魏云锦派人去府衙打听,经过打听得知,刺史吴兴和卢知州都未归家。 吴夫人递话说,剿匪并非一天两天的事,再加上下雪天路滑,山路不好走,多耽误几日也是有的。 魏云锦只好作罢,柳雨璃心中隐隐不安,怕母亲忧虑便没说出来。 又两天过去,雪停了。 柳文杰还未回家,魏云锦急得团团转。 “会不会是雪天路滑,你父亲一不留神摔着了?” “不会的。”柳清瑶宽慰道:“父亲最是小心谨慎,怎会摔着?” “那会不会是被山贼掳走了?” “母亲想什么呢,父亲是官,哪儿有贼劫官的?” “那你父亲怎么还没回来?这都过去三天了!” “许是公务繁忙,母亲别太过忧心了。剿匪不比寻常的差事。” “难道说,你父亲遭遇了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魏云锦眉头紧锁,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柳雨璃走进厅中,“母亲越说越离谱了,我已派人去姑臧县寻父亲了,父亲定不会有事的。” 凉州距离姑臧县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程,就算雪天难行,小厮一来一回,半天的功夫也足够了。 小厮清早出发,直到天擦黑也未归。 这下柳雨璃也坐不住了,各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魏云锦急匆匆地往外走,要去刺史府寻吴夫人商量个对策,柳雨璃和柳清瑶紧跟其后。 来到刺史府门前,还未下马车,便遇上匆匆出门的吴夫人和吴亦盼。x33 “张家姐姐!这都四五日了,官人怎么还不回来?”魏云锦来不及见礼,加快几步迎上吴家母女,“吴知州可回来了?” “我正想去寻你们呢!我官人也未曾回来!我在家左等右等等不着,所以想去寻魏家妹妹商量对策!” 吴夫人心急如焚,她向来衣着得体,可眼下,许是走得太过匆忙,发髻有些松动,不似往常的光鲜亮丽。 “这可如何是好!”魏云锦焦急万分。 吴夫人也觉得天塌了一般,“四五日杳无音信,实在是太反常了!” 吴亦盼挽住柳雨璃的胳膊,“三妹妹,你主意最多,可有什么对策?” 柳雨璃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向吴夫人,“夫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府说话吧。” 一众女眷来到暖阁中。 吴夫人坐立不安,“我每日都派人去姑臧县打听,可无一回信,莫不是遭遇什么不测?” 魏云锦一阵头晕,柳清瑶连忙宽慰道:“父亲前几日说是去姑臧县的夏桥山,山路崎岖,又大雪封路,耽搁几日也是有的。” “郡主说得对,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别父亲他们没事,你们忧思成疾,再有个好歹来!” 吴亦盼长了几岁,比儿时沉静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直脾气,说话仍口无遮拦。 吴夫人看向柳雨璃,“三姑娘怎么想?” 众女眷中最有主意的,便是柳家三姑娘了。 柳雨璃眸光扫向众人,缓缓开口,“关心则乱,现下切忌自乱阵脚。若当家主母都乱了分寸,下人们该作何想?” 吴夫人眸底闪过赞许,连连点头,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罢了,着急也没用。一群官老爷,又带着差役府兵,就算剿匪,他们也不会冲锋陷阵,定不会有事!” 魏云锦面色缓和了几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来都来了,用完晚膳再走也不迟,多个人说话,也胜过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吴夫人挽留道。 “是啊,我许久未见郡主和三妹妹了!我姐出嫁了,我哥也进京赶考了,家里就剩我一个小的,甚是无趣。”吴亦盼将柳雨璃的胳膊挽的更紧了,并没有松手的打算。 柳雨璃盛情难却,“母亲,那就留下陪夫人和盼姐姐说会儿话再走吧。” 魏云锦叹了一口气,“那就劳烦张家姐姐了。” “不麻烦!”吴夫人连忙传膳。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众女眷围桌而坐,满腹心事,食之乏味。 用完晚膳,已是戌时三刻。 门房的小厮突然跑来通传,说是有吴刺史派人来传信了。 众人大喜,急忙往府门走去。 只见门房处站着一位小厮,双颊冻得通红,脚上的鞋已浸湿,风尘仆仆,一看便是刚赶路回来的。 吴夫人率先迎了上去,问道:“老爷他好不好?可有什么话?” 小厮恭敬答道:“老爷好着呢!等忙完差事就回来了!” 吴夫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没事就好,害我白担心一场!一同去的官员都还平安?” 小厮点头,“都好,夫人放心。” 众人松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小厮垂下头,接着说:“老爷说他出门走得匆忙,忘记多带两身换洗的衣物,还有官印。” “官印?”吴夫人皱眉,语气笃定,“老爷一直随身携带着官印,为何要回家取官印?” 小厮一脸茫然,又笑道:“小的不知,这是老爷的吩咐。或许是老爷忘了。” 柳雨璃站在不远处,细细打量着小厮,并不言语。 吴夫人不再多想,“他这个人向来丢三落四的!官印这随身携带之物,他还能给忘了!” 不久后,婢女取来换洗的衣物递给小厮。 小厮接过衣物,恭敬道:“老爷还说了,剿匪并非日能了结的事。可能要在姑臧县多待几日,多则十天半个月。老爷说,若夫人愿去姑臧县陪伴,便是再好不过了。” 吴夫人甩了甩帕子,“我不去!他忙于公务,我陪他作甚?这一家老小上下几十口人,怎能丢下不管?” 小厮劝道:“夫人还是去吧,老爷吃不好穿不暖的,夫人若是能伴在左右,定能事半功倍。” 吴夫人犹豫不决,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吴亦盼好心劝道:“母亲,不然你就去陪陪父亲吧,家里有我,你也不必担心。” 柳雨璃微微挑眉,再次看向小厮,眸光锐利,似要把他看穿一般。 第430章 识破诡计 吴夫人放心不下吴刺史,“我还是去吧。” 小厮欣喜点头,柳雨璃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我瞧你倒是高兴的紧。” 小厮垂下头,似是有意避开柳雨璃那道凌厉的目光。 柳雨璃美眸微眯,若有所思。x33 她走近吴夫人,低声问道:“夫人,你可识得他?” 吴夫人突然一个激灵,打量着小厮,微微摇头,“不识得,府中下人太多,脸生也是常有的事,但他穿得是我府上小厮的衣物。” 柳雨璃瞥了一眼小厮身上的衣物,在吴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小厮一脸探究地看向二人,催促道:“老爷急等着夫人呢!夫人还是快些上路吧!” “催什么?本夫人不得收拾下行李?” 吴夫人边说边转身往里走去,“你且先进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本夫人去去就来。” “可是……”小厮有些迟疑。 吴夫人眸光一凛,“本夫人的话不管用?若是等不及,那我便不去了。” 小厮赔笑道:“夫人息怒,小的等着就是。” 吴夫人看向婢女翠玉,吩咐道:“翠玉,先带他去耳房歇脚,好生招待。” “是。”翠玉应声,引着小厮往耳房走去。 小厮硬着头皮,刚走进耳房,“咣当”一声,屋门便被关上,并落了锁。 糟糕!上当了! “夫人!快开门!你为何把我关起来?” 听着小厮的呼唤声,吴夫人站在门外,不为所动。她派人将府门锁上,又派护院和府兵抄上家伙,全府戒备。 魏云锦、柳清瑶和吴亦盼三人面面相觑,这好端端的发生何事了? “母亲,姐姐,我们先进屋再说。”柳雨璃来不及解释,催促着众人往里走。 回到暖阁中。 柳雨璃命人关上门窗,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吴亦盼疑惑不解,“三妹妹,为何把小厮给关起来?” “我猜那小厮是贼人扮的。” 柳雨璃所言,令众人大惊失色。 吴夫人安排好诸多事宜后,也急忙走进暖阁,神情慌乱,道:“三姑娘,我刚问过门房,竟无一人认得那小厮。看来他确实有猫腻,难道真是贼人所扮?” 魏云锦半信半疑,“璃儿是如何知晓的?” 柳雨璃来回踱步,推测道:“我瞧他那不合身的穿着,衣服短小,明显不是他的。 他又说吴刺史要回家取官印,官印乃随身之物。吴刺史出门办差,怎会把官印留在家中?夫人说官印就在刺史身上,那小厮又说许是刺史忘了。 这话说得前后矛盾,我猜是刺史故意这样说,好让我们发现破绽,有所警觉。 后来,他又执意劝说夫人随他去姑臧县。姑臧县距离凉州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刺史实在犯不着让夫人冒着风雪在夜里走一遭。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接连三件反常之事,定有蹊跷。这小厮定是贼人所扮。” “哪儿来的贼人竟敢如此大胆?莫不是那夏桥山上的山贼?”柳清瑶脸色发白。 吴亦盼胆子还算大些,接连问道:“那山贼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到官府的头上,还敢登门行骗!究竟是何目的?” 柳雨璃细细思量,寻常贼人怎会这么大胆,只怕并非是山贼。 “他们目的很明确,一是官印,二是家眷。” 吴亦盼有些纳闷,“奇了怪了!当贼的不要金银珠宝,骗取官印和家眷做什么?” “掌控家眷,以此要挟,让官员为他们所用,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柳雨璃的声音越来越冷,“至于官印……” 柳清瑶忧心不已,“父亲他们多日未归,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柳雨璃垂眸思量,“他们目的还未达成,应该不会伤人性命。现下,还是得先审问那个贼人……” “这种事交给我吧,三妹妹。”吴亦盼摩拳擦掌,往耳房走去。 柳雨璃不放心,嘱咐道:“盼姐姐,我怕那小厮有功夫在身,这才把他骗至耳房中。只能智取,不可硬来。” 吴亦盼立马明白过来,“三妹妹放心,折磨人我最有法子了!定让他吐个干净。” 柳雨璃交代道:“这贼人定不会孤身前来,想必有同伙,盼姐姐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吴亦盼心中一惊,连连点头,叫上几个小厮往耳房走去。 吴夫人和魏云锦急得团团转,毕竟这一家子的女眷,连个当家的都没有,一时乱了分寸,所有不好的念头都涌上心头。 吴夫人时不时地往外张望,自言自语道:“已派人把守着府门,应该不会有疏漏吧?” 柳雨璃微微摇头,“单是这个还不够,他们定留有后手。软的不行,我怕他们会来硬的。” “可咱一众女眷,又没有功夫在身,家中府兵不多,护院们都去守门了,家中的小厮也不会拳脚功夫啊!”吴夫人急得跳脚,“难不成他们还敢强闯府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正是因为家中全是女眷,所以才要多做准备。准备些竹竿或者棍棒,放在院墙矮的地方,留着备用。万一有人翻墙进来,还能阻拦一二。院墙下,放置些油桶和火折子,实在不行就放火。” 柳雨璃不敢有丝毫懈怠,将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上。 “好!”吴夫人连连应声,前去安排。 这时,耳房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柳雨璃提起裙摆往耳房走去。 一股浓烈的辣味窜进鼻子,呛得她连咳几声。 只见贼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眼睛被辣的睁不开,痛得直流眼泪,止不住地哀嚎求饶。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站在两侧,以防不备。 “还是盼姐姐有法子!”柳雨璃掩住鼻子赞道。 吴亦盼亮出手中的几根绣花针,连连摇头,“这是个软骨头,还不等我扎针,便全都招了!” 言罢,她拉着柳雨璃走出耳房,来到廊下,“他说府外有人埋伏,若半个时辰后,他还未出去,同伙便会冲进府中,强行带走家眷。 不止我们家,还有卢知州府上和你们家,他们目的明确,就是冲官府来的。三妹妹,你说这些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简直目无王法!” 柳雨璃眸光骤冷,“他们不是山贼……” x33 第431章 保全清白 吴亦盼凝眉问道:“那他们是何人?” 柳雨璃心中忽然生起不好的念头,“盼姐姐,再去审审,看他们骗取官印究竟是何用?” “好!我这就去!”吴亦盼攥紧绣花针,走进耳房。 耳房中接连传来痛苦的哀嚎声,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但愿不是自己所想。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众人立即警觉起来,纷纷来到院中。 门房小厮壮着胆子问:“你是何人?” “我们是来抓贼的!快开门!” 门房小厮一脸茫然,抓贼?难道是府兵来支援的? 小厮欲伸手开门,被柳雨璃厉声制止,“不可开门!” 门房小厮吓得一哆嗦,连忙住手,看向吴夫人,“夫人这……” 柳雨璃和吴夫人互相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吴夫人上前几步,冲门外问道:“我们府上没有贼!你们怕是弄错了吧?” 门外人语气笃定,“有人亲眼看到府上进贼,我们是奉命前来抓贼,以保夫人安全。” 吴夫人冷声问道:“奉命?奉谁的命?可有信物?” 门外人过了良久答话道:“我们奉官府之命,前来抓贼!” 此话漏洞百出,柳雨璃想起贼人说半个时辰后会有同伙冲进府中,强行带走家眷。 自打那贼人进府到现在约莫足有半个时辰了。 柳雨璃出言提醒,“夫人,门外的人和那贼人定是一伙的!切不可上当!” 吴夫人立即提高警惕,“笑话!怕你们是贼喊捉贼!” 门外人高声喝道:“刺史府进贼了!贼人挟持家眷,快把门给撞开!救出家眷!” 话音刚落,“咚咚”地撞门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 “快顶住!”吴夫人命令道,众护院小厮急忙抵住府门。 这时,吴亦盼从耳房中冲出来,“三妹妹,他们骗取官印说是要去粮仓!” 吴夫人有些纳闷,“这些贼人要粮草做什么?” 柳雨璃心思一沉,“他们不是山贼,是匈奴!” 果然如此!冲粮草来的只有匈奴了。众人大惊,匈奴?怎会是匈奴?怎会如此大胆? 柳雨璃秀眉蹙起,“他们骗取官印,掌控家眷,挟持官员,就是为了粮草!” “是了!是了!” 吴夫人很是聪明,立马想到问题关键,“姑臧县地处边境,此次闹山贼,打家劫舍、掳掠妇人,这都是欲盖弥彰,为的是把官员给骗去,从而威胁讨要粮草。” 吴亦盼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怎会如此大胆?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西凉王早已没了兵权,足有两年之久,听你爹说这两年匈奴频频来边关滋事,你个小姑娘家怎会懂这些?” 吴夫人越说越胆战心惊,“没有西凉王坐镇,匈奴自然不会再有所忌惮!他们此次骗取粮草,难道是要挑起战事?” 柳雨璃点头,“夫人说得不错,匈奴此番意图明显,显然是冲粮草来的。吴刺史和我父亲他们定然不会屈服,所以匈奴上门行骗,意图用家眷性命威胁父亲他们妥协。好毒的计谋!”x33 柳清瑶仍心有余悸,“还好妹妹刚才留了心眼,识破了小厮的身份,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贼人说,他们还派人去了你家和卢知州家中,多亏三妹妹今日来了我家,才使我们躲过一劫。只是……”吴亦盼眉头紧锁。 吴夫人担忧道:“这卢知州家眷怕是凶多吉少了!”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柳雨璃前世便听说被匈奴俘虏去的妇人,袒露上身,披羊裘,任意蹂躏,最终被摧残至死,极其悲惨。 “夫人!我们快顶不住了!”门房小厮的呼声传来。 只见府门被撞得裂开一道缝隙,隐隐能看到府外黑压压的身影。 “快,先躲起来!”吴夫人带着众女眷连忙往后院去。 刚到后院,又有个小厮忙不迭地来禀报,“夫人!贼人翻墙入府了!” 众人心惊胆战,柳雨璃稳住心神,吩咐道:“快把府里的灯火熄灭!把火油泼到墙上点燃!” “是!”小厮应声跑走。 不过片刻,刺史府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围墙变成了火墙。 前院时不时传来奴仆们的惨叫声和哀嚎声,显然贼人破门入府。 魏云锦拔下头上的金簪,眸光坚定决绝,“若真遭遇不测,这簪子,留着保全自身最后的清白。决不能让匈奴得逞,一旦粮草不保,我军定会吃败仗,民不聊生!” 众人没料到一向柔弱的魏云锦,骨子里却有这般的傲气,不愧是魏老夫人的女儿,将门之后。 吴夫人佩服之余,也拔下簪子,“魏妹妹说得是,断然不能让匈奴把我们掳去,置官人于不忠不义之地。” 柳清瑶眸中含泪,将簪子死死攥在手里,“和母亲还有妹妹死在一起,也值了。” 柳雨璃眼眶通红,脸上映衬着远处的火光,暗自握紧拳头,“就算死,也要奋力拼上一把!” 吴亦盼拭去眼角的泪水,“三妹妹说得是!自刎是下策,不到最后关头,就还会有转机。若真走投无路了,我们便一起赴黄泉!绝不让匈奴得逞!” 她抄起门后的扫帚,递给柳雨璃一根鸡毛掸子,留着防身。 众女眷连连点头,重新燃起了希望。 听着前院的动静越来越近,柳雨璃频频往外张望,躲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敌在明,我在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其不意。” 吴夫人忽然想起一个地方,“去桃林!桃林昏暗,树木丛生,是个藏身之处。” 众女眷猫着腰,趁着夜色,忙不迭地往桃林跑去。 桃林中没有一丝光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阵寒风吹过,桃园中积雪未化,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安顿好魏云锦和吴夫人藏在桃林深处的角落中,柳清瑶藏在一棵桃树后,吴亦盼身子灵活,直接爬到树上。x33 而柳雨璃拿着鸡毛掸子躲在桃林拱门后,若真有人进来,可出其不意地从身后偷袭。 一切准备就绪,众女眷手里攥着簪子,抱着必死的决心,拼死一搏。 这片桃林,或许是她们的葬身之地。 第432章 误打误撞 听闻桃林外有人走动,众女眷提高警惕,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桃林入口。 乌云蔽月,寒风呼啸。 一道高大的黑影来到桃园门前,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柳雨璃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 黑影走进桃园中,脚下的积雪吱吱作响。 柳雨璃咬紧牙关,举起鸡毛掸子,对准黑影的后脑勺直直打了下去。 黑影一个侧身,鸡毛掸子打偏了几分,打到后背上。 黑影发出一声闷哼,柳雨璃眼疾手快又接连打了两下,“盼姐姐!快来!” 还不等吴亦盼从树上跳下来,只听黑影怒声道:“什么人?!” 这熟悉的声音?该不会是…… 黑影恼羞成怒,回头看向偷袭之人,“柳雨璃?你这个臭丫头!” “世……世子?”柳雨璃举着鸡毛掸子,愣在原地。 “本世子是不是跟你有仇?!”程清歌脸色阴沉,低声吼道。 柳雨璃又惊又喜,连忙丢下鸡毛掸子,解释道:“我还以为是贼人来了!” 程清歌的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意,气恼道:“你见过本世子这样的贼人吗?你什么时候能把乱打人的毛病改了?快给本世子道歉!” 柳雨璃自知理亏,行礼道:“是,小女失礼了,误打了世子爷!还请世子宽恕。” “本世子不接受!你这丫头屡教不改,我今日得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程清歌话音未落,只听柳清瑶的声音传来,“世子,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还请世子见谅。” 程清歌身子一僵,怒气烟消云散,望着柳清瑶走来的方向,眉眼也柔和了几分,“原来瑶儿也在此处。” 柳雨璃挑眉看着程清歌,直叹这家伙也就在大姐面前才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柳清瑶走来,冲程清歌盈盈一礼,“夜黑风高的,妹妹她没看清来人,还以为是贼人闯来,不想误打了世子,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程清歌轻咳一声,掩去眸底的尴尬,颇为大度,“我怎会和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她既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瑶儿放心,我定不会和她计较。” 程清歌难得一见的通情达理,惊得柳雨璃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柳雨璃撇嘴嘟囔道:“我才不是你妹妹!” 她可没见过程清歌这种整日以欺负妹妹取乐的哥哥。 “你早晚会是的,早晚!”程清歌瞥了柳雨璃一眼,咬牙强调了两遍。 柳雨璃冷眼看着他,忍不住想翻白眼。 程清歌对柳清瑶好一阵的嘘寒问暖,有没有被吓着?冷不冷?饿不饿? 再瞧柳清瑶手中攥着的金簪,立马明白过来,“都怪我来晚了,有我在,绝不会让人伤了你。” 柳雨璃看着程清歌对大姐这般上心,不由扬起嘴角。 狂妄毒舌的世子爷在温柔娴淑的大姐面前,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真是一物降一物。 原以为大姐会受他的欺负,如此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直到魏云锦和吴夫人走来道谢,程清歌才恢复正色。 这时,段翊来到桃园,瞧柳雨璃和众女眷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贼人都已落网,外边已处置干净了。” 程清歌微微点头,带着众女眷离开桃园。 柳雨璃轻声唤住段翊,“段大哥!” 段翊止住脚步,柳雨璃神情严肃,“那不是贼人,是匈奴。” “匈奴?”段翊心中本有疑虑,现下更加肯定,“怪不得,就说寻常山贼怎会如此大胆?” 柳雨璃嘱咐道:“他们是冲着粮草来的,意图想用家眷要挟官员,骗取粮草。各地粮仓要严防死守,断不能给匈奴可乘之机。”x33 “我知道了。”段翊郑重点头,听三姑娘的话不会有错的。 “匈奴此番有意挑起战乱,我父亲和诸位官员还在匈奴手上。” 段翊眸光一凛,“我这就去军营告知定远将军秦阔出兵。” “段大哥……”柳雨璃言辞恳切,“要战乱了,请段大哥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王爷,不要上战场。” 段翊一脸为难,“可是,王爷的脾气,我岂能拦得住?” 柳雨璃顾不得别的,直言道:“王爷此番上战场,凶多吉少。我不想他有事。” 段翊沉吟片刻,猜测道:“难道王爷的生死劫便是战场?” “生死劫?这是何意?”柳雨璃心中一惊。 段翊如实道来,“老道士说,王爷二十岁命中有劫数,事关生死,唯有凤凰命格女可破。” 柳雨璃呼吸一紧,追问道:“王爷的生死劫,我可破?老道士可有说该如何破劫?” 段翊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老道士说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 “难道说,我和王爷只能活一个?”柳雨璃心底划过一道哀伤,自古没有两全法。 “三姑娘,你要多多保重。” 段翊有些担忧,“王爷有自己的选择,若姑娘有什么闪失,王爷又怎会安心?” 柳雨璃忽然想起,“当年在芙蓉渡王爷不辞而别,可是因为此事?” 段翊叹气,“王爷怕连累姑娘,所以故意冷落,避而不见……” 柳雨璃鼻尖一酸,容楚,你怎么这么傻? 段翊宽慰道:“只要姑娘平安顺遂,王爷才会安心。 今晚柳家门前聚集了好多生人,王爷放心不下,特派我和世子一探究竟。没想到家中没人,得知你们来到吴家,这才姗姗来迟。这两年王爷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姑娘。” 柳雨璃眸中含泪,虽然王爷不在身边,但她总能感觉到王爷默默地守护。x33 “我该如何去做,才能破了王爷的生死劫?” 段翊想起云霄的话,“我曾问过云霄前辈,他说一切自有天意,天意不可违。不知这话是何意?难道说王爷的劫数是天意,还是说王爷躲不过此劫?” “天意不可违吗?”柳雨璃忽的冷笑出声,眉眼满是决绝,“我便逆了这个天。” 她重生归来,本就是逆天而行,既是逆天改命,不妨一逆到底,彻底改命。 第433章 独自救父 段翊离开吴家,策马前去军营。 定远将军秦阔得知段翊深夜前来,虽然心生不悦,但还是迎了出来。 他掌管邯川军两年之久,军中总有人拿他与西凉王相比,从未听过一句好话。凡是念及旧主的将士,通通不得重用,这才消停下来。 不知今晚段翊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不过,段翊毕竟是骠骑大将军,官大一级压死人,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段将军!弟兄们,段将军来了!” 几个在雪地拉练的将士瞧见段翊,立即围了上来,只觉得亲切无比。 “段将军!弟兄们都想你了!王爷可还好?” “是啊!我们许久未见过王爷和世子爷了!” “段将军可是来接管我们邯川军的?” “……” 众将士簇拥着段翊,七嘴八舌,嘘寒问暖,比过年都还热闹。 段翊看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怕自己逾矩再连累了将士。 闻讯而来的将士们纷纷跑来,有的都已经睡下再起身的,有的鞋都没穿好便跑了出来,只为见段翊一面。 秦阔隔得老远就瞧见一窝蜂的将士围着段翊,心生不悦,这群丧良心的! 段翊瞥见秦阔拉长的老脸,低声劝众将士,“外边天冷,快回去吧!” 众将士舍不得离去,“段将军,我们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王爷!” 秦阔心中涌上一股醋意和不满,其子秦贺压不住脾气,怒吼道:“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是不是想挨军棍?” 段翊心情复杂,冲将士们挥手,“快回去吧!” 众将士心中不舍,只好一一散去。 秦阔来到段翊面前,脸色铁青,“段大将军深夜前来,我这军营好生热闹,不知段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有一事特来告知将军。” “段大将军请讲。” “州府官吏去姑臧县夏桥山剿匪,不料被敌寇匈奴挟持,今夜匈奴又公然登门行骗,意图掳走家眷,挟持官员,骗取粮草。 现下州府官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还请将军派兵前去姑臧县,救出官吏。” 段翊话音刚落,秦阔却仰天大笑两声,“段将军莫不是吃醉了酒?来拿我寻开心?不过是山贼滋事,怎能扯到匈奴头上?匈奴若真成气候,早就率军来攻打我国了,何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的?” 段翊皱眉道:“秦将军此言差矣,匈奴靠游牧为生,最缺粮草,他们兵行险招,打粮草的主意也不无可能。” 秦阔不以为然,“明明是成了气候的山贼,段将军非说是匈奴,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难道你是有意挑起边关战事?” 段翊忍住怒意,“不管是山贼也好,匈奴也罢!州府官吏都在他们手上,秦将军还是快些派兵去救人吧!” 秦阔大手一挥,信心十足,“这帮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武将!” 段翊好心提醒,“秦将军万万不可轻敌,还是多带些人手吧。” “本将军心中有数,不劳段将军费心了。”秦阔扬起下巴,拱手道。 “告辞。”段翊黑着一张脸,转身离去,秦阔仗着是老将,竟如此蛮横。 深夜,北风呼啸,寒风刺骨,一行骑兵不过百人,策马出城,往西而去。 一女扮男装的少女端坐在马背上。 一袭黑衣,如墨般的长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发丝随风而动,袍角翻飞,早已在城门脚下等候多时。 她冷眼看着队伍逐渐远去,眸底满是冷意,区区百人,只怕父亲是救不回来了。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扬起马鞭,迎着凛冽的寒风,踏雪而行,往姑臧县奔去。 段翊来到柳家,心想还是告知三姑娘一声,也好让她安心。 听雨斋中却不见柳雨璃的身影,只见桌上留下一封信。 信上只写了两个字:勿念。 众人大惊失色,段翊心里咯噔一声,糟了!三姑娘定是独自一人去姑臧县救父!x33 段翊安抚好柳家人后,便匆匆回到王府。 “王爷!”段翊少见的慌乱,大步走进寝殿。 千凌昱斜躺在榻上,神情慵懒,“你怎么才回来?什么事?” 段翊一个箭步冲进里间,顾不上行礼,急声道:“王爷!三姑娘一人去了姑臧县!”x33 “璃儿独自去了姑臧县?” 千凌昱猛然起身,不由分说,开始穿衣,“你怎么没拦下她?她一个姑娘家,跑去做什么?” 段翊手忙脚乱地帮忙更衣,“三姑娘救父心切,不告而别,连家里人都瞒着。” 千凌昱换上黑衣,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懒散,那张英俊的侧脸隐匿在烛光的暗影里,透着沉稳而肃杀之意。 “去姑臧县。” “是!” 段翊领命离去,调派人手。 不过片刻,一行人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 姑臧县夏桥山。 柳雨璃提前下马,藏身于树林之中。 只见远处火光一片,将士们已经和敌寇厮杀在一起,血肉横飞,乱成一团。 将士们没料到敌寇早有防备,更没料到所说的山贼竟会是匈奴。 整个山头都是马鸣声,惨叫声,还有刀剑碰撞声。 柳雨璃听得心惊胆战,猫着身子往山顶移去,得趁乱寻到父亲的下落才行。 忽闻前边树丛一阵动静,柳雨璃提高警惕,匍匐在原地,不敢动弹。 树丛晃动,突然钻出几个人来,神色匆忙,脚下生风,似是逃命般往树林里跑。 柳雨璃一眼认出柳文杰的身影,大喜过望,轻声唤道:“父亲!” 柳文杰身子一僵,隐隐看到树丛后的黑影,“谁?璃儿?” “父亲!” 柳雨璃上前几步,看着安然无恙的柳文杰,还有提着刀的刺史吴兴。 柳雨璃激动得热泪盈眶,“父亲你们怎么在这里?” 柳文杰顾不上多做解释,拉着柳雨璃就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是趁乱逃出来的!” 话音刚落,只听后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第434章 急中生智 夜黑风高,山路崎岖。 众人着急忙慌地往山下跑,后边的敌寇穷追不舍,不肯善罢甘休。 若官吏跑了,那就功亏一篑了。 柳文杰这些文官的体力,自是比不过身形矫健的敌寇,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定难逃一死。 柳雨璃隐隐瞧见不远处荒废的莲花寺,在夜色下孤寂而又冷清。 她突然急中生智,回头冲柳文杰道:“父亲,你们快随我来!” 众人慌不择路,又别无选择,只好跟在柳雨璃身后,往莲花寺跑去。 待敌寇追到莲花寺附近,却不见众官吏踪迹,一行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销声匿迹。 敌寇围着莲花寺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仍没寻到人影,不禁纳闷,难道是见鬼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传来。 敌寇还未看清来人,便死在了为首黑衣人的银枪之下。 一行黑衣人直奔山顶而去。 将士们早已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待黑衣人抵达战场,局势瞬间被扭转。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官吏逃跑,没了人质,粮草无望,还有这突然而至的黑衣人,匈奴见状不妙,退离夏桥山,落荒而逃。 天边泛起鱼肚白。 历经一晚血战,千凌昱浑身血污,孤身而立在山巅,仿佛睥睨天下,俯视芸芸众生。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却发现自己满手血污。那晕染开的血迹,在他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犹如一朵盛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他那双寒潭般深邃的黑眸中泛着水色,掩饰不住的惆怅,还有难以言说的哀伤。 璃儿,你到底在哪儿? “主子,找遍了,不见踪影……” 众黑衣人翻找整个山头,也未寻到柳家三姑娘。 “接着找!” 千凌昱的双眸泛着红血丝,“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在寻柳雨璃的途中,他发现一处山洞,洞中有几个匈奴的尸体,以及散落的绳索。 如此看来,州府官吏定是趁乱逃了出来。 千凌昱重新燃起了希望,沿着树丛中的脚印,往山脚下寻去,却来到莲花寺附近。 他忽然想起,昨晚在莲花寺附近的几个匈奴似是在寻什么人,不知是不是在追官吏和璃儿。 若真如此,璃儿他们定还活着。 千凌昱思忖片刻,立即命人退守百米之外,众黑衣人得令后,隐匿在莲花寺附近的树丛之中。 周围寂静一片,除了鸟叫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千凌昱愈发不安,希望自己没有猜错。 大约一个时辰后,莲花寺寺门处突然伸出一个小脑袋,又连忙缩了回去。 千凌昱黑眸倏然一亮,仅此一眼,便认出了她! “主子,那是……” “别说话。”千凌昱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欣喜。 柳雨璃瞧外边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匈奴已经撤离了。 昨夜骑兵不过区区百人,竟然打退了匈奴?邯川军当真是骁勇善战。 她来不及细想,连忙回到枯井,冲井里喊道:“爹爹,你们快出来!外边没人了!匈奴被打退了!” 闻言,柳文杰、吴兴和卢知州纷纷从井下的暗道里爬上来。 平日威风凛凛的官员们,此时狼狈不堪,这番死里逃生,重见天日,不禁感慨万千,对柳雨璃更是感激涕零。 昨夜若不是柳雨璃急中生智,想起废弃的莲花寺里有暗道,他们几人怕是难逃一死。 此时柳雨璃趴在寺门后,再次伸出脑袋,东张西望,确认没有动静后,连忙冲柳文杰等人招手。 “爹爹,我们快走!” 几人刚走出莲花寺,不知从何处跑来三匹马,来到众人面前。 吴兴大惊失色,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马是从何而来?” 柳雨璃一眼认出其中有一匹是自己的马,心中不禁犯起嘀咕,这马儿也太通人性了!竟然还引了来同伴,回去后得多喂些草料,好好犒劳它。 卢知州摆摆手,翻身上马,“管它是哪儿来的,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 吴兴也不再多想,跟着翻身上马,柳文杰不会骑马,只好与吴兴共乘一匹。 柳雨璃端坐在马背上,隐隐觉得不对劲,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昨夜追杀自己的匈奴死了,敌寇又被轻易打退,刚出莲花寺,马儿便主动跑来,这未免太顺利太凑巧了些。 临走前,柳雨璃美眸流转,望向不远处的树丛,似是在寻找什么。 她的眼中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下意识地轻唤一声,“容楚?” 藏身于树丛后的千凌昱呼吸一紧,看似云淡风轻,手心却微微攥紧。 良久,无人应答,柳雨璃垂下眼眸。 “璃儿!快走!”柳文杰早已走出老远,回头唤道。 “我这就来!”柳雨璃应了一声,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千凌昱缓缓走出树丛,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眸中似有繁星点缀,嘴角微扬,如新雪初融,又如春风拂面,一夜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两年未见,璃丫头长大了。 段翊走上前,有些心酸,“王爷好不容易见到三姑娘,怎么……” 千凌昱垂下眼眸,“看到她安然无恙足矣,回吧。” 柳文杰和柳雨璃回到家中,柳家人总算舒了一口气。 后来,听说卢知州的夫人当晚被匈奴上门骗走,最终被活活蹂躏而死,死状极其凄惨。 众官吏和家眷上门追悼,以表哀思,心中更是恨极了匈奴。 其中吴兴和柳文杰最为痛心,他们既后怕又侥幸,若不是柳雨璃识破诡计,只怕自家和卢家是一个下场。 几日后,二月初。 边关传来急报,漠北东胡人率军突袭我国西北边关小镇,奸杀掳掠,无恶不作。 东胡在匈奴以东,突然率军南下,侵略国土,令人措手不及。 皇上下旨封定远将军秦阔为主帅,率领十万邯川军出征,北上征讨东胡。x33 战乱爆发,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临近北部的鸾鸟县、媪围县的百姓拖家带口纷纷逃往别处。 第435章 吾乃西凉王 这几日,不少逃难的百姓涌入凉州城中。 避免难民暴乱,官府开仓放粮,设立粥铺,安顿难民。 柳文杰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丝毫不敢懈怠,尽心办差,不能出岔子。 等到二月底,新任通判抵达凉州,交接完公务后,他便可回京赴任了。 前三天边关难民不多,局面可控,后来难民越来越多,临近北边的汾州城拒收难民,紧闭城门,不管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 难民无奈之下,听闻凉州官府尽职尽责,便纷纷投靠凉州。 凉州城一时间涌入难民无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官府应顾不暇,加之难民情绪激动,难以管控,频频闹出人命来。 官府出兵镇压,也无济于事,反而激化官民矛盾。 凉州刺史吴兴与汾州刺史吕茂寄去多封书信,请汾州打开城门,救济难民,与凉州分担一二,书信最终石沉大海。 吴兴气愤不已,这吕茂和自己还是亲家,居然见死不救,不管不顾。 吴夫人给女儿吴亦梦寄去书信,让其劝说公公吕茂开城门,奈何吴亦梦是个软性子,根本说不上话,无济于事。 凉州城乱成一团,难民饿极了,难免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来,当地百姓对难民避之不及,大户人家不敢出门,人人自危。 柳家和吴家挺身而出,主动搭起施粥棚和支起药摊,以解燃眉之急。 魏云锦和吴夫人,还有几个贵夫人筹资买下绸缎庄的棉衣,供衣不蔽体,衣衫单薄的难民保暖。 凉州城外,密密麻麻搭起了行军所用的帐篷,供难民所用,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供不应求。 从北而来的难民辗转到临近的汾州后,再徒步百里来到凉州,数万难民络绎不绝,有的病死,有的饿死,还有活活冻死在半路。x33 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令人痛心。 寒风凛冽,呼啸刺耳。 城墙之上,男子身穿玄色锦衣,临风而立,那张俊脸上有着风起云涌的复杂之色,似有怜悯,似有无奈,似有决绝。 ………… 汾州城,城门紧闭,不进不出。 城门脚下,却有村民设立粥棚,供逃难到此地的难民温饱。 一位姓周的大善人捐资施粥,周大善人居住在汾州城外附近的村落里,已是花甲之年,心地良善,见不得民间疾苦,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备受尊敬。 先前受过周老伯恩惠的村民也自发前来,帮忙施粥。 前来领粥的难民不争不抢,井然有序地排起长队。 周老伯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仍守在粥棚下,分发白粥。 “粥管够!管饱!你们都是可怜人呐!俺老汉没啥本事,只能给你们一碗粥喝不饿肚子!都是老百姓,谁还没个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难民们闻言纷纷落泪,因为战乱,他们的家没了!什么都没了!没有容身之处,就连吃上一碗热饭都成了奢望。 他们徒步几十里来到汾州城,却连城门都进不去,不少人活活冻死在城外。 汾州城的官兵到处赶人,根本不管他们死活! 周老伯眼角湿润,连声宽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老伯!不好了!官兵来了!”村民瞧见从城门中走出来的官兵,惊呼出声。 难民们闻言,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连连退后,东躲西藏。 官兵面露凶光,怒瞪着周老伯,直言道:“老头!你为何不听劝?官府不让你在此处施粥,你偏不听!你是想和官府作对吗?” 这天大的帽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到周老伯的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老伯连忙赔笑解释,“官爷这话从何说起啊!俺老汉不过是瞧他们可怜才施粥的,怎能说我和官府作对?” 官兵手持官刀,敲打着桌面,厉声道:“少装蒜!你每日在这里施粥,难民闻讯前来领粥,难民逗留此地,永无宁日!这汾州城外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像什么样?” 周老伯面露难色,“我不过是给他们一口饭吃……又没做什么违背律法之事,何必苦苦相逼?” 官兵接着叫嚣,“你喜欢当好人,就自己当去!吕大人有令,方圆五十里之内,不许有难民!你若再不听劝就休怪我们掀了你这粥棚!”x33 “这天寒地冻的,把他们往哪儿赶呐!官爷行行好,就让他们吃口饱饭吧!” 周老伯苦苦哀求,“难民当中还有妇孺孩童呢,有的尚在襁褓之中!总不能让他们活活饿死吧?” “我看你这老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官兵挥舞着刀枪,耀武扬威地冲进粥棚,开始打砸。 周老伯惊慌失措,紧紧护住大铁锅,锅里可是满满一锅粥,足够数人温饱。 “官爷行行好!官爷!让他们吃口饱饭吧!” “要吃饱饭去凉州吃去!不要来汾州!汾州可没那么多的财力物力养这群吃白饭的!” 众官兵不顾劝阻,推开周老伯,周老伯老泪纵横,奋力护粥。 几位村民欲要上前帮忙,均被官兵手中的官刀给挡了回去。 周老伯哭喊道:“你们手中的大刀不用来上阵杀敌,却用来欺压百姓!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你这老头简直不知死活!”官兵被激怒,恶狠狠地骂道,手中的刀朝周老伯挥来。 “唰——”地一声,银枪从空中划过,直戳戳地插进官兵的胸口。 鲜血迸射,举着官刀的官兵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大吃一惊,听闻马蹄声传来,纷纷回头看去。 为首的俊朗男子,端坐马背,身穿一袭玄色绣云纹锦衣,外披墨色狐裘大氅,玉冠束发,容色无双,堪称天人之姿。 他微微挑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几个官兵,难掩周身一股凛冽肃杀之意。 其中一个官兵抖着胆子,仰视着玄衣男子,问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杀官兵?” “为虎作伥,死不足惜。”玄衣男子幽幽开口,低沉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吾乃西凉王。” 第436章 用人之际 与此同时,汾州刺史府。 官兵慌乱跑来报信,“大人!大人!” 汾州刺史吕茂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口茶,不悦道:“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一群刁民把你们难为成这样?” 官兵抱拳道:“大人,西凉王要见您,就在城门脚下。” 吕茂眉毛挑的老高,“谁?” 官兵舌头有些打结,“西凉王!战神西凉王啊!”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官兵连连点头。 吕茂放下茶盏,捋了捋胡子,问道:“他是西北凉州藩王,怎会来汾州?” 他一脸不可置信,着急忙慌往外跑,喃喃自语,“藩王擅自离开封地,罪同谋反,他怎么敢来?” 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吕茂半信半疑,一路小跑来到城门脚下,直到瞧见马背之上那位丰神俊朗的玄衣男子,这下全信了。 还真是西凉王! 吕茂瞥了一眼千凌昱手中沾了血的银枪,再看被银枪捅穿的官兵尸身,只觉得惨不忍睹。 他额头上忽然冒出丝丝细汗,看来,这位矜贵的战神王爷,来者不善。 “西凉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吕茂俯身行礼,恭敬问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吕刺史当真不知?”千凌昱瞥向粥棚,冷声反问。 吕茂后背发凉,他似是猜到几分,但又有些不可置信。 西凉王不顾皇命,擅自离开封地?为了难民不大可能,也不至于…… “恕微臣愚钝,还请王爷明示。”吕茂装起糊涂。 千凌昱不再废话,“打开城门,救济难民。” 吕茂猛然抬头,“恕微臣……” 千凌昱眸光一凛,“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 “可是……” 吕茂有些犯难,若真打开城门,这些成千上万的难民,坐吃山空,得吃掉多少银子? 千凌昱打量着吕茂,质问道:“身为一州刺史,百姓父母官,你可对得起这身官袍?” 吕茂硬着头皮解释,“回王爷,西北战乱,难民不计其数。 x33微臣就算打开城门,也容纳不下数万的难民啊!更何况,媪围县、鸾鸟县隶属凉州,与我汾州实在不相干呐!” “无论是凉州,还是汾州,都是千凤国国土,难民也是我国百姓,吕刺史该一视同仁。”千凌昱冷声道,“难不成你还想自立为王?” 吕茂心生惶恐,“王爷言重了,微臣怎敢?” “本王刚才一路走来,沿途饿殍无数,难民饱受战乱,流离失所,无依无靠。吕刺史却紧闭城门,视难民如洪水猛兽,竟对行善的村民赶尽杀绝,你该当何罪?本王瞧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千凌昱手持银枪,重击地面,胯下骏马扬起前蹄,好不威武。 吕茂脚底一软,身子一个踉跄,开口求饶,“微臣失职,还请王爷恕罪!” 千凌昱沉声道:“打开城门,救济难民。” 吕茂自知理亏,只好垂手应声,“微臣遵命。” 胳膊拗不过大腿,尽管他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得罪西凉王。 “打开城门!开仓放粮!”吕茂冲身后的官兵吩咐道。 “本王会不定期派人来视察吕刺史的赈灾差事,但愿你别让本王失望。”千凌昱薄唇微勾,话中满是警告。 吕茂不敢懈怠,再次应声,“是。” 在难民们的欢呼声和道谢声中,千凌昱一行人调转马头,策马离去。x33 吕茂敢怒不敢言,这口气他不能白白咽下。 ………… 朝堂之上。 西凉王擅自离开封地一事,被汾州刺史吕茂上折子参奏给皇上。 皇上龙颜大怒,藩王擅自离开封地,罪同谋反,岂能轻饶了他? 程太傅眉头紧锁,率先求情,“皇上三思,西凉王向来恪守本分,此番前往汾州,其中定有隐情。” 许丞相抓住机会,进言道:“不管是何隐情,西凉王都不该罔顾皇命离开封地,抗旨不遵,罪同谋反。” 皇上脸色铁青,微微点头,“许爱卿所言极是。” 邵丞相闻言,走出队列,行礼道:“法内无情,法外有情。若论律法,西凉王确实有过错。但他为何要无缘无故去汾州?圣上在定罪之前,还是要先弄清事情原由,较为妥当。”x33 程太傅接话道:“启禀圣上,凉州刺史吴兴上折陈情,西北战乱,难民流离失所,汾州刺史吕茂紧闭城门,将难民拒之门外。西凉王为了安顿难民,情急之下,不得不前去汾州与刺史吕茂交涉。” 程太傅呈上折子,“这是凉州刺史吴兴呈上的陈情书,还请圣上过目。” 总领太监李全接过折子,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折子草草看了几眼,神情有些不满,“就算事出有因,西凉王擅自离开封地,已是不争的事实。此番若是轻饶,朕的旨意岂不是成了摆设?” 沈丞相趁热打铁,“圣上说得是,今日西凉王胆敢抗旨不遵,擅自去了汾州。明日他便敢抗旨来京都,指不定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皇上断然不可轻饶了西凉王!” 邵丞相再次求情,“圣上,若因西凉王安抚难民一事,将其治罪。民心尽失,国本动摇,得不偿失啊!还请圣上三思!” 皇上把玩着手钏,脸色愈发阴沉。 顾丞相最会揣测圣意,进言道:“现下西北战乱,正是用人之际。北有东胡人侵略国土,西有匈奴蠢蠢欲动,此时治罪于西凉王,岂不是正中敌寇下怀?敌寇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到时我国内忧外患,圣上千万不可大意!” 皇上垂眸沉思,并不言语。 沈丞相扬起下巴,故意挑拨,“顾丞相此言差矣,难道我国离了西凉王,就打不成胜仗了?你也太小瞧我国将士了!” “你莫要曲解我的话意!”顾丞相脸色一变,“沈丞相此话颇有挑拨之嫌。” “你!” 沈丞相刚想反驳,被皇上出言打断,“罢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西凉王的罪名,朕先记下了。待日后再算。” “皇上圣明!”众臣俯身行礼。 沈丞相和许丞相虽心有不甘,也只好应声。 第437章 无关权势 自从汾州开城门,救济难民后,凉州城中的乱象得以缓解,难民足以温饱,也有落脚之处,很少再有饿死、冻死之人。 边关战火尚未平息,东胡人以势如破竹之势,连着攻破北部两座城池。 定远将军秦阔苦苦支撑,死守城池。 与此同时,西边匈奴卷土重来,攻打姑臧县,令人措手不及。 秦阔之子秦贺临危受命,率领五万邯川军前去姑臧县应敌。 西凉王府。 千凌昱手握书卷,在殿中来回踱步,“好一个声东击西!此番东胡与匈奴联手,看来蓄谋已久。” 段翊和程清歌看着心神不宁的千凌昱,互相对视了一眼。 段翊小心提醒道:“王爷,该用膳了。” “本王没胃口。”千凌昱凝眉,接着说:“姑臧县一旦攻破,凉州早晚不保。” 段翊不接话,自顾自地说:“膳房今日做了王爷最爱吃的雪菜黄鱼。” 千凌昱忍住怒意,将书卷丢给段翊,转身离去。 程清歌舒了一口气,“这几日,边关战事,就不要禀报给王爷了。” “是。”段翊点头,“三姑娘说,王爷的劫数就在战场。以你我二人之力,不知能不能拦得住王爷。” 程清歌凤眸一凛,“拦不住也要拦,若真拦不住,就算拼了命,也决不能让王爷有任何闪失。” 柳家,听雨斋。 柳雨璃坐在炉火旁,绣着一朵桃花,该来的早晚要来了。 一时出神,针尖刺破了玉指,几滴鲜血,正好滴落在成了形的桃花瓣上,鲜红欲滴,有些刺眼。 她放下针线,走出屋门,灰蒙蒙的天空,又下起了小雪。 早已开春,仍冰寒刺骨。 不知今年的春天,何时才能到来。 二月底,姑臧县。 秦贺率领的五万邯川军,已折损大半,城门仍有攻破之势。 城中百姓凄凉惶恐,就像待宰的羔羊,在朔朔寒风中,走向死亡。 皇上下了军令状,若姑臧县城门失守,秦贺必提头来见。 秦贺虽是将门之后,却无率兵打仗的经验,他瞧局势不利,心急如焚,又无良策。 姑臧县失守是早晚的事,但他不想死,于是打起了歪主意。 这天夜里,他集合所有将士,前来商量应对之策。 其中副将李庸急声道:“秦小将军,现下不能单单守城,而要尽快想出破城之法。再这样坐吃山空,姑臧县早晚得被匈奴破了!” “我何尝不知?”秦贺故作高深,“所以我打算今夜率领一队轻骑,前去城外侦察敌情。” 李庸连连点头,“秦小将军肯主动出击,再好不过。” 秦贺拍了拍李庸的肩,语重心长道:“这城中就托付给李副将了,定要死守城门。” 李庸郑重道:“请将军放心!我定带领弟兄守住姑臧县!” 深夜,秦贺率领军中心腹,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门。 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一去不返。 直到次日,李庸发现秦贺一夜未归,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匈奴突然大肆进军,猛攻城池,将领不在,军队如同一盘散沙。 在李庸等人的苦苦支撑下,匈奴仍攻破城门,涌入城中。 昔日安宁太平的边关小县,如同人间炼狱,烽烟四起,兵荒马乱,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残肢断臂遍地皆是。 可谓是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 大部分阵亡的兵卒,并没有被马革裹尸还,而是沦为鸟兽食粮,要么就地掩埋。 匈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百姓遭殃,其状之惨,不忍目睹。 邯川军将士如困兽之斗,无一退缩,誓死反抗,尚且还能挣扎两日。 姑臧县即将失守的消息传来,姑臧县一旦失守,下一个便是凉州。 凉州城的百姓拖家带口,逃离故乡,投靠没有战乱的城池。 尽管段翊有意隐瞒,但城中的乱象,终究没能瞒过千凌昱的法眼。 在千凌昱的逼问之下,段翊只好如实道来,“秦贺临阵脱逃,不知所踪。临走前,封锁姑臧县东城门,断了吊桥……” 千凌昱怒不可遏,“他这是要断了城中百姓和将士们的生路!” 段翊声音有些颤抖,“姑臧县还有两万邯川军和数万百姓被困在城中,匈奴已破城。” “取本王的战甲来!”千凌昱攥紧手心,大步往外走。 “王爷!”段翊眼眶通红,挡在他的面前,“王爷的生死劫就在战场上,末将不能让王爷去冒险!” 千凌昱声音有些低哑,“段翊,那城中是数万的百姓和将士,本王怎能坐视不管?” “王爷,末将求你,求你自私一次!就自私一次!” “父皇遗愿,太平盛世,海晏河清。这锦绣江山是父皇打下的,本王要为父皇,为百姓守住山河壮丽。本王不能愧对父皇,不能愧对百姓,更不能愧对自己。” 千凌昱去意已决,“取本王的战甲来。” “我替王爷上战场!”程清歌冲进来,眸光坚定。 “夜笙,不可儿戏!”千凌昱摆手,不予理会。 程清歌接着说:“王爷要冲锋陷阵,我替王爷去!王爷要守国土,我替王爷守!” 千凌昱故作严厉,“本王的事,你不要管。退下!” 程清歌仍挡在千凌昱面前,那双凤眸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只愿表哥安好,哪怕所有劫难,由我来替你承受,也在所不辞。” “夜笙……”千凌昱喉间哽咽,“莫要胡说。” “王爷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你自己。”程清歌眼眶泛红,“朝堂上的人,根本不值得王爷卖命!” “他不值得,百姓值得。” 千凌昱眸光深邃,“本王所做的一切,无关权势,无关荣辱,只求无愧于心。若让本王舍弃数万的百姓和将士,本王做不到。”x33 “我自知劝不下你。”程清歌揉了揉太阳穴,望向殿外,一脸无奈道:“所以特请了能劝住你的人来。” 千凌昱闻言,随着程清歌的视线,一同望向殿外。 第438章 戴冠之礼 宫殿外,石阶前。 少女身穿浅紫锦衣,外罩银狐大氅,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圈银白狐毛团着她那张俏丽娇嫩的脸庞。 朝晖自天边落下一层金辉,洒在她身上柔和绝美,院中春景刹那间黯然失色。 千凌昱静静凝视着她,眉梢眼角温柔如水,眸光似艳阳下冬雪初融,“璃儿……” “你当真要去?” 柳雨璃缓步前行,那双眼眸如同破碎的星辰,抖落漫天寒光,又似流星陨落,浸满莹莹泪光。 千凌昱避开她的视线,“你是知道我的。” “哪怕是万丈深渊,你也要去吗?” “哪怕是万劫不复,你也要去吗?” “哪怕再也见不到我,你也要去吗?” 柳雨璃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难掩哀伤之色。 她脸颊上的泪水刺痛了千凌昱的双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对不起……” 柳雨璃忽的笑了,“你且走吧。” 段翊有些不可置信,“三姑娘!” 程清歌慌了神,他是让柳雨璃来劝说王爷的,怎能放王爷走? 千凌昱抬眸看向柳雨璃,“璃儿……” 柳雨璃垂下眼帘,“我今日来本是想劝王爷,但我没有说服王爷不去的理由。若今日,璃儿是容楚,定会做出与王爷相同的决定。 姑臧县中困有数万将士和百姓,将士们仍在前线苦苦支撑,拼死一搏,万千子民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敌寇一日不除,国将不国……” 她原以为阻挡王爷上战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事到临头,当她目睹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的人间惨剧,她才明白,总要有人肩负起使命,平定战乱,拯救苍生。 与其阻拦他,让他悔恨一生,不如成全他,与他携手并进。 千凌昱心有触动,璃儿果然是明白他的。 程清歌凝眉,“小丫头,王爷不能上战场!” 柳雨璃反问,“若今日换做是你,你可会去?” 程清歌唇角紧抿,转过身去,背对众人,沉默不语。 他自然是会去的,可他不愿王爷去。 柳雨璃又望向段翊,接着问:“段大哥可会去?” 段翊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却觉得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压制,说不出话来,再看千凌昱挺直的脊背。 良久,他垂下眼眸,“我去取王爷的战甲。” 柳雨璃微微颔首,眸中含泪,“我为王爷披甲。” 千凌昱指尖轻颤,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眉眼满是心疼,“别哭,本王尽快回来,等我。” “王爷何时能回来?” 千凌昱黑眸深沉,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之色,“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柳雨璃眸光黯然失色,不知归期…… 千凌昱俯身平视着少女,声音清润,“本王桌上有一卷临河序,待你写完临河序,本王定归来。” “此话可当真?” 千凌昱点头浅笑,“本王答应璃儿的,绝不食言。” 回到殿中,段翊呈上龙鳞战甲和亮银麒麟盔。 柳雨璃接过龙鳞甲,“段大哥,帮我取针线来。” “是。”段翊递来针线。 柳雨璃穿针引线,动作娴熟,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缝制在战甲内里。 千凌昱拂过桃花,挑眉问道:“璃儿,为何缝桃花,而不是垂柳?” 柳雨璃为千凌昱披上战甲,“两年前,我随母亲回京探亲,途径汾州,正好遇上当地过桃花节。在衣襟上绣桃花,可避灾难。” 千凌昱望着眼前的女子,柔声道:“战甲上有璃儿缝制的桃花,本王定能逃灾避难。”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凉州城近日不太平,待你父亲任期到了,无影会在暗中护送你们回京。京都天子脚下,比起西北,总归是太平的。” 柳雨璃一脸倔强,“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凉州等王爷回来。” “真是个倔丫头。”千凌昱微微皱眉,“你们回京,本王亦可安心上战场。” “我不走。” 千凌昱喉间划过一抹苦涩,“真拿你没办法。” “有的人,与生俱来,便肩负使命。王爷的使命是护山河永固,而我的使命是护你一生周全。” 柳雨璃迎上千凌昱的眸光,说出的话字字扣人心弦。 千凌昱凝望着她,眸中隐隐有情绪翻腾,眨眼间,又转瞬即逝,“本王该走了。” 柳雨璃理了理麒麟盔顶的盔缨,踮起脚尖,为千凌昱戴上。 “本王今年二十,璃儿今日为本王戴冠,便当是行了加冠礼。”千凌昱嘴角上扬,带着淡如轻雾的笑意。 柳雨璃神情微微一滞,“这如何使得?” “本王说使得,自然使得。” 千凌昱眉眼满是温和,“璃儿今日为本王加冠,待你及笄之年,本王定还礼答谢。” 柳雨璃点点头,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王爷保重。” 千凌昱掩去眸底不舍,决然离去。 程清歌和段翊已换上战甲,在殿外等候。 段翊意气风发,抱拳道:“王爷,军中剩有一万邯川军,巡防营五千人,我等愿听王爷调遣。” “一万五千将士足矣。” 千凌昱负手而立,眸光一凛,“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x33 匈奴只需少量军队,便可困住城池。依本王之见,匈奴此番突袭姑臧县的人手并不多,其主力军队定已北上支援东胡。 传本王口信北上给秦阔,让他提前布防,切莫大意。姑臧县交给本王,尽管放心。” “末将遵命!”段翊应声领命。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姑臧县一战,不仅要守城,更要破城。唯有两者相结合,才能突出重围。” 千凌昱剑眉斜飞,不似往常般淡泊,蕴藏着金戈铁血之气,散发出傲视天地的强势。 “战场主权,本王执掌尽握,我邯川军绝不可处于被动之势。” “是!”程清歌一改往日的不羁,眉眼满是肃然。 三位俊朗少年步伐沉稳,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渐行渐远。 众将士已到府外,热血沸腾,翘首以盼,只为再与西凉王并肩作战。 众将齐呼,“救出将士百姓!歼灭匈奴敌寇!坚守姑臧县!” 千凌昱翻身上马,昂然端坐,战袍肃穆,银甲明光,手中的银龙长戟,寒光四射,斜指苍穹。 威震四海,傲骨铮铮的战神西凉王回来了! “出征姑臧!保家卫国!” 众将士齐呼,“保家卫国!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第439章 战神归来 姑臧县内,喊杀声四起,夹杂着哭喊惨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血染大地。 被困在城中的百姓,退守东城门下,却打不开被反锁的城门,他们被抛弃了!无人管他们的死活了! 百姓们一个个满身血污,透着不可遮掩的慌乱,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恐惧,充满绝望之色。 将士们头发散落,身上刀伤无数,隐隐作痛,被鲜血浸透的战甲不停往下淌落血滴,地面上留下一长串血印。 副将李庸身受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望着天空中哀鸣而过的飞鸟,喃喃道:“皇上……我李庸尽忠了!” 为数不到两万的邯川军,节节败退,仍死死护着身后百姓,打算拼尽全力,与匈奴决一死战。 “杀!”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满身血污的士兵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一边举刀猛砍,一边从喉咙里发出疯狂的嘶吼。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马蹄声似踏在每个人的心上,不由紧张起来。 “嘭——”地一声。 身后城门被破,百姓和将士举目望去。 但见城门处出现一队人马,鲜艳的邯川军军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 “杀!” 为首的男子身披银甲战袍,轻叱一声,不怒而威的气势,恍如天神降世。 他抖动马缰,率领众将士以不可阻挡之势涌入城中。 “是西凉王!西凉王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城中将士们欢声雷动,脸上满是激动和喜悦,重新燃起了斗志。 百姓们潸然泪下,不停道谢。 李庸侧头望向千凌昱的身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那张虚弱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战神归来!邯川军有救了!百姓们有救了! 城门打开,百姓们被疏散出城。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已然就位。一面如冠玉的少年将军,屹立在城墙上,手持黑虎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嗖——”地一声。 穿甲箭离弦而出,匈奴的旗杆拦腰而断。 将士们齐声欢呼,士气高昂,不愧是玉面射手段大将军! 射断旗杆,灭其威风,是邯川军上阵杀敌一贯的规矩,也算是开堂彩。 百名兵卒一字排开,头顶盾牌,一鼓作气,逼近敌寇。 步兵随后一涌而出,整条雁西大街的人马缠杀一片。 刀光剑影中,千凌昱手持银龙长戟,周身银辉,寒光闪动,爆发出阵阵金铁交击之声。 长戟所过之处,无不见血。 敌寇应声倒地,血肉横飞。 千凌昱杀出一条血路,胯下战马踏着敌寇尸身,昂然越过。 城墙之上,段翊一手摸出三支穿甲箭,夹在四指之间,黑虎弓稳稳开满,瞄向敌寇前排将领,箭矢齐发,直射而去。 三箭贯穿敌寇将领眉心、咽喉、胸膛,其将领摔下马背,死状极惨。x33 弓弦铮铮之声如疾雨破空,敌军接连后退,邯川军步步紧逼。 直到敌军退守至西城门处,城门大开,不料却是身穿玄衣战甲的程清歌率军而来。 “想跑?本世子可不答应。” 程清歌手持凌云断魂枪,挡住敌军退路,枪身雪白,犹如冰雪般寒冷刺骨,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杀意。 他面无表情,眼神锐利,一双凤眸闪烁着森然寒芒,如同阎王在世,令人心生惧意。 凌厉的长枪划过,空中留下一道血影,重重刺向前排敌军,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敌寇首尾受敌,进退两难,欲突破重围逃出城外,却惨遭伏击,反而激起困兽犹斗的志气,拼死抵抗。 敌我人数悬殊过大,一场血战,就此拉开帷幕。 ………… 姑臧县难民一路往东,涌入凉州城中。 而城中百姓怕受战乱之苦,纷纷举家外迁。 柳文杰早已到回京赴任之期,奈何新任知州通判蔡通判称病,却迟迟未来凉州赴任。 柳雨璃并不意外,“蔡通判不会来了。”x33 柳文杰有些不可置信,“按期赴任这是皇命,他还敢抗旨不遵?” “现下姑臧县战乱,很可能殃及凉州,城中百姓逃都来不及,蔡通判怎会往上凑?更何况他是借故称病,又不算抗旨。” 柳雨璃眸光淡淡,朝廷中贪生怕死之辈多了去了,她早已屡见不鲜。 就比如那临阵脱逃的秦贺,再比如借故生病的蔡通判,都是朝廷养得臭虫。 “说的也是。” 柳文杰深吸一口气,凝眉思索良久,缓缓开口,“罢了!随他去!他不愿来,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柳雨璃微微挑眉,望向一脸憔悴的柳文杰,“父亲的意思是……” “近日城中涌入不少姑臧县难民,为父先前在姑臧县任县令一职,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没有姑臧县的百姓,就没有为父今日高升。” 柳文杰大义凛然道:“饮水思源,姑臧县的父老乡亲来投靠凉州,为父身为父母官,岂能不管不顾?” “父亲要留下?”柳雨璃诧异不已,“父亲不怕凉州战乱吗?” “怕,怎会不怕?”柳文杰叹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官场如战场,若为父一走了之,与那临阵脱逃的秦贺,又有何分别?” “父亲……” 柳雨璃眸底闪烁,父亲向来胆小怕事,又没担当。没想到,今日能做出这般大义之举,实在是意料之外,令人钦佩。 “更何况,有西凉王率军支援姑臧县,王爷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平定战乱是早晚的事,为父还有何惧?” 柳文杰虽然是一介文官,但对西凉王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心服口服。 第440章 别无所求 雪后初晴,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光影斑驳。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直扑廊檐之下。 听雨斋中,火盆迸裂出噼啪声。x33 柳雨璃端坐在案前,执笔临摹临河序,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香腮薄雪,黛眉如画,她那双清澈空灵的杏眼,却被愁云惨雾覆盖,不甚明媚。 听雨斋的门帘掀起,春樱冻得小脸通红,急忙跑进来,“姑娘,外边有人寻你。” “谁来寻我?”柳雨璃眼皮微动。 春樱吸了吸鼻子,“无影。” 柳雨璃放下笔,往外走去。 “今年倒春寒可厉害了,姑娘别再受了风寒。”春樱取下大氅,连忙为她披上。 无影已在垂花门处等候,瞧见柳雨璃后连忙拱手唤道:“三姑娘!” “可是王爷派你来的?” “是。” “王爷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无影皱眉道:“敌寇比我军整整多了两万人……” 柳雨璃的心被揪紧,喃喃道:“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王爷出征前,特命令属下,若他七日未归,便由我护送姑娘全家回京。今日已到七日之期。姑娘还是快些上路吧,有属下在,定能护姑娘周全。” “新任蔡通判迟迟未来接任,我父亲不愿一走了之,不如先往后缓缓。” 无影有些迟疑,“可是……王爷有令,属下不得不从。更何况,西北兵荒马乱,姑娘在家也不安全。若姑娘和郡主有个闪失,属下该如何向王爷和世子爷交代? 尤其是郡主,世子爷出征前,千叮咛万嘱咐,郡主必须回京,否则就让属下提头来见。” 柳雨璃心下了然,看来程清歌是怕大姐和亲再生变故。就算父亲不走,但母亲和大姐还是先回京更为妥当。 “既是如此,劳烦你先送我母亲和大姐回京。” 无影面露难色,“三姑娘别让属下难做,还是随夫人和郡主一同回京吧。” “父亲独自留在凉州,我放心不下。还有……王爷,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无影瞧柳雨璃打定了主意,无奈叹气,“王爷早知姑娘不愿回京,那属下只能带姑娘回王府了。至少王府比家中太平。” 柳雨璃挑眉,“王府?” “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无影连忙解释道:“柳通判在府衙忙公务,姑娘独自留在家中,并非长久之计。凉州城已经乱了,有歹人趁乱翻墙而入,打家劫舍,这几日出了不少人命官司。整个凉州,唯独西凉王府最为太平。” “可是,暂住王府,不合礼数,实属不妥。” “只能先委屈姑娘了。” 无影拱了拱手,“王爷出征打仗,府中除了护卫,没有旁人,待属下送郡主她们回京,无踪来接姑娘去王府。如若不然,属下只能带三姑娘一同回京了。” “这……” “要么回京,要么暂居王府,姑娘总得选一个。” 无影生怕柳雨璃再不答应,又补了一句,“若姑娘不愿,那属下只能得罪了。王爷的命令,属下不能不从。” 柳雨璃下意识后退两步,无影对王爷的忠心,她是知道的,只怕绑也得把自己给绑去。 思虑片刻后,柳雨璃只好松口,“罢了,母亲和大姐就托付给你了。待我收拾妥当后,便去王府。” 无影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这差事真是不好办。 家中一应事务柳清瑶早已打点好,满满当当装了四五辆马车的物什。 次日清早,柳文杰要安置难民,来不及回家道别。于是,柳雨璃送魏云锦和柳清瑶出了城。 临走前,魏云锦握住柳雨璃的手,泪眼婆娑,“璃儿,为娘还是放心不下你,你还是随我们一起走吧。” 柳雨璃垂下眼帘,“母亲和大姐先走,等边关战乱平定,我再与父亲一同回京。” 魏云锦愁容满面,“你个姑娘家留下能做什么?为娘不放心呐!” “母亲,原谅女儿不孝!”柳雨璃含泪一礼,送魏云锦上了马车。 柳清瑶始终放心不下,低声道:“妹妹,你陪母亲回京,大姐留下。有什么事,不妨告诉大姐。大姐替你去做。” 她不想妹妹冒险,这可是她唯一的妹妹啊。 柳雨璃心中一暖,“确实有一事需大姐去做。” “妹妹但说无妨。” 柳雨璃嘱咐道:“大姐回京后,照顾好母亲和二哥,远离长房和三房。”x33 “好,我知道了,妹妹放心。” 柳雨璃接着说:“还有,大姐既然是宁远侯聂老侯爷的义女,就要多去宁远侯府走动。” 柳清瑶一一记下,“是,我与聂侯夫人甚是投缘,是该多多走动。” “如此甚好。”柳雨璃若有所思。 聂侯夫人江灵的娘家是忠勇侯府,忠勇侯江照是枢密使,朝中的军机大臣,其子江影统领水师,戍守南海。 柳清瑶望向乱糟糟的街道,眸光黯淡,“其实,妹妹……自从战乱后,我心中总是不安。” 她眸底哀伤,心生愧疚,“若当年我远嫁和亲,或许可保边疆数年安定。百姓们不会流离失所,将士们不会战死沙场,王爷和世子他们也不会再以身犯险,披甲上阵。” 柳雨璃连声安慰道:“大姐多虑了,我国和匈奴一战在所难免,大姐不该当牺牲品,更何况,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大姐莫要自责。” 前世,大姐死在远嫁和亲的路上,葬身大漠。 今世,她听大姐说,和亲路上,大漠风沙四起,仿佛能吞噬万物。 马车行至途中,车轮陷入黄沙,纹丝不动。 大姐前世就是这样死在大漠之中。 好在今世的和亲路上,程清歌及时赶到,将大姐从即将被风沙掩埋的马车中救出。 大姐这一世的劫数已被化解,定不会再走上和亲之路。 想到这里,柳雨璃浅浅一笑,“更何况,世子爷也不愿大姐再去和亲。” 柳清瑶脸颊微红,“只要他能平安归来,我别无所求。” 第441章 把他忘了 硝烟、断戈、战马的长嘶声在战场上徘徊。 城门脚下。 少年单手持戟,强撑着身子,单膝跪在地上,染血的龙鳞银甲被万箭射穿,血水滴答而下,转眼浸湿地面黄土。 他抬眸望着紧闭的城门,黑眸浑浊黯淡,不复往日清澈明亮。 一股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渐渐消散,彻底死寂。 须臾,少年倒在血泊之中。 “王爷!王爷!”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传来。 “王爷!王爷!” 柳雨璃猛然惊醒,心中蓦然一紧,煞白的小脸毫无血色,鼻尖上冒出一层汗珠。 春樱听闻呼声,急忙来到床边,“姑娘!你又梦魇了!” 帘幔飘动,烛光昏暗。 柳雨璃反手抓住春樱的胳膊,“王爷呢?王爷回来没有?” “还没有……”春樱摇头。 柳雨璃极力遏制着内心的恐惧,双手微微颤抖,无数个念头涌入脑海。 “姑娘又梦到王爷了?”春樱担忧不已。 近日姑娘总是从睡梦中惊醒,口口声声喊着王爷,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再这样下去,不等王爷回来,姑娘自己就先倒下了。 “还好是梦……” 柳雨璃环顾四周的摆设,渐渐冷静下来,自己还在王府未央宫的暖阁之中。 她已在此住了三日,这三晚,她每每被噩梦惊醒,醒来时软枕早已被泪水打湿一片。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只觉得头皮发麻。 梦中的容楚死于万箭穿心,前世的他亦是如此,战死沙场。 穿心之痛,难以想象,更何况是万箭穿心。 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隐隐传来,柳雨璃捂住胸口,有些喘不过气。x33 春樱一把扶住她,“姑娘怎么了?” “我没事……”柳雨璃起身下榻,披上外衣往案桌前走去,“多点几盏烛火。” “夜深了,姑娘不睡吗?” “我不困。”柳雨璃翻开临河序,执笔蘸墨,认真临摹。 临走前,王爷说待自己写完临河序,他定回来。 临河序,二十八行,一天一行,才写到第十行。 王爷出征不过十天,却像十年之久。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姑臧县战事,杳无音信。 柳雨璃倚坐在廊下,透过门帘,望着满屋满地的临河序,苍白无力。 他为何还不回来? 无踪走进院中,瞧着失神的柳雨璃,轻声唤道:“三姑娘。” 柳雨璃眸底一亮,“王爷有消息了?” 无踪摇头,“还没有……” 柳雨璃眸光渐渐黯淡,“王爷已经走了二十天,为何音讯全无?” 无踪宽慰道:“战场上,这是常有的事,姑娘无需挂怀。王爷定会安然无恙。” “无影,你说王爷何时才能回来?” “三姑娘,我是无踪。”无踪避重就轻道。 “是无踪啊。”柳雨璃老是分不清无影无踪两人。 她叹气道:“你弟弟说匈奴比我军多了两万人,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王爷所向披靡,姑娘别担心了。”无踪有些无奈,“还有,无影是我哥。” 柳雨璃眸光飘远,“我母亲和大姐可到家了?” 无踪点头,“夫人和郡主昨日顺利抵京,二公子已考完会试,只等放榜了。 柳通判这几日在府衙忙得脚不沾地,虽是累了点,但一切安好。属下派人一直在暗中护着柳通判,姑娘放心吧。” 柳雨璃盈盈一礼,“谢谢你,无影。” 无踪轻扯嘴角,“姑娘,我是无踪……” “多谢你,无踪。”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x33 又过了七日。 柳雨璃愈发憔悴,身子也清瘦不少。 她每日登上王府高阁,望着姑臧县的方向,久久出神,一坐便是一天。 临河序,她写完了。 王爷还没有回来。 今天是最后之期,容楚,你要食言了吗? 无踪登上高阁,望着柳雨璃的背影,欲言又止,“三姑娘……” 柳雨璃转身问道:“王爷回来了?” “边关传来消息,王爷孤军深入,下落不明……”无踪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雨璃心里咯噔一声,“下落不明?怎会下落不明?” 无踪眼眶通红,有些哽咽,“属下不知,王爷出征前吩咐,若他有什么闪失,让属下即刻带姑娘回京,勿要再等,把他……忘了。” 柳雨璃心如刀绞,忘了? 已被刻入骨髓的人,前世也没能忘记的人,怎会说忘就忘? 一句把他忘了,就要结束与他之间的一切吗?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会的,王爷不会有事的。王爷定不会有事。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王爷!” “王爷最记挂的便是姑娘,只有姑娘安好,王爷才能安心。” 无踪心急如焚,极力劝道:“姑娘还是快随属下回京吧,姑臧县一旦失守,凉州城必定大乱。” 柳雨璃连连摇头,“王爷与我约定二十八日之期,定能归来。约定之期未过,我不能走。” “可是……” “若你执意要带我走,我只能从高阁跃下。”柳雨璃走至高阁边缘,裙角飞扬,眉眼间满是决绝。 “三姑娘……好吧,属下不再勉强姑娘了。” 无踪生怕柳雨璃再有闪失,只好告退离去。 三姑娘是铁了心要等王爷,自己怕是要辜负王爷所托了。 柳雨璃倚在墙边,目光呆滞,眼泪夺眶而出。 王爷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定不会有事的。 王爷此番并非挂帅出征,只是支援姑臧县罢了,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连忙擦干眼泪,可泪水仍止不住地往下流。 柳雨璃扑在案前,执笔继续抄写临河序,泪水打湿纸张,模糊了字迹。 一遍又一遍的抄写。 王爷答应过自己,写完临河序,他定能回来。 他不会食言的。x33 夜半子时。 月光透过菱花窗,暖阁中,纸张散落一地。 柳雨璃立在廊下,一袭薄衫,孑然一身,手中攥着数卷临河序,细风里她望眼欲穿,黯然神伤。 春樱取来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姑娘,还是回屋吧。” 柳雨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王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姑娘别再等了!” 忽闻殿外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柳雨璃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未央宫的朱红大门。 第442章 不负归期 寒风骤卷,宫门两侧的烛火,忽明忽暗。 未央宫的宫门被人缓缓推开,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立于朱红色大门处,像是朱砂上的一捧白雪,清艳至极。 只听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璃儿,本王没有食言……” 柳雨璃瞳孔收缩,“王爷!” 她提起裙摆,急忙走下台阶,匆匆来到宫门下。 “王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千凌昱望着悲喜交加的少女,泛白的嘴角微微扬起,“傻丫头,哭什么?” “我还以为……”x33 “还以为本王回不来了吗?”千凌昱眉头舒展,认真道:“本王答应过你,怎会食言?” 柳雨璃连连点头,再看着千凌昱那龙鳞甲上的血污,只觉得触目惊心。 “王爷受伤了?” “上战场,哪儿有不受伤的。” 千凌昱倚门而立,黑眸被额前几缕碎发隐隐遮住,犹如冷月下碎了一地的星光,脸上几滴干涸血渍,分外刺眼。 柳雨璃欲伸手想擦去血渍,却被千凌昱微微侧头躲开,“本王脏……” 柳雨璃鼻尖一酸,瞬间破防,执意用帕子为他拭去血渍。 “王爷是世间最干净清澈的男子,才不脏呢。” 千凌昱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女,俊眉微微皱起,“可是王府的饭菜不合胃口?” 柳雨璃垂下眼帘,“王爷在战场上历经凶险,我每日心惊胆战,自然难以下咽。” 千凌昱眸光温柔如水,“本王知道璃丫头在家中等着我,紧赶慢赶,总算赶回来了。” 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 宫殿墙垣弥散的阴影笼罩着两人,美好得像美轮美奂的画卷,令人挪不开眼。 “王爷奔波多日,先歇下吧。”柳雨璃担心不已。 千凌昱仍倚门站着,纹丝不动,“璃丫头先回去,本王随后就来。” 柳雨璃心生疑惑,“王爷……” 千凌昱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姑臧县守住了,本王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你还怕什么?” 柳雨璃只好点头离去,刚走出几米远,只听身后一阵动静。 柳雨璃心头一颤,回头看去,只见千凌昱如折翼的蝴蝶,顺着宫门无力地倒在地上。 “王爷!” 她急忙跑来,却无意间瞧见那朱红色宫门上,留下一抹鲜红的血迹,正是王爷方才的倚靠之处。 柳雨璃惊慌失措,扶着倒地的少年,眼泪簌簌而下。 “王爷!你怎么了?别吓我!” “璃儿,别哭。” 千凌昱的伤口疼痛难忍,眉头不禁皱起,“我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 话音刚落,他面色惨白,直接昏了过去。 柳雨璃只觉得抚在千凌昱后背的手有些湿润粘稠,抽出手,却见手心满是鲜血。 她慌了心神,难道王爷受了重伤? “府医呢?快传府医来!” 段翊听闻动静,一个箭步冲来,将千凌昱扛起,直奔寝殿而去。 柳雨璃脚下一软,紧跟其后,“段大哥!王爷他……” 段翊将千凌昱平放在床榻上,声音有些沉痛,“王爷受了箭伤,不顾伤势,连夜赶回王府,只为不负归期。” 柳雨璃望着静静躺在榻上的千凌昱,伤心欲绝。 府医提着药箱来到寝宫,剪开千凌昱身上的龙鳞甲,洁白的里衣早被染成了血色,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众人鼻尖。 府医接着剪开里衣,只见千凌昱的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旧疤夹杂着新伤,简直是体无完肤。 柳雨璃瞳孔收缩,只觉得触目惊心,是王爷的脊背撑起的山河永固。 千凌昱背上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溢血,府医连忙止血,擦拭伤口。 血衣和纱布散落一地,令人心惊。 柳雨璃泪眼盈盈,“段大哥,王爷伤势严重,他是如何回来的?” 段翊无奈叹气,“王爷打了胜仗,得知三姑娘还在王府等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生怕错过了与三姑娘的约定之期。我也劝不住他,更拦不住他。”x33 柳雨璃垂眸自责,“都怪我连累了王爷。” “不怪三姑娘。”段翊安慰道:“王爷从未这样过,许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全靠一股意念强撑到现在,直到见完姑娘后,才昏了过去。” 柳雨璃双眼一热,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泪落如珠。 半个时辰后,府医包扎完伤口,“王爷失血过多,又劳心费神的,好在伤得不重,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柳雨璃这才舒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段翊也放下心来,又看向消瘦的柳雨璃,“我瞧三姑娘瘦了一大圈,近日来定也不好受。不如你先回去歇着,王爷这里有我。” 柳雨璃摇摇头,再瞧段翊身上的伤口,担忧道:“段大哥也受了伤,还是你回去歇着吧。我想留下照顾王爷。”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姑娘了。”段翊点头,“我就在一侧的偏房中,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 “好。” 柳雨璃目送着段翊离去,独自守在床前,指尖轻轻拂过千凌昱那苍白的俊脸,只觉得安心无比。 能再见到容楚真好。 一夜无梦。 次日。 一缕晨光透过菱花窗,照进寝殿之中。 千凌昱被伤口痛醒,俊眉微皱,侧过头瞧见一少女伏在床畔浅眠。 少女侧脸娴静,如白玉雕琢,那如墨的长发松松地散下来,垂落而下。 这边塞粗粝的风沙,竟将她养得嫩如雨后出土的春笋,煞是娇嫩好看。 上次这样细细看她,还是两年前在芙蓉渡之时。 没想到,这小丫头短短两年,竟出落得这般好看。 殿中静得只能听见柳雨璃那轻柔的呼吸声,千凌昱似乎忘记疼痛,眉眼间也随着柔和了几分。 此战归来,他才知道什么是害怕,曾经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战神西凉王,居然也会怕死。 他怕死,怕再也见不到他的璃丫头。 他知道璃丫头在等着他,所以拼尽全力,也要活着回来。 他想活着,更想护她一生。 不知此番是不是破解了命中的生死劫,若能活下去…… 他只想这样静静地守着她,护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第443章 谁的妹妹 这几日,有柳雨璃的细心照顾,千凌昱胃口大好,精神十足,只是伤口还未痊愈,仍需卧床休养。x33 不过,有柳雨璃日日陪在他身边,心情更是大好。 这西凉庙中,有个女子属实不错。 千凌昱单手支额,怔怔出神之际,却听程清歌的戏谑声传来。 “表哥如今这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千凌昱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听你的话意,是在羡慕本王卧榻养伤?” “非也。” 程清歌双手环胸,挑眉一笑,“美人在侧,总比好过孤家寡人。西凉方丈可打算还俗了?” “不知所云。”千凌昱侧过头去,并不愿理他。 程清歌压低声音,“现下又没旁人,老段那大嘴又不在。表哥不妨给我说句实话,你对小丫头,究竟是……” 千凌昱装起糊涂,“你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王爷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程清歌穷追不舍地追问,“你对小丫头可有情意?” 千凌昱避开他的视线,语气一顿,“本王对璃丫头……是兄妹之情。” “兄妹?” 程清歌嗤之以鼻,“人家小丫头有亲兄长,还能缺你这个便宜哥哥?” “你!”千凌昱不小心扯动伤口,“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程清歌上前虚扶了一把,“王爷好端端的怎么急眼了?” 千凌昱俊眸皱起,“本王瞧你是太闲了。” “瑶儿回京了,我又不似王爷这般,自然清闲些。” 程清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榻前的软椅上,一脸慵懒,“王爷如实说了吧,究竟是从何时对小丫头上心的?” 千凌昱眼皮微动,嘴上逞强,“璃丫头是妹妹,本王自然得对妹妹上心。” “小丫头是我妹妹,王爷算哪门子的哥哥?”程清歌忍不住撇嘴,毕竟自己以后可是她正经的大姐夫。 千凌昱不屑一顾,“笑话!她可有唤过你一声兄长?” 程清歌较起劲来,“小丫头不还是一口一个王爷的唤你?何时唤过你兄长?” 千凌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璃丫头向来知书达礼,不愿逾矩……” “知书达礼?”程清歌眉毛挑得老高,一脸不可置信,“她在我面前从未知过礼数。” 段翊在殿外来回踱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于是,他耀武扬威地走进来,拱手道:“王爷和世子爷都别争了,末将才是三姑娘的正经大哥。” “出去!” 千凌昱和程清歌眸光一凛,异口同声道。 “是……” 段翊忍住笑意,忙不迭地走出去。 “罢了!这一点,本王和你都比不过老段。” 千凌昱掩去眸底的不满,冷哼道:“这兄长,本王让给他便是。” 程清歌瞧着神情不自然的千凌昱,若有所思。 王爷还真是嘴硬,不过也无妨……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柳雨璃端着汤药走来,却见段翊站在廊下,眸底满是笑意,不禁问道:“段大哥,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段翊温和笑道:“世子爷在殿中正与王爷说笑,我瞧王爷身子渐好,心生欢喜。” 柳雨璃眉眼弯弯,“世子只要不惹王爷生气就谢天谢地了。” “三姑娘真是个明白人。” 段翊忽然想起一事,遂低声问道:“三姑娘先前说王爷的劫数在战场上,王爷此番战胜归来,可是破了生死劫?” 柳雨璃微微愣神,垂下眼眸,“其实我这几日也在想此事……” “三姑娘有何高见?” 柳雨璃心中总隐隐不安,前世王爷挂帅出征,征讨匈奴,与今世守卫姑臧县的战役,大为不同。 如今,匈奴和东胡仍在攻打我国北境,北上战乱还未平定,她怎能安心? 前世王爷因粮草不足,为国捐躯,战败而死。 今世粮草充裕,但她明显感觉到王爷前世的死,或许和粮草并无直接关联。 王爷前世的死因,扑朔迷离。 前世朝廷说王爷不听劝阻,孤军深入,中了敌军埋伏,最终战死沙场。 而程太后说王爷有勇有谋,战无不胜,不会大意中计,死因另有蹊跷。 现下,程太后所言貌似更接近真相,也是自己的心结所在。 王爷的死因定与朝堂权谋有关。 只是其中的关键究竟是在何处?不知是否如当初所想。 “三姑娘?”段翊轻声唤道。 柳雨璃缓过神来,“段大哥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王爷有事的。” 此番匈奴突袭姑臧县是意料之外,也是掌控之外,好在王爷没有遇险。 至于下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段翊冲柳雨璃拱手,“多谢姑娘。” “段大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柳雨璃刚走两步,又驻足问了一句,“段大哥,雷二和白虎他们近日如何?” 段翊有些摸不着头脑,如实道来,“白虎、玄武在我手下做暗卫,上次王爷千里奔袭洛州,两人表现倒是出色。 青龙头脑灵光,身手灵活是探子。至于朱雀……毕竟是女儿身,还没寻好路子。” “原来段大哥早已知道朱雀是女儿身了。” “自她进军营的头一天,我便知道了。” 柳雨璃接着问:“那雷二呢?” 段翊微微皱眉,“这家伙,自从两年前你们从京回来,陶恒与他见了一面后,他总嚷嚷着要投靠到江影部下。 也不知陶恒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雷二早在两年前便去了南海。听闻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小有成就,是江影的得力爱将。” 柳雨璃不动声色道:“也好,雷二这样的刺头去了南海水师,也省得段大哥费心了。” “这倒也是。”段翊眉头舒展,连连点头。 这时,侍卫前来禀报,“段将军,唐五公子来了,在府外候着呢。说是听闻王爷受了伤,要来探望。” 段翊帮柳雨璃掀开棉帘,“三姑娘先进去吧,我去接唐五公子。” 柳雨璃不禁叹道:“今日倒是热闹,我也许久未见唐五哥了。” 第444章 受了内伤 柳雨璃端着汤药走进殿中,却见千凌昱和程清歌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不由一个愣神。 殿中气氛不对,这两人怎么了? 柳雨璃将汤药放置案几上,倒在瓷碗中递给千凌昱。 千凌昱接过汤药,一饮而尽,“熬药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你别再累着了。” “有我和段大哥轮流看着药罐,总归是妥当些。” “你这一口一个段大哥,叫得倒是亲切。”程清歌瞥了一眼千凌昱,意有所指。 千凌昱神情有些不悦,“阴阳怪气。” 柳雨璃听出了程清歌的挑拨之意,不由白了他一眼。 此时门帘掀开,段翊和唐子寒走进殿中。 唐子寒着一身朱色锦袍,腰间束带,姿态潇洒,仍是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待他行完礼,一脸关切道:“王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千凌昱半卧在榻上,“你怎么突然来凉州了?” 唐子寒眸光不经意地扫向柳雨璃,又看向千凌昱,“听闻王爷受伤,我放心不下,便来凉州瞧瞧王爷。没想到,小璃也在王府。” 柳雨璃微笑一礼,“唐五哥。” 唐子寒望着柳雨璃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艳,“有些日子没见小璃了,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都长成大姑娘了。” 千凌昱抬眸看向唐子寒的目光,微微皱眉,“璃丫头还未及笄,不过是个小丫头。” 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指尖轻敲桌面,若有所思。 这唐五来得还真是时候。 唐子寒自顾自地坐下,“小璃,前些日子,我在京中见到二郎了。” “二哥可还好?” “好着呢!那时他刚考完会试,瞧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定能高中。” 唐子寒爽朗一笑,“二郎这两年变化可真大,再也不是当年冒冒失失的愣头青了。” 柳雨璃点头,“二哥是稳重了些。” 唐子寒拍了拍大腿,“等小璃回京后,我带你和二郎一同去明月楼尝尝鲜,明月楼的菜系,都是一绝。” 千凌昱脸色沉了几分,冷不丁地接了一 x33句,“还是西北菜色好。” 唐子寒脱口而出,“西北菜有什么好吃的,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在明月楼中吃一顿什锦铜锅涮好。” 千凌昱幽幽开口,“西北的佛手鱼翅、全羊宴,也颇有特色。” 唐子寒看向柳雨璃,没心没肺地问道:“小璃,你想吃什锦铜锅涮,还是想吃全羊宴?” “我?” 柳雨璃突然被问起,千凌昱也抬眸看向她。 “想吃什锦铜锅涮。”柳雨璃不假思索,天寒地冻,好友围聚一堂,热气腾腾的围炉涮肉,很是不错。 唐子寒眸底一亮,“小璃和我的口味倒是相投!待你回京了,定让你吃个够!” 段翊瞧千凌昱脸色微沉,连忙打起圆场,“三姑娘在西北四年,怕是早吃腻了西北菜,偶尔换换口味也好。” 千凌昱不动声色地问:“唐五,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唐子寒被问得莫名其妙,起身拱手道:“特意来探望王爷的。” 千凌昱斜卧在榻上,若无其事道:“既是来探望本王的,现下你也瞧过了,若无旁的事,就先回吧。” “我……我才刚来,屁股都还没坐稳呢,王爷就要赶我走。” 唐子寒一阵愣神,又捶胸顿挫道:“亏我新得了血燕,眼巴巴地送来给王爷补身子。” “本王记得你惦记仕女图已久。” 千凌昱略略迟疑,似又下定决心,冲段翊挥挥手,“把仕女图取来赠他。” 唐子寒有些受宠若惊,“那副东晋仕女图我曾想花重金买下,王爷都舍不得卖,今日居然要赠我?” “君无戏言,这仕女图当是回礼了。”千凌昱忍住心中痛意,语气一顿,“你便带着仕女图回吧。” “既然如此……” 唐子寒瞧千凌昱忍痛割爱,心里乐不可支,刚想应下,结果程清歌忽然开口打断。 “许久未见五郎了,就算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妨用完膳再走?” 话音刚落,程清歌只觉一道凌厉的眸光扫向自己,他装作不知,不去看千凌昱的方向。 唐子寒一口应下,“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程清歌凤眸中带有一丝玩味,薄唇微勾,“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小丫头也不是外人,平日里就得多多走动。” 他倒要看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唐子寒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世子爷愈发有人情味了。” 平日里王爷最为宽厚和善,现下倒是与世子爷反了回来,这兄弟俩的性情真是难以捉摸。 柳雨璃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三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程清歌起身,“王爷尚未痊愈,还需静养,不妨我们去偏厅说话,让王爷好生歇着。” “如此也好。”唐子寒也起身,冲千凌昱拱手,“唐五就不打扰王爷清静了。” “你们去吧。”千凌昱眉头舒展,这两个聒噪的总算是走了。 程清歌看向柳雨璃,挑眉道:“小丫头,你唐五哥向来宠你,你也随我们一同去吧。” “是啊,小璃,难得见你一次,我有好多话想说。”唐子寒连连点头。 千凌昱闻言,忽的又睁开眼,神情微冷,透着若有似无的寒意。 “王爷,你先歇息,我去去就来。”柳雨璃冲千凌昱浅浅一笑,便往外走去。 唐五哥向来喜欢与自己说些趣事,此番他又是从京都来的,指不定京中又有什么新鲜事了。 看着唐子寒和柳雨璃有说有笑离去的背影,千凌昱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柳雨璃还未走出寝殿,只听千凌昱突然低呼一声,“唔……” 她脚步一顿,急忙返回榻前,“王爷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痛了?” “嗯,是有点痛。”千凌昱俊眉皱起。 柳雨璃有些慌乱,“哪里?” 千凌昱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 “王爷怎么了?”唐子寒伸着头问道。 “王爷心里不舒服,让小丫头留下吧。我们走。”程清歌凤眸微眯,转身之际,嘴角浮现一抹戏谑的笑意。x33 唐子寒一脸茫然,“为何会心里不舒服?难道王爷受了内伤?” 程清歌笑而不语。 第445章 无人可用 日头斜照,一缕暖阳照进寝殿之中。 千凌昱半倚在榻上,发丝随意散落,神情有些懒散,他的侧脸被笼上薄薄的光晕,黑眸中映着一位紫衣少女。 少女的眉心满是忧虑,伏在榻前,细细地打量着榻上男子。 她始终放心不下,“王爷好端端的,为何会胸口痛?我还是唤府医来瞧瞧吧。” “不必了。” “万一是伤口复发了……” “本王不痛了。” “不痛了?” “忽然又好了。” 柳雨璃半信半疑,瞧千凌昱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千凌昱柔声唤道:“璃儿。” 柳雨璃迎上他的目光,“嗯?” 千凌昱再三斟酌,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知自己的生死劫是否被化解,现在开口,为时过早。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璃丫头是兄妹之情,直到这次战场上生死攸关之际,他才看清自己的心意。 不知何时璃儿变成了心尖之人。 许是桃林中初见,许是白面馒头,许是初入王府,许是云兮楼赏月,许是才子山遇险,许是画舫游湖,许是玉兔花灯,许是芙蓉渡遇刺…… 他和璃丫头之间有太多的回忆,若真论起何时动心,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x33 段翊说,自己二十岁这年,命里有生死劫,唯有璃丫头能化解自己的劫数。 他怎能让璃儿以身犯险,所以自己才故意冷落,处处避开。 可现下,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愫,好似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疯狂地蔓延生长。 但他不能,不能因为劫数,连累了璃丫头。 既然生死劫是在二十岁这年,倘若挺过今年,劫数定能化解。 待到明年,璃丫头及笄,自己能够守护陪伴她一生,再开口也不迟。 倘若自己真有什么不测,总不至于耽误了她。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挺过这一年,要活着。 柳雨璃凝眉唤道:“王爷?” 千凌昱收回思绪,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缓缓开口。 “璃儿,再等本王一年。” 柳雨璃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但见他的眼眸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如皓月般皎洁明亮,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情愫,透着欢喜,透着真诚,透着坚定。 千凌昱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愿等我?” 他的眸光似和煦的阳光,融化她心头的冰霜,柳雨璃只觉心间流淌过一丝暖流。 “我等你。” 虽然王爷没有明说,但她隐隐能猜到几分话意,从前世到今世,不知自己等过多少个一年。 这该是最后一个一年了罢。 瞧着眼前少女浅笑盈盈,千凌昱也跟着扬起嘴角,笑容明媚,比窗外的暖阳,还要温暖。 这天夜里。 千凌昱趁众人不备,撑着身子,披着外衫,来到书房中,从檀木锦盒中取出一柄琉璃如意。 这柄如意是父皇赠的生辰礼,自己一直视如珍宝,既有平安如意的寓意,又是块琉璃美玉。 他端详着琉璃如意,细细思量,来回比划,过了良久,忽然有了主意。 ………… 朝堂之上。 皇上近日因西凉王私自出兵支援姑臧县一事,耿耿于怀。 虽然守住了国土,但私自出兵一事,总归是犯了忌讳,皇上心中的怒火,难以平息。 就连西凉王上的请罪折子,也被他撕了个粉碎。 若不是群臣极力阻拦,他本想置西凉王谋反罪。 可西凉王偏偏打了胜仗,守住了姑臧县,只能将功抵过。 听闻当地百姓和邯川军对西凉王很是拥护爱戴,若说是功高盖主、自立为王也不足为过。 先是擅自离开封地,后又私自出兵,这两桩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置西凉王谋反之罪,可偏偏他只能忍着,不能动西凉王分毫。 西凉王惯会拿百姓说事,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却总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真是可恶! 沈丞相早已揣测透皇上的心思,时不时地煽风点火,说西凉王居心叵测,惯会收买人心。 许丞相一直视 x33西凉王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明里暗里地说西凉王意图谋反,最好除之而后快。 皇上向来疑心重,就算西凉王没有反心,被沈、许二相添油加醋说得多了,便也潜移默化地相信了。 这天早朝。 皇上有意试探群臣口风,奈何满朝文武,竟有不少大臣替西凉王说话求情。 皇上心生不满,又无可奈何,看来光明正大治罪于西凉王,怕是行不通,只能另想他法。 就在这时,边关传来噩耗,定远将军秦阔战死沙场,匈奴和东胡攻城略地。 皇上龙颜大怒,满朝文武纷纷跪倒在地。 皇上板着脸,问道:“边关战事吃紧,耽误不得,还需再派一位良将挂帅出征,平定战乱。众爱卿有何人选?” “臣举荐西凉王。” “臣附议。” “臣附议。” “……” 众臣纷纷举荐附和。 皇上眉头紧锁,厉声道:“我泱泱大国,难道无人可用?除了西凉王,竟无带兵打仗的帅才了吗?” 西凉王屡立战功,皇上自然不愿将兵权交付给他。若西凉王再立下不世之功,功高震主,只怕整个朝纲都要跟着改朝换代了。 大殿中鸦雀无声。 众臣垂手而立,良久,无人应声,皇上气恼,拂袖退朝。 御书房中。 丞相许姜独自觐见面圣,“微臣举荐震南将军江影。” 不管是谁挂帅出征,总好过西凉王。 皇上思虑片刻后,缓缓开口,“震南将军戍守南海,从南前往西北,更是需要时日。待他半月有余到达西北。西北境地怕是早已被匈奴攻陷,此举不妥。” 许丞相道:“如今只有西凉王才是最佳人选。” “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愿用西凉王。”皇上生怕给了西凉王兵权后,再横生枝节。 许丞相眸底闪过一道精光,“臣知道圣上的顾虑所在,眼下还是先平定战乱,至于旁的,倒也好办。” 他若能替皇上解决了心头大患,定是大功一件,大皇子便能有出头之日了。 第446章 一线生机 段翊匆匆走进寝殿,“王爷,边关传来噩耗,定远将军秦阔孤军深入,中了埋伏,被匈奴东胡东西夹击,战死沙场。” 千凌昱闻言,眉心微动,“秦将军太大意了。先前本王曾递信给他,可是没听进去?” 段翊凝眉,“秦将军素来以老将自称,骄纵自负,显然没把王爷的劝告放在心上。” “可惜将士们也跟着白白送死。”千凌昱缓缓闭上眼,言语间透着无奈。 “秦家父子,一个庸才,一个废材。”程清歌凤眸一凛,“皇上当初把邯川军交到给他们,并非明智之举。”x33 段翊接话道:“如今秦阔战死,群龙无首,数万大军没有主帅,不过一盘散沙。西北怕是保不住了。” 话刚说完,程清歌冲段翊蹙眉,段翊才反应过来这些话不该在王爷面前说起。 千凌昱负手站在窗前,脸色微变,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分外冷峻,眉宇间透出一股严肃与凝重之色。 久久不语。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西凉王府,未央宫院中海棠树下,支起炉子,炉子上放着一口铜锅。 锅中一通乱炖,滚滚红汤,香飘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柳雨璃被香味吸引,走进院中,却见一高大的身影围着炉子忙得团团转。 “王爷?”柳雨璃有些意外。 “小馋猫今日起得倒早。” 千凌昱身穿一袭竹青色长衫,清贵俊雅,站在海棠树下,花枝在风中摇摇曳曳,衬得他一双黑眸幽幽流淌出极致的温柔。 柳雨璃款款走来,“王爷伤势初愈,怎么不歇着?” 千凌昱挽起袖子,往铜锅中放着各种时蔬鲜肉,“今日这口铜锅才打好。快坐下尝尝本王的手艺。 这可是本王特问唐五要来的秘制汤底,应该与明月楼的不相上下。” 柳雨璃坐下身子,浅浅一笑,“王爷真是有心了。” 铜锅热气腾腾,千凌昱整个人被笼罩在白雾之中,朦朦胧胧。 柳雨璃双手托腮望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像高高在上的西凉王,而是寻常的贵公子。 然而这不过是雾里看花,他终究是西凉王,注定要肩负身为皇家儿郎的使命。 两人相对而坐,吃着铜锅涮,心中也是暖暖的。 这时,段翊面色凝重,匆匆走来,“王爷,圣旨到了。” 柳雨璃一个愣神,手中的银筷脱落,清脆落地。 千凌昱指尖轻颤,仍端坐原处,沉声吩咐,“再取一双银筷来。”x33 “是。”侍从应声离去。 柳雨璃心乱如麻,“王爷……” “吃饭。”千凌昱垂下眼眸,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段翊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圣旨,领或不领,只怕都是同样的下场。 柳雨璃喉间苦涩,难以下咽,“王爷还是快去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勿要落人口实。” “本王很快回来。”千凌昱起身,往外走去。 良久,铜锅中早已没了热气,千凌昱手持圣旨回来,那抹明黄,格外扎眼。 “本王要挂帅出征了。” “何时?” “即刻。” 柳雨璃微微点头,努力扯出一抹笑来,“王爷定能凯旋。” 敌寇攻城略地,百姓民不聊生。 自己早知他的选择,又何必多费口舌,反而扰了他的心神。 更何况,皇命难违,往前是深渊,退后便是地狱。 身陷进退两难之地,该如何夹缝求生? “本王此次前去,九死一生……” 千凌昱那张矜贵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苦涩,隐在袍袖里的手微微攥紧,说出的话令人心颤。 “九死一生吗?”柳雨璃美眸中满是坚定,“那我便陪王爷搏那一线生机。” “我怎舍得璃儿以身犯险?” 千凌昱将少女额前被风吹乱的秀发,挂到耳后,“待本王战胜归来,解甲归田,我们远离朝堂,如临河序所书,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丝竹管弦,一觞一咏。” “好。” 柳雨璃朦胧的双眼中,笼上一层淡淡的水雾,这何尝不是她心驰神往的日子? “若本王回不来,你便把我忘了罢……”千凌昱避开柳雨璃的眸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伤感。 柳雨璃拼命摇头,“不会的,王爷一定能回来的。” “璃儿,你听本王说,我早已知晓生死劫,已然知晓此番出征,许是本王的劫数。若本王没能回来,你莫要再等我了。” 柳雨璃眼眶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还义无反顾。 “我不管,王爷说好的一年之约,难道要食言吗?” “本王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千凌昱隐去眸底的黯然之色,“西北战乱,你回京中等我。” “王爷……” 千凌昱不等柳雨璃把话说完,又接着说:“无影无踪拿你没办法,但你段大哥的话,你总不能不听。此番让段翊送你回京。” 柳雨璃凝眉,“可是,王爷身边不能没有段大哥,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 千凌昱语气不容反驳,“本王主意已定,你若担心本王,便即刻回京。段翊也好早日回西北助我。” “王爷!” 千凌昱转过身,负手而立,狠心不去看她那双水眸,生怕自己再心软。 段翊上前劝道:“三姑娘,快随我走吧。” 柳雨璃眸光盈盈,“王爷,临走前,能否把破损的龙鳞甲送我留作念想。” 千凌昱心生疑惑,回过头,迎上柳雨璃那双水汪汪的美眸,又不忍拒绝。 “段翊,把那龙鳞甲取来。” “是。” 片刻后,柳雨璃怀抱着龙鳞甲,三步一回头地望着千凌昱,眸中细细含着泪。 “王爷……” “本王看着你走。” 千凌昱却像是遗世独立,立在海棠树下。 一阵风拂过,吹落花瓣,卷起袍角,洒落他身,他仿佛从画中走来,亦真亦幻。 仅此一眼,便记万年。 ………… 千凌昱挂帅出征,北上征讨匈奴、东胡。 柳雨璃乘上马车,段翊亲自护送,她不得不走。 只是,此番去的不是京都,而是绕去了芙蓉渡。x33 云霄居士与她的两年之约将要到了。 第447章 云霄出山 与此同时,匈奴联合东胡大举入侵鸾鸟县、媪围县,又接连攻破苍松县,杀死苍松县县令,又劫掠百姓两千余人。 西凉王率领凉州城中所剩的两万邯川军,整合军队,奔赴前线。 他坚持一贯的杀伐决断,出其不意的行军策略。 此番笨重的军车队伍随军缓行,重用骑兵,与程清歌兵分两路,各率一万骑兵,采用迂回侧击。 程清歌西绕匈奴军后方,迅速攻占与苍松县搭界的夏桥山,拦腰切断匈奴、东胡两个前锋军同关外匈奴单于和东胡王的联系。 而后,千凌昱又率精骑,飞兵北上,包围苍松县,首虏城中匈奴、东胡前锋军数千人,敌军缴械无数。 邯川军在西凉王的带领下锐不可当,越战越勇,一路往北,短短七日收回三座城池,战神威名,威震四海。x33 大军在边境安营扎寨。 千凌昱和程清歌及众将领在营中部署战略。 这时,段翊回到军营,身后跟随一仙风道骨的老者。 千凌昱眸底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地遣散众将领,“你们先退下。” “是!”众将领离开大营。 千凌昱起身冲老者一礼,“云霄前辈!” 云霄摘掉白纱帷帽,笑着回礼,“多年未见,王爷可还好?” “一切都好。”千凌昱微笑点头,对程清歌介绍,“夜笙,这位便是云霄前辈。” “晚辈这厢有礼了。”程清歌少见的恭敬一礼。 “世子客气了。”云霄回礼。 “前辈退隐多年,今日出山来到军中……”程清歌凤眸一挑,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来助王爷的?” 云霄捋着胡须,“世子所言极是,王爷此番立志征讨边境数国。平定西北,收复大漠草原也是老夫的多年心愿,老夫自然要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千凌昱再次一礼,“前辈深知我心,多谢前辈。” 此番一战,是为了边关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安定,也是为了自己能与璃丫头安稳度过余生,他定当奋力一搏。 他不仅要守住国土,更要降服匈奴,这是他的最后一役,绝不能给敌寇任何喘息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千凌昱抬眸望向段翊,“璃儿可回京了?” 段翊垂眸答道:“三姑娘已安全抵京,其父也随众官吏百姓迁至别处。王爷放心。” 千凌昱眉头舒展,放下心来,全身心投入战事之中。 程清歌将当下战事与云霄详细说了一遍,“如今,匈奴左贤王及东胡王被迫退守境外乌山,休养生息,打算伺机再战。” 云霄凝眉思索,望向地形图,眸光深邃,“他们料定王爷不会追至境外,所以才敢在乌山休养,乌山地势靠西,紧邻大漠。大漠作战,我军没有优势…… 更何况,他们抢了先机,入主乌山。乌山险峻,易守难攻,若贸然入山攻打,怕是不妥。” “前辈所言极是。匈奴联合东胡,兵强力壮,又擅长大漠、草原作战。我军贸然出关攻打,胜算不大。” 千凌昱若有所思,“最好先瓦解其中一方,更为稳妥。” “老夫正有此意,现下倒是有一计良策。”云霄神色从容,眸底波澜不惊,缓缓开口,“既然乌山是死局,王爷不妨舍弃乌山。” 千凌昱微微挑眉,“前辈有何高见?” “匈奴派左贤王打前锋,单于乌屠在后方坐镇。而东胡由东胡王率军亲征,东胡最少有七八成的兵力守在西境乌山。说是守山,则是自困。如此大好良机,王爷不可错过。”云霄意有所指。 千凌昱立马会意,“前辈不愧是在世诸葛,本王佩服。” 直到傍晚,战事商讨妥当。 千凌昱执意要亲自送云霄回营,被云霄婉拒。 “既然老夫是来助王爷,便是王爷麾下的军师,就得谨遵君臣之礼,尊卑之分,不能逾矩。” 千凌昱拗不过,只好驻足,并吩咐程清歌和段翊送其到帐外。 几人陆续走出营帐。 但见营帐外站着一位身形清瘦的男子,身穿一袭白衣,垂手而立,一派清朗。 “这位是……”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该男子,他的面容隐在帷幔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甚清晰。 云霄介绍道:“他是老夫的侍从。” 程清歌一脸探究,“前辈怎么寻了位这样弱不禁风的侍从?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做什么?” 清瘦男子冲他简单一礼,便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这脾气倒是挺大,为何不说话?”x33 程清歌欲要上前问个清楚,却被段翊拦下,低声解释道:“这侍从是个哑巴。” 程清歌恍然大悟,“是我失礼了,前辈勿要怪罪。” “无妨。”云霄摆摆手。 “前辈请随我来。” 段翊忙不迭地引着云霄和清瘦男子往各自的营帐走去。 ………… 草原上的黎明,尽管熹微曙色给一些梁峁镶金镀银,一些半融的滩淖泛着耀目的光泽。 羊群还在圈里惺忪待醒,乳牛伫立棚中咀嚼旧梦。 四野茫茫,无边无际,满眼皆是充满生机的苍翠绿色。 突然,草原边际上万匹战马一齐引颈甩鬃,昂首嘶鸣。 万马奔腾,虎啸狮吼,气吞八荒,声振寰宇。 邯川军的旗帜飘然而至,为首的少年将军身穿龙鳞金甲,杀气腾腾。 这几天他越草原,渡北河,转战六天,急行军一千多里,率领千军万马直入东胡境内。 东胡大军近八成随东胡王征战,而其境内余下不足两成人马。 西凉王横刀立马,收复东胡草原三部落,对降服者予以宽赦,与东胡王之子交战,不过几回合便将其生擒。 俘获东胡王之子,收降其相国、将军、都尉等几十余人。 经此一役,西凉王手握东胡命脉,东胡王与匈奴联盟瞬间瓦解,分崩离析。 东胡王主动投降,归顺千凤国,东胡王及王室中人被押解送回京。 西凉王乘胜追击,再越过乌山,最终在乌山下,与匈奴敌军展开正面交锋。 邯川军来势凶猛,匈奴节节败退,匈奴单于乌屠联合周边部落小国奋起反抗。 第448章 白袍少年 一偏远的营帐之中。 清瘦男子独自一人练习着仪态步伐,该怎样才更有男子气概。 可无论怎么看,比起男子的举止还是相差甚远。 柳雨璃微微皱起眉头,又深吸一口气,垂眸看了看束得紧紧的胸,只要自己不说话,便不会露馅。 还好程清歌那个老奸巨猾没认出自己来,不然头一天就露馅了。 虽然能瞒得过他,但不一定能瞒得过王爷。 罢了!能瞒一日便瞒一日。 说好的陪王爷一起搏那一线生机,自己怎能独自回京? 来军营这几日,她没敢随处走动,今日趁王爷出营勘察地形,不妨出去走走。 她头戴帷帽,走出营帐,苍穹高阔,青草如茵。 忽闻一声长啼。 只见一只鹘鹰振翅高飞,划过长空,在空中盘旋过后,又俯冲而下,立在一青年男子的肩头。 柳雨璃美眸微眯,望向不远处的驯鹰男子,只觉得有些熟悉。 当男子转过身时,柳雨璃这才看清了他的脸,那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她前世见过! 柳雨璃思绪飞转,她前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个驯鹰师的,首先定不是在战场上见的…… 她想起来了! 前世在皇家猎场,御驾围猎,这个驯鹰师也在,二皇子千云澈便是靠此驯鹰师的鹘鹰,每场围猎,都能碾压太子千云湛一头。 柳雨璃瞬间愣在原地,帷帽下的脸色微变,只觉细思极恐。 前世西凉王战死沙场后,这个驯鹰师便成了二皇子身边的红人。若说是巧合,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x33 驯鹰师凌白察觉到柳雨璃的眸光,携着鹘鹰,突然朝她大步走来。 鹘鹰的眼如铜铃一般,目光如电,凶狠而又锐利,令人心头一颤。 柳雨璃下意识后退两步,鹘鹰扑腾着双翼,直勾勾地瞪着她,如同在审视猎物。 柳雨璃慌了心神,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刚跑两步,便直直地撞进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 “属下参见王爷!”凌白携着鹘鹰冲千凌昱行礼。 柳雨璃被千凌昱的玄铁战甲磕得生疼,差点惊呼出声,连忙一手捂住嘴,一手死死地抓着帷帽,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王爷,这下糟了。 千凌昱望着踉踉跄跄跑远的白袍少年。 只见他头戴帷帽,根本看不清容貌,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却涌上心头。 “这是何人?” 凌白也一同望向柳雨璃,“属下不知,听说是段将军带回来的。他刚在此处看属下驯鹰许久,总觉得有些奇怪。” 千凌昱望着白袍少年远去的身影,俊眸微挑,“许是被鹘鹰给吓着了。” 凌白颔首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急报需属下寄回京的?” 千凌昱将信笺递给他,“这封密报事关紧要,即刻传回京都。” “是。”凌白接过信笺,略显迟疑,“待鹘鹰进食后,便飞往京都。” 千凌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神情有些冷峻,一字一句道:“本王说得是即刻。” “是。”凌白倒吸一口凉气,将信笺绑在鹘鹰的小腿上,冲鹘鹰发号施令,“去吧!” 鹘鹰展翅高飞,直冲云端。 千凌昱侧脸冰冷,负手离去。 凌白望着千凌昱的身影,额头上冒起丝丝冷汗,总觉得王爷在防着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对王爷的治军铁腕而言,若真被他发现端倪,又怎会留自己到现在?许是自己多虑了。 ………… 柳雨璃回到帐中来回踱步,不知王爷是否识破了自己? 还有,那个驯鹰师究竟是不是二皇子的人?又有何居心?前世王爷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联? 还是先寻段大哥问个清楚才行。 柳雨璃还未走出营帐,却见段翊迎面走来。 段翊刚进营帐,便低声问道:“三姑娘,你今日遇上王爷了?” 柳雨璃反问道:“王爷认出我了?” “王爷刚才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看样子应该是没认出来。” 段翊又叮嘱道:“姑娘还是尽量避着王爷吧,若被王爷知道,我把你带到战场来。王爷大发雷霆,只怕要把你我一同遣送回京了。” 柳雨璃乖巧点头,想起正事来,问道:“段大哥,那驯鹰师是什么来头?” 段翊一脸茫然,“驯鹰师?凌白吗?” “对!”柳雨璃印象中驯鹰师好像就是这个名字,看来都对上了。 前世二皇子身边的驯鹰师确实是今日所见的凌白。 “凌白跟随王爷多年,与京中来往的书信、战报,均由他驯的鹘鹰送往。”段翊问道:“难道他有什么不妥?” “他……”柳雨璃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他应该是二皇子的人。” 段翊有些惊讶,“二皇子?” 柳雨璃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是,眼下我并没有证据,但听我的准没错。段大哥要小心提防,提醒王爷。尤其是与京中来往的战报,可不能出了差错。” “是,我记住了。”段翊面色凝重,三姑娘的话定不会有错,自己得尽快提醒王爷。 段翊再三嘱咐完柳雨璃后,这才离去,随即来到千凌昱的营帐之中。 “怎么又回来了?”千凌昱坐在案前,翻阅兵书。 “王爷,末将有要事禀报。” 千凌昱合上兵书,挥手屏退帐中的守卫,“说吧。” 守卫离去后,段翊上前两步,低声道:“驯鹰师凌白的身份不简单。” 千凌昱俊眸微眯,并不意外,遂问道:“你是如何知晓?” “末将……我……”段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千凌昱不动声色,“你方才去了何处?” “末将去了……” “段将军方才来寻老夫,是老夫告诉他的。还请王爷勿要见怪。”云霄走进帐中,拱手道。x33 段翊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三姑娘寻前辈来解围的,自己真是大意了。 “原来是前辈,快坐。”千凌昱示意云霄落座,“前辈是从何得知?” “老夫只是猜测,并无实据。不过凌白掌管军中书信往来,王爷是该加以防范,多多留心。”云霄解释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前辈真是慧眼如炬。” 千凌昱微微点头,幽幽开口,“本王早知凌白身份不简单,应是二皇子的人。” 段翊纳闷不已,心生疑惑,王爷是如何知晓的? 第449章 制胜关键 “早在三年前,御史沈潇然奉命来到西北时,本王便知凌白是二皇子的人。” 千凌昱瞧段翊一脸疑惑,缓缓开口,“当日世子在沈潇然来的路上,放鹘鹰戏弄,这鹘鹰唯独没敢接近沈潇然,似是相熟。” 程清歌接话道:“王爷说得不错,当日我还以为这怂鸟是被沈潇然吓跑的,并没往深处想。如此看来,这鹘鹰和沈潇然那红公鸡是一丘之貉。” 云霄明白了七八分,“王爷早已知晓,却迟迟不肯发落凌白,想必是另有打算?” 千凌昱沉声道:“敌在明,我在暗。除掉个凌白,还会再来第二个凌白。不妨留着他,或许另有用处。” 云霄点头,“王爷腹背受敌,多加留心,莫让贼人钻了空子。老夫此番出山,故意隐瞒身份,也是怕给王爷带来祸患。” “前辈隐姓埋名,倒是委屈了。” 云霄笑着摆手,“功名利禄对老夫而言,不过是浮生一梦。早日助王爷收复西域,老夫还是要归隐山林的。” 千凌昱爽朗一笑,“或许本王也要效仿前辈了。” 云霄有些吃惊,王爷居然有心退隐?不为名利,急流勇退,实属难得。 次日清早,军营之中。 “报——” 探子匆匆来报,“匈奴出兵二十万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 段翊忧心忡忡,“我军不过十万人,敌我悬殊实在太大。” 千凌昱俊眉微皱,“匈奴联合周边部落小国,在城外安营扎寨,虎视眈眈,意图明显,攻城是早晚的事。” 程清歌凤眸一凛,“这个乌屠,搬救兵真是一把好手!” “世子可知匈奴为何总要联盟?”云霄问道:“先是联盟我国,接而是草原东胡,后又联盟几个部落小国?” 程清歌略略沉吟,“因为匈奴缺粮?” 云霄点点头,“正解。匈奴靠游牧为生,最缺粮草,先是劫持凉州官吏,骗取粮草未果,后又联合东胡攻打我国。东胡草原肥沃,匈奴有利可图,这才与东胡联合。现下东胡归顺我国,匈奴后备缺粮,所以四处结盟。 这场仗制胜关键,就在粮草。” 千凌昱细细思索,心中有了主意,“匈奴已到三十里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此时若派一支军队奇袭敌营,放火烧掉粮草,必然大大动摇敌军意志,其攻城计划也会随之瓦解。” “王爷一点就通。”云霄赞叹道,王爷实乃领军打仗的旷世奇才。 千凌昱召集众将领共同商讨奇袭敌军粮草的计划。 副将李庸主动请缨,“王爷,末将愿前往!” 云霄突然问道:“若论马上功夫,军中谁最了得?” 千凌昱看向程清歌,“世子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云霄道:“让世子随李副将一同前去。” 程清歌应声领命,“是!” 千凌昱下令,“李庸打头阵,世子负责接应。” 云霄嘱咐道:“世子和李副将此番奇袭切勿逞强,若有不妥,尽管撤回。无须顾忌其他。” “是。” 程清歌和李庸领命离去。 天刚拂晓。 李庸领兵潜入乌山,匈奴粮草存放在乌山脚下。 刚来到山脚下,不料便遇上了匈奴左贤王领兵行至乌山。 两军相遇,展开了一场恶战。 负责接应的程清歌,直到约定的中午时分,仍未见李庸归来,不由心中不安,带领骑兵五十前去支援。 不料,单于乌屠已得知两军在乌山交战,便亲自率领一支步兵前来接应。 途中正好遇上前去支援的程清歌,敌军百名步兵将五十骑兵团团围住。 程清歌心生不妙,怎会如此凑巧?看来是中计了! 乌屠人多势众,好在只有步兵。 乌屠大喜,“竟然是活阎王?!好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程清歌冷哼一声,“就凭你?” 他薄唇微勾,眸底满是不屑,不怒而威的气势,不可一世的傲气,有内而发。 一场殊死搏斗,程清歌手持凌云断魂枪,率领骑兵,奋力冲出包围,直奔军营而去。 乌屠自然不愿放过程清歌,集合兵力,穷追不舍,并扬言道:“屠杀世子,重重有赏!” 直到傍晚,城墙之上,段翊隔得老远便瞧见程清歌和李庸等人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敌军。 段翊连忙跑回军营,“世子爷回来了!” 云霄捋了捋胡须,气定神闲,“按计划行事。” 城门大开,军旗放倒,程清歌等人策马进城。 乌屠带领众步兵追至城门附近,此时天色昏暗,只见城门敞开,城中毫无动静。 城门下,只有程清歌一人单手持缰,端坐在马背上,毫无惧色。 只听他出言奚落道:“乌屠小儿,你世子爷爷在此,为何不敢过来?” 乌屠气急败坏,断定此地定有埋伏,迟迟不敢上前。 “撤退!” 就在匈奴敌军变换队形之际,程清歌挥下断魂枪,“攻!” 提前埋伏在四周林中的邯川军摇旗呐喊,冲杀过来。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早已到位,密密麻麻的箭雨射向匈奴。 天已擦黑,乌屠看不清邯川军有多少兵力,不由惊慌失措,狼狈溃逃。 程清歌率领人马奋力追击,直至乌山脚下。 隔得老远,但见匈奴粮仓一片火光冲天! 一位英气勃然的少年骑于马背之上,手执银龙长戟,火光映红了他的俊脸,他身着的龙鳞金甲,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乌屠大惊,糟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粮草被烧了! 军营之中,此番以少胜多,打了胜仗,全军上下欢呼声一片。 千凌昱设下军功宴,犒赏全军。 此番匈奴粮草被烧,气数将尽,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不足为惧。 千凌昱连连举杯,敬向云霄,“多亏前辈出谋划策。” “这是老夫应该做的。”云霄举杯回敬。 柳雨璃坐在营帐的角落里,望着面前的酒杯出神。 前世王爷因粮草不足,吃了败仗,今世局面大为扭转。 如此看来,此仗必胜,离凯旋不远了。 千凌昱端坐主位,眸光却飘向角落里的柳雨璃,“这位小兄弟,喝酒为何还戴帷帽?” 柳雨璃僵在原地,手心捏了一把汗。 第450章 老段醉酒 众人望向头戴帷帽的柳雨璃,一脸探究。 云霄打起圆场,“我这随从身患花粉症,春日里,症状最为严重。只有戴上帷帽方能缓解一二,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千凌昱不再强求,“此症难以治愈,易反复发作,是得多多预防。” 程清歌的声音忽然扬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不摘帷帽也无妨,远来是客,敬王爷喝一杯,不过分吧?” 柳雨璃隔着纱幔望着高坐之上的俊朗男子,看似慵懒随性,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千凌昱隔空举杯,杯中酒,微微摇晃,放至唇边饮尽。 柳雨璃硬着头皮,起身行礼,执起酒樽,在纱幔笼罩下,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酒味弥漫在喉间。 柳雨璃强忍下酒气,直叹自从重生回来,这还是头一次喝酒!不过是与容楚喝的,倒也无妨。 程清歌颇为意外,拍手赞道:“倒是个爽快人!”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纱幔下的小脸通红。 她今晚本不打算来的,奈何程清歌极力邀请,推辞不掉,这才前来参加军功宴。 真是前世冤家,处处和自己作对,以后可别栽自己手里! 程清歌懒懒挑眉,“既然与王爷喝了,也得与本世子喝一杯。” 柳雨璃低头不语,全当听不见。 程清歌有些尴尬,又不甘心,端着酒樽走到柳雨璃的案前,斟满一杯酒,“本世子亲自为你倒酒,你还不喝?” 柳雨璃沉着脸,抓起酒杯,喝得一滴不剩。 赶紧把这个难缠的家伙打发走!不然自己迟早露馅。 段翊担忧地看向柳雨璃,不知三姑娘的酒量如何? 程清歌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仍站在原地,“本世子亲自倒酒,你得喝上三杯才行!” 千凌昱闻言,幽幽开口,“世子,不可无礼。”x33 程清歌不以为然,“云霄前辈不沾酒,既然小兄弟能喝,就当是替前辈喝了庆功酒。” 柳雨璃骑虎难下,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再次端起酒杯。 段翊上前几步,接过酒杯,将杯中酒倒入自己杯中,“世子爷,末将替他喝。” 万一三姑娘喝多了,再胡言乱语就惨了!无论如何,他都得挺身而出,替三姑娘挡酒。 柳雨璃抬眸看向段翊,心生感动,不愧是段大哥啊! 程清歌看着连喝三杯酒的段翊,不禁哑然,一时没缓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 “老段,你!你为何替他挡酒?” 段翊擦擦嘴角,大手一挥,“今日这位小兄弟的酒,末将都替他挡了!” “好小子!算你有种!”程清歌又气又笑,这家伙今日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瞧段翊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玉面射手都要变成红脸射手了。 千凌昱不动声色地瞥了段翊一眼,再次望向白袍少年,眼皮微微一动。 “你为何替他挡酒?” 段翊急中生智,“回王爷,末将听说花粉症不能喝酒……” “你倒是仗义。”千凌昱黑眸微眯,“难得段将军仗义出头,众将军们也得多多捧场才是。” “是!” 众将领一听,纷纷前来敬酒,段翊欲哭无泪,只好一一饮下。 柳雨璃坐立不安,难道王爷认出自己来了? 她偷偷瞥向高座之上的千凌昱,只见他神色淡然,正在与云霄畅谈。 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无论怎么看,也不像识破自己身份该有的样子,柳雨璃稍稍放下心来。 云霄眸光扫过众将领,若有所思。 他将千凌昱唤至一旁,两人来到帐外僻静之处。x33 云霄低声道:“王爷不能掉以轻心,今日一计,老夫有意试探。军中有敌军的奸细,世子今日前去被围攻,所以老夫才将计就计。” 千凌昱眉头紧锁,“敌军的奸细?” “今日世子和李庸率兵去乌山奇袭,刚巧被敌军围攻,实在太过凑巧,定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老夫今日一计,以少胜多,还是多亏了这个奸细。” “本王原本也有疑虑,只是不知此人是谁?竟敢通敌叛国!多亏前辈思虑周全。” “眼下还是先静观其变,不能张扬,更不能扰乱军心。” “前辈所言极是。”千凌昱眸光骤冷,“世间棋子皆能为本王所用。” 云霄欣慰点头,“王爷比起两年前,大不一样。” 千凌昱眸光飘远,“人总是要成长的。” 云霄望着千凌昱那张坚毅的侧脸,只是王爷的成长之路,才刚刚起步…… 酒宴结束,在战场上屹立不倒的玉面射手,却倒在了酒桌上。 帐中只剩下千凌昱、程清歌和段翊三人。 只见段翊满身酒气,双颊涨得通红,拉着千凌昱的衣袍,死死不撒手,“王爷!末将心里苦啊!” “哈哈哈,老段啊老段,你也有今天!”程清歌无情地嘲笑声传来。 只见程清歌东倒西歪地靠着案几坐下,比起段翊也没强到哪里去。 “嗝——”段翊打了个酒嗝,“末将只想王爷能好好活着!” “本王知道了,快回去睡吧。”千凌昱一脸无奈,他光听段翊酒后胡话,足足听了两刻钟。 这厮的酒品何时变得这么差了? 段翊仍死死拽住千凌昱的衣袍,“末将哪儿也不去!末将要守着王爷!” 程清歌朝段翊丢去一根筷子,奚落道:“瞧你那腻歪劲儿!” “王爷!末将离不开你!”段翊抱着千凌昱的腿,哭天喊地。 千凌昱揉了揉太阳穴,“本王活得好好的,还没死呢!” “这老段喝醉酒后,怎么变得如此黏人?” 程清歌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用脚踢了踢醉如烂泥的段翊,凤眸微挑,“老段,你该不会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吧?” “去!别胡说!”段翊仗着酒胆,居然顶起嘴来。 程清歌睁大眼睛,“哟!还真是酒壮怂人胆!” 段翊冲程清歌翻了个白眼,又可怜兮兮地望向千凌昱,“无论末将做了什么都是有苦衷的,王爷千万不要怪罪我!我一心都是为了王爷!” 千凌昱嘴角微微扬起,“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段翊连忙捂住嘴,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当真?” “千真万确。”段翊点头如捣蒜。 千凌昱单手支额,“好了,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末将不走……末将要守着王爷!” 段翊那高大挺拔的身材,如今却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死活赖在千凌昱身边。 程清歌强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之势,指着段翊道:“王爷,快想办法把这厮给丢出去,再这样我迟早得吐出来!” 千凌昱瞧着段翊醉醺醺的样子,无奈摇头,“他上次醉酒后耍得那通醉拳,你又不是没见过,放眼军中谁还敢动他?” 程清歌一时语塞,想起醉酒后的段翊就像头疯牛一般,打遍天下无敌手,无人敢近身。 千凌昱一根一根地掰开段翊那双抓住自己的爪子,还不等脱身,奈何又被他禁锢。 “怎么跟个醉蟹似的?” 千凌昱思忖片刻,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看来,只能出绝招了。” 第451章 钟情于谁 程清歌不明所以,“什么绝招?” “咳咳。”千凌昱清了清嗓子,沉声喝道:“段将军听令!” “末将在!” 只见段翊“嗖——”地一声,从地上弹起来,昂首挺胸稳稳站住。 程清歌一阵愣神,不禁揉了揉眼,定神再看。 千凌昱强忍住笑意,指着营帐大门,“朝敌军出击!” “是!”段翊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噗嗤!” 程清歌笑得前仰后合,倒地不起,“真不愧是段大将军!唯有军令能治得住他!” 千凌昱瞧段翊出了营帐,被将士们引着回了自己的帐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程清歌仍在捧腹大笑,千凌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程清歌学着段翊方才的模样,一脸做作,“王爷,末将不走!末将离不开你!” “滚。” 千凌昱一脸嫌弃,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程清歌大笑两声,东倒西歪地往帐外走去。 千凌昱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一个个的,都不让本王省心!” 次日晨起。 段翊只觉得头疼欲裂,昨晚好像喝多了,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出洋相? 自己生怕三姑娘喝醉酒说胡话,也不知昨晚自己有没有说胡话。 想到这里,段翊赶紧起身,简单梳洗过后,换上戎装,还是那位英姿飒爽的玉面将军。 他腰间挎刀,威风凛凛地走在军营之中,偶有兵卒迎面走来,“见过段将军。” “嗯。”段翊点头示意,刚往前走了两步,却隐隐听见兵卒在背后窃窃私语。 段翊猛然回头,几个兵卒闭上嘴,连忙跑走。 段翊俊眉皱起,心生疑惑,继续往前走。 隔得老远便见副将李庸等人,围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说话。 这群兵蛋子,又在说谁的坏话?这次是说世子,还是说自己?反正不会说王爷。 段翊悄悄走近,侧耳倾听。 “真是想不到啊!怪不得他二十四五岁了,还未成家!” “谁说不是呢,看着他相貌堂堂的,没想到竟好这口!” “你们说,他到底是钟情小随从,还是钟情王爷?” “我猜是钟情小随从,不然为何替小随从挡酒?” “废话!肯定是钟情王爷!你们是没见,昨晚段将军抱着王爷的大腿,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把王爷给烦的……”李庸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几分,但他那大嗓门,还是让段翊听了个真切。 “你为何不说本将军钟情于你?” 只听段翊那冷到极致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李庸不禁打了个冷颤,回头一看,只见段翊那张俊脸冷若冰霜,隐隐带着几分愠怒。x33 “段将军……别介啊!俺钟情谁,也不敢钟情你啊……”李庸后背发凉,讪笑两声,“属下还有急事,先失陪了!” 话音刚落,李庸和几个兵卒急忙散去。 “站住!” 段翊率先开口,拦住几人去路,“各领十军棍!再敢乱嚼舌根,小心你们的舌头!” “整个军中都传遍了……”李庸小声嘀咕。 “二十军棍!”段翊厉声道。 “是!”李庸不再多言,立马跑走领罚。 经过打听,段翊才知道,从今早军中便传起了流言蜚语。 人人都说自己对细皮嫩肉的随从小哥有意思,还有人说自己一直单相思王爷。 简直是军中奇闻,闹得人尽皆知! 段翊越想越来气,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居然造谣造到自己头上了。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敢怀疑自己有龙阳之好。 等回京中,自己一定得先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不然怕是难堵住悠悠众口。 段翊气呼呼地来到千凌昱所在的营帐。 “醒了?”千凌昱垂眸看书,眼皮没抬。 “王爷,军中的流言,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 “王爷也不管管!末将的一世英名,都被毁于一旦了。” “正所谓法不责众。将士们在军中枯燥,寻些乐子,也无可厚非。” 段翊一脸委屈,“可是他们一个个地避开我,视我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千凌昱浅笑道:“那你快些娶亲成家,娇妻在怀,流言不攻自破。” “若不是为了王爷,末将何至于等到现在还不成家?”段翊脱口而出。 千凌昱合上书,神情有些古怪,“你这话……”x33 段翊连忙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清歌走进帐中,一脸坏笑,打趣道:“段将军,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话说的,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对王爷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我对王爷一直是兄弟情义,君臣之情……”段翊手忙脚乱,只觉得越描越黑。 “本王明白,你我自小相识的情分,本王岂会不知?”千凌昱瞧段翊急得一头汗,不再戏弄。 段翊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王爷是明智的,不然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千凌昱靠着椅背,又问道:“不过,你昨晚说做了亏心事,该当何罪?” 段翊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自己带三姑娘入军营的事被王爷发现了? 他正准备开口求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王爷只说做了亏心事,并未说是何亏心事。 难道王爷虚晃一招,故意诈自己? 段翊腰板挺直,若无其事道:“王爷何出此言?末将听不懂。” “听不懂?”千凌昱黑眸一凛,“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本王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末将不知王爷在说什么,末将对王爷的忠心天地可鉴,怎会做亏心事?”段翊说得大义凛然,不过说得也是实话。 千凌昱凝视着段翊,久久不语,竟未找出丝毫破绽来。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还是这个段大嘴变聪明了? 千凌昱不再深究,“罢了,许是你醉酒说得胡话。” 段翊悬着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差点就被王爷唬住了,还好有惊无险! 三姑娘啊三姑娘,为了帮你,段大哥的一世英名毁了!在王爷面前,也敢睁着大眼说瞎话了。 就在这时,军营外,隐隐传来一阵叫骂声,“段翊!你个没良心的!快给我滚出来!” 段翊心中警铃大作,这声音,难道是…… 第452章 好久不见 千凌昱起身往帐外走去,“是何人在外大呼小叫?” 哨兵急忙上前禀报,“回王爷,是陶先生!” 段翊心中咯噔一声,陶恒?这厮怎么跑边关来了?糟了! 程清歌心生疑惑,“陶恒在京中好好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段翊一个箭步冲出营帐,急忙往军营外跑去。 只见陶恒牵着马,站在军营外破口大骂,“段翊!你个没良心的!快给我出来!” 无影无踪说,姑娘是由段翊亲自护送回京的,这都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姑娘也没回京。 姑娘究竟是死是活,自己一概不知。 这些日他发疯似的找姑娘,从京都沿途寻到凉州,又从凉州寻到芙蓉渡,都没寻到姑娘的下落。 既然寻不到姑娘,他只能来寻段翊了。 段翊定知道姑娘在何处,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定不放过这厮! 他一肚子的牢骚,一肚子的担心,一肚子的疑问,今天一定要找段翊问个清楚! 众将士纷纷围在军营门前瞻望,议论纷纷,胆敢指名道姓骂段翊的,除了王爷,这陶恒还是头一人! 段翊神色匆忙,健步如飞地来到陶恒面前,挤眉弄眼,“老陶,你别胡说!” “什么胡说!我问你,我家姑娘……”陶恒话还没说完,便被段翊打断,“老陶好久不见!” “什么好久不见!我家姑娘呢?”陶恒怒不可遏,段翊究竟把自家姑娘带到哪儿去了? “你别急,姑娘在军中。” “什么?你把姑娘……” 段翊瞥了一眼正往此处走来的千凌昱,不由慌了心神,“老陶啊,我快想死你了!你总算来了!” 他张开双臂,将陶恒搂入怀中,连拍后背,突然一记猛击后脑勺,陶恒便被段翊打晕过去。 正巧千凌昱走了过来,瞧着昏迷不醒,倒在段翊怀里的陶恒,不禁皱眉。 “陶恒怎么了?为何晕过去了?” 段翊扶着陶恒,干笑道:“他啊,见到末将太激动,所以高兴得昏过去了。” 千凌昱凝眉问道:“本王刚听他说姑娘什么的,可是璃儿 出了什么事?” “没有!”段翊矢口否认,“绝对没有的事!三姑娘在京中好好的,安然无恙。” 千凌昱上下打量着鼻尖冒汗的段翊,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如此便好。” 段翊目送着千凌昱离去,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把陶恒往肩头上一扛,直接扛回自己帐中。 陶恒这厮,来得可真是时候! 众将士望着段翊离去的身影,眉飞色舞,议论纷纷。 一个时辰后,陶恒才苏醒过来,只觉得后脑勺有些酸痛,段翊这厮,竟敢暗算自己! 他睁开眼,却见柳雨璃俯身凝视着自己,不禁大喜,“姑娘?!” 他猛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深邃的眸子,大放异彩,“姑娘!总算是见到姑娘了!” 陶恒打量着柳雨璃高高束起的青丝,一脸茫然,“姑娘,你为何这身打扮,怎么不男不女的?” “嘘!”柳雨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陶恒连忙压低声音,“姑娘要女扮男装上阵杀敌?” 柳雨璃一脸无奈,“我又不会武功,上战场送死吗?” “难道不能练个葵花宝典什么的?” “你先练为敬。” 陶恒一脸窘迫,“我……我又用不着,练那玩意干嘛。” “别贫了,先说正事。” 柳雨璃一一道来,“我现在是云霄前辈的随从,是个哑巴,唤我明月。除了段大哥和云霄前辈,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可都记住了?” 陶恒连连点头,“记住了。不过,姑娘你想做什么?” 柳雨璃眸光坚定,“我要和王爷共进退。” 陶恒恢复正色,“那我便留下陪着姑娘和王爷,指不定能尽上一份力。” “二哥呢,在京中可还好?你走了之后,二哥可怎么办?”柳雨璃放心不下。 陶恒道:“姑娘放心,临走前,我把姑娘托付给了你小舅舅。现在夫人、郡主和二郎都在魏府住着,离长房和三房远远的。” 柳雨璃松了一口气,“现下已经四月底了,二哥可考中贡士了?” “考上了!二郎不负众望,考完会试,又入殿试,进士及第,一举高中探花。” 陶恒神采奕奕,喜不自胜,“二郎如今在京中风头正盛,不少人家都要踏破门槛来说亲了。” “那二哥可有中意的?” “二郎说刚考中,还不想定亲,待入了仕,稳定下来后再成家也不迟。” “如此也好。”柳雨璃热泪盈眶,二哥总算是熬出头了!柳家二房有指望了!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二哥这个年纪,能高中探花,实属难得!” 陶恒说得兴高采烈,“谁说不是呢!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不过十七岁,二郎十六便考中探花,在京中可是出了才名的。” 柳雨璃担忧问道:“二哥此番在京中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姑娘这次失算了,二郎在京中好着呢,生龙活虎的,一点不像有灾有难的模样。夫人不放心,还带着二郎去凤鸣山上的灵安寺中,求了一签,竟是上上签。” “灵安寺?” “是,灵安寺是皇家寺庙,香火旺盛。听说灵安寺里十卦九灵,就连寺里的住持也说,二郎的面相是大福之人。” 柳雨璃若有所思,前世二哥在会试放榜后的雪夜里,跳河自尽。 今世居然无灾无难的高中探花,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 父亲含冤入狱的劫数、母亲病死的劫数、大姐和亲大漠的劫数,自己替身入宫的劫数,一一应验。 单单是二哥跳河自尽的劫数,没有显现,难道说是时机未到?还是说二哥的命数已被改写? 前世二哥雪夜自尽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雨璃垂眸思索,忽然想到一事,二哥自尽,难不成与自己入宫有关? 前世,二哥是在自己入宫后,不到两个月便跳河自尽的。 今世自己并未入宫,二哥的劫数也随之消失了? 如此说来,便能解释得通了,自己今世未入宫,命运被改写,二哥随着自己的命运,也改写了命运。 不过,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罢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二哥他们现下都在外祖母家,有外祖母和小舅舅他们照顾,自己也可放心了。 第453章 所为何事 “对了,姑娘,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陶恒从怀中掏出一袋金瓜子,递给柳雨璃。 “你这是做什么?”柳雨璃秀眉微蹙,一把推开。 “这金瓜子,直到我回京多日才发现,竟被姑娘藏在靴子中。姑娘也不怕硌了我的脚?” “你皮糙肉厚的,还怕硌脚?” 陶恒摇头叹息,“姑娘向来惜财,每次给我金瓜子都是几粒几粒给的。这次居然把剩下半袋金瓜子都赠给我,我心生不安,再联想起姑娘先前说得话,怪让人后怕的。” 记得最后一次见姑娘,在凉州的三宝院中,姑娘说以后柳家二房就托付给自己了。 这明显是在交代……后事,怪自己当初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再看这袋金瓜子,他是再也坐不住了。 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姑娘才行,好在姑娘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 柳雨璃眸中含笑,故作轻松,“怕什么?” 陶恒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他怕再也见不到这个气人的小姑娘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柳雨璃眉眼弯弯。 陶恒回过头,难得一见的正经,“我想姑娘一直好好的,不然陶某跟着谁去大展宏图?” 柳雨璃笑而不语,遂问道:“你此番在京中可置宅子了?” “置了,就置在姑娘说得地势高的青莲巷中。”陶恒答道。 “如此便好。”柳雨璃微微点头,“那外祖母置的庄子呢?可都卖掉了?” “卖了,早在年初便被你小舅舅给卖了,又在凤鸣山半山腰置的新庄子。” 柳雨璃眉头舒展,“那就好,小舅舅做事还算妥当。” “比起我来,还差些。”陶恒喃喃自语。 柳雨璃失笑出声,“先生说得是。” “姑娘,为何要卖地势低的庄子?又是为何要买地势高的宅子?” 陶恒接连问道,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自有我的道理。”柳雨璃思绪飘远。x33 陶恒也不再多问,话锋一转,说起别的事。 这时,段翊走进营帐,还未站稳脚跟,突然飞来一个软枕,直戳戳地迎面砸来。 “老段!你刚才暗算我!” 段翊一手接住软枕,反抛回去,“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万一你再说出什么,被王爷听到了,我该如何交差?” “那你也不能打我后脑勺,万一把我打成傻子,你可养我?” “我养还不行吗?” 段翊一脸无可奈何,陶恒撇了撇嘴。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这话听着甚是别扭。 段翊又看向柳雨璃,低声道:“三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别再被王爷发现了,还是快回你的帐中吧。” “好。”柳雨璃有些过意不去,“有劳段大哥了,这两日委屈你了。” 段翊摆了摆手,“无妨,一切都是为了王爷,不算委屈。” “只是……”陶恒望着两人,有些纳闷,“你们确定没有被王爷发现?” “确定!”柳雨璃和段翊异口同声,语气坚定无比。 陶恒总觉得有些不靠谱,“为何?” “王爷若是早识破我的身份,怎会一言不发,纵我留到现在?” “王爷若知道三姑娘的身份,怎会视而不见,容我留到现在?” 陶恒看了看柳雨璃,又看了看段翊,试探地问:“或许……王爷故意和你们打马虎眼呢?实际上,一切都在王爷的掌握之中。”x33 “绝无可能!” 段翊和柳雨璃再次否认。 “王爷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会有这闲工夫?” “姑娘说得是,今早王爷当面问我,都被我含糊过去了,以后不要再唤我段大嘴了。我此番为自己正名了。” “扑哧!” 陶恒笑出声来,刚想奚落两句,便被两记白眼给瞪了回去。 他双手一摊,“陶某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可别把我拉下水,我可不愿和你们同流合污。” 他总觉得王爷没有那么好糊弄,别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段翊拍了拍他的肩,“老陶,已经晚了。你来都来了,怎能置身事外?” 话音刚落,一兵卒在帐外禀报,“段将军,王爷正在来的路上!” 柳雨璃连忙戴上帷帽,“这可怎么办!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空荡荡的大帐,四下空旷,连个木柜都没有,哪儿能有藏身之处? 段翊连忙来到门前,掀起帘子,只见王爷已经走到帐外。 若此时让三姑娘离去,定会打个照面,反而引起怀疑。 陶恒躺在床上,大腿翘在二郎腿上,看着慌乱的两人,连连咋舌,“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陶先生是在说本王吗?”千凌昱来到帐中。 陶恒连忙跳下床行礼,“陶恒见过王爷。” 柳雨璃无处躲藏,只好立在床边,垂手而立,冲千凌昱俯身一礼。 “明月公子也在?”千凌昱瞥向柳雨璃,挑眉问道:“莫非明月公子和陶先生是旧识?” 柳雨璃身子紧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陶恒挠了挠头,“呃……先前在芙蓉渡见过一面。” “原来是这样。”千凌昱不再多问,看向陶恒,问道:“璃儿在京中可好?” 陶恒轻咳一声,“回王爷,三姑娘都好,能吃能喝能睡的。”x33 唉!不知不觉间,就被姑娘和老段拉下水了! 千凌昱坐下身,姿态娴雅,反问道:“是吗?” 陶恒尴尬地傻笑,“是啊!” “既然璃儿一切都好,陶先生此番前来,不远千里,所为何事?” “陶某是……陶某是为了……”陶恒瞥向段翊求助。 自己本就是为了姑娘来的边关,如今不能说是为了寻姑娘而来,那自己还能寻什么托词?净给自己出难题! 柳雨璃暗自攥紧衣袖,陶恒啊!挺住啊! 段翊急中生智,大步上前,冲千凌昱拱手赔笑道:“王爷,实不相瞒,陶恒是特意为了末将前来。” 千凌昱抬眸看着段翊,“为了你?” 陶恒也一脸纳闷,这话从何说起?看段大嘴如何圆回去! 第454章 本王肾好 段翊垂眸道:“自从正月一别,末将与陶先生数月未见,先生对我甚是思念,这才不远千里来探望末将。” 千凌昱瞅了瞅段翊,又看向陶恒,“他说的可是真的?” 陶恒一脸木讷,硬着头皮道:“是,王爷。陶某与段将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番前来,确实是为了段将军而来。” “原来如此,你们之间的情义倒是令人感动。”千凌昱眸光幽深,“方才陶先生是因为见到段将军的缘故,所以才激动得晕了过去?” “什么?” 陶恒神色一僵,瞪向段翊,这叫什么话?见这个糙汉子还至于激动得晕过去? 这个老段,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只见段翊站在千凌昱身后不停地冲自己使眼色。 陶恒干笑两声,无奈点头。 “是,陶某见到段将军太过激动,所以晕了过去。还请王爷见谅。” 柳雨璃站在一侧,隔着纱幔,瞧着神色迥异的三人,总觉得帐中的氛围甚是怪异。 千凌昱起身,“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千凌昱刚走两步,驻足看向她。 “明月公子不走吗?总得给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陶恒和段翊大眼瞪小眼,王爷这是何意? 段翊反应极快,解释道:“王爷,明月公子略通医术,特意来给陶先生诊治的。” “是吗?刚好本王身子有些不适,劳烦明月公子也为本王诊治一二。”千凌昱眉梢微微上扬,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却令人无法推辞。x33 段翊试图阻拦,“可是陶恒还未治愈……” 陶恒连忙揉了揉太阳穴,极其配合,“王爷,陶某还有些头晕。” “本王瞧你好得很。”千凌昱瞥了他一眼,“明月公子,有劳了。” 言罢,千凌昱率先走出营帐,柳雨璃万般无奈,只好跟其身后往外走。 直叹段大哥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她哪儿懂什么医术…… 望着千凌昱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柳雨璃心中忐忑不安,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来到大帐之中。 千凌昱斜倚在榻上,随手指了指案前的笔墨,“既是问诊,你不妨用纸笔写下。”x33 柳雨璃微微点头,执笔写下:王爷哪里不适? 千凌昱看着这潦草的字迹,不动声色道:“本王胸口堵闷。” 柳雨璃有些担心,难道是王爷的旧伤复发了? 她接着写:有几日了? 千凌昱仔细算了算日子,“约莫有些时日了,似是你来到军中那日才开始的。” 柳雨璃指尖轻颤,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朵墨花。 “明月公子怎么了?本王可是有什么不妥?”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柳雨璃回头之际,笑意消散,仍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柳雨璃隔着纱幔,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千凌昱,瞧他那张纯洁无害的脸,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她思索片刻,想起那些郎中惯用的说辞,再次执笔写下:王爷许是心力交瘁所致。 千凌昱俊眉微挑,调侃道:“本王倒是头一次见,问诊不把脉,便能诊出病因的大夫。明月公子医术高超,本王属实佩服。” 柳雨璃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搭脉,于是,走上前来。 千凌昱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结实的手臂,平放在案上。 柳雨璃伸出玉指,搭在千凌昱的左手腕处,指尖冰凉,触感温热。 感受着他那强劲有力的脉搏跳动,柳雨璃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千凌昱俯身靠近,迦南香四溢,充斥在两人之间。 时间仿佛静止。 隔着一层纱幔,帷帽下的容颜,若隐若现。 千凌昱眼神温柔,眸底一片清亮,不经意扬起嘴角,看向按压在自己脉搏上的玉指,“可诊完了?” 柳雨璃故作从容,连忙起身,随手写下:王爷肺火旺盛。 千凌昱幽幽开口,“公子方才诊的是本王的左手。据我所知,肺脏的经脉该是在右寸部。” 柳雨璃凝眉,容楚还真是不好糊弄!左手经脉是心和肝,还有什么来着? 她硬着头皮,将肺改成心,重新落笔写下:心火旺盛。 “寸心、关肝、尺肾。”千凌昱单手支头,声音慵懒低哑,“你是如何从本王的肾脏经脉上,诊断出心火旺盛?本王当真是好奇。” 柳雨璃愣在原地,正准备提笔将心改成肾,结果被千凌昱出言拦下。 “别了,本王肾好得很。”x33 柳雨璃垂手而立,耳垂红得滴血,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到底在做什么? 千凌昱轻咳一声,掩去眸底的尴尬之色,“本王定是心火旺盛,该如何医治?” 柳雨璃执笔写下:心病还须心药医,王爷有什么烦心事? “有。”千凌昱郑重其事地点头,“总有人不听话,惹本王生气,害得本王胸口堵闷。该如何医治?” 柳雨璃神情一滞,暗自打量着千凌昱的神色,心生狐疑。 王爷这明里暗里的试探,难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柳雨璃美眸流转,在纸上写下:宽以待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 千凌昱的眸光落在宣纸上,眼底泛起浅浅笑意,“公子之意,本王若不宽恕,倒非君子了?” 柳雨璃放下纸笔,若无其事地站在案前,也不否认,拱手告辞。 千凌昱理着衣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明月公子在军中可还习惯?” 柳雨璃点头。 千凌昱起身,“军中向来枯燥,本王有几本杂谈,倒是可赠你消磨时间。” 柳雨璃再次点头,她又不能乱走动,每日独自待在帐中,确实无趣。 千凌昱走到书架前,细细翻找着书籍,阳光穿过营帐,洒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笼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令人目眩。 容楚对别人都这么好吗? 千凌昱将书卷递给她,“这几本杂谈,你先拿去看。” 柳雨璃接过书卷,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还未走出营帐,程清歌和李庸迎面走来,差点和柳雨璃撞了个满怀。 第455章 冤家路窄 李庸爽朗一笑,“哟!这不是明月公子吗?今日怎么舍得出来走走了?” 程清歌随口问了一句,“你这着急忙慌的,往哪儿去?” 柳雨璃定神一瞧是程清歌,就觉得头疼不已,匆忙行了一礼,准备离去。 “等等!” 程清歌眼尖,瞧见了柳雨璃手中的几本杂谈。 他凤眸微微眯起,望向帐中的千凌昱,心生不满,“这杂谈王爷不肯给我看,倒是给了他?” 千凌昱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案前,不予理会。 李庸大大咧咧道:“明月公子来得正好,今日天好,弟兄们嚷嚷着要去河边洗澡,一同去吧。” 柳雨璃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浑身都在拒绝。 “你这人,怎么跟个娘们似的?酒又不喝,澡也不洗?当真是奇怪。”程清歌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柳雨璃,“一点不像个男人!”x33 柳雨璃避开程清歌,自己本来就不是个男人!真是冤家路窄,为何偏偏遇上这家伙? 程清歌不依不饶,欲要伸手拉柳雨璃,“怎么娘们唧唧的?都是男人,怕什么?” 柳雨璃慌了神,连连后退。 程清歌却步步紧逼,“除非,你不是男人?” 情急之下,柳雨璃一咬牙,一跺脚,朝程清歌的右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啊!” 程清歌吃痛惊呼出声。 李庸意外地瞪大眼,“世子爷!” 柳雨璃一把推开程清歌,一溜烟跑出大帐。 千凌昱瞧着柳雨璃那着急忙慌的背影,眉头舒展,不由扬起嘴角。 “你给我站住!” 程清歌欲想追出去,却被千凌昱出言拦下,“夜笙,何必强人所难呢?” 程清歌气不打一处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指着柳雨璃跑走的方向,有些语无伦次,“王爷!他……他!” “好好说话。” “你有没有觉得,他像一个人?这举止,这做派,简直和小丫头如出一辙!”程清歌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柳雨璃的脸。 千凌昱不以为然,“天底下秉性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都说是璃丫头吧?” “但是,这也太像了!都这般刁蛮任性,不可理喻!” 程清歌破口大骂,仍心有疑虑,“那明月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是小丫头失散多年的哥哥?” “世子多虑了。”千凌昱瞥了他一眼,“来者是客,明月是云霄前辈的随从,不可再无礼。” “是。”程清歌不再细想,只好点头。 李庸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世子爷,还去洗澡不?” “还洗什么?”程清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真晦气,我定是上辈子和他有仇。” 李庸扶着程清歌,安慰道:“明月公子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有多大力道?世子爷放心,不会伤了筋骨的。” 程清歌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自认倒霉。 柳雨璃回到自己的帐中,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后还是得绕着程清歌走,不然迟早得惹出祸来,还好没有被王爷识破。 柳雨璃翻看着杂谈,直到夜深,才缓缓睡去。 今晚的军营倒是热闹了。 段翊和陶恒白天这一出戏,不少人看在眼里,加以揣测,添油加醋往外一说,满军皆知。 次日,军中刚操练完不久。 段翊和陶恒两人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找上门来。 柳雨璃有些纳闷,“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两人异口同声。 柳雨璃秀眉微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恒指着段翊,“他败坏我名声!” “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段翊无奈道,“昨日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我哪儿会知道在军中传得如此不堪?” “姑娘,你说我容易吗?” 陶恒欲哭无泪,“我千里迢迢来寻你,被他打晕过去,还得替你瞒着,硬说是千里来寻他?我寻他这大老粗做什么?这下好了,军营里传开了,说我和这厮有一腿。我陶恒的一世英名全都毁了。”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不请自来,我何至于被别人编排成这样?”段翊一脸委屈,“我在军中的威信全无了。” 军中人人说段翊是花心大萝卜,在王爷、小随从和陶恒之间徘徊不定。 有人猜测陶恒是因为听闻段翊有了新欢小随从,这才急忙跑来边关要个说法。 段翊一边单恋王爷,一边与陶恒藕断丝连,一边护着小随从,深陷四角舆论,难以脱身。 柳雨璃哭笑不得,连连赔罪,“都怪我,让段大哥受委屈了。” 段翊愁眉苦脸,“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只是我的名声被毁了,原本还想着回京后定一门好亲。这下,谁还愿意把姑娘嫁给我?” 陶恒不以为意,“那就和我一起打光棍呗。” “哼!”段翊扭过头去,不予理会。 “不知段大哥想寻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柳雨璃好奇不已。 前世段大哥孤苦一生,这一世一定要为他觅得良配才行。 段翊略略沉吟后,开口道:“要温柔娴淑,知书达礼,贤良孝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呵。”陶恒上下打量着段翊,“还真有这样的人。” “哪儿?” “书中。” “你!” 陶恒撇撇嘴,“你是找媳妇儿,还是找天仙呢?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除了书中,只有画上才有。” 段翊低头思索片刻,退而求其次,“撇开别的不谈,我只有一个要求,说话温温柔柔的,细声细语的,最好是不会武功的,这样我也好保护她。” 柳雨璃也陷入了沉思,她原本觉得表姐魏映雪甚是不错。 可是,既温柔又不会武功,首先表姐被第一个排除了,无论怎么看,表姐也和温柔不沾边呐! 只是不知未来的段大嫂是何许人也? “老段,快醒醒!”x33 陶恒连连摇晃,试图唤醒段翊,“别做白日梦了,现下还是早日打完胜仗凯旋,否则都是黄粱一梦。” 段翊一把推开他,“我只是话赶话罢了。王爷骁勇善战,收复西域是早晚的事。” 第456章 上兵伐谋 军中有云霄运筹帷幄,出谋划策,战场上有千凌昱奋勇杀敌,攻无不克。 接连几次大小战役,匈奴仍苟延残喘,卷土重来。 柳雨璃在军中也没有闲着,她边留心着凌白,边酝酿着一件大事。 前世王爷战死沙场后,这场仗程清歌足足打了三年才收复西域。 今时不同往日,三年时间太长,以免夜长梦多,得想个法子,出奇制胜,早日打退匈奴,收复西域。 她坐在案前,细细思索着,单于乌屠野心勃勃,若让他诚心归顺,怕是绝无可能。 前世乌屠死于其弟乌邪之手,醉酒后被乌邪一剑穿喉,乌邪不比乌屠善战,只要乌屠一死,匈奴便溃不成军。 乌屠的死在三年后,她得想个计策,让乌邪早日动手才行。 想到这里,柳雨璃起身前去云霄帐中,前辈足智多谋,指不定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来到云霄帐中,柳雨璃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托出,“上兵伐谋,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以战胜,是再好不过了。战事一日不平息,王爷便多一日危险。” 两人相对而坐,云霄细细思索,“眼下两军开战之际,反间计不易得逞,还需从长计议。” “乌屠与乌邪兄弟二人不睦已久,兄弟反目是早晚的事。”柳雨璃若有所思,“依前辈所言,计策已有,只差良机?” 云霄捋了捋胡须,赞道:“三姑娘果然聪慧。我与王爷早知我军中有敌方奸细,只是奸细还未浮出水面。” 柳雨璃有些诧异,“我军中有敌方奸细?” “上次世子爷与李副将去乌山脚下放火烧粮,消息败露,乌屠率军包围世子爷。老夫将计就计,未让乌屠得逞。此等机密,只有我军将领得知,军中定有奸细提前走漏风声,通风报信。” 云霄面色凝重,“只是这个奸细隐藏颇深,上次暴露之后,便隐匿起来,未再冒头。” 柳雨璃眸底微微一亮,“真是天助我也。” 云霄不解,“姑娘此话怎讲?” 柳雨璃美眸流转,忽然有了主意,“晚辈倒是有一计良策,只是还需前辈相助。” 云霄微笑点头,“老夫定尽全力相助。” 次日,大帐之中。 “报——”探子匆匆进来,“边关传来密报,王爷亲启。” “边关传来?”程清歌微微挑眉。 段翊似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是乌……” 话没说完,被千凌昱警告意味的眼神瞪了回去。 众将领心生疑惑,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千凌昱接过密报,草草地看了一眼,里边有一封书信,还有一张敌军的乌山部署图。 “此番我军定能拿下乌山!” 众将领面面相觑,个个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那张部署图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匈奴献上的? 有了这张部署图,邯川军势如破竹,入乌山如同无人之境。 不过三天,便攻破匈奴各个防守,顺利攻占下乌山,匈奴被赶至乌山外的大漠。 程清歌被众将士簇拥着凯旋回营,只听他爽朗一笑,“多亏那张部署图,待本世子见了他,定请他吃顿酒。” “世子爷说得是谁?” “世子爷要请谁吃酒?” “……” 众将士们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千凌昱闻言皱眉,冲程清歌使了个眼色,“夜笙,不可胡言。” 程清歌这才察觉自己失言,板着脸道:“不该问的别问!”x33 众将士不敢再多言,这世子爷的脸阴晴不定,谁敢往枪口上撞? 千凌昱大手一挥,“世子立下大功,本王犒赏全军,今夜一醉方休!” “好!”众将士一片欢呼。 云霄站在千凌昱身后,眸光扫向众将士,笑而不语。 夜幕降临,军营中围起篝火,众将士席地而坐,杀鸡宰羊,好不热闹。 千凌昱端坐高位,推杯换盏,比起平日,多喝了不少。 程清歌和段翊再次较劲拼酒,将士们连连起哄,闹成一团。 柳雨璃如同局外人一般,站在云霄身后,暗自思索,成败就在今晚。 她隐隐察觉有眸光投来,每当回头望去,只见千凌昱不是在垂眸饮酒,便是在与旁人低语。x33 柳雨璃美眸微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错觉? 她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片刻后,猛然回头,正巧与千凌昱四目相对。 千凌昱的杯中酒差点洒出,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望向别处,显然没料到这小丫头竟如此狡猾。 柳雨璃看着千凌昱的反应,再结合前几日诊脉时的试探。 容楚到底是在装糊涂?还是真不知自己的身份? 柳雨璃思忖片刻,薄唇微微勾起,自己一试便知。 她端着酒杯,走到千凌昱面前,微微俯身敬酒。 千凌昱望着款款走来的白袍少年,挑眉问道:“你,要与本王喝酒?” 柳雨璃点点头,先干为敬。 千凌昱只好执起酒杯,尽数饮尽。 柳雨璃为他斟满酒,再次敬酒。 千凌昱黑眸微眯,带着一丝探究,“还喝?” 柳雨璃一饮而尽,举着空杯朝千凌昱示意。 她的酒量向来不差,前世在宫中大小酒宴中练出来的酒量,只是不知今世酒量如何,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千凌昱那双深邃的眸中,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疑惑。他接过酒樽,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酒珠顺着他那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晶莹剔透,酒不醉人人自醉。 柳雨璃再次提起酒壶,欲要倒酒,被千凌昱一把按住。 他的大掌覆在她的玉手上,灼热温暖,“不能再喝了。” 酒香四溢,扑面而来。 柳雨璃不予理会,再次倒酒。 程清歌和段翊等人闻言望去,颇感意外,明月竟与王爷喝上了? 与此同时,千凌昱的大帐,灯火昏暗,空无一人,一道黑影左顾右盼,溜进帐中。 不过片刻,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藏身在暗处的陶恒,立刻警惕起来,屏住呼吸,悄悄跟其身后,一探究竟。 第457章 更大阴谋 酒过三巡,众将士们酒足饭饱,纷纷散去。 程清歌和段翊早已东倒西歪,被人扶着各自回去。 临走前,两人还互相叫嚣,下次再一决高下。 千凌昱冷着一张脸,瞧着连喝三杯,仍纹丝不动的少年,冷声道:“本王竟不知公子如此海量。” 柳雨璃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派潇洒地站在案前,再次执杯敬酒。 千凌昱黑眸一凛,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连带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尽数饮尽。 一连两杯酒下肚。 千凌昱起身,有些气恼地拉着柳雨璃离席。 夜色昏暗,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的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千凌昱紧紧地攥着柳雨璃的手腕,大步往柳雨璃所住的帐中走去。 来到帐外,这才倏地松开手。 月光洒落在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半明半晦,愈显得轮廓深邃。 他俯视着面前的人儿,紧抿薄唇并不说话。 柳雨璃隔着纱幔,隐隐瞧见千凌昱那冷玉般的容颜,不由挑眉,生气了? “回帐,睡觉。”千凌昱幽幽开口,“醒酒汤,等会儿送来。”x33 柳雨璃敛去眸底笑意,俯身一礼,往帐中走去。 只听千凌昱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小酌怡情,醉酒伤身。明月公子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子。” 柳雨璃点点头,再次一礼。 瞧着帐外那道修长的身影远去后,柳雨璃摘下帷帽,波光潋滟的眸子宛如星光闪烁。 千凌昱回到帐中,瞧着书案上的密报及部署图有翻动过的痕迹,自知事成了一半。 借着烛光,隐隐看到密报上的落款是匈奴独有的字体:乌邪。 陶恒跟随着那道黑影避开巡逻,离开军营,来到一偏僻的林中。 隔得老远,便瞧见树下阴影处站着一个人,只能看清身形轮廓,却看不清此人的脸。 黑影冲树下的人说:“那封密报是乌邪送的,乌邪有意投靠千凤国,所以献上乌山部署图示好,此番西凉王攻占乌山,多得乌邪相助。请转告单于多加提防小心。” “嗯,我知道了。”树下的人应声。 黑影离去。 树下的人仍站在原地。 良久,一道嘹亮的口哨声传来,鹘鹰从天而降落在树下人的肩头,渐行渐远。 陶恒目光如炬,心中警铃大作,原来是他! 次日,晨起。 陶恒来到云霄帐中,柳雨璃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陶恒神色匆忙,压低声音道:“前辈,姑娘,昨晚有了新发现,凌白是内奸。” 云霄抬眸道:“凌白是奸细一事,我们早已知晓。” 陶恒有些诧异,“你们知道?” 柳雨璃点头,“是,凌白是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的人?不对,凌白是匈奴的人。”陶恒摇头,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云霄微微凝眉,“凌白竟是双重身份?” 陶恒遂问道:“他究竟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匈奴的人?” 柳雨璃思绪有些混乱,这个凌白不简单,前世她是在皇家围场见到的凌白,是二皇子身边的红人。 凌白应该先是乌屠的人,后是二皇子的人,前世因乌屠死后,凌白没了去处,这才真正的投靠二皇子。 今世,凌白居然是王爷身边的驯鹰师,掌管与京中的战报来往。 与京来往,那便是皇上了。 柳雨璃沉声道:“凌白不是双重身份,而是四重身份。” “四重身份?”陶恒有些吃惊。 “他是皇上安插在军营中的眼线,又为二皇子所用,明面上是王爷的人,实则是匈奴乌屠的人。”柳雨璃立马想到问题关键,只怕凌白藏有更大的阴谋。 陶恒一脸严肃,又接着说:“昨晚的事已成了,段将军方才来找我说,昨夜潜入王爷帐中之人是一名守卫,昨夜唯独他称病缺席。也是他将密报和部署图的事告知凌白。凌白对此事深信不疑,匈奴那边,不日便会有消息了。” 云霄若有所思,“上次定是这个守卫将奇袭粮草一事提前透露给了乌屠,真是防不胜防。不过,此番他倒是立了一功。若不是他,也不会有此等良机,乌屠与乌邪兄弟相争,必有一伤。” “但愿乌邪别让我们等太久。”柳雨璃眸光骤冷,“此事先告知王爷,勿要打草惊蛇。待事成之后,再处置凌白也不迟。还有,凌白的鹘鹰,让段大哥留心。”x33 “是。”陶恒应声。 几日后。 边关突然传来急报,乌邪因涉嫌通敌,乌屠要处死乌邪。 千凌昱坐在案前,看着那封密报和部署图,嘴角微微扬起。 这密报和部署图均出自云霄之手,以混淆视听,让奸细误以为是乌邪通敌。 乌邪自知被人冤枉,这是西凉王使的反间计,奈何有口难辩,乌屠对他早已起了杀心,只是早晚的事。 乌邪被逼上绝路,只能拼死一搏。 当天夜里,乌邪趁乌屠醉酒之际,假意求饶,手刃其兄,一剑穿喉。 乌屠被杀,乌邪顺利上位,成为新的单于。 乌邪上位头一天,便写下休战降书,愿俯首称臣,每年进贡数万头牛羊,归顺千凤国,呈上乌屠的项上人头,以示诚意。 此消息传遍朝野,皇上龙颜大悦,眼下国库亏空,打仗最是劳民伤财。 匈奴新单于乌邪愿主动投诚,他自然是喜闻乐见。 千凌昱心生疑虑,担心这是诈降,而皇上却接受了匈奴等众部落小国呈上的降书,主张休战议和。 为彰显大国风范和礼仪之邦的气度,特下旨西凉王亲自迎接匈奴单于乌邪等首领,不可再兵戎相见。 边关军营之中。 程清歌将圣旨丢到地上,恨不得踩上两脚,“这摆明是要王爷送死!匈奴为何归顺,难道是忌惮皇上吗?真是笑话!王爷若是有个闪失,匈奴岂会投降?” 千凌昱背对而立,帐外跪倒一片使臣,都是皇上派来迎接降军的使臣。 众使臣为首的赵使臣欲哭无泪,苦苦哀求,“王爷还是去吧,王爷不去的话,我们使臣也活不成了。” 程清歌闻言走出大帐,一脚踹倒赵使臣,“难道要让王爷去送死不成?” 第458章 卸磨杀驴 赵使臣抓住程清歌的袍角,“世子爷息怒!那匈奴定是真心归顺,怎会让王爷送死?” 程清歌勃然大怒,怒吼道:“匈奴若是诈降该当如何?王爷孤身一人,带着你们这群废物去迎接敌寇,还能活着回来吗?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世子爷,这是圣意,我们也无可奈何!若王爷不去,便是抗旨不遵,株连九族的大罪。”赵使臣泪如雨下。 程清歌还想说什么,被千凌昱拦下,“诸位使臣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不妨先安顿下来。本王不会让你们难做。段将军,你去安排。” “是。”段翊应声领命。 众使臣瞧千凌昱发话,便放下心来。 使臣队伍末尾,却见一熟悉的身影混在其中,段翊眉毛挑起。 待安顿好众使臣后,段翊悄悄来到其帐中。 只见一身穿使臣官袍的青年男子立在帐中,眉目分明,墨发高束,浑身上下透出斯文而古朴的气息。 段翊来不及客套,直接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一介御医,为何混进使臣当中?可是太后娘娘派你来的?” 男子点点头,鼻尖上冒出一层汗珠,焦急道:“事不宜迟,快带我去见云霄居士,有要事相商。” “见云霄前辈?为何不去见王爷?”段翊有些纳闷。 “来不及解释了,莫要让王爷知道我来的消息。”男子拱手一礼。 事态紧急,段翊不再多言。 男子换上兵卒的装扮,跟随段翊来到云霄帐中。 柳雨璃瞧有外人来,便垂手立在一侧。 只觉得段翊身后的兵卒,甚是眼熟,仔细一看,竟是穆辞。 穆辞是程太后的人,此番前来难道是受太后所托? 穆辞冲云霄行了一礼,瞥了一眼陶恒,又看向云霄身侧的柳雨璃,“劳烦前辈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相商。” 陶恒闻声,再仔细看穆辞的那张脸,也立马认出他来,笑道:“原来是你!都是故人,怕什么?” 穆辞冷哼一声,不愿搭理陶恒。 几年前在姑臧县,陶恒把他丢出柳家,当诱饵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个账,还没与陶恒算清楚,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云霄摆手,“无妨,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晚辈穆辞,穆氏医圣穆昀长孙,见过云霄前辈。” 穆辞直言道:“晚辈此番受太后所托,前来告知。赵使臣手中有两道圣旨,一道是派西凉王亲自迎接降军的旨意。另一道是抗旨不遵,就地论处的旨意。”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皇上是要卸磨杀驴了。 云霄眉头紧皱,“皇上的意思是,若王爷不去迎接降军,便下发另一道旨意,给王爷扣上抗旨不遵的罪名,赐死王爷?” “正是。”穆辞点头,“不仅赐死王爷,所有使臣,也一并处死。” 段翊和陶恒暗自攥紧手心,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太后娘娘最清楚王爷的秉性,王爷定会遵旨前去,也不愿牵连旁人。”穆辞俯身一礼,“还请前辈设法保全王爷。” 云霄扶起穆辞,凝眉道:“王爷深明大义,遵旨前去,也无可厚非……” “前辈!”段翊双目猩红,前所未有的激动,“那可是火坑啊!怎能让王爷孤身一人去迎接降军?更何况,乌邪定知晓反间计一事,他怎会轻易放过王爷?” 陶恒出言劝道:“老段,先别激动,再想想办法。” 段翊扬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去!” 柳雨璃上前几步,沉声道:“王爷不能不去,必须得去。西凉王赤胆忠心,戎马一生,怎能让他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姑娘!”众人看向柳雨璃,一脸疑惑。 穆辞微微愣神,柳三姑娘果然在这里。 柳雨璃冲云霄俯身一礼,“前辈定知晓我的心意,还请前辈成全!” “三姑娘……你可想明白了?”云霄有些迟疑,“这可是一条不归路。” “王爷的生死劫,唯有我能化解。”柳雨璃摘下帷帽,一脸决绝,“这是柳三的使命,哪怕是黄泉路,为了王爷,也在所不辞。” 陶恒心里咯噔一声,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姑娘……值得吗?” “没有王爷,就没有今天的我,也没有今日的柳家。”柳雨璃语气坚定,令人动容,“王爷值得,容楚……更加值得。” “三姑娘……”段翊瞬间红了眼眶。 “承天命于宇厦将倾、社稷飘零的衰世,天下或缺中兴之主。”柳雨璃那张清秀的脸上,一派沉静,她太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 “只有王爷活着,才能有更多人活着。而我……” 已活过一世了,这偷来的四年,已是上天恩赐,她一一改写家族命运,改写王爷命运,甚至改写天下苍生的命运。 值了。 这一世,换容楚活下去。x33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京都繁华,至亲相伴,容楚如明月般干净皎洁的少年,值得世间所有美好。 他不该像前世那般,孤零零地死在大漠,死于万箭穿心,死于心灰意冷。 此生,就让自己来改写他的命运吧。 柳雨璃取出修补好的龙鳞银甲,这是离开凉州前,她特意问王爷要来的,本想留作念想,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陶恒瞳孔收缩,“姑娘是想替王爷前去?” “是。”柳雨璃郑重点头。 云霄叹息,“唯有狸猫换太子,才能保全王爷。” 段翊恍然大悟,“我替姑娘去。” 柳雨璃断然拒绝,“不可。” 云霄摇头,“段将军另有用处,你需陪姑娘一同前往,方能以假乱真。” “都别争了。我家姑娘,自然是我替她去。”陶恒故作轻松道:“若没有姑娘,也没有今日的陶恒,姑娘替王爷,我替姑娘,再合适不过。” “先生!”柳雨璃鼻尖一酸,连连摇头。 “我不过是个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的。”陶恒耸了耸肩,眉头都不曾皱半分,戏谑道:“若我没能回来,记得每年清明,祭上一壶好酒。”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令人动容。 看似轻狂不羁的陶恒,飘然兮若流风回雪,眼中满目淡然,骨子里却是情深义重。 第459章 暗箭难防 柳雨璃掩去眸底的伤感,抬眸望向陶恒,“先生怎会是孤家寡人?你是我的家人,亦是柳家的家人。 还有你的义弟雷二,段大哥,小舅舅都是你的至交好友。以后莫要再说胡话。” “可是姑娘……” 陶恒仍不甘心,柳雨璃出言打断,“我去意已决,这是我的命数,不该由你来承担。那日我将柳家二房托付于你,你莫要失信于我。” 陶恒努了努嘴角,负手转身,一言不发。 “事情还没那么糟。”云霄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三姑娘当饵,并非必死。使者何时启程出关?” “明日午时。”穆辞答道。 云霄捋了捋胡须,“老夫定设法护着姑娘。” 段翊也看向柳雨璃,认真道:“我定拼死护姑娘周全。” “多谢。”柳雨璃行礼道谢。 “只是王爷那边……”段翊放心不下,若王爷得知真相,定不愿三姑娘替他冒险。 “王爷就交给我吧。”柳雨璃垂下眼帘,当是最后的告别了。 她接着嘱咐道:“段大哥,今夜你定要看好凌白,莫要让他钻了空子。总觉得他居心叵测。” “是。”段翊应声。 ………… 天刚擦黑,大帐之中,灯火通明。 千凌昱一一交代明日随使臣出关的诸多事宜。 众人面色凝重,听着千凌昱所言,各怀心事,一一应下。 独自站在角落里的白袍少年,隔着纱幔,隐隐看着高位之上的金甲男子,影影绰绰,朦朦胧胧。x33 最后一役,容楚定能凯旋。 “若本王没能归来……”千凌昱眸光扫向众人,语气一顿,“你们便听前辈安排,不可恋战,不可意气用事。” “王爷!”程清歌凤眸通红。 千凌昱摆手,“本王主意已定,勿要多言。” “是,王爷。”段翊率先应声,拦下程清歌。 千凌昱望着白袍少年的身影,在段翊耳边低语。 “现下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再敢违背本王的命令,就别怪本王不客气。她,就托付给你了。” 段翊一个激灵,原来王爷早已识破明月的身份。 他敛去眸底的不安,点头应声,“是,王爷。” 临了,千凌昱冲云霄俯身一礼,“幸得前辈出山指点,容楚感激不尽。” 云霄起身回礼,“王爷心怀家国大义,先帝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是父皇生前遗愿,本王不能不从。”千凌昱眉目清朗,眸底满是坚毅。 众人散去,千凌昱望着白袍少年离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他坐在案前良久,执笔写下一行字。 云霄回到帐中,却发现穆辞等候多时。 两人促膝而谈,直到后半夜。 段翊来到山坡之上,隐匿于此。 山坡下的树林便是鹘鹰的栖息之地。 三姑娘料定今晚凌白定会有所动作,所以让自己多加留心,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后半夜,一只鹘鹰忽然从林中飞起,盘旋高空。 “嗖——”地一声。 鹘鹰被一击即中,如同折了翼般,应声掉落。 段翊手持弓弩,脚下生风,大步朝鹘鹰坠落的方向跑去。 他取下鹘鹰身上的密信,直奔柳雨璃的帐中而来。 “三姑娘!这个凌白果然不安好心!”段翊将密信呈给柳雨璃,怒气冲天。 柳雨璃看过信后,秀眉紧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爷何来的反心反骨?” “此信若传给圣上,后果不堪设想,西凉王府定死无葬身之地。”段翊攥紧拳头,这信上所书,王爷早生反心,密谋谋反。 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这招反间计,凌白学的倒快。他是想借用皇上的手,除掉王爷。 好替旧主乌屠报仇,也可在新主二皇子面前邀功。好毒的心计。” 皇上对王爷的戒心,绝非一朝一夕才有的。这封信,无非是加重皇上对王爷的杀心。 段翊凝眉问道:“姑娘,这信该如何处置?” 柳雨璃望了一眼烛火,把信纸卷起,点燃,霎时间,烧成灰烬。 她执笔写字:忠。 段翊有些不解,“单写这一个字?” 柳雨璃点头,“皇上疑心重,这一个忠字,足矣。字多反而起疑。把这个忠字,寄回京。” “是。” 段翊接过书信,大步离去。 柳雨璃双手托腮,凝神细思。 匈奴的明刀易躲,朝堂的暗箭难防。 日后没有自己护在容楚左右,但愿皇上看在这个忠字,勿要对西凉王府赶尽杀绝。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次日,天刚蒙蒙亮。 千凌昱起身,径直来到柳雨璃帐外。 却见帐中空无一人。 他不由地慌了心神,派人去寻陶恒,陶恒竟也不见踪影。 千凌昱心生不好的预感,派人四处寻找柳雨璃的下落。 片刻后,段翊前来禀报,“王爷,有人瞧见明月公子往河边去了。” 千凌昱足下生风,往河边走去。 一株株花树绽放,铺满山岭田野。 晨雾飘荡,缭绕林间小河,缥缥缈缈,花树如同蒙上一层轻纱,宛如仙境。 涓涓细流,潺潺流过,悠悠水韵,声声怡人。 一清丽脱俗的少女,青丝垂落在肩,侧坐在河边的磐石上梳洗。 她眉目婉约,乌发如瀑,脸上未施粉黛,如一朵绽放清水之中的芙蕖,别致淡雅,灵动可人。 柳雨璃听闻有细碎的脚步声走来,立即戴上帷帽,回头望去。 正好迎上千凌昱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柳雨璃眸底的诧异,转瞬即逝,冲他俯身一礼,欲要离去。 擦肩而过之际,千凌昱低声唤住她,“站住。” 柳雨璃脚步一顿。 “要去哪儿?” 千凌昱左跨一步,挡在柳雨璃身前,声音低哑,透着无奈和宠溺,“可玩够了?” 柳雨璃不予理会,绕过面前的男子,继续前行。 千凌昱俊眉微微蹙起,一把扯住少女的衣袖,“众将士都在河边洗漱,璃儿是打算一饱眼福吗?” 柳雨璃只好驻足,摘下帷帽,青丝随意垂落于背心,温婉中又有几分清冽。 “原来王爷早知是我。” 第460章 莫染尘埃 “那日你说宽以待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 千凌昱俊眉微挑,“敢拐着弯威胁本王的人,也只有璃丫头了。若本王轻易拆穿了你,岂非君子所为?” 柳雨璃一时语塞,果然难逃王爷的法眼。 不远处隐隐传来将士们的说话声。 “随本王来。” 千凌昱胸口有些堵闷,帮柳雨璃戴好帷帽,恨不得将其包成粽子,这才与少女并肩往回走。 他边走边忿忿不平道:“在军中看别的男子多日,本王瞧你倒是乐在其中。” 柳雨璃抿唇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帐中。 柳雨璃刚落座,似是着凉,轻咳了几声。 “熬一碗姜汤来。” 千凌昱冲守卫吩咐道,接而又看向眼前的少女,“待到正午,本王就要出关迎接降军了。” “我知道。”柳雨璃点头。 “本王临走前,你必须先走。” “好。”柳雨璃再次点头。 千凌昱俊眉微挑,打量着乖顺的少女,有些意外,“你此番倒是乖巧。” 柳雨璃展眉一笑,“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里是王爷的地盘,自然王爷说了算。” 千凌昱半信半疑,“璃丫头竟也会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当真是稀奇。” 柳雨璃笑而不语。 “段翊是个耳根子软的,本王此番把你托付给了世子。世子向来软硬不吃,此番回京的路上,你可得乖乖听话。” 千凌昱昨晚斟酌再三,还是把柳雨璃托付给程清歌更为妥当。 他们二人向来水火不容,若真意见相左,夜笙定不会纵着她胡来。 柳雨璃指尖轻敲桌面,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片刻后,姜汤送来。x33 千凌昱端起姜汤,走到柳雨璃面前,“晨起露重,莫再受了风寒,快把这碗姜汤喝了。” 柳雨璃闻着姜汤的辛辣味,“这汤中,王爷该不会是放了安神药吧?” “本王何至于如此?”千凌昱俊眉皱起,他还不至于用安神药这种招数。 “我不信。”柳雨璃摇头,俏皮一笑,“除非王爷先喝。” 千凌昱一脸无奈,吹去姜汤上的热气,连喝两口,“快喝。” 柳雨璃接过姜汤,却放置案上,微微抬眼,语调不高,“其实,这安神药是我命人放的。” “璃儿,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千凌昱只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容楚,恕我得罪了。” 柳雨璃扶住千凌昱,踉踉跄跄地倚坐在榻上。 千凌昱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清丽的少女也变成了重影。 他耳畔响起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字字深情,句句刻骨。 “我希望,你这辈子都莫染尘埃。且就干干净净,端坐庙堂高台。而我……便置身风沙大漠,守着你。” 千凌昱眼角划过一滴清泪,昏迷之前,他拼尽全力,打翻案几上的汤碗。 “啪——”地一声。 程清歌闻声冲了进来,看着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千凌昱,再看眸中含泪的柳雨璃,心中一惊。 “你对王爷做了什么?” “王爷就交给你了。” 柳雨璃将千凌昱安置好后,连连交代,“待我离开军营两刻钟后,世子便告知众使臣,王爷已经在关外等候。” 程清歌拦住柳雨璃的去路,“王爷命我带你回京,你今日哪儿都不能去。” 柳雨璃眸光一凛,“生死攸关之际,世子爷是想王爷战死沙场,还是想让王爷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我答应过王爷,你哪儿都不能去。” 程清歌语气微顿,“你若有什么不测,我还有何脸面见王爷?还有何脸面见你大姐?” 柳雨璃深知前世西凉王战死大漠后,对程清歌的打击有多大,致使他性情大变,阴晴不定,完全没有今世这般洒脱肆意。 前世两人虽说是冤家,但至少是同一阵营,今世他又与大姐情投意合,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柳雨璃垂下眼眸,“我大姐定不会怪你。” “得了!” 程清歌取下麒麟盔,漫不经心地奚落道:“你手无缚鸡之力,上战场也是白白送死。本世子可不想战场上多一个冤魂,还是我替王爷去。” 柳雨璃心头一热,这感人肺腑的话,从毒舌世子的口中说出,还真让人不习惯。 “大姐专情,你得平安归京。我可不想大姐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孤苦终老。” 柳雨璃夺过麒麟盔,“老道士说王爷命中的劫数,只有我能化解。事关紧急,世子莫要白费口舌了。” 程清歌仍放心不下,“可是……” 柳雨璃薄唇微勾,“若世子再阻拦我,我这便修书一封给大姐,说世子爷在边关不安分,不老实。” “你!”程清歌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两刻钟后,让使臣出关。” 柳雨璃将麒麟盔包起,戴上帷帽,走出营帐。 段翊早已在军营外的林中等候,“姑娘……成了?” “成了。” 柳雨璃摘下帷帽,褪去白袍,里边穿着一件龙鳞银甲,头戴麒麟盔,翻身上马。 段翊看着并不合身的龙鳞银甲和麒麟盔,有些担心,“不会露馅吧?” 柳雨璃端坐马背,背脊挺直,气定神闲道:“敌寇离得远,又不曾与王爷打过照面。单看这龙鳞银甲和麒麟盔,便能识得王爷身份。更何况,有玉面射手亲自保驾护航,定能十拿九稳。” 段翊郑重点头,“三姑娘放心,我定尽力保护姑娘。” 柳雨璃应声,“段大哥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正午时分。 一行浩荡的使臣队伍走出城门,直朝关外走去。 隔得老远,便瞧见一头戴麒麟盔,身穿龙鳞银甲的少年,单手持缰,端坐马背之上的背影。 烈日当空,龙鳞银甲在阳光下,散发光芒,照得令人睁不开眼。 众使臣暗自舒了一口气,垂眸前行,不再多看。 好在西凉王是来了。 不然那道抗旨不遵的罪名,真要扣在西凉王的头上。 抗旨不遵,罪同谋反,株连九族,这滔天的罪名,谁能承受得起? 第461章 午时三刻 段翊走在一侧,低声道:“临走前,前辈说待午时三刻出关,最为妥当。” “午时三刻?”柳雨璃抬眸望天,“可有什么说法?” 段翊摇头,“前辈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便没再多问。” 柳雨璃微微点头,望着远方的匈奴降军,没有丝毫胆怯。 临近午时三刻。 使臣队伍朝西而行,踏上大漠。 在与匈奴降军距离不过百米,双方停下脚步,远远对峙。 沙漠上的旋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卷得老高,像平地冒起的烟,打着转在沙漠上飞跑。 乌邪远远望去,这西凉王的身形与自己想象中倒是有些差距。 他低声问下属,“那人可是西凉王?” 乌邪从未上过战场,也不曾见过西凉王,心中自然有疑虑。 烈阳高照,黄沙漫漫。x33 下属抬眸观望,眼前却一片恍惚,“麒麟盔,龙鳞甲,容色无双,还有他身旁的玉面将军段翊,此人定是西凉王无疑。” 乌邪再看手无寸铁的西凉王和使臣,于是放下戒心,扬声道:“久仰西凉王战神威名,我等部族今日诚心归降,西凉王也该拿出诚意才是。” 段翊厉声道:“王爷亲自迎接,还不够彰显诚意吗?” 乌邪双眸微眯,策马上前,“西凉王可敢独自上前?” 柳雨璃抓紧马缰,一脸警惕,乌邪定没安好心。 段翊欲要拦下柳雨璃,“只怕有诈。” 柳雨璃冲他摆手,“就怕无诈。” 她以身为饵,逼乌邪率先动手,邯川军师出有名,那两道圣旨,才能形同虚设。 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既能护下王爷,又能废了圣旨,还能反击歼灭匈奴。 乌邪奚落道:“怎么?西凉王不敢?” 柳雨璃的腰身挺拔如松,神情傲然,眼眸沉稳果决,有种令人畏惧的凌人盛气。 依稀又回到了前世垂帘听政的日子。 那个孤身一人的柳太后。 柳太后,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啊! 这一世,她只是璃丫头,不是什么柳太后,她只想当璃丫头,永远的璃丫头。 前世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国已不国,她凭一己之力,撑起半壁江山,苟延残喘十年,才足以喘息。 前世她很苦,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至亲至爱,每日都活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之中。 这一世,她什么都有了,可惜太短了。 有人记得她的喜好。 有人希望她无忧无虑。 有人希望她做个平凡的女子。 有人温暖她,守护她,心疼她,宠着她。 重生归来四年很短,却最是难忘。 柳雨璃策马一步一步地走向乌邪,风吹起战袍,猎猎作响。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却义无反顾。 距离不过五十步。 一个个沙浪向前涌动着,像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揭去了层,又揭去一层。 “西凉王,别来无恙。” 乌邪纵身下马,俯身行礼,“为了彰显我部族的诚意,我愿俯首称臣,归顺千凤国……”x33 柳雨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乌邪,手腕微抬,眉眼间满是戒备。 忽然西南风乍起,乌邪有些慌乱,怎么突然起风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他起身之际,眸底闪过一丝杀意,“贵国的诚意,就拿西凉王的命来换吧。” 乌邪亮出袖箭,利箭逆风而至,射中柳雨璃左肩。 乌邪大惊失色,声嘶力竭地喊道:“西凉王必须死!” 段翊从马腹下抽出长剑,快马上前。 使臣们乱成一团,匈奴诈降!西凉王受伤了! 乌邪不甘心,再次射箭,却被段翊长剑挡下。 乌邪冲身后的降军发号施令,“取西凉王首级者,封一等功,重重有赏!” “是!” 匈奴敌寇应声冲锋,将其团团围住。 柳雨璃左肩受伤,那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似要蔓延全身。 她左手忽地一松,摇摇欲坠,将要跌落下马。 段翊眼疾手快,纵身一跃,来到柳雨璃的马上,策马疾驰,欲要突破重围。 匈奴敌寇亮出袖箭,箭如雨下,射向二人。 段翊单手持缰,右手挡箭,死死护着怀中受伤昏迷的少女。 他不能让三姑娘有事,这可是他的妹妹,更是王爷的心尖之人。 邯川军从城中一涌而出,城墙之上,箭如雨下,以作掩护。 战马嘶鸣,士兵列阵,兵戈林立,重甲黑沉。 邯川军的旗帜就像展翅高飞的雄鹰,迎风飘扬。 “乌邪小儿,本王在此,胆敢伤我璃儿,今日便踏平西域,送你下地狱。” 一道冷到骨子里的嗓音响起,杀意腾腾,令人浑身一震。 只见邯川军为首的金甲男子,身穿龙鳞金甲,手持银龙长戟,马蹄跃起,似踏光而来,光芒万丈,又似立于云端之上,睥睨众生。 乌邪一时傻眼,怎会有两个西凉王? 段翊趁乌邪等人分神之际,突破重围,退回城池。 “王爷……”柳雨璃虚弱地睁开眼,却与之擦肩而过。 “璃儿,乖乖等我。” 千凌昱率军冲杀,手中长戟如同闪电又似蛟龙翻腾,冷芒所至,刺眼夺目,纵使铁甲如山,亦能开山破石,无人阻挡。 柳雨璃被送回军营疗伤,见到穆辞第一眼,便问道:“王爷怎么醒了?” 穆辞垂眸答道:“王爷只喝了两口安神药,药效不长,他刚苏醒,便冲出营帐,世子爷也没能拦下他。我只好给他服了解药……” “可是……”柳雨璃放心不下,挣扎着想要起来。 云霄负手走进帐中,宽慰道:“三姑娘放心,王爷定能大获全胜。” 柳雨璃这才松了一口气,肩膀上传来钻心之痛,疼痛难忍,直接昏了过去。 第462章 桃园惊梦 时值仲夏,轻风徐徐吹拂着床前的纱幔,香炉中飘散出缕缕桃花香,如云似雾。 床上的少女被花香弥漫,沉沉睡去。 似是回到了四年前,与容楚初见的那片桃林中。 微风拂动,香气馥郁,那个清贵俊雅的少年屹立在桃花树下,似在等她。 少女轻声唤他。 少年转过身,浑身是血,比满园的桃花都还鲜艳的血色,映红了少女的双眼。 少年薄唇蠕动,对不起,璃儿,我食言了。 一股股鲜血从喉间涌出,顺着他的下巴淌落胸前,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少年那挺直的身躯,倒在桃林之中。 少女心慌,追上前去,少年却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容楚!容楚!” 柳雨璃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原来是梦! 她睁开眼,却见魏云锦眸光含泪,坐在床边,“璃儿,你可算是醒了!” 柳文杰悲喜交加,双手合十,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谢天谢地,璃儿总算是醒了!” “母亲?父亲,大姐,二哥?” 柳雨璃望着一家人满脸担忧的神情,浑身一震,脸上满是错愕,“你们不是在京都吗?怎么会……” 魏云锦拭去眼泪,“这里就是京都啊,傻孩子。” “这里是京都?这里怎会是京都?” 柳雨璃慌了神,望向四周的摆设,确实是自己在京都的房间。 她明明是在边关,在战场上,怎么一觉醒来回了京都? 柳清瑶眸底泛起泪花,“妹妹,你已经回京了。” 柳雨璃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大姐,我是怎么回来的?还有,王爷可凯旋了?” “是陶先生带你回来的。”柳清瑶垂下眼帘,并没有回答后半句话。 柳雨璃秀眉微蹙,隐隐有些不安。 魏云锦揪着帕子,眼睛都哭红了,“璃儿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胡闹了,战场上刀枪无眼,你个姑娘家怎能跑到战场上去?还受了伤,为娘真是担心死了。多亏陶先生把你带了回来!” 柳雨璃心生愧疚,“爹娘,是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柳洛尘不忍妹妹太过自责,劝道:“母亲,妹妹刚醒,还需静养。我们先出去吧。” “好在回来了,回来就好。”魏云锦连连点头,又拍了拍柳雨璃的小手,起身往外走,“娘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清瑶留下照顾璃儿吧。” “是。”柳清瑶应声。 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 柳雨璃拉着柳清瑶坐到床边,“大姐,王爷呢?这场仗,王爷可打赢了?” 柳清瑶浅笑着点头,“打赢了,西凉王收复了西域,立了大功。” “那就好。”柳雨璃稍稍放下心来,看来梦都是反的。“王爷可回凉州了?” “嗯……”柳清瑶轻嗯一声,侧过头去,一滴热泪悄然落下,“我去给妹妹倒杯热茶。” 柳雨璃没有丝毫察觉,接着问:“大姐,我是怎么回来的?还有,我昏迷多久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自己受伤昏迷之前的事,别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妹妹受了伤,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一个月?”柳雨璃惊奇道:“这么说,我已经回来一个月了?” “是。”柳清瑶微微点头。 柳雨璃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不过是受了箭伤,怎会昏迷这么久?”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去寻陶恒问个清楚罢! 她掀开薄被,撑着身子跳下床,腿脚一阵酸软,差点倒在地上。 柳清瑶一把扶住她,“妹妹要去哪儿?” “我去寻先生,我要去问个清楚。”柳雨璃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仍挣扎着起身。 “妹妹刚醒过来,身子虚弱的很,还不能到处走动。”柳清瑶拗不过,“要见先生,我这就派人唤他来便是。” 柳雨璃重新坐回榻上,目光有些呆滞,她拼命回想这一个月之间发生的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难道她真的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穆辞医术高明,云霄也是懂医术的,普通箭伤怎会让自己昏迷了一个月?这其中定有隐情。x33 半个时辰后,陶恒匆匆来到柳家,临近暖阁,却放缓了步子,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暖阁之中。 只见柳雨璃半倚在软榻上,单手支额,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陶恒有些担心,“姑娘,你怎么起来了?可有哪里不适?我去找穆辞来给你瞧瞧。” “无妨。”柳雨璃摆了摆手,“我当真昏迷了一个月?” “是,姑娘受伤后,一直昏迷不醒。”陶恒咬牙切齿道:“乌邪那个奸佞小人在箭上投毒,害得姑娘险些丢了性命。” “怪不得,如此便说得通了。” 只是没料到,乌邪竟这般蛇蝎心肠,当真是大意了。她又心有余悸,好在受伤的不是王爷,不然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不等柳雨璃继续发问,陶恒连忙解释,“王爷说边关条件简陋,怕再耽误姑娘医治,我和穆辞便先带着姑娘回京了。” “原来是这样。”柳雨璃眉头舒展了几分,“这么说来,我这毒是穆辞帮我解的?” 陶恒略显迟疑,笑道:“是,自然是他。” “改日我定得登门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医者仁心,穆辞救姑娘也是分内之事。姑娘何须客气。”陶恒干笑两声,不知不觉间突然红了眼眶。 柳雨璃瞧出端倪来,“你怎么了?可是哭了?” “没什么。”陶恒自觉失态,笑着揉了揉眼,“边关风沙大,我水土不服,老是流迎风泪,一见风就容易眼红。” 柳雨璃看了看紧闭的门窗,一脸茫然,“这屋里哪儿来的风?” “哎!我这个人就是矫情!”陶恒掩去眸底的伤感,“姑娘此番死里逃生,我心里高兴!” 柳雨璃紧盯着陶恒的双眼,“可是王爷出什么事了?” “王爷?”陶恒连忙摆手,有些语无伦次,“不不不!王爷好着呢!威名远扬的战神,能有什么事?王爷此番打了胜仗,举国同庆,姑娘是没瞧见,真是好大的阵仗。” 柳雨璃半信半疑,“当真?” 陶恒信誓旦旦,连拍胸脯,“我怎会欺瞒姑娘?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呐!” 柳雨璃仍不放心,“王爷在凉州可好?有没有受伤?” 陶恒避开她的视线,垂眸饮茶,“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并不碍事,且在王府养着呢。” 第463章 西域奇毒 柳雨璃轻咳几声,仿佛将全身力气耗尽,连眼角都隐隐泛红。 “姑娘,我还是唤穆辞来瞧瞧吧。”陶恒连忙倒上一杯热茶递上前。 柳雨璃又咳了几声,摆摆手,“别了,这里是京都,不比西北。咳咳……穆辞是御医,哪儿有替官吏家眷诊治的?传出去反而惹人非议。” 陶恒只好作罢,“那我去医馆请大夫来。” “也好。”柳雨璃点头,又问道:“穆辞可有说我中的是什么毒,竟这般猛烈?” “这……”陶恒语气一顿,“就是普通的毒罢了,我也不懂。姑娘且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柳雨璃咳得小脸通红,乌邪一心想置王爷于死地,就算下毒也是必死之毒,怎会留后手?她此番能活过来,倒是万幸。 没想到,穆辞解毒也是一把好手。 半个时辰后,陶恒亲自请来大夫,又为柳雨璃诊治了一番。 大夫只说姑娘需卧床休养,切勿到处走动,再多休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柳雨璃原本还想出去走走,这下又打消了念头,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 她醒了的消息,王爷怕是还不知道,总得报个平安才行。 “我写封信,你帮我寄给王爷。” 陶恒明显一愣,又反应过来,“好……” 柳雨璃来到案前,执起笔,酝酿许久,迟迟未落笔。 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知他好不好,不知再见是何时,不知他…… 为何连句道别也没有,便天各一方。 最终,只落笔写下:展信悦,望君安。 一股苦涩划过陶恒的喉间,他拿着信笺,只觉得手心发烫。 柳雨璃问道:“这信多久才能到王爷手中?” “从京都到凉州十天。” “一来一回二十天,二十天后,才能收到容楚的回信。”柳雨璃暗叹,路程遥远,可真是慢啊,倒也有盼头。x33 陶恒不禁看了一眼坐在案前的少女,神情有些复杂,逃似的匆匆离开柳家。 几日后。 柳雨璃在廊下坐着,晨起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晕,那张苍白的脸上,依稀有了几分气色。 她伸出手,阳光透过指缝,将手指轮廓柔化,细腻如白玉的手掌显得更加透白。 七月时节的西北,比起京都要炎热多了。 容楚此时应该会坐在烟柳亭中赏荷,也许会坐在竹林中下棋。 好在有世子和段大哥陪在左右,他定不会孤单。 相思苦,苦相思,牵肠挂肚的滋味还真不好受。 “表妹!小懒猫!”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如同黄莺出谷,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便知是魏映雪来了。 柳雨璃忙笑着起身,“表姐!” “快坐着!”魏映雪蹦蹦跳跳地跑来,“小懒猫,表姐来看你了。” 魏映雪身穿一袭浅黄纱裙,个子高挑,体态轻盈,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明媚艳丽。 柳雨璃瞧着明艳动人的魏映雪,不禁眼前一亮,“还真是女大十八变,表姐越变越好看了!” “小懒猫,敢取笑你表姐了?”魏映雪轻轻刮了刮柳雨璃的鼻梁。 “我可是实打实地夸表姐,哪儿敢取笑。” “要想夸我,就夸我武艺见长,武功高超什么的,这些我爱听。”魏映雪双手环胸,倚着柱子,颇有女侠风范。 柳雨璃哑然失笑,“表姐今日没上私塾?怎的有空来看我?” 魏映雪神情一僵,“呃……夫子今日休沐,所以得空。” “才不是呢!” 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含着几分笑意,“明明是这泼猴子把夫子给打了,夫子起不了床,学堂这才放了假。” 柳雨璃抬眸望去,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院外走来,她身穿白底翠竹纹绢裙,在炎热的夏日里清清爽爽,衬得人如美玉,明净清朗。 白皙的脸上嵌着两颗乌溜溜的眼睛,忽闪时像是会说话,一看便叫人心生欢喜,说不出的喜欢和亲近。 “知意,你别胡说!”魏映雪急眼了,连忙上前,欲要捂少女的嘴,“明明是夫子身子骨弱,我轻轻一推,他就倒了。” 少女们笑成一团,魏映雪又羞又恼,接着解释,“前几日听说表妹醒了,我嚷嚷着要来看你,奈何我娘和祖母都说你需要静养,怕我扰你清静。我一时气急,想要逃课跑来。结果夫子硬要拦我,我就轻轻一推……” 少女捂嘴笑道:“轻轻一推,便把夫子推得倒地不起,不愧是怪力!” 柳雨璃望向少女,“这位姐姐,不知怎么称呼……” 魏映雪连忙介绍道:“她是我的手帕交,穆知意。” 穆知意浅笑着点头,唤道:“柳三妹妹。” “知意姐。”柳雨璃起身见礼,遂问道:“不知穆辞是你什么人?” “穆辞是我兄长。”穆知意答道。 “原来如此。”柳雨璃明白过来,“令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说要去府上拜谢呢。” “柳三妹妹中的毒,莫非是我家兄解的?” “是。” “奇了怪,他何时会解的毒?”穆知意有些奇怪,上下打量着柳雨璃,良久才开口,“你中的可是落回?” “落回?” 穆知意面色凝重,“这可是西域奇毒,沾染些许,便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直至油尽灯枯。此毒无解,只有制毒之人,才有解药。” 魏映雪的心提到嗓子眼,“那我表妹她……” “三妹妹,得罪了。”穆知意上前几步,仔细翻看柳雨璃的眼皮,又查看了舌苔,再从怀中掏出几枚银针,扎在几个要穴。 一盏茶后,她拔出银针,只见针尖明亮如初,“毒素全清,定是用的解药。” “今日带你来看我表妹,还真是来对了!”魏映雪松了一口气,穆家是医学世家,穆知意是穆家的嫡女,深得穆氏医圣真传。 她今日特意带穆知意来,就是为了给表妹诊治一番,也好放心。 “不过,表妹,你怎么会中这种毒?”魏映雪有些奇怪。 “意外碰上的。” 柳雨璃垂眸思索,这么说来,不是穆辞帮自己解的毒?乌邪那蛇蝎心肠,又怎会把解药交出来? 第464章 被下药了 “三妹妹,只是你以后莫要再服用安神药了。” 穆知意嘱咐道:“这药性虽然温和,但是药三分毒,长久服用下去,仍会伤了身子。好在你用的量倒也不大。” “安神药?”柳雨璃一脸茫然,“我不曾用过安神药。” “怎么会?” 穆知意的柳眉蹙起,又细细查看了一番,“你现在的症状,确实是服用了安神药所致。还有,中了落回,最多撑不过七日。你服用解药后,本该七日内就能醒的,又足足昏迷了一个月,这可不正常。” 柳雨璃愈发听不懂了,“知意姐的意思是,我早在中毒后的七日内,便能醒的。是因为喝了大量的安神药,这才昏迷许久?” “是。”穆知意也有些心惊,看三妹妹的模样,明显是不知情的,“只是,这安神药药量不大,用的是上好的方子,对身子的危害甚小。” 魏映雪攥起拳头,“表妹,你快告诉表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竟有人想要害你?看我不打死他!” 柳雨璃目光有些呆滞,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解药是从何处来的?安神药又是谁给自己下的? 给自己下安神药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若说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大可不必用安神药。 既是安神药……那只有一个目的了,便是让自己昏迷不醒。 只有昏迷不醒,定然不知这一个月发生的事,难道是为了瞒着自己什么事,所以才用的安神药? 柳雨璃再次问道:“知意姐,中了落回,只有制毒之人才有解药?” 穆知意点头,“是,落回的解药,是毒药本身。以毒攻毒,方能解毒。所以,只有制毒之人,才有解药。” 柳雨璃陷入沉思,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毒药是乌邪给的。x33 乌邪怎会轻易给出解药,这是她想不通的。 穆知意笑如春风拂面,很是温暖,安慰道:“好在三妹妹已经解毒了,我再给你一个方子,照着方子调养,不出几日便恢复如初。” “多谢知意姐。”柳雨璃起身道谢。 “白术、党参、甘草、茯苓四味合起来叫四君子汤,补气良药。熟地、白芍、川芎、当归四味合起来叫四物汤,是补血的良药。四君子汤加上四物汤就是八珍汤,最补元气。” 待穆知意开好方子,魏映雪拿着方子往外走,“表妹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抓药!” 柳雨璃唤道:“表姐,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何苦劳你跑一趟?” “我腿脚快,好让表妹早些吃上药,早日好起来。”魏映雪扬了扬手上的方子,灿烂一笑。 穆知意不禁叹道:“这泼猴待三妹妹可真好。” “表姐向来护我。”柳雨璃微笑点头。 ………… 京都不似往日那般热闹,冷清了不少。 这一个月以来,一直如此,魏映雪望着各家各户门前自发悬挂的白幡,不由叹息。 她加快脚步,来到京都最大的药铺。 “掌柜的,抓药。”魏映雪将药方往柜台一拍,“这八味药材,有多少要多少。” “是,姑娘稍等。”掌柜的接过药方,忙不迭地跑去抓药。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 魏映雪倚着柜台,凝目望去,只见一男子策马而来,行至药铺门前,勒马停住,翻身下马。 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一身黑衣暗云纹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清浅,却自有风骨。 只是他那眸底有着不易察觉的伤感,浑身被忧郁之色笼罩。 魏映雪不禁多看了两眼,又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别处,这种姿色的贵公子,定妻妾成群,估摸着孩子都有一窝了。 “掌柜的。”男子垂眸看着手中的药方,声音有些低哑,“白术、党参、甘草、茯苓……还有,熟地、白芍、川芎,当归。这八样药材,我都要了。” 魏映雪只觉得这些药材名耳熟,一看自己的药方,竟一模一样。 掌柜的赔笑道:“公子恕罪,这些药材都被这位姑娘买下了。” 男子皱眉,“都买下了?” 掌柜的拱手,“是,都买下了。” 魏映雪暗叹,好在自己来得早,不然这些药材要被别人买去了。 男子瞥了魏映雪一眼,酝酿良久,开口道:“这位姑娘,这些药材可否匀我一半?我可付双倍价钱。” “不能。”魏映雪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她只嫌药材不够,怎能匀出去? 男子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拒绝的这般干脆,再次开口,“我可付三倍价钱。” “有钱了不起啊?本姑娘不卖。” 魏映雪有些不耐烦,看着这男子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沾满了铜臭味,真是人不可貌相。 “为何不卖?” “我为何要卖你?” “这些药材我有急用!” “废话!谁买药不是有急用?难不成囤着过年啊?” “你!”男子有些气恼,“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魏映雪这爆仗脾气,瞬间点燃,双手掐腰,“你长脑子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高点吗?” “什么?” “明明是我先来买药的,不把药匀给你,你就说我不可理喻!你当本姑娘好欺负?” “我何时欺负你了?” 两人面红耳赤,虎视眈眈地怒瞪着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男子瞧魏映雪的手指掰得咯吱作响,挑眉道:“怎么,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掌柜的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可不能打!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魏映雪冷哼一声,“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好大的口气。”男子嗤之以鼻,“我可不对女人动手。” “两位别吵了,不如各退一步。”掌柜的打起圆场,“店里的药材三日后就到货了,不如两位先分够三日份的,不够的话待三日后再来买,如何?” “如此甚好!”男子爽快应下,冲魏映雪拱手,“多谢了。” 魏映雪不好再执拗下去,又咽不下这口恶气,提起分出一半的药材包,气呼呼地往外走。x33 却见一匹骏马立在药铺门前。 魏映雪薄唇勾起,脚尖轻点,跃上马背。 男子闻声冲出药铺,却见魏映雪策马潇洒离去的背影,空中飘来一句,“谢了!” 第465章 国之大丧 没多久,魏映雪哼着小曲,提着药材回到柳家。 “表姐回来得可真快。”柳雨璃有些诧异。 “我顺手牵马,得了新坐骑,自然是比走路快些。”魏映雪将药材递给春樱,“快去把药给熬了。” “是。”春樱跑去熬药。 柳雨璃有些不解,“顺手牵马?表姐,你该不会是……” “他借我的药,我借他的马,礼尚往来嘛。”魏映雪下巴微扬,“谁让他先不讲规矩。”x33 “能在京都城中骑马,定是权贵功勋人家。”柳雨璃凝眉,“表姐别再引火烧身了。” 魏映雪摆摆手,“表妹放心,待三日后,就还给他了。” 穆知意无奈道:“在京都城中,还没有她怕的人呢。” 柳雨璃提醒道:“你别又闯了祸,到时再惹外祖母生气。” 话音刚落,门房小厮跑来,“见过各位姑娘。” “什么事?” “段将军来了,要见三姑娘。” “段将军?”柳雨璃有些愣神,段大哥怎么会在京都?不是应该在凉州吗? “段将军,可是那玉面射手段翊?”魏映雪久闻段翊大名,只是从未见过。 “是。”小厮答道。 柳雨璃心生慌乱,提起裙摆,往外走去,此番醒来有太多的疑问,她要寻段大哥问个清楚。 魏映雪拉着穆知意紧跟其后,想偷偷一睹玉面射手的风采。 柳雨璃来到前厅,只见段翊身形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不似往常那般神采奕奕。 “段大哥?” “三姑娘……”段翊眸底的哀伤转瞬即逝,“三姑娘能醒来,我就放心了。” “段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凉州吗?” “我……”段翊微微一笑,提起药包,“听陶恒说你醒来后身子不大好,我便去寻了穆辞,开了药方,刚好顺路给你送来。” “多谢段大哥。”柳雨璃冲他一礼。 魏映雪离得老远一瞧,竟是刚才在药铺中遇上的那位男子,难道他就是玉面射手段翊? 魏映雪不再上前,生怕再被段翊发现了,于是,忙不迭地转身离去,原来段翊买药是给表妹的。 厅中。 柳雨璃接着追问,“段大哥,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中了西域奇毒落回,究竟是如何解的?” “三姑娘怎会知中毒一事?”段翊有些惊讶,难道是陶恒说的?x33 柳雨璃急切问道:“你别管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穆辞,他配制出的解药。”段翊眸光躲闪。 柳雨璃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段大哥胡说,此毒无解,只有制毒之人才有解药,穆辞是配不出解药的。” 段翊一阵愣神,他显然没料到柳雨璃竟知晓的如此清楚。 “这解药只有乌邪才有,乌邪怎会轻易给出解药?你快告诉我!” “其实……”段翊自知瞒不下去了,只好如实道:“是王爷,是王爷取回的解药。” “那王爷呢?他到底好不好?”柳雨璃秀眉紧蹙。 段翊喉间一哽,“王爷打了胜仗,收复西域,边关再无战乱了……” “王爷在凉州吗?你回京后,王爷独自留在凉州可会有危险?” 段大哥对王爷向来是寸步不离的,这次怎会丢下王爷一人回了京都? “姑娘放心,王爷再不会有危险了,再也不会有人算计谋害王爷了……”段翊嘴唇颤抖,侧过头去,强忍住眸底的眼泪,不让流下。 柳雨璃在原地来回踱步,忧心不已,“王爷此番立下大功,功高震主,朝堂上的人岂能容他?你怎能放心王爷独自留在凉州?” 段翊看着喋喋不休的少女,强颜欢笑,“眼下,三姑娘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王爷若是知道三姑娘身子康复,定会高兴的。” “我定好好养身子。”柳雨璃连连点头,看向段翊,“待我养好身子,段大哥能否带我回凉州看王爷?” 段翊身子一僵,霎时间红了眼眶,努了努嘴,又努了努嘴,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堂堂七尺男儿瞬间泪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柳家。 柳雨璃从未见段翊如此失态过,她望着段翊离开的背影,似是想到了什么,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王爷…… 王爷到底怎么了? 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要回凉州!她要去找王爷! “姑娘!你去哪儿!”春樱端着汤药走来,正好遇上往外跑的柳雨璃,汤药被撞翻,溅了一身,洒了一地。 柳雨璃顾不上被汤药烫痛的手腕,大步朝府外跑去。 门房的小厮们连忙拦下,“三姑娘,大姑娘有令,你不能出去!” 柳雨璃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脖颈,“我看谁敢拦我?” 门房的小厮不敢再拦,只好跑去通传柳清瑶。 柳雨璃沿着府门前的街道,径直跑到宽敞的主路上,映入眼帘的是齐刷刷的白色。 昔日繁闹的京都大街,不似往常那般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店铺酒楼门前,悬挂着白幡挽幛。 黄纸随风飘来,随处可见,满目凄凉。 国之大丧,国之大丧…… 这个场景,她前世见过,她见过。 柳雨璃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地攥住,顷刻间,收缩成一团,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 她如同一个万念俱灰的游魂一般,游荡在京都的大街上,周围路过的行人、马车都与她无关。 容楚不会有事的,她要回凉州,她要回凉州找他! 他定在凉州等着自己,一定是的,说好的一年之约,说好的及笄之礼。 容楚怎会食言?他怎能食言?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明月楼门前。 只见一个紫袍男子手里拿着酒壶,倚在明月楼台阶上,喝得烂醉。 他嘴里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如同疯魔一般,时哭时笑,时怒时疯。 柳雨璃瞳孔收缩,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这人……竟是程清歌! “这杯敬容楚兄!” 程清歌凤眸微眯,醉眼迷离,将壶中酒倒在地上,又接着仰头痛饮,“该夜笙喝了。” 第466章 没有道别 “你为什么没回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程清歌将酒坛重重地摔在地上,双眼通红,脸上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酒!快给我拿酒来!再不拿酒,我就把你们这明月楼给拆了!” “世子爷,快起来!别再喝了!”唐子寒从明月楼中跑出来,架着程清歌的胳膊,试图要搀扶。 结果被程清歌一把推开,“起开!都别管我!快拿酒来!” 唐子寒不为所动,“你接连喝了多日,再这样喝下去,会死人的!” “死?”程清歌轻笑出声,“死可怕吗?不可怕!死了就能见我兄长了!我容楚兄就在下边等着我呢!”x33 柳雨璃石化在原地,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冲上前,摇晃着程清歌的双肩,“你说谁死了?是谁死了?” 程清歌醉醺醺地坐在地上,看着柳雨璃,满身酒气,“小丫头,是你啊。” “小璃,你怎么来了?”唐子寒有些惊慌失措。 柳雨璃声嘶力竭地质问道:“到底是谁死了?你快说啊!” 程清歌笑着笑着,凤眸中涌入泪水。 他右手捂住双眼,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佝偻了几分,又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那个不可一世的活阎王程清歌,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起来,任谁也不敢相信,眼前哭得像孩子一般的少年,竟会是狂妄不羁的世子爷! 柳雨璃再也抑制不住了,边哭边喊,“不是王爷对不对!不是他!他在凉州好好的,对不对?” 柳雨璃的声音喊得都有些沙哑,仍没有得到程清歌一句答话。 “你倒是说话啊!” “小璃,别这样!世子爷喝多了,你别听他胡说,他刚才说得都是酒话,不作数的!”唐子寒一把拉起柳雨璃,连忙解释道。 柳雨璃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接连问道:“王爷呢?为什么段大哥和世子爷都回京了?为什么满城的白幡?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唐子寒一时语塞,强忍住泪水,抬头望天,“小璃,有些事你不知道,也许是好事。”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你们要瞒着我?”柳雨璃泪如雨下,“王爷到底怎么了?” 这时,段翊、柳清瑶和柳洛尘也都闻讯赶来明月楼。 瞧着程清歌一脸颓然地席地而坐,再瞧歇斯底里,哭成泪人的柳雨璃,众人眼眶一酸。 程清歌被抬进明月楼的雅间之中,柳雨璃也被扶着进来。 “三姑娘……”段翊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身子初愈,禁不起这个。” “王爷究竟是死,是活?”柳雨璃眸光扫向众人。 众人沉默不语,脸上的哀伤之色已经告诉了柳雨璃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段翊哽咽道:“三姑娘,节哀吧。王爷早在一个月前,战死沙场。” “不可能!这不可能!”柳雨璃心如刀绞,拼命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落下,打湿地面。 众人泪目。 柳洛尘呼吸一紧,“妹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x33 “你们真是好狠的心!”柳雨璃连连后退,质问道:“连我伤心难过的权利也要剥夺了吗?安神药是不是穆辞下的?是不是?” “是……”段翊点头。 “为了瞒着我,不惜下药把我送回京?让我在床上昏迷一个月?”柳雨璃只觉得有些头晕,险些跌倒,柳清瑶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你们独独瞒着我?瞒着我一人?举国哀痛,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不明真相……甚至连最后一程都没去。”柳雨璃指着众人,紧咬嘴唇,“你们好狠的心!你们,好狠!” 她接着问:“王爷打了胜仗,可是真的?” “是。” “既然凯旋,王爷又怎会?”柳雨璃忽然笑了起来,“或许,或许王爷没有死?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众人不语。 “你们在骗我,对不对?”柳雨璃的眸光一一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换来的却只有沉默。 “他怎么会死?云霄前辈说王爷此番定会大获全胜,他又怎么会死?”柳雨璃猛然想起,问道:“云霄呢?云霄前辈去哪儿了?” 段翊垂眸答道:“云霄前辈退隐了。” “他答应我的,定能保王爷一命,岂能食言?”柳雨璃仍不肯相信,“更何况,乌邪并不善战,怎会要了王爷性命?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她似是猜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段翊的胳膊,“王爷的死,莫非与我中毒有关?” 段翊泣不成声,转过身去,“三姑娘,你别再问了。” “那便是了?”柳雨璃倏地手一松,一脸不可置信,喉间像是黄连水泡过一般苦涩。 “是我,定是我连累了王爷。”柳雨璃目光呆滞,仿佛从头到脚都是空的。 她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原来是我……是我害了他。” 唐子寒不忍柳雨璃自责,“不是的,小璃,你别往自己身上扯。” “是我害了容楚……” 柳雨璃完全没了反应,只觉得四周空荡荡,四下透风,像是无情的箭,直扎入她的心窝。 巨大的悲痛从心底涌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妹妹!” “小璃!” “三姑娘!” 众人惊呼。x33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傍晚。 柳雨璃双眼红肿,睡梦中不知泪水打湿了多少次软枕。她勉强睁开眼,这才发现两鬓的秀发都是湿漉漉的。 她强撑着身子,走下床,在黄花梨木柜中,翻找出她穿过的那件龙鳞银甲。 她将战甲平铺在案上,那位披甲上阵的俊朗少年,依稀就在眼前,那句璃儿等我,仿佛回荡在耳畔。 原来真正的离别,是悄然无息的,是没有道别的。 “下雨的雨,王字旁一个离别的璃。” “离别的寓意不好。以后就说王字旁一个不离不弃的璃。” 柳雨璃回想着当年容楚说过的,王字旁……不离不弃的璃。 王和离,为何要分开? 第467章 回不来了 柳雨璃含泪抖落开战甲,抱在怀中,低声啜泣。 一封信飘然滑落。 她拭去眼泪,拆开信封,淡淡的迦南香扑鼻,这定是容楚留给她的信。 璃儿,我这一生所求甚多 求樽中酒满,求良夜好眠 求一生清澈明朗,鲜衣怒马,踏遍万水千山 求一轮皓月,照得故人不散 明月皎皎,映着你的容颜 我用山水起誓,待平定战乱,风烟俱净,春花夏蝉,秋叶冬雪,与你岁岁年年 此乃容楚一生所愿 柳雨璃眼帘低垂,眼中的光瞬间支离破碎。 她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无力地倚靠在手臂上,嘴唇抿得紧紧的,沉默许久,终是没忍住,睫毛一颤,落下了泪。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流下,滴在信上,随之散开,无尽蔓延。 “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你,我还是没能救下你…… 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为什么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死的人是我才对。” ………… 次日清晨。 “姑娘!”春樱端着热粥,推开房门,屋中却空无一人,不见柳雨璃的踪影。 “姑娘不见了!”春樱惊呼出声,急急往外跑去。 柳家顿时乱作一团,柳清瑶叹息,“妹妹定是回凉州了,让她去吧,不然她是不会死心的。” 不出所料,天刚亮,一位白衣少女策马出城,一路往西而去。 历经多日,辗转来到凉州城。 凉州城门上悬挂的白幡,比京都更显刺眼,城门脚下是百姓自发摆放的白花花圈,成簇成片。 柳雨璃翻身下马,穿过城门,径直往西凉王府走去。 一路走来,她心存幻想,容楚定在王府中等着自己,这只是一场梦,梦该醒了。 王府门前满是落叶,屹立在两旁的石狮也失去了往日里的光彩,门前的守卫不知踪影,已无人把守,到处透着荒凉。 与自己四年前初到凉州那日所见的气派威严,相差甚远。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从昌盛到衰败,不过短短一个月。 那冶兽金门环早已落了一层灰尘,她轻叩府门,不料一推便开。 走进王府,举目四望,满目荒芜,荒草萋萋,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一片萧瑟。 繁茂的花木四处乱长,还有那没撑过西北酷热,枯萎的花树,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泛黄的树叶犹如翻飞的蝴蝶,飘离枝头,在空中乱舞,席卷而下。 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阵阵粗哑鸣叫,如同婴孩啼哭,瞧有人走来,忽又展翅飞起,掠过天空,消失在远方。 柳雨璃踏着杂草夹道的青砖甬路而行,但见砖缝滋生出的青苔,王府中一步一景的景致早已消失不见。 烟柳亭湖中翻起肚白的鱼儿,亭中落了灰的棋盘,未下完的棋局,那个执子下棋,谈笑风生的少年郎也随之消失不见。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毫无生气,穹顶洞穿,阳光漏下,昏暗的天光清晰地映照出凌空飘舞的细密尘埃。 桌上静静放着早已解开的九连环,案上的白纸是未写完的璃字,书架最高处摆放着自己做的玉兔花灯。 柳雨璃孤身一人置身于宫殿之中,满目凄凉,恍若隔世。 “容楚!你快出来!别再躲着我了!” 她发疯似的呼喊,拼命寻找,偌大的王府,处处有容楚的影子,想抓却抓不住。 容楚的名字久久回荡在王府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容楚却回不来了。 她乘画舫游湖,登才子山观星,坐云兮楼赏月,到处寻找那位清风霁月般的少年,终成了一场空。 ………… 几日后,柳雨璃来到芙蓉渡。 又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湖边的小舟却不见踪影。 她来到竹石小院,已然不见云霄的踪迹,却见陶恒立在门前,“姑娘,我来接你回家。” 柳雨璃摇头,“我还没寻到容楚,待我寻到他,我定能寻到他……” 陶恒叹气,“王爷已经走了,姑娘这又是何苦?” 柳雨璃不管不顾,仍上前叩门,良久,无人回应。 “为什么云霄前辈也不见了?定是前辈把容楚藏起来了。” “云霄前辈定知姑娘会找上门来,所以早已搬离,去了别处隐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百般筹谋,为什么还是没能保住他。” “这不怪你,姑娘,这不是你的错。” “先生,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陶恒看向别处,“战场刀剑无眼,王爷是战死沙场。” “你骗我!”柳雨璃根本不相信。 陶恒未语却先红了眼眶,“姑娘……” 柳雨璃后退几步,“你若不说实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王爷他……”陶恒几度哽咽,“王爷为了给姑娘解毒,被乌邪用沾染落回的匕首刺中胸口,用沾了毒的心头血救回的姑娘……” “心头血……”柳雨璃愣在原地,眼泪的泪水已经哭干,竭尽全力扯动的嘴角,满是苦涩,她喃喃道:“心头血,心头血……” 她只觉得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生揦锯开,悲痛从伤口流出。 柳雨璃手捂胸口,厉声嘶吼,“心头血,容楚的心头血,该有多痛,取心头血该有多痛……你们为何不拦下他?” “没人能拦得住王爷。”陶恒垂下眼眸,“王爷对姑娘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 柳雨璃的整个身子像是秋风中晃动的枯枝,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的四肢却像扎根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容楚,你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独活? 陶恒瞧着柳雨璃这疯癫的模样,有些后悔说出真相,“姑娘要好好的,保重身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了王爷。这也是王爷乐意见到的。” 柳雨璃完全听不进去,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陶恒泪目,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那位满心满眼都是姑娘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那位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清贵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位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的西凉王,再也回不来了。 那位容色无双,傲骨铮铮的战神,再也回不来了。 第468章 自有天意 “姑娘随我回京吧。”陶恒声音有些沙哑,“王爷葬在凤鸣山的皇家陵园之中,姑娘若是想见,还是能见到王爷的。” 柳雨璃含泪点头。 这天,细雨蒙蒙,柳雨璃执伞来到凤鸣山。 行至半山腰,她抬眸眺望,高耸入云的山脉,皇家陵园就在山之巅。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她自始至终也不肯相信容楚死去的消息。 突然脚底一软,浑身使不上力,春樱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会儿雨大路滑,不好走,前边便是灵安寺,不妨休息片刻,再走也不迟。” 钟声悠远,一座寺庙立在山崖边上,青砖红瓦从繁茂的树丛间钻出,一派幽静,庄严肃穆。 “也好。” 柳雨璃沿着寺庙的青石阶缓缓而上,万千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挽着,身穿白衣,身形极为消瘦,脸上毫无血色。 听说灵安寺十卦九灵,既然路过此地,不妨为容楚求上一签。 今日的灵安寺倒不比往日热闹,竟只有自己这一个香客。 她跪在佛前,手捧签筒,暗自祈祷:容楚没有死,容楚还活着。 签筒中掉出一根木签。 柳雨璃拿起一看,竟是下下签! 她不甘心,虔诚祈祷,再次摇动签筒,又掉出一根木签。 竟还是下下签! 一定是凑巧! 她似疯魔一般,继续摇动签筒,掉出的仍是下下签!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难道这签筒都是下下签不成?x33 柳雨璃一时气恼,打翻签筒,木签散落一地,上上签,上吉签,中吉签,下下签……各式各样的签都有。 为何自己连抽三次,都是下下签? 难道说,容楚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柳雨璃失魂落魄地离开寺庙,灵安寺外的古树下,摆着一张石案,她坐在石凳上怔怔发呆,容楚死了,容楚死了…… 一阵冷风吹来,她忽的侧头,万丈深渊,近在咫尺。 她鬼使神差地迈步往悬崖边走去,只见下面雾气翻涌,恍如仙境。 只要纵身一跃,便能见到容楚了。他是不是在黄泉路上,忘川河畔等着自己? 容楚,我岂能让你孤身一人,你等我,我这就来与你作伴。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呼啸的山风吹起她的裙角,青丝乱舞。 连绵细雨,无情地打落在她那苍白的脸上,悬崖边那道白色身影,显得是那般渺小。 “容楚,我来了。” “死都不怕,女施主,竟还怕活着?” 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天选之女,凤凰命格,贫道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柳雨璃身子一僵,贫道?难不成是…… 她回过头,只见一白须白发的老道士坐在石案前,凝眉看着自己。 “你是……” 老道士摆弄着拂尘,“贫道无名无姓,不必问我法号,活久了,记不住。”x33 柳雨璃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就是云霄前辈和段大哥口中的老道士?” 老道士也不否认,只摇头叹道:“早知你这般不堪一击,当初就不该让你重生。” “是你让我重生的?”柳雨璃只觉自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是也不是。”老道士用拂尘指天,“这都是天意,天意使然。” “多谢道长给予小女重生的机会。” 柳雨璃欲要行跪礼,被老道士的拂尘挡下,“重生难得,只有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得以重生。你该谢的人不是我。” 柳雨璃忽地眸底一亮,“小女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求得容楚重生?”老道士猜出了她的心思。 “是。”柳雨璃跪地行礼,“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求容楚能活着。” 老道士不为所动,“容楚的生死劫,只有你能解开。他是生或死,取决于你,你求不得旁人。” “那句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又是何解?”柳雨璃疑惑不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容楚才得以重生?” 老道士道:“有人必须死,但这个人不是你。” “不是我?”柳雨璃眉心微动,“难道说容楚必须死?这么说来,生死劫纯属无稽之谈!” 老道士摆手,“非也非也!现下时机未到,以后你自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容楚究竟是死是活?”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道士看向柳雨璃,话锋一转,“你可还记得初见云霄时,他吟的那首诗?” “仙宫琼阁醉朦腾,不解凡间疾苦声。 下野终知民意贵,凤凰浴火获重生。 烈火重生准瞬间,高歌乱世忘愁眠。 江湖不禁人间怨,一样涅槃度九天。” “不错,正是这首诗。凡间疾苦,乱世恩仇,凤凰浴火重生,理应担当起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 “可我连贤明君主都没能护下……” “容楚自有容楚的缘法,贫道明白,你已尽力。容楚的生死,已与你无关。” 老道士面色凝重,“你莫要忘了前世所历经的劫难,莫要再让百姓置身于水火之中。” 柳雨璃眼皮一跳,原来老道士什么都知道。 算起日子,倒也快了,那场劫难,就在中秋之后。 老道士扬起拂尘,提醒道:“你只剩下六年的时间,若六年后,乾坤未定,今世的一切都会化为幻境。” “六年?”柳雨璃心里咯噔一声,抬眸看向老道士,那石案处却空无一人。 自己重生四年,如今只剩下六年时间,十年定乾坤?否则今世发生的一切全都会化为幻境?x33 难道说,现在她所看到的,所改变的都是虚假的,并非真实存在? 容楚究竟是死是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雨璃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不知是如何下的山,更不知是如何回的柳家。 她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场梦,又生了一场病,直到八月初才见好。 这天,宫里来人了。 “传太后娘娘口谕,请清平郡主进宫说话。” 柳清瑶接旨后,心乱如麻,自从国丧之后,太后娘娘紧闭宫门,终日礼佛,今日为何突然召见自己? 柳雨璃闻言赶来,瞧柳清瑶心神不定的模样,有些放心不下,“大姐,我陪你一起进宫。” 第469章 故地重游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柳雨璃掀开车帘,远远看去,黄墙黛瓦,楼阁飞檐,金灿灿,明晃晃,也冷清清,惨戚戚。 此番故地重游,柳雨璃的心境与前世大为不同,她没有忐忑,没有畏惧,更多的却是愧疚自责。 她曾幻想多次,今世再见程太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只是没想到,会是与前世相同的境遇,都是在容楚战死沙场之后。x33 今世容楚为救自己而死,她更无颜再见程太后了。 下了马车,在宫中内侍的带领下,姐妹二人往后宫走去。 来到太后寝殿偏厅。 小内侍恭敬有礼,“现下是太后娘娘把平安脉的时辰,请郡主在此稍候片刻。” “是。”柳清瑶点头还礼。 姐妹二人立在厅中,静静等候。 柳雨璃打量着殿中的摆设,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一盏茶后,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程太后左手轻搭在管事太监合顺的手腕上,右手拨动着翠玉手钏,在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殿内。 柳清瑶和柳雨璃头垂得更低了几分,盈盈一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柳雨璃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还能再见程太后。 程太后目不斜视地坐上软榻,手腕微抬,“免礼,赐座。” “多谢太后娘娘。” 柳清瑶和柳雨璃缓缓起身,在一侧落座,生怕再失了规矩,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见程太后身穿一袭烟霞红软缎宫裙,裙面上绣着千叶攒金芙蓉,头戴赤金镶玉宝簪,黑白相间的发髻间金珠闪烁,耳上坠着玫瑰金叶猫眼珠子摇曳生光。 整个人看起来珠光宝气,风华依旧。 与前世所见的程太后有些不同,完全不像是刚历经失子之痛的母亲。 柳雨璃收回目光,心生疑惑,望着面前摆放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怔忪出神。 程太后那威严的声音从上座传来,“郡主今日可是头一次进宫?” “是。”柳清瑶起身应声。 只听盖碗碰撞发出的一声脆响。 “嗯。”程太后轻抿一口茶,上下打量着柳清瑶,放下茶盏,开口道:“果然是倾城国色,定西王的眼光倒是不差。” 柳雨璃眼皮微动,原来程清歌已经加封为定西王了。 柳清瑶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作答。 程太后眸光不经意地扫向柳雨璃,“这位是?” 柳清瑶恭敬道:“回太后,这位是臣女的家妹。” 柳雨璃跟着起身,再次行礼,“臣女柳雨璃见过太后娘娘。” 程太后不怒自威,“哀家今日只说要见郡主,可不曾说要见别的家眷。” 柳清瑶浑身一震,正准备赔罪,不料柳雨璃率先开口,“臣女今日不请自来,还请娘娘恕罪。” “恕罪?”程太后问道:“那你说说,为何要不请自来?可是想来见痛失爱子的母亲?” “是……”柳雨璃一口承认,“臣女以为娘娘伤心过度,忧思成疾,所以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怎么?哀家的反应倒让你失望了。”程太后语气冰冷。 “臣女不敢。” “西凉王为国捐躯,是千凤国子民的福气,哀家怎会伤心?” 柳雨璃低头听着程太后的话,她想不通程太后今世为何变得这般铁石心肠? 等等,程太后说王爷是为国捐躯?王爷明明是为救自己而死,怎会是为国捐躯? 这时,一小太监跑进来,“启禀太后娘娘,宁远侯夫人江灵求见。”x33 程太后微微挑眉,“今日倒是巧了,你们刚来,宁远侯夫人便也来见哀家,倒像是商量好似的。让她进来吧。”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听着程太后的话,难道是因为大姐初次进宫,聂侯夫人放心不下,所以才来的? 聂侯夫人来到殿中,“臣妇聂江氏见过太后,太后万福。” 程太后看了一眼聂侯夫人,“你今日怎么来了?” 聂侯夫人笑着道:“回太后,郡主今日进宫走得急,臣妇原本给娘娘备下的几件礼物忘记带了,臣妇特意给送来。” “你倒是有心了。”程太后眸光淡淡,“赐座。” 聂侯夫人坐下身后,冲柳清瑶点头示意。 柳清瑶微微松了一口气,有聂侯夫人陪伴,倒是安心了几分。 程太后和聂侯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聂侯夫人打量着程太后,微笑道:“今日瞧太后娘娘的气色红润了许多,比起前几日强了不少,臣妇这就放心了。” “斯人已逝,日子还得继续过,活着的人自然得朝前看。” 程太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柳雨璃,又看向聂侯夫人,“一味的伤心痛苦,只会折磨自己的身子心智,于事无补,哀家可不能做这等蠢事。” 聂侯夫人微微有些愣神,早传言太后对西凉王母子情分浅薄,看来所言非虚。 世上当真有不疼爱孩子的母亲?x33 柳雨璃听着程太后的话,只觉得无比刺耳,不由抬头望向凤椅上那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种遭遇,为何前世与今世的性情却大不一样? 莫非……王爷没有死? 柳雨璃心中一惊,微微攥紧衣袖,仔细听着程太后接下来的话。 “说到底,还是怪容楚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聂侯夫人安慰道:“太后娘娘节哀。” 程太后指腹轻揉太阳穴,又强颜欢笑道:“哀家还是要多谢你们江家,若不是震南将军不远千里去西北支援,只怕边关还会再起祸事。” 柳雨璃有些疑惑,王爷已经收复西域,震南将军江影常年戍守南海,为何前去支援西北? “太后娘娘说什么谢不谢的?保家卫国,平定战乱,这都是家弟的职责所在。”聂侯夫人面露难色,“只是谁能想到那邯川军里竟出了叛军?好在没酿成什么祸患。” “谁说不是呢,西凉王收复西域,战死沙场,群龙无首,总会有人趁机钻空子,兴风作浪。” 程太后眸光微冷,又笑道:“哀家只知江影擅长水战,不曾想在陆地也是日行千里,西北这边刚发生叛乱,江影次日便率军赶到西北平叛。既是平叛,又是立功,还真是两不耽误。” 柳雨璃越听越心惊,邯川军中怎会出叛军?王爷战死后,江影奉命前去西北平叛。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第470章 万箭穿心 聂侯夫人面色一僵,起身一礼,“臣妇不过是一介后宅妇人,不敢妄议朝政,方才失言了,还请太后恕罪。” 柳清瑶和柳雨璃也连忙跟着起身赔罪,“还请太后恕罪。” “说话做事,要先动动脑子,莫要人云亦云。” 程太后神色如常,“眼见为实吗?耳听为虚吗?其实并不见得……” 聂侯夫人坐立不安,西凉王战死沙场,自己的弟弟却因支援西北,立下战功。 太后对江家心生怨怼也是情理之中。 听说太后今日召见了柳清瑶,她忙不迭跑来,生怕太后再故意刁难。 好在太后并非蛮横无理之人。 “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便退下吧,哀家乏了。”程太后起身,行至柳雨璃身前脚步一顿,随即离开了偏殿。 “恭送太后。” 柳雨璃望着程太后的背影,疑窦丛生。 太后今日召见大姐,究竟是何目的?难道召见大姐只是幌子? 实则是为了引聂侯夫人前来说这一席话? 不对劲。 这一世的程太后和自己毫无瓜葛,今日只不过是初见,程太后向来谨慎,为何要让自己听到这些? 柳雨璃离开皇宫,乘坐在马车上,心事重重,仔细回想着程太后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容楚收复西域,战死沙场…… 有人趁机钻空子,兴风作浪…… 西北边关刚发生叛乱,江影次日便赶到西北平叛,立下大功。 由南往西,最快不过半个月,说明江影早在半个月前便奉命动身。 奉命,那只能是奉的皇命! 早在半个月前,容楚还在攻打匈奴,何来的叛军? 这时间对不上。 如此看来,江影出发前,并不是为了平叛去的西北,其真正目的,定是冲着容楚来的。 若真如此,平叛也纯属无稽之谈,有无叛军,还是两说。 至于容楚的死因,更加扑朔迷离了。 这些时日,她是病糊涂了,终日沉浸在痛苦之中,竟从未细想过其中的关键。 她必须要弄清楚,自己中毒昏迷后的一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人最清楚王爷的死因。 离开皇宫后,柳雨璃径直去了穆家,寻穆知意。 “三妹妹,你大病初愈,怎么亲自跑来了?”穆知意拉着柳雨璃的手,笑吟吟地往屋里走。x33 柳雨璃行了一礼,“知意姐,实不相瞒,我今日贸然前来,确实是有要事。” 穆知意温婉一笑,“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见你兄长穆辞。”柳雨璃直言道,自从醒后她多次求见穆辞,都被搪塞婉拒。 想必穆辞定有什么瞒着自己,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见上一面。 穆知意点点头,“这有何难?三妹妹随我来,我兄长正巧在药草房里。” 穆家是医学世家,院中晒着各式各样的药草,瓶瓶罐罐的药材更是不计其数。 整个穆家的院子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透人心脾。 穆知意带着柳雨璃穿过长长的游廊,七拐八拐,总算来到穆家一处僻静的小院中。 小院中有一条石子甬路,路两旁种着不知名的花草。 穆知意踏上石子甬路,指着路两旁的花草笑道:“这些药草都是我兄长亲自种下的,三妹妹走得时候要小心些,可别踩着了。” “是。”柳雨璃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都是药草。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跟着穆知意的身后,迈着碎步往前走。 来到一间屋子门前,穆知意推开门。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袖子挽得老高,正在浅尝着什么药材,眉头微微皱起,又把嘴里的药材给吐了出来。 “兄长!”穆知意轻声唤道。 穆辞抬头,“为兄正忙着呢,没功夫陪你玩。” “我可不是来找你玩的,是有人找你。”穆知意侧了侧身子,柳雨璃从身后走出来,“穆兄,别来无恙。” “呃……”穆辞一个愣神,“三姑娘?” 柳雨璃的笑不及眼底,“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穆兄,该不会还要躲着我吧?” 穆辞面色有些尴尬,连忙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衫,“三姑娘久病初愈,穆辞不敢多扰……” 柳雨璃直言道:“现下我已痊愈,有些话,也该说明白了。” 穆辞自知今日躲不过去,看向穆知意道:“知意,你去泡壶花草茶来。” “是。”穆知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中了毒,毒名为落回,此毒的解药是毒药本身,以毒攻毒,才可化解。” 柳雨璃眼眶通红,“王爷以身犯险,被乌邪用浸了毒的匕首刺中胸口,他用沾染了落回的心头血,为我解了毒。” 穆辞喉间一紧,“原来姑娘已经知道了。” 柳雨璃眸中含泪,“我的毒解了,那王爷呢?王爷可是因为毒发身亡,所以才死在战场之上?王爷是被我害死的,对不对?” 穆辞摇头,“姑娘不必自责。王爷的死与姑娘无关。王爷既能用心头血为姑娘解毒,姑娘的肩头血也可解王爷的毒。” 柳雨璃瞳孔微震,“不是毒发而死,那王爷究竟是怎么死的?” 穆辞叹息,“王爷取血为姑娘解毒后,仍带伤打仗,战场上刀剑无眼,也是常有的事。” “他可是战神西凉王,怎会轻易战死?其中定有隐情!你实话告诉我,王爷究竟是不是中毒死的?” “不是。”穆辞语气坚定,“王爷若身中剧毒,我又岂会让他上阵厮杀?王爷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与姑娘中毒无关。” 柳雨璃紧盯着穆辞,良久,问道:“王爷的尸身,你可瞧见了?” “当日皇陵下葬,我也在场,是王爷无疑。”穆辞迎上柳雨璃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王爷死于万箭穿心,死状极惨……” 万箭穿心?! 柳雨璃身形一个踉跄,如同失声一般,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梦中的容楚死于万箭穿心,前世的他亦是如此,战死沙场。 今世容楚也没能躲过前世的凄惨下场? 穿心之痛,难以想象,更何况是万箭穿心。 第471章 浮想联翩 青莲巷,三宝院。 柳雨璃和陶恒坐在院中梧桐树下。 陶恒缓缓开口,“王爷收复西域战死沙场,后来听说邯川军发生叛乱,皇上派江影率南海水师剿灭叛军,这才彻底平了边关战乱。” “王爷刚打胜仗,便传来战死的消息,紧接着又出了叛军?”柳雨璃仍不肯相信,“王爷治军铁腕,邯川军中怎会出了叛军?” 陶恒猜测,“王爷战死,有人趁乱滋事,也是有的。” “世子和段大哥呢?” 陶恒解释,“江影到边关后,全权接管了军务,不顾世子和段翊反对,强制送回京都。” 柳雨璃有些心惊,这和前世如出一辙,王爷死后,程清歌和段翊被送回京都。x33 陶恒有所察觉,问道:“姑娘是觉得有什么蹊跷?” 柳雨璃的眸光冷了下来,“江影来的时机倒是巧。” 再联想起程太后所说,她更加确定,江影此番去西北支援的目的,并不单纯。 “姑娘的意思是,王爷的死,或许和江影有关?” “王爷死的蹊跷,江影来的更是凑巧,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姑娘打算怎么做?” 柳雨璃眸光骤冷,“查清王爷的死因,一命、还一命。” 陶恒郑重点头,“只是该如何查起?” “你义弟雷二,是江影麾下得力干将。”柳雨璃明眸微动,意有所指。 陶恒眸底一亮,“原来姑娘在两年前早有预料?所以,才让雷二去的南海水师?” “当年让雷二去投奔江影,只是为了江家。” 柳雨璃思绪翻转,前世江家是皇上的心腹之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兔死狗烹,是皇上惯用的伎俩,无一例外。 前世的江家,没能善终。 这一世,大姐是宁远侯聂咏和江灵的义女,聂侯夫人江灵对大姐的母女情分,她是看到眼里的。 若江家有个好歹,首当其冲的便是宁远侯府,大姐也会牵连其中。 更何况,江家满门忠良,她怎能再让江家重蹈覆辙? 所以在两年前,初次进京后,她便让陶恒寻上雷二,无论如何也要投靠南海水师,也算是在南海水师中插一眼线,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没想到,两年前的无心之举,竟成了查明王爷死因的关键。 柳雨璃略略沉吟,“先生,劳烦你南下走一遭。” “好。”陶恒应声,“陶某定不负姑娘所托。” “此番前去,路途遥远,先生多多保重。” 柳雨璃忽然想起一人,“听说我小舅舅和江影是故交,只是不知先生能否说动小舅舅,可与你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陶恒眸底微微一亮,“魏惊风?听说,你外祖母近日总逼着他去相看,只怕他早想出门游历了。” 柳雨璃点了点头,“先生与小舅舅结伴而行,我也就放心了。”x33 陶恒却有些放心不下,“只是,我走后,姑娘这边……” “先生无须担心。”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王爷死因不明,大仇未报,我怎能倒下?” 她就算是强撑,也要撑下去。 ………… 临近中秋,柳家长房、二房、三房三位老爷齐聚一堂。 柳大老爷柳学章端坐主位,摆出一家之主的款儿来,“这是咱柳家头一个团圆节,老二一家也从西北回来了,今年中秋是该好好聚聚。” 柳文杰饮了一口茶,坐在柳学章一侧,“不过是一墙之隔,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聚不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柳三老爷柳自成阴阳怪气,“二哥根本不买账,大哥又何苦呢?” 柳学章耐着性子,“虽然不在一同住了,但又不曾分家,中秋佳节,理应同聚一堂。先前大哥和三弟也有过错之处,令我们兄弟三人生分了不少。家和万事兴,纵使有千错万错,我们还是一家人。” 柳文杰面色缓和了几分,他刚在京中站稳脚跟,若传出兄弟不睦的名声,撇开对自己的影响不说,可不能连累了尘哥儿。 进士及第,考中探花,相当于一脚踏入翰林院,未来可是要入内阁的。 约莫等中秋过后,尘哥儿就要入翰林,任翰林院编修一职,从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虽然官居七品,但前途无量。 为了尘哥儿的前途,他也得谨慎才是,以免再生事端。 想到这里,柳文杰也不好太过刻薄,“大哥所言极是,一家人少些算计,多些真心,想必也是大哥和三弟喜闻乐见的。” “这是自然。”柳学章干笑两声,岔开话题,“我备了礼要送去沈家,顺道也替二弟备了一份。待会儿让尘哥儿和瑞安一同去沈家走一趟吧。” 中秋,也是送礼走动的时节。 自从大皇子千云湛被废太子之位后,二皇子千云澈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沈家也一跃飞升。 逢年过节,沈家的门槛几乎要被人踏平。 柳家长房柳学章每年都会备上厚礼送去沈家,今年也不例外。 柳自成有些不满,“为何只给二房备礼?我们三房也理应送上一份!” 柳学章瞥了他一眼,“你们三房又无人在朝为官,就算送礼,沈家也未必肯收!” “我家朝旭已是举人功名,入朝为官是早晚的事,大哥怎能看不起人?”柳自成有些气恼,大哥从未正眼瞧过自家,对二房总是另眼相待。 柳学章对三房积怨已久,无情地奚落道:“不过是一抓一大把的举人,人家尘哥儿可是探花郎,你家朝旭拿什么和尘哥儿比?” 柳自成轻笑一声,“你家明松现在连举人都没考上吧?” 长房的三儿子柳明松最是顽劣成性,不学无术,大哥竟还有脸笑话自己。 “你!”柳学章怒不可遏。 柳文杰坐在一旁,瞧着急赤白脸的二人,看来长房和三房这几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大哥,给沈家送礼的事,还是免了吧。我二房没有这规矩,还请大哥见谅。” “二弟……你进京多月,朝中的局势也该有所耳闻。”柳学章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二皇子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你待尘埃落定,再想送礼,可就晚了!” 第472章 重新振作 柳文杰不为所动,“送礼这歪风邪气,不可助长。” 柳自成笑道:“呵!二哥竟还不领大哥的情。” “你给我住嘴!”柳学章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柳文杰,“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话音刚落,一小厮匆匆跑来,“大老爷,三公子醉酒后把人给打了!要抓去送官,你快去瞧瞧吧!” 柳学章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闯祸!” 柳自成看起笑话,“明松真是不让人省心,不是在外吃花酒,就是打架斗殴的,大哥又有的忙了!” ………… 柳文杰回到自家,径直来到书房寻柳洛尘,正巧柳雨璃也在。 柳文杰抿了一口茶,“我刚从你大伯家里出来,你大伯说也给我们备了一份礼,让尘哥儿送去沈家。” 柳洛尘和柳雨璃对视一眼,问道:“父亲怎么说?可拒绝了?” 柳文杰摆摆手,“我自然是要拒绝的,送礼受贿这歪风邪气,岂能助长?” 柳洛尘松了一口气,“父亲说得是。” “大伯岂会善罢甘休?”柳雨璃秀眉微蹙。 柳文杰语气坚定,“只要为父不松口,你大伯也做不了我的主。” “如此便好。”柳洛尘生怕父亲耳根子软,再做下什么糊涂事。 这时,书香从门外走来,唤道:“老爷,夫人正找你呢,商量中秋节的事宜。”x33 柳文杰应声离去。 望着柳文杰离去的背影,柳雨璃面带愁容,若有所思。 “妹妹,你怎么了?”柳洛尘小心翼翼地问。 自从西凉王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妹妹整日郁郁寡欢,不苟言笑,如同丢了半条命一般。 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妹妹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 西凉王战死的噩耗刚传回京那日,自己也哭晕过去两次,更别说是妹妹了。 王爷葬入皇陵的那日,无数官吏、百姓自发前去送王爷最后一程,各行各业全都歇业三天,扯去彩绸,自挂白幡。 从西北到京都沿途全都是白花,举国哀痛,那场面实在是太催人泪下,令人震撼又痛心。 外祖母说,她上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先帝驾崩的那一年。 王爷的贤明早已深入人心,皇室中人,唯有西凉王能与先帝媲美。 好在这两日妹妹的气色比前些日强了不少,只是不知是什么能让妹妹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重新振作起来。 柳洛尘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女,愈发心疼。 “二哥,大伯迟早会坏事的。” 柳雨璃沉默良久,才开口,“大伯的性子,我最了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自从他站队二皇子后,明里暗里劝说父亲战队二皇子多次未果,时至今日,却仍不死心。” 柳洛尘凝眉道:“父亲方才说,大伯做不了他的主。父亲现在不比前些年了,定不会再听信大伯的花言巧语。” “我相信父亲,但我不信大伯。”柳雨璃双眸微眯,“他若真在暗中动手,设法让二房站队二皇子党,也不无可能。” 柳洛尘有些不解,“可是,妹妹,我一直想不通,大伯为何极力想拉拢我们二房站队二皇子?他就不怕自己站错队?” 柳雨璃缓缓开口,“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二房出了个郡主,又出了个探花,而长房不过是大伯一人苦苦支撑。若我们也站队二皇子,大伯才能在二皇子那里站稳脚跟。” 柳洛尘思虑片刻,“说到底,大伯也是柳家人,若大伯有个差池,我们二房也不会独善其身。” 柳雨璃微微挑眉,二哥确实成熟了不少。 “二哥所想正是我担心的。” “妹妹打算怎么做?” “既然大伯总想拉父亲站队二皇子,那我便借力打力,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永绝后患。” 柳雨璃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 到了晚上,柳明松鼻青脸肿地被人架着胳膊,送回书房。 柳学章板着脸,瞧着不成器的小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整天没一点正形,就知道跟着狐朋狗友厮混!到处给我惹事!我这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柳明松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悔过之意。 柳学章更加来气,“你终日胡混,混得什么名堂?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看看你堂弟尘哥儿,人家可是探花郎!你连个举人都考不中!你个废物!” 这些话柳明松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了,父亲整日拿自己和柳洛尘那小子相比,尤其是在柳洛尘高中探花之后,更是捧得老高,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 “对,我就是废物!柳洛尘那么好,可惜是二叔的儿子,不是你儿子。” 柳学章一脚踹到柳明松的身上,“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柳明松躲闪不及,还是挨上两脚,“父亲!我都已经成家了,你怎么还这样打我!” “你还知道你已经成家了?你天天不着家,成家与不成家的有什么区别?别说和尘哥儿比了,这点你连你大哥也比不上! 你大哥至少老实本分,与你大嫂举案齐眉,可你一事无成!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柳学章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来气。 邵佩听闻动静,急忙跑过来,“老爷!你就算把他打死了,也无济于事啊!” 柳明松躲在邵佩身后,一肚子的委屈,“父亲心里只有大哥,什么事都交给大哥去做,何曾把我放在心上?” 柳学章指着柳明松的鼻子,问道:“你终日只知道饮酒作乐,你能做成什么事!”x33 柳明松仰起头,“你不把事情交给我,你怎能知道我做不好?” 邵佩附和道:“明松说得是,老爷,你得让他多历练历练,这也是有好处的。” “行!行!”柳学章连连点头,“这次给沈家送礼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看你能办成什么样!” 柳明松一口应下,“孩儿定让父亲刮目相看。” 第473章 还请笑纳 两日后,清早。 柳明松带着礼物,意气风发地来到沈家。 “我是礼部侍郎柳学章之次子柳明松,特来拜见沈丞相。”柳明松冲门房小厮一礼,“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小厮打量着柳明松,只觉得脸生的很,但还是跑去通传。 不过片刻,小厮慢悠悠地回来,“拜见就不必了,沈丞相这会儿没功夫见你。” “这怎么能行,我可是专程来拜见沈丞相的,怎能连面都没见就走?” 柳明松有些急眼了,若父亲知道自己连沈家的门都没进,定会责骂自己。 “你想见沈丞相?”小厮有些不耐烦,“沈丞相可不想见你。” “为何?” 小厮嗤笑道:“你一介白衣,无功无名,见你做什么?” 柳明松又羞又恼,“我可是礼部侍郎之子!” “那又如何?”小厮不屑一顾,“沈丞相说了不见,便是不见。快走快走!” 柳明松被推搡的连连后退,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这时,一身着红色锦袍的男子从府内走来。 旭日照耀下衣袍华光流转,外罩的浮光锦如同水纹一样隐隐流动,朱红色的袍子如炎炎烈火,光彩夺目,猛击人心。 “大公子。”门房小厮一脸严肃,恭敬行礼。 沈潇然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冷冷清清,扫过众人,眸底没有一丝波澜,俊美的脸上常年没有什么表情,透着疏离凉薄。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府前,沈潇然朝马车走去。 柳明松一个激灵,这不是御史大夫沈潇然吗?见不到沈丞相,能见到沈潇然也好。 只是听闻沈潇然冷酷无情,目中无人,极其不好招惹。 事已至此,柳明松也顾不得其他,抖着胆子冲沈潇然喊道:“礼部侍郎柳学章之子柳明松特来拜见,小小礼物,还请沈御史笑纳。” 沈潇然闻言,脚步一顿,看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礼物举过头顶的柳明松,眸底骤冷,不予理会。 柳明松以为沈潇然没听见,于是声音扬高了几分,再次喊道:“礼部侍郎柳学章之子柳明松,特来拜见!这礼物还请御史笑纳!” 周围路过的行人闻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蠢货。”沈潇然的脸庞如同挂了一层霜一般。 他转头吩咐夜阑,“把这个蠢货丢得越远越好。” “是,主子。”夜阑冲身后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 沈潇然径直乘上马车,潇洒离去。 而柳明松却被两个护卫堵上嘴,架着胳膊,丢出两条街。 柳明松气不打一处来,将礼物摔了个粉碎,嘴里骂骂咧咧,“狗眼看人低!什么玩意!” 他打算借酒消愁,一醉方休。途径明月楼门前,只见柳洛尘和几位贵公子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柳明松准备上前打招呼,却见沈家的马车也停在明月楼前。 沈潇然走下马车,望向柳洛尘,“二郎可是来明月楼赴诗会的?” 柳洛尘恭敬点头,“不曾想今日能遇上沈御史,当真是巧。” “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一同坐吧。”沈潇然率先走进明月楼,柳洛尘紧跟其后。 柳明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再看自己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更加气恼。 论家世地位,柳洛尘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凭什么谁都高看他一眼,却单单瞧不上自己? 这时,一位公子哥手摇折扇走来,笑看着柳明松,“这不是明松吗?怎么独自在这里站着?” “杨大郎?”柳明松揉了揉眼,警惕起来,“你莫不是来找我寻仇的?” 两日前,他酒后打了杨大郎,今天这杨大郎来寻自己,定不安什么好心。 “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杨大郎拍了拍柳明松的肩,“那天都吃醉了酒,都是误会,兄弟间哪儿能记仇?” 柳明松半信半疑,“这可是真心话?” “当然了!那天也怪我一时冲动,说话不好听!”杨大郎拱了拱手,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神秘 兮兮道:“今天特来赔礼道歉,我请你去寻乐子,如何?” 柳明松原本心情烦闷,一听寻乐子,立马来了精神,“好小子,算你仗义!” 两人勾肩搭背,朝百花巷走去。 这一条巷子里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营生,其中一家招牌名为活色生香,店如其名,很是香艳。 柳明松是这家店的常客,先前与杨家大郎也曾来过此处消遣。 一通消遣过后。 柳明松半裸着身子,躺在软榻上,并没有起身。 一美人身穿薄如蝉翼的纱衣,立在一侧,为他轻揉按摩。 杨大郎披上外衫,瞧柳明松不打算离去,不禁问道:“明松,你今晚不回家了?” 柳明松愁眉苦脸,“不回了!今日没能把差事办好,我可不敢回去。” 杨大郎伸长脖子,问道:“你彻夜不归,不怕你媳妇儿给你脸色看?” “她敢?借她十个胆,也不敢!”柳明松耀武扬威地比划着拳头,“我可不惧内,只是怕我爹训斥!想躲个清净。” 杨大郎搂着怀中的美人,“不就是送礼吗?这有何难?” “你是不知道,那沈家是拿鼻孔看人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狗眼看人低!”柳明松想起来今日在沈家受的窝囊气,就气得牙根痒。 “沈家是何等门第?在朝中可是这个!”杨大郎竖起大拇指,“寻常人家自然高攀不起。毕竟二皇子如日中天,沈家拿鼻孔看人也正常。” 柳明松嗤之以鼻,“要不是仗了二皇子的势,沈家可排不上号!我外祖父也是当朝丞相呢!” “说的也是,你外祖父邵丞相不比沈丞相差!”杨大郎挑挑眉,又坏笑道:“那你送礼又没送成,可该如何是好?躲得了今晚,躲得了明天吗?总不能夜夜醉倒温柔乡吧?” 柳明松捏了把美人的玉手,叹道:“我倒宁愿夜夜醉倒温柔乡了。送礼不成,我总得想个别的法子弥补才行!” 杨大郎眼珠一转,“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474章 投其所好 柳明松眸底一亮,“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 “还是不说了吧!”杨大郎卖起关子,“我也不知这主意可不可行。” “快说!” 杨大郎低声道:“其实,你家门第不比沈家差,你外祖父也是当朝丞相,何苦非巴结那沈家?倒不如直接搭上二皇子,若能得二皇子青睐,照样能和沈家平起平坐。” 柳明松眸底一亮,拍手叫好,“大郎所言极是!正是此理!我若是攀上二皇子,那也算立下大功,日后定能扬眉吐气,父亲也能对我刮目相看!到时看谁还能给我脸色看!”x33 “说得是!”杨大郎连连点头。 柳明松眉头紧锁,又犯起难来,“可是……我怎么攀上二皇子啊?连沈家都不把我放眼里,别提二皇子了!更是难上加难!” “你方才不是说,你家的探花郎和沈家潇郎看上去很是相熟吗?不妨回去问问他,指不定能探听出什么消息来!无非是投其所好,二皇子喜欢什么,你送什么便是!” 柳明松有些迟疑,“他能告诉我吗?我这个堂弟是个榆木疙瘩,只知道读死书,认死理,平日里很少走动的。” “你不去问问,怎能知道?”杨大郎摆摆手,“你这个探花堂弟可是个有主意的,你瞧瞧整个京中,现在谁的风头最盛?就连沈家潇郎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你也得跟着他多学着点!” 柳明松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是为了办成大事,他也只能先忍忍了。 次日,柳明松来到柳家二房门前晃悠半天,犹豫再三,还是没拉下脸派人通传。 让他张口求人办事,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是去求一个,他觉得不如自己的人。 柳雨璃老早便瞧见柳明松的身影,暗自冷笑,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笑盈盈地走出来,“这不是三堂哥吗?可是有什么事?是来寻父亲的,还是来寻二哥的?” “我……”柳明松支支吾吾半天,“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未见尘哥儿了。” 柳雨璃冲柳明松挥手,“快进来吧,我二哥就在书房里呢!听他说中秋要送什么礼,三堂哥向来见多识广,不妨来出个主意。”x33 柳明松双眼瞪得老大,中秋送礼?正中下怀!客套两句后,他跟着柳雨璃走进书房。 柳雨璃轻快地唤道:“二哥,三堂哥来了!” “三堂哥快坐!”柳洛尘爽朗一笑,张罗着柳明松坐下。 瞧着兄妹二人这般热络,柳明松也不再拘束,笑着点头。 坐下半天,茶喝三盏,柳明松也没说明来意。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整理着案上的书画,“二哥,你刚才说要找什么画来着?” “我……”柳洛尘一脸茫然。 “对了,说要找仕女图?”柳雨璃翻找着字画,“咱家中可没有仕女图啊。” 柳明松好奇问道:“堂弟寻仕女图做什么?” 柳雨璃浅笑道:“二哥昨天见了沈御史,听闻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所以也想跟风收藏。” 柳明松心中一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 还是从沈潇然嘴里说出的,定错不了!毕竟沈潇然和二皇子可是表兄弟! 自己投其所好,送二皇子仕女图便是! 柳明松拍了拍脑门,连忙起身,他得赶在柳洛尘前边把仕女图送给二皇子才行! “我忽然想起一急事来,先失陪了!改日再来寻堂弟堂妹!告辞!” 柳洛尘瞧着柳明松忙不迭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三堂哥怎么没头没脑的?这就走了?” 柳雨璃收回眸光,“目的达到了,自然要走了。” 柳洛尘疑惑道:“妹妹,你刚才说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昨日沈御史可不曾给我说过这话。” “这是我瞎说的。”柳雨璃敛去笑意,冷声道:“沈潇然怎会给二哥说这个?” 柳洛尘接着问:“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这也是瞎说的?” “这句话是真的。”柳雨璃眸底微冷,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她在前世便已得知。 柳洛尘后知后觉,“妹妹是故意说给三堂哥听的?” “是。”柳雨璃也不否认,“他今日来便是想从二哥口中探听,二皇子的喜好。” “二皇子的喜好,我怎会知晓?”柳洛尘微微皱眉,“三堂哥竟也能信?” “昨日二哥在明月楼遇上沈潇然的事,人尽皆知。不过是利用沈潇然,假借他的嘴说出二皇子的喜好罢了。堂哥定会深信不疑。”柳雨璃勾起唇角。 柳洛尘突然想起一事来,“对了,妹妹,昨日在遇上沈御史,他还问起妹妹呢。” 柳雨璃秀眉微蹙,“问什么了?” “他说,自妹妹回京后,还不曾见过妹妹,不知妹妹在忙些什么?” “二哥怎么说的?” “我说妹妹病了,且在家中养着,不宜出门走动。”x33 “嗯,二哥说得很好。”柳雨璃点点头,“沈潇然狡猾如狐,与他接触得多留心眼才是。” “是。”柳洛尘应声。 ………… 柳明松离开柳家二房后,偷偷摸摸地回了自家。 来到自己所住的卧房中,翻箱倒柜,总算在箱底找出几锭金子,揣在怀中,连忙往外跑。 出门之际,正巧碰上妻子何蝶迎面而来,“你昨夜去哪里了?怀里装的是什么?” “用不着你管!给我走开!” “你装这些金子做什么?这可是我的嫁妆!” 柳明松一把推开何蝶,不耐烦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许去爹娘面前告状!” 何蝶敢怒不敢言,气得直跺脚。 柳明松揣着金子急匆匆地离开家,走到路拐角处,正巧遇上来寻自己的杨大郎,“杨兄,你可知哪里有卖仕女图的?” “要仕女图作甚?”杨大郎忽然明白过来,“可是送礼用的?” “是!我打听出来了,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柳明松压低声音道:“我得快去买一副来,赶在我堂弟之前送给二皇子!这投其所好,可不能让我堂弟抢了风头。” “你我又不懂字画,别再买到什么赝品!”杨大郎提议道:“我知道有个画师,仕女图美人图什么的,画得最好!那画可是独一无二,天下独一份,比你高价买画更有心意!” 第475章 闺房乐趣 柳明松跟随杨大郎七拐八拐,来到一偏僻的巷子中。 杨大郎敲响第三户人家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头,手中还拿着画笔,“可是来买画的?” “正是。”杨大郎点头,老头张罗着两人走进屋子,“客官请。” 屋中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美人图,惟妙惟肖。 这画中的美人却都没穿衣裳,酥胸半露,呼之欲出,细腰肥臀,半遮半掩,搔首弄姿,应有尽有。 柳明松看得心惊肉跳,下巴都快惊掉了,“这……” 杨大郎欣赏着美人图,笑道:“这老人家画了大半辈子的美人图了,明松瞧瞧可有中意的?贵人会喜欢哪一款?” “贵人喜欢仕女图,这是裸女图……这能一样吗?”柳明松连连摇头。 “仕女图有啥看头?不穿衣裳的才好看!”老画师坐在画架前勾勒着美人的轮廓,“我这画都卖给了达官显贵,这都是有钱人玩的,这叫情趣!年轻人不懂!” “老画师说得对,贵人指不定就好这口,这叫闺房乐趣!”杨大郎瞧柳明松仍有些迟疑,不禁问道:“你是喜欢看穿衣裳的,还是喜欢看一丝不挂的?” 柳明松挠挠头,“当然是……一丝不挂的。” 杨大郎信誓旦旦道:“这就对了嘛!男人最了解男人,都喜欢看一丝不挂的。贵人也会喜欢的,你听我的准没错!” 柳明松半信半疑,“当真?” 老画师抬起眼皮子,“你可知我这些画都卖给了何人?” 柳明松好奇不已,“卖给何人?” 老画师压低嗓音,笑得意味深长,“大皇子每个月都派人来买画,越豪放的,越喜欢。” “原来如此!”柳明松眉头舒展,连连拱手,“那就有劳画师了,劳烦你画个与众不同的,就算花重金也在所不惜!只要贵人能喜欢!” “请好吧您!”老画师笑着捋了捋胡须,“两日后便可来取画!” 柳明松放下一锭金子,“有劳了,若能得贵人青睐,我必有重谢。” “客官放心。”老画师收下金子,“我画的春宫图也是一绝,八十一式,不带重样的,客官可要买两本?”x33 柳明松和杨大郎眼前一亮,一口应下,一人揣着一本离去。 ………… 这天午后,魏云锦和柳清瑶在廊下坐着缝桂花香囊。 柳雨璃在一旁做玉兔花灯,她做花灯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今年却无人可送了。 她总觉得容楚还活着,那日瞧程太后的反应,她更确信了几分。 陶恒和小舅舅前些日已启程南下,待他们见到雷二,当日边关发生的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若容楚还活着,她会一直等,等到天荒地老。 若容楚……不在了,她要查出真相,将害死容楚的人,一个一个送入地狱。 这时,书香匆匆走来,“夫人,三少奶奶来了。” “快让她进来。”魏云锦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门口处望去。 何素素眉眼含笑,款款走来,“二婶婶,郡主,小堂妹。” “三堂嫂。” 柳雨璃瞧着温柔可人的三堂嫂,心中暗叹,这么好的女子,白搭给三堂哥柳明松了。 “母亲派我来唤你们去说话,说是该中秋了,咱们女眷也在一起聚聚。”何素素温婉一笑。 魏云锦面色一僵,她宁愿在家坐着躲清闲,也不想和长房三房掺和在一起,勾心斗角,尤其是想起黄老太太那副嘴脸,倒不如不见。 柳清瑶明白母亲的心意,婉拒道:“三弟妹,我母亲她近日来身子不大好……” 何素素垂下眼帘,怯生生道:“郡主,不是我非得强人所难,只是,若你们不去,婆母她会不高兴的……黄老太太这几日受了风寒,起不了床,今日相聚,没有旁人。” 魏云锦不好再拒绝,“那便去吧,待我们收拾好就来。” “好。”何素素应声离去。 柳清瑶凝眉问道:“母亲,你又何苦勉强自己呢?” 魏云锦叹气,“我只是怕三侄媳为难罢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听说,因为她出身低,是商贾之女,家里是开酒楼的,你大伯娘明里暗里,没少为难她。” 柳雨璃微微皱眉,“商贾又如何?开酒楼又如何?既然瞧不上人家,又为何娶人家过门?” “许是因为嫁给你三堂哥快一年了,肚子没有动静,不受待见。唉!”魏云锦摇摇头,“说到底,这是长房的家务事,咱外人别跟着掺和了。” 柳雨璃本想称病不去,但因放心不下魏云锦,只好一同前往。 众女眷坐在暖阁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x33 自从大堂嫂林沅嫁过来后,家中的大小事宜逐渐都交给林沅打理,也算是井井有条。 邵佩虽心有不甘,但为了少与三房打交道,也只能把管家权让给林沅一半。 黄老太太和三房夫人丁香虽然对长房夫妇心存不满,但对长房的大儿媳林沅是心服口服的,毕竟林沅为人处世公正公道,从不偏袒徇私,比起邵佩强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林沅笑吟吟地望向柳雨璃,关切问道:“小堂妹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柳雨璃笑着回应。 邵佩看着柳雨璃,忽然叹气,“唉!” 柳明松的妻子何素素站在邵佩身旁,问道:“母亲,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可有什么心事?” “看着雨璃,我就想起了我的静婉。”邵佩红了眼眶,“今年静婉要独自在宫中过中秋了。” 柳雨璃眸光冷了几分,前世孤零零在宫中过中秋的人可是自己,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林沅想起今年上元节公公和瑞安两人去凉州干的糊涂事,就心生愧疚,当时无论自己怎么阻拦,公婆都听不进去,结果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你自己的女儿金贵,难道二叔二婶就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了吗?真是多此一举。 林沅递上一杯茶,“母亲这话可说不得,静婉是后宫嫔妃,她身边有皇上皇后,还有太后,你怎能说是独自过节呢?” 第476章 将心比心 邵佩自知失言,也不好反驳,她这个大儿媳最喜欢挑自己的错处,每每都令人无言以对,当真是个有心机的!x33 比起八面玲珑不好惹的大儿媳林沅,还是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儿媳何素素最好拿捏,不仅听话孝顺,从不顶嘴,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来贴补婆家。 若不是因为嫁妆丰厚,她怎会让明松娶商贾之女为妻? 高嫁女,低娶媳,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邵佩拿出自己当婆婆的款儿来,有意在魏云锦和丁香面前显摆,冲何素素吩咐道:“为娘嘴里泛苦,素素削个苹果吧。” “是。”何素素应声,站在一侧认认真真地削着苹果。 三房夫人丁香忍不住翻白眼,待她儿子朝旭娶了媳妇儿,定比长房的两个儿媳好千倍万倍! 魏云锦瞧众人都坐着,唯独何素素一人站着削苹果,有些过意不去,“这种事让下人做吧,别再伤着手了。” “不会!”邵佩笑着摆手,“素素削得苹果可好了,从头削到尾,苹果皮都不会断。” 何素素冲魏云锦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很是感激,手上丝毫不敢怠慢。 可是越紧张,越不如意,苹果皮削到一半,突然断了。 邵佩脸色一变,借机将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地全都发泄了出来,“经不住夸是不是?刚夸你削得好,你就把皮削断了,你是存心让我下不来台?” 何素素吓得手一抖,苹果滚落在地上,刚巧滚到柳雨璃的脚边。 何素素瞧着满屋子的人看着自己,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魏云锦仿佛看到了当年受委屈的自己,连忙打起圆场,“不过是削断了苹果皮而已,大嫂何须动气?” 邵佩根本听不进去魏云锦的话,“削断苹果皮寓意不好!她这是存心不想我好过!你说说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母亲,我不是故意的……我重新削,一定不会断。”何素素眸中的眼泪打转,一脸委屈。 柳雨璃看着脚边的苹果,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邵佩这做派,倒是越来越像黄老太太了。 柳雨璃瞧何素素强忍着泪水,重新削起苹果,再瞧邵佩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微微皱眉。 她弯腰捡起苹果,送到邵佩面前,浅笑道:“大伯娘,璃儿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呢!” “你长什么见识了?”邵佩满脸警惕,她这个小侄女鬼点子最多,不知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们都喜欢吃果肉,大伯娘却喜欢吃果皮!还喜欢吃长长的果皮!” 柳雨璃从果盘中拿起一条长长的苹果皮,在邵佩面前晃了晃,又一脸天真地问何素素,“三堂嫂,现在京中都流行吃果皮吗?” 何素素没忍住破涕而笑,众人也接连笑出声来。 其中三房夫人丁香笑得最为夸张,拍着大腿,眼泪都快笑了出来,“你大伯娘喜欢吃果皮!哎呦!笑死我了!” 邵佩脸色铁青,气得咬牙切齿,“谁说我喜欢吃果皮?你别胡说!” 柳雨璃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大伯娘不喜欢吃果皮,那为什么三堂嫂不能削断果皮?”x33 邵佩没一点好脸色,“你个小姑娘家不懂,削断果皮寓意不好,不吉利!” 柳雨璃突然捂嘴笑了起来,邵佩神情不悦,“你笑什么?” 柳雨璃忍住笑意,“如果削断果皮,就是不吉利的象征,那还烧香拜佛做什么?干脆人人都削果皮算了!” “你!”邵佩气得说不出话来,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 魏云锦面露难色,“璃儿,少说两句。” “大伯娘,我瞧你是故意为难三堂嫂的。” 柳雨璃却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这本是长房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可她实在看不过眼。 一个混账夫君,再加上一个刻薄婆婆,三堂嫂这日子怎么过?连个撑腰的人也没有。 邵佩没想到柳雨璃会说得这般直白,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我怎么故意为难她了?” “二堂姐嫁人了,四堂姐也入了宫,都为人妇了。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何苦要作贱别人的女儿?将心比心,若是你女儿在婆家受窝囊气,你心中作何感想?”柳雨璃声音不大,却句句说到点子上。x33 邵佩听得目瞪口呆,气得胸口起伏,“你竟然敢教训我?” “晚辈不敢。”柳雨璃嘴上说着不敢,却仍不甘示弱,“你今日这般做派,和当年的黄老太太有何分别?” 话糙理不糙,柳雨璃的这番话全都说进了林沅和何素素的心坎里,两人对小堂妹佩服不已。 她们这两年一直敢怒不敢言,今日婆母总算遇上硬茬了,替自己说了句公道话。 何素素心生感动,生怕邵佩迁怒于柳雨璃,连忙将她护在身后,赔笑道:“母亲,小堂妹年纪还小,你别生气!” 林沅不放心,又把柳雨璃拉到一旁,“是啊,小堂妹向来心直口快,母亲自然不会与晚辈计较。” 柳清瑶微微扬起嘴角,“大伯娘,我妹妹自从大病初愈后,这性子就比平日烈了些,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您多多担待。” 众人替柳雨璃打起圆场,邵佩攥紧手心,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 又闲聊了一会儿,魏云锦起身告辞,柳雨璃和柳清瑶也一同离去。 临近府门前,何素素急忙追上来,“小堂妹!等等!” “三堂嫂?”柳雨璃止住脚步。 “刚才多谢你。”何素素眸底泛红,“我嫁到柳家快一年了,只有你和大嫂替我说句公道话。多谢你。” 柳雨璃微微一笑,“三堂嫂客气了。” “我家在城西开的酒楼,小堂妹若是不嫌弃,下次我带你去尝尝鲜。”何素素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 柳雨璃眼尖,瞧见她衣袖下的手腕上,隐隐有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 “堂嫂,你这伤……” 何素素连忙拉紧衣袖挡住伤痕,强颜欢笑,“没有……堂妹看花眼了。” 不等柳雨璃继续发问,何素素挥挥手,跑远了。 柳雨璃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花眼,何素素的手腕上确实有伤,那伤是从何而来的? 第477章 难上加难 这天晚上,柳明松哼着小曲,回到家中。 刚进院门,便被柳学章派人唤进书房,柳明松掩去心虚,鼓起勇气地走进书房,“爹,你找我?” 柳学章板着脸,问道:“昨天彻夜不归,去哪儿了?” “自然有正事要办。”柳明松想起即将办成的大事,底气十足,待他攀上二皇子的高枝,父亲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柳学章自然不信他的话,“你能有什么正事?是不是又去了烟花之地?” “没有!”柳明松一口否认。x33 柳学章气得拍桌子,“你别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素素嫁给你快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天天就知道在外胡混!看你能混出什么名堂!” 柳明松一脸不耐烦,“她肚子没动静,定是她有什么问题!能怨我吗?明儿让娘带她去瞧瞧,该补的补补,该进药的进药。” 柳学章指着柳明松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兔崽子!能娶到素素这样的好姑娘就已经烧高香了!什么事都依着你,什么事都顺着你!你还不知足!就你这样不知上进,不学无术,比你堂弟尘哥儿差远了!” 柳明松强忍怒意,“父亲,你别总是拿我和柳洛尘比!我哪点不如他了?” 柳学章越说越来劲,“你就是不如尘哥儿!尘哥儿比你小几个月,哪儿都比你强!你看看整个京都城,提起尘哥儿哪个不是赞不绝口?哪里像你烂泥扶不上墙!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来?” “尘哥儿尘哥儿!张口闭口都是尘哥儿!”柳明松胸口起伏,心生妒意,“待我事办成了,定让你刮目相看!” 柳学章皱起眉头,“办什么事?” 柳明松扬起下巴,开始卖关子,“你就别问了,等办成了,父亲再知道也不迟。” 柳学章忽然想起一事来,“让你去给沈家送礼,送去了没有?可见到沈丞相和沈御史了?” 柳明松面色一僵,不敢说实话,支吾道:“送去了,见到沈御史了……” “如此便好!”柳学章松了一口气,“我也不指着你像尘哥儿那样出人头地,你在外少惹祸,为父就知足了!现在你和素素先要个孩子是正事。” 柳明松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天天都是孩子孩子的,烦不烦!” 柳学章怒目圆瞪,“你少在外胡混,我早抱上孙子了!你大哥得了女儿,你最好能生个儿子!我们老柳家可不能绝后!你一事无成的,若能传宗接代,生个儿子出来,也算你有本事!” 柳明松撇了撇嘴,懒得再多费口舌,随口应了几句,便离开书房。 八月十五,中秋这天。 魏云锦带着两个女儿去凤鸣山灵安寺礼佛进香。 母女三人刚乘上马车,正巧遇上长房的马车路过,邵佩的声音传来,“二弟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魏云锦掀起车帘望去,只见邵佩和何素素坐在马车中,“我们去灵安寺,大嫂和侄媳妇儿去哪儿?” 邵佩笑道:“我们也是去灵安寺的,听说灵安寺求子很灵的,正巧顺路,一起去吧。” “求子?”魏云锦有些愣神。 “是啊!我家老三媳妇儿不争气,成亲都快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邵佩边说边埋怨地瞪了何素素一眼,“今日十五去求子!但愿菩萨能显显灵,给我赐个孙子!” 柳雨璃微微皱眉,透过缝隙,望向对面马车中的何素素,只见她面露尴尬,垂下头,攥着手中的帕子,也不言语。 魏云锦劝道:“明松和素素成亲不过一年,大嫂未免太心急了些,这事可急不来!” 邵佩捂嘴笑道:“我可不像弟妹这么沉得住气,清瑶今年十八了,和亲不成,也该说亲了,再耽搁两年就成老姑娘了!还有,尘哥儿都十六了,也不相看,雨璃明年就及笄了!这三个孩子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操心呐!” 言罢,邵佩放下车帘,马车离去。 留下魏云锦母女三人大眼瞪小眼,还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 魏云锦和柳清瑶走进灵安寺中,烧香拜佛。 柳雨璃独自在外候着,自从上次来灵安寺求了三根下下签后,便对灵安寺心生抵触。 她坐在寺外的石案前,想起那日老道士说过的话,莫要忘了前世所历经的劫难,莫要再让百姓置身于水火之中。 凤凰命格,就得肩负起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x33 柳雨璃缓缓闭上眼,这场灾难,就在十月,算着日子,也快了。 可她该怎么去做,才能让天下人相信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 比起灾难本身,让人去相信无凭无据的无稽之谈,貌似难上加难。 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被当成异类,不被世人所容。 可世上哪儿有两全之法? 若容楚还在,他定不会坐视不理,自己要替他守护着千凤国的子民,还天下一片净土。 “卖药!卖药!送子药!要男得男,要女的女!一喝即灵!不灵不要钱!” 柳雨璃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穿青袍的中年男人左手拿着幡子,右手提着药箱,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扯着嗓子吆喝。 不一会儿,卖药的男子面前排起了长队,都是来买药的妇人,有的成群,有的是独自一人,大部分都是婆母领着儿媳前去买药。 柳雨璃冷眼瞧着那幡子上写着:送子药仙。 送子药仙?只怕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柳雨璃刚收回视线,却见买药的队伍中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大伯娘和三堂嫂,她们竟然也去买药? 亏得大伯娘还是丞相之女,怎会如此愚昧无知?当真是高看她了。 柳雨璃远远望着何素素满面愁容,不由叹气上前。 “大伯娘,三堂嫂。”柳雨璃欠身一礼,问道:“你们不是去烧香拜佛的吗?怎的在此处?” “我……”何素素刚开口,便被邵佩打断,“小姑娘家的,别问那么多,快去找你娘去。” 柳雨璃秀眉微蹙,仍站在原地,“大伯娘,你该不会是要让三堂嫂买药喝吧?这药可喝不得!” 第478章 送子药仙 何素素附和道:“是啊,母亲,这卖药的看着像是骗子,他卖的药,怎么敢喝?” “为何喝不得?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别人都喝的,你喝不得?就你金贵?” 邵佩指着长长的队伍,“这些人都是来买药的,我也是听人家说这药仙的药灵得很,才带你来买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柳雨璃接着劝,“大伯娘,你瞧瞧,这药仙也不把脉,也不问诊的,每个人都卖相同的药,药不对症,可该怎么办?这就是个卖药的!” “这就是药仙的高明之处,他这药百用百灵!那王家娘子怀不上多年,喝了药仙的药,立马便怀上了!怀的还是个大胖小子,这还能有假?”邵佩如同着了魔一般,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两刻钟后,总算排到了邵佩和何素素。 药仙抬起眼皮,故作高深地问:“要男要女?” “女……”何素素刚说一个字,便被邵佩扬声打断,“当然是要男孩!必须得调男孩!” “男孩的药方比女孩贵十两。”药仙指了指所剩无几的男孩药方。 柳雨璃瞥了一眼堆成山的女孩药方,心中暗自冷笑,这些来买药的,竟然都是来调男孩的。 这些重男轻女的人家,就不该要孩子! 邵佩连忙拿起一副调养男孩的药方,揣进怀中,“别说贵十两,就是贵一百两,我也要孙子,不要孙女!” 何素素皱眉道:“母亲,我想要女孩……” 邵佩斜着眼,“别胡说!要什么女孩,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还是得指着儿子!” “大伯娘,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邵佩闻言望去,只见柳雨璃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瞧见这个小侄女,就没什么好脸色,说话能把人噎死,这脾气性格一点也不像温厚的老二和老二媳妇儿,也不知是像谁,一点也不讨喜。 定是像魏老夫人,一样的嘴上不饶人!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都是柳家人,何须分得这么清?”柳雨璃头一回说起场面话,说得倒也得心应手,“三堂嫂是头一胎,还不曾生养过,生男生女又何妨?” “小堂妹说得极是。”何素素连连点头。 邵佩怒瞪着她,开始说教,“她年纪小,不经事。你也年纪小?我瞧你脑子里是进浆糊了,你是想让长房一脉绝后还是怎么着?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还是儿子好,能一直守着你给你养老送终!” 柳雨璃实在听不下去,接话道:“大伯娘啊,你若说大伯重男轻女,倒也勉强说得过去,男子向来看重子嗣,传宗接代,无可厚非。 但是,女子重男轻女,我可是万万理解不了的。你身为母亲,又是妻子,更是女儿,何苦这般轻视女子?” 邵佩双手掐腰,“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柳雨璃勾唇轻笑,“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也是从媳妇儿熬成婆的,女子在世上走一遭,本就遭受不少苦楚,女子又何苦要为难女子呢?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女子。” 柳雨璃的声音不大,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有不少买药的妇人闻言,垂下头,羞臊离去。 何素素心生感动,看着小堂妹如同观世音下凡一般,小堂妹小小年纪,这思想觉悟却非常人能及。 邵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扬言道:“我就要男孩!我想抱孙子!怎么了?难道有错吗?” “我曾看过一本古医书,生男生女,取决于男子,并非女子。”柳雨璃眉眼含笑,语气一顿,“大伯娘与其在三堂嫂身上费功夫,倒不如给堂哥瞧瞧。” 邵佩恼羞成怒,“你!我看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璃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大伯娘可莫要往心里去。”柳雨璃连忙欠身赔罪,故作惶恐。 何素素急忙挡在邵佩身前,“母亲,您消消火!小堂妹不是有心的!” “二弟妹呢?”邵佩举目四望,刚好瞧见魏云锦和柳清瑶走出灵安寺,“二弟妹!这就是你养得好女儿,天天跟我作对!是想气死我!” “大嫂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魏云锦连忙迎上前。 邵佩指着柳雨璃,厉声道:“我竟不知你这小女儿口齿这般伶俐!当真是小瞧她了!竟敢说教起长辈来!” 魏云锦拦着邵佩,笑着赔不是,“璃儿向来胆小,可不敢忤逆长辈!” “什么?你说她胆小?”邵佩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瞧着魏云锦和柳清瑶的架势,她忽然又明白过来,“行了,我算是看清了,你是故意护着她!我跟你说不出个理来,我这就去寻二弟,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三堂嫂,这药你千万别喝。”柳雨璃附在何素素的耳边,低声嘱咐。 “我知道了,小堂妹。”何素素心中百感交集,“小堂妹又因为我,受了责骂。” 柳雨璃微微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三堂嫂别往心里去。” 何素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小堂妹,明日晨起,辰时三刻,我去寻你。” 柳雨璃一脸疑惑,那么早来寻自己做什么? 这时,邵佩冷声道:“还不快走!嘀咕什么呢!” 何素素冲魏云锦等人行了一礼,连忙跟上邵佩离去。 “郡主!郡主!”家中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郡主,快回去吧!宫里来人了,邀郡主去宫里参加中秋夜宴。” “中秋夜宴?”柳清瑶神情一滞,上次入宫见程太后一人,已经够提心吊胆了。 这次竟然要参加中秋夜宴,席上全都是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后宫嫔妃,这可该如何是好? 柳清瑶握住柳雨璃的双手,“妹妹,你向来懂规矩,又沉得住气。这次你也要陪我一同去。” “大姐放心,我陪你,还是快回去准备吧,可不能出了差错。”柳雨璃点点头。 第479章 一石三鸟 晌午,二皇子府门前。 柳明松站在树下,手里捧着画轴,徘徊不定,“大郎,就这样把画送给二皇子能行吗?” “投其所好,有什么不行的?没听说过送礼,还能送出错来的!” 杨大郎拍了拍柳明松的肩,“我已经打听过了,二皇子待会儿便要入宫了,你在此处等着,定能遇上二皇子。到时把美女图呈上,且等着领赏吧!” “成败在此一举,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把画给扔出来,也不至于犯什么滔天过错。 若真送到了二皇子的心坎里,那我就能平步青云了!父亲再也不会瞧不上我了!” 想到这里,柳明松下定决心,满怀期待地望着二皇子府门。 “那我先恭祝明松旗开得胜!”杨大郎笑着拱手,“我临时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柳明松有些不安,“大郎,你不陪我一起等二皇子?” 杨大郎摆摆手,“这可是立功的大好事,我留下,别再抢了你的功劳!待你得了二皇子的青睐,我再来恭贺也不迟!告辞了!” 望着杨大郎离去的背影,柳明松叹道:“大郎真够义气!” 杨大郎离去后,左拐右拐,来到一酒馆之中。 酒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位身穿白袍,头戴帷帽的少年公子,独坐饮茶。 “公子,事办成了。”杨大郎恭敬拱手。 “这是你应得的。”公子那白皙的手指夹着两张银票放在案上。 “我不差钱,只是想单纯的出口恶气罢了。”x33 杨大郎将银票又推了回去,“柳明松向来目中无人,那日他借着酒劲打了我,把我的牙打掉了两颗,结果他父亲也仗势欺人,还威胁我不许报官!这口恶气,我怎能咽的下去!” 白袍公子点点头,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借此良机,杨大郎怎会为自己所用? 杨大郎有些纳闷,“不过,公子,就算柳明松把美人图给二皇子又能如何?” “谁说一定是给二皇子了?”白袍公子帷帽下的嘴角微勾,浮现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是何意?”杨大郎更听不懂了。 白袍公子浅笑不语,起身离开酒馆,“告辞。” 借力打力的一石三鸟之计,才刚刚开始,今晚的中秋夜宴,有好戏看了。 前世,自己入宫的头一年中秋,二皇子在中秋夜宴上因一幅春花秋月图出尽风头,皇上龙颜大悦,甚至动了立储的念头。 这一世,她可不会再让二皇子称心如意了。 二皇子府中。 宫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极尽奢华。 二皇子千云澈身穿蟒袍,头戴玉冠,端坐在茶台前,细细品茶。 “皇兄送来的双龙银针果然是极品。” 大皇子千云湛轻啜一口,“今年的双龙银针产量极少,只得了八两,都送给二弟了。” “那便多谢大哥了。”二皇子含笑应下,看向一旁的沈潇然,笑道:“若论品茗,谁也不及沈家潇郎。潇郎,你也尝尝。” 沈潇然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臣没有晨起饮茶的习惯。” 大皇子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这个沈家潇郎,也太不给面子了。 “大哥别见怪,潇郎向来如此。”二皇子打起圆场,“不知今日大哥怎会有空来我府上?难不成是专门来送茶叶的?” 大皇子不再拐弯抹角,“听闻二弟新得了一幅春花秋月图,大哥按奈不住性子,想一睹为快,这便不请自来了。” 二皇子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大哥的性子属实急了些,待今晚在宴上再看也不迟,提前看了还有什么新意?” 大皇子仍不死心,“只是想先睹为快罢了,只看一眼,难道二弟还怕我把图给看走了?” 沈潇然上前几步,解释道:“大皇子有所不知,不是二皇子吝啬,而是此图还未送到,我们也不曾见到。”x33 “还未送到?”大皇子半信半疑,但瞧沈潇然不卑不亢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谎。 二皇子点头,“是,不知此图何时能送到,可别误了晚宴,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大皇子干笑两声,“既然如此,二弟可得上点心,别出什么岔子,再惹父皇不快!” 二皇子暗暗较劲,“大哥放心,我虽不比大哥聪明睿智,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好的。” “时候不早了,也该进宫了,正午家宴,二弟可别忘了。”大皇子起身,环顾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又叹道:“二弟这府邸,装潢奢华,当真是气派。” 二皇子跟着起身,“臣弟这府邸是前年所建,自是比不上皇兄新建的府邸。听闻皇兄的府中修建了一座巨大的汤池,可与华清池媲美。待皇兄府邸完工后,可得邀臣弟前去一观才是。” 大皇子笑得意气风发,“不过才刚刚动工,距离完工尚早,待到年底完工算是快的了。宫外的府邸再好,始终比不上东宫……又扯远了,为兄先告辞了,我们待会儿再见。” 二皇子微微颔首,“皇兄慢走。” 望着大皇子离去的背影,沈潇然的桃花眼底一片冰凉,“这两年大皇子愈发会做人了。” 二皇子嗤笑道:“我这大皇兄变聪明了,知道父皇最喜看我们兄弟和睦,便总是做戏,讨父皇欢心,也不嫌累。” 沈潇然瞅了一眼窗外的艳阳天,“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入宫了,那幅春花秋月图已送入宫中。” “嗯,待我更衣后就走。”二皇子理了理衣衫,往寝殿走去。 与此同时,大皇子乘上华丽的轿辇离开二皇子府。x33 轿辇刚刚起步,便被人拦下,只听轿外的人唤道:“礼部侍郎柳学章之子柳明松见过二皇子。特意奉上此图,望二皇子笑纳!” 大皇子微微皱眉,哪儿来的蠢货,竟把自己错认成了二皇子? 他刚准备发脾气,又听轿外的人喊道:“此图是专门孝敬二皇子的,还请笑纳!” 大皇子心中一动,莫非是来送春花秋月图的人? 还真是凑巧让自己给碰上了,不如先一睹为快! 第480章 铠甲软肋 大皇子从轿帘中伸出手,微微勾动手指。 柳明松心中一喜,垂着头,双手将美人图奉上,“请二皇子过目!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接过画轴,大皇子缓缓打开,却见画上是一位衣不蔽体的美人。 大皇子瞳孔收缩,一把丢掉画轴,这是什么玩意?想不到老二看上去仪表堂堂,竟好这口! 光天化日,竟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简直不知廉耻! 上不得台面…… 大皇子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灵机一动,又捡起画轴,冲随从道:“走吧。” 轿辇又重新起步,缓缓往宫中走去。 柳明松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好在二皇子收下了美人图,看来对自己送的礼是满意的! 事成了!事成了! 他忍住心底的得意,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俯身一礼,脚步轻快地离去。 这时,率先走出二皇子府的沈潇然隔得老远,便瞧见了大皇子的轿辇和卑躬屈膝的柳明松,眸光骤冷。 这不是柳学章的蠢儿子吗? 不过,大皇子和柳学章的儿子何时勾结到一起了? “潇郎,在看什么呢?该走了。”二皇子走出府门,乘上轿辇。 “是。” 沈潇然掩去心中的疑虑,收回视线。 眼下还是中秋宫宴的事要紧,待忙完这两日后,再细细调查也不迟。 与此同时,柳家。 魏老夫人、聂侯夫人得知柳家姐妹要入宫参加中秋夜宴,闻讯赶来,该说的规矩,该教的礼仪,一一叮嘱。 在众人的目送下,柳清瑶和柳雨璃乘上入宫的马车。 柳清瑶身穿郡主水蓝色朝服,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尽显尊贵华美。 可那攥紧的帕子,还是透出她的局促和不安。 柳雨璃轻轻握住柳清瑶的手,柔声安慰道:“大姐别怕,少说话便不会出岔子。” “嗯,我记住了。”柳清瑶点点头,“今日没有聂侯夫人作伴,我们只能靠自己了。”x33 临近宫门前,马车突然止步,只听马夫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郡主,有人寻你。” “谁?”柳清瑶好奇地掀起车帘,探头望去。 只见程清歌长身玉立,站在马车前。 他一身明蓝色金丝锦缎朝服,腰缠白玉带,玉带上垂下长长的白穗子,多了几分庄重,少了几分轻浮。 柳清瑶有些惊讶,“世子?” 柳雨璃微微挑眉,透过缝隙看去,程清歌那张脸略显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似曾在凉州时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那双狭长的凤眸黯然无神,没有了往日里的嚣张和狂妄,眸底流露出无法言说的沧桑和哀伤,整个人如同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尤其是他腰间缠着的白玉带和白穗子,更是刺眼夺目。 这哪儿还是不可一世的程清歌?这不是他。 柳雨璃鼻尖一酸,扭头看向别处,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特来迎郡主。”程清歌往前走两步,凤眸柔和了几分,冲柳清瑶伸出手臂,搀扶着她下辇。 柳清瑶看着身形消瘦的程清歌,心疼不已,这一刻,所有安慰的话,显得苍白而又无力。“我原以为世子不会来……” 程清歌望着宫门,眸光冷了下来,“若不是得知瑶儿要来,我定不会来这种无趣的地方,更不想见到那些无趣的人。”x33 柳清瑶垂下眼帘,“你又何苦勉强自己?” “为了你,不勉强。”程清歌轻扯嘴角,挤出一抹浅笑,“有我陪你,别怕。” 柳清瑶喉间一哽,连连点头。 斜阳余晖长长的洒在宫墙之上,两抹蓝色身影并肩而立,点缀着朱红色的宫门,衣袂飘飘,令人侧目。 “三姑娘。”段翊身穿御林军盔甲,跨刀而来。 柳雨璃收回目光,望向面色憔悴的段翊,段大哥现已任御林军统领一职。 她跳下马车,“段大哥。” 段翊环顾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正如姑娘所料,大皇子不负所望。” “那便好。”柳雨璃微微颔首,“此番多谢段大哥提前告知。” 她依稀记得,前世中秋这天,大皇子曾去过二皇子府,与二皇子一同入宫参加正午家宴。 当时皇上还在家宴上笑着夸他们兄弟二人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可是先帝对皇上和王爷的期许,从皇上口中说出这个词来,倒是讽刺。 自己对此事的印象极为深刻,所以前几日便拜托段大哥替自己留心。 “只是姑娘此举实在太过冒险,稍有不慎,柳家将会有灭顶之灾。” 段翊还是放心不下,早在几日前,三姑娘寻自己打听皇子们的动向时,他心中便惴惴不安。 他不知三姑娘究竟在做什么,但现下以身犯险得罪二皇子,可不是明智之举。 “我只想断了长房的念想,撇清与二皇子的关系,以免来日再生祸患。” 柳雨璃眉眼冰冷,就算日后对二皇子动手,她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前世二皇子的下场,她记忆犹新,若不及时止损,柳家长房被二皇子牵连是迟早的事。 柳家二房与长房、三房,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绝不允许自家人站在西凉王府的对立面,更不允许柳家人助纣为虐。 “可是,若他日东窗事发,柳家必受牵连,还请姑娘三思啊!”段翊面色凝重,再次劝道。 “开弓哪儿有回头箭。”柳雨璃眸光飘远,刹那间,冷意翩飞,“我能保下柳家,段大哥放心。” 就算东窗事发,无非是与二皇子划清界限,彻底撕破脸,也不至于落个悲惨下场。 段翊瞧着柳雨璃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叹息。 此番三姑娘大病初愈后,如同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果断而又决绝,令人琢磨不透。 她不再是凉州城中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不再是无忧无虑的璃丫头,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姑娘。 何止是三姑娘,就连自己和世子爷,也不再是曾经的自己。 原来改变一个人很容易,令人一夜成长也很容易,让其卸下铠甲,独自摸爬滚打,尝尽锥心之痛。 西凉王,容楚公子,既是他们的铠甲,亦是软肋。 第481章 中秋夜宴(1) 红日西沉,星月光来。 皇帝御宴桌设在太和殿正中地平上,御宴桌东西两侧分别是太后和皇后的宴桌。 台下西设内外王公贵族宴桌,东设后宫嫔妃、公主郡主宴桌。 三品以上文武大臣的宴桌,设于太和殿前廊下。 中秋夜宴,总共设下近二百席,座无虚席。 太和殿正中央则是汉白玉堆砌而成的方形礼台,台上衣袖飘荡,歌舞升平;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宫女们端着银盘,井然有序地呈上美味佳肴,酒菜飘香。各个内侍立在宴桌旁,以供差遣,侍卫们各司其职,立在廊下,尽显威严。 偌大的太和殿,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好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柳雨璃坐在众嫔妃女眷座席的最后一排角落之中,丝毫不起眼。 举目望去,只能看到众嫔妃那满头的珠翠和窈窕的身段。 高座之上的金漆雕龙宝座,正巧被红色盘龙巨柱挡住视线,只露出明黄的御宴桌一角,连带着最不想见到的皇上和许皇后也一同被遮挡。 柳雨璃暗叹这个位置极佳,就算趴着呼呼大睡,也不会被人察觉。 但她也不至于心大到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场合里呼呼大睡。 她望着坐在自己前方宴桌上的大姐,托腮发呆。 今晚与前世截然不同,她参加中秋夜宴的身份不是后宫嫔妃,而是清平郡主之妹。 她美眸流转,再看夜宴上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众人传杯换盏,喜笑颜开,不由叹息。 与前世相同的是,这些人选择性的遗忘了,是谁抛头颅、洒热血拼死换来的太平盛世。 果然,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皇子冷眼瞧着程清歌身旁空着的席位,“定西王,你怎么一人占了两个宴桌?”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程清歌,皇上也放下酒樽看去。x33 “谁说是我一人占的?” 程清歌斜睨了大皇子一眼,将亮银麒麟盔呈放在案几上,仔细地理着盔缨,一字一句道:“中秋团圆佳节,今夜怎能少了西凉王?” 众人瞳孔收缩,如同看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唏嘘之声。 大皇子移开视线,指着程清歌喝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本皇子瞧你是失心疯了!”x33 “失心疯?呵。”程清歌凤眸一凛,眸光扫向众人,“本世子瞧失心之人,大有人在。” 众人避开程清歌那道锐利的眸光,纷纷看向高座之上的皇上,似是无声的告状。 皇上却看着台上的歌舞,充耳不闻,默不作声。 大皇子眉头紧锁,指着麒麟盔,一脸厌恶,冲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快把那不吉利的东西拿走!” “谁敢?” 程清歌一手搭在膝上,指节响动,青筋暴起。 那道充满威慑力的嗓音,令内侍驻足,不敢上前。 大皇子起身,准备亲自丢掉西凉王的麒麟盔,以免脏了自己的眼。 二皇子嘴角微勾,看起好戏,他这个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连个死人的物什都容不下,更别提什么宽宏大度,谦和待人,纯属无稽之谈。 父皇也可借机看清大皇子的为人。 “啪——” 一阵酒盏落地的清脆声响起。 丝竹管乐声,戛然而止。 太和殿中,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程太后。 “总有人扰哀家清静。”程太后的脸色沉了几分,看向大皇子的目光满是凌厉。 “太后娘娘息怒。”众人连忙起身跪地高呼。 皇上也跟着起身,一脸埋怨地瞪着大皇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非得和胡搅蛮缠的程清歌较什么劲?那可是太后的娘家人,更是西凉王的生死兄弟,心中有怨气,在所难免。 西凉王反正已死,让他发几句牢骚又能如何?一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 大皇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可没想到太后会发这么大的火,竟连酒杯都摔了个粉碎。 许皇后冲大皇子使眼色,“湛儿,还不快给你皇祖母赔不是?” 大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跪地行礼,“请皇祖母息怒!” “罢了!哀家早说不来,以免扫兴。皇帝说不会有人和哀家过不去,现下却偏偏有人不让哀家好过! 西凉王一片赤胆忠心,为国捐躯,大皇子不但不心生敬意,反而说西凉王的遗物不吉利?究竟是何出此言?为何要污蔑西凉王的身后清白?” 程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皇子,声音铿锵有力,尽显威仪。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大皇子更是头皮发麻,“孙儿对西凉王绝无冒犯之意,一时失言,还请皇祖母恕罪。” 皇上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耐心劝道:“母后,今日是中秋夜宴,还请母后消消气。” 程太后却不为所动,指着大皇子,怒斥道:“你贵为皇子,更是皇室中人,却对你战死沙场的皇叔出言不逊,心生不敬。更别提是外人,还有那不明所以的天下百姓,指不定在背后如何非议诋毁,实在是令人寒心!西凉王在天之灵,该如何瞑目?” 皇上一脸茫然,不知程太后当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后宫嫔妃的面,在中秋夜宴之上,此举究竟是何意? “母后……” 程太后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不依不饶道:“皇帝,此事也该有个交代才行。” “母后想要什么交代?”皇上心中疑窦丛生。 程清歌走出宴桌,跪在殿中央,“启禀皇上,西凉王收复西域、东胡,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加封全军上下,却唯独没有加封为国捐躯的主帅西凉王。 西凉王忠君报国,舍身取义,请皇上加封西凉王,为其正名,莫要让忠义之臣寒了心。” 柳雨璃跪在地上,紧盯着眼前的桌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王爷打了胜仗后,皇上竟对王爷只字未提。 今夜程太后和程清歌两人联手借题发挥,冲皇上施压,只怕皇上的顾虑,是在叛军的身上。 因为子虚乌有的叛军,就要剥夺王爷生前立下的赫赫战功,哪怕王爷身死,也要忌讳功高盖主,当真是令人寒心。 她可不记得前世有这一出,前世中秋夜宴,程太后称病缺席,是真的病了,缠绵病榻足有三年之久,从未请旨加封西凉王。 现下发生的一切,彻底乱套了。 以程太傅为首的诸位大臣也纷纷附议,“请皇上加封西凉王,为其正名。” 第482章 中秋夜宴(2) 皇上却眉头紧锁,迟迟不肯发话,“你们是在逼朕吗?” “臣不敢!”众人僵持不下。 沈贵妃身为中秋夜宴的管事,生怕夜宴办砸,再丢了协理六宫之权。 于是,连忙打起圆场,“今日是中秋佳节,该高兴才对!这些朝政大事,皇上还是待明日早朝,再与大臣们商议……” 皇上顺着沈贵妃给的台阶下来,面色缓和了几分,“母后,加封西凉王的事,朕会考虑的。还是先把此事往后放放,过完中秋再议也不迟。” 沈贵妃笑着道:“是啊,太后娘娘,待会儿还有好几出戏呢,都是您爱看的。” “哀家乏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程太后凤眸微挑,抬眸之际,正好落在角落之中柳雨璃的身上,“接下来的歌舞琴艺,哀家怕是不能大饱眼福了。” 柳雨璃并未抬头,便察觉到程太后那凌厉的眸光从头顶扫过。 “恭送太后。”众人松了一口气。 程太后在小太监合顺的轻扶下,离开太和殿。 众人这才起身落座,程太后一走,无形的威压尽散。 殿中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就连皇上也自在了几分。x33 几曲毕后,杯酒下肚。 看着毫无新意的歌舞,众人神色恹恹,只觉得索然无趣。 沈贵妃瞧时机到了,轻拍手掌。 这时,曲风忽然一转,一荡人心魂的箫声响起。 箫声清亮悠远,入耳令人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沈潇然身穿一袭暗红水纹锦袍,立在殿门前。 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衣袍边角绣着精致的暗花,长长的墨发用一根红丝带轻轻束着,透着几分清冷之色。 他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玉箫间,翻转飞舞,箫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 月上中天,夜明如昼。 如水月光倾洒而下,为世间镀上一层朦胧而又缥缈的白纱,但见遍地银辉,如霜似雪。 箫声回荡在夜空中,与星月云丝曼妙轻舞,清冷如琉璃碎玉,如山涧泉水,使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 沈潇然踏音而来,走入殿中,箫声止,众人如痴如醉,缓过神来,叫好声一片。 皇上回味无穷,眸底满是赞许,“不愧是沈家潇郎,这箫声果然是一绝!” “圣上谬赞。”沈潇然眸光淡淡,收起玉箫,转身落座。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能让沈潇然这座冰山当众献艺,还真是难得!今晚中秋夜宴,不遗余力地配合沈贵妃,沈家是下血本了。 不过,这箫声确实宛如天籁。 皇上看向沈贵妃,笑着点头,“能听到沈御史这悦耳的箫声实属不易,贵妃有心了。” 沈贵妃娇羞笑道:“皇上,更好看的还在后边呢!” 话音刚落,宫殿殿顶落下一巨大的明珠,明珠璀璨,如皓月当空,光彩夺目。 静贵人柳静婉身穿渐变鹅黄舞裙纱衣,手持飘带,从空中缓缓落下,如同天外飞仙,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令人眼前一亮。 瞬间吸引了皇上的目光,就连端起的杯中酒都忘了喝。 乐声起,柳静婉稳稳地落在台中央,那妖艳的脸庞呈现在众人眼前。 忽然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香气缭绕,沁人肺腑。 众舞姬以柳静婉为首,踏着碎步,扭动腰肢,不停地变换着队形,水袖随身起舞,一边旋转一边持着飘带飞起。x33 曲终时,在空中定格,如仙如幻,迷醉众人。 “好!好!”皇上站起身,拍手叫好。 众人意犹未尽,还沉迷在绝美的舞姿之中,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皇上直勾勾地盯着台中的柳静婉,却叫不上她的名来,“这是……” 沈贵妃连忙答道:“回皇上,这是静贵人,今年二月选秀刚入宫的新人。” 柳静婉如同一只高傲的花孔雀,仰着头,娇声唤道:“臣妾见过皇上。” “原来是静贵人!”皇上不忍挪开视线。 沈贵妃将皇上的反应尽收眼底,嘴唇勾起,冲柳静婉道:“还不快上前几步,让皇上瞧瞧。”x33 “是。”柳静婉莲步轻移,低头上前。 皇上心生欢喜,大手一挥,“来朕身边坐。” “多谢皇上。”柳静婉一脸娇羞,踏上玉阶,来到御宴桌一侧。 许皇后冷眼看着柳静婉,再看向沈贵妃,她竟不知静贵人何时与沈贵妃勾搭到了一起?竟哗众取宠,真是可恶! 皇上上下打量着柳静婉,眸底满是惊喜,“朕竟不知后宫之中何时有如此多才多艺的美人儿。” 柳静婉垂头道:“臣妾愚笨,承蒙贵妃娘娘教导。” 沈贵妃听得无比顺心,谦虚道:“是静贵人天资聪慧,臣妾可不敢居功。” “还是因为你冰雪聪明,一学就会。”皇上的眸光始终停留在柳静婉的身上,又问道:“想必你自小便在舞蹈上有所造诣,不知你母家是哪户人家,竟把女儿教的这么好?” 柳静婉答道:“回皇上,礼部侍郎柳学章是臣妾的家父。” “柳学章?”皇上点点头,“嗯……礼部侍郎教女有方,赏!” “多谢皇上。”柳静婉心生欢喜,连忙行礼谢恩,笑得花枝乱颤,“皇上,臣妾家中皆是多才多艺之人……” 柳雨璃闻言,秀眉微蹙,隐隐有些不安。 “哦?柳家?”皇上细细思索,只觉得柳家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有什么人。 柳静婉娇笑道:“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臣妾的堂姐清平郡主,还有小堂妹柳三姑娘各个身怀绝技,其才艺绝不在臣妾之下。” 第483章 中秋夜宴(3) 柳静婉料定柳清瑶和柳雨璃是从穷乡僻壤来的,定不会什么才艺,等会就能看着她们出丑了! 当初若不是二房不识好歹,不愿柳雨璃替自己入宫,自己又怎会沦落到这深宫之中,进宫半年才见了皇上两面,皇上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只能做小伏低,依附于沈贵妃,多亏沈贵妃伸出援手,今晚给自己露脸的机会,不然只怕要老死在这后宫之中了。 这一切都是拜二房所赐,既然不让自己好过,她们也别想好过! 她今晚等着看二房两姐妹出尽洋相,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柳静婉继续提议道:“听说今日臣妾的堂姐和堂妹也来赴宴,皇上不妨让她们演奏一曲,为您助兴?” 听柳静婉极力进言,皇上不禁有些期待,方才静贵人的舞姿堪称一绝,不知柳家姐妹能献上什么才艺? 皇上眸光扫向众人,“清平郡主及柳三姑娘何在?” 柳清瑶最先起身,那冰肌玉骨被蓝色朝服映衬得愈发娇嫩雪腻,行似弱柳扶风,朝殿中央走去。 席间隐隐传来低语和骚动,无人不赞叹清平郡主姿容艳丽,容颜绝美。 后宫嫔妃只觉脸上黯然无光,自惭形秽。 程清歌的目光紧随着柳清瑶,仿佛她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坎之上。 听着周围议论声不断,再看众人眸底的惊艳之色。 程清歌凤眸微眯,神情明显不悦,早知今日该让瑶儿戴上面纱示人。 柳雨璃神情冷凝,沿着席间的过道,缓步而行。 众人眸光流转,纷纷被这个超越年龄该有的平静少女所吸引。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胜过初冬落雪的白皙肌肤,清淡冷寂细柳般的眉梢,那双美眸清澈淡然,如同白云般飘渺虚无,又似深潭般无波无澜。x33 她身穿素白色衣裙,裙裾逶迤拖地,走在一众绮罗珠翠的盛装嫔妃女眷中,宛若素然绽放的一树海棠,别致淡雅,令人耳目一新。 自从容楚走后,她便只穿白衣。 沈潇然罕见抬眼,穿过众人,望向白衣少女,没想到柳家三姑娘今日会来中秋夜宴,当真是稀奇。 不过,她能有什么才艺?该不会是簪子捅人、情急咬人、恶语伤人的才艺吧? 沈潇然薄唇微勾,不由产生了一丝好奇。 姐妹二人移步至殿中央,欠身一礼。 皇上敛去眸底的惊艳,问道:“静贵人说你们姐妹二人才艺双绝,且在她之上,可有此事?” 柳清瑶宛然一笑,落落大方,“臣女不才,自是比不上静贵人的绝美舞姿。” 柳静婉火上浇油,“郡主可别谦虚了,皇上想看你和堂妹的才艺,难不成你想驳了皇上的面子?” 柳清瑶再次一礼,“臣女不敢,只是事发突然,先前并未准备。还望圣上恕罪。” 皇上脸色沉了几分,神情明显不悦。 柳静婉居高临下地瞧着姐妹二人,“这又何妨?随便唱上一曲也好。再不济,郡主自认蠢笨,求个饶,皇上也不至于太为难你和堂妹。” 宴席间传来一阵嗤笑,原来这姐妹二人空有外表,连个拿出手的才艺都没有。 还真是从西北荒芜之地来的,与京中的大家闺秀,相差甚远。 柳雨璃秀眉微蹙,看来柳静婉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过不去了,柳家当众出丑,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当真是个蠢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雨璃姿态娴雅,眼尾上扬,望向沈贵妃,笑却不及眼底,“只是,劳烦贵妃准备几样东西。” 沈贵妃被柳雨璃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口吻,激得一阵愣神,恍若在她身上依稀看到了程太后的影子。 沈贵妃一脸错愕,“你尽管说便是。” “一把古琴,一面琵琶,一尺白绫,一方墨砚。”柳雨璃樱唇轻启,“还有,三丈丝帛。” “三丈?”沈贵妃一脸茫然,一丈约莫三米三,三丈长,那便是九米九,要这么长的丝帛做什么? 皇上闻言起了兴致,催促道:“快去备下。”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柳三姑娘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再看柳雨璃一派淡然,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面对帝王后妃群臣时的态度,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不迫。 这种气度,这种威仪像是与生俱来,犹如翱翔九天的凤,又似黑夜中璀璨的星,令人敬之仰之。 “妹妹……”柳清瑶眸底闪过一丝担忧。 柳雨璃附在耳边低语,柳清瑶点头应声。x33 片刻后,四个宫女抬着一张悬挂三丈长的丝帛木架,呈于殿中央。 古琴、琵琶、白绫、墨砚皆已准备妥当,柳清瑶落座于古琴前。 柳雨璃莲步轻移,竖抱琵琶行至台中央,欠身一礼,“兰陵王入阵曲,特献、皇上。” 她坐于玉凳之上,左手按弦,右手轻抚,不愧是宫中的琵琶,如前世一般,音色纯正。 柳雨璃缓缓闭上美眸,脑海中浮现披甲上阵的少年将军。 容楚,这一曲,为你而奏。 纤纤玉指在琵琶轻轻拨弄,从容典雅,琴声陡然在殿中响起,一曲清韵悠然而来。 听起来婉转悲切,如泉水叮咚,又如走马摇铃,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来。 琵琶声穿过灯火长明的宫殿,穿过朱红色的高墙,往西飘去,似是看到翠色绵延的才子山,水光潋滟的护城河,漫天绚丽的烟花,黑夜之中的流萤…… 一生清澈明朗,鲜衣怒马,踏遍万水千山 一轮皓月,照得故人不散 今夜明月皎皎,却再见不到他的容颜。 “金墉城前,血溅似霞 邙山之下,万骑践踏 三军齐呼兰陵王 千年之后有余音 入阵曲,铁琵琶 可怜将军无敌手 朝堂暗影,一杯毒酒 ……” 柳雨璃玉指在琴弦上飞快拨动。 琵琶声突如银瓶乍破,珠玉飞进,高昂激进,犹如万马奔腾。 大漠残阳,金戈铁马,少年将军却踏霞光万道,好似立于腾云之上。 纵铁甲如山,亦能开山裂石,纵尸山血海,亦如战神临世。 琵琶声时而铿锵热烈,如水阻江石,浪遏飞舟,时而悲怆委婉,如风啸峡谷,百折迂回。 众人仿佛听见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仿佛看到西陲地的金戈铁马,随之想起战死沙场的西凉王。 兰陵王入阵曲,荡气回肠,直击人心。 第484章 起舞作画 一曲终了。 柳雨璃放下琵琶,扯过白绫,缠于双臂,来到三丈丝帛前。 柳清瑶凝气深思,十指拨动琴弦,仍是兰陵王入阵曲,古琴弹奏出的曲风哀切婉转,不似琵琶那般铿锵高昂。 柳雨璃腰身一扭,两臂间的白绫覆地,沾染墨汁,水袖轻甩,直击丝帛。 清颜白衫,青丝飘飞,白绫染墨,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行云流水若龙飞凤舞。 众人一惊,竟是要起舞作画! 飘然回荡的琴瑟之音,悠扬清澈,柔婉动人,如青峦间的山泉,潺潺流淌,时而高耸入云,时而缥缈如风,又如秋雨瑟瑟,凄厉悲怆,动人心魄。 众人望着流连在丝帛前的白衣少女,目不暇接。 只见她舞姿轻盈,白绫婉转,裙裾飘飞,透过丝帛,犹如隔雾之花,朦胧缥缈,遥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止住。 那音韵好像依旧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昆山玉碎,香兰泣露也不过如此。 曲终之际,柳雨璃轻咬食指,鲜血溢出,印上丝帛高处,完成最后点睛之笔。 众人如梦初醒,回味无穷,只觉海潮落去,风清月明,沙洲人静。 再看那三丈丝帛,一笔丹青,勾勒万象云烟,赫然呈现一幅水墨江山图。 山势绵延,江水浩瀚。 远山、近水,被晕染成黑白两色,被轻纱似的薄雾笼罩。 一轮旭日似血,冉冉高升,大气磅礴,意境深远。 众人叹为观止,哗然一片,起舞作画,惊艳四座。 柳雨璃立于水墨江山图前,一字一句道:“兰陵王忠以事上,和以待下,屡建战功,为世人称之。军中将士据其解围壮举,作下《兰陵王入阵曲》。 北齐有战神兰陵王,我千凤国有战神西凉王。x33 匈奴入姑臧,西凉王尽力守之。东胡之战,西凉王北上,率兵奇袭。匈奴诈降,西凉王拼死反抗,遂收复西域,大捷。 西凉王忠君爱国,不因得失而退缩,不畏生死而避难,拯社稷于危难,解苍生于倒悬,护山河于永固。 西凉王生前所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山河壮丽,百姓安定。 臣女今日特奉上水墨江山图,以此缅怀西凉王。” 柳雨璃敛衣行礼,一派沉静,眉眼间满是肃然。 她藏拙多年,今夜锋芒初露,只为替容楚说一句公道话,只为护住容楚的身后清白。 殿中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皇上望着那幅水墨江山图,神情复杂,沉默不语。 “还请皇上加封西凉王,为其正名。”几位老臣们泪洒当场,隐隐传来啜泣声。 程清歌用手挡眼,垂眸落泪,心中百感交集。 小丫头,算容楚兄没有白疼你一场。今夜,无论如何,本世子也要护着你们姐妹周全。 殿中气氛低沉,皇上望着立在殿中央的柳雨璃,“你,走上前来。” 柳雨璃一步一步走来,她的脚步很慢,裙角微微摇曳,眉目间自是波澜不惊,竟有一种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临近玉石阶下,柳雨璃驻足止步。 皇上细细打量着平平淡淡的少女,“方才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他始终不肯相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会说出这种话来,今晚柳三姑娘的表现着实令人震撼。 柳雨璃微微俯身,“回皇上,皆是臣女的肺腑之言,无人教唆。” 皇上眉头紧锁,半信半疑。 此时,程太傅上前行礼,“圣上,柳家三姑娘不过是懵懂少女,怎会知晓朝堂之事?如今连闺阁女子都深知西凉王的忠义,更何况是天下百姓?x33 西凉王赤胆忠心,为国捐躯,还请皇上感念其生前战功,加封西凉王,为其正名。” 众多老臣也纷纷跪地附和,“请圣上加封西凉王,为其正名。” 皇上望着那幅水墨江山图,过了良久,缓缓开口,“传朕口谕,西凉王千凌昱宽厚仁和,德礼兼备,名在当世,功在千秋,革其西凉王封号,追封其为楚亲王……” “皇上圣明!”众人高呼。 “柳三姑娘,这幅水墨江山图,朕留下了。”皇上面色缓和了几分,眸底闪过一道赞赏,“柳家惯出奇女子,很是难得。” 柳雨璃行礼告退,转身之际,望了一眼那幅水墨江山图。 先暂留宫中吧…… 柳静婉脸色铁青,她本想看姐妹二人的笑话,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她们出尽了风头。 沈潇然不动声色地望向白衣少女的背影,俊眉微皱,若有所思。 一个久居深闺的少女,精通音律,熟知古曲,起舞作画,直言进谏,缅怀故人……如此不遗余力地为西凉王进言,当真是稀奇。 若说柳三姑娘是临时起意,毫无准备,他自然是不会信。 单是这琵琶所奏的兰陵王入阵曲,没个几年的功夫,怕是不会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柳三姑娘,愈发有意思了。 今夜静贵人做的局,看似是给柳三姑娘难堪,实则是赐了良机。 中秋夜宴,程太后、程清歌、程太傅,还有柳三姑娘拼尽全力,搏得追封旨意。 西凉王,不,楚王忠君爱国的贤名,怕是要名垂千古了。 这也就罢,楚王已死,对死人而言,这追不追封的,又能如何?实属多此一举。 不过,柳三姑娘是从何时入局的?还真是意料之外。 二皇子千云澈瞧皇上兴致全无,自知机会来了。 他起身一礼,“父皇,今夜中秋佳节,儿臣特奉上一幅春花秋月图献给父皇。” 皇上眉头舒展几分,“快呈上瞧瞧。”x33 他本打算离席散去,临走前,且观赏一番春花秋月图,倒是应景。 内侍双手捧着画轴,从殿外走来。 大皇子千云湛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今晚的重头戏,总算是到了。 第485章 压轴大戏 两个内侍一左一右,缓缓拉开画卷。 二皇子立在画前,浅笑道:“春花秋月图亦正亦反,另有玄机。正看是三春花开,倒着便是中秋月圆。” 席间传来一阵唏嘘声。 皇上瞅着二皇子身后的春花秋月图,双眼微眯,“这就是春花秋月图?” 二皇子站得挺直,颇感自豪,“是,儿臣特将此图献给父皇,中秋佳节,月圆人安。” 沈贵妃望向画卷,大吃一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澈儿……” 许皇后瞧见图后,脸颊泛红,连忙撇开头去,“这是什么?” 大皇子扬起嘴角,“二弟,你当真要把此图献给父皇?” “这还能有假?” 二皇子瞥了一眼大皇子,再瞧神情迥异的众人,尤其是脸色铁青的父皇。 父皇该高兴才对,这反应为何如此不寻常? 他心生疑惑,不禁回头一看,什么春花秋月图?竟是一个衣不蔽体的裸女图! “这,这……”二皇子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众人面红耳赤,纷纷避开视线,尤其是几位老臣,脸上满是愤怒,二皇子这是抽的什么疯?真是有辱斯文! “这定是错了!”二皇子围着裸女图来回踱步,又气又恼,抬脚踹向两个内侍,“春花秋月图呢?你们拿的这是什么?” 内侍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二皇子,这就是您送来的图啊,不会有错的!”x33 大皇子摆出兄长的姿态,煽风点火,“二弟,你怎么能送给父皇这……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你就算喜欢这种低俗之物,也不该呈到夜宴上来,这不是存心给父皇难堪吗?你要置皇家的颜面于何地?”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二皇子慌了神,“父皇,你听我解释!” 皇上忍了许久,只觉颜面尽失,将手中的翠玉手钏摔了个粉碎,“胡闹!” 沈潇然眸光一凛,下意识地看向大皇子,看来今晚被人给算计了! 柳雨璃冷眼旁观,若无其事地剥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姿态娴雅。 这场压轴大戏,还真是精彩! 皇上气急败坏,指着二皇子的鼻子喝道:“朕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二皇子求饶道:“父皇!这不关儿臣的事!儿臣献给父皇的明明是春花秋月图,不知是谁调了包,拿这低俗之物陷害我!求父皇明察!还儿臣清白!” 大皇子劝道:“二弟,错了便是错了,你给父皇认个错,又有何妨?” 二皇子厉声反驳,“我没有错!我是被人陷害的!” 大皇子冷笑道:“事已至此,你还想狡辩?” “定是你!定是你做的手脚!”二皇子指着大皇子,一口咬定。 “胡说八道!”大皇子掩去心虚,怒斥道:“二弟别是气昏了头,明明是自己的过错,非要扯到别人身上!” 二皇子气得咬牙切齿,“你!” 兄弟失和,当众吵了起来。 “闭嘴!通通给朕闭嘴!”皇上忍无可忍,一挥手,桌上的碗盘碎了一地。 酒菜洒落,一片狼藉。 “皇上息怒!”众人惶恐起身,跪倒一片。 皇上走下玉阶,扯过裸女图,重重地摔在二皇子的身上,“混账!”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二皇子跪在地上,抓住皇上的袍角,结果被一脚踹开,“父皇!” 皇上脸色阴沉,负手离去。 二皇子恼羞成怒,将裸女图撕了个粉碎,怒瞪着大皇子,“大哥好手段!” “二弟,你当真是冤枉我了。”大皇子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的二皇子,只觉得心情畅快。 他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这两年二皇子处处占上风,没想到也会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二皇子瞪着大皇子,冷声道:“今夜的事,我自会查清。” 大皇子轻笑出声,“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恼了二弟,这可如何是好啊?” 瞧着大皇子得意离去的背影,二皇子眸底满是怨毒,这污秽之物,究竟从何而来! 中秋夜宴,接近尾声。 柳雨璃忽然想起一事,低声对柳清瑶道:“大姐,等会你在宫门处等我。” “妹妹去哪儿?”柳清瑶不放心,毕竟这宫中禁地,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我去醒酒,去去就来。” 柳雨璃悄悄离开晚宴,轻车熟路地离开太和殿,踏上长廊,穿过花径,来到湖边。 月光空明如银,洁白如雪,映照在湖水中。 馥郁桂香无处不在,清香浸染衣裙,倒叫人想起前世进宫那年的中秋之夜。 今日与前世的心境截然不同,她的家人都还活着,她不是深宫女子,她只是柳家三姑娘。 只是不知今夜能否揭开前世中秋夜的谜底。 那个拉自己上岸的男子,那个佩戴白玉玉佩的男子,那个给自己枣泥馅月饼的男子,那个说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的男子,究竟是谁? “柳三姑娘。”一道冷冽的男声忽然从身后响起,如同千年寒冰。 柳雨璃回眸望去,只见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朝这边踱步而来。 单看那身影轮廓,便猜出来人的身份,“沈御史?” 柳雨璃虽然早有预料,许是沈潇然,不曾想,还真是他。x33 沈潇然与柳雨璃并肩而立在湖边,夜风轻拂,水中之月,随之荡漾,波光粼粼,光影摇曳。 他那五官精致的如霜似雪,浑身上下透着矜贵傲然。 瞧着距离湖边仅有一步之遥的白衣少女,他不禁问道:“你独自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想不开?” 柳雨璃反问,“我为何要想不开?” 沈潇然侧头看向柳雨璃,“许是因为对楚亲王的执念太深?” “不知沈御史此话是何意?” “三姑娘用琵琶弹奏的兰陵王入阵曲,令人为之震撼。”沈潇然唇角微勾,话锋一转,“不过,三姑娘方才在圣上面前,话说一半,应该还有后话。” “还请沈御史赐教。” “兰陵王因英勇善战,战功卓著,声威日显,帝忌恨其战功显赫,受人爱戴,恐皇位被夺,帝赐鸩而死。”沈潇然眸光深幽,“三姑娘可是在借兰陵王暗指西凉王?” 第486章 正中下怀 “沈御史何出此言?”柳雨璃微微挑眉,“太后娘娘说,西凉王是为国捐躯。沈御史却拿兰陵王饮鸩而死与西凉王相比,莫非,西凉王的死与兰陵王有异曲同工之处,另有蹊跷?” 沈潇然勾唇浅笑,“两年多未见,柳三姑娘的口齿愈发伶俐了。” “两年多未见,沈御史的心思愈发深沉了。”柳雨璃迎上沈潇然的眸光,不甘示弱,“小女不过是借兰陵王的忠心比拟西凉王罢了,沈御史多虑了。” “是吗?”沈潇然并不相信柳雨璃的说辞,“三姑娘今晚不遗余力地为西凉王进言,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我倒是好奇,三姑娘是从何时与西凉王府有了瓜葛?” 他原先不是没有查过,足足查了两年,从未查出柳家与西凉王府有任何往来,可今日柳雨璃陡然为西凉王进言,着实令人意外,更让人捉摸不透。 柳三姑娘为何要替一个已死之人说话?若说西凉王生前,两人没有瓜葛,那是不可能的。 “沈御史今夜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柳雨璃眸光一冷。 “听闻三姑娘久缠病榻,今日难得见你一面,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你想问什么?” “三年前的替考案,可是三姑娘布下的局?”这是他心中多年的疑惑,也是他栽过最大的跟头。 当年学子哭庙,柳雨璃刚巧在数日前定下了茶楼雅间,坐在窗前看戏。 还提前告知卖鸡蛋的老妪,让其去贡院门前卖鸡蛋,最终鸡蛋被学子高价售空,这明显是早有预料。 接着高肃之进京告御状,临行前,暗卫无影去了一趟柳家,自己被乱象迷惑,这才中了圈套,而且还是局中局,环环相扣。 高肃之金蝉脱壳,顺利抵京告御状,害得自己不得不违心替西凉王进言。 他何时这般憋屈过,又何时被人如此戏弄? 加之今晚,三姑娘锋芒毕露,在大殿之上一曲兰陵王入阵曲,一幅水墨江山图,以及最后说的一席话,如此气定神闲,最终迫使皇上追封西凉王为楚亲王,并为其正名。 他便更加肯定,柳三姑娘与当年的替考案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三年前?替考案?”柳雨璃抬眸望月,略略沉吟,又看向沈潇然,轻笑出声,“沈御史莫不是吃醉了酒,说的胡话?” 沈潇然听着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俊眉微皱,“笑什么?” “三年前,我才十一岁。”柳雨璃眸中含笑,“还有,你说的什么替考案?我也不知。” 沈潇然凝视着柳雨璃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平静如水,竟看不出丝毫端倪。 是啊,三年前,柳雨璃才十一岁……不过是个小丫头,又怎会有如此高深的心智谋略?又怎会替天下学子鸣不平?又怎能翻云覆雨操纵朝堂? 这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就连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会是一个十一岁小姑娘能做出的事来。x33 可是,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柳雨璃敛去笑意,“二皇子惹得龙颜大怒,沈御史不去调查真相,却总和我过不去,是不是有些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沈潇然不怒反笑,“三姑娘,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只怕此事和你们柳家脱不了干系。” 无论是白天在二皇子府外见到的柳明松,还是今晚赐给柳雨璃良机进言的柳静婉。 柳家长房,都难逃干系。 柳雨璃垂眸看向湖面,如此甚好,正中下怀。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三姑娘,还是快走吧。”沈潇然丢下一句话,抬脚离去。 柳雨璃松了一口气,这座冰山总算是走了。 沈潇然似是想起什么,脚步忽然一顿,又转身走来。 “今日中秋,可吃月饼了?” 柳雨璃望着沈潇然递来的一块酥皮月饼,神情一滞,这是…… “怎么?怕我下毒?”沈潇然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冽。 听闻他的话,柳雨璃缓缓抬眸,仰起头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夜风徐徐吹来,落花满阶。 他的外袍被吹起,腰间那枚被遮挡的羊脂玉佩,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沈潇然临风而立,树影遮住了他的容颜,只能看清身形轮廓,与前世那位温文尔雅的男子身影重叠交合,似是同一人。 少女呆立在原地,怔忪出神,原来是他,当真是他。 沈潇然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前世为何会大发善心救下自己?实在是难以置信。 沈潇然将月饼掰成两半,轻咬一口,将另一半再次递给柳雨璃。x33 “尝尝吧,正宗的苏式月饼,枣泥馅的。” 柳雨璃接过月饼,浅尝一口,甜而不腻,酥脆松软,枣香四溢,与前世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月饼……” “这酥皮月饼产自苏州,在京中怕是买不到。” “记得先前,你说,你是苏州人?” “是,我母亲是苏州人……”沈潇然抬眸望月,眸底闪过一道哀伤,转瞬即逝,“她最喜吃酥皮月饼。” “原来如此。”柳雨璃望着手中的半个月饼,微微点头。 沈潇然将油纸包着的月饼递给柳雨璃,“你若是喜欢,便都送给你吧。” “这月饼不是送给你母亲的?” “罢了,她是吃不上了。”沈潇然苦笑。 柳雨璃凝眉,“为何?” 沈潇然摇头不语,不打算再说下去。 他每年都准备着母亲爱吃的月饼,盼着与母亲团圆,可每年中秋,他都是孤身一人。 他与生俱来,便是孤独的。 柳雨璃瞧着黯然伤神的沈潇然,眸光复杂,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潇然,与往日那孤傲冷血的他,判若两人。 没想到,前世将自己拉出沼泽的人,竟是沈潇然,为什么会是他? 虽然先前因为羊脂玉佩怀疑过会是沈潇然的可能,但她一直都不敢相信,毕竟前世那位温文尔雅的男子和今世的沈潇然,完全不沾边。 前世沈潇然的结局是什么? 她思绪飞转,努力回想着前世沈潇然的命运,却完全没有印象。 只记得,二皇子谋反被杀,沈家也随之没落。 想必,沈潇然的下场是凄惨的…… 第487章 合顺公公 “告辞。”沈潇然准备离去。 “沈御史……”柳雨璃唤住他。 “三姑娘还有何事?” 沈潇然回眸看向柳雨璃,她的眸光宛若雾夜里闪烁的星,显得遥远又朦胧,神秘的令人琢磨不透。 柳雨璃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沈家人,沈贵妃是他的姑母,二皇子是他的表兄弟,自己该如何劝他? 沈潇然瞧柳雨璃久久不语,眸底满是惆怅,不由想起两年前在京郊城外的茶摊,柳雨璃临走前提醒自己的那句话。x33 “可是又想说《郑伯克段于鄢》?” “是……”柳雨璃微微点头,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还记得。 沈潇然果然是极聪明的,他的才智绝不亚于自己,若能走上正途,定有一番作为,可他却跟错了人。 前世把自己从湖边拉回的人是他,给自己酥皮月饼的人是他,劝自己活下去的人仍是他。 今世再遇见他,不想却是对立面,真是世事难料,他并非是坏到骨子里的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若能劝他回头,至少能落个善终,当是报答前世之恩。 “何为不义?何为义举?” 沈潇然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扬,这一抹浅笑,如飞花碎玉,所有的锋芒一并消散在凉凉月色之中。 “左不过是自己选择的路,最终成也好,败也罢,只求落子无悔。” “可是……”柳雨璃神情复杂。 “三姑娘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告辞。” 月光下,沈潇然转身离去,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那抹孤傲的身影,渐行渐远。 柳雨璃收回视线,往太和殿方向走去。 再次穿过花径,迎面而来一位老内侍,面容苍老,如枯树皮一般,在月光下也能看清他脸上那被岁月蹉跎的痕迹。 四目相对。 老内侍明显愣神,脚步迟疑,犹豫不前。 柳雨璃一眼认出此人,这不是程太后身边的合顺公公吗? “合顺公公?” 老内侍沉默不语,足下生风,飞快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柳雨璃心生疑惑,这是怎么了? 合顺公公上了岁数,腿脚何时这般利索了? 柳雨璃并未多想,继续往前走。 等等! 她刚走几步,突然止住脚步,后背冒起冷汗。 她记错了! 现在的合顺公公应该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才对。 可是,刚才见到的合顺公公,最少有五十多岁! 这不对劲! 她今晚在夜宴上分明见过程太后身边的合顺公公,明明是年轻的模样,怎么一会儿功夫,竟老了几十岁? 柳雨璃十指攥紧手心,无数个念头涌入脑海,犹如触感冰凉的毒蛇一般,缓缓爬过,在心头缠绕,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合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明明呈现在自己面前,又怎会看错? 柳雨璃满腹疑惑,又不好再多做停留,只能先行离宫。 ………… 次日,柳家三姑娘在中秋夜宴上一曲琵琶,起舞作画,为西凉王进言一事传得满城风雨。 柳雨璃的才名和胆识传遍京都,一时名声大噪。 那首兰陵王入阵曲也被各大乐坊效仿传唱,那幅留在宫中的水墨江山图成为才子们心之所想,那位柳家三姑娘更成为了青年才俊的心之所念。 只是柳三姑娘不过十四岁,还未及笄,只能先一睹芳容。 一大早,柳家门前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公子哥们争先恐后,只为一睹柳三姑娘的风采,如同赶集一般热闹。 柳雨璃一脸苦恼,原本和三堂嫂约好的晨起辰时一同出门的,这下好了,算是出不去了。 单是站在院中,便能听到府外的骚动,她怎敢再出门?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暴喝声,“通通闪开!全都散开!快走!” 府外的闲人全被驱散,瞬间安静了下来。 柳雨璃心生疑惑,谁能这般好心?于是,她派门房小厮去打听一番。 不过片刻,门房小厮急匆匆地跑回来,“姑娘!三姑娘!”x33 “外边来的是何人?”柳雨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小厮惶恐道:“是……是大皇子府上的府兵,特奉大皇子的令,前来解围。” “什么?大皇子?”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在原地来回踱步,怎么招惹上这尊神仙了? 小厮安慰道:“不过,外边的那些闲人都被驱散了,姑娘也可放心出门了。” 柳雨璃愁眉不展,真是福祸相依,昨夜自己冒尖出头,只是想为容楚搏得身后名,不料却引来诸多事端。x33 大皇子骄纵奢淫,是个好色之徒,他今日突然示好解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万一…… 柳雨璃不敢细想,只觉得头晕眼花,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堂妹!” 何素素走进柳家,刚好瞧见柳雨璃唉声叹气的模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柳雨璃回过神来,“没什么,我还以为三堂嫂不来了呢。” 何素素温婉一笑,“方才外边好多人,我也以为今日小堂妹出不了门了,好在来了官兵,把那些闲人给驱散了,我瞅准时机,赶紧来寻你。” 柳雨璃点点头,确认府外闲人离去后,两人这才乘上马车出了门。 马车往西驶去,来到一间酒楼前缓缓停下。 柳雨璃跳下马车,看着酒楼的牌匾:一缕香。 这个酒楼名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三堂嫂,这是你家的酒楼?” “是,今日特意带小堂妹来尝尝鲜,快进来。”何素素走上台阶,冲柳雨璃挥手笑道。 柳雨璃跟着走进酒楼,一大早酒楼刚开门不久,还没有食客,倒是清净。 账房先生瞧见何素素,连忙迎了过来,“大小姐。” 何素素接连冲酒楼的账房、小二打着招呼,又问道:“父亲呢?” “掌柜的出门采买了,还未回来。”账房先生答道。 何素素笑着点头,干净利落地挽起袖子,往后厨走去,“小堂妹,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去就来。” 柳雨璃诧异不已,三堂嫂莫不是要亲自下厨? 第488章 雕花蜜饯 不过片刻,从后厨飘来一股香甜。 柳雨璃起身朝后厨走去,只见何素素手法娴熟的做着点心,揉着面团,各式各样的小糕点摆放在蒸锅里,精致小巧,秀色可餐。 她身后的蒸锅冒着热气,散发着甜香,整个人被白雾笼罩,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流连在灶台和案板之间,朦朦胧胧,令人恍惚。 这神采奕奕的女子,可不像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三堂嫂,那明亮的眸子,含着浅浅的笑意,眸底闪动着美艳的光泽,清澈而又迷人。 柳雨璃只觉得眼前的三堂嫂,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由内而发的自信,大放异彩。 这四四方方的后厨,许就是三堂嫂的一片小天地,她便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脱离家长里短后的女子,都是迷人的,这或许才是三堂嫂真正的模样。 不久后,店小二端着托盘,将糕点一一呈上。 何素素指着糕点,一一介绍,“这是雕花蜜饯、芸豆卷、糖蒸酥酪、栗粉桂花糖糕,还有桂枝奶露。” 柳雨璃目不暇接,瞧着那雕花蜜饯,莫名的熟悉感。 前世她在程太后宫中也吃过几次雕花蜜饯,小果子去掉核后雕花,栩栩如生,蜜渍后可观赏看盘,也可晾干后,留着泡甜茶。 堂嫂这手艺和前世在宫中吃到的,倒是有些相似。 依稀记得前世这雕花蜜饯是从宫外买来的,并非宫中膳食。 可惜后来做雕花蜜饯的馆子家中出了变故,馆子倒闭,便再也没吃过雕花蜜饯,为此程太后还惦记了许久。 自己也学着做过雕花蜜饯,但都以失败告终,始终做不出那家馆子的味道。 何素素瞧柳雨璃一直盯着雕花蜜饯看,不由一笑,连忙夹了一块,放入盘中。 “小堂妹,快尝尝。这可是宫中贵人最爱的吃食,隔三差五,就要来买一次。” “宫中贵人?”柳雨璃心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太后娘娘?” 何素素有些意外,“小堂妹是怎么知道?” 柳雨璃垂眸道:“我瞎猜的,堂嫂说宫中贵人,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太后娘娘了。” 何素素浅笑道:“你猜的可真准,确实是太后娘娘爱吃我家的雕花蜜饯,我老家是靖州的,这是我们那里独有的特色,也是家传的手艺,在别的地方可买不来,也不正宗。” 柳雨璃咬了一口雕花蜜饯,和前世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堂嫂家开的酒楼,便是前世做雕花蜜饯的馆子?这家馆子家中出了变故,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时隔太久,她当真是想不起来了。 柳雨璃看着面前的糕点,再看着温婉的三堂嫂,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想帮三堂嫂,可不知该如何帮她?更不知该从何下手。 何素素瞧着发呆的柳雨璃,问道:“小堂妹怎么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好吃好吃。”柳雨璃吃着可口的糕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过了许久,柳雨璃突然问道:“堂嫂,你家中可还安好?” “好着呢!”何素素一脸茫然,但还是笑着应声,“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总是盼着我嫁户好人家,现在他们也得偿所愿了,就等着我怀上孩子,他们也就放心了。”x33 柳雨璃有些好奇,“堂嫂,你和堂哥当初是如何相识的?” 她觉得三堂哥那个混不吝根本配不上三堂嫂……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素素叹气,“成亲前,我只见过你堂哥一面,便定下了亲事。我家境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爹爹总说商贾出身不好,尤其是女子,总被人看轻。所以总是想我嫁入官宦人家……” 柳雨璃秀眉微蹙,“一不偷二不抢的,挣得都是清清白白的银子,为何被人看轻?” 何素素单手托腮,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世人总是对女子格外的苛刻,不许女子上学堂,不许女子经商,不许女子抛头露面,女子只能依附男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是啊。”柳雨璃也跟着叹气,“三从四德,束缚了多少女子,又成为多少女子的枷锁,被困住的永远都是女子。” 何素素眸底微微发亮,“听说你外祖母叶老将军开创了先例,一夫一妻,这是多少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叶老将军年轻时女扮男装,替夫出征,巾帼不让须眉,实在是令人敬佩。我自小便听说过叶老将军的事迹,心生敬仰,就是没机会见上一面。” “这有何难?”柳雨璃会心一笑,“待日后有机会,我带堂嫂见见我外祖母。” “好,一言为定!”何素素双眼放光,叶老将军是多少后宅女子的心之所向,着实令人钦佩。 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晌午。 “堂妹,我们走吧,正午你大伯和堂哥就要回家用膳了,若我不在……”何素素强颜欢笑,身上的光芒散去,又似是恢复昔日里的模样。 柳雨璃和何素素离开酒楼,乘上马车往家中走去。 到了正午,何素素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柳学章和柳明松回来。 “早该回来了,这父子俩怎么还不见人影?到底是去哪儿了!”邵佩坐立不安,连忙派人去打听。 林沅镇定自若,宽慰道:“母亲别着急,父亲许是有什么公务耽搁了。” 邵佩在廊下来回踱步,“你父亲被公务耽搁也就算了,那明松呢?他在外胡混,每到饭点就准时回家了,他能被什么事耽搁?” “三弟他……”林沅话说一半,又看向一脸焦急的何素素,把没说完的话给咽了回去。 柳明松不学无术,终日在外厮混,不知又醉倒在哪个温柔乡中。 林沅不由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弟妹别急,三弟许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半个时辰后,跑去打听消息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夫人!夫人!老爷不在府衙,刚散值便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第489章 酿成大错 百花巷中。 柳明松理着衣衫,刚走出巷子,便被两个大汉挡住去路,“你就是柳明松?” 柳明松一脸警惕,“你们是何人?” 两个大汉互相对视一眼,“跟我们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见我?谁要见我?”柳明松心生纳闷,猜测道:“可是杨大郎?他这两日不见踪影,去哪儿了?” “什么杨大郎牛大郎的,我家主子要见你。”大汉眸光凌厉。 瞧这两个大汉的架势,柳明松更加纳闷,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 “你家主子是何人?为何要见我?” “二皇子。”大汉压低声音,架起柳明松就走。 “原来是二皇子!”柳明松心中一喜,难道是裸女图合了二皇子的心意,要赏赐自己?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老实点!”两个大汉不由分说,架着柳明松的胳膊,双脚离地,被塞进路边的马车中。 柳明松不满地嚷嚷道:“你们对我客气点!哪儿有这样请人上门的?成何体统?” “少废话!”大汉驾着马车,朝二皇子府中走去。 柳明松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二皇子寻我有何贵干?可是要赏赐我的?” “哼!” 两个大汉也不多说话,他们奉主子的令把柳明松带回二皇子府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自有分寸。 柳明松被带进二皇子府上的偏厅中。x33 刚进偏厅,就瞧见立在窗边的沈潇然,那抹火红衣衫,晃花了柳明松的眼,那冷若冰霜的俊脸,更令人为之一颤。 柳明松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柳明松见过沈御史。” 沈潇然眼皮都没抬,倚在窗前,一言不发。 柳明松心里发怵,这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来领赏的,倒像是领罚的。 听闻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明松回头看去,只见二皇子沉着一张脸走进来。 “柳明松见过二皇子。”柳明松难得见二皇子一面,连忙跪地行礼。二皇子视若无睹,径直走进厅中落座,问道:“那幅裸女图,可是你送的?” “是!”柳明松一口承认,“小小心意,还请二皇子笑纳。” 过了良久,二皇子也不发话,柳明松又谄媚道:“二皇子若是喜欢,小的再去买来送给皇子!” 二皇子咬牙切齿道:“本皇子喜欢,喜欢得紧。” 柳明松低着头,并未看清二皇子的脸色,“二皇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沈潇然俊眉微蹙,这柳家长房当真是出息了,竟然越过沈家,欲想攀上二皇子,这狼子野心,先前怎么从未发现? 他冷声问道:“既是送图,你可知把图送给了何人?” “当然是送给了二皇子。”柳明松答道。 沈潇然接着问:“何时送的?”x33 柳明松小心翼翼地答道:“昨日晌午,正好有幸在府外遇上二皇子特意呈上。二皇子可是忘了?” 沈潇然心下了然,原来是昨日他在府外正巧瞧见的一幕。 二皇子气血翻涌,揉了揉太阳穴,“你怎知那人是我?” 柳明松不假思索,赔笑道:“从二皇子府中出来的,想必定是二皇子。” 二皇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柳明松一脸茫然,难道送的裸女图不合心意? 二皇子震怒,“你和大皇子是从何时勾结上的?” “大皇子?”柳明松更加听不懂了,怎么又扯上了大皇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和大皇子串通一气,故意坑害我!真是好大的胆子!” “冤枉啊!那幅图确实是送给二皇子的,我怎会送给大皇子?”柳明松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住口!这种话你还敢乱说!”二皇子闻言更加愤怒,冲随从吩咐道:“把柳学章带进来!” “父亲?”柳明松回头望去,只见柳学章失魂落魄地走进厅中。 方才在门外,柳明松的话他听了个真切,不知上辈子造的什么孽,竟生了个蠢货!得罪贵人,酿成大错!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柳学章,你儿子亲口承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二皇子横眉立目,怒瞪着柳学章,“我竟没看出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如此不安分!” 柳学章跪在地上,欲哭无泪,“臣一概不知,臣是冤枉的!都是犬子一时愚昧无知,酿成的大错!” “他虽说是个蠢的,但若没有你的授意,又怎会如此大胆?” 沈潇然瞥了柳明松一眼,又看向柳学章,“当日他来我家送礼被拒,定怀恨在心,所以在暗中勾结大皇子,用裸女图坑害二皇子。事实如此,还敢狡辩?” “送礼被拒?”柳学章后知后觉,扭头看向柳明松气不打一处来。 “我只是觉得沈家目中无人,想直接孝敬二皇子……又怎会坑害二皇子?”话刚说完,柳明松便知说错话了,连忙垂下头去。 柳学章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晕倒过去。 沈潇然薄唇微勾,讥讽道:“柳学章,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二皇子那道凌厉的眸光扫向跪在厅中的父子二人,“总之都是你这幅裸女图惹的祸,害得本皇子在晚宴上出尽洋相,你说,该不该罚?” 柳明松连连求饶,“求二皇子饶命!” 柳学章心生惶恐,“犬子不是有心的,请二皇子息怒!”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最终事实摆在面前,柳明松逃不了干系,这一切都拜他所赐。”二皇子眸底闪过一道阴冷,缓缓站起身,“既然想投靠大皇子,成全你们父子便是。日后莫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柳学章心里咯噔一声,“二皇子!臣是冤枉的!犬子是被人利用了!还请二皇子开恩呐!” 二皇子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这怎么能行?他费尽心机才搭上沈家,搭上二皇子,怎能被毁于一旦? 二皇子眸光阴鸷,不予理会。 沈潇然看着柳明松,若有所思,突然问道:“你既是给二皇子送礼,为何要送裸女图?” 第490章 无需解释 “听说二皇子喜收藏仕女图……我想着仕女图哪儿有裸女图好看,便自作主张送了裸女图。” 说到这里,柳明松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被杨大郎摆了一道! “是杨大郎!是他!我被他利用了!” 柳明松一口咬定,大声嚷嚷道:“我本是要送二皇子仕女图,他却让我换成裸女图,还说男人都喜欢看一丝不挂的!” 怪不得杨大郎被自己打了之后,又突然示好,原来是为了故意接近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庸俗不堪!”二皇子怒骂一句,“来人,去查这个杨大郎。” “是。”随从应声。 二皇子语气一顿,遂问道:“不过,你是如何得知我喜收藏仕女图?” 他收藏仕女图,不过是近期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心腹知晓,从未透露给旁人,这柳明松是如何知道的? 柳明松看向沈潇然,“小的是听沈御史说的。” “潇郎?”二皇子也一同看向沈潇然,不免有些诧异。 沈潇然眸光骤冷,“我何时告诉过你这些?” “是我堂妹,听我堂妹说的。”柳明松猛然想起那日柳雨璃说的话,她说是从沈潇然口中得知,二皇子最喜收藏仕女图。 二皇子凝眉,“你堂妹又是何人?” 沈潇然微微挑眉,“可是柳三姑娘?” “是,就是她。”柳明松连连点头。 “她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二皇子下意识地看了沈潇然一眼。 “堂妹说是听沈御史说的……”柳明松惴惴不安,声音越来越小。 沈潇然冷着脸道:“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x33 柳明松语气笃定,“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绝无隐瞒。” 二皇子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柳三姑娘不过是一闺阁女子,又怎会得知他的喜好?看来是有人故意透露…… 难不成是潇郎透露给柳三姑娘的? 二皇子眸光扫向柳学章,语气中满是警告,“柳侍郎,你这蠢儿子,若不好好教导,自会有人教训。” 柳学章点头如捣蒜,“求二皇子开恩!臣定当好好教训他!” 柳明松浑身冒冷汗,求饶开脱道:“二皇子饶命!小的知错!小的是被杨大郎利用了,不关我的事啊!” “把他们赶出去。”二皇子一脸厌恶,待风头过去,再慢慢算这笔账。 柳学章和柳明松被乱棍赶出二皇子府,父子二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偏厅中,只剩下二皇子和沈潇然两人。 过了良久,二皇子开口问道:“潇郎,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沈潇然迎上二皇子的目光,淡然道:“臣没做过的事,无需解释。” 二皇子半信半疑,“那柳三姑娘是如何知晓我喜收藏仕女图的事?” “臣也不知。”沈潇然面无表情。 没想到裸女图一事弯弯绕绕,最终绕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柳三姑娘为何要无中生有,究竟是何目的? 二皇子眸光一凛,接连问道:“中秋前你与柳二郎共赴诗会,昨晚夜宴离席后,你又去了何处,又见了谁?” 既然二皇子这样发问,定然知道自己的行踪。 “只是凑巧遇上柳三姑娘。”沈潇然无法辩驳,如实道:“我接近柳家兄妹,只是为了查清当年替考案。”x33 “那已是三年前的陈年旧案,就算查清又能如何?” 二皇子话锋一转,“你素日与柳家兄妹走得近,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有数,这次中秋夜宴,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二皇子不信我?”沈潇然眉心微动。 “并非我不信你。”二皇子反问道:“只是事实摆在面前,你让我作何感想?若不是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柳明松那蠢货怎会自作聪明,让皇兄有机可乘?又怎会引起轩然大波?” 沈潇然眸底一片冰凉,“所以二皇子怀疑是我?” 二皇子拂袖问道:“那柳三姑娘所说,又该作何解释?除了你,还能有谁告知她此事?总不能是她凭空猜到的?” 沈潇然站在原地,一派傲然,并不言语。 多余的解释,白费口舌。 没想到二皇子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二皇子僵持了片刻,面色缓和了几分,“你做事向来沉稳,我是放心的。想必潇郎定是无心之失,我也不再追究。 只是眼下,我在中秋夜宴上丢尽颜面,成为全京都的笑柄,潇郎还是要想法子找补回来才是。” 沈潇然孤身而立,如山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向窗外,“臣明白。” ………… 柳家长房院中接连传来柳明松的哀嚎声。 柳学章抄着一根木棍往柳明松身上狠狠抽打,“你这个逆子!我辛苦大半辈子的基业,全都被你毁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柳明松躲闪不及,被打得龇牙咧嘴,“我也是被人利用了!都是杨大郎!都怪那杨大郎!” 柳学章再次扬起木棍,恶狠狠道:“你这个蠢货!前些日刚打了人家,又没心没肺的和他厮混在一起,他能安什么好心?也只有你会信他的鬼话!我柳学章怎么生出你这个儿子来?” “父亲……别打了,明松知错了。”何素素不知所措。 邵佩拉住柳学章的胳膊,劝道:“老爷,木已成舟,你就算把明松打死了,又能如何?改日等二皇子气消了,赔礼道歉就是了。” “赔礼道歉?!妇人之见!” 柳学章推开邵佩,指着柳明松,怒道:“这个蠢货把二皇子和沈家全都得罪干净了!我日后在朝中定举步维艰,就连这侍郎一职能不能保住还未可知!都是这个逆子!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柳学章越说越来气,手中的木棍狠狠地抽打在柳明松的身上,痛得柳明松哇哇直叫。 邵佩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把将何素素推上前去。 何素素重心不稳,挡在柳明松身前,硬生生地替他挨了一下。 柳学章急忙收手,厉声道:“你这是何苦?” 何素素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意,一股暖流顺着大腿流淌,鲜血浸湿了衣裙。 众人大惊失色,血?!好端端的怎么流血了? 第491章 无妄之灾 柳雨璃听说三堂嫂何素素小产的消息,匆匆来到隔壁长房院中。 邵佩站在廊下,擦拭着眼泪,“璃姐儿,你向来和素素交好,替我好好劝劝她,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柳雨璃满腹疑惑,“堂嫂她何时有的身孕?这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唉!你堂嫂已有了半个多月的身孕也不自知。” 邵佩叹了一口气,眸光躲闪,“你三堂哥惹了你大伯,你三堂嫂情急之下,想护你堂哥,不料被你大伯误打,这不就出事了!” 柳雨璃凝眉看向蹲在廊下的柳明松,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 再看愁眉不展的柳学章,如同霜打了一般。 柳雨璃暗叹,只是可怜了三堂嫂,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柳学章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无比自责。 真是流年不利,今年小女儿入宫了,三儿子又捅了娄子,得罪了贵人,现下三儿媳又小产。 长房真是倒了大霉了! “我先去瞧瞧三堂嫂。” 柳雨璃推开房门,只见何素素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像是丢了半条命一般。 林沅坐在床边端着药碗,愁容满面,“弟妹,你可得注意身子啊。” “三堂嫂……”柳雨璃轻声唤道。 何素素侧过头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小堂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柳雨璃握住何素素的手,柔声安慰道:“你现在身子弱,快别哭了。” “我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说没就没了!” 柳雨璃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女子,心疼不已,“孩子是如何没了的?” 何素素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喃喃自语,“有人在背后推我!” 柳雨璃看向欲言又止的林沅,问道:“大堂嫂,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林沅望了一眼门口方向,低声道:“你大伯娘心疼你三堂哥被打,把素素推出来替他挡着,结果你大伯误打了素素一棍,便见红了……”x33 柳雨璃一阵胸闷气短,大伯娘实在是太过分了!心疼自己的儿子,就要让儿媳替他挨打吗? 不过,大伯就算气急,也不至于下狠手,三堂嫂挨了一棍,怎么就流产了? 前世在宫中,她可是见过各种打胎的手段,可没有像三堂嫂这般柔弱的。 柳雨璃细细追问:“被打了一棍?打得是哪里?可是小腹?” 林沅摇头,“打得是后背,我亲眼看见的。” “可瞧郎中了?” “瞧过了,是婆母请来的妇科妙手,一个老郎中。” “郎中怎么说?” 何素素痛哭流涕,泪水浸湿了两鬓的秀发,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郎中说是被打的一棍,孩子是被打没的……” 柳雨璃擦拭着何素素眼角的泪水,揪心不已。 晌午才见过神采奕奕的三堂嫂,不过半天的功夫,怎就出了这档子事。 难道说,前世三堂嫂家中的变故是出在三堂嫂的身上? “堂嫂,你今夜你先好好睡一觉,待明日我寻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好好给你瞧瞧,定能养好身子。” 柳雨璃放心不下,打算明日请穆知意来诊治一番,以免再拉下什么病根。 待何素素入睡后,柳雨璃告辞离去。 临走前,她嘱咐林沅,“三堂嫂小产,心情低落,劳烦大堂嫂今夜多陪陪她,别再出什么闪失。” “我正有此意。”林沅叹气,“唉,我也是做母亲的,孩子没了,哪个当娘的能受得了?” 柳雨璃跟着叹气,心情很是惆怅,独自往家里走去。 刚拐过街角,便瞧见自家附近停着一辆低调又精致的马车,马车倒是有几分眼熟。 她路过马车旁,一道没有温度的嗓音从车中响起,“三姑娘让我好等。” “沈御史?”柳雨璃止住脚步,沈潇然来得倒是挺快。 墨色的车帘被掀起,露出车中人的侧脸,白皙俊美,冷冷清清。 忽然让她想起那枚羊脂美玉,看着温润细腻,却精光内蕴。 沈潇然那双冰冷孤傲的眸子,仿佛没有焦距,“我有话要问姑娘,还请姑娘移步。” “好。”柳雨璃提起裙摆,踏上马车。 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没想到柳雨璃会答应的这般爽快。 马车起步,沈潇然和柳雨璃相对而坐,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气定神闲。 沈潇然一袭红衣,似火光笼罩,腰间佩玉华光流转,却分毫不及他眸底的光芒。 柳雨璃那张清秀的脸上一派沉静,率先开口,“沈御史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 沈潇然审视着面前从容自若的少女,完全看不出她有丝毫的慌乱。 良久,他问道:“中秋夜宴上,二皇子的春花秋月图被调包一事,你是知道的。” 柳雨璃背靠车厢,身子放松了几分,“原来二皇子的原图被调包了,怪不得……” 沈潇然打量着她的神情,接着道:“这都拜柳明松所赐。” “三堂哥?”柳雨璃有些惊讶,“三堂哥顽劣成性,胆子却是极小的,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也是这样觉得,你三堂哥胸无点墨,愚蠢至极,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既然沈御史心有疑惑,该问三堂哥才是,为何要来问我?” 沈潇然身子微微前倾,“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听沈御史的话意,是在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肯定。” “何以见得?” “柳明松说是你告诉他,二皇子喜收藏仕女图,还说是我将此事透露给你的。”沈潇然俊眸微眯,“你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从何说起?” 柳雨璃秀眉挑起,“我从未见过二皇子,昨夜又是时隔两年后才见到的沈御史,我怎会得知二皇子的喜好?” 沈潇然略略沉吟,虽然难以置信,但最终的矛头确实指向柳雨璃,又该作何解释? 柳雨璃眼梢微微上扬,笑不及眼底,“沈御史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三堂哥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你竟会轻信他的话?” 沈潇然紧盯着柳雨璃的美眸,声音又冷了几分,“我还能冤了你不成?” 第492章 一念之间 柳雨璃迎上沈潇然的冷眸,“家丑不可外扬,本不想与沈御史挑明了说,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只能明说了。” “洗耳恭听。” “先前长房霸了我们二房的家产,被讨了回来。今年年初,长房又想我替堂姐柳静婉入宫,也没能如愿。” 听到这里,沈潇然眉头微蹙,柳学章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学章霸家产的事,当年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他是有所耳闻。 今年年初,入宫选秀之前,柳学章是去了一趟凉州,他是知道的。 如此看来,所言非虚。 柳雨璃接着道:“单是这两件事,长房对我们二房一直怀恨在心,所以三堂哥伺机报复,也不稀奇。” 沈潇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为何要你替他的女儿入宫?” “后宫是什么地方?沈御史心里清楚。我大伯他,其一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至于其二,罢了,还是不说为妙。”x33 柳雨璃欲言又止,卖了个关子,“毕竟都是柳家人,有些话我也不好说。” 沈潇然勾起兴趣,“这里没有旁人,三姑娘但说无妨。” 柳雨璃微微摇头,“沈御史还是不知为妙,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倒霉的还是我们柳家。毕竟,长房也姓柳。” 沈潇然瞧着柳雨璃那双清澈的水眸,缓缓开口,“你放心,我不会外传,也绝不怪罪柳家。” “当真?” “当真。” 柳雨璃听到这句承诺后,这才坦言道:“大伯说,我比堂姐静贵人聪慧些,若我能替她女儿进宫,定能为柳家谋个锦绣前程,甚至与沈贵妃平分秋色。到时柳家便能与沈家平起平坐。” 沈潇然眸光骤冷,“柳学章的野心倒是不小。”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红衣男子,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下柳家长房的后路,彻底被断了。 二皇子和沈家谁还敢养虎为患? 沈潇然打量着姿态娴雅的少女,“不过,柳学章说得没错,你是比静贵人聪慧。” 单看柳三姑娘在中秋夜宴上的表现,她若真进了宫,对其他嫔妃而言,确实如临大敌。 不过,好在她没有入宫…… “多谢沈御史夸奖。”柳雨璃浅笑道。 沈潇然幽幽开口,“就算如你所说,柳家长房与二房不睦已久,也不足以澄清仕女图一事,与你无关。” “信与不信,全在沈御史一念之间。” 柳雨璃笑得云淡风轻,“我刚来京都不过数月,终日缠绵病榻,甚少出门。二皇子的喜好,我又能如何知晓?再者说,就算三堂哥得知二皇子喜收藏仕女图,又如何? 如果三堂哥送的是仕女图,并非那低俗的美人图,也不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沈御史该查清是谁把仕女图变成了美人图,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沈潇然声音冰冷,“你在教我做事?” “小女不敢,不过是善意的提醒罢了。” 沈潇然吐出几个字,“巧言令色。” 柳雨璃掀起车帘,瞧了一眼车外渐暗的天色,“若无别的事,小女就先告辞了。” 沈潇然挑眉,“就这样走了?” 柳雨璃点头,“沈御史对我始终有疑虑,无论我作何解释,都是徒劳,反而越描越黑。我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也不想再白费口舌。” 沈潇然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少女,“你倒是坦荡。” 马车回到柳家附近,柳雨璃缓步走下马车,“告辞。” 徐徐清风,吹起车帘。 沈潇然端坐在马车之中,透过车帘缝隙,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似是雾里看花,视线愈发模糊。 这个少女身上的疑点太多,又无从查起,虽然她刚才说的话有理有据,但直觉告诉自己不能全信。 柳雨璃回到家中,柳洛尘迎了上来,“妹妹,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二哥,我们去书房说话。” 兄妹二人刚走进书房,柳雨璃这才开口,“方才我见了沈御史。” “可是因为仕女图的事?” “是,三堂哥还真把我给供了出来。”柳雨璃并不意外。 若三堂哥不把她供出来,就不是三堂哥了。 柳洛尘有些担心,“沈御史可为难妹妹了?” 柳雨璃微微摇头,“没有,他对我有所怀疑,也在所难免,可苦于没有证据,他也无可奈何。” 柳洛尘眉头紧锁,“如今妹妹已经暴露在沈御史的眼皮子底下了,想必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当日我既然敢将二皇子喜收藏仕女图一事,透露给三堂哥,就不怕暴露。” 柳雨璃神情淡然,并不担心,“毕竟,那裸女图最终是大皇子调的包,并非是长房,也并非是我。二皇子和沈家就算记恨,也是记恨大皇子,怨不得旁人。” 柳洛尘稍微松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此番断了长房的念想,日后柳家定不会再与二皇子有什么瓜葛,至于大皇子,便更不可能了。”柳雨璃美眸微眯,“长房的后路,至少是保住了。不涉党争,方能善终。”x33 “大伯先前总是劝说父亲站队二皇子,此番把二皇子得罪了个干净,总算能消停些时日了。”柳洛尘叹道:“但愿长房能够安分守己。” 柳雨璃微微点头,此番筹谋,逼得长房不得不保持中立。 又借大皇子的手打压了二皇子,没能让二皇子如前世一般,在中秋夜宴上大出风头,反而出尽洋相。 大皇子和二皇子面和心不和多年,如今也算是彻底的撕破脸。 不知作为父亲的皇上,看着失和的兄弟二人又会作何感想? 那日自己故意说是沈潇然透露二皇子喜收藏仕女图一事,想必三堂哥也一字不差地全盘托出。 二皇子像极了皇上,疑心过重,定会对沈潇然心生嫌隙。 今日沈潇然兴师问罪,足以说明一切,她只想让沈潇然知道,二皇子并非明主。 若能早日弃暗投明,沈潇然此世定不会落得悲惨下场。 第493章 故意隐瞒 次日,柳雨璃亲自来到穆家,请穆知意前来为何素素诊治。 穆知意欣然应下,随柳雨璃一同来到长房院中。 两个姑娘刚走到何素素的屋门外,正巧遇上邵佩从屋里出来,她看着穆知意,好奇问道:“这位是……” 不等穆知意答话,柳雨璃率先开口,“这是我的闺中好友,听闻堂嫂小产,特来探望。” 邵佩心生不悦,小声责怪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带个外人来做什么?” 柳雨璃只好如实道来,“穆姑娘医术高超,我特请她来为三堂嫂瞧瞧,好早日让堂嫂养好身子。” 邵佩闻言慌了心神,胳膊一伸,挡在屋门前,“我已经寻郎中给瞧过了,你三堂嫂休养些时日就能康复,不劳你费心了。” 瞧邵佩的反应如此强烈,柳雨璃更加疑惑,“穆姑娘是穆氏医圣的孙女,医术高超,深得真传,穆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三堂嫂看看又有何妨?” 邵佩却没有让步的意思,仍挡在门前,冲穆知意笑道:“穆家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小儿媳已寻郎中给瞧过了,并无大碍。不如随我去暖阁吃些点心,歇歇脚?” 穆知意凝眉道:“柳大夫人可是信不过我的医术?” 邵佩摆手,“不,不,绝无此意。” 穆家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医学世家,她在儿时便有所耳闻,怎会信不过穆家的医术,只怕穆家姑娘的医术太过精湛…… “那你这是……” 穆知意有些不解,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生怕给儿媳治病,难道有什么猫腻? 柳雨璃略略沉吟片刻,不知大伯娘存的是什么心思,不过看她今日这架势,怕是难见到三堂嫂了。 林沅闻声走出来,劝道:“小堂妹,素素刚睡下,不如改日再来。”x33 “大堂嫂……” 柳雨璃话没说完,林沅冲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我送小堂妹和穆姑娘出去。” 邵佩瞧着走远的三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今日她碰巧遇上了,不然怕是要出大乱子! 林沅带着柳雨璃和穆知意走出小院,边走边小声道:“婆母故意阻拦,不让穆姑娘给素素诊治,定是在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柳雨璃点头,“看来三堂嫂小产的事,并不简单。三堂嫂可还好?” “她时而腹痛,虚弱无力,刚才特托我出来打圆场。”林沅叹了一口气,“不知婆母今日是怎么了?让穆姑娘给素素瞧瞧又有何妨?” 柳雨璃心生疑虑,事出反常必有妖。 又接着问道:“大伯娘此举不同寻常,堂嫂,你好好想想,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大伯娘究竟想隐瞒什么?” 林沅细细回想,“昨日那郎中是婆母找来的,问及素素的身子,也是婆母和郎中单独说的话。如此看来,婆母倒像是有意避开我们。” 柳雨璃秀眉紧蹙,“总不能硬闯进去?” “你毕竟是晚辈,也不好太忤逆她。”林沅摇头,觉得此举不妥。 柳雨璃在原地踱了几步,忽然问道:“三堂嫂小产的事,何伯父伯母可知情?” 林沅摇头,“你三堂嫂是想说的,可婆母怕落埋怨,不让说出去,到现在都还瞒着。” “瞒得了一时,岂能瞒得住一世?”x33 柳雨璃有了主意,“何伯父出面,大伯娘定不能百般阻挠。今日一定要让穆姑娘为三堂嫂诊治,也好放心。” “你三堂嫂也正有此意,我这就派人去请何伯父。”林沅点头离去。 不过片刻,何老夫妇急忙赶来,跑得满头大汗,“素素!我的女儿啊!” 邵佩听闻动静,连忙跑出来,看着突然到访的亲家,大惊失色,“亲家公,亲家母,你们怎么来了?” 何父厉声问道:“我来看我的女儿!我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小产了呢?” “亲家公,你听我解释!”邵佩手忙脚乱,“纯属意外!都是我家老爷误打了素素,谁曾想竟小产了!” 何父气不打一处来,“意外?怎就那般凑巧?亲家公教训自己的儿子,我没意见!明松不成器该打!可他为何打素素?” 邵佩忍着心中的不满,赔笑道:“都是误会!误会!” 何父顾不得昔日的情面,接连发问:“柳老爷呢?此事总得给个说法才行!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是过日子的,可不是来受罪的!” “亲家公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两日府衙事多,老爷他忙于公务,不在家中。” “明松呢?素素在床上躺着,他为何不见人影?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何父本对柳明松不满,现下更是恼火。 “明松他近日心情不好……他……”x33 柳明松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邵佩也无法为自己儿子开脱,只好垂眸道:“我这就派人寻他回来!” 趁着何父质问邵佩的空档,何母带着穆知意连忙进了屋子。 “我可怜的女儿啊!”瞧着虚弱的何素素,何母泪流满面。 “母亲……”何素素看见自己的母亲,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掩面哭泣起来。 何母安慰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柳雨璃介绍道:“堂嫂,这是穆姑娘,医术高明,快让她给你瞧瞧。” 何素素点点头,拭去眼泪,“劳烦穆姑娘了。” 穆知意不再多做耽搁,执起何素素的手腕,静静把脉。 她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又仔细诊治一番后,很快有了定论。 “你堂嫂并不是因为外力击打小产的,而是因为服用了药物……” 柳雨璃有些诧异,“服药?什么药?” “穆姑娘!”邵佩匆忙跑进来,急赤白脸道:“话可不能乱说!” 第494章 造化弄人 柳雨璃上前拦下邵佩,“大伯娘别急,先让穆姑娘把话说完。” 穆知意眉头紧锁,语气肯定,“应是喝了活血化瘀的药物,这些药有身子的人可是碰不得的。” 何素素猛然想起一事,看着邵佩,挣扎起身,“母亲,你为何害我?昨日你让我喝下的竟是活血药?” 众人看向邵佩,一脸茫然,难道真是邵佩下的药?x33 “不是的!不是的!”邵佩连连摇头,“你听我解释!” 何母只觉得天塌了一般,不可思议地问:“亲家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素素有了身子,怎能喝活血药?” 邵佩连忙解释,“我不知素素有了身子,若早知她有了身子,打死我也不敢让她喝药啊!我比谁都想早日抱上孙子,又怎会存心害她?” 何母是知道邵佩抱孙子的心切,应该做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来,“可这……活血药是怎么回事?” 邵佩欲哭无泪,“我也是被骗了!我是被那送子药仙给骗了!都怪我!都怪我!”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柳雨璃立马明白过来,难道是大伯娘让三堂嫂喝了送子药导致的小产? 何素素后知后觉,“原来昨日你骗我喝下的,是那江湖骗子的送子药?” “是……”邵佩脸上一红,只好认下。 “你为何要骗我?” 何素素眸底满是失望,“你说那是寻常的滋补汤药,我才喝下的。你为何要骗我?!” 邵佩也一脸委屈,“我好说歹说,你都不愿喝送子药,所以才出此下策。谁曾想,你已有了半个多月的身子……” 何素素伤心欲绝,又后悔万分,“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你还我的孩子!” “素素,我也不是成心想害你的,我怎知那送子药会是活血药?都说送子药仙的药很是灵验,我也是急着抱孙子……” 邵佩懊恼不已,真是造化弄人呐!她一心想抱孙子,没想到孩子来了,又被自己一碗药给送走了。 何父沉默许久,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发雷霆,“抱孙子!抱孙子!你把我女儿当成什么了?她和明松成亲不过一年,就天天催着生孩子!我女儿是人,不是用来给你们家传宗接代的!” 何母气得直拍大腿,“这叫什么事!生孩子的事本就急不来,若不是你让素素喝下送子药,又怎会出这档子事!” “我……”邵佩仍想辩驳,“或许是凑巧了,也不见得是喝药小产的。指不定是老爷打的那一棍,把孩子给打掉了。” 柳雨璃眉心微蹙,大伯娘到现在还想找借口推脱,哪怕让大伯替她背黑锅也在所不惜。 何素素不再忍让,直言道:“若不是你在背后推我,我又怎会挨打?” 邵佩避开何素素的目光,“我……我不知你怀了身孕。” “若没有怀孕,就得替你儿子挨打吗?”x33 何父算是听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怒吼道:“你心疼儿子,我就不心疼我的女儿了吗?” 为了让邵佩彻底死心,认清自己的过错,柳雨璃提议道:“大伯娘,那送子药可还在?不如拿来让穆姑娘瞧瞧。” 邵佩派人将剩余的药材拿来,穆知意打开一瞧。 “确实是活血药,里边有大量的红花,细辛、丹参等,这是温宫活血的方子。寻常女子喝下是暖宫的疗效,但这红花,有身孕的人可是万万不能碰的。 何娘子确实是因喝了送子药导致的小产错不了。” 邵佩彻底傻眼了……真是弄巧成拙,送子药竟然变成了落子药。 何素素冲邵佩喊道:“你还我的孩子!” 这时,柳明松回到家中,刚好瞧见何素素冲自己的母亲大喊大叫,连忙上前,“你这是做什么?” 何素素抓住柳明松的胳膊,伤心欲绝,“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你母亲让我喝了江湖骗子的药,把孩子喝没了!” 柳明松看着手足无措的邵佩,不忍怪罪,只好安抚何素素,“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要,我母亲也是无心的。你再怎么责怪她,孩子也回不来了。” 何父何母脸色一沉,这说的是什么话? 何素素又气又恼,“若不是她骗我喝下送子药,又怎会小产?” “她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好,谁知道你一年没有身孕,说有突然就有了?”柳明松接着劝道:“不知者无罪,她不是有心的。” 何素素突然松开手,看着面前的男子,无比陌生,喉间一哽,涌上一股苦涩。 柳雨璃和穆知意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得无语至极。 这三堂哥也太拎不清了,三堂嫂深受其害,被他这么一说,受害人倒像是大伯娘了! “反正孩子也没了,你再怎么责怪她,又能如何?反而伤了和气,她毕竟是我母亲,能有什么坏心思?” 柳明松极其宽宏大度,生怕众人再责怪邵佩,句句都在替她开脱。 邵佩感动不已,就差与柳明松抱头痛哭了。x33 何父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扯过柳明松的衣领,一拳挥了过去。 “失去孩子的是我女儿!承受痛苦的也是我女儿!你不心疼我女儿,就知道心疼你娘!你这个糊涂东西!” 柳明松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一脸懵,“岳丈,你居然打我!” “亲家,打不得!打不得!”邵佩急眼了,连忙护在柳明松身前。 这亲家公先前是屠夫起家,身强力壮的,明松身子文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挨打的份。 “我打得就是你!你这个糊涂东西!我当初怎么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你?! 我女儿没了孩子,你们不认错就罢了,竟还颠倒黑白是非!让我女儿打碎牙往肚里咽,真是丧良心!你别忘了,素素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孩子!你是孩子的爹!” 何父越说越来气,再次挥拳打了上去,柳明松的脸上瞬间挂了彩。 邵佩本想阻挡,结果被何父一把推开,推得差点找不着北。 柳雨璃冷眼旁观,并不打算上前阻拦,是该有人替何素素出口恶气,好好教训这对母子。 大伯娘抱孙心切,骗堂嫂喝下送子药,不曾想堂嫂早已有了身孕,结果害得堂嫂小产,没了孩子。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这就是天意吧。 第495章 失望透顶 何素素对柳明松失望透顶,气得胸口起伏,差点昏了过去。 何母揪心不已,“素素,我们回家,爹娘照顾你。” 何素素伏在床头,无声哭泣,她做小伏低,孝顺公婆,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孩子没了,婆母苛刻,夫君不一心,婚姻对女子来说,简直是一场磨难。 何母帮何素素穿戴好衣衫,生怕女儿再被气出个好歹来,执意要带何素素回娘家。 邵佩见状,上前阻拦,“亲家母,有话好好说,回娘家做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不心疼我女儿,我们做父母的自己心疼,让素素留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何母没一个好脸色,不理不睬。 “素素身子还见红呢,可不能乱走动,万一再落个病根……”邵佩生怕落个病根,以后再影响生育。 何母冷笑一声,“不走留在这里受气吗?” “素素一走,我这罪过可就大了!我真不是有心要害素素的,我怎会害自己的亲孙子?” 邵佩铁定心不让带走何素素,要是让柳学章知道真相,定会翻了天。x33 何父接过话茬,大声嚷嚷道:“你虽然无心之失,但错在你,不在我女儿!可明松只知道心疼自己的娘,不知道心疼我女儿,这日子还过什么?干脆和离算了!” “和离?”邵佩大惊,“这可使不得!哪儿能因为这点小事和离?” “这点小事?哼!亏你能说出这种话来!说到底素素不是你的女儿,你根本不会心疼!” 何父更加来气,指着邵佩的鼻子吼道:“就算和离,也不至于再受这窝囊气!” 柳明松急眼了,“这怎么能行?下堂妇以后谁还敢娶她?” “我女儿要是嫁不出去,我就养她一辈子!我何家家财万贯,足够我女儿余生吃穿不愁,难道非要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不成?” 何父越来越瞧不上他这个不争气的女婿,恨不得立马和离了干净。 柳学章早已收到消息,回到家中,在门外听了片刻,沉下心来。 这何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今日若真硬碰硬,怕是要鸡飞蛋打。 他走进屋子,“亲家公,消消气,可不能说气话!” 邵佩心里咯噔一声,看来是瞒不过去了!自己今日难免要吃数落。 柳明松以为替自己撑腰的人来了,多了几分底气,连忙站起身。 柳学章的眸光扫向众人,最终停留在何父身上,“亲家公,爱女心切,我能理解,但是这和离二字,切勿再提,以免伤了和气。” 何父板着脸,“柳兄回来的正好,想必素素小产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何家虽不比你们柳家的门第,但骨气还是有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委屈,被人欺负,亲家母和明松不明事理,你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柳学章狠狠地瞪了一眼邵佩,他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定要狠狠训斥这母子两人。x33 “亲家公放心,我自会给素素讨个公道。” 柳学章赔笑拱手,又看向邵佩,“错便是错了,还死不承认!若不是你非去江湖骗子那里买什么送子药,素素又怎会小产?” “我……”邵佩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通,只觉得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柳学章怒瞪着邵佩,义正严词道:“我柳学章今日便把话撂在这里,我只认素素这一个儿媳,谁和素素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你们两个再犯糊涂,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柳学章又紧接着踹了柳明松一脚,“尤其是你这个逆子!你刚坑害完我,又给你媳妇儿气受,非要把我们柳家闹得鸡犬不宁才满意吗?” 何父何母面面相觑,瞧着柳学章大义凛然的模样,他们反而不好再说什么难听话。 柳雨璃暗自冷笑,大伯不愧是常年混迹官场的人,这先发制人的手段,甚是了得。 “全府上下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给素素买最好的补品,请最好的大夫,一日三餐,不,一日四餐都得悉心照料,饮食起居不得怠慢!谁敢懈怠,便乱棍赶出府去!”柳学章大手一挥,一一吩咐。 “是。”林沅率先开口应声,其余人也跟着应声。 林沅如今掌管家中大小事宜,既然公公当着众人的面发话了,她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三弟妹。 她又不禁暗叹:好在家中还有一个明事理的人。 “还有你这个逆子!素素身子没有痊愈之前,你不许出府!” 柳学章看向柳明松,语气不容反驳,“自己的媳妇儿要自己疼。你若再给素素气受,我就断了你的银子,把你赶出府去,自生自灭!” “是。”柳明松垂下头,悻悻应声。 柳学章推了邵佩一把,邵佩回过神来,走到床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冲何素素道:“孩子,是我们柳家对不住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何素素把头扭到里侧,默默流泪,不愿再看邵佩一眼,“可是我的孩子没了……” 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还未出世看一看这世间,便化成了一摊血水,离自己而去。 她怎能原谅? 邵佩瞧何素素满眼的哀怨,不由叹气,“我真不是成心害你小产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再也不让你喝药了,你就原谅娘吧。” 小产?喝药? 这两个字眼就像一根带着倒刺的荆棘,狠狠地扎在何素素的心窝里,令她惶恐,令她恐惧,令她痛苦。 “啊!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何素素双手抱头,尖叫出声,恶狠狠地瞪着邵佩,浑身发抖,突然昏厥过去。 邵佩被吓得连连后退,难道何素素失心疯了? 穆知意连忙上前,“还是别说了,何娘子刚刚小产,情绪不稳定,现下还需静养,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 何父放心不下,“我还是带素素回娘家养着。” 第496章 容楚之死 “亲家公,且慢!” 柳学章劝道:“素素毕竟是我柳家人,哪儿能回娘家养身子?我知道你们在气头上,但也得给我们一次弥补的机会!让素素留下吧,我向你保证,定好好照顾她!” 邵佩附和道:“素素刚刚小产,不易走动,还是在这里养着吧。” 柳明松俯身一礼,连连保证,“请岳丈大人和岳母大人放心,我定悉心照顾素素,不再让她受委屈。” “可是……”何父犹豫不决。 穆知意为何素素诊脉,面色凝重,“何娘子现在身子虚弱,血流不止,确实不易挪动,需要静养。不妨等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做打算。” 众人离开屋子,来到院中。 何父叹了一口气,仍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柳学章再次劝道:“亲家公,素素的身子要紧,还是别折腾她了。” 何母心疼自己女儿的身子,在何父耳边低声劝道:“虽说素素是小产,但也相当于要了半条命。她身子弱,再舟车劳顿的折腾,别真落下了什么病根,暂且先忍忍吧。等素素好些了,若真不愿过下去,再和离也不迟。”x33 何父思虑片刻后,无奈点头。 接下来几日,邵佩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奈何何素素总不愿见她,她也不好自讨没趣往前凑,一应的补品流水般的送入何素素房中。 柳明松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为何素素端茶送水,对她唯命是从。 这是何素素嫁到柳家以来,过得最清净悠闲的日子。 柳雨璃隔三差五来陪何素素说话,生怕她忧思成疾,再做什么傻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陶恒南下足有一个月,总算回到京都。 他马不停蹄地来到柳家,有一肚子的话要告诉姑娘。 书房中。 柳雨璃冲风尘仆仆的陶恒,先行一礼,“先生此番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有劳了。此番前去,可有收获?” 陶恒刚坐下身子,便开口道:“我见了雷二,他说江影前去西北,奉的是皇上的密令,是在王爷出事前的半个月,收到的密令。” “密令?”柳雨璃隐隐有些不安,“是何密令?” 陶恒攥紧手心,“西凉王意图谋反,当诛。” “王爷若有反心,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柳雨璃眸光一凛,“这是诬蔑!” 陶恒垂下眼眸,“雷二说,江影奉命平叛,所谓的叛军……便是刚打了胜仗凯旋的王爷和邯川军,死在边关城外。” 柳雨璃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回椅子上。 王爷保家卫国,平定战乱,躲过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没能躲过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她无法想象,城墙之下,容楚望着紧闭的城门,望着对准自己的弓箭,望着奉命诛杀自己的众将士是何等心境。 定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单是想到这里,柳雨璃的心一阵抽痛。 “王爷刚立下战功,便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当叛军诛杀。” 柳雨璃心情沉重,“可笑的是,皇上怕惹人非议,把王爷的死归咎在匈奴的头上。” 陶恒不解,“皇上何必多此一举?” 柳雨璃眸底一片冰凉,“王爷赤胆忠心,铮铮傲骨,立下不世之功,世人定不信西凉王谋反。 皇上无法自圆其说,又忌惮王爷战功显赫,所以对外宣称西凉王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这样既除了西凉王,又可避免民心动荡。” “得民心者,得天下。”陶恒叹道:“皇上怕失去民心,又忌惮王爷,所以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瞒天过海,贼喊捉贼,置王爷于死地。” “王爷当真死了?” 柳雨璃始终觉得王爷还活着,这是撑着她挺下去的唯一希望。 “当真。”陶恒点头,“雷二亲眼所见。” 柳雨璃沉默许久,黯然伤神。 容楚一生清明,无愧于心,对国家尽心,对皇上忠心,本想收复西域,以保边关数年太平,却不曾想,此番立下的不世之功,居然成了他必死的原因。 容楚原打算此战凯旋,便解甲归田,抽身隐退,不再卷入朝堂纷扰。 小小的期望,却成了终其一生的奢望。 他们都容不下王爷,无一人容得下一位忠臣良将。 容楚之死,究竟是谁的过错? 是皇上,是大皇子,亦或者是二皇子,甚至是满朝文武。 当然还有自己,是自己太过仁慈,纵得他们处心积虑的要了容楚的命。 那个被扣上叛军罪名的少年将军。 那个兵临城下万箭穿心的西凉王。 那个至死都未踏上国土的千凤国战神。 他命不该绝…… 而该死的人,却还活着。 陶恒看着少女那双如寒冰般的眸子,后背有些发凉,从未见过姑娘这样的眼神,眸底满是冷意,没有一丝温度,令人不寒而栗。 “姑娘……”陶恒突然想起一事,“听闻西凉王死后,江影意志消沉许久,终日饮酒买醉,不知为何?” “前车之鉴,后车之戒。” 柳雨璃收回目光,冷声道:“别忘了,江影统领南海水师,王爷今日的下场,保不齐就是他的明日。” 前世江家也是因皇上的猜忌,不得善终。 王爷此番遭遇,定给江影敲响了警钟,所以他才会意志消沉。 陶恒试探问道:“王爷的死,江影绝非无辜,姑娘可要对江家动手?” “冤有头债有主,江影忠于皇上,不过是听令办事。”柳雨璃心思一沉,“罪魁祸首不是旁人,而是皇上。” 陶恒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姑娘要……” 柳雨璃美眸微眯,默许了陶恒未说完的话。 她要覆了皇权,让他们通通为容楚陪葬。 前世的路,既然又要重走一遍,她不会再心慈手软。 只是今世没有程太后相助,万事只能靠自己了。x33 得民心者得天下吗? 柳雨璃眼尾上扬,算着日子,距离前世的灾难,不足一个月。 她要借此机会把那些黑心肝上蒙的遮羞布,全都撕扯下来,暴露在世人面前。 柳雨璃美眸流转,看向陶恒,“现下有一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做。” “姑娘所托,陶某定当尽力。”陶恒眉目肃然,郑重其事。 第497章 疑窦丛生 柳雨璃提笔画了个草图,“事不宜迟,去寻一巧匠打造出来,九月中旬自有用处。” “九月中旬?”陶恒接过草图,眉头挑起,“姑娘这是……” “你可听说过鹿鸣宴?” 陶恒点头,“自然听说过,这是沿袭先帝留下的规矩。 每年秋闱放榜后,九月中旬,朝廷会在玉湖水榭设下鹿鸣宴,宴请科举学子,以示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 赴宴的除了新科举人,大都是有头有脸的文人墨客,能人异士。诸才子以文会友,比拼才艺,最终拔得头筹者,方可面圣,讨个赏赐。” “说得不错。”柳雨璃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眸光飘向草图,叮嘱道:“此物定要在鹿鸣宴之前做好。” “是,姑娘。” 陶恒瞧柳雨璃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心事,便不再多做打扰,告辞离去。 柳雨璃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凝眉思索,理着思绪。 仔细回想着从西北回来后,在京都发生的事。隐隐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似在牵引着自己往前走。 她原以为重生是天意使然,可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来看,越来越像是人为。 无论是老道士所说的六年定乾坤,还是凤凰命格女子的使命,都太过离奇。 自己重生一事,本就难以置信,自己只告诉过二哥,别人根本无从知晓。 奈何老道士和云霄却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不,还有一人,也可能知晓。 那便是程太后。 当日在边关,穆辞是奉程太后懿旨,前去边关告知两道圣旨的事。 既是传令,程太后手下能人无数,为何偏偏派一名御医前去? 这于理不合,也说不通,穆辞奉旨前去边关,难道还有别的事? 这其中定有猫腻,不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自己中毒后,又是穆辞下的安神药,致使自己足足昏睡一个月。 再次醒来,容楚战死沙场,自己被送回京都,一切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穆辞背后之人,只能是程太 后了。 柳雨璃心中疑窦丛生,回想起初见程太后之时,她借见大姐的名义,引来聂侯夫人,又当着自己的面,提及江影日行千里,前去西北平叛一事。 若不是程太后透露此事,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又怎会怀疑到江影的头上?更不会派陶恒前去查证,最终查出容楚真正的死因。 还有容楚战死后,程太后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反应,实在是蹊跷。 初见之时,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中秋夜宴,又该作何解释? 程太后大发雷霆,训斥大皇子,极力为西凉王请旨加封。 难道说,程太后早已知晓西凉王真正的死因,所以想方设法,以来保全王爷的身后清白,为其正名。 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西凉王收复西域后,皇上犒赏三军,封程清歌为定西王,段翊升任御林军统领,唯独不肯加封一军主帅西凉王,皇上定是别有用心。 前世的皇上亦是如此,甚至褫夺王爷封号。 这一世,皇上还没来得及拿叛军一事诬蔑西凉王,程太后便先发制人,保住了王爷的忠君贤名,加封为楚亲王。 单姓亲王,高于皇子,仅次于皇上,尊贵无比。 毕竟大皇子和二皇子尚未赐封号,楚亲王是千凤国唯一的单姓王。 前世程太后并没有为王爷据理力争,这一世,程太后为了追封王爷一事,不惜当众翻脸,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若王爷身死,追不追封的,意义并不大。 若王爷未死,封其为亲王,保住他的清誉地位,便大不一样…… 难道……王爷没有死? 柳雨璃眉心一动,回想起中秋夜宴上的细枝末节。 那日程太后离席后,柳静婉故意为难,自己顺势而为,一首兰陵王入阵曲,一幅水墨江山图,深入人心。 众大臣逼得皇上不得不追封王爷,为其正名。 那首兰陵王入阵曲,是程太后在前世亲手所授,并说过多次,西凉王与兰陵王的遭遇很是相似。 柳雨璃陷入沉思,虽说柳静婉与自己不睦已久。 但那日的场合,她也是刚刚得到皇上青睐,尚未在宫中站稳脚跟,便堂而皇之的为难自己和大姐,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若说是沈贵妃授意,也不可能。 大姐是清平郡主,又是宁远侯的义女,二皇子党早有拉拢之意,又怎会故意刁难? 若说是柳静婉那个蠢货自作主张,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些。 柳雨璃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程太后授意柳静婉在夜宴上故意刁难自己? 从而借自己之手弹奏那兰陵王入阵曲,给皇上施压追封西凉王? 若真如此,程太后定也知晓自己重生归来,难道程太后才是这一切的主谋? 柳雨璃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急于想求证这一切。 还有那晚在宫中见到的合顺公公,如同枯树皮般苍老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楚究竟是死是活?又身在何处?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又不能寻程太后当面问个清楚,只能先寻到一个突破口。 那便是柳静婉。 中秋夜宴上,若真是程太后授意她刁难自己献艺,那这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自从柳静婉在夜宴上凭舞姿得宠后,现下在后宫之中风头正盛,她是后宫嫔妃出不了宫,自己只能入宫去寻她了。 只是,该如何进宫?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很快有了主意。 大姐是郡主,郡主入宫给太后请安,也是名正言顺。 正好借此机会,再见合顺公公,查探虚实,还能顺道去见柳静婉,探听消息。 此次入宫,势在必行。 想到这里,柳雨璃离开书房,径直去寻柳清瑶。x33 次日,姐妹两人乘上入宫的马车。 ………… 一婢女匆匆走入殿中,禀报道:“太后娘娘,清平郡主特来请安拜见,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哦?可是她独自一人?”程太后单手支额,懒懒抬眼。 “回娘娘,还有清平郡主的家妹柳三姑娘,一并来拜见娘娘。”婢女答话。 第498章 似曾相识 “柳三姑娘?”程太后看了一眼身侧站着的合顺,眸光意味不明,眼角微挑,“让她们进来吧。” “是。”婢女应声离去。 程太后摆弄着手指上的护甲,声音再次响起,“派人把哀家那对白玉耳坠赏给静贵人,现在就去。” “是,娘娘。”合顺往外走去。 柳家姐妹跟着婢女来到殿外廊下,正巧遇上合顺迎面走来。 “奴才见过清平郡主。”合顺低头行礼。x33 柳清瑶微微颔首,“公公不必多礼。” 柳雨璃呼吸一紧,欠身回礼,悄悄抬眸看向合顺。 合顺起身,抬头,那张脸上居然没有皱纹,赫然一副年轻面孔,不过三十岁的年纪。 柳雨璃暗自吃惊,今日所见的合顺公公,与那晚见到的苍老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柳雨璃紧紧盯着合顺的脸,思绪翻涌,一阵愣神。 合顺似是察觉到柳雨璃投来的目光,也不加遮掩,坦然一笑,“太后娘娘在里边等着两位呢,奴才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 “公公慢走。”柳清瑶点头。 柳雨璃目送着合顺离去的背影,步履矫健,并无老态。 她很确信那晚没有看错,可今日再看合顺这该有的模样,不禁自我怀疑。 难道是那晚光线太暗,自己看走眼了?亦或者是自己吃了两杯酒,产生了幻觉? 这些理由显然无法说服自己,可事实摆在眼前,又该作何解释? 合顺公公身上的谜团,怕是难以解开了。 “妹妹?”柳清瑶走出老远,却见柳雨璃还站在原地。 柳雨璃回过神来,连忙跟上柳清瑶,一同走进殿中。 程太后斜倚在榻上,眸光扫向姐妹二人,最终落在柳清瑶的身上,“郡主倒是知礼,还想着来看哀家。” “臣女不敢忘怀太后娘娘的照顾。”柳清瑶再次行礼。 她也是刚从聂侯夫人那里听说,当日边关发生战乱,和亲不成。朝廷中有人提议要废了自己的郡主之位,多亏太后娘娘出面保全。 “你也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程太后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朝廷怎能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来?岂不让人笑话?” 柳雨璃垂眸看着程太后的裙角,只觉得话里有话。 容楚凯旋被当叛军诛杀,亦是过河拆桥,这是皇上惯用的手段。 “柳家三姑娘怎么也来了?”程太后眸光流转,看向立在柳清瑶身侧的柳雨璃。 柳雨璃欠了欠身,“臣女自觉与娘娘甚是投缘,时常挂念娘娘,特来探望。” “哦?”程太后眼梢上扬,“怎么个投缘法?”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小心试探,“臣女与太后娘娘一见如故,似曾相识,恍若认识多年。” 沉默良久,程太后突然轻笑出声,“哀家已五十岁了,比你父母的年纪都还大些,你这个小姑娘却说与哀家似曾相识,当真是有趣!” 柳雨璃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臣女先前遇见过一位故人,承蒙故人关照教导多年,与臣女亦师亦友,情同母女。 后来,故人不覆,臣女日日缅怀,只恨没能报答故人的恩情。” 说到这里,柳雨璃惶恐道:“臣女一时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程太后凝视着柳雨璃那张清秀的面庞,缓缓开口,“知恩图报,很是难得。你既与哀家投缘,日后便多来宫中走动,陪哀家说说话。” 程太后面色缓和了几分,又说了一句,“中秋夜宴之上,你的表现,哀家很满意。”x33 程太后最后这句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意味深长,似是一语双关,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雨璃掩去心中疑虑,“多谢娘娘。” 这时,一宫女走进殿中,小声禀报,“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程太后眉心微蹙,“皇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柳雨璃与柳清瑶对视一眼,告辞离去。 还未走出大殿,便瞧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皇上驾到——”太监李全扯着嗓子喊道。 柳家姐妹止住脚步,跪地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柳雨璃垂眸看着地面,那双明黄绣龙腾暗纹的靴子走进殿内,行至自己身前,脚步一顿。 “这位是……”皇上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透着一丝欣喜,“可是柳家三姑娘?” 柳雨璃硬着头皮,“是,皇上。” 皇上扬起嘴角,“朕来得倒是时候,没想到郡主和三姑娘也在太后宫中。” 柳雨璃暗自攥紧手心,绷着身子,沉默不语。 她特意在晨起入宫请安,怕遇上不想见到的人,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柳雨璃心思一沉,“臣女不敢多打扰太后,先行告退。” “既然来了,为何急着要走?”皇上却没有放人的意思,仍站在柳家姐妹面前。 柳雨璃答道:“臣女还要去静贵人宫中拜见,就不多做耽搁了。” 皇上大手一挥,“那也不急,让静贵人多等会儿也无妨。” 柳雨璃眸光一凛,死死盯着那双明黄靴子,眸底闪过一道恨意和厌恶。 皇上的声音再次响起,“三姑娘所作的水墨江山图,震撼人心。朕已命宫中巧匠裱了起来,高挂太和殿,姑娘不如随朕前去一观?” 柳雨璃一时语塞,眼前的明黄色靴子,并没有离去之意,看来皇上是打定了主意,邀自己前去。x33 柳清瑶心中一惊,难道皇上看中了妹妹?今年年初,妹妹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不曾想又来一劫。 程太后端坐高位,瞧皇上在柳家姐妹面前逗留许久,也不上前,故而问道:“皇帝可是刚下早朝?” 柳雨璃听到程太后的问话,忽然多了几分安心。 皇上从柳雨璃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沉着脸的程太后,自知失了礼数,往殿中走去,笑道:“儿臣刚下早朝,特来给母后请安。” “嗯,难为皇帝有心了。”程太后微微挑眉,勾唇浅笑。 第499章 苦其心志 程太后瞥向柳家姐妹,“你们不是还要去静贵人的宫中吗?先退下吧。” “臣女告退。”柳家姐妹松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皇上的眸光紧随着柳雨璃的身影,直到她离开大殿,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x33 程太后不动声色地看着皇上的神情,问道:“皇上可是瞧上了柳家三姑娘?” 皇上被程太后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时语塞,婉言道:“此女才德兼备,不同寻常女子,儿臣只是好奇罢了。” “柳家三姑娘甚是不错,只是年纪尚小,还未及笄。” 程太后话锋一转,“哀家听闻湛儿对柳三姑娘也很是上心,勿要因为一个女子,致使父子失和,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上面色一僵,对大皇子千云湛心生不满,后又转念一想,开口道:“湛儿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婚了。先前因为他不成体统,婚事一直被耽搁,待到年底,他的宫殿建好后,便把婚事给办了吧。” “也好,宫中许久没添喜事了,是该好好热闹一番。”程太后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 “至于那柳家三姑娘……”皇上仍不甘心,在夜宴上的惊鸿一瞥,他便对这个柔中带刚的少女,一直念念不忘。 中秋过后,他特派人在暗中查过柳雨璃的底细,毕竟当日在夜宴之上,柳雨璃弹奏的兰陵王入阵曲是为西凉王进言,他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经过一番暗查后,查清柳雨璃只是一位普通的官家小姐,他这才又起了念头。 程太后双眸微眯,“柳家三姑娘,哀家瞧她心思太过玲珑剔透,不适合入宫。更何况,她还未及笄,湛儿对她也有心思,皇帝不妨再等等。” 既然太后都发话了,皇上也不好再执拗,若真因为一个女子致使父子失和,也得不偿失。 等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娶了皇妃,再做打算也不迟。 “那清平郡主……” 皇上想起柳清瑶那绝美的容颜,以及柔声细语的说话声,就觉得神魂颠倒。他的后宫无一嫔妃能比得上柳清瑶的姿色,堪称绝世美人。 程太后打断了皇上的话,“忘记给皇帝说了,刚过完中秋,定西王就来寻哀家,请旨赐婚,求娶之人便是清平郡主,哀家已经准了。” 皇上有些急眼,“竟然有这种事?朕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程太后不动声色道:“楚亲王刚刚离世,世子还未走出悲痛,不愿声张,只是先把亲事定下。”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掩不住的懊恼,本想把柳家姐妹二人全都收入囊中,不曾想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今年年初刚选了一批秀女入宫,还有几个新人,皇帝都不曾见过。哀家瞧那几个也甚是水灵。” 程太后接着说:“还有静贵人也刚刚得宠,静贵人是柳家女,如果皇帝再封柳家别的女子入宫,柳氏一族,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一家独大,于社稷不利,于后宫不宁。皇帝还是得三思。” “母后说的是,是儿臣糊涂了。”皇上细想之后,只能暂时打消了念头。 待皇上走后,程太后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合顺从里间走出,呈上一杯参茶,“娘娘请用。” 程太后接过参茶,轻抿一口,“把这父子二人对柳三姑娘的心思递出去,越快越好。” “是。”合顺恭敬应声。 “至于如何抉择,全看他自己。”程太后放下参茶,抚上发髻,“哀家不可能护他一辈子,该走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合顺叹息,“娘娘也不容易。” 程太后缓缓起身,发髻间的珠翠也跟着轻轻摇晃,“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磨炼心智是必修之路,先断绝其退路,才能置死地而后生。” 合顺垂眸扶着程太后往里间走,“娘娘思虑深远,奴才佩服。” 程太后脚步一顿,瞥向合顺,“她刚才可瞧见合顺了?” “看了个真切。”合顺含笑点头,“三姑娘很是聪明。” “都试探到哀家的头上来了,能不聪明吗?”程太后摇头失笑,继续往里走,“这些日子也苦了她了。” 程太后来到紫檀龙凤纹立柜前,取下一个锦盒,“待她出宫之际,把这枚腰牌赠给她。” “是。” 合顺接过锦盒,窗外的阳光透过花窗照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 ………… 柳雨璃和柳清瑶来到柳静婉的宫中,坐了良久,也不见柳静婉的身影。 “看来静贵人是不想见我们。”柳清瑶望了一眼殿外,没有一点动静,“妹妹,不如我们回吧。” 柳雨璃仍不甘心,她今日入宫真正的目的,是来见柳静婉问清中秋夜宴的事,怎能无功而返? “不如再等等。” 此时柳静婉在寝殿中的梳妆台前坐着,摆弄着首饰,“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宫女夸赞,“贵人年轻貌美,戴上这白玉耳坠,再合适不过了。” “那还不快给我戴上?”柳静婉瞥了她一眼,催促道。 “是。”宫女接过白玉耳坠,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 柳静婉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沾沾自喜,“自从中秋夜宴后,沈贵妃就不大理我了,还以为我只能靠她才会得宠吗?真是可笑! 如今我圣眷正浓,就连太后娘娘也要高看我一眼,这就是年轻的资本。”x33 宫女帮她理着发丝,问道:“夜宴之前,贵妃不是很器重贵人吗?怎么说冷落便冷落了?” “还不是因为这两个贱人!” 柳静婉脸色一沉,看向柳家姐妹所在的偏殿方向。 她本想让柳雨璃和柳清瑶当众出丑,不曾想却出尽风头,还借机为西凉王进言。 害得沈贵妃误以为自己与柳雨璃串通一气,早有预谋,这下把沈贵妃得罪了个干净。 殊不知,这是合顺公公给自己出的主意。 合顺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他的话自己怎能不信?又怎能不听? 没想到,合顺也有失算的时候,今日太后赏赐给自己的白玉耳坠,当是补偿了。 第500章 有了答案 不久后,偏殿外传来走路声。 柳雨璃和柳清瑶起身望去,只见柳静婉打扮得花枝招展,款款走进来。 “你们还在呢?” 柳静婉眸光扫向姐妹二人,趾高气扬地坐下,“你们来见我,有什么事?若是有事相求,还请免开尊口。”x33 柳雨璃无意间瞥见柳静婉耳垂上那摇摇曳曳的白玉耳坠,只觉得很是熟悉。 前世程太后也曾赠给自己过一对白玉耳坠,一模一样。 “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柳静婉察觉到柳雨璃的目光,玉指轻抚耳坠,显摆道:“这对耳坠是太后赐给我的,你定没见过这上好的东西。” 原来如此。 柳雨璃唇瓣缓缓勾起,“那就恭喜静贵人了,告辞。” “什么?”柳静婉有些诧异,就这样走了? 柳清瑶也一脸茫然,妹妹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柳静婉,为何说走就走? 柳雨璃眼尾上扬,“我今日是特意来谢堂姐的,多谢堂姐在夜宴上的刁难,多谢。” 最后这句多谢,发自肺腑。 柳静婉又气又恼,“夜宴上让你出尽风头,你可别得意忘形!” “堂姐放心,我自有分寸。”柳雨璃浅浅一笑,“告辞了。” 柳静婉望着柳雨璃和柳清瑶离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 她本想借机奚落一番,不曾想,柳雨璃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柳雨璃和柳清瑶两人在宫道上缓缓而行,一同往宫外走去。 柳清瑶环顾四周没人,低声问道:“妹妹,你不是说见静贵人有要事吗?怎么这就走了?”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无需再多作停留。”柳雨璃轻声答道。 那对白玉耳坠,便是答案。 程太后的脾气秉性,她还是了解的,怎会无缘无故赏赐别人?更何况,那对白玉耳坠,是先帝所赠。 如此名贵,居然赏给了柳静婉,其含义不言而喻,柳静婉在夜宴上推波助澜,赐了良机,立下大功。 如此看来,程太后定是早已猜到自己会弹奏兰陵王入阵曲,所以让柳静婉故意刁难自己,赐予良机,顺势而为,水到渠成。 很显然,程太后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 不,单单知道自己重生归来还不够,程太后又是如何知晓自己会弹奏兰陵王入阵曲? 她对自己前世的事,如此了如指掌,只怕她也不简单…… 柳雨璃忽的止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长长的宫道,那朱红的宫墙,碧色琉璃瓦,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 莫非……程太后也是重生的? 她很快推翻了这个念头,若程太后是重生的,仅凭太后娘娘的手段,又怎会让容楚置身险地,生死未卜? 再者说,她重生之前,程太后已经仙逝十年之久,又怎会重生? 现下她如同深陷迷雾,分不清真假虚实。 柳家姐妹来到宫门处,一宫女手捧两个锦盒,恭候多时,“郡主,三姑娘,请留步。” 柳雨璃抬眸看去,这个宫女似是太后宫中的。 宫女上前几步,将锦盒呈上,“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请郡主和三姑娘收下。” 柳雨璃收下一个青色锦盒,柳清瑶收下一个红色锦盒,两人道谢后,离开皇宫。 回到家中。 柳雨璃拆开锦盒,里边居然是一枚腰牌,腰牌是玄铁制的,上边浮雕着“夏侯”二字。 这腰牌……难道是云霄前辈的? 云霄前辈名为夏侯渊,是先帝的军师,自先帝登基后退隐,这枚腰牌便留在宫中。 复姓夏侯,这腰牌定是云霄前辈的。 太后娘娘此时赠自己这枚腰牌,真是及时,难道她猜中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冥冥之中,牵引着自己前行的人,定是程太后无疑。 不过,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而柳清瑶的红色锦盒中,放着一对鸳鸯翠玉吊坠,柳清瑶微微愣神,心生疑惑,拿着锦盒来寻柳雨璃。 “妹妹,太后娘娘送我鸳鸯吊坠是何意?” 柳雨璃看向吊坠,会心一笑,“看来大姐是好事将近了。” “什么好事?”柳清瑶凝眉。 “自然是与世子的好事将近。”x33 “可是……”柳清瑶仍有些顾虑。 柳雨璃安慰道:“太后娘娘已认可了你和世子的婚事,定不会再有差池,大姐无需担心。” 柳清瑶垂下眼眸,“王爷战死,世子与王爷情深义重,尚且在悲痛之中。这节骨眼,我不想他难做……” 柳雨璃不好明说容楚或许没有死,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反而引来祸患。 “大姐不必太过担心,世子总会走出来的。” “我也担心你……”柳清瑶自知妹妹对王爷的感情,并不亚于自己对世子的情意,妹妹此番能振作起来,着实令人佩服。 “还有,今日在宫中,我总觉得皇上对你不怀好意。”柳清瑶眉眼间满是忧虑之色。 柳雨璃又何尝不知,不过,今日能顺利出宫,说明危机已被解决。 “今日多亏太后娘娘解围。” 能说动皇上的,也只有程太后了。 凡事不能太过冒尖出头,不然会引来麻烦,她交给陶恒办的事,正是如此。 以后在京中,更得小心谨慎,还是先称病一段时日,避避风头吧。 临近九月中旬,玉湖水榭之上即将举办鹿鸣宴。 才子雅士、文人墨客纷纷赶来京都,以文会友,只为在鹿鸣宴上崭露头角,扬名天下,再进宫面圣,讨个赏赐。 所谓是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 前来参宴之人大都是小有名气,才华横溢,学富五车,绝非等闲之辈。 这天,云霄居士亲传弟子琉璃公子参宴的消息,席卷整个京都,甚至惊动了朝野上下。 有在世诸葛之称的云霄居士,退隐多年,就连皇帝登基多次派人寻其下落,都无功而返,如此淡泊名利之人,其亲传弟子定也惊才绝艳。 此消息一出,引起轩然大波,更是有不少才子,甚至是江湖中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琉璃公子的风采。 众人翘首以盼的鹿鸣宴,总算是到了。 第501章 玉湖之会(1) 月明如昼,银辉遍地。 玉湖之上楼阁亭榭连绵相接,犹如覆霜盖雪,花窗竹帘透出点点明亮灯火。 水榭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玉湖,景色极佳。通道两旁的花树被映照得枝叶分明,但见墨影铺地,花色朦胧,一片清幽雅致。 这里向来是文人才子作诗会友之地。 鹿鸣宴,设在玉湖水榭,与昔日的幽静相比,今夜人声嘈杂,喧闹非凡。 水榭宴席之中,皆是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手持请帖赴宴,百家争鸣,以文会友,比拼才艺。 水榭西侧小亭被帷幔隔开,乃言官落座之处。 朝廷特派言官对赴宴之人评选,选出今夜才学第一之人,封为京都第一才子的美名,可面圣讨赏赐。 以琴棋诗画四项科目,抽签考核。 以上四项,凡中一甲者,可进行最终的策论考核。 在策论赛中脱颖而出者,即为京都第一才子。 手持请帖的文人已各自落座,没有受邀的文人围在玉湖边看个热闹,涨个见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玉湖边上。 “公子请。”一身穿窄袖骑装的女子上前,冲马车中的人伸出玉手。 该女子墨发高束,面容姣好,身材窈窕,虽然一身侠客打扮,但也不失风采,那双美眸仿佛能勾魂摄魄,令人沉沦。 围在玉湖边的文人才子们纷纷侧目,这样妩媚的美娇娘足够赏心悦目,不知马车中的公子该是怎样的风姿? 马车车帘被折扇掀起,从车中走出一位白衣少年。 他一身雅白锦袍,外罩白纱,内松外紧,腰束玉带,青丝用白玉簪绾起,一派明朗。 他搭上娇媚女子的玉手,走下马车。 一身白衣,临风而立,清风徐来,夹杂着阵阵桂花香,衣袂飘逸如风,刹那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最吸引人的,还属他那张遮住眉眼的银白面具,宛如月牙形,上边雕刻着暗纹,工艺精细,精致绝伦,充满神秘色彩。 即使戴着面具也无法遮掩他那光洁白皙的脸庞,尤其是面具下的那双黑眸,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的墨色,明亮而又深沉。 他踏上通往水榭的木桥,缓缓而行,女子跟在其身侧,凡是途经之处,皆发出阵阵唏嘘声。 他眼波流转,看向木桥尽头的水榭,目不斜视,眸光淡静如海,遥远而又朦胧,神秘的令人难以琢磨。 令人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美好捧在他的脚下,只为博他回眸一笑。 临近水榭前花树下,查看请帖的侍从一阵失神,直到白衣少年来到其面前,才反应过来。 “公子,您的请帖。” 白衣少年拿出腰牌,漫不经心道:“这个算吗?” 侍从定神一看,那玄铁腰牌上竟刻着“夏侯”二字,“这是云霄居士的腰牌?” 莫非眼前的男子是…… “琉璃公子?!” “正是。”白衣少年收起腰牌,负手而立。 水榭之中的文人们听闻动静,纷纷探头侧目,对着不远处的白衣少年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这琉璃公子风姿卓越,乃人中龙凤,又是云霄居士的亲传弟子,今夜的鹿鸣宴,定是强劲对手。 “快快请进。”侍从难掩心中的激动,示意往里走。 走进水榭,侍从带他来到最前排的雅座,“这个位置是专门留给公子的,请。”x33 “多谢。” 琉璃公子落座,那张银白面具在灯火的照耀下,隐隐泛着光晕,尽显神秘。 众人侧头望去,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不知琉璃公子为何戴着面具?难道是相貌太过丑陋,不宜见人? 但见他这风姿气度,也不像是见不得人的样子,莫非有什么隐情? 秋闱新科举人与内外帘官也纷纷入席。 还有今年春闱高中的才子,给予了最高的礼遇,依次落座,以示敬重厚待,激励新科举人明年春闱高中。 侍从站在门口处,扬声喊道:“春闱新科状元钟文政入座。” 新科状元钟文政是镇国公钟老公爷的嫡长孙,年方三十,此人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眉眼间倒是像极了钟老太君。 众人起身,鼓掌欢呼,镇国公府书香世家,家风严谨,新科状元,实至名归。 “春闱新科榜眼顾启然入座。” 新科榜眼顾启然是顾丞相之子,年方二十三,此人冲众人拱手一礼,便大步落座。 顾启然与顾丞相能说会道的性子不同,做事一板一眼,很是严肃老成。 “春闱新科探花柳洛尘入座。” 新科探花柳洛尘出身最低,父亲柳文杰是通政司参议,刚回京赴任的五品小官。 既比不上状元和榜眼的家世显赫,也没有优渥的读书环境,更没有成群结队的书童侍从,却是年纪最小的,年方十六。 他本生的清俊,一身天青色锦袍,趁得其更加一尘不染。 身姿如松,容颜如玉,气质如竹,举手投足间透着书卷气,仿佛从一幅古画里走出来,君子如兰,上善若水。 小小年纪,青年才俊,便高中探花,其风头完全不亚于状元榜眼。 所谓寒门出贵子,柳洛尘高中,更是激励着寒门学子的信心。 春闱新科状元、榜眼及探花也均已落座。 琉璃公子抬眸看向柳洛尘,正巧柳洛尘也投来探究的目光,两人眼神交汇之际,浅笑回礼。 这时,言官们走进水榭,为首的是翰林院学士高肃之,身侧是上一任京都第一才子盛怀安,也是评选之人。 盛怀安,吏部尚书盛川之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其妹盛闻溪刚与大皇子千云湛定下婚约,年底完婚。 盛家风头正盛,任谁也要高看一眼。 盛怀安眸光扫向席间,只见座无虚席,“高学士,时辰到了,可以开始了。” “还有一人未到。”高肃之板着脸,朝水榭外望去。 盛怀安有些纳闷,“还有一人?是谁?” 第502章 玉湖之会(2) “都察院御史沈大人到。”侍从在门外喊道。 话音刚落,沈潇然走进来,他那眉眼间的冰冷之色拒人千里之外,令水榭之中多了几分寒意。 众人起身行礼,都察院御史正二品,今夜鹿鸣宴中最高官职,自然得行礼。 高肃之神情有些不悦,“沈御史怎么才来?” “有些事耽搁了。”沈潇然俊眉微皱,那张俊朗的面容如染上霜雪般肃冷。 他刚从苏州赶回京都,来不及回府,便直接来到玉湖水榭。 盛怀安脸上带着笑意,嘴上却毫不客气,“难道御史大人忘了今夜要举办鹿鸣宴?害得众人等你许久。” 沈潇然目光如炬,冷声道:“本官的事,轮不到你过问。” “你。”盛怀安被当众驳了面子,脸色铁青。 自从大皇子和家妹盛闻溪定亲后,他听到的都是恭维话,还是头一次吃瘪,这个沈家潇郎当真是目中无人! “好了,众人都瞧着呢,别失了体面。”高肃之叮嘱了一句,走向宴席中央,众人安静下来。 只听高肃之缓缓开口,“诸才子三年大比,兴贤者能者,献贤者能者于其君,以礼宾之,与之饮酒。 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以诗宴之。” 众人起身恭敬一礼,乐声响起,齐声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小雅·鹿鸣》是诗经中的“四始”诗之一,原是郡王宴请群臣时所唱,后来逐渐推广到民间,在学子的宴会上也可唱。 开头皆以鹿鸣起兴,歌声此起彼应,和谐悦耳,自始至终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舒缓众人的拘谨和紧张的关系,彰显宴席上才子们的琴瑟歌咏以及朝廷官员的互敬互融之情。 鹿被崇为仙兽,意象为难得之才,皇帝贵为天子,“鸣”意为天赐,皇帝为东主,才子为客,故名为鹿鸣宴,意指天子觅才、重才之宴。 鹿者,禄也。含蓄来说是升官发财的期盼,新科举人乃是入“禄”之始,亦是朝廷储备的贤才。 此宴是才子们施展才华,崭露头角的机会,更是朝廷收买人心的大好良机,故而最终拔得头筹者,第一才子可面圣讨赏赐,彰显朝廷礼贤下士。 也是朝廷各派党羽拉拢能人贤才的机会,大皇子党的盛怀安,二皇子党的沈潇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潇然立在高肃之身侧,那道锐利的眸光扫向众人,最终落在琉璃公子身上。 “此人是谁?” 一旁的言官低声答道:“云霄居士亲传弟子琉璃公子。” 沈潇然打量着琉璃公子那略显清瘦的身姿,“可有信物?” “有云霄居士曾任军师时的腰牌,乃玄铁所制,天下仅此一枚,错不了。”言官语气笃定,他刚才亲眼见过腰牌,定不会有错。 “嗯。”沈潇然又瞥了一眼银色面具,收回目光。 琉璃公子察觉到了沈潇然那道眸光,薄唇微勾,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一阵悠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过城门。 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金漆点缀,雕梁画栋,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墨色绉纱遮挡,一片漆黑,并看不清车中之人。 马车驶过长街,径直往玉湖而去。 玉湖水榭之中,丝竹绕耳,歌声嘹亮。 乐声止住,高肃之再次开口,“鹿鸣著周雅,取士各惟时。曲毕,开宴。” 众人再行谢礼,祭祀过魁星后,纷纷落座在一巨型盆景所做的曲水流觞茶桌前。 众人围坐桌旁,一幅山水图景跃然桌上,假山、植被高耸在中央,溪水围绕在旁,涓涓流动的溪水,载着杯盘,顺水而行。 与临河序之中,王羲之和谢安等人在兰亭举行的一场曲水流觞席面,有异曲同工之处。 “第一场,赋诗。”高肃之站在茶桌前,准备说明赋诗的规矩,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侍从打断,“高学士!来人了!来的是……” “宴席已开,不得入内。”沈潇然眉头蹙起,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心生不满。 高肃之看着座无虚席的宴会,人均已到齐,怎会还有人来? “来的是何人?” “是……是云水涧的人。”侍从嗓音有些颤抖。 众人大惊,云水涧?! 这可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门派,门下高手如云,朝廷设宴,江湖中人怎会来凑热闹? “云水涧?”沈潇然俊眉挑起,多年未听说过此门派的大名,不是避世退隐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有不少年轻才子一脸茫然,对云水涧一概不知,柳洛尘便是其中之一。 琉璃公子指尖轻敲桌面,细细思索,云水涧,江湖第一门派,其阁主夜修才智双全,武功高强,一统江湖。 江湖和朝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自夜修离世后,云水涧便退隐江湖多年,如今横空出世,插手朝廷,究竟所为何事? “公子……”娇媚女子在身后轻声唤道。 琉璃公子回头看去,只见女子看向自己的指尖,微微摇头示意。 琉璃公子又下意识地收回手,这个习惯,当真不好改。 沈潇然尚未弄清云水涧的来意,断然拒客,“鹿鸣宴,宴请才子,江湖人士,不可入内。” 侍从刚走出水榭,便传来扑通的落水声,紧接着一声巨响。 水榭的雕花木门竟被劈去一半,“谁敢阻我阁主?” 一身材高大,声音粗犷的男子手持大刀,立在门下,虎视眈眈地瞪着水榭中人。 众人心生惶恐,连连后退。 唯有琉璃公子端坐原地,饶有兴致地看向水榭外,今晚倒是热闹。 水榭外,风吹过,卷起枫叶,一阵轻笑声传来。 “震天,退下。” “是,阁主。”高大男子应声走出水榭,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湖并非只有打打杀杀,也有良才隐世。”那道嗓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透着威严和压迫,直袭人心。 第503章 玉湖之会(3) 众人望去,只见一身穿墨色锦袍的男子,眉目低垂,正站在湖边,似是在看水中的锦鲤,安静专注。 湖水明澈,映出他的侧脸,眉目疏淡,姿容绝滟,如同水中冷月。 秋风吹过,他衣摆如流云,随风蹁跹,风姿卓然,竟将满庭艳花压下。 “快死了。” 男子瞥了一眼在落水的侍从,冷冷开口,从他口中说出的生死仿佛是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众人反应过来,连忙派人去湖边打捞,原来该男子并非在湖边赏鱼,而是在看侍从垂死挣扎。 男子并未束冠,墨染般的发丝被一根金色丝带随意束起。 在秋风的吹拂下,张扬着,飞舞着,那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一抹浅笑,却掩不住周身一股张扬而又凛冽之气。 他沿阶而上,深邃眼眸扫向众人,似是从黑暗深渊而来,眼底映着水榭中的灯火,好似泛着血色,浑身上下都透着傲视天地的强势。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不敢接近墨衣男子。 “来者何人?” 沈潇然走出人群,右手抚上腰间佩戴的梨花银剑,长剑出鞘,直指墨衣男子。 方才那名为震天的高大男子唤此人为阁主,莫非他是云水涧的阁主? 云水涧的阁主明明是夜修,虽已过世多年,但不曾听闻其传阁主之位给旁人,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扶风夜氏,夜隐。” 夜隐伫立在石阶之上,看着直指自己的长剑,不曾皱过半分眉头,眸底透着轻蔑和不屑。 “扶风夜氏?” 众人哗然一片。 扶风夜氏隐世世家,世代显贵,能人无数,在前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千凤国建立之初,先帝当权,夜氏一族退隐朝堂,举家搬迁南下,避世隐居。 扶风夜氏一族,唯有夜修栖身江湖,一统门派,称霸武林。 夜修,既是云水涧阁主,亦是扶风夜氏家主。 “夜修是你什么人?”沈潇然再次问道。 夜隐迎上沈潇然那道锐利的眸光,“我家父。” 众人交头接耳,打量着黑袍男子。 琉璃公子并未起身,透过人群缝隙,浅浅望了一眼夜隐,凝眉思索。 千凤国之前的朝代,也就是前朝在门阀士族的拥戴下,得以建立,统治阶级内部。 司马氏、唐氏、夜氏、金氏等,各大世家大族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矛盾,门阀士族在朝政上居主导地位。 金氏曾一度推翻司马氏统治,自立为帝,后失败被杀。 各大世家大族为争权夺利,分崩离析,唐氏和夜氏吸取金氏教训,联手抗衡司马氏,最终司马氏被灭族。 前朝即将覆灭之际,礼乐崩坏,民不聊生。 先帝自立为王,推翻前朝,开疆扩土,平定战乱,一统天下。 唐氏一族为求自保,涉足经商,并立下家规祖训,唐家郎不入议政堂,唐家女不嫁皇家郎,引以为戒。 而夜氏一族,退隐朝堂,栖身江湖,不过问朝政,其家主夜修统领江湖,建立江湖第一门派云水涧。 “该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沈潇然心生疑虑,接着道:“夜老阁主,曾因摘叶飞花闻名,你既是他的血脉,可授他的真传?” 夜隐幽幽开口,“摘叶飞花,伤人立死。本阁主今日只是赴宴,不想杀人。” 沈潇然手中的长剑锋芒毕露,不甘示弱,“若不证明你的身份,休想入内。” 夜隐语气中满是戏谑,似是挑衅,“你可想做我的叶下亡魂?”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冷若寒潭,行至花树旁。 震天摘下一片叶子,呈给夜隐,“阁主。” 夜隐把玩着手中绿叶,放在鼻尖轻嗅,甚是清新好闻。 他的声音极其慵懒,“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妨给你一刻钟的时间,立个遗书,如何?” “大可不必。”沈潇然额前的发丝随风而动,冷笑道:“你若是滥竽充数,没有真才实学,可要贻笑大方了。” 众人纷纷走出水榭,立在石阶前围观,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不过,这沈御史的胆子真是够大的,若因此真丢了性命,就可惜了! “既是要玩,不如玩些有趣的。” 夜隐手指微勾,震天递上大刀,“嘶——”地一声。 墨袍袍角被割开,一墨色布条被夜隐攥在手中。 众人唏嘘不已,指指点点,不知夜隐要做什么? 夜隐神色从容,任由各种目光集于一身,仿佛与生俱来,便受万人瞩目。 布条遮住黑眸,他指尖缠绕,轻轻一系,“你若是死了,与我无关。可别来找我寻仇,是你非要找死。” “莫要再说大话,怕不是想临阵脱逃?” 沈潇然冷眼看着夜隐,眸底晦暗了几分,自己若真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他报仇。 不过,就凭他,定伤不了自己。 “呵,本阁主从不知逃字如何写。”夜隐闻言轻笑,尽显霸气。 此刻玉湖水榭,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两人之间距离约莫五十步,夜隐眼蒙黑布,沈潇然立于花树。 众人瞪大双眼,不由胆战心惊,夜隐竟然要盲射? 再瞧他那坦然的神色,不急不缓,气定神闲,难不成沈御史今日要血溅玉湖了? 琉璃公子闻言也走出水榭,立在廊下看戏。 只见夜隐手持绿叶,心如止水,静静伫立在冷风之中,墨发飞扬。 众人瞧他久久没有动静,不禁起哄倒喝彩。 夜隐充耳不闻,仍立在原地,丰神俊朗,通身散发着少年没有的沉着冷静。 “公子,此人该不会真是滥竽充数吧?为何迟迟不动手?”琉璃公子身后的女子轻声问道。x33 “朱雀,看事物不可只看表象。”琉璃公子面具下的双眸微眯,薄唇轻启,“他是在等风停。” 朱雀恍然大悟,继续看夜隐和沈潇然之间的较量。 此话落入夜隐的耳中,他的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风止林静。 夜隐指间的叶子一震,“唰——” 眨眼间,一片绿叶腾空,如同利刃一般,周旋而来。 第504章 玉湖之会(4) 叶子破空,扫向沈潇然额前发丝,擦脸而过,直射身后花枝。 一缕墨发飘落,一束花枝折断。 叶子稳稳立在树干,入木三分。 众人看愣了神,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摘叶飞花,果然名不虚传! 这高深莫测的功夫,难得一见! 若不是夜隐手下留情,只怕沈潇然真要血溅当场了。 沈潇然低头看向脚下的发丝和花枝,再看向负手而立的墨衣男子,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好功夫。” 摘叶飞花是云水涧阁主夜修的独门绝技,摘叶飞花看似轻灵飘逸,实则需数年功力之锤炼,方有成就。 夜隐方才这招炉火纯青,甚至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想必身份不会有假。 只是江湖中人为何插手朝堂之事? “摘叶飞花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夜隐那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勾,眼上的布条随风飘落。 琉璃看着不远处的墨衣男子,眉心微动。 他那双黑眸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又似古井无波,氤氲着凉薄寒意,眸底稍纵即逝一道凛冽杀气。 夜隐眼尾微微上扬,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本阁主刚才说过今日不想杀人,故而饶你一命。” 这是肆无忌惮的杀意,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恍若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与生而来的压迫感,令人胆颤。 夜隐似是察觉到了琉璃的目光,侧头看来。 只见一袭白衣的琉璃,站在廊下,那张银白面具半明半晦,愈显轮廓深邃,恍若谪仙之姿。 夜隐黑眸平淡无波,一一扫向面露惧意的众才子,又看向琉璃公子,那处事不惊,从容自若的身姿,倒是鹤立鸡群。 沈潇然面容如冰,“江湖与朝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夜隐阁主何来的闲情雅致光临鹿鸣宴?”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夜隐沉声道:“这个理由,可还行?” 沈潇然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冷笑出声,“就凭你?” “就凭我。”夜隐言语掷地有声,不怒自威。 琉璃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表情耐人寻味,如此暴戾之徒,竟要为国分忧,真是不可思议。 夜隐再次踏上台阶,沈潇然眸光一凛,欲要上前阻拦。 “别逼我动手血洗玉湖。” 夜隐立在台阶之上,意味深长地瞥了沈潇然一眼,“你知道的,本阁主有这个本事。” 众人退避三舍,立于两侧,纷纷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眼前这个夜隐狂妄不羁,堪比活阎王世子爷,不,比世子爷更甚!简直是阴晴不定,心狠手辣。 夜隐堂而皇之地走进水榭,端坐在曲水流觞茶桌的主位之上。 他望着水榭门外的众人,唇角微勾,反客为主,“本阁主说过,今日不杀人,进来坐。”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更有人临阵脱逃,离开水榭,逃命似的往外跑。 夜隐黑眸一冷,奚落道:“就这胆识,能有什么作为?” 又有几人要逃走,只听他再次开口,“谁再走一步,打断他的腿。” “是,阁主。”震天在门外应声,虎视眈眈地挡在众人身后,不留退路。 众人进退两难,进一步,羊入虎口,退一步,腿被打断。 这时,琉璃公子从人群中走出,袍角翻飞,行至茶桌前,在夜隐身侧落座。 众人惊呼,不愧是云霄居士的亲传弟子,这份胆识过人!竟敢坐在夜隐身旁。 琉璃声音清冷,足以在场所有人听到,“我等与阁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云水涧是名门正派,并非歪门邪道,阁主怎会痛下杀手?宴席已开,各位还是入座吧。” 柳洛尘闻言走进水榭,冲夜隐和琉璃点头一礼,缓缓落座。 紧接着高肃之、钟文政、顾启然和盛怀安也逐一落座。 众人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水榭。 夜隐单手支额,看着气定神闲的白袍公子,幽幽开口,“公子好胆识。” “过奖。”琉璃浅浅道。 “如何称呼?”“琉璃。” “琉、璃?”夜隐尾音拉长,“我竟不知,云霄何时收了弟子?”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琉璃反讽道:“难道天下事都得让阁主耳闻?” “天底下就没有我云水涧不知道的事。”夜隐语气狂妄。 琉璃面具下的唇角突然勾起,“当真?” “当真。” “你可知我家大黄生了几子?” 夜隐神情懒散,审视着琉璃,“本阁主若没猜错,大黄是只狗?” 琉璃扬起嘴角,略带戏谑,“阁主可知?” “无趣至极。”夜隐扭过头去。 琉璃挑眉,“如此看来,云水涧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阁主夸大了。” “斗鸡走狗的事,本阁主可不感兴趣。”夜隐靠着椅背,眸底刚浮现起的笑意转瞬即逝。 众人逐一落座,沈潇然最后走进水榭,怀抱梨花银剑,一脸警惕地看着夜隐。 今夜的鹿鸣宴,他是官阶最高的官吏,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首当其冲怪罪的便是自己。 因为一位不速之客,刚才水榭中其乐融融的氛围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沉闷压抑。 “第一场,赋诗。” 高肃之再次站到茶桌前,执起羽觞杯,“开琼筵以坐花,飞羽殇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斗。 我为令官,听令轮流说诗词。此杯放置上流,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赋诗一首,若做不出来,便罚酒离席。” 众人跃跃欲试,想大显身手。 羽觞杯放入茶桌水渠,随波泛之,众人的眸光紧随杯盏流转。 最终停留在柳洛尘的面前。 高肃之捋着胡须,“今日既是鹿鸣宴,不妨以鹿鸣为令,即兴赋诗一首。” “兴!”水榭西侧小亭中的言官喊道。 他坐在一尊铜鹤前,一缕丝线通过鹤嘴悬挂着一枚铜钱,另一边丝线拴在一支香上,当定时一到,香火烧断丝线,铜钱便会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这便是诗钟,在诗宴上很是常见。 第505章 玉湖之会(5) 柳洛尘望向诸位才子,略略沉吟,方才开口。 “岷峨钟秀蜀多珍,坐上儒先更逸群。 墨沼不忧经覆瓿,琴台重有赋凌云。 文章小技聊干禄,道学初心拟致君。 富贵功名今发轫,愿看稽古策高勋。” 众才子闻言眸底发亮,叫好声一片,这首七言律诗,既应景又不失大气。 高肃之笑着赞许,“柳家二郎好才学!” 柳洛尘谦虚一礼,冲众人拱手后,再次落座。 诗钟上悬挂的铜钱发出一声脆响,时间已到,言官喊道:“止!” 高肃之看向众人,问道:“可有人要与柳家二郎切磋?可自告奋勇。” 众人左看右看,互相推搡,但大都摆手谢绝。 柳洛尘此诗做的极佳,怕是难以超越。 夜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斟自酌。 琉璃看向柳洛尘,眸中带着一丝赞赏,并未言语。 高肃之瞧并没有人愿切磋,只好开口,“若是如此,赋诗第一场,柳家二公子柳洛尘……” “等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 老翁年过古稀,却是刚考中举人。 众人讶然,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隐隐有嘲弄之色,也有人好奇问他年纪。 “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着一青衫。尔等问我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老举人随口吟诵一首小诗来堵悠悠众口。 他扶桌起身,“老夫愿与柳二公子切磋一番。” 有几个年轻的举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夜隐那道凌厉的眸光扫过,年轻的举人们悻悻地闭上嘴。 柳洛尘连忙起身行礼,“老先生请。” 高肃之没有丝毫怠慢,“既是如此,也请以鹿鸣为题,赋诗一首。” 老举人捋着胡须,右手背后,缓缓开口。 “苍颜华发老书生,来赴公堂食宴苹。 曾预宣和闻喜集,重观乾道计偕行。 绣衣劝驾追前哲,熊轼宾贤继列城。 久矣邦人虚桂籍,正须公等振英声。” 众人叫好声不比方才那般热烈,有个没眼力见地问道:“老先生如此高龄,可打算继续考下去?” 老举人也不气恼,“这两年科场清明,只要我还没有老得不能动,便会一直考下去,直到进士及第!此生定要为老儒生们扬眉吐气!” “老先生的毅力令人钦佩。”柳洛尘被老举人的坚持打动,恭敬一礼。 琉璃看着七十三高龄的老举人,再看年少有为的柳洛尘,突然道:“老人南极天边见,少年春风座上来。倒是一段佳话。” 众人纷纷侧目,突然对老举人有所改观。 高肃之点头道:“琉璃公子所言极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朝历代举人的年龄约莫为三十多岁,进士不到四十。像柳家二郎,年纪轻轻便能高中的,少之又少。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仍不忘青云之志,值得敬佩。” 众人不由肃然起敬。 老举人也是从少年时期,寒窗苦读数十载,不知历经了多少酷暑严寒,才得以今日的榜上有名,实在难得。 像柳洛尘、顾启然这样年少有为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而老举人的身后不知是有多少老儒生终其一生都奔波在科举之路上。 夜隐看着琉璃脸上的银白面具,忽然开口,“琉璃公子为何来赴鹿鸣宴?” “阁主是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琉璃语气淡淡,在座的人,谁不是奔着面圣讨赏赐来的。 “你可争得过我?”夜隐声音低哑,却透着威压。 琉璃迎上他的眸光,轻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夜隐那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幽光,“本阁主劝你知难而退,别再丢了云霄的脸面。” “方才听夜阁主说,不知逃字怎么写?” 琉璃脸上带笑,笑意却未及眼底,“正好本公子也有一字不会写。” “何字?”x33 “退字。” 琉璃执起酒杯,轻抿一口,姿态娴雅。 夜隐那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既然如此,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琉璃自顾自地看向吟诗的才子,不予理会。 三场赋诗结束后,柳洛尘所作的《鹿鸣宴》和两个才子分别所作的《咏月》、《赏菊》入围,这三首诗依次呈于言官进行最终选评,一甲者方可晋级。 方才参与赋诗的才子皆不可再参与接下来的才艺。 高肃之拿着签筒,“赋诗乃即兴所作,接下来的作画、抚琴、下棋由抽签决定,分组比拼。” 众人依次抽签,木签分为红、黄、蓝三色,代表着三个才艺,在未公布前,并不知晓不同颜色的木签代表哪个才艺。 签筒呈置琉璃面前,琉璃抽到一根蓝签。 接着签筒又呈置夜隐面前,他随手抽上一根,微微蹙眉,“真是不巧。” 竟遇上了最不想遇上的对手。 一根蓝签在琉璃面前一晃。 琉璃看向夜隐手中与自己相同的蓝签,不动声色,竟要与他对弈? “不知琉璃公子擅长什么才艺?”夜隐意味不明,缓缓开口,“作画?抚琴?嗯……本阁主还是更擅长下棋。” 琉璃眼皮微动,作画抚琴……为何单问这两个?难道是有意试探? 众人抽完签后,高肃之揭开谜底,“红为画、黄为琴、蓝为棋。第二场,作画。以山水为题,作画一幅。” 凡是抽到红签的才子们纷纷离席,走向画桌。 一时间茶桌宽敞松散了许多,夜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喃喃道:“山水画…… 听闻柳家三姑娘在太和殿上,起舞作画,其丹青妙笔所作的水墨江山图,可是一绝。” 夜隐侧头看向琉璃,轻声问道:“不知琉璃公子可见过此画?” 琉璃垂眸看向杯中清酒,“不曾……” “当真是可惜。”夜隐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那张俊脸却不曾见到丝毫惋惜之意。 琉璃饮了一口酒,冷声道:“那幅水墨江山图高挂太和殿之中,岂是外人能瞧见的?”x33 夜隐眸光深邃,声音极低,“未必。” 琉璃并未听清夜隐的话,抬眸问道:“你说什么?” 夜隐迎上琉璃的双眸之际,眸底冷意瞬间消散,“本阁主在想,柳三姑娘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真想一睹芳容。” 第506章 日月争光 琉璃并未答话,起身往画桌方向走去,有意避开夜隐。 待第二场作画结束,钟文政妙笔生花,画下一幅《半山对月图》,图中一位高人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半山腰上,邀月共饮的场景。 近山浓重,远山清淡,虚实对比强烈,左侧高峰半壁,半实半虚,虚处乃为江上为气所迷,上升成岚,后边还添上几座淡淡峭峰,展现出无限广阔的意境,令人为之一叹。 不愧是新科状元的手笔,这幅《半山对月图》堪称名画了。 而顾启然抽签也抽到作画,他作的是《钱塘秋潮图》钱塘江秋潮初至时,翻滚奔腾的景象。 远处峰岫,黛青隐隐,近景崖石,杂树交织,中间则是白浪滔滔,气势磅礴。 高肃之看着两幅一主山,一主水的画卷,眸底一亮,连连点头。 众人赞不绝口,看来今夜状元爷和榜眼两人的作画比拼,不分伯仲,有看头了。 沈潇然和盛怀安看着两人所作的画,各有所思。 作画结束后,接着便是第三场抚琴。 水榭之中,余音绕梁。 琉璃离席,走出水榭,站于廊下。 朱雀跟在其身后,瞧四下无人,低声道:“公子,今夜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可有胜算?” “自当尽力一搏。” 琉璃垂眸看着手中的蓝签,若是作画、抚琴,倒也容易,偏偏抽到极其考验心智的博弈。 “琉璃公子。”沈潇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琉璃恢复正色,转身看向走来的沈潇然,“沈大人有何贵干?” 沈潇然坦言,“听闻公子是云霄居士的亲传弟子,我自然得来结识一二。” “沈大人倒是爽快。”琉璃手摇着折扇,玉树临风。 沈潇然问道:“不知琉璃公子为何前来参加鹿鸣宴?” “想来便来了。” “定是为了面圣讨赏赐。” “沈御史既然明白,又何必多此一问?” “云霄居士淡泊名利,隐居多年,从未听闻他有过弟子。”沈潇然语气微顿,“琉璃公子横空出世,便要面圣求赏,不知所求何事?” “无可奉告。”琉璃语气淡淡。 沈潇然不怒反笑,“公子就算告诉我,又有何妨?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琉璃上下打量着沈潇然,“据我所知,沈大人并非慷慨之人,为何要助我?” 沈潇然不加遮掩,直言道:“就凭你是云霄居士的弟子,我愿助你。” “沈大人是想拉拢我?” “不错。” “你不怕我身份有假?” “借云霄居士招摇撞骗的人,无一善终。” 沈潇然眸光锐利,“更何况,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这枚腰牌是真,至于你有无真才实学,等会便可见真章。” “沈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所求之事,不是你能左右。”琉璃勾唇浅笑,转身离去,“告辞。” 自己怎会为虎作伥? 更何况,自己所图谋之事,只有一人能做到,那便是皇上。 琉璃回到水榭,只见夜隐已端坐在棋盘前,“琉璃公子,就等你了,请吧。”x33 第四场,下棋已拉开帷幕,当场分胜负。 琉璃看着夜隐身后几个垂头丧气的才子,显然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了。 水榭竹帘前,琉璃与夜隐对立而坐。 众人打起精神,纷纷在三步之外围观,这可是今晚的重头戏,岂能错过? 夜隐问道:“今日公子穿白衣,本阁主穿黑衣,借此分黑白两子,如何?” “如此也好。”琉璃点头。 高肃之立在棋盘前,冲众人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棋不悔大丈夫,请诸位谨遵棋德。” “兴!”计时的言官再次喊道。 琉璃并未执子,忽然道:“夜阁主,单是下棋了无生趣,不如再加点别的?” 夜隐饶有兴趣,“公子尽管开口,我定奉陪。” “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琉璃看着面前的棋盘和棋子,缓缓开口,“阁主可对得出下联?” 众人惊呼,上联出的好!既应景又大气磅礴,只是这下联怕是不好对了! 夜隐执黑先行,嘴角扬起一抹玩味,自谦道:“我自是比不上公子的才学。” 琉璃执起白子,缓缓落下,“不急,待对弈结束之前答出即可。”x33 夜隐手执黑子,落在白子旁,看着气定神闲的琉璃,他心中暗叹,想借对下联,让自己分心,倒是聪明…… 当真是小瞧他了。 人生如棋局,黑与白的交接,与高手对招,常一步失策,满盘皆输。 夜隐与琉璃两人丝毫不敢松懈,行一步看五步,甚至十几步。 落子无悔,落地开花。 琉璃顾大局,谋大势,不以一子为重,大气谋篇布局。 夜隐审时度势,于细节处清醒谨慎,几次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两个下棋之人云淡风轻,从容自若,棋子之间却是血流成河。 众人的心也跟随着黑白两子的厮杀,揪成一团,但大饱眼福,着实过瘾。 时光流逝,直到言官再次喊道:“止!” 黑白两子,棋逢对手,难分伯仲。 高肃之和众言官商议过后,再次加时。 夜隐看向琉璃,眸底的惊艳转瞬即逝,“公子棋艺高超。” “阁主也甚是不错。”琉璃对眼前的墨衣男子有所改观。 此人看上去暴戾狂妄,实则心思缜密,不容小觑,好似看透自己的心思一般,简直是防不胜防。 自己不能输,一定要博得面圣的机会,并非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天下苍生,谋得生路。 所以不能输。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下棋亦是如此,立足一处,眼观全局。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黑白交缠,黑白交锋,黑白的交手,方圆的交融,生死的交错。 棋逢敌手争高下,须知输赢自有谋。 直到夜半时分,仍未分出胜负,众人面面相觑。 再这样下去,策论赛就要到后半夜了。 夜隐再次执子,截断白子的合围之势,“我不再让着公子了,还请……恕罪。” 琉璃瞥了夜隐一眼,凝眉下棋,一言不发。 第507章 风云际会 棋局盘面焦灼,不相上下。 琉璃余光看向从容自若的夜隐,只见他举止如行云流水,未有半分紧张之色。x33 再看棋盘上的黑子,暗自腹诽,夜隐的棋艺并不在自己之下。 只是,他下棋的路数,毫无章法。 每到危机关头,夜隐总能柳暗花明,起死回生,似是怕自己输,又怕自己赢。 琉璃执起白子,斟酌再三,放入棋盘。 越到最后,反而越不能掉以轻心,落子更多了几分谨慎。 夜隐那漆黑如曜石的眸子闪动着光泽,玩味十足,随意落下一黑子。 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琉璃举棋落子愈发缓慢,夜隐一如既往的悠闲作派,竟喝起茶来。 高肃之和众言官看两人棋逢对手,不分胜负,商议后决定,“平手。夜阁主和琉璃公子不分伯仲,一同晋级。” 夜隐刚执起黑子,又随手丢入棋奁之中,“本阁主刚才一直在想公子出的上联,无法静心,未分胜负。这棋局留下,改日我再与琉璃公子好好切磋。” 琉璃摇着折扇,眸光淡淡,“方才我出的上联,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夜阁主可对得上?” 夜隐起身,薄唇上扬,“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 众人唏嘘不已,拍手称赞,对得实在是妙! 琉璃合起折扇,站起身,浅笑道:“当真是小瞧夜阁主了。” 下棋之余,还能分心作出下联,无论是对弈,还是对联,皆不可小觑,这个夜阁主确实心思缜密,不能掉以轻心。 看来今夜鹿鸣宴的魁首,不易拿下。 两人隔着棋盘而立,一黑一白,一动一静,风姿卓然,各有千秋。 高肃之开始宣读各个才艺获得一甲者,“赋诗一甲者:柳洛尘《鹿鸣宴》。 作画一甲者:钟文政《半山对月图》。抚琴一甲者:徐翰《平沙落雁》。 对弈并列一甲:夜隐、琉璃。 以上五位晋级策论赛,一盏茶后,一决胜负。” 众人稍作休息,对今夜的压轴大戏策论赛拭目以待。 已是深更半夜,众人却毫无困意,精神十足,在场人都想一睹琉璃公子的风采,舌战群儒,定能名垂千史。 众人更希望琉璃公子在策论赛上碾压夜隐,给他点颜色瞧瞧,替众人出口恶气。 琉璃自然不知众人的心思,摇着折扇走出水榭,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只为最后一搏。 夜隐瞧着琉璃的背影,双眸微眯,若有所思。 琉璃来到廊下,却不见朱雀的身影,来来回回寻了两圈,仍不见踪迹。 这个朱雀,去哪儿了? 琉璃寻上一位路过的侍从打听,“小哥可曾见到我的女护卫?” “见到了,好像去了那边。”侍从指了指玉湖深处的一条小径,一片漆黑。 “可是她一人?”琉璃接着问,朱雀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侍从摇头,瞅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不,看着像是被人带走的。” 琉璃眉心皱起,难不成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破了? 这下糟了! 琉璃毫不犹豫,大步朝小径走去。 小径未点灯,唯一的光亮,便是天边悬挂的银月,清辉与阴影交错之间,白日里清晰可见的池水假山变得影影绰绰。 琉璃孤身一人,踏上小径,光晕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朱雀?” 周围寂静无声,透着一丝诡异。 琉璃再次唤道:“朱雀?” 仍无人回应。 琉璃心生疑惑,隐隐觉得有些怪异,朱雀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一般人动不了她。 眼看策论赛在即,朱雀突然不见,莫非是个圈套?借着朱雀,故意引自己出来? 琉璃忽然止住脚步,转身往回走。 刚走出两步,空中突然飘来一股奇香。 待琉璃要屏气之时,晚矣。 ………… 一盏茶后。 在众人的瞩目下,夜隐和柳洛尘等人立在水榭中央,单缺琉璃一人。 众人议论纷纷,琉璃公子去了何处? 沈潇然派人去寻,却一无所获。 这时,侍从来报,“琉璃公子说有急事,耽误不得,方才走了。” “走了?”众人诧异不已,只觉不可思议,怎么说走就走了? 柳洛尘心生不安,频频回头往水榭外望去,又怕太过明显被人起疑,立在原地略显心神不宁。 夜隐剑眉一扬,语调平淡无波,“既然走了,应视为弃权。本阁主可没有时间等。” 沈潇然面色如霜,立即派人去寻,却一无所获。 众人望眼欲穿,足足等了一刻钟,琉璃仍不见人影。 高肃之无奈道:“既然如此,视琉璃公子弃权。策论开始。” 众人唉声叹气,只觉错过一场好戏。 高肃之开始出题,“今日策论,以治国之道为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策论一甲者,赐第一才子的美称,明日面圣讨赏。” 柳洛尘略略沉吟,率先开口,“国奢则用费,用费则民贫。是以礼法合治,以德化民,该以节俭治国。 应禁扰民,禁送礼,禁浪费,献供礼应废止。汉文帝刘恒曾昭告天下,不受献也。不建楼堂馆所。 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竟无一项大型建筑,连小建筑也不曾有,只要是劳民伤财的,一律不批。圣上该效仿之。” 大皇子党的盛怀安心生不满,毕竟大皇子正在建造府邸为大婚所用。 听闻皇子府极其奢华,府中所建汤池可与华清池媲美,柳洛尘此番话影射之意,太过明显。 “柳家二公子,此话不妥。”盛怀安阴阳怪气道:“你说汉文帝节俭,就像亲眼所见一般,毫无实据可言。” “非也!据汉书记载,汉文帝曾想建造一个露台,召工匠预算,要花费百金。这笔开支对皇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汉文帝仍觉不妥,放弃了造台的打算,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业。’ 汉朝流行厚葬之风,国库三分之一的收入来造帝王陵墓。汉文帝移风易俗,奉行‘薄葬’。 甚至连穿着也不甚讲究,都是粗布衣,普通履,‘身衣弋绨,足履革舄’,还有其后宫妃嫔,‘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节俭约身,以率先天下。” 柳洛尘说得有理有据,一派清朗,似有光芒在身,令人眼前一亮。 众人窃窃私语,皆是赞赏,柳家二郎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有真才实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盛怀安仍不甘心,接着发难,“这又如何?单是节俭,便可治国了吗?” x33 第508章 痴人说梦 “盛公子怕是不知文景之治?海内殷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 我国刚收复西域、东胡,正是与民休息之际,该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生产,掌握粮食储备,休养生息。 每年春耕时,圣上可效仿文景二帝,亲自下地耕作,给百姓做榜样,着重农业。 国家开支有所节制,贵族官僚不敢奢侈无度,从而减轻了百姓的负担。故而以德化民,节俭治国。”柳洛尘据理力争,侃侃而谈。 盛怀安无法辩驳,毕竟柳洛尘说得也是当下国情。 夜隐看着青衫少年郎,眸底微微一亮。 接下来是状元郎钟文政畅谈治国之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可近,不可下。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之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 荀子曾说,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治国之道,执政为民,该以民为本,爱民治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x33 ……” 钟文政此言众人连连叫好,高肃之也点头称赞。 紧接着便是徐翰的治国之道,把改革作为国家的治理手段,欲更天下弊事。 徐翰提出《十事疏》,明黜陟、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等等,十项改革主张。 众人称赞声一片。 这三人所言,深得人心,一时难分伯仲。 无论是柳洛尘提出的以德化人,节俭治国,还是钟文政所说的以民为本,执政为民,或是徐翰的改革新政,均是为国为民的良策。 有个举人扬声赞道:“这三策,倘若圣上肯用一策,乃民之幸甚。” “说的是。”众人点头附和。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轻笑声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夜隐面带笑意,眸底闪过一道嘲弄之色。 沈潇然蹙眉问道:“夜阁主为何发笑?” “我笑你们一群痴人。”夜隐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笑意更浓了几分,“痴人说梦。” 众人心生怒意,但敢怒不敢言。高肃之冷眼看着夜隐,并未言语,他太清楚夜隐此话的含义,毕竟他曾经也深受其害。 沈潇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愠怒,“不知夜阁主有何高见?” “鹿鸣宴,本阁主定能拔得头筹。”夜隐起身,“笔墨伺候。” “好大的口气。”沈潇然冷哼一声,“取笔墨来。” 夜隐执笔立在案前,沾染墨汁,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众人伸长脖子,目睹这八个大字,议论纷纷。 这是何意? 这八字与策论题貌似关联不大……又似乎有什么关联。 不知夜隐在卖什么关子,单凭这八字,便能拔得头筹?自然是无人敢信。 沈潇然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夜阁主莫不是在说笑吧?” “你看本阁主像是在说笑吗?”夜隐放下笔墨,反问道。 各位言官交头接耳,还有做记录的史官,也一脸茫然。 史官方才将柳洛尘、钟文政以及徐翰的策论均已记录在册,只是这位夜阁主的策论,属实有些不同。 若将夜隐的八字策论呈给圣上,别说讨赏赐了,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本阁主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呈给圣上便是。” 夜隐那双黑眸扫向众人,不带丝毫情绪,却又好像在冷寂中隐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 夜隐负手离席,走出水榭,而水榭之中,却哗然一片。 “肃静。” 高肃之沉声道:“既然如此,这四篇策论明日便呈给圣上。至于最后花落谁家,还得看圣上裁决。” 宴席散去,四篇策论,连夜传遍京都,不知谁的策论,更得圣上青睐。 一时间众说纷纭。 各大赌场也纷纷下注,押策论文。 柳洛尘和钟文政的最为火热,下注之人比比皆是,徐翰的相差不大,唯独夜隐的策论无人问津,无人看好。 夜隐走向湖边的黑楠木马车,震天已在此等候。 “事办妥了?”夜隐踏上马车,挑眉问道。 震天抱拳道:“阁主放心,妥了。” 夜隐唇角微勾,轻嗯一声,坐进马车,闭目养神。 震天也跟着坐进马车,马车缓缓驶离,“阁主……” “说。” 震天略显迟疑,还是多问了一嘴,“不知他为何戴着面具?” 夜隐忽的睁开黑眸,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面具遮脸的,又何止她一人?” 马车离开玉湖,行至京郊城外。 沿着凤鸣山路而行,直到半山腰一处古朴的庄子前,缓缓停下。 夜隐袍角翻飞,走进庄子,那身墨色衣袍似乎要与暗夜融为一体,更像是夜的化身。 离开了龙蛇混杂之地,夜隐那双幽深的黑眸,褪去了方才的暴戾狂妄之色,略显清亮了几分。 他慵懒随性地斜卧在榻,执起一杯清酒,与月对饮。 该来的总算是要来了。 ………… 马车之中。 琉璃摇摇晃晃地倚着车厢,不知昏睡了多久。 当马车行至一偏僻的街道之时,又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两辆马车交汇之际,琉璃又出现在后来的马车之中。 再次醒来,已是后半夜。 “妹妹?”柳洛尘看着柳雨璃醒来,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柳雨璃揉了揉太阳穴,“我怎么回来了?莫非鹿鸣宴已经结束了?” 柳洛尘叹了一口气,“是……妹妹方才去了何处?” 柳雨璃心有余悸,“我走进一条小道去寻朱雀,便昏了过去,似是中了迷香。我是怎么回来的?朱雀呢?” 柳洛尘解释,“是朱雀送你到先生的马车上,先生接你回来的。” “好在朱雀无碍。”柳雨璃又接着问:“我们可暴露了?” “没有。”柳洛尘摇头,“众人只遗憾琉璃公子提前离场,未能一睹其策论风采,无人猜出妹妹的身份。” “姑娘怎会中了迷香?”陶恒闻声从外间走进来。 柳雨璃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只闻到一股奇香,便昏了过去,根本无迹可寻。 “朱雀说,她寻找姑娘寻了许久,最终是在马车里寻到的姑娘。”陶恒又庆幸道:“好在姑娘无碍。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何目的……” 第509章 全盘打乱 柳洛尘凝眉问道:“难道是为了看妹妹面具下的真容?故而迷晕妹妹的?” 陶恒摇头,“姑娘的面具是独有的系法,朱雀检查过,没有解开的痕迹。” 柳雨璃美眸微眯,细细思索,心中很快有了答案,“迷晕我的人,是为了调虎离山,让我与魁首失之交臂,错过今夜的策论赛。”x33 “是何人如此大胆?”柳洛尘诧异不已。 柳雨璃秀眉微蹙,脑海中忽然涌出那道狂妄的身影,“应该是他没错。” “谁?”陶恒有些奇怪。 “云水涧阁主,夜隐。”柳雨璃眸光骤冷。 陶恒语气颇为不满,“如此胜之不武,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切都晚了……” 柳雨璃垂下眼眸,不由叹息,原本筹谋许久的这一切,都化为子虚乌有。 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柳洛尘答道:“九月十五。” 柳雨璃的眸光飘向窗外,“只剩下半个月了,怕是来不及了。” 唯一的机会,也错过了。 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丧命…… 她怎能忍心…… 柳洛尘看着失魂落魄的柳雨璃,连声安慰道:“妹妹别灰心,还有我。二哥也入选策论赛了,高学士说,今夜便会把策论文呈给圣上,万一我拔得了头筹。妹妹想要什么赏赐,二哥都依你。” “不可。”柳雨璃断然拒绝。 她怎能让二哥去冒这个险?一旦东窗事发,便是世人容不下的异类,后患无穷。 她是凤凰命格的女子,这一切,该由她独自背负,万万不能牵扯到二哥身上。 陶恒看向柳雨璃的双眸,那是一种苍白的无力感,他从未见过姑娘有过这样的神色。 “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大灾将至,而我,却无能为力。”柳雨璃声音低哑。 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百年难遇的灾难。 肆虐的洪水犹如巨兽般汹涌而来,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她本想借用云霄居士弟子的身份,制造噱头,令人信服,借机在鹿鸣宴上拔得头筹,登堂面圣,讨个预防洪灾的公文,下达全国各州。 好让百姓提前做好应对洪涝灾害的准备。 只是讨个公文,毕竟君无戏言,加之程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管,皇上定会成全。 不曾想,今晚却被夜隐这个不速之客,全盘打乱,满盘皆输。 天底下,唯有皇上的公文圣旨,最足以令人信服,百姓定会深信不疑,从而将灾难降至最低。 如若不然,哪怕自己再怎么告诫百姓洪水将至,也不会有人信自己的话。 “妹妹!” 柳洛尘似是猜到了什么,妹妹定是知道前世的一些事,预料到即将有灾难发生,可是…… “妹妹!你不能犯傻!你若是说出超乎常人之事来,便会被世人当成异类!更会引来无穷祸患!” 柳洛尘扬高声音,激动道:“你可还记得,先前在青州老家,被放在火上烤的小厮? 人人都说他中了邪,他被当成异类,当成鬼怪,当成妖精,活活给烧死了!” 柳雨璃脑海中也浮现出那个被活生生烧死的小厮,心有余悸,却又义无反顾。 “让我眼睁睁看着众生蒙难,我做不到……” 陶恒听着兄妹二人的话,也明白了几分,“姑娘三思……你的好心,不一定能换来好报!单是未卜先知这一点,便无法保全自身,定会卷入无尽漩涡是非之中。 先不说百姓如何,单是朝堂上的那三个父子,若是知晓你有这个本领,他们这狼子野心,谁不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命数和储君之位,定能将你生吞活剥了。 琉璃公子的身份也早晚不保,一旦柳三姑娘的身份暴露,你又该置身于何种境地?” 柳洛尘连连点头,“先生所言极是,妹妹,你不能不考虑自身的安危。你不想众生遭难,我可不想失去妹妹,更不想妹妹卷入纷争。” 说到最后,柳洛尘眸底微微泛红。 妹妹重生归来,好不容易改写了柳家命运,改写了自己的命运,怎能让妹妹置身险地? 柳雨璃心生感动,又叹道:“现下说这些,已经晚了。我已经错失了最有利的机会,不能再面圣讨赏,只好另想它法。” “如此说来,今晚倒是多亏了夜阁主,若不是他横插一脚,以妹妹的才能,定能拔得头筹……”柳洛尘不禁叹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的也是,没想到这阴差阳错的,倒是让姑娘躲过一劫!真是谢天谢地。” 陶恒也不想让柳雨璃冒险请旨应难,这风险简直太大了。 柳雨璃突然问道:“不过,二哥,今夜的策论赛如何?谁更有把握夺魁?” “策论赛以治国之道为题,我提出的节俭治国,钟公子提出执政为民,徐翰的改革新政。” 柳洛尘语气一顿,“只是夜阁主的策论有些荒谬。” 柳雨璃听着这三人的策论,蹙起眉头,遂问道:“夜隐的策论如何荒谬?”x33 柳洛尘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只写下八字,天人感应,君权神授。并大言不惭地说,他定能拔得头筹。” 柳雨璃微微挑眉,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这八字倒是另有玄机。 柳雨璃似是想到了什么,来到木柜前,取出半袋金瓜子,又看向柳洛尘。 “二哥,快去寻大姐和娘亲,将咱家的家当银两全都拿来。” 柳洛尘和陶恒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妹妹要做什么?” 柳雨璃眸底闪亮,“发财的大好良机,岂能错过?” 柳洛尘不再多问,总之妹妹的话,定是不会有错,他忙不迭地去寻柳清瑶。 “先生!”柳雨璃又看向摸不着头脑的陶恒,在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这怎么可能?”陶恒反应甚大。 “你信我的,不会有错。”柳雨璃语气坚定。 陶恒喃喃道:“姑娘的话,我自会相信。只是不信那夜阁主……”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到时你可别后悔。” “我信,姑娘的话我肯定信。”陶恒接过金瓜子,往外走去。 第510章 万物之祖 破晓时分,烟雨飘然。 花树在蒙蒙细雨里迎风伫立,枝叶苍翠欲滴,细密的雨丝落在土地上,汇集成潺潺溪水,顺势流走,不知所终。 黑楠木马车行驶在京都城中,一路北上。 夜隐一袭墨衣锦袍,端坐在马车之中,墨发束起,两条玉带飘然落下。 他眉眼微垂,长睫落下淡淡的阴影,似是在闭目养神,透着孤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阁主,到了。”马车停下。 夜隐抬眸之际,仿佛有寒冽风雪呼啸而过。 帷帘掀开,细雨横斜,被雨丝笼罩着的朱墙黄瓦映入眼帘。 夜隐喉结微动,宛如深潭般沉寂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 他走下马车,执伞而行,朝宫门走去。 宫道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如新,片片水洼闪耀着幽光。 踏上宫道,望着那金碧辉煌,错落有致的宫殿楼阁,恍若隔世。 七年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已物是人非。 来到御书房,太监李全示意入内,“夜阁主请。” 夜隐微微颔首,跟在李全身后,走进殿内。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立在桌案前,听闻脚步声后,放下手中的策论文,抬眸看去。 只见夜隐孑然而立在殿中,一身黑衣也难掩他那卓尔不群的身姿。 “夜隐见过皇上。” 皇上细细打量着墨衣男子,缓缓开口,“你就是夜隐?这八字策论,可是你作的?” 夜隐点头,“是。” 皇上拿起八字策论,问道:“天人感应,君权神授。这是何意?与治国之道又有何关系?” “回圣上,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夜隐沉声道:“上天是在借机警示圣上,助圣上消弥祸乱。” “大胆!”皇上面色一沉,“我国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何来的祸乱?” 夜隐一派从容,“道者,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故圣王仙逝,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 人弘扬大道,不是道弘扬人。 故治和乱,废与兴,在于自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 皇上皱眉,“天命?什么天命?” 夜隐眼尾上扬,身形没有丝毫晃动,傲立于原地,“大灾将至,圣上若肯听我一言,定能为百姓谋福。” 皇上凝视着夜隐,“你说。” 夜隐再次开口,“即日起,雨多晴少,纵有一日微阳,不抵连朝倾注。洪灾将至,平地水深数尺,低区不止丈余,一片汪洋,仅见柳梢屋角。 我国二十四州,无处不灾,涸复无期,秋成失望。请圣上下诏令文书至各州各府,应灾避难。” “洪灾将至?”皇上嗤笑,“你又是如何得知?” “天人感应。” “仅凭你一面之词,又是满口胡言,朕怎会信你?” 夜隐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皇上既赏识我的八字策论,自然会信我。” 皇上一脸狐疑,“你就这般肯定朕青睐于你的八字策论?” “如若不然,圣上也不会于我多费口舌。”夜隐再次开口,“不知圣上还记得两年前的荧惑守心一事?” 皇上猛然抬头,“你是如何得知?” 当时他是下了封口令,朝臣嫔妃不得外传,夜隐一个江湖宗主又是如何知晓? 夜隐答道:“夜观天象得知。那便是上天的一次警示,故而圣上顺应天意,废黜太子,得以顺遂。” 皇上陷入沉思,对夜隐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荧惑守心一事确实不假,但这洪灾将至,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你既说是天人感应,又是如何感应?” “天者,百神之君,万物之祖,万物非天不生。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夜隐身姿修长而挺拔,宛如立在天地之间,就连眼前的君王,似不入他眼。 “天人感应在肯定君权神授的同时,又以天象示警,异灾谴告来鞭策约束帝王行为。” “鞭策约束帝王的行为?”皇上板着脸,“朕的行为不曾有失,何须鞭策?” “古有尧、舜实行德政,便能积善累德。但桀纣肆行暴虐,君主淫逸奢侈,道德衰微,残害忠良,废弃道德教化。民不聊生,就心生怨怼,产生邪气。 邪气聚积,上下不和,阴阳错乱,造就灾害怪异发生,故而国家沦丧,走向衰亡……” 夜隐语气微顿,抬眸看向皇上,“不知圣上近日,可曾做过有愧于心之事?” “一派胡言!”皇上脸色微变,大发雷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替天行道。”夜隐的嗓音冷如碎玉。 “来人!”皇上气急败坏,“此人妖言惑众,拖下去……” 斩字还未说出口,夜隐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就算想杀我,待过几日也不迟。” 皇上看着夜隐那从容淡然的模样,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禁有些诧异,这个人,竟然连死都不怕? “为何要过几日?” “待十月初,洪灾未至,圣上可随时取我性命。”夜隐侧脸坚毅,忽的扬起唇角,“若洪灾来临,到时圣上定不舍杀我。” 皇上突然冷静下来,细细思索,夜隐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荧惑守心是真,近日有愧于心的事……也是真,若他真有通天之术,自己舍不得杀他,也是真。 皇上掩去眸底的一丝忧虑,轻揉眉心,望向窗外。 他这几个月来,常常做噩梦,耳边缭绕着那首兰陵王入阵曲,那位金甲少年来寻自己索命…… 大灾将至,国家将有衰败之象,难道真是上天谴告? 夜隐抬眸看向犹豫不决的皇上,眸光流转,却看到书案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先皇提笔写下的兄友弟恭,四个大字。 夜隐凝视着兄友弟恭四字,思绪飘远,似是想起了往事。 他的神色似乎闪过一抹阴郁,眼底渐渐涌现的杀意四起。 兄友弟恭…… 极其讽刺。 第511章 揣测圣意 皇上侧头看向夜隐,只见他神色如常,淡然自若,并未有丝毫慌乱。 天象示警,异灾谴告,鞭策帝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夜隐是危言耸听,到时再杀他也不迟。 过了良久,皇上再次开口,“暂且留你一命,待十月初再做定夺。至于昭告文书,朕即刻昭告天下避灾。” 应灾避难,为民谋福,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若自己当真犯了天怒,上天也不至于太过苛责。 当是功过相抵了。 无论如何,皇家不会有损失,相比之下,夜隐的八字策论,总好过于其他三人。 “谢,主隆恩。”夜隐眸光深邃,微微颔首。 ………… 夜隐夺魁的消息很快传遍京都,整个京都哗然一片。 紧接着便是夜隐预言洪灾将至,皇上下发诏令文书给各州各府,应急避灾的消息。 消息一出,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夜隐的预言荒谬,皇上却听之信之,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进柳雨璃的耳中。 她立在窗前,望着东院墙上架着的蔷薇,现下虽还未抽出新叶,弯曲的枝条已泛出些许青色。 不知春暖花开之日,该是怎样的胜景。 “妹妹,这个夜隐莫非……”柳洛尘突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夜隐也是重生之人?” 柳雨璃微微摇头,她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夜隐来得蹊跷,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更是蹊跷。 自己千算万算,没想到,夜隐面圣,与自己面圣竟是为了同一件事。 夜隐若非重生之人,怎会连洪灾将至的日子,都知晓的这般清楚? 所谓的能人异士,当真有这通天的本事?实在是离奇。 不过,好在说动了皇上,应灾避难,预防洪灾的来临,总归是好事一桩。 只是,夜隐究竟是什么人? 夜修之子,云水涧阁主,扶风夜氏,隐世世家,云水涧,江湖门派…… 这几个字眼不停地在柳雨璃的脑海里交叠,疑云重重,毫无头绪。 傍晚时分,陶恒提着一袋厚重的包裹 ,来到柳家。 包裹放置桌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陶恒眉开眼笑,“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夜隐最终拔得头筹,取得京都第一才子的美称。” 柳雨璃合上医书,问道:“赚了多少?” “翻了十倍。” 陶恒眸底发亮,比划着手指,“真是圣心难测,赌场上就没什么人押夜隐的策论,没想到,倒是入了皇上的眼。 昨夜我唤你小舅舅一起去的赌场,他还是太过保守了些,生怕我再骗他,只赚了几千两。我和姑娘一样,把全部身家全都押了进去,估摸着下辈子都花不完了。信姑娘的话,果然是错不了。” 柳雨璃浅浅一笑,“我何时骗过你?” 陶恒笑得合不拢嘴,突发横财,上万两的资产,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 陶恒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姑娘,单说夜隐那八字策论,无论怎么看也无法夺魁,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妙之处?” “兵行奇招,出其不意。” 柳雨璃美眸微眯,缓缓开口,“这次鹿鸣宴的策论,不在于夜隐说了什么,而在于其余三人的策论文。” 陶恒更加疑惑了,“还请姑娘明示。” “策论题是治国之道,二哥主张节俭治国,要皇上效仿汉文帝,禁送礼,禁浪费,废止献供礼,不建楼堂馆所,奉行薄葬。 皇上素来奢侈,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撇开二哥后来所说的粗布衣,普通履不谈。单是前边这些条条框框,依你之见,皇上可会听从?” “不会!”陶恒不假思索道。 “更别提劝课农桑,劝皇上效仿文景二帝,亲自下地耕作。这对皇上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柳雨璃轻笑一声,“所以,二哥的策论,虽然有理有据,但却入不了食日万钱的皇上眼中。” “原来如此。”陶恒点头,又问道:“那状元郎钟文政的执政为民,以民为本。这治国之道,有何错处?为何也不受皇上青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状元郎的这席话,没能令皇上治他个大逆不道之罪,已是格外的宽恕了。” 柳雨璃的眸底再次浮现嘲弄之色,“在皇上心中,该是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百姓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 陶恒叹了一声气,“至于徐翰提出的改革新政,更是天方夜谭了吧?” “精贡举,均公田,厚农桑,减徭役……”柳雨璃摇头失笑,“当真是痴人说梦。”x33 “痴人说梦?” 陶恒一个愣神,拍拍脑袋,突然想起,“二郎说,当时在鹿鸣宴上,夜隐听完这三篇策论后,也嘲讽了一句痴人说梦,引得众怒。” “夜隐?” 又是他。 柳雨璃眉心一动,如此看来,夜隐的八字策论,并非偶然,而是目的明确。 皇上不愿节俭治国,又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定不愿改革新政,只想躺在先帝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撇去这三人的长篇大论,据理力争,唯有夜隐的八字策论,很是清奇。 一不用劳神伤财,二不必大动干戈,正好如了皇上的愿。 加之天人感应,君权神授,这八字,意味深长。 皇上向来迷信天象厄运之说,定对夜隐的话半信半疑。 如此精准揣测圣意之人,少之又少。夜隐布的这盘局,实在是高明。 难道他不怕预言过后,随之而来的麻烦和纷争吗? 江湖中人,为何非要卷入朝堂漩涡之中,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柳雨璃垂眸思索,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 陶恒心中依然有疑虑,“可是皇上为何会轻信夜隐的话?我实在是想不通。” “心有亏欠,才会迷信,信奉鬼神,信奉天象,信奉这些无稽之谈。 这都源于他做了亏心事,生怕祸事报应降临自身,所以会想方设法地平息灾祸,以来弥补自己心中的亏空。 荧惑守心如此,此番亦是如此。若真是一个问心无愧之人,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又怎会相信这个?” 柳雨璃的眸光冷了下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皇上做下的亏心事,不知得有多少冤魂厉鬼来寻他索命。 第512章 谈何容易 屋内一灯如豆,柳雨璃独坐在书案前,执笔写字,白裙垂落散地,犹如一朵幽幽绽放的白昙,清冷又疏离。 笔尖忽然一顿,她凭窗而望,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跳跃的烛火,映着她那恬静的侧脸,那双水眸中透着坚韧和果断。 再次执笔蘸墨,继续书写。 第二天,一篇琉璃公子所作的《治水志》横空出世,在文坛中引起轩然大波。 就连工部四司之一的水部司,也争相传看。 水部司掌天下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漕运,堰决河渠,凡舟楫灌溉之利。 又设有都水监,其长官为都水使,正五品,掌管京畿地区的河道修理及灌溉事宜。 皇上刚下发预防洪灾的旨意,这可是都水监的头等大事。 整个水部官吏昨夜临时商议筹防洪事宜,虽然皇命不可违,但这洪灾,毕竟是子虚乌有的事,大部分人还是抱着似是而非的态度。 都水使楚沐一筹莫展,不知该从何下手预防。若真有洪灾来临,岂是能轻易预防的? 而琉璃公子这篇《治水志》如同雪中送炭,刚好派上用场。 都水使楚沐派人抄录了一份,日日看,夜夜看,书不离手。 书中记载,主要采取疏浚与封堵两种方法。 高处凿通,低处疏导。 首先疏浚水库、湖泊、河道、河口,除礁石,清沉船、树木等泄水障碍物。裁弯取直,加大水流,提高泄洪能力。 其次封堵,建堤防,河道整治,治理河流上游河岸,防止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等。 为避免洪水因江河暴涨,致使出现河水倒灌城池的问题,派大量人手对城中的排水渠,进行统一的疏浚和维修。 防止排水渠堵塞,确保洪灾期间排水通畅。 楚沐根据《治水志》的治水明细,有条不紊地筹备着防洪事宜。 《治水志》抄录数份,很快传到各州各府的官吏手中,解决了各州各府的大难题。一时风靡全国,琉璃公子也随之名声大噪。凤鸣山某处山庄之中。 金炉紫烟,翠幕珠帘。 窗子关着,几束花枝映在窗上,随风悠然摇曳。 夜隐看完这篇《治水志》后,喃喃道:“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道清冽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像是羽毛轻轻拂过。 震天走来,禀报道:“阁主,山庄外边都被御林军给围上了,是皇上下的令。待十月初后,再做定夺。” “御林军?”夜隐微微挑眉,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随他去。” 震天忿忿不平,“阁主历尽千难万险,劫后余生,又何必来蹚朝廷这浑水?快意江湖,肆意潇洒不好吗?” 夜隐眸光深邃,浑身散发出威压和震慑之势,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化身,冷声道:“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震天望着眼前的墨衣男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多言。x33 这还是初见之时,那位浑身是血的少年将军吗? 是他。 只是那时的阁主,双目黯然无光,毫无神采,好像被掏空灵魂了一般,万念俱灰,眸底满是绝望之色。 如今的阁主,改头换面,重新归来,再也不是当初的清贵王爷,而是杀伐决断的云水涧阁主。 阁主虽心怀仇恨,但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骨子里还是心系苍生的西凉王,也不再是皇上的臣弟…… 自己也算是没有辜负夜老阁主的所托,只是,阁主要靠自己拿回一切,又谈何容易? ………… 这天夜里,柳明松吃完花酒,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何素素刚出小月子,他忍了一个月没出来浪荡,今天总算是瞅准机会,出来消遣了。 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不等柳明松回头看,只觉眼前一黑,被人用麻袋套了头。 “什么人?” “打你的人。” 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拳打脚踢。 那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柳明松的身上,打得他龇牙咧嘴,不停喊痛。柳明松双手抱头,哀嚎道:“为何打我?!” 却无人回应。 巷子里传来柳明松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足足打了一刻钟,人才离去。 只留下狼狈不堪,鼻青脸肿的柳明松一人,瘫倒在地。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吓得众人一跳,如同大晚上活见鬼一般。 邵佩心疼地为柳明松的伤口上药,“我的儿啊,你得罪什么人了?竟下这毒手。” “我也不知。”柳明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娘,你就不能轻点吗?不然让素素给我上药。” “素素刚出小月子,你就使唤人家?” 柳学章得知柳明松又去吃花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素素还愿不愿意留下跟你继续过,还不知道呢!就你这个德行,不过也罢!” “爹!素素不会和离的,下堂妇谁还要啊!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柳明松自以为料定了何素素的心思,有恃无恐。 “胡闹!今晚挨打,还是没把你打清醒过来!我柳学章怎么有你这个蠢儿子?” 柳学章恨铁不成钢,“天子脚下,京都城内,谁都不打,专挑你来打?还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查都无从查起!你以为能是什么人?” “什么人?”柳明松脱口问道,又大惊失色,“难道是二皇子?!” 柳学章环顾了一眼四周,声音压低了几分,“除了他,还能有谁?都是你做下的好事!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二皇子和沈家!你今日挨打算是轻的,你可知高学士的儿子……” 说到这里,柳学章话锋一转,“要不是看在为父的面子上,你觉得你还能活着?” 柳明松后知后觉,瞬间汗毛战栗,“原来高学士的儿子是被二皇子他们……给害死的?” “蠢货!” 柳学章没想到柳明松竟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少出门!外边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呢!” “爹,怎么办?我害怕!我不想死啊!”柳明松惊呼出声。 第513章 心知肚明 “你能活着回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二皇子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这礼部侍郎的官职,怕是也保不住了。”柳学章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 单是这一个月以来,二皇子和沈家在朝堂上对自己的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足以说明一切。 这次算是把二皇子和沈家得罪了个干净,自己先前的努力,也都付之东流了。 柳家长房,日后怕是难有起色了。 邵佩指了指二房所住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就说过,还是人家老二明智,皇上还年轻,不过三十多岁,你早早站队能有什么好处?龙椅只有一把,谁坐在龙椅上,就得听谁的。” 柳学章再次叹气,“大皇子对我也不理不睬的,毕竟我先前在二皇子手下做事,大皇子对我有所提防,也是人之常情。唉!也只能收回心思了。管他是谁,谁是皇上,我就效忠谁。” “你早这样想就好了。这里又没旁人,容我多一句嘴,现在这龙椅上坐的,也不见得是个好的。” 邵佩想起上次荧惑守心,皇上要让自己的父亲邵丞相自刎挡灾一事,就一肚子的牢骚埋怨。 不光是邵家,还有顾家对皇上也是多有怨言。 自荧惑守心的事过后,皇上寒了多少朝臣的心,大家明面上不说,但都心知肚明。 柳学章吓得大惊失色,差点要上前捂邵佩的嘴,“话不能乱说!你不想要脑袋了?” 邵佩推开柳学章,想起自己父亲说过的话,声音又低了几分,“二皇子和大皇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皇家唯一一个好儿郎,却死于非命。着实令人惋惜。” 关于西凉王的贤名,柳学章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这次他没再反驳,反而点头叹道:“谁说不是呢,老臣们都说他最像先帝,可惜啊……” 柳明松看着父母二人,不知在打的什么哑谜,“爹娘,你们在说谁?” 柳学章话锋一转,“你现下还是管好自己吧!这次鹿鸣宴,尘哥儿崭露头角,大放异彩,无论是吟诗还是策论,皆属上乘。我们柳家以后的门面,怕是要让尘哥儿给撑起来了。” 柳明松听见柳洛尘的名字,就觉得头疼不已。 父亲总是拿他和柳洛尘相比,这一个月在家,没少听父亲唠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柳学章突然有了主意,“明日我去寻你二叔,不然你跟在尘哥儿身边历练历练,跟着他学学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勤奋好学,也好耳濡目染一番。” “我跟着他?”柳明松皱起眉头。x33 柳学章点头,“尘哥儿可是入了翰林的,未来可期,你跟着尘哥儿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邵佩面露难色,“这不太合适吧,老爷,你让明松跟着尘哥儿,是以什么身份?随从?书童?还是什么?” “甭管是随从,还是书童,他能跟在尘哥儿身边,是他的荣幸!尘哥儿现在是什么人?在京都可是有才名的,谁提起柳家二郎,不得点头称赞? 年少有为,谦卑有礼,学富五车,我们柳家难得出一个好苗子,可惜是老二家的,唉!”柳学章每每想起就觉得羡慕眼红,他有两个儿子,竟没一个比得上柳洛尘的。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柳明松摆手,一脸倔强,“让我去给他当随从,当书童?做梦!” 柳学章脸色一沉,“尘哥儿现在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多少人争着抢着要与他结识,你别犯傻!” 邵佩两头为难,不知该去劝谁,只好默不作声。 “你整天一口一个尘哥儿的,喊得比你亲儿子都亲!上次仕女图的事,就是他说的。”柳明松早有怀疑,越想越来气。 柳学章凝眉问道:“你说什么?” 柳明松恨得咬牙切齿,“表妹说,是柳洛尘与沈御史共赴诗会,得知二皇子喜收藏仕女图,他也要跟风收藏,我才信了他的鬼话!结果酿成大错!仕女图的事,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混账!” 柳学章吼道:“还是怪你自己心生妄念!非要越过沈家去巴结二皇子,贪心不足蛇吞象!你送礼给沈家都送不出去,人家二郎为何就能与沈御史共赴诗会?归根结底,还是怪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旁人!” 他事后还专门打听过,此事确实怨不得二郎,他只是跟风收藏仕女图,并未存什么坏心思。要怪还是得怪自己这个蠢儿子,不中用! 柳明松那张受伤的脸,因为气恼变得有些狰狞,他恶狠狠道:“他把你们都给骗了,装模作样谁不会?他这伪善面孔,我迟早得把他给撕下来!” “别胡说八道!为父为官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看人一向很准,二郎是个好孩子。”柳学章发自内心的肯定,他一向喜欢这个小侄子,自己的眼光定错不了。 柳明松也不再反驳,擦完药后,回到自己的卧房中,将屋中的桌椅板凳全都踢翻在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一想起柳洛尘,内心深处的嫉妒和怨恨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 几日后清早,秋雨连绵。 柳明松主动备下厚礼,来到柳家二房的院子,亲自拜访柳文杰和柳洛尘。 待他说明来意之后,柳文杰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毕竟柳明松的德行可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不着四六。 只怕到时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柳洛尘婉拒道:“堂哥,你我是兄弟,怎能让你做我的书童随从?这不合礼数。以后莫要再提此事,更何况我身边有个书童冬柏,跟我许多年了,有他一人便足够了。” 柳明松笑容一僵,强忍住心中的怒意。 没想到,柳洛尘如此不识抬举,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柳明松语气一顿,又笑道:“堂弟在鹿鸣宴上脱颖而出,我有几个至交对堂弟心生敬仰,今晚特设下酒席,宴请堂弟,还请堂弟赏脸赴宴。” “今晚?” 柳洛尘刚准备寻借口推脱,柳明松再次开口,“堂弟莫要推辞,我已经应下了,只是纯粹的吃饭喝酒,你可别不给面子。” 第514章 起了疑心 “只是……”柳洛尘再次推辞,“只是我今日不得空,有几本史书受了潮,我要重新抄录,今夜不能去赴宴了。” “那就明晚?”柳明松不依不饶道。 柳洛尘看着柳明松一脸的真诚,若再三推辞,倒显生分。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明松暗自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那就说定了,待到明晚,我再派人来通传。” “劳烦堂哥了。”柳洛尘微微俯身。 待柳明松走后,柳洛尘来到书房,“妹妹,三堂哥明晚要宴请我,我已经应下了。” “三堂哥?” 柳雨璃秀眉微蹙,“三堂哥该对你我兄妹二人恨之入骨才是,怎会破天荒的宴请?怕是来者不善。” 柳洛尘无奈道:“可是我已经应下了,实在是不好推辞。” “不知他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柳雨璃指尖轻敲桌面,宽慰道:“待明天再做打算。二哥不必担心。” 柳洛尘点头,有妹妹在,自然是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他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静心求学,都是妹妹的功劳。 妹妹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若没有妹妹,柳家二房怎会有今天? 如今他也长大了,出人头地,入仕为官,只希望自己能早日替妹妹分担一二,为柳家撑起一片天。 想到这里,他又充满干劲地去翰林院上值去了。x33 虽然是翰林院编修一职,官居七品,但柳洛尘已经心满意足。 毕竟入翰林,可是所有学子的毕生所愿,一生所求。 柳明松离开柳家后,又喊了几个狐朋狗友来自家喝酒。 前几日他刚挨了打,仍心有余悸,不敢在外晃荡,只好在家中小聚。 “素素,你去炒几个拿手菜!我要招待几个兄弟。”柳明松来到何素素的房中,自从素素小产后,两人便一直分房睡。 何素素背过脸去,冷声道:“不如先谈谈和离的事。” “你说一次两次和离也就罢,念在你刚失去了孩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天天挂在嘴边说,烦不烦?” 柳明松耐着性子,又道:“先去给我几个兄弟炒几个菜!就你们酒楼里的那几个招牌菜,甚是不错。快去!” 何素素不似往常那般言听计从,破天荒地顶起嘴来。 “我不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厨娘吗?我为何要招待他们?你被狐朋狗友害得还不够惨吗?” 柳明松被说得哑口无言,又不好发作,他的弟兄们就在隔壁的小厅中,若是被他们听见,定闹得不欢而散。 “我今日先不与你计较!你要是想和离,就和离!还能怕了你不成?!”柳明松摆了摆手,扭头离开卧房。 何素素眸底满是失望,开始收拾衣物行李,多一刻也不想再留在此地。 这几日秋雨连绵,本想等雨停后再走,生怕淋雨受风寒,再伤了身子,这便又耽搁了几日。 眼看未有雨停之势,再等下去,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x33 何素素看着自己那陪嫁箱子内,所剩无几的嫁妆,暗自伤神,加之隔壁厅中时不时传来的喝酒说笑声,更加坚定了她要和离的决心。 屋外,阴雨潺潺,万条雨丝细细落下,铅灰色的雨幕落在屋檐瓦上,密密麻麻的雨声入耳。 雨越下越大,何素素攥着写好的和离书,来到廊下,小厅门外。 她鼓起勇气上前几步,打算放下和离书就走。 就在推门之际,却听到屋里传来的说话声,“你当真要对他动手?那可是新科探花,风头正盛!” 何素素悬在空中的手,突然一顿,新科探花?难道说的是堂弟柳洛尘? 她凝神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只听厅内的柳明松道:“明晚我就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能嘚瑟到几时!” 在座的三人有些迟疑,“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可担当不起!” 柳明松接着道:“你们别担心,只是毁他的名声,让他身败名裂,又不要他性命,也好借此机会让我爹看清他的真面目,省得整日拿他来与我做比较。 更离谱的是,我爹还想让我给探花郎当随从书童!我呸!就凭他也配!我爹真是糊涂了!” 何素素听着柳明松的叫骂声,连忙收回手,只觉浑身发冷,这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柳明松竟然生了坏心思,欲想加害柳洛尘。 “三少奶奶,你怎么出来了?”一婢女端着酒菜走来,看着站在厅外的何素素,一脸茫然。 何素素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往后退两步,干笑道:“我出来透透气。” 婢女好心提醒道:“外边落雨了,风大,可别再邪风入体了。” 小厅内的说话声突然止住,一片寂静。 吱呀一声,柳明松打开厅门,看着站在廊下的何素素,神情有些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何素素掩去眸底的慌乱,故作镇定,“我怕你们菜不够,想问你用不用加些菜。” 柳明松倚在门边,上下打量着何素素,轻笑道:“呵!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和离回娘家吗?怎么这一会儿功夫,突然开窍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哪儿能说和离,就和离的。”何素素攥着和离书,说着违心话,欲想糊弄过关。x33 她还未探听到柳明松的阴谋诡计,怎能一走了之? 更何况,柳洛尘实属无辜,虽然自己与他并无交集,但是看在小堂妹的面子上,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 柳明松可没这么好糊弄,他狐疑问道:“你在外边站多久了?” “我刚过来,没多久。”何素素心中一紧。 柳明松再次发问:“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没有……”何素素矢口否认。 她望向顺着屋檐流下的大雨,如同瀑布流水般,比起方才的雨势更大了些,又解释道:“这么大的雨声,我怎会听见你们说话?” 柳明松听着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半信半疑。 “若没有别的事,我去出门买菜,再给你们做几道下酒菜。”何素素转身要走。 “等等!” 柳明松却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你今日哪儿都别去了,在屋里歇着吧。” 何素素心里咯噔一声,看来柳明松还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第515章 一绣花鞋 深夜,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柳明松几人在小厅中醉的不省人事,何素素瞅准时机,冒雨跑出院子,直奔柳家二房的院落而去。 她要把消息传给堂妹,阻止柳洛尘去赴宴,不能中了柳明松的圈套。 冷风裹着雨丝,树木疯狂摇晃,寒意阵阵袭来。 何素素不禁打了个寒颤,踩着湿漉漉的路面而行,脚下发出踩着泥泞的粘连声。 狂风暴雨似要把瘦小的她给吞噬掉。 来到柳家门前,何素素用力拍打着府门,“堂妹!堂妹!” 奈何风声雨声埋没了她的叫喊声,随风消散。 “快开门!我有要事见堂妹!” 阵阵的敲门声,没能叫醒睡梦之中的门房小厮。 何素素心急如焚,扯着嗓子再次呼喊,仍无人应声,也无人开门。 “素素。” 何素素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掠过厚重的乌云,将大地照得一片雪亮。 只见柳明松站在台阶下,满脸阴狠地瞪着自己,嘴角却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素素,过来,跟我回家。” 何素素的心怦怦直跳,如惊弓之鸟,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着府门,浑身都充满恐惧和抗拒。 她心急如焚,再次敲响府门,声嘶力竭地呼喊,“快开门!开门!” 不巧的是,闪电过后,夜空传来一声震天闷雷,雷声滚滚,完全淹没了何素素的呼喊声。 门房小厮被雷声惊醒,雷声过后,突闻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他不禁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连忙打开府门,探头望去。 门外却空无一人! 只见门前台阶上掉落了一只绣花鞋,还有一封书信。 小厮瞳孔收缩,吓得不轻,还以为大晚上的见了鬼! 他颤颤巍巍地捡起书信,书信被雨水打湿,隐隐约约能看清上边的字迹。他定神一看,竟是何素素和柳明松的和离书! 他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捡起绣花鞋、和离书匆匆往主院跑去。 奈何夜深了,老爷和夫人早已歇息,小厮也不敢上前打扰。 再看三姑娘的房中还亮着灯,他连忙来到柳雨璃的门外。 “姑娘!姑娘!出事了!”x33 柳雨璃听闻门外的动静,放下纸笔,起身开门,“何事?” “方才,就方才,这只鞋子,还有一封和离书,出现在府门前!”小厮激动得语无伦次,将和离书和绣花鞋呈上。 柳雨璃一眼认出了这只绣花鞋是三堂嫂何素素的,再打开和离书,字迹虽然模糊,但也不难认出,这清秀的字迹,定是出自何素素之手。 莫非三堂嫂刚才来过?不过,她为何会冒雨前来? 鞋子掉落,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柳雨璃不再多做耽搁,撑起伞就往外走,边走边问,“你刚才都听到什么动静?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小厮连忙答道:“我还听到了一声女人的惨叫!” 柳雨璃细思极恐,加快脚步往府外走,并吩咐道:“去把家中护院和小厮全都叫醒!立刻去府外寻人!谁敢耽搁,仗责二十。” “是!是!”小厮一口应下,忙不迭地跑去通传。 柳雨璃心神不宁,独自执伞往府外走去,亲自去寻何素素的下落。 她先是往长房院子的方向走去,沿路走来,依稀可见地上有几双错落的脚印。 她提起裙摆,大步往前走,直到拐角处,突然听见一阵动静。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你是不是和柳洛尘有一腿!” “我没有……”何素素有气无力道。 “没有?!那你为何要背叛我?背着我去通风报信!你究竟安的什么心?都想害我!你们都想害我!” “我今日打死你个贱人!贱人!都得给我死!”柳明松恶狠狠地低吼,紧接着便是一阵打骂声传来。 柳雨璃眸光一凛,一个箭步上前。 只见何素素被柳明松压倒在身下,躺在泥泞之中,雨水血水,浑身血污,惨不忍睹。 而柳明松如同禽兽一般,骑坐在何素素的身上,对着她挥拳头打骂,毫不手软。 柳雨璃心一沉,合上纸伞,用伞骨猛击柳明松的后脑勺。 还不等他回过头来,柳雨璃举起纸伞,拼尽全力再次打向柳明松。 一下,两下,三下。 柳明松毫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柳雨璃丢下纸伞,一把推开柳明松,连忙扶起奄奄一息的何素素,“素素姐!素素姐!” “璃儿……” 何素素的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她握住柳雨璃的手,缓缓开口,气若游丝,“别让你二哥去赴宴,有危险……” 话音刚落,何素素的手突然一松,缓缓滑落,倒在柳雨璃的怀中。 “素素姐!”柳雨璃美眸含泪,眸底满是心疼。 不过片刻功夫,柳家二房院中的灯火全部点亮,何素素被柳雨璃带回家中安置。 而柳明松,则被丢到长房家门前。 ………… 次日。 长房的院里乱作一团,柳明松受伤,何素素不见踪影。 何素素的娘家人听闻动静,来到长房家中,讨要自己的女儿,奈何长房却交不出人来。 问及柳明松关于何素素的下落,柳明松也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何素素娘家人欲要报官,却被柳学章拦了下来。 柳学章可丢不起这个老脸,只能先安抚何父何母,再从长计议。 众人逼问柳明松,素素究竟去哪儿了?为何不见踪影? 柳明松心乱如麻,昨晚他喝醉了酒,只记得何素素跑去柳家二房通风报信,自己将她毒打一顿,再后来的事,完全想不起来了。 京兆府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在河边发现了一具泡水的女尸,贴出告示,寻找女尸家属。 第516章 其人之道 何父何母大惊失色,着急忙慌地往外走,刚来到府外,正巧遇上柳雨璃迎面而来。 “何伯父伯母,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三姑娘……素素,素素她可能投河自尽了!”何母泪流满面,哀嚎道。 柳雨璃上前扶住何母,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母一脸的不可置信,何父也半信半疑,不过柳三姑娘向来和素素关系好,又怎会骗自己? 这时,柳家长房的人陆续走出来,邵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快去看看吧,万一是素素呢?” 何母心力交瘁,突然昏倒过去,何父连忙扶住何母,“不然让明松去认尸吧,我们年纪大,见不得这个,只怕承受不住。” “也好。”柳学章瞪向柳明松,“还不快去?” 柳明松手心冒汗,硬着头皮往河边走去。 隔得老远,便看见一个身子泡得发肿发白的女子,披头散发,静静地躺在河边草丛。 她的脸被白布遮住,但身上的衣着,竟与何素素昨日的一模一样。 柳明松瞳孔收缩,不敢再多看,想起昨夜被自己按在地上打的何素素,不由后怕。 难道是因为自己打了她,她一时想不开,这才跳河自尽的? 想到这里,柳明松尖叫出声,跌跌撞撞地往家跑,“素素死了!素素死了!” 柳家厅中。 “儿啊!你可看清了?当真是素素?”邵佩也慌了神。 柳明松吓得魂飞魄散,点头如捣蒜,“是她,是她,错不了。素素死了,死了……” “我苦命的女儿!我的女儿!”何父气急败坏,质问道:“我的女儿,好端端的怎么跳河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语无伦次的柳明松,罪魁祸首定是他。 柳明松瘫坐在地上,连忙撇清自己的关系,“我昨晚吃醉了酒,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何父揪住柳明松的衣领,“素素是在你们柳家出事的,你们必须要给我个说法!一句不知道就完事了?那可是一条人命!” 柳学章唤来昨夜在门房当值的小厮,问道:“三少奶奶是何时出去的?” 小厮答道:“昨夜子时,三少奶奶着急忙慌地跑出去了,我问她去哪儿,她也不说。开了门就往外跑。” 邵佩连忙解释,“亲家公,你听听,这腿在她身上长着,我们也管不住啊!大半夜的不睡觉,非得往外跑,能有什么急事?” 柳明松突然有了主意,看向站在何母身侧的柳雨璃,意有所指,“指不定是出去夜会情郎也未可知,否则这么晚跑出去做什么?” 何父气得一脚踹向柳明松,“我女儿尸骨未寒,你竟这般诋毁侮辱她!” 柳雨璃眸光一冷,听出了柳明松的话意,看来他是料定了素素已死,死无对证,所以想拉二哥下水,可惜打错主意了。 “三堂哥这话颇有含沙射影之意,这里也没旁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柳雨璃语气一顿,“要一五一十地说,若说一句谎话,就不得好死,如何?你可敢?” 柳明松脸色一僵,说话也没有刚才那般硬气,“你去问你二哥,问他何时与素素好上的,怎么害得素素跳河自尽的?总之,素素的死与我无关。”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又和柳洛尘扯上关系了? “一派胡言!” 柳雨璃眉头微蹙,淡若清风的脸上,此刻冷若冰霜,“既然堂哥颠倒是非黑白,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柳雨璃上前几步,走到众人面前,“我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三堂嫂为何冒雨跑出家门。” 邵佩一脸惊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柳雨璃瞥了柳明松一眼,“他,蓄意害我二哥,欲想毁我二哥清白,昨日寻了几个狐朋狗友来家中吃酒,密谋此事。 不料被三堂嫂撞见,三堂嫂心地善良,不愿袖手旁观,昨夜趁他醉酒之际,冒雨前来我家提醒。 结果被他发现,他借着酒劲,把三堂嫂拖走,好一顿毒打。”x33 柳雨璃冲春樱使了个眼色,春樱将二房家中的门房小厮唤来作证,又将何素素的绣花鞋呈上。 “这便是人证和物证。”柳雨璃冷着一张脸,看向柳明松,“三堂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柳明松嘴唇发抖,竟是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猜定是三堂哥把三堂嫂活活给打死的,为了毁尸灭迹,所以把尸体抛入河中。” 柳雨璃美眸微眯,暗自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喜欢诬蔑,那就让他也尝尝被人诬蔑的滋味。 “你血口喷人!” 柳明松立马来了精神,大声反驳道:“我是打了她不假,可没把她给打死!定是她挨了打,自己想不开跳河的,跟我没关系!我今早是在家门外醒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听了个真切,孰是孰非,谁真谁假,一听便知。 何父怒不可遏,指着柳明松,手指颤抖,“原来真的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女儿!” “明松,你怎么能……”邵佩也没想到柳明松真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柳学章脸色铁青,骂都不想再多骂一句。 柳明松自知失言,怒瞪着柳雨璃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柳家人?你竟帮着外人坑害你堂哥?”x33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堂哥怎么能说是我坑害你?明明是你坑害的自己,坑害的柳家,怎能去怨旁人?” 柳雨璃也不再留情面,直言道:“一边是你的发妻,一边是你的堂弟,你眼都不眨的信口胡诌,毁人清白,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难道非要害得柳家家破人亡,你才满意吗?” “我……”柳明松被柳雨璃的句句逼问,问得无言以对。 何母指着柳明松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赔我女儿性命!” “我没有!我没杀人!”柳明松极力否认,“我只是打了她……” “你不承认也罢,跟我去京兆府,我定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何父不由分说,拖着柳明松就往外走。 柳明松看着柳学章,哭喊道:“爹!快来救我啊!救救我!” 第517章 一别两宽 柳学章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柳明松再混账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也不忍看他吃苦受罪。 “亲家公留步!” 他大步上前,拦下何父,劝道:“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好说。素素跳河自尽,也有我们的不是,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节哀顺变。” 何父指着柳明松呵斥道:“把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亲家公,就算拿明松的命抵了,素素也无法起死回生。不如想个别的法子,再商量商量。”邵佩把柳明松护在身后赔笑道。 “想什么法子?”何父板着脸问道。 “先容我们商量商量。”邵佩冲柳学章使了个眼色,两人移步到厅外。 柳雨璃眉梢微微上扬,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柳学章夫妇,暗自思索,以她对柳学章的了解,长房定会破财消灾,息事宁人。 如此甚好。 “人家没了女儿,硬要拉着你儿子抵命,能有商量的余地吗?”柳学章愁眉不展,只觉得自己最近甚是倒霉,家宅不宁,仕途坎坷。 现在家里又出了人命,若是传出去,对自己的官声仕途影响极大,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这件事给捂住。 “二房那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真把明松送进京兆府,怕是出不来了。素素的死定和明松脱不了干系,难道你要看着你儿子受那牢狱之灾吗?”邵佩眼眶通红,心有不甘。 柳学章沉下心思,“何家是生意人,商贾最看重的是什么,无非是钱。给些钱罢了。” 邵佩伸出三根指头问道:“得这个数?” “见机行事吧。”柳学章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柳学章夫妇再次回到厅中。 “说到底,素素是我们柳家的儿媳,她突然不在了,我们也很痛心。” 柳学章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接着说:“不过,逝者已矣,亲家公节哀顺变,这是我们小小的心意,以示安慰。” 婢女呈上三千两银票,递到何父何母面前。 何父瞥了一眼三千两银票,“你们当我是什么人?卖女求财吗?我女儿的命,难道就值区区三千两?!” 邵佩有些不悦,“亲家公,三千两不少了,这都是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哼!”何母冷笑道,“别说三千两了,单是我女儿的陪嫁都不止这个数,最少陪嫁五千两的嫁妆。这点钱你们也拿得出手?” 邵佩一时语塞,只是那嫁妆早被自己的儿子败坏光了,当然也有一部分拿来贴补家用…… “罢了罢了!真是命如草芥,我今日算是开眼了!还是报官吧!”何父把三千两银票往外一推,揪起柳明松的衣领就往外走。x33 柳学章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开口劝道:“亲家公,留步!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 何父怒目圆瞪,“我失去的可是我的女儿,你们妄想息事宁人,连一点诚意都没有!要么就报官,要么就抵命,这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柳学章沉默良久,只好忍痛割爱,吐出几个字来,“五千两,再多我们也拿不出来了。” 婢女连忙跑去账房支银子,一共呈上五千两银票。 何父何母仍不为所动,邵佩拿起银票,塞进何母手中,苦口婆心地劝说老半天,“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这些银子是我们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柳明松跪在何父何母面前,自扇耳光,哭着哀求道:“我知错了!是我对不起素素!还请岳父岳母宽恕,别带我去见官!日后我定待你们如亲生父母一般,替素素尽孝!” 他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事,打素素是真,设计坑害柳洛尘也是真,若真对簿公堂,他还真没有胜算。 后来,自己被打晕过去之后,他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何素素竟会跳河自尽,真是万万没想到!只能自认倒霉了,只可惜了这五千两银票…… 何父冷哼一声,“得了吧!你包藏祸心,谁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害人心思!” 柳雨璃瞧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出言提醒,“伯父,你消消气,当务之急,还是让素素姐入土为安的好。” 何父与柳雨璃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叹道:“我可怜的女儿啊!” “我们走吧!把女儿的遗物也收拾收拾,一并给葬了。”何母冲何素素的陪嫁丫鬟吩咐道。 “是,夫人。”小丫鬟应声跑走。 不过片刻,何素素那原本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摆放在院子里。 何父何母互相搀扶着往外走,泪眼婆娑的,令人心疼。 柳学章冲邵佩使了一个眼色,邵佩心领神会,连忙唤住何父,“亲家公,既然素素要入土为安了,那不妨把身后事都给料理了。” “你尽管说。”何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似是早有准备。 “素素毕竟刚嫁过来不到一年,又无子嗣的,就别入族谱了。”邵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也免得以后麻烦……素素就葬在你们何家吧。” 何父点头,“我正有此意。” “还有……”邵佩看着何父的脸色,再次开口,“既然素素死了,不然写份和离书。明松还年轻,以后还是要续弦的,这占着明松的亡妻之位,影响不太好……” “你们柳家当真是狠心。”何父冷笑一声,眸底满是失望,“你们可别后悔!” 邵佩赔着笑,示意柳明松写下和离书。 柳雨璃冷眼旁观,嘴角微微上扬。 自己当真是没有看错大伯,以大伯娘的心思可想不了如此周全,定是大伯在背后出谋划策,拿大伯娘当枪使,大伯向来只会装好人。 事情实在是顺利的令人难以置信。 对待长房,就得这样不按套路行事,把他们的后路堵死,让他们退无可退,才会占其上风。 与明事理的人讲道理,与耍无赖的人玩手段。 何父替何素素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我何家女不再是你柳家媳,从此你我何柳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一别两宽。” 第518章 假死重生 秋风萧瑟,细雨纷飞。 满树的繁花,在秋雨里随风飘落,零落满地。 柳家的马车驶过,车轮卷起花瓣,缕缕花香,与泥土那独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飘入车中。 柳雨璃斜倚在车厢内,闭目养神,鼻尖轻嗅,隐约飘来的花香,只觉沁人心脾。 在京都城中住久了,来庄子上小住些时日也是不错。 马车行至凤鸣山半山腰的魏家庄子门前。 柳雨璃撑伞走下马车,深吸一口气,举目四望。 发现自家庄子附近有一座古朴的大庄子,那庄子外竟有御林军把守,难道是哪个皇亲贵胄的庄子? “表妹!快进来!”魏映雪听见马车的声响,急忙来到庄子外。 柳雨璃回过神来,语笑嫣然,“表姐!” 魏映雪亲昵地挽住柳雨璃的胳膊,姐妹两人共撑一把伞往里走去,“你在看什么呢?是不是看见那庄子外的御林军了?” “是,表姐可知那庄子里住得是何人?”柳雨璃生怕魏映雪被雨淋湿,连忙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点。 魏映雪压低声音,附在柳雨璃耳边道:“住得可是个大人物,云水涧阁主夜隐。” “夜隐?”柳雨璃有些诧异,“他怎会住这里?那御林军又是怎么回事?” 魏映雪接着说:“那是他买下的庄子,本是两处庄子,后改成的一处大庄子。那御林军,是皇上下令专门看守他的,真是好大的排面。” “原来是这样。”柳雨璃心下了然。 夜隐预言洪水将至,若十月初洪水未至,皇上定会治罪于他。 只是不知夜隐究竟是如何知晓洪灾一事,难道他也是重生之人? 柳雨璃掩去心中疑团,跟着魏映雪来到卧房中。 一股药香扑鼻,只见穆知意立在床前,听闻脚步声,回过头来唤道:“三妹妹。” “知意姐,这几日辛苦你了。”柳雨璃冲穆知意欠了欠身,眸光流转,落在床榻上一柔弱女子身上。 “医者仁心,我也是同情何娘子,想尽一份绵薄之力。”穆知意摇头浅笑,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何素素掖了掖被角。 “何娘子刚刚睡下,不如我们出去说话吧。” 三个姑娘先后走出卧房,来到院中葡萄藤下,围着石桌而坐。 “素素姐她如何了?”柳雨璃一脸关切。 “再过些时日就能康复,好在没落下什么病根。”穆知意想起何素素那天的惨状,不由后背发凉,“当真是你三堂哥打的?怎能下此毒手?这可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呀!” 魏映雪摩拳擦掌,忿忿不平,“女子还是有功夫在身好,如果我在,定把那狗男人打得满地找牙!实在是可恶!” 穆知意点了点魏映雪的额头,“你啊,就知道动武!该和三妹妹好好学学,动武不如动脑子!何娘子顺利和离,又顺势要回嫁妆,多亏了三妹妹出的主意。” “我还是觉得便宜柳明松那狗男人了,真想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魏映雪恨不得现在就把柳明松给揍一顿,打女人的男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柳雨璃眸光微冷,悠悠开口。 魏映雪点点头,又叹道:“好在借此机会和离了,算是彻底与柳家撇清了关系。素素姐算是苦尽甘来了。” 柳雨璃眉头舒展了几分,素素被打那晚,她连夜将何素素安置在魏家的庄子上休养,多亏有穆知意回春妙手,内用外敷,休养几日后,素素已伤好大半。 也算是助素素脱离了苦海,不然这么好的女子,怕是要葬送在柳家长房手里。 魏映雪有些纳闷,“表妹,那河中的女尸倒是来得巧,柳明松连女尸的脸都没敢看,就信了!”x33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雨璃微微挑眉,河中的女尸可不是巧合…… 那是陶恒寻京兆府尹宋通找来的女死刑犯,换上素素的衣衫当的替死鬼。 比起凌迟处死的,死刑犯定会选择跳河自尽,也算是死得体面。 她料定柳明松做贼心虚,不敢看女尸的正脸,单是一眼便被吓得魂飞魄散了,怎会仔仔细细地查看清楚? 魏映雪又担心道:“万一东窗事发,长房不认账怎么办?” “是柳明松一口认定那女尸是素素,又不是旁人。”柳雨璃语气淡淡,“再者说,和离也是长房自己提的,白纸黑字写下,不认账又能如何?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了。” “真有你的!”魏映雪佩服不已,“你大伯和大伯娘总喜欢算计别人,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被别人算计。这下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快人心!” 柳雨璃笑而不语。 “前几日何娘子晚上还时常梦魇,自从得知和离后,这才睡了两日踏实觉。”穆知意不由叹道:“也不知婚姻给女子带来的是什么……吓得我都不敢说亲了。” 她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这几日家里总安排她去相看,都被她借故推辞,生怕再遇上个像柳明松这样的浪荡子。 魏映雪爽朗一笑,“像柳明松那样的狗男人,世上能有几个?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就比如我表哥,那可是个正人君子,温文尔雅,惊才风逸。” “你表哥?”穆知意有些好奇。 魏映雪双眼放光,“对啊,新科探花郎柳洛尘,你可听说过?” “探花郎风头正盛,自然是听说过。只是……”穆知意迟疑地看了柳雨璃一眼,没再继续往下说。 只是,经过何娘子的事后,她可不敢寻柳家公子…… 柳雨璃哑然失笑,穆知意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大伯、父亲,还有三堂哥的风评,穆知意也会有所耳闻。 “百闻不如一见,你和我表哥年纪相仿,指不定能成就一段姻缘呢?”魏映雪来了兴致,又道:“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穆知意脸颊绯红,又羞又恼,“你别胡说!说着何娘子的事,怎么扯我身上了?”x33 魏映雪笑得眉眼弯弯,“好啦!不打趣你了!不管怎么说,素素姐这次算是假死重生,脱离苦海,可喜可贺。” 柳雨璃心中咯噔一声,假死重生…… 她不由联想到容楚的身上,王爷亦或是假死,不知何时才能破茧重生? 第519章 该长大了 直到日落时分,穆知意乘上马车离开凤鸣山,来到城中。 马车行至玉湖旁的一间糕点铺,此家糕点香糯可口,就连下雨天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婢女下车排队买糕点,穆知意独自坐在马车之中,闲来无趣,掀起车帘,望向玉湖景色。 雨点落在湖面上,荡起道道涟漪,岸边的杨柳随风摇曳,天连水,水连天,烟雨朦胧。 柳树下,一位青衫男子撑伞而立,似是在赏景。 穆知意浅浅一笑,放下车帘,暗叹男子的闲情雅致。 一刻钟后。 穆知意再次掀起车帘透气,却见男子还立在原地,竟丝毫未动。x33 玉湖的景色,有那么好看吗? 穆知意美眸流转,再次望向玉湖,许是下雨的缘故,湖边根本不见人影,显得格外冷清。 唯独这个青衫男子执伞而立,倒是奇怪。 莫非他是遇上了什么糟心事想不开? 穆知意也不好贸然上前,只好暗自留心。 又一刻钟过去,婢女买好糕点乘上马车。 临走前,穆知意掀起车帘,望向湖边,那青衫男子仍立在原地。 穆知意有些放心不下,这男子在湖边站了许久,怕是真遇上了什么糟心事。 每年投身玉湖自尽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不是受了气的儿媳,就是连考不中的学子。 单是自己在玉湖边救回来的人,也有两个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开解一二。 ………… 柳洛尘一袭青衫,执伞而立在玉湖边,望着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不禁有些惆怅。 妹妹曾说过,前世自己是跳河自尽的。 这次柳明松欲想设计毁了自己的清白,一旦自己与堂嫂之间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功名被革,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前世自己落得悲惨下场,或与此事有关。 杀人诛心,柳明松此举实在是可恶。 他向来与人为善,不曾害过旁人,可总是防不胜防。 柳家本是一脉相连,相煎何太急? 长房既然非要把事做绝,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 他如今快十七岁的年纪,不能总是躲在妹妹的庇护之下,他该长大了。 这时,一股香甜扑鼻。 几块被油纸包好的绿豆酥,赫然呈在自己伞下。 “给你吃。”一道甜软的声音响起。 柳洛尘神情一滞,抬高伞柄,侧头望去,“这是……” “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食,心情就会好起来。” 一粉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执一把出水芙蓉图案的油纸伞,亭亭玉立。 伞柄上坠着的粉白流苏,随风摇曳。 她肤白如新剥鲜菱,额前的发丝随风而动,眼底泛着如芙蓉般的明净之色,桃腮带笑,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一阵春风拂过柳洛尘的心间,那双清亮的眸子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穆知意手中的绿豆酥又递近了一点,“刚出炉的,尝尝。” 柳洛尘接过绿豆酥,冲少女拱手一礼,“多谢。”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想开一点,雨过之后,总会天晴的。” 穆知意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如冬日里温柔和煦的暖阳,将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柳洛尘慌忙别开目光,不敢直视她,“姑娘良言三冬暖,我定谨记,永生难忘,我……我定好好活着。” 柳洛尘这语无伦次的窘迫模样,令穆知意抿唇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显甜美可人。 “公子不要气馁,你年纪轻轻,就算今年不中,只要潜心读书,待下次秋闱,定能高中!” 穆知意瞧柳洛尘一派清朗俊逸,透着书卷气,还以为是个未中举的秀才,因未考中功名,心灰意冷,一时想不开。 “我?”柳洛尘心生慌乱,欲想解释,“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还是第一次和别的女子这般近距离说话,一时间变得笨嘴拙舌。x33 “姑娘!我们该走了!”马车前的婢女唤道。 穆知意应了一声,冲柳洛尘欠身一礼,“告辞。” 柳洛尘望着那道粉色身影远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喃喃道:“告辞……”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还不知粉衣少女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姑娘。 还不知何时能再见这位粉衣少女。 只恨自己太笨太傻,连句话都说不囫囵,在鹿鸣宴上能说会道的柳家二郎去哪儿了? 柳洛尘唉声叹气,又悔恨不已,将绿豆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执伞离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绕路去了长房院里。 柳学章也刚散值到家,得知柳洛尘突然前来,连忙命人沏好茶招待。 不知尘哥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长房和二房就该多多走动才是。 柳洛尘走进书房,冲柳学章恭敬一礼,“二郎见过大伯。” “贤侄快坐,快坐。”柳学章扶起柳洛尘,满脸堆笑。 柳洛尘并没有坐下,仍立在厅中,一脸严肃,“大伯,今日二郎前来,是有一事要与大伯商量。”x33 柳学章瞧柳洛尘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更加欢喜,尘哥儿肯来找自己商量事情,看来是把自己这个大伯放在眼里了。 “尘哥儿尽管说。” “其实也不是商量,而是告知。”柳洛尘正襟危坐,那双清亮的眸子中,难得一见的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此番长房闹出的动静,小侄也有所耳闻。三堂哥欲想毁我清白,害我身败名裂的事,大伯不会不知道吧?” “呃……”柳学章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是,不过,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三堂哥整天不着调,尘哥儿也知道他那德行,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柳洛尘俊眉微微一挑,冷声道:“若真掀起什么风浪,我还能坐在这里吗? 换句话说,三堂哥如意算盘落空,是多亏了何娘子心善提醒,并非堂哥幡然醒悟。这是非利害,还需我逐一给大伯说明吗?” 柳学章的脸上笑意全无,“不知贤侄此番前来是何意?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柳洛尘也不否认,一字一句道:“小侄今日是特来告知大伯,现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长房与二房分家,要么将柳明松逐出族谱。” 第520章 出府别居 “什么?” 柳学章一脸的不可思议,没想到这种话能从柳洛尘的口中说出来,“他可是你的堂哥啊!” “柳明松残害手足兄弟,居心叵测,他设计害我之时,可有念及我是他的堂弟?这样的人留在柳家,早晚都是祸患。” 柳洛尘言语掷地有声,“纵子,便是害子。是分家,还是将他逐出族谱,大伯今日得给个准话。” 柳学章看柳洛尘这架势,是打定主意要撕破脸,“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更何况,分不分家的,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还得过问你父亲的意思。” “我听尘哥儿的,尘哥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柳文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还未走进书房,便大声喊道。 他刚散值回家,便听闻柳洛尘来了长房院里,生怕儿子再吃亏,赶忙跑来助阵。 “你们!你们!”柳学章看着父子二人,只觉得头晕眼花。 柳文杰一板一眼道:“你儿子坑害我儿子,大哥总得给个说法!要么把柳明松逐出族谱,要么就彻底分家。” 柳学章自是不愿将儿子逐出族谱,又舍不得与二房划清界限,皱眉问道:“现下又不在一处住,也不在一处吃,这分不分家的有什么区别?” 柳文杰接着说:“树大分权,子大分家。虽有一墙之隔,但还是分开的好,我们二房愿出府别居。” “出府别居?”柳学章更为诧异,“你可知京都这寸土寸金之地,房价多贵吗?别居到何处?你有钱买宅子吗?” 柳洛尘接话,“这就不劳大伯费心了,总之定不会露宿街头。” 柳学章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看二房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莫非是发了横财?不然从哪儿来的银子买新宅子? “分家就算了,那别院你们住着便是。”柳学章再次劝道。 柳文杰态度缓和了几分,“尘哥儿也长大了,很快就该成家娶妻,那别院总归是小了些,住不下这么多人。大哥不愿将柳明松逐出族谱,分家岂不是两全之法? 日后你长房与我二房不再有瓜葛,外人心中也会有数,你长房闯的祸,自然也牵扯不到我二房头上。” “你……”柳学章有些迟疑,若将柳明松逐出族谱…… “分家!我同意分家!”邵佩闻言走进书房,生怕柳学章再为了笼络二房,真将柳明松逐出族谱。 “胡闹!你来做什么?”柳学章责怪道。 邵佩指着柳学章的鼻子道:“二房不是要分家吗?那便分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儿子逐出族谱!” 柳文杰顺坡下驴,“大嫂既然发话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我便派人去青州老家接宗亲耆老来做个见证,分家一事,非同小可。两年前家产已分,现下就走个过场,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二弟!二弟!再商量商量!” 柳学章推开邵佩,走到柳文杰面前,握住他的双手,“你我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你当真要和我这个大哥划清界限吗?” 柳文杰反握住柳学章的手,一脸无奈,眸底却波澜不惊,“大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大哥。但是这家,还是得分。” 言罢,柳文杰忽的松开柳学章的手,负手而立。 柳学章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这才恍然大悟,二弟再也不是从前的二弟了,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软弱无能的二弟了。 临走前,柳洛尘微微颔首道:“这两日,我们便会搬离别院,待新宅子收拾好了,再请大伯做客。” 望着父子二人离去的背影,柳学章心里空落落的,长房与二房此番分家,怕是势在必行。 几日后。 在各族耆老的见证下,二房与长房、三房顺利分家,出府别居。 介于黄老太太曾做过坑害二房的恶事,黄老太太日后的养老送终,与二房无关,全都落在长房和三房的头上。 而这座别院本是分割的祖产,先前祖宅被长房变卖一千五百两,分为三份,一家五百两。带上祖产,一共折合为七百五十两。x33 长房折现给二房七百五十两,那座别院还给长房,先前立下的字据也一应作废。 二房搬离别院,来到城东一处五进大宅院,自带前后花园,虽算不上气派,但胜在雅致,距离魏家也近。 比起长房的宅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避免引人耳目,对外宣称这处宅子是魏老夫人看中的,也是魏老夫人牵线搭桥与东家谈拢买下的。 实则这处宅子是柳雨璃看中已久,直等到突发横财后,才劝说母亲和魏老夫人置办下来。 不止这处宅子,还有庄子、田产、商铺,凡是能涉足的产业,柳雨璃全都有涉猎。 毕竟大姐与世子的亲事已定,为了不惹人非议,她要为大姐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也好让大姐未来在婆家有底气,风风光光地出嫁。 还有二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得为二哥早做打算,宅子、庄子、聘礼、婚礼都马虎不得。 哪家的姑娘不是父母的掌心宠?不说跟着自家享福,最起码也不能亏待未来的二嫂,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 忙完搬家诸事后,已到九月底。 洪灾预言将至。 在柳雨璃的提议下,柳家和魏家的女眷暂住在凤鸣山的庄子上,倒也其乐融融,甚是自在。 魏家庄子每日欢声笑语,炊烟袅袅,而隔壁那座古朴的大庄子,却更显冷清孤寂。 连着几日细雨连绵,今日总算是放晴。 这天夜里,柳雨璃翻来覆去睡不着,许是临睡前吃了七宝擂茶的缘故,毫无困意。 听闻雨停,她披上外衣,走出屋门,遥望夜空,繁星点点。 似是想起在芙蓉渡那晚的漫天流萤,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星星。 下十日雨,放晴一日。 这样的夜空,近日怕是难再见到了,索性今夜看个够。 静夜,风依旧,月依旧,柳雨璃来到屋顶,仰望夜空繁星。 旧人却不覆。 “姑娘也失眠了?” 一道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温柔的声音响起,像屋檐低落的雨珠,簌簌落下,清脆悦耳。 第521章 非她不可 柳雨璃回眸望去,只见三丈外的庄子屋顶,夜隐身穿玄衣锦袍,长袖广襟,斜倚在案几前品茗。 他的墨发被玉簪挽上一半,长发如墨,有几缕垂落到额前,遮住了他的半边脸,慵懒的姿态中带着几分不羁。 “夜阁主?” “原来姑娘认识我。” 夜隐微微勾起嘴角,锋芒不似那日在鹿鸣宴初见之时那般锐不可当,反而多了几分温和随性。 柳雨璃垂眸看向别处,“不认识,只是知道夜阁主与我为邻,想来隔壁这处庄子里,除了夜阁主,也无旁人了。” “那姑娘又是谁?” “我是柳家的三姑娘。” “原来是三姑娘……幸会。”夜隐望着立在对面屋顶的白衣少女,眸底似是化不开的浓墨。 柳雨璃再次看向夜隐,问道:“夜阁主,你是如何知道洪灾将至的?” 夜隐反问:“若说我能掐会算,你可信?” 柳雨璃自然是不信的,她托腮凝眸,叹道:“若阁主真能掐会算就好了。” 若真有能掐会算的能人异士,定能算出王爷的下落…… “姑娘可有心事?” 夜隐迎上柳雨璃的眸光,那双水眸如同破碎的星辰,满含愁绪,孤冷清绝。 “我想见一人,不知何时能见到。” 夜隐闻言,心尖猛然抽痛,“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 柳雨璃浅浅一笑,如同昙花一现,今日不知怎的,竟与夜隐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夜隐薄唇颤抖,那声璃儿,最终还是没有唤出口。 柳雨璃轻声唤道:“夜阁主。”x33 “嗯?”夜隐回过神。 柳雨璃问:“你预言洪灾将至,若预言成真,接踵而至的祸患纷扰,你可曾想过?” 那日在鹿鸣宴上迷晕自己,又将自己送回马车的人,定是夜隐无疑,只是不知他为何这样做。 这祸患纷扰本该自己承担,被御林军看守的人,生死未定的人,也该是自己,没想到却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总之,还是要感谢他的。 “想过。”夜隐说得云淡风轻。 柳雨璃接着问:“你不怕吗?” “怕……”夜隐眉心微动,比起旁的,他更怕眼前这位少女置于危险境地。 “本阁主怎会怕?”夜隐轻笑。 柳雨璃由衷道:“总之,阁主保重。” “嗯,三姑娘也是。” 夜隐抬眸望向皎月,记得数年前的中秋夜,有个小姑娘说月亮看久了,会刺眼,会流泪…… 月光倾斜而下。 柳雨璃看着夜隐那身玄衣上落满的霜华,还有那道俊逸绝尘的身姿,脑海中忽然浮现容楚的身影。 重影交叠,夜隐和容楚又怎会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长相、样貌,还是嗓音,气质都不大一样。 尤其是那双眉眼,容楚清澈明亮,夜隐暴戾深沉。 若说容楚如皎皎明月,光洁无瑕。 那夜隐便是层层乌云,深不可测。 一明一暗,两人怎能混为一谈? 柳雨璃嘴角忽的扬起一抹苦笑,转身离去,“夜深了,告辞。” 她的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缥缈的云雾。 夜隐望着她离去的倩影,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有种咫尺天涯的错觉。 云霄说,璃儿是凤凰命格,以拯救天下苍生为使命,璃儿要做一件超乎常人能及之事,事成与否,都是大祸。 会被世人当成不可容忍的异类,会卷入是非纷扰,会成为皇家争权夺位的牺牲品。 自己怎会让璃儿以身犯险,他愿为她承担所有,只愿她能平安。 此番改头换面,不止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更要丰满自身羽翼,护得心爱之人周全。 夜隐注定是颗死棋……若把璃儿牵扯进来,怕是难以周全。 璃儿,原谅我,尚且不能告诉你真相。 待尘埃落定,我定不再离开你。 不会让你等太久。 一年之约,及笄之礼,我从未忘却,从未…… ………… 次日,下起倾盆大雨,雨越下越大,地上积水越来越多,从九月底连着下到十月初三。洪水汹涌而来,夹杂着泥石,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肆虐的洪水像猛兽般扑向深夜中熟睡的人们,人们互相叫喊着冲出家门之时,洪水已漫过膝盖。 人们带着提前备好的干粮,纷纷跑向屋顶避灾。有的富贵人家乘着马车连夜前往凤鸣山逃命。 天亮时分,京都城中洪水已经漫过腰部,玉湖的水溢出街道,城中地势低的街道,已是一片汪洋。 好在官府已提前两日将地势低的百姓转移至别处安置,幸得躲过一劫。 皇宫位于城北,地势本就偏高,加之早有准备避灾,受灾并不严重。 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凤鸣山山谷奔泻而下,不断冲入京都城外的护城河。 护城河翻腾汹涌,那轰轰隆隆的声音拍打着岸边,好在堵上了决口,不然京都是要遭殃了。 直到第二天夜里雨停,晨起时洪水有了减退之势。 京兆府、京畿大营及巡防营三方奉旨抗洪救灾,因早有准备,救灾事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夜隐名声大噪,整个千凤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对夜隐更是心生敬仰。 皇上如获至宝,特封云水涧阁主夜隐为国师,亦是太师。 国师向来是帝王赐封高人的尊号,给了夜隐无上的荣耀。 太和殿之上,皇上为了嘉奖夜隐预言洪灾,所立下的不世之功,夜隐可讨个赏赐。 无论是封官加爵,还是金银财宝,荣华富贵,皆可应承。 夜隐嘴角略微勾起,只是一个浅浅的笑意,却似乎蕴含了无限深意。 “我不要权,也不要财,只要一物。” “何物?”皇上有些纳闷,众臣也疑惑不解。 夜隐缓缓抬眸,指向悬挂在太和殿金墙之上的水墨江山图,“只要此图。” 皇上顺着夜隐手指的方向望去,“水墨江山图?” “正是。” 皇上有些迟疑,“这……” 夜隐立在大殿中央,眉目潋滟,极尽光芒,“非她不可。” 第522章 吃闭门羹 凤鸣山庄子上。 柳雨璃听闻夜隐要的赏赐,竟是自己起舞所作的水墨江山图,不由一阵愣神。 夜隐费尽心机在鹿鸣宴上夺魁,又冒死预言洪灾将至,如此费尽周折,只为这幅水墨江山图?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难道说…… 这天夜里,柳雨璃再次来到屋顶。 碰巧夜隐也刚刚上来,“三姑娘好巧。” “我特来等阁主。”柳雨璃望向夜隐的水眸,多了几分探究和打量。 “等我?”夜隐迎上柳雨璃的眸光,暗叹:果然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夜隐身上的墨色里衣松松垮垮,双手环胸,问道:“等我做什么?” “夜阁主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柳雨璃凝视着夜隐的黑眸,似是想从中找出破绽,寻到答案。 夜隐轻笑一声,眉宇间透着几分疏狂,“三姑娘倒是有意思,莫非你觊觎本阁主已久?居然用这般老套的话来,搭讪我。” “你!”柳雨璃冷哼一声,“自作多情。” 夜隐定不是容楚,容楚从来不会说这般轻佻的话。 夜隐又戏谑道:“三姑娘说今夜特意在此处等我,又说我像一位故人。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不得不令人想入非非。” 柳雨璃秀眉蹙起,“随你怎么想。” “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急眼了?”夜隐挑眉看着少女那又气又恼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 柳雨璃瞥了他一眼,“不曾想,夜阁主竟是个恬不知耻之徒。” “不知姑娘刚才口中的故人……” 不等夜隐把话说完,柳雨璃冷声打断,“恕我眼拙,看花了眼。” 夜隐脸上的笑意更浓,小丫头,还是太嫩了些。 “那姑娘今夜等我,所为何事?” 柳雨璃也不再藏着掖着,问出心中疑虑,“听说,夜阁主要的赏赐是水墨江山图,不知阁主为何大费周章讨要此图。” “为何?”夜隐随意说了一句,“因为喜欢。” 柳雨璃半信半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夜隐看向柳雨璃的目光满是坚毅,并不像是说笑。 柳雨璃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个墨衣男子,她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夜隐等了良久,不见柳雨璃发话,遂问道:“为何不说话了?” “阁主嘴里没有实话,不想白费口舌。”柳雨璃望向夜空,语气淡淡。 “你怎知我说的不是实话?”夜隐哑然,他当真是因为喜欢。 柳雨璃垂眸不语,尽显落寞。 夜风拂过,她那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随风飘扬,衣袂飘然,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色蝴蝶,清丽脱俗。 “那幅画,是我为故人所作。” 她的声音清冷似玉,又似流水潺潺,垂眸间仿佛流星陨落,抬眸处又似寒月高升,令夜隐呼吸一紧。 “原来……姑娘的故人是西凉王。有姑娘这番心意,西凉王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柳雨璃轻嗯一声,冲夜隐盈盈一礼,“还请夜阁主妥善保管此图,多谢。” “我会的。”夜隐微微颔首。 ………… 次日。 凤鸣山很是热闹,大皇子、二皇子派人备上厚礼,来到夜隐的庄子拜访。 庄子大门紧闭,吃了个闭门羹。 第二日,大皇子派盛怀安前来,再次备上厚礼,拜访夜隐依旧吃了闭门羹。 二皇子听闻夜隐未见盛怀安,便打消了派沈潇然前去拜访的念头,而是备上厚礼,亲自去凤鸣山拜会。 不料,仍被夜隐拒之门外。 二皇子悻悻离去,只觉颜面扫地。 如今他在朝中谁不高看他一眼,没想到这夜隐竟这般不识抬举。 柳雨璃在庄子上自然听到了外边的响动,暗自思索,大皇子和二皇子有意拉拢夜隐,不知他会站队何人? 实在令人好奇。 如今的朝堂上,并无明主,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是一丘之貉。 夜隐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 大皇子听闻二皇子亲自前去也吃了闭门羹,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老二也能有今天。这夜隐是谁都不放在眼中,我才不去自取其辱。” 许丞相劝道:“殿下不可糊涂,夜隐一语成谶,未卜先知,有目中无人的资本,这样的能人异士,殿下若能收为己用,可谓是如虎添翼。总不能便宜了二皇子。”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大皇子只怕自己到时也被拒之门外,颜面无存。 许丞相再次劝道:“听盛怀安说,在鹿鸣宴上,沈家潇郎有意刁难夜隐,想必夜隐对沈家定有隔阂。 夜隐不见二皇子,未必不肯见你。单是这点,我们便略占上风,大皇子总得试上一试。 撇开夜隐的未卜先知之术不谈,单是他背后的云水涧,那可是整个江湖势力。 若殿下将夜隐收入囊中,相当于把云水涧,还有整个江湖门派一并收入囊中。为了这个,殿下也得放下身段,诚心诚意地拜访才是。” 大皇子眸底微微一亮,是啊,自从两年前西凉王千里奔袭洛州,剿灭了他豢养的死士,后又因为荧惑守心一事,在各地豢养的死士都被尽数剿灭,他手底下早已无人可用。 云水涧阁主,扶风夜氏夜隐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这倒是一个契机。 “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一遭。” 大皇子点头,他是求贤若渴,却放不下皇子身段,此番又不得不放下,总不能看着二皇子招贤纳士,锦上添花。 “西凉王一死,解决了我多年的心腹大患。”大皇子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如今只剩下老二了。” 自西凉王死后,他才把心放进肚子里,睡了几个月的安稳觉,也不枉他费尽心机筹谋一场。x33 许丞相松了一口气,“殿下能这样想就对了。殿下何时动身?不如即刻?” 大皇子却摇头,“待明日再动身去凤鸣山也不迟,我今日还有要事。” 许丞相只觉得火烧眉毛,问道:“还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 “我那正在修建的府邸被淹,听说汤池被灌满了淤泥污水,我得先去府邸瞧瞧。” 言罢,大皇子匆匆离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修建府邸更重要的事。 他曾扬言,要修建京都最奢华最尊贵的皇子府,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皇家气派。 皇子府必须在年底大婚之前完工,因洪灾工期已经拖延多日,不能再往后拖了。 第523章 大灾之后 洪水退去,凡是洪水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虽然官府对洪灾早有防范,但仍有人被洪水吞噬,牲畜、财物被洪水卷走,房屋、田舍被洪水冲塌。 陶恒从京兆府打探出的消息,据不完全统计,京都被洪水冲没九百余户,淹毙三百余人。 其中受灾最为严重的是地势低的城南,还有凤鸣山脚下的庄子。 全国有十九州受灾,淹毙四千余人,损毁八万三千余所房屋。 这些数字虽然触目惊心,但比起前世受灾伤亡人数,只占三成。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多少百姓苍生的命运在这场洪灾中被改写。 “这场浩劫,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陶恒看着柳雨璃那舒展的眉头,叹了一口气,“好在姑娘新置的宅子里,还未置办家具。 我刚买的乌木鎏金床,算是被泡了个干净!本是买的黑乌木,竟被泡成了梧桐木!” 柳雨璃听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陶恒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买的明明是黑乌木,奈何那奸商把梧桐木浸了墨,滥竽充数忽悠我! 乌木床被水泡后,外边那一层黑漆浓墨全都掉色泛白,我这才知道上当了。” 柳雨璃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样!还有人敢骗到你的头上。”x33 陶恒无奈道:“以后姑娘可千万别去他家买东西,真是奸商!” “这奸商图财不害命。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图财害命的奸商。”柳雨璃的话另有深意。 陶恒听得一头雾水,“姑娘这是何意?”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柳雨璃凝眉思索,“你还得再去做几件事。” “姑娘但说无妨。” “去给京兆府尹宋通知会一声,全城洒扫火燎,尤其是雄黄熏香,不可少。务必每日三次熏香消毒。人畜死伤,路有尸骨,尽快焚烧深埋死尸,阻断感染。” “我这就去。”陶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抬腿就走。 “等等!”柳雨璃唤住他,接着说:“还有一事。” 柳雨璃低语几句后,陶恒不禁一个愣神,“这可是姑娘说的,回头穆辞要是怪罪,可不能怪我头上。” 柳雨璃若无其事道:“他若真要怪罪就来怪我,与你无关。” 陶恒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忙不迭地离开庄子。 他只管领命做事,至于别的,有姑娘兜底,倒也不怕。 陶恒下了山,先去了一趟京兆府尹,与宋通喝了一个时辰的茶。 有陶恒给自己出谋划策,宋通也乐得自在。 自从两年前高博落水案,陶恒助宋通破案,他对陶恒可谓是言听计从。 再加上,陶恒还是探花郎的教书先生,又有南城先生的名号加持,陶恒的话他深信不疑。 陶恒离开京兆府,径直往穆家走去。 来到穆府门前,陶恒理了理衣衫,冲门房小厮道:“去通传一声,穆辞的救命恩人来了。” 小厮还以为产生了幻听,“谁?” 陶恒吊儿郎当地倚在穆府门前的石狮上,“你尽管去通传,穆大公子自然知道我是谁。” 片刻后,穆辞从府中走出来,看着立在石狮前的陶恒,并不意外,“你怎么来了?寻我有何事?有话快说!” “你这人好生记仇!”陶恒一脸不满,伸出手指一算,“这都过去四年了!怎么还记着呢?” “四十年也得记!” 穆辞没有一点好脸色,想起当年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你把我从王府掳走就算了,利用完我之后,又把我一个人丢出去给那蒙面人当诱饵!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陶恒摆摆手,“你如今不也好端端的在我面前站着,又没缺胳膊少腿儿!”x33 “你这人!”穆辞脸色铁青,陶恒这个家伙!等自己缺胳膊少腿就晚了!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你对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陶恒摆起谱来,“再说了,当年我料定你不会有闪失,才拿你当的诱饵,我又怎会真的坑害你?我陶恒可不是那样的人!” 穆辞被说得哑口无言,轻哼一声,“巧言令色。快说,今日来寻我有何事?” 陶恒上前几步,揽住穆辞的肩,笑道:“还记得咱俩初次相见的地方吗?” “记得。”穆辞一脸警惕地看着陶恒,“那年我去凤鸣山上采药,遇到狼群,你恰巧路过,及时出手相救,救了我一命。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陶恒拍着穆辞的肩,叹道:“虽然时隔七八年了,但我常常想起你我初次相见的场景,心生怀念。” “怀念?我可一点都不怀念……” 穆辞撇嘴,当时他被狼群吓得六神无主,鞋都跑丢了,样子好不狼狈。 这对他来说是耻辱,一点都不愿想起来。 陶恒却兴高采烈地提议道:“时隔多年,不如我们今日故地重游一番怎样?” “不怎么样,我不去。”穆辞浑身写满拒绝。 陶恒突然转了性,眼巴巴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你这……” 穆辞看得一个愣神,语气软了几分,“不是不去,而是这两日京都城中有不少发热的灾民,我得去义诊。” “发热?”陶恒心中一惊,“除了发热,还有什么症状?” “咳嗽、胸闷……”穆辞语气一顿,“你又不通医术,问这些作甚?” 陶恒眸底一亮,暗叹:果然和姑娘说的都对上了,那穆辞更得去了! 他一把揪住穆辞的胳膊,接连问道:“是不是反复发热?高烧不退,你又无药可医?” “是,你怎么知道?”穆辞有些诧异。 “跟我走就对了!快走!”陶恒不由分说,推搡着穆辞往马车方向走去。 穆辞的力气比不上陶恒这习武之人,又不知陶恒在卖什么关子,只好半推半就地乘上马车。 第524章 我只是我 凤鸣山后山。 山色空蒙,峰峦陡立,深壑幽秀,苍松覆壁。 深谷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回声,响彻山谷,惊起飞鸟。 “陶恒!你个杀千刀的!” 穆辞望着一骑绝尘的马车大吼,欲哭无泪。 陶恒掀起车帘,回头对穆辞拱手道:“你莫怪我!要怪就怪三姑娘!是她让我把你丢到这里的!姑娘说,你在这里定能找到治疗时疫的药材!” 穆辞背着竹篓,手持镰刀,往前追了几步,“你让我怎么回去!” “我在半山腰的庄子等你!”陶恒挥了挥手,又坐回马车。 “陶恒!你个杀千刀的!”穆辞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上次陶恒把自己丢给蒙面人,这次又把自己丢到山谷之中。 不知是造得什么孽,惹上这尊大佛。 陶恒回到庄子,来到柳雨璃所住的小院中,“姑娘!事成了!” 柳雨璃坐在廊下,抬眸望去,“你怎么回来了?穆辞呢?” “被我丢山上了。”陶恒随口应了句。 柳雨璃诧异,“丢山上了?” “是啊!姑娘不是说把穆辞带到后山山谷,让他寻治时疫的药草,我按姑娘的吩咐,把他留在山谷中了。” 陶恒口干舌燥,走到桌旁,倒上一杯热茶,大口喝完。 柳雨璃一脸无奈,“我让你带他去山谷,又不是让他自己留下。” “这样啊……”陶恒故作无辜,“我不是急着回来给姑娘复命嘛!” 柳雨璃摇头失笑,“上次在姑臧县一事,穆辞对你一直耿耿于怀。此番你和穆辞的梁子怕是结大了。” “姑娘不必担心。”陶恒狡黠一笑,“我给穆辞说,此番是受你所托,与我无关。”x33 柳雨璃美眸微眯,皮笑肉不笑,“你倒是机灵。” 这个陶恒,还真是不傻! “谢姑娘夸奖!”陶恒不等柳雨璃发话,闪身走出院子,“我去庄子外等着穆辞。” 柳雨璃揉了揉眉心,无奈叹气。 洪灾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洪灾过后,突然爆发的时疫。 前世,洪灾过后,时疫席卷全国,夺走无数生命,家家有尸僵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或阖门而利,或覆族而丧。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惨状,柳雨璃仍记忆犹新。 史官记载,千凤永和历十年,也就是今年,十二月,京都大疫,死者万数。 千凤永和历十一年,正月,军中大疫,士卒死于疾疫者,十有六七。 自冬大疫,延至于次年夏,多绝户者。 所谓大疫不过三,过三必有殃。 直到三年后千凤永和历十四年,时疫才渐渐消失。 可这三年大疫,全国死者以十万计,流尸满河,白骨蔽野,民不聊生。 其实,这不仅仅是天灾,更是人祸。 想起那些丑恶的嘴脸,柳雨璃眸光一凛。 这一世,她要先下手为强,定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时疫爆发后,不过三个月,穆辞便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 这副方子其中一味药草,是前世穆辞在凤鸣山山谷之中采药发现的。 具体是什么药草,柳雨璃早已忘了个干净,所以才让陶恒将穆辞丢在山谷之中,寻找药草。 这副方子虽然不能根治,但能缓解病症,减少痛苦,也算是一剂良药。 这时,春樱走进来,打断了柳雨璃的思绪,“姑娘,何娘子来辞行了。” “素素姐要走?”柳雨璃起身还未走出院子,何素素迎面而来。 “小堂妹……不,以后我也唤你三妹妹吧。”何素素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三妹妹,我打算明日下山回家。” 柳雨璃挽着何素素一同走进屋子,“素素姐,你的伤可好了?还是再多养几日吧。” 何素素摇摇头,难为情道:“不了,这些日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我就不再多做打扰了。” “素素姐说的这是哪里话?说到底,也是我们柳家对不住你。” “三妹妹千万别这么说,这次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只怕我是没命了。” 何素素眼眶微红,感激道:“我得多谢你,替我拿回嫁妆,又助我脱离苦海。这份大恩,我无以为报。” 何素素欲要行礼,柳雨璃连忙拦下,“素素姐言重了,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不知素素姐今后有什么打算?”x33 “打算?” 何素素望向窗外落在枝头的小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由扬起嘴角。 “我只想做自己,不被婚姻束缚,不被生儿育女束缚,不被公婆夫君束缚。 再也不是柳家的三少奶奶,也不是为生男生女烦恼忧虑的妇人,也不是公婆夫君口中的贤妻孝媳。 我只是我,何素素。” 一束雨后的阳光照在何素素的脸颊,灿烂耀眼,那双美眸明亮,闪动着迷人的光泽。 柳雨璃看得一阵眼热,心中百感交集,“素素姐,你已经做到了。” 何素素许是想起曾经委屈的自己,不禁潸然泪下,再看如今挣脱枷锁束缚的自己又破涕而笑。 柳雨璃拭了拭眼角,倒上两杯清茶,“素素姐,今日以茶代酒,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何素素含笑点头,执起茶盏,望向院中几株雨后花树,“愿我们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两杯轻碰,姑娘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何素素想着自己未来的打算,缓缓开口,“此番我爹娘没少为我的事费心,日后我替爹娘好好经营酒楼,也好让他们早日安享晚年。” 柳雨璃指尖轻敲桌面,“素素姐,我倒是有一主意。” “三妹妹有何高见?” “雕花蜜饯是你们酒楼的特色,又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这可是个好噱头。”柳雨璃美眸流转,浅笑道。 何素素有些迟疑,“这能行吗?” “雕花蜜饯可是你们酒楼的特色?” “是。” 柳雨璃接连问道:“是不是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 何素素再次点头,“是。” “这金字招牌,又不掺水,怎么不行?”柳雨璃说得理所当然。 前世程太后对这家雕花蜜饯,念念不忘多年,今世借太后之名,营造噱头,让素素姐的雕花蜜饯发扬光大,也未尝不可。 太后娘娘定喜闻乐见,不会怪罪。 柳雨璃与何素素两人又商讨一番。 直到日落西山,何素素起身告辞,“我再去拜谢魏老夫人、郡主,还有柳二夫人。待明早晨起下山。” 柳雨璃送何素素来到院门处,临走前,何素素止住脚步,眸底多了几分忧虑。 “此番妹妹助我脱离苦海,你大伯他们落了个人财两空,我怕日后他们回过神来,再记恨到妹妹头上。” 第525章 墙上君子 “素素姐不必担心,我们二房已与长房分家,我们搬离了长房院中,日后与长房也见不上几面了。 如今尘埃落定,大伯和大伯娘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了。” “我倒不怕你大伯和大伯娘使坏,只怕柳明松那个混蛋,再做出什么偏执的事来。他记恨二房已久,又心思歹毒。到时别再连累了妹妹。” “素素姐说得也是,我会小心的。”柳雨璃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送走何素素后,她吩咐道:“春樱,唤先生来一趟。” 不过片刻,陶恒来到院中,走向银杏树下的少女,“姑娘,你寻我?” “若不是素素姐提醒,我倒是忘了一件事。”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簌簌落下,柳雨璃伸手,一片黄色的叶子,如同小扇子般,落于掌中。 “何事?” “柳明松。”柳雨璃声音冰冷,柳明松欲想害得二哥身败名裂,这笔账还没算呢。 陶恒察觉到柳雨璃眸底涌起的杀意,“姑娘,难道想……可他毕竟是你堂哥。” “罢了,他不能死在我手中。” 柳雨璃看着手中的银杏叶,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他不是喜欢浪荡吗?打断他的腿,在家老实待着,当他的孝子吧。” “是。”陶恒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去,“我这就去准备。” 柳雨璃看向陶恒,再次开口,“你动手太过显眼,派朱雀去做。” “是。”陶恒点头。 秋风萧瑟,卷起院中落叶。 柳雨璃一袭白衣,立在树木之间,落叶坠地,隐约响起那薄如蝉翼的细碎声。 她不会再心软,对内如此,对外亦是如此。x33 “三姑娘,倒是心狠。” 忽闻一道戏谑声从身后传来。 柳雨璃转过身,只见夜隐斜倚在墙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眉眼中满是调笑。 “你何时来的?”柳雨璃秀眉紧蹙。 夜隐双手环胸,一本正经道:“你说要打断你堂哥一条腿的时候。” “夜阁主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倒是一流。”柳雨璃勾唇冷笑,“莫非云水涧是做飞贼起的家?” 夜隐俊眉微挑,“你当着本阁主的面儿,公然说云水涧的坏话,真是好大的胆子。” “怎么,夜阁主还想灭口不成?”少女下巴微扬,眸底满是从容。 夜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眸底微微发亮,当真像个小野猫! “本阁主可没有你这般心狠,我可是很怜香惜玉的。” 夜隐想起柳雨璃方才说的话,又轻飘飘道:“我若是你,便要了柳明松的命,省得再惹是生非。像他这样的人,只有埋在地下,才老实。” “夜阁主刚才还说我心狠,真是笑话。”柳雨璃轻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浅笑,“阁主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隐仍倚在墙头,左手搭在左膝之上,右腿悬在空中,斜睨了柳雨璃一眼。 “三姑娘还真是谦虚,我竟不知三姑娘这温婉面孔之下,原来这般有趣。” “有趣?”柳雨璃只觉得这个词意味不明。 “嗯,很是有趣。”夜隐直直地看着柳雨璃,眸底浮现出的一丝惊艳,转瞬即逝。 柳雨璃冷着脸,“夜阁主今日可是专门来听墙角的?” “非也!”夜隐跳下墙头,一步一步地朝柳雨璃走来。 柳雨璃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脸戒备。 “今日放晴,我本想邀三姑娘来屋顶赏画,左等右等,却不见姑娘的身影,这便不请自来,做了一回墙上君子。不想却无意间听到姑娘的话,还请见谅。” 夜隐来到银杏树下,与柳雨璃有五步之隔,方才止住脚步,说得云淡风轻,那张俊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愧疚之色。 柳雨璃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烦请阁主从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 “三姑娘生气了?” 夜隐瞧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白衣少女,语气又缓和了几分,“这样吧,柳明松的命,本阁主要了,定不会脏了姑娘的手,当是赔礼了,如何?” “我家的事,不劳阁主费心。”柳雨璃不为所动。 不等夜隐再次开口,柳雨璃突然问道:“阁主怎不问我,为何要对自己的堂哥动手?” 夜隐随风而立,袍角翻飞,“姑娘自有姑娘的道理,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姑娘想取谁性命,取来便是。” 柳雨璃凝视着夜隐的黑眸,似是要把他看穿一般,奈何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容楚也从不过问她的事,无论是凉州失踪少女案,还是替考案,他从不曾为难过自己,逼问过自己,总是无条件地选择相信。x33 哪怕知道自己与常人有所不同,也从未让自己难堪过。 没想到,这点夜隐与容楚倒是有几分相似。 柳雨璃面色缓和了几分,喃喃道:“我想要的性命,可不是一件易事。” “本阁主最喜做常人不能及之事。” 夜隐轻轻挑眉,“那幅水墨江山图当是姑娘赠我,我可还姑娘一礼,当是礼尚往来。” 柳雨璃微微摇头,“罢了……” 她想要的可不止一条人命,也并非寻常人…… “多谢阁主好意。”柳雨璃转过身,踏上台阶,往屋里走去。 夜隐敛起笑意,冲她的背影道:“待姑娘想好后,再来找我也不迟。” 柳雨璃驻足回眸,问道:“听闻,近日阁主的庄子门庭若市,不知阁主会如何抉择?” 夜隐迎上柳雨璃的眸光,“不知姑娘想我如何抉择?” 第526章 无需抉择 柳雨璃眼尾微微上扬,“有时做抉择,倒不如不抉择。” “真正的强者,无需抉择。”夜隐嗓音低沉。 两人伫立在秋风落叶之中,迎上柳雨璃的美眸之际,夜隐眸底的寒意霎时消散。 那双黑眸里终年笼罩的阴霾,仿佛被风吹散,变得透亮起来。x33 “姑娘!”春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眨眼间,夜隐不见踪影,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 春樱走进院子,“姑娘,穆太医来了,陶先生和他在正厅等你。” “好,我这就来。”柳雨璃应声,看来穆辞已有收获。 来到正厅,便瞧见穆辞吹胡子瞪眼地瞪着陶恒。 而陶恒自顾自地饮茶,选择视而不见,陶恒这个模样令穆辞更加来气。 柳雨璃冲穆辞欠身一礼,“穆兄莫要怪罪陶先生,这都是我的主意。” 穆辞连忙起身还礼,“三姑娘,客气了。” “你你……”陶恒有些吃惊,穆辞对自己恶语相向,对柳雨璃反而宽宏大量,这态度相差甚远。 穆辞理理衣袍,面色缓和了几分,“看在三姑娘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柳雨璃原以为穆辞会气得跳脚,没想到却这般平和…… 陶恒更加疑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竟还比不上三姑娘的面子大?” “自然是比不上。”穆辞不假思索,他怪谁也不敢怪到三姑娘的头上。 陶恒无奈叹气,独自坐在一旁,不知姑娘何时将穆辞这个一根筋也收为己用了。 “姑娘,我方才在山谷中寻得药草,特来告知。”穆辞再次一礼,“多谢姑娘指点觅得良方。” 柳雨璃面色凝重,“这是时疫,人传人,会死人的。” “是,我一早有察觉,城中所有的发热病患,已被隔离安置。”穆辞点头,“此药方虽不能根治,但可缓解减轻病症。” 柳雨璃问道:“这药方中,可有人参?” “有,人参必不可少。” 穆辞诧异不已,这个药方是他刚想出来的,从未透露半分,三姑娘怎会知道药方中有人参? 三姑娘果然非比寻常。 柳雨璃追问:“人参价高金贵,不可多得,可否用其他药材代替?” 穆辞对柳雨璃又多了几分敬重,如实道:“这药方名为人参败毒散,又名十味汤,由柴胡、甘草、桔梗、人参等十味药材熬制而成。 时疫初起,头痛项强,壮热恶寒,身子乏疼,咳嗽鼻塞。” 穆辞从竹篓中抓起一把药材,接着说:“方才我在山上挖到中药独活,这种伞状的药材。独活只有春出苗刚发芽或秋末茎叶枯萎时采挖。 独活入少阴而理伏风,兼能祛湿除痛;羌活入阳而理游风;柴胡散热升清;川穹和血平肝,以治头痛目昏; 前胡、枳壳降气行痰;协桔梗、茯苓以泄肺热而除湿消肿;甘草和里而发表;人参疏导经络,表散邪滞,故曰败毒。 这十味汤各有所长,以收全功,皆赖人参之大力,故而必不可少,无可替代。” “原来如此。”柳雨璃又问道:“一斤人参大约多少银两?” “百年人参一斤近百两。”穆辞答道。 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比起前世的天价人参,这个价格是已是极低的了。 她又嘱咐道:“穆兄方才所说的十味汤的药方,千万不可外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穆辞定不外传,姑娘放心。”穆辞郑重点头。 穆辞走后,柳雨璃回到小院,从里间抱出一木匣子递给陶恒,“这些你都拿去。” 陶恒伸头一看,匣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银票,他立马警惕起来,莫非姑娘又要交代后事了?x33 “姑娘这是做什么?” 柳雨璃瞧陶恒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就知道他会错意了。 “别误会!这些银两全都拿去买人参。” “买人参?”陶恒一知半解,“姑娘用得着这么多的人参吗?” “自然用得着。”柳雨璃语气笃定,把木匣子往陶恒面前推了推,“以琉璃公子的名义,买断京都所有人参,能买多少,便买多少。” 陶恒眉毛挑得老高,一脸不可置信,“姑娘想发国难财?”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柳雨璃瞥了他一眼,“我要斗法。” “斗法?和谁?” “二皇子。” 陶恒垂眸看着木匣子里的上万两银票,“可是,姑娘怎能拼得过挥金如土的皇子?” “这些只够买上百斤的人参,自然是远远不够。”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明日我下山一趟,人参的事,就交给你了。” “这可是姑娘的全部家当了。”陶恒有些不舍,这些银两是上次在赌场赢回来的,姑娘还没捂热,怎能全散出去? 柳雨璃若无其事,“这都是现银,我那些庄子、田产、铺子产业都还在。再者说,人命关天,钱财算得了什么,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姑娘说的是。”陶恒抱着匣子离去。 次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何素素拜别众女眷,临走前再次冲魏老夫人行礼,“多谢魏老夫人的照顾,素素没齿难忘。” “好孩子,这也是你的福报!”魏老夫人扶起何素素,“你身子刚刚痊愈,可不能太过劳累,别再落下什么病根。” “是,老夫人。”何素素感动不已,含泪点头。 柳雨璃浅浅一笑,“素素姐,正好我也要下山,不如一道而行吧。” “好。”何素素应声。 柳雨璃递给她一条面巾,“昨日听穆太医说,京中突发时疫,日后这面巾要时刻戴着,还能防范一二。” 随即又看向魏老夫人,嘱咐道:“外祖母,这几日勿要与外人接触,还是在庄子上待着安全。我今日下山采买,再顺道回家去看看父亲和二哥,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也叮嘱一番。” “你也要小心呐!”魏老夫人忧心不已,“不然派下人去做便是。” “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更为妥当。” 柳雨璃摇头,接着对众人道:“庄子里的角角落落,都要用苍术烟熏,每日至少两次,可防治瘟疫,千万别忘了。”x33 “是是是,妹妹昨晚在我耳边念叨了一整晚,今早又开始念叨了。”柳清瑶连连点头,“妹妹放心吧,姐姐定按你说得去做,绝不出岔子。” 众女眷失笑出声,目送着何素素和柳雨璃的两辆马车离去。 第527章 当众拆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山路颠簸,好不容易行至凤鸣山山脚下。 何素素身子初愈,显然有些吃不消,于是停车稍作休息。 柳雨璃来到何素素的马车前,低声嘱咐道:“素素姐,我刚说的你可记住了?这次时疫可不是危言耸听,你和伯父伯母也得小心才是。酒楼不妨歇业一段时间,你也好在家中再养养身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何素素点头,再看柳雨璃眉眼间的忧愁,不禁问道:“三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柳雨璃还在想人参的事。 何素素柔声道:“三妹妹,你我之间的交情匪浅,我家只有我一个独女,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来看待。你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你这一声素素姐可不是白叫的。”x33 柳雨璃眉眼弯弯,“等我真遇到难处,再来寻素素姐。”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把何家牵扯进来。 “好!”何素素一口应下。 这时,从远处而来一辆极其奢华的大马车,马车四周由金黄色的帷幔围起,前边是六个骑兵开道,十几个侍卫步行跟在两侧。 一行队伍由远及近,在树木丛的掩映下,仍然显眼。 这阵仗,定是皇室中人。 柳雨璃想起这几日来凤鸣山拜访夜隐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不由秀眉紧蹙。 这个节骨眼,她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于是催促何素素先行离去,自己也连忙回到马车之中。 何素素的马车先一步在岔路口驶离,并未直接迎上奢华的大马车。 而柳雨璃的马车还未起步,只能停靠在路边,待大马车驶过后再走。 不料,大马车竟在柳雨璃的马车旁停下。 柳雨璃只听马车外熙熙攘攘,隔着车帘望去,大马车身后竟跟了七八个灾民。 灾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围着大马车苦苦哀求,求得施舍。 “贵人行行好吧!我们是在山脚下庄子里做苦工的,庄子被洪水冲没了,我们也无处落脚了!” “是啊!赏口饭吃吧!我们好几天没吃饭了!” “……” 马车之中的人并不言语,车旁的护卫一脸不耐烦,“去去去!没饭吃找你们东家去!找我家主子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肤色黝黑,约莫二十岁的年纪,哭诉道:“东家早跑了,工钱都没给我们结!根本不管我们死活!只求贵人给点吃的吧!” 马车之中仍无人应声。 护卫怒目圆瞪,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东家跑了,关我们主子何事?赶紧滚!” 年轻男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万大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冲上前,扶住年轻男子。 “不给便不给!你们为何动手?” 他将年轻男子挡在身后,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眸中,透着七分坚毅和三分胆怯。 不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来。 护卫耀武扬威地推搡着少年,“逞英雄?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面前,你就敢逞英雄?怕是没挨过打!” 少年血气方刚,不堪受辱。x33 “星河!罢了!”年轻男子连忙上前拦下少年,又冲护卫赔笑道:“官爷我们错了!我们这就走!” 几个灾民唉声叹气,欲要离去。 其中一个灾民瞧见停靠在一旁的马车,眸底一亮,“不如去求求这位贵人!” 这辆马车不比方才那辆的奢华,但也是大户人家的马车,总不至于也碰一鼻子灰。 几个灾民立马围上柳雨璃的马车,七嘴八舌,苦苦哀求。 柳雨璃自知躲不过去,只想息事宁人,快些离去。 她伸出白皙的玉手,将几锭银子放在车帘外,并未言语。 灾民们眼前一亮,连连道谢,其中有人问:“不知这位女菩萨尊姓大名,待我们渡过难关,定登门拜谢,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柳雨璃隔着车帘,瞥了一眼一旁的大马车,只见护卫们虎视眈眈,面露不善。 “不必了。”她语气淡淡,只想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灾民们却不知柳雨璃的心思,一直追问个不停。 那个名为星河的少年开口,“还是别强人所难了,想必女菩萨还有急事,我们快些让路吧!” 柳雨璃勾唇一笑,这个少年倒是机灵。 马车刚刚起步,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大马车之中传来,“站住!” 护卫们听令,立即将柳雨璃的马车团团围住。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当众拆我的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大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 他头戴紫金冠,气度非凡,只是那张脸上满是阴沉和不满,令人不敢直视。 柳雨璃闻声,轻揉眉心,真是冤家路窄,竟遇上大皇子千云湛。 “车中之人为何不说话?”大皇子盯着马车,神色阴鸷,再次开口,“别逼我动手,将你押下马车!” 护卫们又逼近两步,众灾民站在一旁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帮上女菩萨。 车帘掀起。 少女一袭白衣胜雪晃花了众人的眼。 她眉若弯月,美眸流转,淡静如海。 微风拂过,脸上的面纱被稍稍拂起一角,露出少女那天鹅般的白皙脖颈,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不染纤尘。 她走下马车,冲大皇子行了一礼,“小女柳雨璃见过大皇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令在场的人听了个真切。 大皇子本想隐瞒的身份,瞬间暴露无遗。 灾民们窃窃私语,原来大马车中的男子竟是大皇子,皇室中人居然这般对待灾民百姓! 大皇子如梦初醒,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欣喜,“原来是柳三姑娘!当真是巧!” 柳雨璃浑身透着疏离和淡漠,“不知小女是如何惊扰了殿下,竟劳得殿下这般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柳雨璃的眸光扫向周围的护卫,再次看向大皇子。 “还不快退下!”大皇子板着脸喝道,护卫们连忙退后,站回马车旁。 大皇子浅笑,“让三姑娘受惊了。” 柳雨璃再次开口,“灾民们无家可归,饥肠辘辘,小女不过是施舍了几锭银子,可有错处?” 第528章 答非所问 大皇子轻咳一声,一改嚣张跋扈的模样,笑道:“不过是误会一场,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其实本皇子与三姑娘一样,都是乐善好施之人” “乐善好施?” 柳雨璃嘴角上扬,笑意不及眼底,“方才小女所听到的,与殿下说的却大相径庭,难道是小女听错了?” “都是护卫自作主张,并不是本皇子的意思!本皇子刚才在马车中睡着了,并不知外边发生了何事!” 大皇子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只想维护自己在柳雨璃心中的形象。 柳雨璃也不拆穿他,刚才马车外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大皇子又踹向刚才的护卫,喝道:“你们竟敢擅自做主,欺辱灾民,该当何罪?各领二十大板!” 护卫们一肚子委屈,又不敢多嘴,甘愿领罚。 灾民们看着表里不一的大皇子,交头接耳,嗤之以鼻。 柳雨璃忽然心生一计,缓缓开口,“听闻大皇子向来慷慨,灾民们也甚是可怜,大皇子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当然不会!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大皇子故作威严,卖弄起肚子里的几滴墨水,“这些灾民亦是子民,本皇子怎能坐视不管?来人!取些银两来!赏给他们!” 灾民们手中捧着碎银子,面面相觑,又受宠若惊。 不知这位柳三姑娘究竟是何来头?大皇子竟对她这般言听计从。 唯有那个名为星河的少年,察觉出大皇子对柳雨璃的不怀好意。 他不愿拿大皇子赏赐的银两,生怕大皇子再借机为难柳雨璃。 “我年纪轻轻,有手有脚,若不是饿得走投无路,也不会沿路乞讨。我们能靠双手挣钱,不白拿银子!” 柳雨璃眸光流转,看向人群中那个一脸倔强的少年,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你倒是有志气!”大皇子冷哼一声。 柳雨璃再次开口,“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大皇子觉得呢?” “很好。”大皇子微微点头,冲护卫吩咐了一声,“把他们带回去,找个差事,安顿下来。”x33 “是。”护卫应声。 灾民们接连道谢,被护卫带离。 临走前,星河望向白衣少女,那双湛湛有神的眸子,更加明亮。 柳雨璃也行礼告辞,“小女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三姑娘留步!”x33 大皇子上前两步,挡住柳雨璃的去路,“今日难得见上一面,这好山好水的,不如我陪姑娘走走?” “好山好水?” 柳雨璃望向被洪水席卷过的凤鸣山,那随处可见的乱石,东倒西歪的树木,泥沙汇成的河流,还有脚下这条坑坑洼洼的山路,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山好水。 “大皇子怕是对好山好水有什么误解。” 大皇子不怒反笑,他见惯了阿谀奉承,上赶着倒贴的美人儿,还是头一次遇见像柳雨璃这般清冷脱俗的女子。 “小女告辞了,殿下请便。”柳雨璃绕过大皇子,朝马车走去。 大皇子的心此刻如同被猫挠了一般,只想博得美人一笑。 “三姑娘……”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臣沈潇然见过殿下。” 大皇子回眸望去,只见一修长的身影翻身下马,红袍翻飞,朝这边踱步而来。 他那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底泛着幽冷光泽,浑身上下透着矜贵傲然。 “沈家潇郎?”大皇子微微一顿,双眸眯起,“你怎么来了?” 沈潇然的眸光扫向马车旁的柳雨璃,又看向大皇子,“臣随二殿下一同前来。” 二皇子的仪仗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柳雨璃冲沈潇然欠身,“小女见过沈大人。” 沈潇然微微颔首还礼,“三姑娘幸会。” “你们也是来拜访夜……国师的?”大皇子神情不满。 “是。”沈潇然不遮不掩。 二皇子走下马车,理了理锦袍,姿态悠闲,“大哥今日来得倒早,臣弟差点就落后了。” 大皇子板着脸,“为兄刚到不久,二弟来的也不算晚。” 柳雨璃再次行礼,“小女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勾手示意免礼,怪不得潇郎要先行几步,原来是替柳三姑娘解围来的。 他又看向大皇子,嘴角微扬,“我还说大哥仗义,故意在此处等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大哥是因为有佳人相伴,所以耽搁了时辰。” 沈潇然闻言,俊眉微蹙,面如冷霜。 “二弟莫要胡言。”大皇子心生不悦,“别再影响人家姑娘的清誉。” “大哥果然是怜香惜玉,臣弟自愧不如!” 二皇子笑的意味深长,“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哥两年前在女人身上了栽跟头,臣弟还以为大哥会长记性,没想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皇子被戳中痛处,语气隐隐透着几分怒意。 若不是两年前荧惑守心一事,自己怎会被废黜太子之位? 沈潇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柳雨璃,只见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潇然不禁勾唇,不动声色地伫立在原地。 柳雨璃一脸无奈,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每次见面都要明里暗里的挖苦讽刺一番。 现下又不好直言离去,若贸然打断二人的唇枪舌战,再引火烧身就不妙了。 都怪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想遇上的人竟全都遇上了。 这时,震天骑马而来,冲众人拱手道:“大皇子、二皇子,我家阁主在庄上备了茶,请两位移步。” 柳雨璃不禁暗叹,夜隐真是及时雨。 “臣弟还有正事要办,就不陪大哥说笑了,告辞。”二皇子不再废话,大步朝山上走去。 大皇子不甘示弱,欲要去追,忽然想起身后的柳雨璃,于是转身笑道:“今日本皇子有事,就不陪姑娘了,改日我再邀姑娘赏景。” 柳雨璃垂下眼眸,并未应声。 二皇子和大皇子为了彰显自己三顾茅庐的诚意,并未乘坐马车,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一同往山上走去。 柳雨璃刚踏上马车,突然想起还有一人,回眸望去,只见沈潇然仍站在原地,“沈大人不走吗?” “自从中秋夜宴后,柳家三姑娘的才名传遍整个京都,说是京都第一才女也不为过。” 沈潇然缓缓开口,答非所问,“只是三姑娘还未及笄,不知京中有多少青年才俊,在等姑娘长大。” 第529章 蓄谋已久 “不知所云。”柳雨璃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大皇子并非良配。”沈潇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柳雨璃脚步一顿,再次看向沈潇然。 只觉他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我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个。” “是我唐突了。”沈潇然眉头舒展。 “小女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x33 “姑娘家中近日确实事多。”沈潇然又道:“听闻你三堂哥柳明松昨夜被打断了腿,伤势严重。不知姑娘可听说了?” “三堂哥被打?” 柳雨璃故作惊讶,迎上沈潇然的眸子,意有所指,“三堂哥被打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前些日子他刚被人蒙上麻袋打了一顿,谁让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三姑娘的话里话外,意味明显。”沈潇然饶有兴趣,“只是你三堂哥这次被打,可不是我们动的手。” “这我就不知道了。”柳雨璃当然知道这次不是沈家动的手。 沈潇然问道:“三姑娘不好奇吗?” 柳雨璃摇头,“恐怕沈大人还不知道,我们二房已与长房分了家,现下井水不犯河水,长房的事,与我们二房无关。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沈潇然薄唇勾起,“二房真是手脚麻利。如今柳学章失势,二房此时分家,很是明智。看来,二房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也好,机缘巧合也罢。我柳家的事,貌似与沈大人无关。” “长房可是你们二房的弃子?” 沈潇然凝视着柳雨璃那双冷艳的眸子,冷声道:“仕女图一事,你们二房借长房的手,设计陷害二皇子,又趁机挑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关系,目的是为了让长房失势?” “啧!沈大人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有些屈才了!” 柳雨璃美眸平静,扬起一抹笑意,不答反问。 “虽然长房与二房不睦已久,但长房和二房都姓柳,一脉相连。长房失势,对我们二房能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沈潇然一直想不通的疑点。 二房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害得长房把大皇子和二皇子得罪了个干净? 这样做对柳家二房又有什么好处?总觉得此事透着古怪。 柳雨璃轻笑一声,“再者说,沈大人刚才也瞧见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关系,还用得着挑拨吗?” 沈潇然若有所思,“你们柳家二房,最琢磨不透的两人,一个是陶恒,另一个便是你。” “沈大人真是高看我了。” 柳雨璃笑意褪去,“陶先生不追求功名利禄,只求逍遥自在,他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安于享乐罢了。 而我,不过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能做得了什么?” “但愿是我多虑了。”沈潇然微微挑眉。 “恕不奉陪,小女告辞。”柳雨璃乘上马车,告辞离去。 马车缓缓驶离,沈潇然望向渐行渐远的马车,略略沉吟。 无论是替考案,还是高博落水案,亦或者是中秋仕女图,前前后后,自家接连吃了几次闷亏。 而这三件事,却都与柳家二房有着似有似无的牵连。 不知下次又会是什么……令人不得不防。 ………… 柳雨璃坐在马车之中,仍心有余悸。 沈潇然果然是极聪明的,日后自己在京中的日子,更要小心谨慎。x33 他的心计完全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是自己重生占得先机,恐怕早已暴露。 这个敏锐又危险的沈家潇郎,早晚都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自己得想个法子,收为己用才行…… 马车驶入京都城内,柳雨璃并未回家,而是径直去了明月楼。 她今日下山的目的,便是来见唐五公子唐子寒。 来到一精致的雅间中,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敞开,几缕暖阳斜照进来,光线甚好。 柳雨璃坐在紫檀案几前,垂眸品茗。 唐子寒那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柳雨璃闻声起身,看向门外。 还未见其人,便听到唐子寒那爽朗的笑声,“小璃今日怎么想起找我了?” 话音刚落,只见唐子寒大步走进雅间,他一身靛蓝锦袍,头戴玉冠,手执银白折扇,眸底是掩不住的笑意,贵气逼人。 “唐五哥,好久不见。”柳雨璃盈盈一礼,眉眼含笑。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唐子寒眉心微皱,接连问道:“可是家里的厨子手艺太差,做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京都的饭菜比不上西北菜可口?” 柳雨璃强颜欢笑,“没有,只是我近日胃口不好,吃不下。” “这怎么能行?” 唐子寒的俊脸上满是关怀,“你想吃什么尽管到明月楼来,保管你吃个够!如若不然,我把明月楼的厨子送你家去,专门负责你的饮食,如何?” “多谢唐五哥,我很好,没事的……”柳雨璃眼眶有些发热。 自从回京后,她很少见段翊、程清歌和唐子寒,甚至是刻意避开,只怕睹人思人,想起在凉州的往事,还有故人…… 以前在凉州时,总盼着回京。 回京后,却觉得哪里都不及凉州。 沉默良久,唐子寒试探问道:“小璃,你可是还在想王爷?” 柳雨璃垂眸点头,日日想,夜夜想,没有一天是不想的。 “你……多久能忘掉王爷?”唐子寒拿着折扇的手突然收紧,心也随着一紧。 柳雨璃神情一滞,“唐五哥,你这话是何意?” “王爷不在了,我也很痛心。”唐子寒鼻尖一酸,抬眸望向窗外。 他和王爷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王爷突然身死,他的痛苦程度并不亚于世子。 “只是,人还是要往前看。”唐子寒侧头看向白衣少女,眉眼间满是柔和,“我不想你整日活在悲伤和痛苦之中。” 柳雨璃怔怔地看着杯中清茶,沉默不语。 第530章 檐下风铃 清风徐徐吹来,拂过窗前的纱帘,拨动檐下悬挂的金鹤铃,叮当轻响。 “其实,数月前听闻西北战乱,我动身前往凉州,是为了寻你。” 唐子寒鼓起勇气,一改往日的纨绔作派,那双多情的眸子,也变得真挚起来。 柳雨璃指尖轻颤,“唐五哥,其实我……” “自从在王府见到你后,这些话,我本没打算再说出口。只希望小璃和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唐子寒声音有些低哑,“不曾想,造化弄人…… 你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我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不想再把小璃当妹妹看待。x33 我以前是年少轻狂,不成体统,自从知晓自己的心意后,便再也没有胡混过。” 柳雨璃攥紧手中的帕子,垂下眼眸,“我一直把唐五哥当做兄长,当做好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唐子寒眸底闪过一丝失望,他知道把握不大,却没想到被拒绝的这般干脆。 “我知道你忘不掉王爷,我愿意等。哪怕等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我这辈子……”柳雨璃眸底泛红,“怕是再也忘不掉他。” 何止今世,甚至前世,她都不曾忘记。 容楚这个名字,这个人,已深入骨髓。 唐子寒哑然,望着黯然伤神的少女,喉间一哽,心情难以平复。 “叮铃——” 檐下铃声响起,唐子寒抬眸望去。 铃悬檐下,檐为铃守,铃不知。 风动铃心,铃为风歌,风不解。 无情最是如风过。 檐痴铃傻风何错。 唐子寒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眸底的失落转瞬即逝。 “唰——”地一声,打开折扇。 他摇扇笑道:“小璃啊小璃!你还真是重情重义!前几日我与世子爷打了个赌。世子说,你定忘不掉王爷,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方才的话,多有得罪!你永远都是唐五哥的小璃妹妹。” 柳雨璃望向笑容灿烂的唐子寒,随即反应过来,“无妨,唐五哥还是这般幽默风趣。” 唐子寒掩去眸底的苦涩,干笑两声,化解尴尬,遂问道:“小璃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我……” 柳雨璃倒有些迟疑了,她对唐子寒方才的一番话,仍有所顾虑。 若真如他所说,还是避嫌的好。 “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唐子寒爽朗一笑,“你该不会把我刚才的话当真了吧?你别忘了我是谁,我是唐家少主,身边从不缺女子。 我只是与世子打了个赌,我对小璃……一直都是兄妹之情。若小璃因此与我生分了,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柳雨璃看唐子寒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点头,也不再扭捏。 “其实我今日来寻唐五哥,是想和你谈一桩生意。” “小璃与我谈生意?”唐子寒虽然惊讶,但丝毫没有轻视之意,随即合起折扇,一脸认真,“愿闻其详。” “唐五哥可垄断京都及周边州府的人参产业。” “人参?垄断这个做什么?”唐子寒有些纳闷,“人参价高金贵,一斤百两,寻常百姓买不起。虽然唐家涉足药铺医馆,但所用的人参也不多,还不至于到垄断的程度。” “现在人参所用不多,但十日后,甚至七日后,风向定会扭转。”柳雨璃轻抿一口茶,“唐五哥在三日内,垄断京都人参行业,七日内垄断全国,定能稳赚不赔。” “当真有这好事?”唐子寒靠着椅背,笑道:“唐家经商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稳赚不赔的买卖。小璃可别忽悠哥哥。” 柳雨璃语气笃定,“最好的结果是一本万利,最差也可保本,不至于赔钱。” “一本万利?”唐子寒身子微微前倾,“既然如此,那就听小璃的便是。” 柳雨璃显然没料到这桩生意会谈的如此顺利,唐五郎居然就这样轻易答应了? 唐子寒问道:“只是这利,该如何分?” “我三你七。”柳雨璃不假思索。 “这怎么能行?”唐子寒摇起折扇,额前发丝随风起落,随意道:“还是五五分吧。” “五五分?”柳雨璃从未敢想过,唐五哥未免太大方了! “你出主意,我出钱财,我们二人缺一不可,五五分再合适不过。”唐子寒说的合情合理。 柳雨璃起身道谢,“多谢唐五哥。” ………… 与此同时,凤鸣山。 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不分前后,来到夜家庄子门前。 庄子大门虚掩,二皇子轻叩大门,却无人回应。 大皇子一脸不耐烦,推开大门,探头往里看,不见一人。 二皇子理理衣袍,随大皇子一同走进庄子,“国师大人,本皇子特来拜访求见。” 仍无人应答。 两人一脸警惕,举目四望。 这是一座巨大的古宅,寂静无声,就连小厮婢女也不见踪影,到处透着诡异。 庄子里佳木葱郁,奇花闪灼,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甬路,游廊两侧种着大片翠竹。 高大的竹林将日光挡住,偶尔有细碎的阳光穿透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宛如一地碎金,风吹时碎金浮动,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 而阳光未及之地,却显得阴森凄凉,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x33 “铮——”的一声,琴声从空中响起。 古琴弦音温劲,苍韵松古,如同沉寂百年,余音浑厚,和着松风之声,宛如深山中的咆哮,令人呼吸急促。 二皇子向来精通音律,听闻琴声后,不由心头一颤,“这是名曲《十面埋伏》。” 大皇子掩去心中慌乱,“不就是一首曲子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故弄玄虚。” 他看了一眼二皇子,放缓步子,继续前行。 琴声高昂,如鹰击长空。 似是看到将士战斗前的高昂士气,又像是行军时笙管齐鸣,浩浩荡荡的场面。 二皇子脑海里猛然出现“邯川军”三个字眼,不由喉结滚动,提高警惕,沿着游廊往庄子深处的庭院走去。 游廊无止无尽,一眼望不掉头,越走越远。 好不容易穿过游廊,行至一巨大的假山前。 假山怪石嶙峋,如同沉睡的雄狮,又如同嘶吼的猛兽。假山顶端有两个凹进去的石洞,像是长眼的石人一般,怒目圆瞪。 此时的琴声一张一弛,紧张而又恐怖的气息从脚下蔓延开来。 给人一种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逼近敌军的阴森之感。 两个皇子的步伐异常沉重,后背隐隐有些发凉,如同置身于边疆战场。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刀光剑影,浴血奋战。 第531章 十面埋伏 曲调忽而快如急雨,忽而慢如私语; 忽而强如千军万马过境,忽而弱如银针落地,直扣人心弦。 琴弦如同拨动在两人心间,怦怦跳动,似乎要碎裂了般,压抑不安,难以喘息。 一曲终了。 大皇子脚底酸软,走路像是踩棉花。 二皇子直冒冷汗,后背早已浸湿一片。 两人总算来到正厅,只见桌上放着两杯热茶,震天独自站在厅中,示意两人入座。 大皇子和二皇子神色迥异,各自落座。 直到茶凉,两人也未敢饮上一口,生怕有猫腻。 刚才那曲十面埋伏中杀意重重,令人头皮发麻,不得不防。 “刚才那首曲子……”二皇子问震天,“是何人所奏?” “是阁主所奏。”震天不动声色道。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开口道:“国师琴技高超,令人佩服。” “这是阁主为两位殿下备下的茶,请用。”震天指着桌上的两杯温茶,笑着示意。 大皇子和二皇子面露难色,无人敢用。 一炷香过后。 茶已凉,迟迟不见夜隐的踪影。 二皇子心生不悦,不禁问道:“不知夜阁主何时来?” “阁主?”震天一脸茫然,“阁主不曾说要见两位殿下。” “什么?”大皇子猛然起身,“你这话是何意?方才在山脚下,不是你说国师要见我们?” 震天俯身一礼,一字一句道:“大皇子怕是听错了,小的刚才说阁主在庄上备了茶,并未说阁主要见二位。” “原来是故意戏弄我们!”二皇子眸光骤冷,“国师当真不见?” “不见。”震天答道。 二皇子怒声道:“本皇子今日也算是三顾茅庐,国师连一面都不肯见,也太目中无人了!” “难道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真是岂有此理!”大皇子附和道。 两人前所未有的站在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两位皇子稍安勿躁。”震天不急不慢,缓缓开口,“其实,阁主原先有吩咐,谁先喝茶,便先见谁。可两位都未喝茶,所以全都不见。” “见不见面的,与喝茶有何关系?”大皇子不解。 “两位皇子徒步上山,费劲力气来到庄子,定口干舌燥。阁主特备下好茶,供二位解渴。” 震天走到桌旁,指着两杯茶水,“不曾想,两位皇子对阁主有所防范,宁愿渴着,也不愿用茶。x33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两位不信任阁主,又何必来拜访?至于见或不见的,又有什么意义?” 二皇子立马明白震天的话意,干咳一声,解释道:“阁主多虑了,本皇子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向来不喜饮茶,所以才……” 然而一切的解释,显得苍白空洞,又毫无说服力。 大皇子欲要拿起茶盏,却被震天先一步伸手拿走,一饮而尽。 接着震天又尽数喝下二皇子的杯中茶,以示茶中无毒。 两杯茶下肚,震天随手擦拭嘴角,冲两人拱手道:“阁主今日不见客,两位请便。” 言罢,震天离开正厅,不知所踪。 只留下大皇子和二皇子站在厅中大眼瞪小眼,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 夜隐站在屋顶,望着大皇子、二皇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庄子,薄唇微微勾起。 震天担忧道:“阁主不怕把他们惹急了,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怕?”夜隐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轻笑一声,“我可是他们的皇叔,只有我拿捏他们的份儿。” 震天松了一口气,遂问道:“阁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先除掉那个最惹人烦的。”夜隐眸底的杀意四起,“当是还璃儿的礼了。” 璃儿赠他一幅水墨江山图,他便取人性命还礼。 “不知阁主想派谁动手?”震天眼中泛起红血丝,那是对杀戮的渴望。 不止是他,还有云水涧上上下下的顶尖杀手,皆是阁主的利刃。 “我亲自动手。” 夜隐声音低沉,“他们一心想把叛军的罪名扣在我和邯川军的头上,那我只好礼尚往来,让他们生生世世钉死在耻辱柱上,被万人唾弃。” ………… 柳雨璃离开明月楼后,来到陶恒所住的三宝院中。 刚进门听见陶恒的声音传来,“让我说你什么好?姑娘让你打断他的腿,可没让你……你让我怎么跟姑娘交代?” 柳雨璃走进院子,只见陶恒愁眉苦脸地在院中来回踱步,女扮男装的朱雀站在墙根,一脸无奈。x33 “姑娘?”陶恒驻足,下意识地瞪了朱雀一眼。 朱雀立马站直身子,冲柳雨璃行了一礼,“姑娘。” “发生什么事了?”柳雨璃看着手足无措的两人,一脸疑惑。 朱雀恢复正色,“我今日特来给姑娘复命,姑娘交代的事,办妥了。” “嗯,我听说了。”柳雨璃点头,刚才听沈潇然说过,柳明松被打断了腿,伤势严重。 她又补充了一句,“做的不错。” 朱雀眸底一亮,“谢姑娘夸奖。” “姑娘,你当真听说了?”陶恒狐疑道:“朱雀是打断了柳明松的腿,可是……” “可是什么?”柳雨璃蹙眉,“有话直说。” “可是,连带着那啥……”陶恒下身一凉,难以启齿,“此腿非彼腿。” “什么?”柳雨璃微微愣神。 朱雀接过话茬,直言道:“我把他的腿全都打断了,柳明松再也没有子孙缘了。” 柳雨璃这才明白过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陶恒埋怨道:“姑娘说,让你把他腿打断,又没说让你……” 朱雀双手环胸,不以为然,“像他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臭男人,打断了正好!也省得再去坑害别的姑娘!” 不等陶恒接话,柳雨璃率先开口,“朱雀说的没错,留他一命已是对长房的仁慈。” 第532章 命犯桃花 月落梧桐枝,庭院清幽雅致,院中的木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陶恒独自一人,惬意地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三宝院的后门虚掩着,突然被人推开。 陶恒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并未抬眼,“你可算是来了,怎么来的这么晚?菜都凉了。” 一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后门树丛处走来,“散值后本是要来的,奈何世子和唐五公子那里出了点事,这才耽搁了。” 陶恒睁开眼,看着一身黑衣的段翊,问道:“世子出什么事了?” 自从王爷战死沙场后,世子一蹶不振,性情大变,隔三差五酗酒,在京都闹得人尽皆知。 自己看了都心酸不已,姑娘却说世子这般颓废消沉,不失一件好事,无形中躲过了不少麻烦。 王爷和世子兄弟情深,王爷死后,世子便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不想除之而后快。 世子爷整日酗酒,消沉低迷,那些人也可放松警惕,至少不会赶尽杀绝。 最重要的是,世子终日沉浸在悲伤痛苦之中,别人对王爷的死,便会深信不疑。 “倒不是世子,是唐五公子。”段翊坐下身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唐五公子?”陶恒有些意外,唐子寒这个第一世家公子,唐家少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遇上什么难事? 段翊倒上酒,浅酌一口,“今夜唐五公子和世子喝醉了酒,且闹着呢。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失态。”x33 陶恒追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段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恒一眼,“为情所困。” “开什么玩笑,还有他拿不下的女子?”陶恒眉毛挑得老高,好奇道:“究竟是哪家姑娘竟这般不给脸?” “柳家姑娘。”段翊答道。 “柳家姑娘……”陶恒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柳家姑娘?!莫不是三姑娘?” 他突然想起,柳雨璃白日曾去过明月楼,见了唐子寒。 段翊无奈,“是,是三姑娘。” “还别说,我家姑娘确实有这个本事。”陶恒一脸自豪,若说是柳雨璃不把唐子寒放在眼里,倒也不足为奇。 “你家姑娘?”段翊又开始咬文嚼字,“三姑娘姓柳,不姓陶。你以后说话注意点,别失了分寸。” 陶恒冷哼一声,喝下一杯酒。 又想起白天柳雨璃说的话,他不禁摇头失笑,“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怎么了?”段翊纳闷。 陶恒笑道:“我家姑娘今日命犯桃花,出门遇上一连串的烂桃花。” “此话怎讲?”段翊来了兴趣。 陶恒捋了捋思绪,缓缓开口,“姑娘今日下山,刚到山脚下,便遇上大皇子纠缠,非要与姑娘赏景散心。 后又遇上沈潇然接连逼问,剑拔弩张;最后去明月楼,又遇上唐五公子表明心意。你说今日是不是姑娘的桃花劫?” 姑娘临走前还说,早知今日就不下山了!再联想起姑娘那一脸无奈又懊悔的表情,陶恒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还真是烂桃花!”段翊附和道。 陶恒夹了一口菜,“我家姑娘这还未及笄呢,便招这么多人惦记!待明年及笄后可还了得?上门提亲的人,不得把柳家的门槛给踏平了?”x33 “不过,算这些人有眼光。”陶恒又补充一句,颇感骄傲。 油然而生一种自家女儿初长成的喜悦。 段翊试探道:“不过,三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还用问吗?别人看不透,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心意?”陶恒蹙眉,“姑娘的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段翊倒上酒,“是,是我多虑了。” 陶恒叹道:“只怕姑娘等到最后是一场空。” 段翊不动声色地举杯饮酒,话锋一转,“你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差点给忘了!”陶恒连拍脑门,“我想你帮我查一个人。” “何人?” “沈家潇郎。” “沈潇然?” 段翊若有所思,遂又问道:“难道姑娘暴露了?琉璃公子的身份,还有先前仕女图的事,被沈潇然发现了?” “还没有。”陶恒面色凝重,“姑娘说,暴露是早晚的事。沈潇然太过聪明狡猾,心机颇深,现在对姑娘已经有所怀疑了。” “沈家父子,绝非等闲之辈。”段翊凝眉,“姑娘得小心谨慎才是。” 陶恒眸光锐利,“所以姑娘才要查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掌握其命脉,一招制敌。就算日后撕破脸,也好有个应对之策,不至于措手不及。” 这是姑娘今日寻自己特意交代的事,马虎不得。 “沈家潇郎,是个复杂的人。” 段翊仔细回想着关于沈家的事,缓缓开口,“他并非十恶不赦,可也做过不少坏事,心狠手辣,不可小觑。 他的母亲失踪多年,后来他父亲沈丞相续弦娶了第二任妻子,生下一儿子,也就是沈潇然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这个弟弟死了。” 陶恒问道:“怎么死的?” 段翊语气一顿,“听说是沈潇然亲手杀的。” “竟然这般心狠手辣!”陶恒瞪大双眼,吃惊不已,“他还真是实打实的冷血无情!” “是啊,连至亲都能下毒手,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段翊点头,又接着说:“正因为此事,沈潇然和沈丞相父子失和多年,说是仇人也不为过,在外也是面和心不和。” “既然是这样,那沈潇然为何还替二皇子和沈丞相卖命?”陶恒疑惑不解。 记得两年前,随姑娘初次进京,沈潇然只身一人去刑部大牢刺杀证人王祥,结果被大皇子调动的京畿大营弓箭手埋伏。 后来他夜闯民宅,误入姑娘房中,身受箭伤,幸得姑娘没有声张,躲过一劫。 他那么聪明,定知道刑部有埋伏,为何还敢只身前去送死? 段翊接着道:“沈潇然自小是二皇子的伴读,很是聪明,悟性极高,他与王爷、世子,还有众皇子们同窗读书,经常被薛山长表扬夸赞,连先帝也对他赞不绝口,说是可塑之才。 儿时的他,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很像一个人……”x33 说到这里,段翊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第533章 潇郎软肋 “像谁?” 陶恒难以想象沈潇然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曾经温文尔雅的模样。 段翊不假思索,“像柳二郎。” “二郎?!”陶恒差点惊掉下巴,只觉得匪夷所思。 沈潇然沉默寡言,性情冰冷,特立独行,不苟言笑,如姑娘所说,完全是一座冰山。 而柳洛尘生性纯良,风度翩翩,腹有诗书,温润如玉,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 无论怎么看,沈潇然和柳洛尘都是完全不沾边的两个人。 陶恒一脸不可置信,“老段,酒还没喝几杯呢,你怎么醉了?说的什么胡话?”x33 段翊认真道:“我没说胡话,我比王爷他们年长四五岁,这些事,我都记着呢。” “姑娘让我来问你,还真是问对人了!”陶恒满上酒,“那沈潇然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段翊接着往下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他母亲突然失踪,他发疯似的寻找母亲的下落。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变得性情孤僻,不苟言笑,整日一个人独来独往,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后来,沈丞相续弦生下幼弟,在幼弟三岁宴上,他趁人不备杀了幼弟,差点被沈家赶出去。 念在他是沈家唯一嫡子的份上,沈丞相网开一面,平息了风波。 似是从那时起,他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更加的冷酷无情。在京都凡是提起沈家潇郎,除了风姿绝佳和惊才风逸外,便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铁石心肠。” 陶恒唏嘘不已,原来沈潇然的性情是后天形成的,也是,谁与生俱来便是冷心冷血之人…… “他为何要杀幼弟?不过是三岁的乳臭小儿,何必呢?” 段翊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了,或许是心生妒意?怕嫡子之位不保?就连沈丞相、沈贵妃他们沈家人都说是沈潇然杀的幼弟,这还能有假?自家人也不至于去诬陷他。” “说的也是。”陶恒点点头,又接着问:“沈潇然既然与沈丞相父子失和,又与沈家关系闹僵,为何还为虎作伥,辅佐二皇子?” “听说,沈丞相知道沈母的下落,以此来胁迫沈潇然听命于自己。”段翊压低声音,“沈潇然的性子,可不是屈服就范之人,若不是以此来威胁,他怎会任人摆布?” 陶恒明白过来,“原来沈家潇郎的软肋,便是他的亲生母亲。” “只是沈丞相未免太无耻了,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利用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陶恒怒意上升,重重放下酒杯。 段翊叹道:“沈家潇郎这些年一直在寻母亲,他是苏州人,每年闲暇时,都会去苏州,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说起也是可怜……” 段翊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起他儿时的模样,真是恍若隔世。若不是沈家突生变故,以沈家潇郎的才智,定是我国的栋梁之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沦落为二皇子的虎牙,做尽恶事。” 陶恒问道:“他的母亲,究竟去了何处?” 问题的关键,还是要找到沈母的下落。 “我也不知。”段翊皱眉摇头,“沈潇然为了寻找母亲的下落,可是挖空心思,费尽心机,仍一无所获。x33 若真容易寻到,也不至于多年没有消息。估摸着,只有沈丞相一人知道其下落。” 陶恒纳闷,“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失踪了呢?” “听说当年是负气离家,不愿回来。”段翊也一知半解,“具体的……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也不甚清楚。” 陶恒暗叹,虽然知道了沈潇然的软肋,但沈母的下落怕是不好找。 “对了。” 段翊突然想起一事来,“白虎、玄武和青龙已经来京都了,是我调来的,底子洗的很干净。姑娘身边单有朱雀还不够,这三人也一并留在姑娘身边调遣吧。” 陶恒轻笑,“你原先不是不愿意放人吗?这下怎么又舍得了?” 段翊指着陶恒,笑骂道:“你还真是小心眼!他们四个毕竟是你的人,我只是替你调教些时日,现在完璧归赵了。有他们在姑娘身边,我也好放心。” “倒是多谢你了。”陶恒为段翊斟上酒,两人一饮而尽。 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段翊想的真是周到。 ………… 次日。 陶恒起了个大早,来到柳家墨韵堂。 柳家搬至一座五进院,各自院名用的仍是在凉州时柳文杰起的院名。 墨韵堂仍是书房,习字授课所用。 柳雨璃所住的院落,仍名为听雨斋。 柳雨璃昨夜并未回庄子,而是留在家中安排熏香防疫事宜。 陶恒走进书房,只见柳雨璃站在立柜前,翻看着一本医书,“姑娘!昨夜按姑娘的吩咐寻段翊喝酒,果然有了重大发现!” 柳雨璃合上书,转过身问道:“沈家潇郎的软肋是什么?” “他的母亲沈金氏,金诗若。” 陶恒将昨夜段翊的话全都转述了一遍,不禁叹道:“沈潇然这个人太过危险,一个对自己幼弟都能下狠手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姑娘,此人留不得。” 柳雨璃行至窗前,望向窗外簌簌落下的枯叶,被风吹得在原地打转,突然问道:“你信吗?” “嗯?”陶恒被问的一个愣神。 “你相信是沈潇然杀的幼弟吗?” 陶恒不假思索,“信!为何不信?就连沈家人都是这样说的,还能有假?” “我不信。”柳雨璃侧过头,眸光清冷,语气笃定。 陶恒满脸疑惑,“姑娘为何不信?” “我与沈家潇郎初次打交道,是在四年前凉州才子山,二哥报考树人书院那天,突下大雨,我们忘记带伞,是沈潇然派人送来的一把油纸伞。” 柳雨璃眸光流转,望向静静放在角落里的那把沈家纸伞。 柳家从姑臧县县衙搬至凉州通判府,从凉州又搬至京都,最后从偏院搬至现在的大宅院,接连搬家四次,而这把油纸伞保存至今。 第534章 善恶边缘 柳雨璃又想起初次进京那日,缓缓开口,“两年前京郊外的茶摊,他为了护住被流放的罪臣孩童,不惜断了官差的一只手。 单从这两件事来看,他并非真的冷血无情,不择手段。对待陌生人如此,更何况是对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幼弟?” 柳雨璃语气一顿,“总之,我不信他会亲手杀了三岁幼弟,其中定有隐情。” 她思绪飘远,前世初入宫那年的中秋夜,是沈潇然把自己从沼泽之中拉上岸的。 他确实是一个复杂的人,一边为虎作伥,一边惩恶扬善。 常年在善恶边缘挣扎徘徊,他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 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姑娘的话确实也有道理。” 陶恒微微点头,又道:“现在虽然知道了沈潇然的软肋,但是要想寻到他母亲的下落,怕是难如登天。” 柳雨璃垂下眼帘,“沈潇然寻找多年无果,怎会被我们轻易寻到?” 陶恒略略沉吟片刻,提议道:“不然我派青龙去苏州走一遭,打听打听沈母的下落。” “寻不到的。”柳雨璃美眸微眯,并不抱什么希望。 陶恒也知道把握不大,毕竟沈潇然比谁都迫切寻到自己的母亲,他都一无所获,更何况是别人? 陶恒喃喃道:“这是个死胡同……” “未必。” 柳雨璃忽然开口,“此事的转机,不在沈潇然,也不在沈母,而在一个人身上。” “谁?”陶恒挑眉,猜测道:“沈丞相?” “是。”柳雨璃点头,“只有沈丞相知道沈母的下落,所以他用沈母来威胁沈潇然。沈丞相沈天海是唯一的知情人。” 陶恒苦恼道:“沈丞相老奸巨猾,怎么轻易露出马脚?” “只能旁敲侧击,顺藤摸瓜。”柳雨璃若有所思。 “姑娘说的是。”陶恒遂问道:“那还派青龙去苏州吗?” “去。” 柳雨璃的思路愈发清晰,“沈家的祖籍是苏州,去苏州查沈丞相。事无巨细,一点一点地查。” “是。”陶恒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只要有姑娘在,万事都能迎刃而解。 “此事急不来,给够青龙盘缠,让他在苏州小住些时日。”柳雨璃嘱咐道,“勿要走漏了风声。” “是。”陶恒应声。 “现下还是先把心思放在时疫上,别的事,先往后放放。” 柳雨璃话锋一转,冷声道:“这是揭开那父子三人遮羞布的大好时机,岂能错过?” 陶恒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此举是为何?” “民心。”柳雨璃不再遮掩,直言道:“民心所向,胜之所往,大道可成。” 陶恒的脑海中忽然涌出无数碎片,粮草案、替考案、荧惑守心…… 惩治贪官,学子哭庙,丞相挡灾…… 最初姑娘保下粮草,惩治贪官,解决军队后顾之忧,是战胜的关键。 姑娘设计使西凉王丢掉兵权,后在国家危难之际,紧要关头再让王爷挺身而出,救边关百姓于水火,收复西域,立下赫赫战功,战神威名,威震四海。x33 一举收买军中将士人心。 当年,科考舞弊猖獗,藏污纳垢,姑娘在背后推波助澜,学子哭庙,震惊朝野。 又为高肃之进京告御状,百般筹谋,保驾护航,替天下学子请愿。借此肃清科场,无数寒门学子有望出头,此举更是深得人心。 科考可是招贤纳士的最佳之路,姑娘此举掌握天下贤才,后起之秀。 荧惑守心,是姑娘在离开芙蓉渡之前,从云霄前辈口中得知,并派自己去提醒王爷。 不曾想,王爷与姑娘不谋而合。 王爷不但设计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还笼络了两位替死丞相的心,不止是邵顾二相,还有朝中众多老臣,皆对自私自利的皇上寒了心。 君臣离心,这招实在是妙! 王爷审时度势,姑娘借势造势。 整个千凤国,无论是将士、还是学子、朝臣,不知不觉间,均已在姑娘掌握之中。 唯独只差百姓,也就是民心。 姑娘借时疫扯下皇家的遮羞布,收复民心,这显然是要为王爷铺路。 原来在四年前,姑娘说她所图谋的是天大之事,是要谋天下。 再想起,姑娘先前所说的贤明君子,唯有王爷实至名归。 难道说,王爷没死?! 陶恒越想越兴奋,眸底闪亮,“姑娘!” 柳雨璃立在窗前,一束晨光洒落在她的肩头,那抹纤细的背影被笼罩上一层金色光晕,耀眼夺目。 晨风拂过,她的发丝衣角,随风而动,傲立于此,如同展翅欲飞翱翔九天的凤,又仿佛是超乎尘世的天地主宰,令人油然而发的敬仰敬畏。 “你想明白了?”柳雨璃瞧陶恒久久不语,心中便有了定数。 “明白了!这下全明白了!”陶恒内心激动,连连点头。 “原本我只想肃清官场,为百姓谋福。”柳雨璃的声音极轻,“原本,王爷只想平定战乱,为百姓安宁。” 她又想起容楚最后一役前说的话,待他凯旋,解甲归田,避世隐居。 奈何世事难料,总有人居心叵测,设计陷害,无法如愿。 还有老道士所说的六年之期,凤凰命格的使命,容楚之死,她必须要站出来面对这一切。 “姑娘……”陶恒心酸不已,姑娘所背负的,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我要替容楚守好江山,等他回来。”柳雨璃眸光坚毅。x33 “谋储,并非易事。”陶恒心有余悸。 “我还有六年的时间,足矣。”柳雨璃浅笑,一派从容。 六年,不知容楚可会归来? 陶恒冲柳雨璃俯身一礼,“无论姑娘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陶某都会陪着姑娘。” 柳雨璃欠身还礼,“多谢先生。” 两人尴尬一笑,忽然这般客气,倒有些不太习惯。 “人参的事,办的如何了?”柳雨璃言归正传。 第535章 心中忐忑 陶恒答道:“交给白虎去办了,白虎买下一间药铺,化身药铺掌柜,以琉璃公子的名义,买断了京都城的所有人参,全国的人参产业正在垄断,以每斤九十两的价钱收购。” “切记,要以琉璃公子的名义垄断,勿要把唐家牵扯进来。”x33 柳雨璃提醒道,“唐家不涉朝政,此番唐五哥愿出资助我,我已很是感激,不能再让唐家卷入漩涡之中。” 万一东窗事发,也不至于牵连了唐家,二皇子就算记恨,也是记恨到自己头上。 “是。”陶恒郑重点头,眸底闪过一丝忧虑,“现在京中时疫愈发严重,穆辞研制的药方早晚得公开,怕是瞒不住二皇子了。” “无妨。”柳雨璃一脸淡然。 陶恒有些担心,“穆辞配的方子有十种药草,姑娘只垄断人参,其余还剩有九种药草。万一二皇子对别的药材下手,该当如何?” 柳雨璃勾唇浅笑,“十种药材中只有人参价高稀少,有利可图,又无可替代。他就算对其他九种药草下手,也掀不起波浪来。我们只要垄断人参足矣。” ………… 御书房中。 皇上坐在书案前,脸色阴沉,不怒自威,“朕听说,近几日的凤鸣山很是热闹。” “回皇上,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快把国师家的门槛给踏平了。” 太监李全顺口接了一句,自知失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多嘴,请皇上恕罪!” “朕怪罪你作甚?” 皇上眉头紧锁,脸色愈发阴沉,“朕的两个儿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个个的按捺不住,都想觊觎皇位!” “皇上多虑了,两位皇子怎么会……” 李全话还没说完,被皇上打断,“朕的儿子,朕最清楚!他们拜访夜隐,无非是想知道储君之位,花落谁家!” 李全跪地不敢多言,“皇上息怒!” 沉默良久,皇上眸光一凛,突然发问,“你说夜隐当真有这个本事?” “圣心难测,皇上是天子,国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揣测不到圣意!”李全讪笑两声,“依奴才愚见,国师只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其本事与司天监无异。” “好一个与司天监无异!”皇上眉头舒展,心中的忐忑和忌惮少了几分。 想起自己那两个居心叵测的儿子,他又叹道:“狼子野心!实在可恶!” 皇上越想越气,暂时打消了立储的念头,先纵着两个儿子互相牵制,互相掣肘,维持当下的平衡。 待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年长些再作打算,所谓的制衡之术。 临了,皇上嘱咐道:“京中时疫泛滥,你身为内侍总管要防患于未然。与段统领内外联手,看好宫门,勿要让时疫流入宫中。” “奴才遵旨。”李全应声。 “传朕口谕给大皇子,加快修建府邸,不要耽误年底的婚期。今年晦气,得好好冲冲喜!”皇上又吩咐了一句,便起驾去保和殿祈福。 ………… 大皇子新建的府邸,朝阳宫。 工期过半,青石砖垒砌的外墙已建好,而宫殿内只建了三成。 眼看距离年底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为了赶工期,管事的工头加派人手,四处招工。 凤鸣山脚下的七八个灾民,也被大皇子派来此处帮工干活。 比起居无定所,流落街头,在朝阳宫中一日三餐管饱,卖苦力干活,还能领到工钱。 星河是知足的,这钱挣得至少心里踏实,有着落。 朝阳宫占地很大,角角落落都是工匠、石匠、木匠的影子,各司其职。 众劳役扛着木柱、搬着青砖、夯土不停地送往宫殿。 偌大的宫殿,众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无一闲人。 星河几人跟着工头,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来到宫殿后院。 宫殿后院的空地上,有一块巨大的土坑,东西长约二十米,南北宽十余米,深约不到两米,土坑内灌满了淤泥流沙。 众人面面相觑,星河目瞪口呆,不禁问道:“张管事,这是什么?” 张管事瞥了一眼星河,捋着八字胡,得意道:“这是汤泉池,整个京都,只有大皇子的府邸有汤泉池。” 众人唏嘘不已,暗叹大皇子豪横。 张管事指着汤池,吩咐道:“洪水过后,这汤泉池中灌满了淤泥流沙,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清理淤泥,手脚都麻利点!” “这得清理到猴年马月……”有个灾民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张管事扬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名为万千的年轻男子打起圆场。 张管事又嘱咐了几句,“你们快点干活!大皇子对这汤池可是上了心的,马虎不得!耽误了工期,是要掉脑袋的!” “是!”几人应下。 这时,跑来一小杂役,在张管事耳边嘀咕了几句。 “怎么又有发热的?”张管事脸色微变,压低声音,“只要人没死,就接着干!工期耽误不得!” “是……”小杂役应声跑远。 星河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不动声色地跳进汤池中清理淤泥。 张管事看了几人一眼,离开了汤池,前往别处安排差事。 几个灾民也开始忙活起来,其中一个姓孙的老伯,低声叹道:“修建这个汤池,估计得花不少银子,劳财伤民的,图的什么?” 有灾民接话道:“谁让人家是皇子呢?皇上的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老百姓可管不着!” “说的也是。” 孙老伯挥舞着手中的铲子,干劲十足,“咱老百姓只要踏实肯干,日子定会好起来的!等我这两个月挣够了钱,年底回老家,就能抱孙子了!明年就不来京都了,在老家和老伴做个小营生。” “孙老伯好福气!”众人羡慕不已。 万千手上干着活,嘴角也止不住地向上扬。 “万大哥,你笑什么呢?”星河好奇问道。 孙老伯接话道:“你万大哥过年该娶媳妇儿了,能不高兴吗?”x33 星河拱手道喜,“恭喜万大哥了!” “待到年底我就存够聘礼了,杜鹃等我多年,总算能给她一个交代了!” 万千的手微微颤抖,想起心爱的姑娘在等着自己,干得更加卖力。 他们大都是背井离乡来京都讨生活的杂役短工,在外漂泊一年,甚至是多年才回家一次。只为手头充裕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这里每个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憧憬,殊不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正在悄然来临。 第536章 出人命了 京中时疫泛滥,药铺医馆门庭若市,门前排起长队,无论是权贵还是百姓,家家户户都来买药。 穆辞配制的人参败毒散药方,被人窃取,二皇子打起如意算盘,主动请旨,揽下防疫的差事。 并派人收购市面上的人参,越多越好。 可惜,事与愿违。 太平药局。 太平药局是官办所建的药所,主要控制全国药品的炮制和买卖,并在全国各地设药局约四十处。 药局兼医病,作为官办施药便民的医疗卖药之处,又称惠民药局。 二皇子来到药局之中,看着所剩无几的人参存货,皱眉问道:“卢院判,人参怎就只剩下这些?” “回殿下,这是药局的存货,所剩不多了。”卢院判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答道:“这两日下官派人去采买人参,根本买不到……” “买不到?为何买不到?” “被人买空了,人参供不上货。” “是何人?” 卢院判答道:“听说,是一家名为春晖堂的药铺把人参都垄断了……” “春晖堂?”二皇子眸光一凛,又冲护卫吩咐道:“派人去查查春晖堂的底细。” “是。”护卫领命离去。 “这所剩不多的人参,全都制成人参败毒散。”二皇子拿起一根人参,看到的却是白花花的银子,低声道:“一副药材售价一百两。”x33 “一副药材,一百两?!”卢院判大惊。 二皇子幽幽开口,“物以稀为贵!单是一斤人参都价值百两,一副药材售价百两贵吗?” “可是……”卢院判面露难色,拨动着算盘,“一副药里,所需人参不过一钱。一日两副,共服七日,得十四副。 满打满算,所用人参也不过一两。一两人参价值十两银子,这副药材里最贵的也只有人参。加上别的药材,七日药一共不过十五两,还有的赚。 按殿下定的价,十四副药,都得上千两了……这……” 那句离谱,卢院判始终没敢说出口。 “本皇子用得着你来教吗?”二皇子不满地瞪了卢院判一眼,“就按我说的价来定。” “可是殿下……”卢院判小心提醒,“怕是卖不出去!” 二皇子疑惑,“为何卖不出去?咱这是朝廷的药局,单是这金字招牌,怎能卖不出去?” 卢院判一脸为难,“人参败毒散这副药,春晖堂一副一两银子,十四副不过十五两。穷苦的百姓去了直接煎好服用,根本不要钱……殿下定价虚高,怎会有人来买?” “竟然有这种事?”二皇子一脸诧异,“不要钱?呵!怎么会有这种蠢人?失心疯了吗?” “千真万确,就在城东大街拐角,刚开不久的春晖堂。”卢院判点头,再看自家这冷冷清清的官办药局,摇头叹息。 “又是春晖堂。”二皇子暗自攥紧手心,眸光凌厉。 ………… 这天晨起,天蒙蒙亮。 白虎刚打开店门,却见一尸体直直地躺在春晖堂门前,吓得一个激灵,不禁暗骂触霉头! 还不等他发问,突然冲上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指着白虎的鼻子骂道:“都是这家黑店!卖的黑心药,我相公昨夜吃完药就睡过去了!今早一看,竟死了!这家黑店!黑店!” “你莫要血口喷人!” 白虎反驳道:“我春晖堂每日卖出那么多药,没见过吃死人的!你有何证据说是我家的药害死你的相公?” “你们就是黑店!我相公是被你们卖的药害死的!打着悬壶济世的旗号卖黑心药!”妇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是春晖堂害死了他相公。 天已大亮,路过的行人侧目围观。 有不少前来买药的病患,听闻春晖堂出了人命,纷纷驻足不敢上前。 “掌柜的,这怎么办?”店伙计心急如焚,眼看今日是无法营业了。 这尸体横在药铺门前,谁还敢来?谁还敢来买药? 白虎瞥了一眼尸体,环顾四周,径直转身朝里走去。 “先把店门关上,我出去一趟。”白虎低声冲店伙计嘱咐道。 春晖堂大门紧闭。 白虎褪去青色宽袖长袍,换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窄袖骑装,拔掉唇边的假胡须,头发高高束起,活生 x33生从一个店掌柜变成一江湖游侠。 他翻墙来到春晖堂隔壁的客栈,从后院离去,沿着偏僻的小巷,左拐右拐,来到三宝院后门。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 春生打开门,白虎大步走进院子,刚看见陶恒便喊道:“陶爷,出事了!” 待春生连忙关上后门,陶恒凝眉问道:“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的。” “春晖堂被人盯上了,今日清早,刚开店门,门前横着一具尸体,非说是吃春晖堂的药给吃死的。这摆明是要讹人。”白虎一口气把话说完。 “何止是要讹人,是来砸场子的。”陶恒眉头微蹙。 白虎苦恼道:“现下该怎么办?我看那妇人的架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陶恒黑眸微眯,“时疫本来就是会死人的,把死因怪罪到药材上,摆明是要砸春晖堂的招牌。看来,春晖堂是碍着别人的眼了。”x33 白虎提议道:“不如给那妇人些银两,息事宁人算了。” 陶恒摇头,“不可!这哑巴亏,吃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时疫死那么多人,到时都来讹春晖堂,你是有多少银子往里边贴?” “那该怎么办?”白虎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报官!”陶恒突然开口。 “报官?”白虎有些迟疑,“可是……” “怕什么?我们做的是正经买卖,更何况,那药方没有问题,不怕他们查。”陶恒不以为然道。 白虎点头,“那我派人去报官!” “记着,去京兆府。”陶恒意味深长。 “是!”白虎应声离去。 店伙计报官后,京兆府尹宋通派衙役将尸体抬走,并请来仵作验尸。 验尸还未出定论之前,春晖堂只能先闭门歇业。 春晖堂歇业后,太平药局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 毕竟是朝廷官办的药局,虽然价钱高了不少,但至少是靠谱的。 千两银子对京都的达官显贵们,根本不在话下,药局里的人参败毒散被一扫而空。 权贵家中囤了吃不完的药材,而寻常百姓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无钱购买,就算有钱也抢不到药。 第537章 挡了财路 春晖堂歇业的第三天。 陶恒离开柳家墨韵堂,径直来到京兆府,刚走进议事厅,便听见宋通叹了一口气。 “宋大人,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南城先生来的正好!”宋通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连忙迎了上来,“我确实遇上了一件棘手的案子,还请先生指点。” 陶恒下巴微扬,自顾自地坐下,“我今日是来寻你喝茶的,可不是来替你破案的。” “先生这话太见外了!咱也是有几年交情的!”宋通冲衙役摆手,“快给先生沏一壶极品铁观音来!” “我要太平猴魁!”陶恒也不客气。 “好好好!就上太平县产的。”宋通大手一挥,笑道:“先生怎知我刚得了尖茶之极品?” 陶恒大腿翘到二郎腿上,“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里定有好茶。” 宋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想起正事来,“先生,你得给我出个主意!” “你先说来听听是什么事?”陶恒不动声色地问道。 宋通身子微微前倾,“春晖堂那家药铺,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 “那家药铺前几日闹出人命了。” 陶恒故作惊讶,“嗬!这是怎么回事?” 宋通压低声音道:“仵作已经验过尸了,那死者是染上时疫死的,与药铺的关系不大。”x33 陶恒微微挑眉,“既然水落石出了,你还发什么愁?” “若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宋通叹了一口气,“贵人递话说,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把真相烂进肚子里。” 这时,衙役端上一壶太平猴魁,陶恒倒上一杯热茶,吹去热气,细细地品了一口。 宋通等了半天,陶恒却不言语,不由着急道:“先生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陶恒又抿了一口茶,“你不是已经做过选择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只是犹豫不定,何时做选择了?”宋通瞪大双眼。 陶恒放下茶盏,“你犹豫,说明你怕了,既然怕了,想必你心里已有答案。” “是,我是怕了。”宋通再次叹气,“当年高学士之子高博溺水案,时隔两年,仍历历在目。我不得不怕,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高肃之……” 陶恒沉声问道:“那你就想成为第二个刽子手?” 宋通接连反问:“这话从何说起?我杀谁了?” “百姓。” “胡说八道!一条人命而已,怎的扯到百姓的头上了?” 冷不丁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宋通自然是不乐意。 “你先别急着反驳,且听我慢慢道来。”陶恒再次斟上茶,接着道:“撇开当年的事先不说,你可知这贵人为何要与春晖堂过不去?” “春晖堂得罪过贵人?” 陶恒摆手,“非也!是春晖堂挡了药局的财路,也就是挡了贵人的财路。现下缓解时疫的唯一药方,人参败毒散,春晖堂售价十五两,而药局售价一千五百两。 春晖堂低价售药,穷苦的百姓买不起药,春晖堂免费赠药。 而药局趁机发国难财,抬高药价,这高价药几乎都进了权贵手中,穷苦百姓买不起药,也吃不起药。只有等死的份。x33 单说春晖堂的大义之举,能做害人的事吗?” “自是不能。”宋通摇头,又有些不解,“春晖堂图的什么?” “图的是让老百姓吃得起药,买得住药,保得住命。”陶恒连点三下桌面,“春晖堂的善举,落得如此下场,倒霉的是谁?” 宋通不假思索,“百姓。” 陶恒一脸严肃,“你身为京都百姓的父母官,若助纣为虐,那你就是刽子手,杀的就是百姓。” 宋通倒吸一口凉气,“可是……我若违背贵人的意思,那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早在两年前高博溺水案,你已经得罪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光脚的,还怕他个穿鞋的?”陶恒瞥了宋通一眼,轻笑道。 “这倒也是……”宋通仍有些担心,“可是……” 陶恒打了个饱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望向门外那明媚的阳光,提议道:“今儿中午吃撑了不消化,不如宋大人陪我出去走走。自会找到心中答案。” 宋通半信半疑,点头应下,换上便服,戴上面巾,与陶恒一同走出京兆府。 如今的京都街道,不如昔日热闹,到处透着冷清。 三三两两的路人,脸上戴着面巾,行色匆匆,看见陌生人路过如同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太平药局附近。 只见门前聚集了不少买药百姓,门口有侍卫把守,冷冷的官刀将百姓们挡在门外。 其中有个妇人抱着孩童,哭喊道:“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撑不住了!我只求一副药,一副药就好!” 妇人怀中的孩童脸颊通红,昏睡不醒,显然是发热的症状。 这时,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位黄袍男子,怀中揣着药包,走到妇人面前,“这位大姐,我这里有药!” “我买!我买!”妇人眸底闪亮。 “这个数!”黄袍男子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两?”妇人面露难色。 黄袍男子神情不悦,“开什么玩笑?两千!” “什么?两千?!” 妇人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两千两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妇人囊中羞涩,低头看着怀中高烧不退的孩子,眼泪簌簌流下,“我没那么多钱……” “没钱还想买药?!”黄袍男子冷哼一声,将药包揣进怀里寻找下一位买家。 妇人抓住黄袍男子的袍角,恳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黄袍男子置之不理,“你拿银子来!我是做买卖,又不是做慈善。” 妇人摘下荷包,倒出一地的碎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十几两。 “我只有这么多钱了!求求你行行好!”妇人边说边磕头,“再烧下去,我的孩子就没命了!求求你了!” “就这点钱还想买药?做梦吧!”黄袍男子啐了一口,眸底满是轻蔑。 妇人抱着高烧不退的孩子,一脸绝望,嘶吼道:“难道穷人就不配活着吗?” “没钱只能等死,还谈活着?可笑!”黄袍男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不远处树下,宋通和陶恒看了个真切。 宋通指着黄袍男子的身影,手指颤抖,“这……” “这样的事,这几日屡见不鲜,宋大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陶恒收回目光,看向宋通,又接着道:“这身穿黄袍的年青人,其实和药局里的贵人是一伙的。” 宋通看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百姓,喉间划过一道苦涩。 陶恒摇头叹道:“宋大人,比起你的朝不保夕,现在的百姓已经置身于水火,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x33 宋通愣在原地,陷入沉思。 这时,突然一道呼救声传来,“救命!杀人了!” 第538章 公然叫板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药贩黄袍男子被一汉子从身后勒住脖子。 “好汉……饶命!别杀我!”药贩动弹不得,连连求饶。 “我不想杀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汉子持刀抵住药贩的喉咙,面目狰狞,嘶吼道:“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娘病死!我做不到!我砸锅卖铁凑的救命钱,排队排了一整晚,根本买不到药! 药局说没药,结果药却在你们手中! 价值十五两的药,被你们卖出天价! 你们这群借机发国难财的狗杂种!只会拿捏老百姓!” “骂得好!骂得好!”周围的百姓纷纷附和。 药贩满脸恐惧,“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我只是来买药的,我不想杀人!”汉子接近失去理智,“你们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这次就算死,我也要为我娘搏一把!” 陶恒上前几步,劝道:“老兄!你千万别犯糊涂!因为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当!” 药贩吓得身子瘫软,连忙从怀中拿出药材,“药给你,给你便是!千万别杀我!” 汉子看到药后,渐渐恢复理智。 药贩趁机将药包丢到三步开外的地上,“药就在那里,你快去捡!别杀我!” 汉子环顾四周,看到正在慢慢靠近的药局侍卫,自知今日是活不成了。 他提高警惕,冲陶恒喊道:“这位公子,劳烦你把药送给我娘!我今日是走不成了!” 汉子声音哽咽,“我娘住在城西民康巷,第三户。 替我给她带句话……儿子要先走一步了!让她老人家好好吃药,养好身子……” 陶恒捡起地上的药包,攥在手中,只觉眼眶有些发热,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汉子突然推开药贩,望天喊道:“娘,儿尽孝了!” 话音刚落,只见汉子挥刀朝自己砍去,欲要自刎。 陶恒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踢掉汉子手中的刀,“该死的不是你。”x33 这个汉子也是性情中人,走投无路之下,才走上极端,并非真想杀人。 汉子手中没了人质,药局侍卫立即将汉子围了起来,扣押在地。 卢院判从药局走出来,指着汉子道:“把他带走!凡是寻衅滋事的,通通押下去带走!” “住手!”宋通走出人群。 卢院判拱手,“原来是宋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宋通瞥了一眼卢院判,又看向被扣押在地的汉子,问道:“卢院判,这是做什么?” 卢院判指着汉子,大义凛然道:“此人寻衅滋事,当街行凶,应就罪论处!”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宋通突然发笑,“本官竟不知这太平药局何时改了行当?竟要与我京兆府戗行?” “你!”卢院判一时语塞,“难道宋大人想徇私枉法?” “卢院判这话说的,我倒是听不懂了。”宋通理了理衣衫,厉声道:“就算有为非作歹的人,也是我们京兆府的差事,还轮不到太平药局插手。 卢院判管好药局的一亩三分地即可,秉着良心做事,少些民怨,我们京兆府也好清闲清闲。至于这汉子,就不劳烦卢院判费心了。” “宋大人真是尽职尽责。”卢院判冷笑道:“不知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杀人犯?” “杀人犯?”宋通皱眉,“他杀人了吗?” “没有!”百姓们异口同声,无比团结。 “你们!”卢院判哑口无言。 衙役们收到宋通派人传来的口信,匆匆赶来,“大人!” “把这汉子先带回京兆府。”宋通吩咐道。 “是!”衙役们应声。 宋通看向卢院判,话里有话,“卢院判,人在做天在看。打着好人的旗号做尽恶事,是要遭天谴的!” “说得好!”陶恒忍不住鼓掌欢呼,这老宋总算硬气一回!真是大快人心! 卢院判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默不作声。 宋通转身看向百姓们,心中百感交集。 他清了清嗓子,似是下定了决心,扬声道:“借此机会,本官有一事要宣布! 三日前,春晖堂闹出人命,实属误会一场!死者是因感染时疫而死,与春晖堂的药无关! 本官愿为春晖堂担保,春晖堂确实是救世济人的良心药铺,今日可恢复营业!” “好!!!” 百姓们又看到了希望,欢呼声不断。 有了京兆府尹的担保和澄清,春晖堂的药定不会有差池! 卢院判看着忙不迭跑走买药的百姓们,气不打一处来,“宋大人,你我同僚一场,你得罪我不要紧。你可知道药局背后的人是谁?岂是你能得罪的?” 宋通眸光锐利,警告意味甚浓,“不管他是谁,只要他鱼肉百姓,本官都要和他死磕到底!” 陶恒眸底发亮,只觉得宋通那胖胖的身躯正在闪闪发光,如同改头换面般,令人钦佩。 “宋大人,你可别犯糊涂!等你吃了亏,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卢院判深知后果的严重性,这才不得不与虎为谋,没想到这宋通竟这般不知死活! 宋通不予理会,拂袖离去。 直到走进一偏僻无人的小巷子,宋通顺着墙根瘫倒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 陶恒连忙上前扶住他,“老宋,你怎么了?” “我……吓,吓得慌……”宋通抹了一把冒出的细汗,心脏呼之欲出。 “你这……”陶恒哭笑不得,“你方才不是挺威风的吗?” “装……装出来的!” 宋通气喘吁吁,仍心有余悸,“那可是二皇子啊!我公然给他叫板,我真是不想活了我!” 陶恒也没料到宋通竟如此豁得出去,方才那句死磕到底,实在是振奋人心! 再看宋通一脸惶恐的模样,陶恒又问道:“你可是后悔了?” “不后悔!”宋通不假思索,想起举目无望的百姓,他一点都不后悔。 “谋民福,解民忧。我是百姓的父母官,我得对得起我这身官服,更得对得起天地良心。”宋通扶着墙重新站起来。 陶恒赞道:“老宋,我真是小瞧你了!” 第539章 一条绳上 “话说回来,陶先生,你得助我!” 宋通握住陶恒的双手,“以贵人的心性,我怕是在劫难逃了,我护住百姓,先生得护住我!” 他原本只想求得自保,平安度日,当看到走投无路的百姓之后,彻底打消了念头。 那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和良知,促使他为百姓撑起一片天来。 他是京兆府尹,更是百姓的父母官! “我只是一教书先生,宋大人也太高看我了。”陶恒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护得住宋通。 二皇子若想报复,实在防不胜防。 陶恒又无奈道:“再者说,你是堂堂的京兆府尹,我不过是一介平民,你是官,我是民,哪儿有民护官的道理?” “陶先生定有这个本事,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上次高博溺水案,你助我查清真相,此番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宋通摆起谱来,“我虽然不如先生聪明,但也不傻。先生今日专程来京兆府寻我,定是想替百姓出头。 只不过是借我的嘴说出来罢了,你我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有个闪失,先生也别想周全。” 陶恒眉毛挑得老高,上下打量着宋通,笑道:“老宋啊老宋!我当真是小瞧你了!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说你老谋深算,也不为过。” “此言差矣!你我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都别说谁了。”宋通恢复正色,“我替先生排忧,先生替我解难,如何?” 陶恒只好点头,“我定设法护你。” 其实不用宋通把话说明,陶恒也会在暗中相助,既然把话挑明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x33 “多谢!”宋通舒了一口气,接连道谢。 陶恒回到柳家墨韵堂,将方才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给柳雨璃说了一遍。 “这个宋通,果然如姑娘所说,很是圆滑,但还有良知。” 柳雨璃放下纸笔,懒懒抬眼,“入朝为官,有几个不圆滑的?老实本分的,可坐不上京兆府尹的位置。好在本性不坏,并非唯利是图之人。” “姑娘说的是。”陶恒有些担忧,“今日宋通在药局门前公然叫板,二皇子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我们得想个对策,防患于未然,千万不能让宋通着了道!” 柳雨璃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贼字,悠悠开口,“听说过抓贼的,可没听说过防贼的。” “姑娘有主意了?”陶恒眸底一亮。 “二皇子惯喜欢栽赃嫁祸。”柳雨璃想起春晖堂被二皇子栽赃一事,眸光不由变冷,“我便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还请姑娘明示。” 柳雨璃薄唇微勾,细声低语几句。 “啥?!”陶恒惊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雨璃瞥了他一眼,“听我的没错……” 陶恒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准备。” 临走前,柳雨璃嘱咐道:“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满城皆知。” “是,姑娘。”陶恒大步离去。 ………… 闲云遮月,夜风徐来。 宋通忙完公务,走出京兆府。 早已过了散值的时辰,街道上寂静一片,不见人影。 往常繁华热闹的京都城,自从出现时疫后,家家紧闭门户,鲜少有人出门走动。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宋通摇头叹息,又冲身后的两队衙役嘱咐道:“都打起精神来!莫要出了差错!” 自打在药局门前公然叫板后,宋通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今日散值回家,特意派衙役护送,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是,大人!”十几个衙役丝毫不敢懈怠。 宋通乘上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屋顶掠过,眨眼之间,黑衣蒙面人直直地立在路中央,挡住队伍的去路。 “什么人?”衙役们抽出官刀,一脸警惕。 宋通掀起轿帘,走出轿子,“你是何人?” 黑衣人并不言语,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只听“咻——”地一声,一把飞镖直冲宋通而来。 宋通一时忘了反应,看着突如其来的飞镖,愣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那把飞镖不偏不倚,直直地插入宋通的乌纱帽。 宋通吓得腿软倒地,指着黑衣人喊道:“有刺客!有刺客要杀本官!快去抓刺客!快!” 黑衣人不再多留,转身就跑。 衙役们领命离去,紧跟在黑衣人身后,穷追不舍。 “别让刺客跑了!不然本官饶不了你们!” 宋通的叫声响彻街道,街道两边的百姓家中亮起灯火,趴在门缝中偷看。 黑衣人很快与衙役们拉开距离,跑至一半,又放慢脚步。x33 待衙役们快追上时,他又加速往前跑。 直到来到二皇子府邸附近,又突然消失不见。 衙役们围着府邸外围转了两圈,又在附近仔细搜寻了一番,并未寻到黑衣人的踪影。 只有一种可能,刺客定是进了皇子府。 宋通匆匆赶来,得知刺客可能进了皇子府,于是,敲响皇子府的大门捉拿刺客。 二皇子刚刚就寝,便听到门房来报说皇子府进了刺客,宋通带着人手正在外喊门,扬言要抓刺客! “宋通?又是宋通!” 二皇子听见宋通这个名字,就觉得头疼不已,“皇子府怎会有刺客,让他去别的地方寻!别来烦我!” 小厮哭丧着脸,左右为难,“宋大人说,为了二殿下的安危着想,他今日必须要进府来搜寻!不然不走了……” “还跟本皇子较上劲了?这个宋通,我看他是活腻了!” 二皇子因为春晖堂的事,心中一直憋着闷气,恨不得把宋通给挫骨扬灰。 这下倒好,宋通还敢往枪口上撞。 “不见!这里没有刺客,让他去别处寻!”二皇子摆手,“赶紧把他给打发走!别扰了本皇子的清梦!” 小厮刚走不久,又战战兢兢地跑回来传话,“殿下……宋大人不肯离去!” 小厮一头冷汗,“宋大人说,他也是秉公办事,还请殿下不要为难他。若殿下执意不肯放行,怕是有包庇之嫌……” “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二皇子披上外衣,怒气冲冲地朝府门走去。 第540章 捉拿刺客 府邸大门打开。 宋通抬眸望去,只见二皇子缓缓走出来。 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的一起一伏,光线忽明忽暗。 二皇子眉头紧蹙,那双眸子更显阴沉,气势慑人。 还不等宋通等人行礼,二皇子先行发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宋大人成心要与我过不去了?” 宋通恭敬道:“下官不敢,不过是秉公办事。衙役们捉拿刺客,只见刺客潜入殿下府中,为了殿下的安危,下官不得不查。 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下官也难辞其咎。这么晚扰了殿下的清净,还请见谅。” 二皇子满脸狐疑,“刺客?哪里来的刺客?” 宋通摇头,“下官也不知,唯有抓到刺客,才能查清来龙去脉。”x33 “一派胡言!”二皇子眸光锐利,“什么刺客这么大的胆子,敢擅闯皇子府?宋大人,你该不会是无中生有,故意找茬吧?” “下官不敢。”宋通俯身一礼,“确实有刺客,下官不敢胡言!” 二皇子上下打量着宋通,竟看不出丝毫破绽,再看衙役们风尘仆仆,心里犯起嘀咕,难道真有刺客? “若你搜不出刺客,就别怪本皇子不留情面了。”二皇子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宋通率人进府,“搜仔细点,角角落落都不得放过。若殿下有个好歹,拿你们是问。” “是!大人!”衙役们领命散去。 宋通立在二皇子身侧,耐心候着。 约莫两刻钟后,衙役们接连前来禀报,“没有发现刺客!” 二皇子审视着宋通,厉声问道:“宋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大人!在西苑墙角,发现可疑衣物。” “速去瞧瞧。”宋通大步朝府邸西苑走去。 二皇子也一同来到西苑,只见墙角处丢着一身夜行衣,尚有余温。 “这定是刺客脱下的!”宋通语气肯定,“殿下,这刺客应该在府上。” 二皇子只觉事有蹊跷,“刺客为何将夜行衣丢在此处,故意露出马脚?” “下官也不知。二皇子的府邸是何地方?就算借给刺客十个胆子,也不敢擅闯!只是……”宋通故作迟疑。 二皇子厉声喝道:“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是怀疑本皇子与刺客是一伙的?” “下官不敢……毕竟这是捕风捉影的事,下官也不敢冤枉殿下。”宋通嘴上说着不敢,可态度却意味不明。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二皇子怒不可遏。 “殿下恕罪,下官今夜差点惨遭毒手,衙役们一路追随刺客来到殿下府上。还有这夜行衣,并非空穴来风……”宋通又指了指乌纱帽上的飞镖,惶恐道。 二皇子听着宋通的话,隐隐有些不安。 刺客追杀宋通,又将衙役引到自己府上……糟糕! “来人!把宋大人给我请出去!” 宋通喊道:“殿下!刺客还未查明!下官不能走!” “莫名其妙!把他赶出去!”二皇子不由分说,立即赶人,“这里没有刺客!宋大人休要胡言乱语!本皇子要休息了,没功夫陪你耗!” 宋通等人被府兵赶出府邸后,二皇子在殿中来回踱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刺客实在蹊跷。 宋通被赶出来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府外叫嚷片刻后,径直朝皇宫走去。 ………… 次日。 京兆府尹宋通被刺客追杀的消息,震惊朝野。 宋通在宫门处哭喊了整整一宿的求圣上庇佑!听说被吓得不轻。 早朝上,皇上龙颜大怒,胆敢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命官,实在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当被问起刺客是何人,是否寻到刺客踪迹之时,宋通的眼神却频频瞥向二皇子,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囫囵。 众文武百官恍然大悟,不由联想到前几日宋通在药局门前,公然叫板的事,众所周知,防疫的差事的二皇子揽下的,太平药局听令于二皇子。 宋通公然叫板,挡了二皇子的财路,二皇子岂会轻易放过他? 在文武百官揣测之际,宋通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想。 “微臣昨夜一路追随刺客,来到二殿下府外,殿下迟迟不肯开门,非说微臣无中生有,故意找茬。微臣不知先前因为何事得罪过二殿下,竟这般不受殿下待见。 微臣好说歹说,二殿下才放微臣进府搜查,结果没找到刺客,却在二殿下府上发现了刺客的夜行衣。 微臣还没来得及查明真相,二皇子突然大发雷霆,派人将微臣赶了出去!微臣心生惶恐,生怕刺客再卷土重来,对微臣痛下杀手! 微臣的小命不要紧,但微臣是京兆府尹,代表的是朝廷。刺客这般胆大妄为,当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不知日后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微臣求圣上庇佑!救微臣一命!” 皇上算是听明白了,宋通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一听便知,这刺客定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x33 皇上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宋通,先安慰道:“宋爱卿受惊了,朕不会坐视不管。传令下去,彻查昨夜刺杀京兆府尹的刺客!” 皇上瞥向二皇子,眸光锐利,意味不明,“你可有什么话说?” 二皇子心中一惊,今日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父皇,儿臣也不知这刺客是哪儿来的!这刺客与儿臣无关啊!” “天子脚下,守卫森严。这刺客敢刺杀朝廷命官,若无人授意撑腰,怎会如此大胆?” 丞相许姜趁机接上话茬,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对二皇子落井下石的机会。 许丞相接着说:“更何况,刺客进入二殿下府中,如同进了自家后院一般,轻车熟路,销声匿迹。 若没有二殿下相助,怎会顺利脱身?依臣之见,这刺客定是二殿下派去刺杀宋大人的。” “你血口喷人!”二皇子指着许丞相怒道,“仅凭宋通的一面之词,许丞相便把脏水泼我头上,有公报私仇之嫌!” 第541章 贼喊捉贼 许丞相不怒反笑,接连问道:“臣斗胆请问二殿下,京都这么大,有那么多的藏身之处可选,为何偏偏进了二殿下府上? 还有,昨夜二殿下百般阻挠宋大人搜查刺客,最后又将宋大人赶出府外,这又该如何解释?” 二皇子被问的哑口无言,恨得咬牙切齿,暗自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将栽赃自己的刺客,碎尸万段! 他语气一顿,“总之刺客与我无关,定是有心之人嫁祸于我!刺客为何将夜行衣丢到墙角,故意露出破绽?这是明目张胆的嫁祸栽赃!” 许丞相轻笑道:“二殿下何等身份,什么人敢嫁祸到你的头上?” 二皇子瞥了许丞相一眼,沉着脸道:“许丞相明知故问,中秋夜宴才过去多久,竟然又故技重施!” 许丞相刚想反驳,却被皇上出言打断,“好了!越发不成体统!当务之急是先寻到刺客!” 比起旁的事,皇上更担心这个身手了得的刺客,究竟是何人。 刺客胆敢刺杀朝廷命官,夜闯皇子府,保不齐还会做出别的荒唐事来。 沈潇然走出队列,主动请缨,“臣愿亲自捉拿刺客,以证二殿下清白!” 与其把差事交给大皇子,受制于人,倒不如自己先揽下来。 大皇子嗤笑道:“沈家潇郎捉拿刺客,只怕是贼喊捉贼,估计这刺客永远也抓不到了。” 沈潇然冷声道:“怕是要让大殿下失望了。哪怕掘地三尺,臣也要找出刺客。” 皇上松口道:“既然如此,就由沈御史去查。” “圣上!”宋通跪地不起,“微臣惶恐,刺客此番并未得手,定会再卷土重来取微臣性命!求圣上庇佑微臣!” “宋爱卿的担心不无道理。”皇上凝眉思索,只是刺客在暗,实在防不胜防。x33 程太傅走出几步,“圣上,这刺客明显是冲宋大人来的。宋大人定是得罪了不该惹的人……” 说到这里,众人心知肚明,不由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脸色铁青,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怕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反而越描越黑。 程太傅接着道:“微臣倒是有一主意,既能保全宋大人,又能洗脱二殿下的嫌疑。” 二皇子半信半疑,仍恭敬道:“还请太傅明示。” 皇上微微挑眉,“什么主意?” 程太傅缓缓开口,“宋大人遇刺,二殿下嫌疑最大。二殿下又无法自证清白。现下刺客下落不明,不如将宋大人的身家性命,交付给二殿下,更为妥当。 只要宋大人及宋家人安然无恙,便能洗清二殿下的嫌疑。”x33 二皇子眉心微蹙,这算哪门子的主意?春晖堂的账还没给宋通算清楚,现下居然要让自己保他?! 这明显是要让自己吃个哑巴亏! “不知二殿下意下如何?”程太傅问道。 二皇子断然拒绝,“我保的了他一时,可保不住他一世。再者说,他有什么好歹,与我有何关系?” “宋大人此番遇刺,种种迹象与二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程太傅话锋一转,“在未抓到刺客之前,唯有二皇子护住宋大人及其家眷的性命,才可自证清白。” “这倒是个好主意。”皇上点头。 “那就有劳二殿下费心了,下官的身家性命,就交给殿下了。”宋通暗自舒了一口气,冲二皇子俯身行礼。 沈潇然冷眼旁观,暗自思忖。 原本二皇子还在筹谋如何惩治宋通,没想到竟被宋通抢占了先机,求得保命符。 如今宋通的安危与二皇子紧紧牵连在一起,二皇子反倒不好动手了。 昨夜的刺客实在蹊跷,明明破绽百出,却又那么的顺理成章。 宋通贼喊捉贼,求得要命的人,来保自己的命,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二皇子如今骑虎难下,有口难辩,这招真是高。 春晖堂,宋通,刺客,庇佑…… 这又是个局,又是个圈套。 看来,宋通背后有高人指点。 早朝散去。 二皇子府邸的书房中,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接着二皇子的怒声传来,“我竟不知京都之中有这样的能人,擅闯府邸,又能抽身而退!还光明正大地栽赃陷害我!我若抓到这个刺客,定将他挫骨扬灰!” 沈潇然倚在门前,早已见怪不怪,面无表情道:“京都城中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也不稀奇。” 单是他知道的高手,夜隐算是头一个,还有御林军统领段翊,定西王程清歌……还有那些隐在暗处的,更是数不胜数。 “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刺客,才是关键。” 二皇子气急败坏,“这刺客出入府邸如同无人之境,怎么寻得到?” “先从府上查起,我已派人去审问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沈潇然眸光冰冷,“还有,这几日但凡与宋通有过接触的,也会一一调查清楚。总会有所收获。” 瞧沈潇然这般气定神闲,二皇子冷静下来,懊悔道:“昨夜是我大意了,早知道就不该给宋通开门,更不该让他进府搜查。” “这事也怨不得殿下,谁能料到向来胆小的宋通,竟突然长了胆子。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大皇子,还是何人……”沈潇然细细思索。 这时,夜阑匆匆而来,“主子,住在西苑里的一个门客前来禀报,说他昨晚起夜时,瞧见了刺客……” “当真?” “当真!”夜阑点头。 “快把那人带上来!” 二皇子难掩喜色,西苑是他府上幕僚门客所住之处,没想到这次竟能派上用场,果然没有白养这些吃干饭的! 不久后,一长相白净的书生被带进书房,“小生见过殿下,见过沈大人。” 沈潇然上下打量着书生,问道:“你昨夜当真瞧见了刺客?” 书生语气笃定,“是!刺客脱衣服之际,蒙脸的面巾掉落,我起夜恰巧看到。虽然看的不够真切,但若再见一面,定能认出。” 沈潇然心有疑惑,“既然如此,那你昨夜为何不声张?” 第542章 插翅难逃 书生答道:“我本来要禀报的,不曾想昨夜宋大人来到府上搜查刺客,我怕节外生枝,没敢声张。” 沈潇然微微点头,派夜阑审问该书生的同屋,从同屋口中证实,昨夜书生起夜回来说见了刺客,吓得一夜未敢合眼,所言非虚。 门客大都是在科考中崭露头角的书生,在达官显贵人家中养的一些人,有的是具有真才实学,能在关键时刻替主人办事,有的是徒有虚名,骗吃骗喝。 他们的身份和家奴不同,虽然没有固定的差事,也不必干杂役,照样吃喝领工钱,他们对二皇子的忠心是信得过的。 这几年京中盛行养客之风,门客作为贵族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大皇子和二皇子等高门显贵,都养着大批的门客彰显尊贵,四处游说自己的贤能。x33 这个书生在三年前秋闱考中举人,摘得桂榜,算是安分守己。 沈潇然审视着书生,问道:“那个刺客多大年纪,样貌特征。” 书生仔细回想着,“他约莫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身材修长,比我高些,一看便是气度非凡,绝非寻常男子。 当时夜色已深,长相看的不够真切,只是匆匆一眼,但若再见,我定能把他认出来。” 沈潇然轻揉太阳穴,闭目思索,脑海中不断涌出几人的身影。 这时,暗卫进来禀报,“主子,查出来了。宋通在药局外叫板那日,跟在他身边的人是南城先生陶恒。听说,两人当日还一起饮了茶,来往甚密。” “陶恒?”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眸底微微发亮。 ………… 三宝院内。 陶恒一脸惬意地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暗自感叹,姑娘这招贼喊捉贼的计谋,确实是高! 宋通算是彻底保住了。 就在陶恒晒着暖阳,昏昏欲睡之际,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陶恒心生疑惑,这个时辰,谁会来寻自己?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方才急促了几分。 陶恒掩去心中疑惑,起身开门。 木门打开,一抹红衣,张扬夺目,直直闯入陶恒视线。 “沈御史。”陶恒眼皮微动,再看沈潇然身后的众侍卫,暗叹不妙! 沈潇然薄唇微勾,嗓音低沉,“陶先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x33 陶恒迎上沈潇然的眸光,“沈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今日不凑巧,并没有好茶招待沈大人。” 沈潇然幽幽开口,“都察院中备着好茶,不如请先生移步都察院品茶,如何?” “沈大人的茶,陶某无福消受。大可不必。”陶恒轻笑一声,神情淡然。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陶先生以为你逃得过去吗?” “不知沈大人今日为何有兴致请陶某喝茶,总得给个说法,不然陶某可不敢跟沈大人走。” “昨夜闹的满城风雨的刺客,是你吧?” “刺客?”陶恒不动声色,“哦!是那个刺杀京兆府尹未果,又夜闯皇子府的刺客。沈大人还真是高看我,我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据我所知,陶先生的本事也不小。”沈潇然冷声道:“至于刺客是不是你,随我去了都察院,自有分晓。” 陶恒立在门前,身形挺拔,没有丝毫晃动,“沈大人为何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我不过是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教书先生。” 沈潇然不再藏着掖着,“实不相瞒,昨夜在皇子府中,先生的面巾掉落,正巧被府上的人瞧见了长相。 先生虽然深藏不露,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真是可喜可贺。” 陶恒心中一紧,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那张英俊的脸上神色如常,有股子不可撼动的凛然正气,“沈大人的定论,为时过早。” “多说无益。”沈潇然手腕微抬,侍卫们立马让出一条路来。 他看向陶恒,语气中透着威压,“先生请吧。” 院外是他从巡防营调来的侍卫,暗中埋伏的有弓箭手,只要陶恒敢反抗,便坐实刺客身份。 待他一声令下,乱箭射杀。 陶恒今日是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陶恒环顾四周,看着虎视眈眈的侍卫们,忽的笑道:“沈大人,好大的手笔。” 沈潇然挑眉道:“请南城先生品茶,自然得彰显出本官的诚意,不然先生怎会束手就擒?” 陶恒那双黑眸似水一般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沈大人此言差矣,陶某向来安分守己,此番随大人去都察院,只是为了配合大人办差,并非认罪伏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潇然嘴角微微扬起。 在众侍卫的严防死守下,陶恒一派潇洒,走出三宝院。 在乘坐马车之际,他脚步一顿,还是毅然决然地乘上去往都察院的马车。 刚才并不是没有逃脱的机会,只是他一旦逃了,便是前功尽弃,对柳家、宋家而言,则是灭顶之灾。 他不能这样做。 昨夜是他一时大意,导致面巾掉落。若真被人指认,那他便一人揽下罪责,独自承担,决不能让姑娘暴露。 这一世,能识得姑娘足矣,也不至于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否则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漂泊……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似是不属于这个世间。 是姑娘给了他信仰和希望,今日便用自己的命,来回报姑娘的知遇之恩。 沈潇然和陶恒两人在马车之中,相对而坐。 他看着身姿笔直的陶恒,双眸微眯,“先生这般从容自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冤了先生。 先前总以为先生是轻狂不羁,就连我也差点被先生的表象所迷惑。” 陶恒嘴角上扬,“沈大人亦是如此,这冷若冰霜的面孔之下,又是什么样呢?陶某也很好奇。” 两人相顾无言,马车行至都察院门前缓缓停下。 来到一间无窗的屋子中,屋子中点亮了多盏烛火,光线明亮。 陶恒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大咧咧地坐下,笑道:“沈大人心思缜密,陶某佩服。难道还怕我翻窗逃走不成?” “对待南城先生,总得小心为妙。”沈潇然冷哼一声,看向门外,“进来吧。” 一位长相白净的书生走进屋子,“沈大人。” 沈潇然指向陶恒,“去看看,此人是不是昨夜的刺客。” 第543章 意料之外 书生应声,朝陶恒走来。 陶恒垂眸,看着书生走近的脚步,手心不由捏了一把汗。 沈潇然眸光锐利,“陶先生,把头抬起来。” 书生脚步一顿,微微愣神,当看清陶恒那张脸时,神色微变。 “你眼前这个人,可是昨夜的刺客?”沈潇然冷声问道。 书生回过神来,颤声道:“不是……” “不是?”沈潇然俊眉皱起,“你可看清楚了?” 书生语气笃定,“看清楚了,他不是刺客。” 陶恒迎上书生的目光,只觉眼前的书生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沈潇然一脸狐疑,沉声道:“你若是敢说谎,后果你是知道的。” 书生不卑不亢道:“小生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再者说,小生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说谎糊弄大人?” 沈潇然掩去心中疑虑,他确信这个书生与陶恒并不相识,也不可能会被陶恒收买。 难道陶恒真不是昨夜的刺客? 陶恒暗自舒了一口气,不知这个书生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袒护自己作伪证? 总之,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陶恒故作镇定,“沈大人,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最多当了几日算命先生,怎会是飞檐走壁的刺客呢?你当真是冤枉我了。” 书生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地站在一侧。 “是吗?”沈潇然盯着陶恒的眸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按理说,昨夜的刺客,定是陶恒无疑。 只有是陶恒一切才会顺理成章,所有的谜题才会被一一揭晓,从而坐实自己对柳三姑娘的猜想。 替考案,高博溺水案,仕女图,春晖堂,包括昨夜的栽赃嫁祸…… 这桩桩件件,与柳家、与陶恒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牵连。 只差最后一步便要水落石出,竟横生变故,满盘皆输。 应该是他,怎能不是他?实在是意料之外。 若不是陶恒,还能有谁? 沈潇然只觉得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峰回路转,似是又回到了原点。 陶恒起身,“沈大人,你的证人亲口说刺客不是我。看来一切都是误会一场,若没有别的事,陶某就先告辞了。” “站住。”沈潇然伸手挡住陶恒的去路,“你现在还不能走。” 陶恒凝眉,“为何?” “不知先生可认识琉璃公子?”x33 “听说过,并不认识。” “是吗?”沈潇然再次开口,“据我所知,春晖堂的幕后之人是琉璃公子,整个人参产业都被他垄断。 陶先生这几日没少为春晖堂的事奔波,说服宋通出面澄清春晖堂,也是先生的功劳。 先生如此大费周章,怎会不识得琉璃公子?” 陶恒挑眉,“沈大人又高看我了,琉璃公子是何等人物?我怎会识得他? 再者说,堂堂京兆府尹,怎会被我三言两语说服?我与宋通是有交情不假,不过是茶友,交情并不深。 你若真想知道宋通为何要替春晖堂说话,沈大人该问的人不是我,而是百姓。” “我自是敌不过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沈潇然浅浅勾唇,“暂且留先生在此小住些时日,待寻到刺客,水落石出后,我自会放先生走。” 陶恒心中一惊,“沈大人不信我?” “我只信我自己。”沈潇然离开屋子,屋门落锁。 沈潇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几日我派夜阑在外守着先生,寸步不离,定保先生吃喝不愁。” 陶恒心慌意乱,沈潇然此番早有预谋,怕是凶多吉少。 自己是昨夜的刺客,沈潇然又去何处寻刺客?只怕自己是出不去了。 姑娘说得不错,沈家潇郎,留着迟早都是祸患,只是不知青龙在苏州,可有收获? 陶恒深吸一口气,只求上天保佑姑娘,千万别被沈潇然识破身份。 还有,刚才那位白净书生究竟是何人? ………… 沈家书房,无形中透着压抑。 沈丞相坐在案前,问道:“刺客可是那个姓陶的?” 沈潇然立在厅中,答道:“可能不是。” 沈丞相神情不悦,埋怨道:“你的差事,越办越不像样!” 沈潇然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沈丞相。 “刺客定与春晖堂有牵连,不如你去春晖堂走一遭。” “做什么?”沈潇然微微蹙眉,“可是为了人参?” “算你聪明。” 沈丞相眉头舒展,“自从替考案后,礼部、翰林院的人被换掉大半,早已无利可图。这两年,二皇子,还有贵妃在宫中过得也很是拮据。 这人参败毒散是个发财的大好契机,堪称暴利。岂能错过?” 沈潇然凝眉,“这是国难财。” 沈丞相不以为然,“怕什么?这高价药都卖给了富贵人家,人家有钱,我们有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何不可?” “这种事,我不做。别来找我。”沈潇然眸底闪过一道厌恶,转身往外走。 沈丞相望着沈潇然的背影,不怒反笑,“你清高,不愿与我们同流合污,但你姓沈,你这辈子也摆脱不掉。 若不是昨夜闹了刺客,只怕你还要躲起来。你能躲多久?你躲得起,你娘可等不起。” 沈潇然止住脚步,“这话是何意?” “你若能从春晖堂手中买下一半人参,我便告知你,你娘的下落。如何?” 沈潇然转身问道:“此话当真?” 沈丞相一脸认真,“为父决不食言。” “春晖堂岂会轻易答应?”沈潇然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破碎。 众所周知,琉璃公子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与云霄前辈一样,心系苍生。 撇开立场不谈,他对琉璃公子是佩服的。 无论是那篇《治水志》,还是赠药给穷苦百姓,都是大善之举。x33 他并不想与这样的人为敌。 沈丞相眸光一凛,“陶恒在你手中,可以此为筹码,定能事半功倍。” 第544章 半分不让 红日欲坠,暮色沉沉,一缕余晖透过轩窗,照耀在沈潇然那袭红袍上,鲜红如血。 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黑影,却显孤寂落寞。x33 一红一黑,分外鲜明,却是一人。 他沉默良久,没有接话,努了努嘴,问道:“我娘……可还活着?” 这句话他从来没敢问出口,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当然活着。” 沈丞相不假思索,接着道:“当年她负气离家,一心向佛,执意出家为尼。把你丢下不管不顾,一走便是多年,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负气离家?”沈潇然的声音有些颤抖,“究竟是受了什么气?哪怕落发为尼,也不愿回这个家?” “人各有志,她执意要走,谁能拦得住?”沈丞相冷哼一声,“再者说,这条路是你娘自己的选择,要怪也是怪她,你为何怪到为父头上?” 沈潇然攥紧手心,“我娘突然离家,毫无征兆,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你和你娘一样的执拗。”沈丞相避开沈潇然的目光,随手翻开案上公文,“太过执拗的人,并不讨喜。” “不喜欢一个人,或许连活着都是一种罪过。”沈潇然自嘲一笑,再次问道:“我娘究竟在何处?” 沈丞相面无表情,“多说无益,待你办成差事,我便告知你娘的下落。” “你若再耍花招,我便将你做下的恶事,公布于众。”沈潇然的眸底满是决绝和恨意。 沈丞相拍案而起,“别忘了,你姓沈,你也脱不了干系。” “大不了鱼死网破,一同下地狱。”沈潇然勾起唇角。 天色黯淡,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消散,地上那道修长的影子挣扎着,最终被夜色一点一点吞噬。 ………… 这天夜里,狂风肆虐,飞沙走石。 到了春晖堂打烊的时辰,一群黑衣护卫突然涌入药铺。 白虎瞧来者不善,立马警惕起来,“你们是何人?想做什么?” “本官今日来寻一人,并无恶意。”沈潇然从众护卫身后缓缓走出,那抹红衣分外刺眼夺目。 “寻什么人?” 沈潇然将手中的梨花银剑,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寻你们的东家,琉璃公子。” “沈大人,别来无恙。” 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x33 沈潇然抬眸望去,只见一清朗少年走下楼梯,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戴着银白面具,白袍俊逸飘然。 “沈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特来寻公子谈一笔生意。” 琉璃负手而立,“若是为人参而来,还请免开尊口。” “公子聪明,这是我今日的来意之一。”沈潇然面若冰霜,“既然都是聪明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琉璃公子为何要垄断人参?” 琉璃眸光骤冷,“为了人人都能买到药,为了不让你们发国难财。” “不愧是云霄前辈的弟子,果然是心系苍生,着实令人佩服。”沈潇然面色缓和了几分,“这人参可否让出一半的量给太平药局?” “沈大人是在与我说笑吗?”琉璃轻笑一声,冷冷开口,“半分不让。” 沈潇然沉声道:“公子是想与朝廷为敌吗?” “大人是想与百姓为敌吗?”琉璃反问。 “不如让出三成的量,七成足够百姓用药,公子还可保全自身,何乐而不为?”沈潇然的态度软了几分。 哪怕让出三成量,总好过无功而返。 琉璃接连发问:“试问大人,药局打算以什么价格售出?百两?千两?亦或是万两?” 沈潇然沉默不语,皆有可能,但他顾不得太多。 来春晖堂之前,那个老东西答应自己,若能与琉璃谈妥,平分人参,便告知自己娘亲的下落。 “大人自己都觉得违心,还要与我谈生意?” 琉璃上下打量着沈潇然,只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底闪过一道复杂之色。 看来,沈潇然是打算用陶恒来威胁自己,索要人参。 这般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究竟是为何? 沈潇然眼底充满威胁之意,“陶恒在我手中。” “威胁我?”琉璃神情自若,“可惜我并不认识什么陶恒。” “不认识?”沈潇然故意试探,“琉璃公子好狠的心,陶恒替你卖命,假扮刺客,你竟说不认识他。” 琉璃语气平淡,“无论是陶恒,还是刺客,都与春晖堂无关。我们只是做药材生意,造福百姓,并不想卷入朝堂纷争。” 沈潇然打量着琉璃公子,目光停留在那张银白面具上,“我很好奇,公子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 单听这低哑的嗓音,似是被烟熏过。 不过,这清瘦的身形,倒是像极了一个人,但又说不通。x33 她毕竟是一闺阁女子,行径怎会如此大胆? 琉璃一派从容,“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我不为功名利禄,只求无愧于心。隐起真容,只为保全自身。” “原来如此。”沈潇然话锋一转,“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本公子与大人在鹿鸣宴上是初见,先前从未见过。” “公子惊才风逸,以公子的才智,在朝堂上定有大作为……”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大人别再白费口舌了。人参,半分不让。”琉璃失去耐性,“送客。” 沈潇然蹙眉,“你不怕陶恒再也回不来吗?” 琉璃指尖轻颤,盯着沈潇然的眼眸,“沈大人好像听不懂人话,我并不认识陶恒。大人现在应该去捉拿刺客,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大人!”一个暗卫冲进来,“刺客又出现了!” 沈潇然眉心一动,“在何处?” “京兆府附近。”暗卫答道。 琉璃闻言,沉声道:“大人要尽快抓到刺客,好还我春晖堂清白。” 沈潇然瞥向琉璃,表情耐人寻味,“既然如此,本官就先告辞了。再会。” 沈潇然转身离去,众护卫跟其身后,一并离开春晖堂。 待沈潇然一行人走远后,白虎连忙将春晖堂大门关上,“小祖宗,陶爷怎么办?” 第545章 以身相许 柳雨璃思忖片刻,缓缓开口,“先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看样子,沈潇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个人证,也没有指认先生。不然,沈潇然今晚怎会善罢甘休?” 柳雨璃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人证为何要帮陶恒?x33 “如此就好。”白虎舒了一口气,随即大步往里走去,“我这就派玄武出发。” “什么?”柳雨璃抬眸问道:“方才的刺客不是玄武?” “不是。” 白虎一脸茫然,“我和玄武约好,待过了子时行动,一个去京兆府,一个去大皇子的朝阳宫。方才的刺客……” “这刺客是何人?”柳雨璃秀眉微蹙。 “不知是何人,定不是我们的人。”白虎语气肯定。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陶恒被抓,她本是要派白虎和玄武扮成刺客,混淆视听,从而洗脱陶恒的嫌疑。 只是,白虎和玄武还未出动,方才暗卫所说的刺客究竟是何人? 不知是敌是友。 白虎瞧柳雨璃沉默良久,试探问道:“小祖宗,我们还去吗?” “先别轻举妄动,今夜的行动取消。”柳雨璃心生疑虑,万一是故意引蛇出洞,反而不妙。 “是。”白虎点头应声。 柳雨璃心神不宁,总觉得沈潇然还有后手,不会这般轻而易举放过自己。 直到后半夜,夜深人静,柳雨璃悄然离开春晖堂。 狂风大作,掀起灰沙细石,令人睁不开眼,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 柳雨璃的背后像是有只大手,推着自己往前走。 临近柳家附近,却见家门前灯火通明,自家院子被众侍卫团团围起。 柳雨璃心中一惊,果然不出所料,沈潇然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他夜里派人在府外把守,守株待兔,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若自己今夜不现身,待天一亮,他定会闯进家中一探究竟。 若被发现自己不在家中,相当于变相的坐实琉璃公子的身份。 好缜密的心计!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忧虑,只好朝反方向走去。 她今晚必须要想办法回到家中,若琉璃的身份暴露,接踵而至的便是灭顶之灾。 穿过两个街道,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不由加快脚步。 行至街道拐角,柳雨璃刚转过身,便撞进一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中。 “大半夜的不睡觉,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一道深沉的嗓音响起,还拖着慵懒的尾音,听起来像是来自黑暗深渊的极度诱惑。 柳雨璃心中一惊,抬眸看去,“夜阁主?” 只见夜隐倚墙而立,双手环胸,一身黑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微微俯身,凑到柳雨璃面前,那双深邃幽深的黑眸微眯,眼神变得探究玩味。 “你被人盯上了。” “我知道。” 柳雨璃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加速,“事出紧急,此番我若能活下来,再来寻阁主叙旧。告辞。” 言罢,柳雨璃准备离去,却被夜隐伸手扣住手腕,往怀里一搂,纵身跃上屋顶。 “本阁主可舍不得你死。” 柳雨璃被夜隐单手搂在怀中,接连越过几个楼阁亭台。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穿梭在京都上空,衣袂飘扬,发丝飞舞交缠。 柳雨璃凝视着夜隐那双似水的眸子,忽然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轻声唤道:“容楚……” 夜隐手心一紧,垂眸看向怀中的人儿,挑眉道:“你在我怀里,唤着别人的名字,合适吗?” 柳雨璃哑然,定是错觉,于是侧头看向别处。 两人落在一大树旁的屋顶之上。 温和的月光透过枝叶倾泻洒下,风起,随着树叶摆动,屋面斑斑点点,像是无数星星洒满整个屋顶。 两人临风而立,夜隐率先开口,“公子的命,本阁主保了。方才不是说要与我叙旧吗?今夜如何?” 柳雨璃反问:“阁主为何会在这里?” “等你。” “等我?” “我猜公子今夜有难,特来助你。” “今夜的刺客,是阁主派去的?” “公子当真是聪明,今夜的刺客是本阁主的人,以来混淆视听。”柳雨璃有些诧异,遂问道:“在鹿鸣宴上,你设计迷晕我,也是为了助我?” “不错。”夜隐一口认下,“我与公子不谋而合,鹿鸣宴上无论是你夺魁,还是我夺魁,都是为了洪灾一事。” 柳雨璃心惊,“你是如何知晓?” 洪灾的事,她从未透露过半分,夜隐怎会知道?x33 “这个不重要。” 夜隐语气一顿,“重要的是,预言洪灾将至,风险太大,本阁主有自保的能力,而公子没有。所以,这种冒险的事,本阁主替你做了。不必谢我。” 柳雨璃望着眼前这个俊逸疏狂的黑衣男子,心生疑惑,“我与阁主素不相识,你为何屡次三番地帮我?” “公子为了给百姓谋福,惹了一身的麻烦,本阁主岂能坐视不管?” 夜隐侧头看了柳雨璃一眼,眉梢好看地扬起,又补充道:“江湖中人嘛,总喜欢行侠仗义,拔刀相助。” 柳雨璃半信半疑,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夜隐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她俯身行礼,“大恩不言谢,阁主的救命之恩,琉璃没齿难忘,以后定……” “别以后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报恩吧。”夜隐唇角勾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柳雨璃环顾四周,寂静一片,凝眉问道:“今夜?如何报恩?” 夜隐那纤长的手指附上衣襟,开始解扣子。 琉璃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你做什么?” “脱衣。”夜隐指尖一顿,抬眸瞥了一眼柳雨璃,“你也别傻站着,把外袍脱了。” “为何?”柳雨璃羞愤不已,“我说的报恩,并非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夜隐挑眉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柳雨璃忽然想起,现在是女扮男装,于是扬声道:“我是男子!” “男子?” 夜隐看着柳雨璃那张遮住眉眼的面具,低声问道:“敢让我验身吗?柳三姑娘。” “你……” 柳雨璃呼吸一滞,这个夜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对自己了如指掌? 就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被他猜到了。 第546章 好色之徒 夜隐褪去黑色外袍,搭在手臂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朝柳雨璃大步走来。 “三姑娘,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本阁主亲自动手?” “你个登徒浪子!”柳雨璃秀眉紧蹙,转身离去。 夜隐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三姑娘翻脸翻得可真快,方才还唤我救命恩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改了称呼。” 柳雨璃恼羞成怒,“真没想到,夜阁主竟是这样的好色之徒!” “你在想什么呢?只是让你脱衣,又没说要做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 夜隐食指一弯,轻弹柳雨璃的脑门,自己反倒先怪上了。 “阁主请自重!”柳雨璃揉着额头。 敢弹自己的脑门?! 话音刚落,两人不由愣在原地,这个似曾相识的场面…… 夜隐掩去眸底的情愫,轻咳一声,“把你的外袍脱掉,面具给我。” 柳雨璃缓过神来,问道:“阁主要做什么?” “你离开春晖堂的时候,便被人盯上了。”夜隐眸光骤冷,“你垄断人参,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岂会放过你?今夜明显是冲你来的。” 柳雨璃早有预料,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异常冷静。 “若我有什么不测,还请夜阁主护住春晖堂,不要让人参流落到奸人手中。” 夜隐脸色微变,“都这个份上了,你还在担心人参?” “我的死活不要紧。一旦人参落入他们手中,百姓买不起药,吃不上药,死的人会更多。” 柳雨璃想起前世的惨状,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这样的人间疾苦,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我只想护住百姓。” “好……” 夜隐微微点头,看着被月光笼罩的白衣少女,只觉她如月神降世,浑身散发着万丈光芒,耀眼夺目。 夜隐的眸光柔和了几分,低语道:“你护着百姓,我护着你。” 柳雨璃迎上夜隐那双坚毅的黑眸,不由心中一颤。 “事不宜迟,把外袍褪去,换上我的黑袍。” 夜隐将黑袍递给柳雨璃, x33随即转过身去,接着道:“把你的白袍和面具给我。待我把人引开后,你再回家。以后不要再以琉璃公子的身份示人了。 我不想你冒险。” 最后一句,夜隐声音极低,细不可闻。 柳雨璃望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一种无形的安全感笼罩全身。 “你会有危险吗?” “这些蝼蚁,伤不了我。”x33 夜隐侧头勾唇,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俊美的侧脸轮廓。 明明是与明月清风不沾边的人,此刻却如高山白雪,高岭之花,刻在柳雨璃的脑海之中。 “怎么还不换衣服?非要本阁主亲自动手?” “不必!” 柳雨璃不再耽搁,背过身去,垂着头,褪去身上白袍,连忙换上夜隐那松松垮垮的黑袍。 “好了……” 夜隐回过头,瞧着那被宽大黑袍裹着的纤细人儿,不由挑眉一笑,“是大了些。” 他上前两步,伸手理着袍子,又抽出腰绳,在柳雨璃那盈盈一握的腰间绕过两圈,不偏不倚地在正中间系了个如意结。 夜隐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忽的抬眸望向柳雨璃的水眸,低声问道:“民间有送腰封腰带的习俗,你可知是什么寓意?” 柳雨璃摇头。 “腰带代表着束缚,寓意着,你这辈子,被我套牢了。”夜隐眼尾上挑,嗓音低沉而又霸道,浓浓的占有欲扑面而来。 “我心里有人了。” 柳雨璃伸手欲要解下腰带,却被夜隐反手握住,“何人?”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容色无双,傲骨铮铮,世无其二。” 柳雨璃盯着夜隐的那双黑眸,缓缓开口,“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夜隐眉头舒展,直直地迎上她那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姑娘心地良善,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不会让姑娘空等一场。” 四目相对,万籁俱静。 “借阁主吉言。” 柳雨璃松开手,不再解腰带,冲夜隐盈盈一礼,“阁主保重。” 夜隐换上白袍,戴上银白面具,浅笑道:“姑娘放心。” ………… 守在柳家门前的众侍卫百无聊赖,等了一个晚上,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不禁放松警惕。 忽然听闻一阵动静,只见街道尽头走来一人。 侍卫们提高警惕,纷纷望去。 此人一袭白袍,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风姿俊逸,缓步走来。 距离百米,侍卫们这才看清白袍男子戴着的银白面具,只听一声令下,“抓住他!留活口!” 侍卫们抽出官刀,一拥而上。 白袍男子身形一闪,腾空跃起,落在墙头之上,稳稳而立,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顷刻间,人喊马嘶之声,响彻街道,接连亮起的无数火把,火光冲天,照亮夜空。 白袍男子朝街道尽头而去,身子轻盈如飞,不费吹灰之力,甩开众侍卫一条街的距离。x33 侍卫头领暗叹不妙,冲手下吩咐道:“快去通知沈御史!” 一时间,侍卫尽数离去,追捕白袍男子,柳家门前空无一人。 隐在暗处的柳雨璃四下张望,确定万无一失后,从小巷中悄悄跑出,进了柳家侧门。 刚进侧门,便见守在门后的春樱哆嗦着身子,带着一丝哭腔,“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别怕。”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今夜多亏夜隐,才能化险为夷。 ………… 与此同时,沈潇然调来巡防营处的守卫,还有京畿大营的弓箭手,全力捉拿白袍男子。 他今夜一定要查明琉璃公子究竟是何人? 只要知道琉璃公子的真实身份,人参也好,刺客也罢,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狂风大作,城墙之上。 夜隐临风而立,发丝飞舞,袍角翻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脚下的守卫和弓箭手,眸底满是轻蔑。 沈潇然抬眸望向那道白色身影,冷声道:“琉璃公子,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本官也可留你一条活路。” 夜隐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僵持片刻,沈潇然一声令下,“放箭!留活口……” 他还是有所顾虑,万一真的是她…… 第547章 我的底线 利箭如雨,朝夜隐袭来。 夜隐身形如电,动作迅疾,几个起落巧妙躲过。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只见段翊单手持缰,英姿飒爽,策马而来。 临近城墙脚下,段翊端坐马背之上,手持黑虎弓,瞄准白袍男子,凝神屏息。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夜隐凝眉望向段翊,攥紧左手,目光如炬。 “嗖——”地一声,利箭破空,擦着夜隐手面而过。 夜隐左手手面被划破一道血痕,他吃痛抬手,纵跃如飞,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眨眼消失在城墙之上。 沈潇然暗骂一声,该死! 他俊眉紧锁,回头看向段翊,“段统领,你这玉面射手的称号,有些浪得虚名。” 段翊收起黑虎弓,翻身下马,神情不悦。 “沈大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夜风大,你又要留活口,让人好生为难!我本是好心助你,你竟还来编排我。” 沈潇然冷着一张脸,“真不知你是来助我,还是来害我。” 今夜刺客没抓到,琉璃也被放走了,真是可恶! “当然是助你。” 段翊面色缓和了几分,“方才那白衣男子左手受伤,沈大人只要寻到左手有伤之人,定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这就不劳段统领费心了。”沈潇然抬手微勾,冲身后侍卫们道:“我们走。” 望着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离去的身影,段翊的眸光暗沉了几分。 ………… 夜隐回到凤鸣山庄子上。 “阁主,你受伤了?”震天看着夜隐那往外溢血的左手,连忙提来药箱,包扎伤口。 撒完药后,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不愧是医圣穆老前辈亲自配制的金疮药。”震天叹道:“临走前,阁主还不愿意带,这下派上用场了。” 夜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多嘴。” 震天悻悻地闭上嘴,又问道:“只是,阁主为何要伤了手?这伤也太明显了…… 伤到胳膊或者肩膀不好吗?反正有衣衫挡着,别人也发觉不了。” “你不懂。就是要伤的明显,才好让人查看。” 夜隐强忍住心中翻滚的醋意,眉眼一片冰冷,“看手,是我的底线。” 震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次日清晨。 柳雨璃梳洗过后,将那身黑袍和腰带叠放整齐,平整地放进黄梨木箱之中。 与银狐大氅放在一处。 她一改往日的素衣装扮,穿着豆青色绣玉兰花纹的衣裙,梳着双髻。 发髻上簪着两朵鹅黄绒花,一身打扮清清爽爽,尽显小女儿家的娇俏温婉。 “姑娘今日为何穿的这般鲜亮?”春樱一脸好奇。 柳雨璃眸底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以后不穿白色了,不吉利。把白色衣裙都收起来。” “是。”春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门房小厮跑进听雨斋,“三姑娘!沈御史来了!传你去前院问话!” 柳雨璃敛去笑意,“来的倒快。” 柳家前院的雕花影壁前。 以柳文杰和柳洛尘为首,身后跟着府上的婢女小厮,垂手而立。 除了在庄子上小住的女眷,府上所有人全都在场。 沈潇然那抹红袍穿梭在人群,格外显眼。 听闻细碎的脚步声,他侧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少女,她一身清雅的豆绿衣裙,令人眼前一亮。 “三姑娘昨夜好眠?” “听说昨夜闹刺客,人心惶惶的,并没有睡好。”柳雨璃看着略显憔悴的沈潇然,问道:“沈大人为了抓刺客,难道一夜未睡?”x33 沈潇然审视着眼前的豆蔻少女,“托你的福,一夜未合眼。” “沈大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柳雨璃微微皱眉,“应该说是托你的福,害得我心惊胆战。” “此话怎讲?” “今早起来,我等先生授课,却迟迟不见先生的踪影。”柳雨璃语气一顿,“原来先生竟被当刺客给抓起来了!” “可是,昨夜京都还在闹刺客。由此看来,沈大人定是抓错人了。” 沈潇然双眸微眯,“三姑娘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劳烦姑娘先把手伸出来。” 柳雨璃美眸一滞,夜隐昨晚受伤了? 难道他是故意受伤,借机洗清自己的嫌疑……彻底与琉璃公子撇清关系。 原来如此,柳雨璃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沈潇然瞧柳雨璃略显迟疑,遂问道:“姑娘不敢?” “有何不敢?” 柳雨璃伸出玉手悬在空中,那双纤手皓肤如玉,丰润白皙,水莲花似的青青脉纹,隐约可见。 沈潇然眼皮微动,细细看着那洁白无暇的双手,竟没有一点伤痕! 这怎么可能?! “沈大人,如何?”柳雨璃收回双手,“你可还满意?” 沈潇然俊眉皱起,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柳洛尘闻言走过来,将柳雨璃护到身后,“沈大人,你该不会是把我妹妹当成刺客了?” 柳文杰走上前来,将一双儿女挡在身后,语气笃定,“沈大人,下官的小女儿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与刺客扯上关系?你定是弄错了!” 沈潇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再次看向柳雨璃的双手,一言不发。 “既然沈大人对我心有疑虑,不如……”柳雨璃眸光流转,冲春樱吩咐道:“春樱,去打盆水来。” “是。”春樱应声,很快端着一盆清水走来。 柳雨璃将双手浸在水中,反复揉搓,用帕子擦干水渍,再次将双手呈在沈潇然的面前。 “沈大人,这下可信了?” 沈潇然心中疑虑消散,看来琉璃公子并不是柳三姑娘,是自己多虑了…… 他只好拱手道:“是我唐突了,请三姑娘莫要见怪。” “沈大人言重了。”柳雨璃欠身回礼。x33 “告辞。”沈潇然转身往外走,只觉心乱如麻。 “我家先生实属无辜,大人何时放人?”柳雨璃凝眉问道。 沈潇然脚步一顿,并未言语,拂袖离去。 第548章 做局之人 直到傍晚,陶恒回到三宝院。 柳雨璃已在院中等候多时,看到陶恒安然无恙地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进肚子里。 “姑娘……” 陶恒看着立在梧桐树下的绿衣少女,心中百感交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说的什么傻话。”柳雨璃打量着面容憔悴的陶恒,“在都察院里可吃苦了?” 陶恒拂袖摇头,仍心有余悸,“没有吃苦,就是心里苦,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坐立不安……” 瞧陶恒一如既往的贫嘴,柳雨璃彻底放下心来,“看来也没受苦。” “宋通可是姑娘派去的?” 陶恒哈哈一笑,想起宋通率领一帮衙役前去都察院要人的场面,只觉得心情畅快。 “是我让白虎以春晖堂掌柜身份见的宋通,不过只言片语的功夫,宋通便应下了。” “真没想到,宋通敢跑到都察院要人,这家伙倒是仗义!” “你为了保全他,不惜以身犯险,他岂能坐视不管?” 柳雨璃浅浅一笑,“如此也好,你们二人交情匪浅,也算是人尽皆知。日后你也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京兆府了。” 那夜宋通遇刺,也算是受害人,有宋通力证陶恒清白,自然令人信服。 沈潇然必定得放人。 “姑娘是没见着,沈潇然那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陶恒笑道。 “此番算是有惊无险。小心驶得万年船,怎能让旁人看清真容?”柳雨璃话里的关心多过责怪。 陶恒仍有些后怕,“是我大意了,面巾脱落,不料会被人看到。” “只是,那人为何要帮你作伪证?与你可有什么渊源?” “我只觉得那书生眼熟,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陶恒挠头思索。 柳雨璃猜测道:“他既然愿意帮你,想必你对他是有恩的。不然,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陶恒心里被猫挠了一般,百思不得其解,“那书生是二皇子的门客幕僚,我怎会和二皇子的人有牵扯?” 柳雨璃沉吟片刻,嘱咐道:“你别自作主张去寻他,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待时机成熟,他定会主动来寻你。” “是,姑娘。” 陶恒打量着柳雨璃穿的豆绿衣裙,“姑娘,你今日的衣着,与往日大有不同,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柳雨璃轻抿一口茶,“先生好眼力,不如猜猜看?” “定与王爷有关。” 陶恒语气笃定,自从王爷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后,姑娘终日素衣,从未穿过鲜亮的颜色。 想到这里,陶恒眸底一亮,“难道……王爷回来了?” 柳雨璃笑而不语,也不否认。 “我怎么没听说此事?”陶恒半信半疑,王爷若真归来,定会震惊朝野,闹得天翻地覆,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伸手在柳雨璃面前晃了晃,小心试探道:“姑娘该不会是痴人说梦?”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谁是痴人?” “我,我……”陶恒赔笑道:“姑娘快说,别卖关子了!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x33 柳雨璃又饮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来。 “照姑娘所说,夜隐就是王爷?” 陶恒满脸惊奇,一口否认,“这不可能!王爷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千凤国的战神!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夜隐暴戾狂妄,冷血无情,怎么看也与王爷不沾边!完全判若两人。” 柳雨璃垂下眼眸,眸底闪过一丝哀伤,“难以想象容楚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模样……” 陶恒自然想不到柳雨璃这一层,他在院中来回踱步,只觉得难以置信,接着道: “夜隐是扶风夜氏的后人,是云水涧阁主夜修的儿子。那招摘叶飞花,没个十年的功夫是练不成的,岂能有假?” “或许……”柳雨璃脑海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没敢说出来。 “我瞧姑娘是太过思念王爷,认错人了!还是姑娘被夜隐给迷惑了?” 陶恒双眼瞪大,接连问道:“难道姑娘想弃王爷于不顾,另寻新欢?” “胡说八道!”柳雨璃秀眉微蹙,“我瞧你是又想喝苦艾酒,吃苦瓜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一时激动。”陶恒替王爷忿忿不平。 柳雨璃好奇道:“你为何这般确定夜隐不是王爷?” “当初我南下去寻义弟雷二,他说他亲眼所见王爷死了,一刀毙命。” 陶恒深信不疑,“那可是我的义弟,从未骗过我!他说的话准不会有错。” 柳雨璃挑眉,“你就这般信他?” 陶恒点头,“当然,那可是我的生死兄弟,怎会骗我?” “穆辞说王爷是万箭穿心而死,雷二却说是一刀毙命……”柳雨璃美眸微眯,“依我看,这两人的话,都不能信。是有人故意做局……” 陶恒疑惑不解,“姑娘的意思是?” “王爷战死,云霄失踪,穆辞对我下安神药,江影奉命平叛,还有云霄的腰牌……”柳雨璃不由联想到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程太后。 江影奉密令平叛一事,是程太后透露的,云霄的腰牌也是程太后赐给自己的。x33 前世洪灾一事,程太后必定知晓。 她定猜到自己要扮成云霄前辈弟子的身份,前去赴鹿鸣宴。 借此逼王爷现身夺魁,替自己挡下不必要的麻烦。 王爷在明,自己在暗,阻止洪水过后的一系列祸事,拯救苍生百姓。 不愧是程太后,手段了得。 如此看来……容楚假死,也是程太后的手笔。 陶恒瞧柳雨璃久久不语,出声唤道:“姑娘?” 柳雨璃嘴角忽的扬起一抹笑意,“置死地而后生,王爷定是假死,夜隐也定是王爷。” 陶恒有些诧异,“为何要置死地而后生?” “这是令一个人蜕变成长,最快的法子。”柳雨璃沉声道:“也可识清人心。” 王爷先前从未有过谋储的心思,谨遵先皇遗愿,兄友弟恭。 皇上设计谋害王爷是真,父子三人容不下王爷也是真。 此番王爷历尽劫难,算是彻底看清那父子三人的狼子野心,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想到这里,柳雨璃后背有些发凉,无奈道:“我一心想做下棋之人,没想到在别人手中还是一颗棋子。”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原来自己一开始便是一枚棋子,只是不知自己究竟是活棋,还是死棋。 第549章 伺机而动 陶恒并没有听懂柳雨璃的话外之意。 在他心中唯有姑娘才是执子下棋之人,世间万物皆是姑娘指尖棋子,姑娘智谋无双,运筹帷幄,谁又能操控到她的头上? 瞧着柳雨璃那复杂的神色,陶恒不禁问道:“王爷既已归来,又加封为楚亲王,为何不以真实身份示人?”x33 “时机未到,且等着吧。” 一阵秋风拂过,柳雨璃眸光飘远,缓缓开口,“审时度势,伺机而动。” “以王爷的威望和江湖势力,要想反,也并非难事。”陶恒按耐住眸底的兴奋,压低声音,“王爷何时反?” 柳雨璃侧过头,微微皱眉,“王爷若是想反,早在西北边关时就反了。他曾经有多次造反的机会,可他不屑这样做,也不愿这样做。” “为何?”陶恒不解,“是怕太后娘娘和京中至亲好友有性命之忧?” “这只是其一。”柳雨璃接着道:“其二,王爷并不愿手足相残,兵戎相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为争权夺利,发动兵变,从西北至京都,沿途而来,兵临城下,生灵涂炭。 有多少无辜的将士和百姓为之丧命? 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与当今圣上又有何分别? 王爷的银龙长戟对准的是敌寇,而不是千凤国的子民。 不曾想,对准他刀枪的人,却是他穷其一生,拼命护着的庙宇高堂。 他本站在高山之巅,沉默也能掀起尘埃,哪怕一身风霜,仍一心向阳。” 陶恒深吸一口气,由衷地佩服道:“是我肤浅了。” “其三……” “还有其三?”陶恒洗耳恭听,今日又受教了,“姑娘请讲。” “其三,王爷曾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声音清冷。 “上乘用兵之法,在于谋。用兵最高境界,是用谋略战胜敌人,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用兵的上策,是以谋略取胜。若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便能取胜。你可愿大动干戈,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当然不愿!”陶恒大彻大悟,佩服的五体投地,“是陶某眼界狭隘了!” “你要走的路,且还长着呢!”柳雨璃看着陶恒,只差说出年轻人三个字。 “怪不得!”陶恒忽然感慨道。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姑娘如此了解王爷。”陶恒叹道,“王爷和姑娘之间的默契,已经达到不用言说的程度。真是羡煞旁人!” “你何苦来羡慕我?”柳雨璃哑然失笑,“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曾想过以后的事?” 陶恒装起糊涂,“以后什么事?当然是助姑娘早日完成大业。” “我说的是你以后的事。”柳雨璃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只有陶恒和春生两人,难免有些冷清。 陶袁氏离世足有四年之久,不知陶恒日后有什么打算…… 陶恒双手抱头,抬眸望天,“我从没想过,一个人不是也挺好的?像我这种在刀尖舔血的人,最好是孤家寡人,也省得再拖累人家。” 陶恒这样一说,柳雨璃反而更加愧疚,“你尽管放心,我定会设法护你周全。” “姑娘多虑了,是我自己心中有执念……”陶恒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他也不知自己以后究竟何去何从,何必再像兰曦那样耽误人家。 秋风卷起院中落叶,萧萧瑟瑟。 陶恒突然想起一事,话锋一转,“此番沈潇然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岂会善罢甘休?” 柳雨璃轻叹一声,“他此番这般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想必是他的母亲有下落了。” 陶恒担忧,“不择手段……” “昨夜夜阁主好不容易替我洗脱嫌疑,这些时日,我也不能再以琉璃公子的身份现身。” 柳雨璃又叮嘱道:“还有你,也得谨慎行事。可不能再被抓住把柄。” 陶恒攥紧拳头,“只怕人参保不住了……” 柳雨璃眸光淡淡,“沈潇然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但愿他还能有一丝良知。” 陶恒却不相信,“那可是他的母亲,苦苦寻找多年的母亲,若真以母亲要挟,希望不大。” ………… 天色渐暗,柳雨璃离开三宝院。 陶恒来到酒坊中打酒,打算今夜痛饮一杯,好好去去晦气! 掌柜的站在酒坛后,问道:“客官要什么酒?” 陶恒大手一挥,“两坛女儿红!” “得嘞!”掌柜的应下。 还不到饭点,前来打酒的人并不多,陶恒闻着酒香,沉醉其中。 这时,一位白净书生走进酒坊,“掌柜的,我也来坛女儿红!” 陶恒回眸望去,竟是那日为自己作证的书生! 书生迎上陶恒的眸光,“真是巧,竟在这里遇上了先生。” 陶恒环顾四周,不敢放松警惕,借由看酒的名义,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酒坊的地下酒窖之中。 酒窖内空无一人。 陶恒满怀感激,拱手一礼,“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小生方儒,见过先生。”方儒恭敬还礼。 “方儒?”陶恒喃喃道,似是有些耳熟。 方儒微微一笑,“陶先生不记得我,我却记得先生,三年前凉州贡院,先生摆摊算命,曾开解过我。” 陶恒思绪飞转,三年前替考案,他是在贡院附近假扮过几日算命先生,以来造大声势。 不过是滥竽充数,自己何曾开解过人? 再看着方儒那张白净的脸时,又觉得似曾相识。 方儒再次提醒道:“那年我考秋闱之前,做了两个梦。高墙上种白菜,下雨天戴着斗笠打伞。多亏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先生可还记得?” 陶恒连拍脑门,总算是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穷秀才! “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高墙上种白菜,寓意高中,下雨天戴斗笠打伞,有备无患!”方儒再次行礼,“借先生吉言,当年我高中举人,夺得桂榜。” “真是可喜可贺。”陶恒喜笑颜开,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和亲切。 方儒难掩感激之情,“当年多谢先生指点,劝我沉下心思,用心读书,这才成就了今日的方儒。” “是你自己争气!我也没做什么!” 陶恒想起当日的寒酸秀才,再看着身着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感慨不已。 这世上,果然是有因果轮回的,种下善因,结出善果。 第550章 安身立命 “当年肃清科场也有先生的功劳,不然像我这样的寒门学子,怎会有出头之日?先生功德无量,我替学子们谢过先生!” 方儒提起袍角,欲行大礼。 陶恒连忙将他拦下,“若要说谢,也是我谢你才对。当日多亏你仗义执言,否则我难逃一劫。”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两人客套一番后,陶恒不禁问道:“听你的口音,倒不像是凉州人。” “我不是凉州人,当年去凉州也是奔着先生能掐会算的名声去的。” 陶恒难为情地干笑两声,方儒接着道:“其实,我是苏州人。” “苏州是个好地方。”陶恒微微挑眉,“听说你是二皇子门下的幕僚?” 当年替考案闹得沸沸扬扬,罪魁祸首是二皇子一事,人尽皆知,其在礼部、翰林院的党羽尽数落马。 方儒定也知道此事,怎还愿为二皇子效劳? “是。”方儒也不否认,“先生是想问,我为何投靠在二皇子门下?” “你说话倒是爽快。” “与聪明人说话,自然爽快。”方儒坦言道:“我与沈御史是同乡,都是苏州人,只为求得庇佑。” 陶恒有些诧异,“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方儒点头,“我没有先生的志向高远,只求安身立命。” “安身立命的法子有很多。”陶恒仍想规劝,“二皇子并非明主。” “当下世道,哪儿有明主可言?”方儒无奈笑道。 陶恒没料到方儒会看的这般透彻,短短三年,变化却如此之大。x33 既然方儒也是苏州人,指不定对沈家的事也会有所耳闻? 碍于方儒是二皇子的幕僚门客,陶恒斟酌再三,开口问道:“既然你和沈御史是老乡,可曾听说过关于沈家的事?” 方儒也不避讳,直言道:“提起沈家,我们当地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御史每年都要回苏州寻母,苏州的大街小巷,都快被他踏遍了,单是悬赏都得花不少银子,可惜一无所获。” “好端端的人,怎会失踪了?”陶恒试探道。 方儒猜测道:“依我看,沈夫人定是躲着不想见。” “故意躲着?” “听说沈夫人落发为尼,藏身于寺庙之中,不愿被红尘俗事羁绊。大抵是伤透了心,不愿再见沈家人。” 陶恒有些不可置信,“就连亲儿子也不愿见?” 方儒轻笑一声,“沈夫人刚离家不过三个月,沈丞相就大张旗鼓地续弦,换做谁,谁不心寒?就算亲儿子又如何,那也是沈家人。” 陶恒若有所思,又问道:“不是说沈丞相知道沈夫人的下落,一直以此来要挟沈御史就范?”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家的事,若真说起来,一天一夜也未必说得完。”方儒摇头,“众说纷纭,不知谁的话是真的,谁的话是假的。 总之一句话,沈丞相有福气。” “什么福气?”陶恒皱眉问道。 方儒缓缓道来,“沈家当年在苏州不过是小门小户,后来靠着岳家,也就是金家发的家。 金家在苏州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沈丞相和金家大小姐金诗若成亲后,才子配佳人,在苏州也是一段有名的佳话。 沈丞相有今天的地位,少不了金家的扶持,还有沈夫人的筹谋,沈丞相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在京都稳住脚跟。 那时当今圣上只是皇子,权势滔天,地位稳固,沈丞相为了给自己铺路,将老家的妹妹也就是沈贵妃,送入皇子府做侧妃,沈贵妃姿容秀丽,深得圣宠多年。 沈丞相到底是有眼光,年轻时靠发妻,现在靠妹妹,是不是有福气?” “原来如此,确实好福气。”陶恒对方儒有些刮目相看,“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方儒笑道:“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我们这些门客在府上闲来无事,也会聊上几句。” “原来如此。”陶恒明白过来。 两人又闲聊几句后,一前一后各自离开酒坊。 ………… 月影如钩,如缟素般的光滑,洒落在朝阳宫的每一块砖瓦上。 万物静默,虫鸣声夹杂着咳嗽声,此起彼伏。 星河蜷缩着身子,躺在临时搭建的棚下假寐,这木板躺一晚上,硌得浑身酸痛,苦不堪言。 刚来朝阳宫的前两日,他们每晚还能回到宫殿外的房舍休息。 近几日以来,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所有人不准离开宫殿半步,吃喝住行必须得在宫殿中。 但凡私自离开宫殿的人,都会被抓回来训斥。 张管事说是为了赶工期,怕耽误年底大皇子大婚。 孙老伯几人不敢多问,只顾闷头干着自己的差事,在宫殿后院清理汤池中的淤泥。 星河在暗中留意着,这才发现每天深更半夜之际,劳役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修建宫殿的劳役越来越少,足足少了大半。监工不允许私自离开宫殿,可这些人究竟去了何处? 星河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在这天夜里多留了个心眼。 而孙老伯和万千早已呼呼大睡,星河侧着身子,眯缝着双眼假寐。 听闻有脚步声传来,星河连忙闭上双眼。 几个蒙面黑衣人穿梭在棚下,两人抬一人,不一会儿功夫,抬走了七八个发热咳嗽的劳役,劳役被堵上嘴,说不出话来。 星河听得心惊胆战,不敢出声。 这些人究竟被带到了何处? 星河一夜未合眼,直到天亮,开始做工。 星河几人仍在汤泉池里清理淤泥,万千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星河,你昨夜没睡好?” “我一夜没睡……” 万千纳闷,“为何不睡?不睡好怎么有力气干活?傻小子!” “万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人越来越少了……”星河环顾四周,低声问道。 万千点头,“是越来越少,昨儿听张管事说,那些人在寝宫内铺地砖呢。” “在寝宫内铺地砖?”星河一脸不可置信,寝宫面积并不大,根本用不着几十个人去铺地砖。x33 “铺什么地砖,需要那么多人?而且都是发热咳嗽的。” “现在天气转凉了,正是因为他们发热咳嗽,所以才让他们在殿内劳作。”孙老伯边铲着淤泥边说:“大皇子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星河想起大皇子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情味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尖叫声划破宫殿上空,“啊——臭死了!全烂了!” 第551章 疯子的话 星河一个激灵,手脚麻利地爬出汤泉池,身子附在院门前望去。 后院汤泉池离寝宫很近,中间只隔一个院子,正好能看个真切。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赤脚从寝殿中冲出来,如同受到极大的惊吓,不停嚷嚷道:“肉烂了!臭死了!” 殿外的劳役们闻声放下手中活,好奇不已,纷纷望去。 不等众人瞧个真切,寝宫大门被人“嘭——”地关上。 两个包裹严实的侍卫上前抓住疯癫男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大步带离院子。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怎么了?什么肉烂了,怎么就臭死了? 张管事厉声呵斥道:“赶紧干活!怎么都停下了?!” 孙老伯急忙拉回看热闹的星河,“孩子,不该看的热闹别看!” 星河往回走着问道:“刚才那个大哥怎么了?是疯了吗?” 孙老伯摆摆手,“谁知道呢?看样子像是疯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 星河满脸疑惑,回头望向寝宫,一切如常,倒看不出什么破绽。 张管事的脸赫然出现眼前,吓得星河一个踉跄,“张管事……” “说什么呢?”张管事眸光锐利。 “刚才那个大哥……”星河话还没说完,被孙老伯赔笑打断,“没什么没什么……” 张管事冷声问道:“你是想问那个疯子?” 星河怯生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人疯了。”张管事一字一句,声音极轻,似是冒着寒风,令人后背发凉,“疯子的话做不得数。” 星河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道:“他说什么烂了,什么臭了……” 张管事轻飘飘地说:“昨晚吃的红烧肉,烧过头了,猪肉糜烂,又好像放久了,馊了,便臭了。” 星河愣在原地,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来,张了张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他依稀记得昨晚的晚膳中,并没有红烧肉这道菜…… 孙老伯拍了拍星河的后背,“傻小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赶紧过来干活!” 星河手脚僵硬地走向汤泉池,张管事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直到午膳时分,星河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万千看着星河,关心道:“你怎么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没有。”星河回过神来,遂问道:“万大哥,昨天的晚膳,可有红烧肉?” “没有吧。”万千挠了挠头,仔细回想着,“昨晚吃的萝卜,哪儿有红烧肉啊!” 孙老伯也确信昨天的晚饭里,并没有红烧肉。 星河汗毛战栗,端着手中的饭菜,再次朝寝宫望去,声音颤抖。 “孙伯,你说,那寝宫里是不是死人了?” 孙老伯大惊失色,“胡说!怎么可能?这是大皇子修建的府邸,谁敢死在里边?是要犯皇家忌讳的!” 星河皱眉道:“可是刚才那个疯子的话,又该如何解释?还有,昨夜的饭菜根本没有红烧肉,张管事的话也说不通。” “疯子的话做不得数。”孙老伯低声道:“或许寝宫里的劳役与我们外边的伙食不一样呢。”x33 星河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或许是吧。” 孙老伯不放心,叮嘱道:“在皇家当差,最要紧的是管住嘴,否则是会惹祸上身的。咳咳!” “我记住了。”星河不再多想,随便扒拉两口饭菜,接着干活。 孙老伯、万千和星河三人分工明确,孙老伯在池内铲淤泥装桶,万千身强体壮,将装满淤泥的木桶提到池边,星河再把淤泥倒入推车,待装满一车后,运出宫殿。 不过一个时辰,孙老伯累的直不起腰来,气喘吁吁地靠在汤泉池边。 “孙伯,你歇会儿,我替你干。” 星河于心不忍,跳进池中,欲要拿走铁铲,却被孙老伯挡下,“你年纪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别累坏长不高了。咳咳!” “可是……” “我喘口气就好了,不妨事!”孙老伯又咳了几声。 万千闻声,问道:“孙伯,你怎么咳嗽起来了?” “天冷了难免要咳几声,老毛病了。”孙老伯清了清嗓子,望向光秃秃的枝头,眸底满是期盼,“快立冬了。” “是啊!很快就要过年了!”万千眸光闪烁。 “现在这行情,做什么营生好?” 孙老伯心里一直盘算着在老家小镇上做个小营生,与老伴安享晚年,明年就不在外漂泊打拼了。 他这一把老骨头,也该好好歇歇了。 万千提议道:“听说药草生意好做,挣得多!” “那都是官家的生意,寻常老百姓谁敢做?不想活命了!”孙老伯连连摇头,“我做个小本生意就好,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x33 孙老伯突然灵光一闪,“我老伴喜欢吃炒货,炒瓜子花生什么的,不如开个炒货店。” “这倒不错!”万千点头。 三人继续干活,直到天黑才停工。 临睡前,只听孙老伯又咳了几声。 星河放心不下,附在孙老伯耳边提醒道:“孙伯,你晚上忍着点别咳嗽,咳嗽是要被抓走的。” “净说胡话!定是带走看病去的!俺老汉又没犯法,抓我作甚!”孙老伯并不放在心上,倒头睡去。 刚躺下没多久,孙老伯只觉得浑身发冷,头昏脑涨,又将被子裹得严实了些,突然嗓子发痒,连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星河望着孙老伯的方向,心惊胆战,暗自祈祷。 不知不觉间,星河昏昏睡去,许是昨夜一夜未睡的缘故。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星河猛然起身望向孙老伯的床铺,却空空如也。 他跳下床,四下张望,“孙伯!孙伯!” 监工指着星河吼道:“喊什么呢!赶紧去干活!你个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懒!” 星河穿上鞋,拔腿就往汤泉池跑去,却见万千独自一人站在池中。 他心中咯噔一声,“万大哥!孙伯呢?孙伯去哪儿了?” 第552章 细思极恐 万千摇头,“我今早醒来也没瞧见他,不知是去了何处。” “该不会是……”星河大惊,难道孙老伯也被带走了? 不远处的监工呵斥道:“你们两个!快点干活!磨蹭什么呢!” 星河不再多嘴,跳进汤泉池中。 万千看了一眼监工,冲星河使眼色,“别多问了!” 星河心中不安,直到监工走远后,才开口问道:“孙伯呢?可是被人带走了?” 万千有些惊讶,“带哪儿去了?” 星河小声道:“他们每天夜里都会把咳嗽的人带走。我也不知带去了何处……” 星河突然想起从寝宫里跑出来的疯子,瞳孔收缩,“我知道孙伯去哪儿了!” “去了何处?” “应该在寝宫之中。”星河抬头望去,寝宫大门紧闭,到处透着诡异。 万千摇头,“怎么可能?寝宫里都是铺地砖的人,再者说,把人带到寝宫里做什么?定是带离宫殿治病去了。” 星河无法辩驳,但直觉告诉他,这座寝宫一定不简单,只好暗自祈祷孙伯平安无事。 “现在劳役越来越少了,估计年底的工期是赶不上了。” 万千扫视了一圈,看着为数不多的劳役,有些担忧,生怕过年回不了家,他的未婚妻子杜鹃还在等他回去成亲。 这时,宫殿大门打开,陆续进来不少新的劳役,约莫有四五十个人。 张管事戴着面巾,站在院中给新来的劳役们训话 “幸得大殿下菩萨心肠,对你们心生怜悯,愿意收留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你们手脚都麻利点!不能耽误工期!” “是!草民多谢大皇子!” 众灾民们连声道谢,他们本就贫苦,洪水把房屋冲毁,虽然命是保住了,但家没了。 如今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大皇子愿收留他们,一日三餐能吃上饱饭,有落脚之处,还有工钱能领,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张管事给劳役们分派完差事后,众人各司其职,继续干活。 万千重新燃起斗志,叹道:“大皇子真是宅心仁厚!过年回家有望了!” 星河始终放心不下,朝阳宫里的人,只进不出,那么多劳役都去哪儿了? 他得找个机会溜进寝宫,一探究竟。 到了夜里。 星河以闹肚子为由,前去茅厕,迟迟没有出来。 他忍着恶臭,躲在茅厕中,好在今日来了不少新人,并没有人察觉。 直到深夜,众人入睡,几个蒙面人再次现身,来到棚下咳嗽不止的劳役床前。 几个人分工明确,悄无声息,如同鬼差一般,将咳嗽的人偷偷运走。 星河趴在墙根的泔水桶后边,睁大双眼,偷偷观察。 待蒙面人抬着劳役一一离去,星河蹑手蹑脚地跟在身后,来到寝宫院外。 不出所料,咳嗽的劳役们被抬进寝宫,再也没有出来。 星河屏住呼吸,手脚麻利地爬到寝宫旁的大树上,又顺着树枝来到寝宫屋顶。 他整个身子伏在屋顶之上,悄悄打开瓦片,朝下望去。 殿中灯火通明,劳役们井然有序地跪在地上铺地砖,除了咳嗽不断,并无异常。 星河暗自舒了一口气,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眸光流转,寻找着孙老伯的身影,却见宫殿墙角处堆放着大麻袋,足足有十几个。 这些麻袋里边装的是何物? 星河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几个蒙面人依次将麻袋扛起来,装上殿外停放的推车。 劳役们对麻袋如同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铺地砖的手速,越来越快,丝毫不敢松懈。 星河来来回回扫视了几圈,却不见孙老伯的身影,再次看向麻袋,只觉得透着一丝古怪。 就在这时,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传来。 麻袋口松开,一只手滑落出来。 星河看了个真切,这麻袋中装得竟然是人? 蒙面人连忙把手给塞回去,将麻袋封好口,再次抬上推车。 星河呼吸急促,心乱如麻,看这样子,更像是死人…… 难道这麻袋中装得都是死人?! 他想起那天疯子口中说的,烂了,臭了…… 定是尸体腐烂,散发出的恶臭! 几个刚被抬进寝宫的劳役也瞧见了麻袋中装的死人,吓得魂不附体。 有几个胆子大的嚷嚷着要走,结果被蒙面人抓了回去,接着就是一顿暴打,打到跪地求饶才肯罢休。 这顿毒打,杀鸡儆猴,在场人被震慑在原地,不敢再往外逃。 张管事站在寝宫门口,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仍能看出他那副丑恶的嘴脸。 “我劝你们都老实点!大殿下的工期耽误不得!进了这朝阳宫,要么完工后走着出去,要么就是死了抬着出去。你们识相的话,就好好干活!别想耍花招!” “干活可以,给我们点药吧!咳咳!我快撑不住了!”劳役们跪在地上哭喊道。 “好好干活,等地砖铺好后会给你们药的。”张管事扬起一抹坏笑。 劳役们苦苦哀求,“先给点药吧!我们要是病死了,谁来干活赶工期啊!” “人多的是,你们就是死绝了,也有大把的人来干活!” 张管事冷哼一声,他巴不得这些人死了,这样工钱也不用结了,正好落入自己囊中。 至于买药,更不可能了。 多花出去一分钱,他就少赚一分钱。 只要能在年底之前完工给大皇子交差,他顾不得这么多。 星河收回目光,浑身直哆嗦。 原来孙老伯他们发热咳嗽被带走,并没有带去医治,而是为了不耽误工期,关在寝宫中铺地砖。x33 直到榨干最后一口气,人死了,干不动了,才被抬着离开朝阳宫。 怪不得找不到孙老伯的身影,看来孙老伯已经死了…… 染上时疫的人,非但不给医治,还不分昼夜的干活,直到油尽灯枯为止。 简直是骇人听闻,惨绝人寰! 太平盛世,居然会有这种事? 星河细思极恐,再这样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他得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第553章 牛鬼蛇神 装满麻袋的推车,一辆接着一辆的从后门运出朝阳宫,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星河趁人不注意溜回棚子,一夜辗转反侧。 天亮后,星河将昨夜在寝宫所见全都告诉万千,一同讨个主意。 万千大惊失色,得知孙老伯可能遇害的消息,一时没忍住,瞬间泪流满面。 他怕引人注目,连忙擦干眼泪,极力忍住心中的悲痛,低声道:“怪不得这里密不透风,只进不出。 你瞧今日又来了一批新劳役,这都是被骗进来的。” 星河暗自攥紧手心,“朝阳宫里的荒唐事,只怕外人都不知晓。我要想办法出去,让真相大白天下,不能再让无辜的人送死。” 星河看着如同铜墙铁壁般的朝阳宫,一筹莫展,“要想出去,难如登天。” 万千叹了一口气,眸光飘向装淤泥的推车,突然来了主意,“也并非难事。” 星河随着万千的目光,一同看向推车,眸底一亮。 万千担忧道:“你出去之后,该怎么办?朝阳宫是大皇子的府邸,要想揭发大皇子,并不是易事。万一再被抓回来,怕是活不成了!” 星河垂下眼眸,“难道,我们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万千突然问道:“星河,你还记得在凤鸣山脚下的女菩萨吗?” “记得!”星河连连点头。 “那个女菩萨是官家小姐,心地善良,不如去求求她?”x33 “可是……能行吗?”万千想起大皇子对女菩萨不怀好意的眼神,有些迟疑。 “人命关天,也顾不得其他,她家中定有在朝为官的人,也不至于病急乱求医。 再者说,就冲她那天对大皇子不理不睬的态度,应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定错不了!”万千语气笃定。 星河仔细回想着,“我记得她姓柳,好像叫柳三姑娘。” “对!”万千连连点头,“星河,外边交给你了,里边就交给我吧!” “万大哥想做什么?”星河心惊。 万千面色凝重,“大家都被蒙在鼓里,再这样下去,朝阳宫里边的人难逃一死!我不能让父老乡亲们,沦落为待宰的羔羊!” “万大哥,你要保重!”星河放心不下,“杜鹃嫂子还在家等着你呢!你一定要小心!” 听到杜鹃二字,万千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傻小子,你也要小心行事!待我成亲那日,一定要记得来喝喜酒!” “一定一定!” 星河郑重点头,想起生死不明的孙老伯,眼眶有些发酸,“孙老伯的炒货店……还能开吗?” 万千哽咽难言,不由想起孙老伯手持铁铲,站在汤泉池中捶腰望天,眸底满是憧憬的模样,恍若隔世。 他说,等我这两个月挣够了钱,年底回老家,就能抱孙子了!明年就不来京都了,在老家和老伴做个小营生。 他还说,我老伴喜欢吃炒货,炒瓜子花生什么的,不如开个炒货店。 这些话仍在耳边回荡,可孙老伯却不在了。 原本只想着挣些银子回家过年,不曾想,却为此丢了性命。 ………… 次日大皇子收留灾民一事,传遍京都。 满朝文武赞扬声一片,大皇子此举深得人心,令人刮目相看。 在早朝上,皇上直夸大皇子有长进,并透出口风,要赐封号为睿王,待年底大皇子大婚前夕正式册封。 这个“睿”字,另有深意。 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皇子一党自然是喜不自胜,二皇子一党却一言难尽。 这天夜里,柳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房小厮打开门,伸头一看,吓了一跳! 一满身泥泞的人立在门前,若不是有一双溜圆的眼睛,差点没认出来是个人。 这哪儿是人,分明是一个泥娃! “你……你是?” “这是柳家吗?” “是!” “我来寻柳三姑娘!” 小厮上下打量着泥娃,“你?寻我家姑娘做什么?” “有急事!” “什么急事?” “我不能说!除非见到柳三姑娘!” “你叫什么?” “我叫星河,三姑娘曾在凤鸣山脚下救济过我。” 小厮半信半疑,还是前去通传。 不过片刻,柳雨璃和春樱来到门房,只见星河像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一般,头发上、脸上、身上全是淤泥,隐隐散发着臭味。 单看那双湛湛有神的眼睛,柳雨璃一眼认出,这个泥娃是当日在凤鸣山脚下那个有志气的少年。 “三姑娘!” 星河看着白净的紫衣少女,下意识退后几步,远远地立在台阶下。x33 柳雨璃诧异不已,“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求姑娘!救救我们!”星河有些语无伦次,“朝阳宫里死人了!死了好多人!染上时疫后,管事的也不给药!为了赶工期,还让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直到病发死了,再把人装进麻袋,趁着夜深人静给偷偷运出去!” 柳雨璃瞳孔微震,竟然有这种事! 朝阳宫……是大皇子新建的府邸。 前世她在后宫之中,曾听说过朝阳宫的奢靡,里边还建了一处极大的汤泉池。 没想到,这华丽的宫殿背后,竟是用百姓的血和肉给堆砌起来的。 大皇子贵为皇子,虽然荒淫无度,不成体统,没想到居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星河瞧柳雨璃不说话,又接着道:“我今夜是偷跑出来通风报信的,求姑娘想办法救救朝阳宫里的人!他们是无辜的,现在只有等死的份!” 柳雨璃秀眉紧蹙,“你可知他们把尸体运到了何处?” “不知……”星河摇头。 柳雨璃细细思索,朝阳宫…… 前世皇家围猎的林场,好像就在朝阳宫附近。 朝阳宫死了这么多人,大皇子定不敢大张旗鼓地将尸体运出去,只能在朝阳宫附近毁尸灭迹。 如此想来,林场倒是最佳去处。 “应该在皇家林场。” 柳雨璃略略沉吟,看向春樱,“去备马车。” 春樱有些不放心,“这么晚了,姑娘要出去吗?” 柳雨璃点头,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只能趁夜深人静去做。 等到白天,就见不到这些牛鬼蛇神了。 第554章 皇家林场 柳雨璃吩咐小厮,“先带星河去梳洗更衣。” “是。”小厮应声。 星河捂住口鼻,连连后退,“不了!朝阳宫里好多人染上时疫,我怕我也……别再连累了姑娘。” 柳雨璃心中一软,“家里有药,不用担心。” 小厮示意星河往里走,星河拗不过,只好俯身一礼,避开众人,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厮身后。 两刻钟后,柳雨璃乘上马车。 星河洗漱更衣后,戴上面巾,着急忙慌地追出来,“三姑娘,我随你一起去。” 他想去寻孙老伯……在没看到真相之前,他心中仍有一丝侥幸,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希望孙老伯和那些父老乡亲们,被安置去了别处,希望他们都还活着。 “走吧。”柳雨璃点头。 星河随车夫同坐,朝皇家林场驶去。 整个街道寂静无声,只听见车轮转动的声响。 路程行至一半,星河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三姑娘,后边有尾巴。” 柳雨璃眼皮微动,薄唇勾起,“随他去。” “是。”星河应声。 柳雨璃突然问道:“你会功夫?” 星河谦虚道:“略懂皮毛。” 柳雨璃来了兴趣,“你家中以前是做什么的?应该不是寻常人家。” “姑娘好眼力。”星河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是罪臣之后,我姓秦……” “秦?”柳雨璃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有些熟悉。 “在西北打了败仗的定远将军秦阔,是我伯父。临阵脱逃的秦贺,是我堂哥。 伯父一家被满门抄斩,我家也受了牵连,被罚没家产,发卖流放。我被卖到庄子上做苦工,刚做了几个月,遇上了洪灾,后来的事姑娘也知道。”x33 星河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他本是将门之后,从小习武,打算学成后上阵杀敌,报效朝廷。 奈何堂哥做了糊涂事,被罚连坐,如若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柳雨璃这才想起来,在姑臧县弃城而逃的秦贺,原来是这个秦家。 星河瞧柳雨璃迟迟不语,一时慌了神,“我知道是我罪臣之后,总归是秦家对不住将士百姓!我会竭尽全力弥补秦家的过错。” 过了片刻,柳雨璃缓缓开口,“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是……”星河垂眸应声。 一路走来,畅通无阻,直到临近皇家林场的树林中。 马鸣声突然响起,马车止步。 “姑娘……”车夫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柳雨璃抬手掀起车帘,却见沈潇然傲立在马车前,挡住去路。 “夜深露重的,三姑娘来林场做什么?” “沈大人当真是尽职尽责。”柳雨璃端坐在马车之中,声音微冷。 沈潇然幽幽开口,“刺客一日未抓到,本官便一日不敢松懈。” 他对柳雨璃仍心有疑虑,所以一直派人在暗中观察柳家的风吹草动。 柳雨璃走下马车,“大人一路跟来,很是辛苦。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沈潇然上下打量着柳雨璃,有些琢磨不透,“如此爽快利落,倒不像柳三姑娘昔日里的作派。” “多亏沈大人保驾护航,方才一路走来,畅通无阻,总得报答一二。” 柳雨璃勾唇浅笑,径直朝林中走去。 春樱和星河跟在身侧,沈潇然脚步略显迟疑,仍跟了上去。 星月暗淡,万籁俱静。 夜风又起,凉意袭来,树影随风而动,飒然有声。 几人来到一处山丘上,举目眺望,山坡下是一片新开垦出来的空地,空地上被挖出一块巨大的土坑。 坑中堆放着密密麻麻的麻袋,伏在暗处的鼠蚁不知在咬噬着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与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犹如孤魂游荡,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沈潇然眉心紧皱,上前走了几步,借着月光,隐隐看到被老鼠啃咬得破烂麻袋中竟是尸骸。 春樱被吓得捂住双眼,星河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愣在原地。 柳雨璃攥紧衣袖,只觉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夹杂着这些孤魂野鬼的哭嚎和呜咽,诉说着他们的冤屈。她眼眶有些发酸,缓缓闭上双眼。 前世皇家林场突然起火,一场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起火之处,就是眼前这块平地,寸草不生,没想到竟是大皇子毁尸灭迹的地方。 前世这里阴气极重,总是闹鬼。 当时她还以为是怪力乱神,直到今日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原来这里有无数亡魂,死于非命。 沈潇然的俊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诧异之色,“这麻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人?” 星河浑身无力,瘫坐在地,哽咽道:“都是大皇子朝阳宫里的劳役!”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为了赶工期,不分昼夜的压榨百姓干活,哪怕染上时疫,也不给医治,直到病发断气了,才将人打包进麻袋,趁着夜深人静,运到此处。” “真是丧尽天良。”沈潇然凝眉,语气一顿,“不过,三姑娘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x33 “是我告诉三姑娘的,今晚也是我带三姑娘来的。”星河顾不上心中的悲痛,连忙解释道。 “你?”沈潇然看向星河,“你又是何人?” 星河接着道:“前些日在凤鸣山下,三姑娘救济过我。我今夜从朝阳宫里偷溜出来通风报信,怕所求非人,所以来求助三姑娘。” 沈潇然这才想起来,当日在凤鸣山下,柳雨璃确实救济过几个灾民。 后来,灾民被大皇子大发善心带走安置,没想到带入了火坑。 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今夜倒是热闹。” 几人回眸望去,只见一袭黑衣的夜隐缓步走来。 清冷的月光将他的皮肤渡上一层冷白色,眉目冷峻,眼眸黑若曜石,深沉若幽渊,敛尽星辰浩瀚。 看着并立而站的沈潇然和柳雨璃,眸光流转间,散发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凌厉光芒。 沈潇然俊眉微挑,“夜阁主?”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道诧异,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夜隐径直走到柳雨璃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俯身低语,“姑娘家不要看这些,会做噩梦的。” 第555章 万事有我 沈潇然瞥向夜隐,冷声道:“夜阁主当真是怜香惜玉。” “沈御史是住在八卦阵里吗?说话这般阴阳怪气。”夜隐眼尾上扬,浮现一抹嘲弄之色。 沈潇然冷哼一声,“我看阁主倒像是开醋铺的,浑身上下泛着股子酸味。” 柳雨璃听着两人阴一句阳一句的说话,只觉有些头疼,“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原来三姑娘与夜阁主是旧识。”沈潇然眸光扫向柳雨璃和夜隐二人,瞧这反应并不像是初见。 “我外祖母的庄子与阁主是邻居,先前曾见过两面。”柳雨璃故作从容,生怕再被沈潇然看出端倪。 沈潇然看向夜隐,好奇问道:“这么晚了,夜阁主怎么在这里?” “沈御史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夜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柳雨璃。 他自然是不放心眼前的姑娘。 不等两人开口,柳雨璃话锋一转,“大皇子泯灭人性,再这样下去,朝阳宫里死的人会更多。 不如暂且放下往日恩怨,先想个对策,把里边的人给救出来。” “三姑娘所言极是。”夜隐眸光飘向沈潇然,“只是不知沈御史这铁石心肠会如何抉择?” 沈潇然再次看向土坑,声音冷冽,反问道:“这种人神共愤之事,谁能容忍?” 柳雨璃对沈潇然的答案,并不意外。 毕竟这是扳倒大皇子的良机,沈潇然定不会错过。 夜隐微微挑眉,“看来沈御史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冷血无情。” “若论起冷血无情,夜阁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沈潇然不甘示弱。 柳雨璃看着暗暗较劲的两人,再次开口,引入正题,“还是先商量个对策。” “围剿朝阳宫。” “弹劾大皇子。” 夜隐和沈潇然两人脱口而出。 “妇人之仁。” “莽夫之举。”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夜隐道:“救出百姓,才是上策。” 沈潇然道:“以绝后患,乃是良策。” 柳雨璃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再次开口,“不如分头行事,双管齐下。” “不必。” “不用。” 两人势如水火,寸步不让。 柳雨璃无奈,“夜阁主,沈大人,大敌当前,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夜隐轻笑一声,“沈御史若是知道何为大局,又怎会助纣为虐,高价卖药?” 沈潇然面如冷霜,却无法反驳。 错了终究都是错了,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无法回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沈潇然不再停留,拂袖离去。 他抬脚走出几步,又转身看向柳雨璃,“夜深了,这荒郊野岭的,三姑娘要小心为妙。” 言罢,他看了一眼夜隐,意有所指,大步离去。 望着沈潇然渐行渐远的身影,夜隐缓缓开口,“真是个怪人。” “咳咳!”柳雨璃突然喉咙发痒。 夜隐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少女,担忧道:“怎么了?” 柳雨璃摆摆手,清了清嗓子,“许是夜里风凉。” 春樱很是机灵,冲星河挥手,“陪我去马车里给姑娘取披风御寒。” “是!”星河连忙跟上。 两人先行离去后,夜隐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柳雨璃的身上,“天转凉了,当心身子。” “阁主的身子呢?可好了?” 当日容楚剜心头血为自己解毒,后又身受重伤,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想起这些,柳雨璃的心猛然抽痛。 夜隐脚步一顿,“只要姑娘安好,我才能安好。” 柳雨璃抬眸望向夜隐,“此番大皇子……阁主有多大把握?” 夜隐不加遮掩,“十足把握。”x33 柳雨璃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这可是个契机?” “算是。”夜隐点头。此番若能成事,便是回归的契机。 柳雨璃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我想帮你。” 夜隐驻足,凝视着紫衣少女,眸底满是宠溺,“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傻丫头。” 无论他是生是死,他的璃儿从未离开过。 在大事未成之前,决不能再让璃儿冒险。 夜隐话锋一转,“听说沈潇然这几日拼命寻找琉璃公子的下落。他们定还惦记着人参,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大皇子荒淫无道,二皇子唯利是图。要想保住人参,谈何容易?” 柳雨璃轻叹一声,更何况,人参败毒散只能缓解病症,却无法根治。凡是染上时疫的老弱孕妇,都难逃一劫。 即便如此,二皇子仍不肯放过牟取暴利的机会。 临近马车前,夜隐又叮嘱道:“京中时疫泛滥,你近日还是少出门为妙。万事有我。” “阁主也要保重身子,先告辞了。” 柳雨璃轻咳两声,冲夜隐浅浅一笑,乘上马车离去。 夜隐冲隐匿在阴影处的暗卫,沉声道:“调派人手,去朝阳宫。” “是!”暗卫领命。 ………… 沈潇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方才在林场看到的死人坑触目惊心,历历在目。 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他所做的一切与残暴不仁的大皇子又有何分别? 抬高药价,何尝不是一把无形的刀? 死的还是百姓。 沈潇然伫立在岔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x33 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底,此刻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母亲的下落,难道就不管不顾了吗…… 他有些动摇了。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沈潇然回过神来,抬眸望去,只见一六七岁的男孩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他浑身脏兮兮的,像只走丢的小狗崽,警惕中又透着胆怯。 “这么晚了,为何不回家?”沈潇然望向男孩身后那空荡荡的街道,又问道:“可是迷路了?你爹娘呢?” 男孩摇摇头,并不说话。 沈潇然心生疑惑,六七岁的孩子大半夜为何独自一人在外晃荡? 男孩瞧沈潇然走近,惶恐不安,后退两步,拔腿就跑。 沈潇然只觉得男孩有古怪,疾步上前,挡住去路,“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男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连连摇头。 沈潇然挺直身子,晃了晃腰间的梨花银剑,故意吓唬道:“再不说话,我就生气了。” “我……我想去找我娘。”男孩声音哽咽。 “不许哭。”沈潇然最见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小孩子,“你娘在哪儿?我带你去。” 男孩强忍住泪水,“在城外的乱葬岗。” 第556章 最亮的星 “什么?”沈潇然身子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娘在哪儿?” “在城外的乱葬岗……”男孩又小声重复了一遍。x33 空气瞬间凝固。 沈潇然看着一脸稚嫩的男孩,声音有点低哑,“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死人去的地方。”男孩没能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沈潇然那双冰冷的眸子忽的被雾气笼罩,“她怎会在那里?” “他们说,死人都埋在乱葬岗。”男孩全身颤抖,眼泪不可遏止地往外流,“他们说我娘再也回不来了,我想去找我娘……” 沈潇然努了努嘴,没说出话来,没想到他竟与这个孩童同病相怜。 “你娘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沈潇然蹲在男孩面前,薄唇颤抖,“她怎会舍得丢下你?” 这句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 男孩摇头哭泣,“我娘染了疫病,怕把病气过给我,临走前给我烙了好几张饼,自己去的乱葬岗……” 男孩从怀中掏出干瘪的炊饼,哭得撕心裂肺。 “你家里还有何人?” “只有我和我娘两人相依为命。” 沈潇然鼻尖有些泛酸,怪不得他母亲自己去的乱葬岗,是怕自己死在家中,过了病气,拖累小儿。 所谓的民间疾苦,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娘不要我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沈潇然看着泣不成声的男孩,喉间一哽,“她不会不要你的,只是换了一种法子陪着你。” “你看。” 沈潇然单手搂住男孩,抬眸望向夜空,“看见天上的星星了吗?最亮的那颗,就是你娘亲。她一直都在,只是变成星星守护你。” 男孩擦干眼泪,泪眼汪汪,望向璀璨的星辰,“真的吗?” “当然。”沈潇然的眸底隐隐有泪花涌入。 他儿时便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一骗便是数年。 男孩不再哭泣,时不时地抽噎几声,“大哥哥,谢谢你。” “夜阑,带他回去,安顿下来。”沈潇然冲身后的护卫夜阑吩咐道:“还有,派人去乱葬岗,寻到他母亲的尸身,入土为安吧。” “是!”夜阑应声,主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年,不知主子收养了多少个遗孤,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许是主子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夜色如墨。 沈潇然望着夜阑牵着男孩离去的身影,眼眶中突然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 他抬手迅速拂过脸颊,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碎发随风凌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胸口涌上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所有情绪在一瞬间倾泻而出,他双手捂脸,顺着墙根坐下,那挺直的脊背,猛烈抽搐,泪水顺着指缝无声的流下。 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裹在夜色之中,浓得让人拨不开的沉重,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艰难地呼唤,透着绝望,纠结,无奈。 沈潇然脸上布满斑驳泪痕,目光涣散,不似白日的锐利冷冽,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孤独无助。 今夜所见的死人坑,还有失去母亲的孩子…… 这场时疫,不知有多少人家支离破碎,又有多少人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而无能为力。 对他们来说,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母亲,原谅孩儿。x33 暂且不能去寻你了。 ………… 朝阳宫。 夜深人静,蒙面人再次来到棚下,欲要抬走咳嗽之人。 万千早已等候多时,立马从床上跳下,大喊道:“不能带他们走!” “劝你别多管闲事!”蒙面人呵斥一句,不管不顾抬起咳嗽的劳役往外走。 “不能跟他们走!会死人的!”万千挡住去路,冲劳役们扬声道:“他们不是带你们去治病的,而是让你们在寝宫中等死!之前被带走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众人陆续惊醒,一脸茫然,不知万千在说什么胡话。 张管事听闻动静,走上前来,一脚踹倒万千,“逞英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管事冲蒙面人使了个眼色,几个蒙面人一拥而上,冲万千拳打脚踢。 万千双手抱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咳嗽是时疫的前兆!染上时疫,他们不给药,只有等死的份!” 众人面面相觑,看万千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一时分不清真假。 张管事慌了神,“胡说八道!大殿下爱民如子,怎会罔顾人命?那些人被安置在医馆治病,又怎会等死?” “万千,你在说什么梦话?!这可是朝廷的差事,朝廷怎会不顾百姓性命?”一个与万千相熟的劳役一脸不可置信,还以为万千在说梦话。x33 万千被打得鼻青脸肿,接着哀嚎,“是真的!我没有胡说!寝宫里的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直到咽气后,被装进麻袋里偷偷运出去!他们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兄弟们醒醒吧!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快!快堵住他的嘴!”张管事大惊失色,万千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众人原本是不信的,但见张管事这惊慌失措的模样,明显是心里有鬼! 张管事故作镇定,指着万千道:“他疯了!疯子的话,做不得数!” “弟兄们!是真是假,我们去寝宫一看便知!”其中有个胆子大的劳役二虎一脸愤然,挺身而出。 “我看谁敢!”张管事欲想阻拦,已经晚了。 几个胆子大的劳役已经冲出棚子朝寝宫跑去,众人乱作一团。 张管事对眼前的一幕显然始料未及,连忙集合人手,朝寝宫追去。 这些劳役各个身强体壮,可不是轻易能拦下的,侍卫们尽力阻挡,仍有漏网之鱼冲进寝宫。 寝宫大门打开,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 只见十几个劳役跪在地上铺着地砖,时不时地咳上几声,此刻如同看到活着的希望,哀求道: “快救救我们吧!不干活他们就不给饭吃!” “逃跑的话,就换来一顿毒打!有几个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 第557章 到此一游 还有几个发热病重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角落里堆放的是一个个大麻袋,麻袋被撑得奇形怪状,隐约能看出是僵硬伸直的胳膊和腿……x33 众人心中一惊,几个胆子大的上前解开麻袋,映入眼帘的是昔日一起做工的父老兄弟。 都变成了一具具僵硬冰冷的尸体。 “这是小方!他媳妇儿刚生,听说生了个大胖小子!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就……” “吴兄!是我的邻家大哥,是被我喊来帮工挣钱的,我该如何给吴大嫂交代!都怪我!” “老林哥!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担子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 解开三个麻袋后,众人已经泣不成声,剩下的麻袋无人敢再解开。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二虎一脸悲痛化为愤恨,冲出寝宫直奔张管事而去。 侍卫们连忙将他拦下,二虎嘶吼着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张管事捋着胡须,眸底满是轻蔑,“你们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又能拿我如何?” “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这银子不挣了!”劳役们喊道,声音此起彼伏。 “这可由不得你们!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张管事眸光阴冷。 “我们要告官!告官!”众劳役们呼喊道。 “告官?”张管事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是民,最低贱的奴隶!我是官,我的背后是朝廷。 你就算是告到皇上面前也没用!别忘了,这里是大殿下的府邸!” 众人如同跌落谷底,瞬间绝望。 是啊,这可是大皇子修建的宫殿,他们就算告官,也不会有人给百姓做主的! 这些黑心肝的人,只会官官相护,鱼肉百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二虎不甘心等死,扯着嗓子喊道:“弟兄们,与其等死,不如拼出一条生路来!大不了二十年之后,还是条好汉!” “好!”众劳役附和道。 “你们别不识好歹!捏死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张管事恶狠狠道。 话音刚落,一群挎刀侍卫将众人团团围住。 劳役们手无寸铁,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弟兄们,给他们拼了!”二虎嘶吼着往外冲。 劳役们抄起家伙,无论是铁铲还是花盆、木桶,凡是触手可得之物,皆是捍卫自己的武器。 张管事一声令下,“把几个领头的先弄死!” 侍卫们拔出官刀,寒芒毕露,利刃对准手无寸铁的劳役们,毫不留情地挥刀砍下。 一时间双方厮杀在一起。 “敢跟朝廷作对?真是自不量力!”张管事站在十米开外,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 心里盘算着美事,这些不服管教的人,最好死绝,连带着工钱也省了。 想来朝阳宫帮工的人多的是,死完一波还能再招一波,反正外人也不知内情,只要工钱足够高,总会有傻子来。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 紧接着,大门处的守卫跌跌撞撞地跑来禀报,“不好了!管事的!不知是何人率领一队人马闯进来了!” 张管事横眉立目,厉声问道:“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大殿下的府邸!” “本阁主就是胆大包天。” 黑暗中,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幽幽响起。 众人回眸望去,只见一玄衣男子面色冷傲,手持长剑而来。 剑刃上的鲜血滑落,滴在地面上,渲染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他身后跟着一群黑压压的黑衣人,火把燃起,瞬间照亮朝阳宫的夜空。 他的俊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笼罩,如同黑夜中嗜血的恶鬼,无人敢近,长剑所过之处,开出一条条血路。 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意,笼罩在众人头顶,令人压抑窒息。 张管事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道:“你……你要做什么?这可是朝廷的地盘,这是大殿下的府邸。” “聒噪。”夜隐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身后的黑衣人闻言上前,一掌将张管事拍晕过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去告诉大皇子,本阁主今夜到此一游。”夜隐手持长剑,指着刚才报信的侍卫。 “是!是!”侍卫应声后,拔腿就跑。 众劳役们面面相觑,不知夜隐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这么大的阵仗,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夜隐的眸光扫向劳役,语气缓和几分,“别怕,你们的命,我保了。” 他又冲身后的黑衣人吩咐道,“把城中的郎中都请来,给他们治病疗伤。” 众人心生感动,纷纷行礼道谢,有的甚至跪下。 “恩公,我们该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夜隐开口,“无须报答。只要把你们在朝阳宫里的所见所闻,如实说出去就好。” “是!” 众人连连点头,他们定会将朝阳宫里的恶事昭告天下,也要为死于非命的父老乡亲讨个公道! ………… 天蒙蒙亮。 沈潇然回到沈家,正巧遇到准备上朝的沈丞相,“怎么无精打采的?” 沈潇然满脸疲惫,显然一夜未合眼,“正好,我有话要说。” “都先退下。”沈丞相挥手屏退奴仆,遂问道:“可是人参的事?” 他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人参。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人参。”沈潇然眉眼一片冰凉,“这差事我不做了。” “什么?”沈丞相神色一僵,“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沈潇然语气笃定,“我劝你不要再打人参的主意,也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混账!”沈丞相指着沈潇然,怒道:“你不想见你娘了吗?”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坏事做尽,我还有何脸面见她?” 沈丞相语气放缓,故技重施,“你娘的下落,难道不想知道了?” “以后,不要再拿我娘来威胁我。”沈潇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顷刻间,收缩成一团,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 “你不配提她,我也不会再任你摆布。” 他那琥铂色的瞳孔中尽是压抑的怒气,“除非,你想失去我这个儿子,沈家唯一的血脉。” “总算露出你的狼子野心了!”沈丞相一阵胸闷气短,“你的幼弟就是你害死的!” 沈潇然攥紧手心,冷声道:“再说最后一遍,他不是我杀的。” “你和你娘一样蛇蝎心肠!”沈丞相厉声呵斥,“给我滚!” 第558章 权宜之计 “殿下!殿下!出事了!” 大皇子从睡梦中吵醒,不耐烦道:“只要天没塌下来,等睡醒再说!” 他翻个身搂着怀中娇软的美人,又睡到温柔乡中。 “是天塌了!天塌了!”内侍在门外喊道,“国师带人去了朝阳宫,朝阳宫里的事被人发现了!” “什么?”大皇子推开美人,猛然坐起,“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急忙起身穿衣,似是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不过是死了几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夜隐去了又能如何?” “不止啊,殿下!听侍卫来报,一共死了……死了二百多个呢!”内侍颤颤巍巍道。 “二百多个?!”大皇子心中一惊,一下瘫坐到床上,居然死了这么多人,这下完了!全完了! 内侍试探问道:“殿下,可要去朝阳宫看看?” 大皇子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快!先请许丞相过来!” 权宜之计,还是先请外祖父来商量个对策。 没过多久,许丞相听闻消息,着急忙慌地赶来,“殿下!” 大皇子立马迎上前去,“外祖父!你得设法救我,朝阳宫捅大篓子了!” 许丞相深叹一口气,“我都听说了!唉!那可是二百多条人命呐!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大皇子心急如焚,“趁现在还没闹大,不如找夜隐谈谈?” “夜隐突袭朝阳宫,定是有备而来,他若是愿意谈筹码,又何必先斩后奏?”许丞相摇头,“更何况,这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软硬不吃?我还不信了!财色权势,难道都不入他眼?”大皇子一脸不可置信。 许丞相眉头紧锁,“当日在太和殿上,皇上要给他赏赐,他说,不要财,不要权,什么都不要,只要那幅水墨江山图。这样的人,要想收买他,难如登天。” “他为何只要水墨江山图?” 大皇子细细思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图是柳三姑娘在中秋夜宴上即兴所作,并非名画,他却不遗余力地要走此图。倒是有些奇怪……” “柳三姑娘才华横溢,容貌出众,令京中无数青年才俊折腰,夜阁主对她青睐有加,也不足为奇。”许丞相立马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如此看来,这位夜阁主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大皇子心有不甘,“可是我也倾慕柳三姑娘许久,原本打算待年底大婚过后,封为侧妃。” “我的祖宗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想着女人!”许丞相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大皇子。 大皇子只好忍痛割爱,无奈道:“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现在就把柳三姑娘掳走给夜隐送去?” “权宜之计,还是先让皇后娘娘传她入宫探探口风,拉拢一二。她若肯在夜隐面前替大殿下美言几句,不失一件好事。” “她若不愿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若夜隐真对她有意,柳三姑娘便是要挟夜隐就范的命脉。”x33 许丞相若有所思,接着道:“朝阳宫的事,非同小可,二皇子一党定会借题发挥。如今这形势,还是不要树敌的好。 更何况,夜隐此人高深莫测,背后又有江湖势力,先前预言洪灾一事,皇上便格外看重他,在百姓心中威望也极高。 他若能为我所用,可谓是如虎添翼,储君之位非殿下莫属。此人只能是友非敌,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得罪。” 大皇子一脸愤恨,“他都打上门来了,我还得忍气吞声,笑脸相迎?别忘了,我是皇子!” “小不忍则乱大谋。”许丞相劝道,“殿下暂且先忍忍。此时若与夜隐撕破脸,相当于变相坐实罪证,反而不利,殿下千万别冲动行事! 朝阳宫死了那么多的人,是瞒不住的。与其等别人揪住错处不放,殿下不如先放低姿态,主动认错,撇清关系。圣上就算怪罪,也不至于难逃一死,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如此也好。”大皇子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 ………… 天还未亮,皇后派人来到柳家递话,说是与柳三姑娘甚是投缘,请三姑娘进宫说话。 原本还在睡梦之中的柳雨璃,听闻消息后,瞬间睡意全无。 许皇后突然寻自己进宫,看来目的不纯。 难道是因为朝阳宫的事? 柳雨璃轻咳两声,来不及细想,简单梳洗过后,脸上不施粉黛,特意换上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便乘上入宫的马车。 来到凤鸣宫内。 许皇后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身正红色绣金边的百鸟纹宫裙,端庄大气,只是此刻脸上的神情,倒有些意味不明。 尤其是见到柳雨璃之后,眸底闪过的一道狠厉和探究。 眼前的豆蔻少女,那张脸不过是清丽脱俗了些,又并非绝色尤物,怎么就把皇上和大皇子迷得神魂颠倒? 现在不止皇上和大皇子,就连夜隐那样响当当的人物,也对她青睐有加。 不过也好,这样的狐媚货色万万不能进宫。 柳雨璃端着青瓷茶盏,用茶盖轻拂飘起的茶叶,垂眸轻抿一口,神情自若,姿态娴雅。 眉眼间满是从容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令人挪不开眼,好像与生俱来便是要受万众瞩目。 柳雨璃瞧许皇后迟迟不语,放下茶盏,起身问道:“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寻臣女来所为何事?” 许皇后回过神来,示意柳雨璃坐下说话,“也没什么要紧事,自从中秋夜宴上一睹姑娘风姿过后,便觉得与姑娘甚是投缘,今日抽空,寻你进宫说说话。” “承蒙娘娘抬爱,臣女惶恐。” 柳雨璃心生疑惑,许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一朝得势,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又怎会在一个官宦小姐面前放低姿态?x33 她今日说话这般客气,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求于自己。 大皇子如今自身难保,自己又能做什么? 柳雨璃沉吟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559章 皇子犯法 与此同时,太和殿门前。 大皇子身穿一身素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父皇,儿臣该死!儿臣知错了!儿臣御下不严,犯下滔天罪过,罪该万死!” 途经的满朝文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并不知道大皇子又做了什么错事。 直到早朝上,沈潇然列出朝阳宫内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恶行后,众人恍然大悟,唏嘘不已。 那可是二百多条人命!简直是丧心病狂! 如此看来,大皇子就算跪到地老天荒,也不为过。 “皇子犯法,该与庶民同罪。”程太傅几位老臣以及二皇子一党主张依法论处,大皇子该以死谢罪,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大皇子哭诉道:“儿臣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父皇先让儿臣安抚好受害者的家人,待了却完身后事,再以死谢罪也不迟!” 皇上虽然恼怒,但见大皇子真心悔过的模样,瞬间气消大半。 许丞相借坡下驴,进言道:“启禀圣上,微臣查证朝阳宫里的恶事,乃张管事一人所做,与大皇子无关。 是张管事欺上瞒下,酿成大错。大殿下纵然有罪,也只是失察之罪,罪不至死!还请圣上给大殿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二皇子冷声道:“许丞相惯会巧言善辩!一句失察之罪,就能抵过二百多条人命吗?” “这些人是感染时疫而死,实乃天命所归,与大殿下又有何关系?总不能所有染上时疫而死的人,都赖到大殿下的头上?” 许丞相又出言反讽,“若不是太平药局药价过高,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因买不到药而丧命。 若真论起来,二殿下背负的人命,岂不是多的数也数不清了?” 沈丞相眸光锐利,笑里藏刀,“许丞相不愧是三寸不烂之舌,现在正说着大殿下朝阳宫的事,怎么扯到二殿下的头上? 许丞相就算想为大殿下洗脱罪名,也不能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二殿下的头上。” 皇上的眸光扫向众人,神色阴鸷,真是愈发不成体统了!一点没有亲兄弟该有的样子! “朝阳宫一案,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百姓,至于孰是孰非,待查清此案之后,再做定夺。此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同审理。大皇子千云湛,先幽禁宫中,闭门思过。” “皇上圣明!”众臣应声。 散朝后,众人各怀心思,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 遇重大案件时,则由三司法会同各部尚书、通政使进行“圆审”,称为三司会审。 刑部审判,大理寺复核,都察院监督纠察。 刑部尚书李根是大皇子的心腹,都察院御史沈潇然是二皇子的表兄弟,大理寺亦是二皇子的党羽。 大皇子此番定在劫难逃,最大的变数,只有圣心难测。 皇上回到御书房,刚坐下身子,参茶还未喝进嘴里。 只听太监李全匆匆来报,“圣上!散朝后,宫门外聚集了好多百姓,嚷嚷着要大殿下血债血偿,以命相抵!” “这群刁民!”皇上放下参茶,怒不可遏,刚躲过朝堂上的大臣,现在又来了百姓。 “派御林军去镇压!看他们谁敢造次!真是反了天了!朕又没说不管,做事总得有个章法!更何况,人死又不能复生,就算让皇子抵命,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简直是胡闹!” “圣上,那可是百姓啊!派御林军去镇压百姓,这……”成何体统四个字,李全没敢说出口。 皇上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任由这群刁民这样闹下去,让皇家的颜面扫地?” “奴才倒是有一个人选。” 李全想起一人来,接着道:“圣上不如派国师去安抚百姓?国师虽然封有一官半职,但毕竟出身江湖,无论如何也损失不了皇家的颜面。x33 更何况,最先揭露朝阳宫一案的人是国师,听说昨夜是国师带人围的朝阳宫……” “国师?”皇上冷静下来,若有所思,“传朕口谕,派国师先去安抚百姓,随后再来御书房见朕。” “奴才遵旨!”李全垂头之际,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 凤鸣宫内。 许皇后与柳雨璃闲聊片刻后,总算引入正题,“三姑娘在中秋夜宴上所作的水墨江山图,可是一绝。本宫听说那幅图被夜国师要走了。三姑娘可听说了?” “臣女略有耳闻。”柳雨璃不动声色。 许皇后浅笑问道:“此图被国师要走后,皇上为此闷闷不乐多日。三姑娘可知国师为何不要权贵,只要这幅江山图吗?” “臣女不知,还请娘娘明示。”柳雨璃微微挑眉,原来他们是想拿自己来做文章? “当然是为了作画之人。” 许皇后又试探道:“夜国师运筹帷幄,国士无双,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柳雨璃一时语塞,这……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许皇后费尽周折,居然来撮合自己和夜隐? 许皇后瞧柳雨璃沉默不语,还以为是少女娇羞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接着说:“三姑娘和夜国师郎才女貌,很是登对,可谓是天造地设……” “哟!臣妾当是走错地方了,不知这凤鸣宫何时改成月老庙了?”一阵轻笑声传来,沈贵妃款款走进殿内。 柳雨璃起身行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沈贵妃看了一眼柳雨璃,又看向凤椅上的许皇后,欠身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皇后神情不悦,“什么风把妹妹给吹来了?” “娘娘这话问的,臣妾都不知该如何答了。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臣妾身为嫔妃,应当来给娘娘请安。”x33 沈贵妃说的话倒是恭敬,可脸上却毫无谦卑之色。 她今日自然不是来请安的,若不是受侄儿沈潇然所托,她可不愿来看许皇后这张脸。 听闻柳三姑娘被皇后传召入宫,怕三姑娘有心之人利用,使朝阳宫的案子再生变故,便派人递话让自己留心一二。 她这个侄儿向来没有人情味,这次倒是反常,不知与眼前这个少女可有关联? 柳雨璃被沈贵妃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不语。 许皇后和沈贵妃向来水火不容,她可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560章 宫墙高否 沈贵妃自顾自地坐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皇后脸色一僵,下起逐客令,“贵妃如今掌着协理六宫之权,定事务繁忙,这安也请过了,本宫就不留贵妃了。” “臣妾惶恐,不知哪里得罪了娘娘,竟要赶我走?”沈贵妃故作惊讶。 许皇后起身,似笑非笑,“不是本宫赶你,而是本宫和三姑娘还有要事,所以就不留妹妹了。” 不等沈贵妃答话,许皇后再次开口,“三姑娘随本宫走吧。” “是。”柳雨璃只好应声,跟着许皇后一同往外走。 留下沈贵妃一脸愤恨。x33 柳雨璃心里犯起嘀咕,不知皇后要带自己去哪儿? 离开凤鸣宫,沿途往西,来到御花园,亭台楼阁,飞檐青瓦,一步一景,处处雕梁画栋。 此地早已远离后宫嫔妃住处,看着方向倒像是去畅春园。 柳雨璃秀眉微挑,难道是要看戏?许皇后今日真是有闲情雅致。 走在通往畅春园的回廊上。 许皇后回头看向身侧的柳雨璃,浅笑开口,“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三姑娘也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本宫挑明了说。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柳家想想。” 许皇后话里有话,“此番大殿下含冤落难,你若是能说动夜国师出谋划策,保全大殿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包括你父兄的前程,以及柳家满门的荣耀。” “承蒙娘娘抬爱,臣女不过是一闺阁女子,并不懂这些,怕是也说不上话。”柳雨璃不为所动,推辞道。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夜国师对姑娘有意,你自然能在他面前说上话。”许皇后凝眉,眸光冷厉,“只看三姑娘愿不愿说了。” “臣女怕是难担大任。”柳雨璃觉得有些头疼,美人计?亏许皇后想得出来。 许皇后果然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和前世一样蠢笨。 若不是有程太后保她,怕是不知死多少次了。 如今这个情形,大皇子应该把心思放在抚恤死者家属,安抚百姓上。 若真激起民愤,怕是连皇上也保不住。 不过,皇家人眼皮子都是往上翻的,最不放在眼里的也是百姓,他们怎会懂的什么是民间疾苦?又怎会真的心系百姓? 这样也好,物极必反。x33 遮羞布,也该撕下来了。 许皇后眸光冷了几分,冷声道:“愿不愿说和敢不敢说是两码事。只要三姑娘肯出言相劝,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不会怪罪于你。若姑娘不愿说……” “臣女愿尽力一试。”柳雨璃只好应声。 以她对许皇后的了解,结果若是不如她所愿,也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若自己不答应,只怕现在就不会有好结果。 不如用缓兵之计,先应下来,再想对策。 ………… 宫门外,人山人海比元宵庙会都还热闹。 百姓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二百多个死者的家属,前来讨要说法,场面一度混乱。 文武百官散朝后,怕被百姓围堵,不敢从正门离宫,而是绕道走的侧门。 高肃之站在宫道尽头,望向远处的人群,摇头叹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邵丞相和顾丞相二人正巧路过,听闻高肃之的话,互相对视一眼,走上前来。 “高学士心忧家国,情牵百姓,令人钦佩。”顾丞相眸光扫向陆续走出的官员,好心提醒道:“只是此处人多耳目杂,高学士小心祸从口出。” 高肃之望向朱红色的宫墙,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两位丞相,你们看这宫墙高否?” 言罢,高肃之拂袖离去。 顾丞相望向宫墙,又看向高肃之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纳闷,“邵兄,高学士这话是何意?” 高肃之的古板正直脾气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这几年他的脾气愈发古怪。 邵丞相也望向宫墙,叹道:“若说这宫墙高,却挡不住一句闲话,若说这宫墙矮,却能挡住民间疾苦。故而问宫墙高否?” “原来如此。”顾丞相哭笑不得,“实则与宫墙无关。” 邵丞相脱口而出,“只怕是里边的人眼瞎耳聋嘴哑,无药可救。” “哎!”顾丞相大惊失色,连忙环顾四周,好在四下无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这话可说不得,又想大难临头了?” 邵丞相不以为然,“骂的人还少吗?吐沫要是能淹死人,估摸早被淹死了。” “唉!”顾丞相也不否认,“不知下边那几个小的如何?”x33 奈何国无明主,眼看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顾丞相想起其他几位年幼的皇子。 “等到他们成材,最少十年,他们等得起,百姓可等不起。”邵丞相摇头,心中感慨万千,继先帝之后,唯一一位明主却英年早逝,天不佑我国啊! 这时,百姓陆续散去,却见一辆黑楠木马车驶上宫道。 细竹编成的车帘卷起。 露出车中人的侧脸,如绸的黑发以冠束起,黑眸深邃,薄唇微抿,端坐在车中。 像是萧瑟秋日之中唯一一处浓郁色彩,把所有景致都压了下去,而秋色只在他的眉眼上。 顾丞相望着夜隐那挺拔的身姿,喃喃道:“最让人看不懂的,就属夜国师了。” “谁说不是呢?他在百姓心中威望颇高,但愿别让人失望。”邵丞相看着被夜隐三言两语遣散的百姓,不禁有些担忧。 两人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黑楠木马车缓缓停在朱红色的宫门前。 一个内侍脚步匆匆,迎面而来,行礼道:“奴才见过国师大人,皇后娘娘有请您移步畅春园。” 夜隐走下马车,不动声色道:“我得先去御书房见皇上,耽误不得。” 内侍压低声音,“不止皇后娘娘,还有柳家三姑娘也在畅春园等国师大人,不会耽搁太久。” 夜隐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故作惊讶,“既然如此,烦请带路。” 第561章 赴汤蹈火 跟随着内侍穿过御花园,来到一侧的畅春园,内侍驻足,示意夜隐往里走,“国师请。” 还未走进园子,闻听琴韵清幽,鼓瑟弦起,唱道:“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 戏腔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时而像撕丝裂锦,时而又像藕断丝连,时而又像春雨潇潇,凄美幽怨,委婉动听。x33 夜隐踏上石阶,缓步走进园子。 透过花墙,见一身穿月白衣裙的少女漫步在盛开的秋海棠旁,似有意似无意地拂过花瓣。 清风吹过,罗裙摇曳,花瓣簌簌落下,点点金黄点缀在裙摆,如花解语,似玉生香。 正值晚秋,蜜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温婉绝美,就连眉眼间自带的一股冷冽气质,也柔和了几分,所有的海棠刹那间黯然失色。 这样的女子,似复杂又似通透,似沉稳内敛又似俏皮狡黠。无论是什么样的她,都紧扣着自己的心弦,如同无解之毒落回,令人沉醉其中不复醒。 听闻脚步声,柳雨璃回眸望去,只见夜隐身穿一身墨色锦袍,腰束月白祥云纹腰封,头戴玉冠,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矜贵傲然。 他立在花墙前,展眉微笑,慢慢走近,潇洒不羁却又温柔异常。 “夜……国师。” “啧!听着真别扭。”夜隐揉揉耳朵,他不喜这个称呼,像是在喊……老头子? 还是璃儿唤自己容楚好听,待尘埃落定后,得让她天天唤,洗洗耳朵。 “你怎么来了?”柳雨璃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夜隐,难道是许皇后故意安排? 如此说来,方才刚听完一场戏,许皇后便借故离开一趟,定是故意为之,要给他们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 夜隐那张俊脸凑到柳雨璃面前,薄唇微勾,“听说,三姑娘要用美人计来笼络我,我能不来吗?” “你……原来你都知道?”柳雨璃脸颊微红,有些诧异。 看来夜隐早有预谋,不过,这又是为何? “他们愿意投其所好,我也乐得自在。”夜隐低声开口。 他想要璃儿所作的水墨江山图,皇上不得不呈上。 他想要眼前这个少女,大皇子不得不设法撮合。 凡是他想要的,他都会一一讨回。 夜隐语气一顿,“更何况,我家璃儿这么招人喜欢,以免夜长梦多,我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无论是皇上、大皇子,还是唐子寒,亦或者是沈家潇郎,他不得不防,不得不筹谋。 至少先让荒淫无度的大皇子彻底打消念头。 柳雨璃轻咳一声,掩去眸底的慌乱,“都这个关头了,国师别说笑。” 夜隐瞧着脸颊绯红的少女,笑意更浓了,“我是认真的。” 只听戏台上唱起《桃花扇》,“写不尽愁肠百转,话不出入骨相思。”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柳雨璃抬眸问道。 夜隐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柳雨璃,戏谑道:“柳三姑娘不是要用美人计吗?” “别闹。”柳雨璃避开夜隐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海棠花,人比花还娇艳。 “其实,不用美人计。单是听到柳三姑娘这四个字,我便愿为之赴汤蹈火。” 夜隐微微俯身,那双黑眸波光潋滟,嗓音低沉,撩人心怀。 柳雨璃睫羽轻颤,美眸盈盈若秋水,“可是……” 夜隐眸光微冷,“我会如他们所愿。” 柳雨璃呼吸一紧,“你不必为难,我尚能自保。”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总不能白费了他们的苦心。”夜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畅春园大门处,时不时往里张望的内侍。 他接着道:“待过后我再慢慢与你解释,不会让你等太久。” 这时,戏台上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x33 夜隐和柳雨璃两人临风而立,一同看向戏台,直到曲终离去。 ………… 夜隐朝御书房走去,临近御书房的宫道上,许丞相迎面而来。 夜隐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许丞相,幸会。” “原来是夜国师,久仰久仰。”许丞相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国师可是要去见圣上的?” “许丞相,你我无需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夜隐俊眉微挑,开门见山道,“要想我助大殿下,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 许丞相眸底一亮,“什么条件?国师但说无妨。” “只是二百多个死者的身后事,必须要办的让百姓满意。”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许丞相一口应下。 “还有,朝阳宫的修建……” “我定说动大殿下铲平朝阳宫!” “那倒不必,那可是二百多人用性命换来的,怎能铲平?停工即可。” “国师所言极是。”许丞相立马改口,又试探问道:“不知国师打算如何帮大殿下?” 夜隐眸光一凛,“若丞相不放心,不如就此作罢。” “国师言重了!国师智谋无双,我自是一百个放心。”许丞相满脸堆笑。 “其实,这是天意使然。”夜隐忽然松口,低声道:“未来储君之位,非大殿下莫属。” 许丞相瞳孔收缩,满脸震惊,“这话……这话可说不得!” “大殿下乃未来储君,此番定能躲过一死。” “当真?” “许丞相不信我?也对,洪灾来临前,我的话也没人信。”夜隐轻笑一声,话锋一转,“许丞相和大殿下应该很好奇,我是如何发现朝阳宫的秘密?” “是……”许丞相当然很好奇,朝阳宫密不透风,只进不出,夜隐怎会在深夜突袭朝阳宫,实在可疑。 夜隐接着道:“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皇家林场挖出一个巨坑,坑中躺着一条奄奄一息的金龙……”x33 许丞相细思极恐,“奄奄一息的金龙?” “我根据梦中指引,来到皇家林场,这才发现死人坑。”夜隐接着道:“大殿下原本是真龙天子,奈何恶事做尽,人神共愤。若再不挽回,这条龙无力回天。 许丞相不如想想大殿下都做过什么恶事?现在加以补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丞相愣在原地,对夜隐的话半信半疑,不知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可是,夜隐先前预言洪灾一事,确实也都应验了。 第562章 未来储君 许丞相心乱如麻,又悲又喜。 喜的是若真如夜隐预言所说,大殿下乃未来储君,应是可喜可贺。 悲的是大殿下做的恶事,数不胜数,该如何补救…… “许丞相好好想想吧,先告辞了。”夜隐瞧着许丞相那张变化莫测的老脸,嘴角微微上扬。 来到御书房中。 皇上等了许久,有些不满,“国师怎么才来?” 夜隐如实道:“方才在殿外刚好遇上许丞相,故而耽搁片刻,还请皇上恕罪。” “许姜?”皇上若有所思,“许丞相寻国师可是为了朝阳宫的事?” “圣上料事如神,正是为朝阳宫一案。” “国师最先发现朝阳宫的恶行,为何不先来禀报给朕?” 皇上的话意,明显是在责怪夜隐自作主张,把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皇上有所不知,微臣此举是为了救大殿下。” “此话怎讲?”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夜隐直言道:“大殿下乃未来储君,却做下人神共愤之事。微臣不能让大殿下一错再错,所以昨夜派人围了朝阳宫。” “国师方才说什么?大皇子是未来储君?”皇上脸色阴沉,“这话从何说起?” 夜隐又将金龙托梦说了一遍,接着道:“先前臣曾说过,天人感应,君权神授。这八字策论的玄机在此。” “一派胡言!”皇上怒不可遏。 自从夜隐预言洪灾一事后,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怕有朝一日预言储位。x33 若是旁人还好,偏偏是荧惑守心,危害天子的大皇子! “朕乃一国之君,立储之事该由朕说了算。” 皇上原本对大皇子的袒护怜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眸底满是无情和决绝。 夜隐将皇上的反应尽收眼底,“圣上,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 “还请国师慎言!何为天意?圣旨便是天意!”皇上眸光锐利。 夜隐神情自若,“圣上可是因为荧惑守心的天象,对大殿下有所忌惮?” 皇上被猜中心思,沉默不语。 荧惑守心天象出现,总会有诸如自然灾害、朝代更迭、王侯将相死等大事发生。 轻者天子失位,重者则皇帝驾崩。 更何况,洪灾时疫、西凉王……惨死,被一一应验。 如今只差朝代更迭,天子失位,皇帝驾崩……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绝对不能! 沉默良久,皇上沉声道:“国师应谨言慎行,若再敢胡言乱语,朕便治你欺君之罪。” “臣遵旨。”夜隐应声告退。 皇上望着夜隐离去的背影,眸光骤冷,再次回想起夜隐所说的话,气急之下,“啪——”地一声脆响,茶盏摔碎在地。 李全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不敢喘。 国师方才的话,终究还是在皇上心中扎上了一根刺。 自从大皇子被废黜太子后,这两年皇上便没动过立储的心思,任凭大皇子和二皇子再怎么折腾,皇上大权在握,满朝文武最终仍听命于皇上。 皇上这才明白,先帝当年为何直到驾崩之际,才将继位诏书昭告天下。 历代皇帝立储,提前将诏书写好装进紫檀匣子内,放在正大光明牌匾后面。 待驾崩后由丞相等重臣一起当众取出,昭告天下。 皇上先前是为了防着西凉王,不惜坏了皇家立储规矩,这才早早立下太子。 如今西凉王不在,皇上无所忌惮。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今立储,只会架空皇权,百害无一利。 皇上自然不愿将皇权瓜分出去,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 柳雨璃走在离宫的路上,前边不远处便是宫门了,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却见段翊脚步飞快,匆匆走来,边走边回头往后看,似是有人在后边追他,恨不得飞起来。 “段大哥!”柳雨璃冲他招手。 段翊闻声抬眸,眸底闪过一道诧异,“三姑娘?” 柳雨璃不曾见过段翊这般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禁问道:“段大哥可是有什么急事?” “唉!一言难尽!”段翊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听一娇滴滴的女声传来,“段翊,你给本公主站住!我看你往哪儿跑!” 话音刚落,只见一身穿水蓝色宫裙的少女跑来,裙摆随着她的走动,似盛开的百花般绽放,俏丽娇媚。 柳雨璃微微挑眉,这不是长公主千含娇吗?千含娇是皇后所出,又是嫡长公主,她的嚣张跋扈是出了名的。 千含娇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那明眸皓齿的容颜上,好似桃花般美艳,当瞧见段翊后,美眸一亮,再次喊道:“你给我站住!” 段翊无奈扶额,只好停下脚步,“长公主,末将正在当值,不能陪你放纸鸢。还请恕罪!” 千含娇一手拿着纸鸢,一手提着裙摆,不以为然,“那又如何?父皇不会怪罪的!” 段翊一个头两个大,拱手道:“恕末将难以从命,告辞!” 言罢,段翊拔腿就跑,千含娇又提着裙摆追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公主,你小心点,别摔着了!”宫女们也急忙小跑跟上。 转眼间,宫道上只留下柳雨璃独自一人。 柳雨璃哑然失笑,怪不得最近不怎么见段大哥,原来是被这位刁蛮公主给缠上了。 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前世大皇子失势后,千含娇也没落得善终,至于是怎么死的倒是不记得了。 前世段大哥终身未娶,难道与长公主有关? 柳雨璃忽的驻足,不禁有些担忧,大皇子与王爷势不两立,势同水火。 段大哥若真与长公主两情相悦,这条路注定历经坎坷,也不一定能修得正果。 长公主绝非良善之人,并非良配。x33 还是得寻个机会提醒段大哥,至于如何抉择,就看他自己了。 第563章 取之于民 一石激起千层浪。 预言大皇子未来储君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一不反对。尤其是百姓,抵制声愈发强烈。 大皇子残害良民,朝阳宫死了二百多人的事还未有交代,竟然还是未来储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皇子自从听闻夜隐预言自己是未来储君之后,深信不疑,哪怕被禁足,也高枕无忧。 夜隐先前预言洪灾一事,料事如神,他的话定不会有错。 自己是未来储君,此乃天意,谁敢逆天而行? 大皇子沉浸在美梦之际,朝阳宫一案在三司会审下,很快有了进展,张管事一人揽下罪责,处以绞刑。 大理寺、都察院主张顺应民意,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以死谢罪,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大皇子一党慌了神,散尽真金白银,抚恤死者家属,二百多死者,每人赔偿二百两白银。 受难家属不为所动,仍每日聚集在宫门外讨要说法。 皇上虽然对大皇子心中有气,但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子,从小被自己宠大的,自然不舍得自己的儿子给平民百姓的孩子抵命。 皇上驳回处死大皇子的奏折,无论是百官上表,还是百姓请命,均充耳不闻。 皇上不分黑白,有意袒护,此举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导致民心尽失,百姓也彻底看清皇家嘴脸。 大皇子为了挽回声誉,平息民怨,抚恤金从二百两加至三百两,又从三百两加至四百两,最终定下五百两抚慰死者家属。 原以为能息事宁人,只等着解禁,不曾想,却迟迟没有消息。 ………… 次日。 陶恒来到柳家墨韵堂中,“姑娘,春晖堂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白虎说,昨夜二皇子派人来到店里威逼利诱,强买强卖。白虎没同意,他们便把店给砸了。” 柳雨璃微微蹙眉,问道:“派的何人?可是沈潇然?” “并不是他,是一脸生的,从未见过,听说长得凶神恶煞。” 陶恒摇头,“他们临走前说,只给我们七日的时间,七日后要征收所有人参。”x33 柳雨璃眸光微冷,“征收……定是以朝廷的名义征收。” 陶恒攥紧拳头,“二皇子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现下脸都不要了?” “二皇子突然这般急功近利,想必是有大树在背后撑腰。”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 “姑娘的意思是,皇上?” 陶恒有些不可思议,二皇子背后的大树,那只能是皇上…… 柳雨璃接连问道:“太平药局高价售药,这黑心生意能做的风生水起是为何?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却只字未提,又是为何?” “都是皇上授意的?!” 陶恒大惊,他知道皇上昏庸,却不曾想会到这种地步。 柳雨璃冷声道:“此番为了摆平大皇子朝阳宫犯下的恶行,皇上也是出了血的。一家赔偿五百两,二百多家,至少赔偿十几万两的雪花银,从何而来?皇上怎么甘愿吃这个哑巴亏?” 陶恒眸底透着鄙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们父子三人还真是做到了极致。” “你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七日后该当如何?”陶恒忧心忡忡,“此番以朝廷的名义征收人参,不卖也得卖了。” “七日……”柳雨璃眸中满是冷意,“若七日内想不出法子,便把人参全都散出去,也不能让他们如意。” 不久后,柳雨璃乘上马车,朝穆府而去。 沿途走来,街道两边仍有因洪水无家可归的灾民,也有染上时疫奄奄一息的病人。 柳雨璃轻叹一声,眼下并没有根治时疫的方子,老弱妇孺染上时疫,仍难逃一死。 若能研制出根治时疫的方子,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还是先寻穆辞商量个对策。 来到穆府,柳雨璃说明来意后,门房小厮道:“三姑娘来的不巧,自从闹了时疫后,大公子这些日吃住都在太医院,并未回府。” “原来如此。”柳雨璃心下了然,想必穆辞为宫中防疫,忙得团团转。 柳雨璃忽然想起穆知意,不禁问道:“知意姐可在?” 小厮答道:“我家姑娘在城外的村子上义诊,也不在家中。” “哪个村子?” “凤鸣山脚下的米村,听说那里受灾最严重,我家姑娘每天都去义诊。” “多谢。” 柳雨璃道谢后,乘上马车,离开城中。 来到米村,所见之处,房屋坍塌,道路冲毁,满目疮痍。 几间未被冲毁的房屋成了穆知意临时坐诊的地方,病患大都是妇孺老人,还有怀有身孕的妇人。 走进院子,院中央的火炉上,药罐吱吱作响,一股药草香扑鼻而来。 只见一粉衣少女正往药罐里添着药草,虽然脸上戴着面巾,但也难掩秀雅绝俗之气。 她转身之际,正巧看见站在院门口的柳雨璃,“三妹妹?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知意姐,今日特意来看看你。”柳雨璃走上前来,盈盈一笑。 穆知意有些不放心,“三妹妹久病初愈,身子骨弱,别再染上时疫了……” “我今日确实是为时疫而来。” 柳雨璃听着屋里接连传来的咳嗽声,问道:“知意姐,你医术高超,又是解毒的高手,可能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 穆知意眉眼间满是忧愁,“实不相瞒,我现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时疫传染极快,病症发作也快,根本防不胜防。有好多人高热不退而死,还有的是咳得上不来气,活活咳死的。 一些病情严重的,就算吃了人参败毒散,缓解的效果也不大。” 柳雨璃愁容满面,“再这样下去,不知还要死多少人……”x33 这时,一个妇人捂着口鼻走进院子,刚走到两人身边,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救……救救我……” 穆知意大惊失色,连忙带着人往里走,回头叮嘱道:“三妹妹,我就不留你了。你身子弱,千万别乱跑,一定要当心!” “知意姐也要当心身子。”柳雨璃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564章 以身试药 再次乘上马车,柳雨璃心中隐隐不安,想起刚才猛烈咳嗽的妇人,不禁攥紧手中帕子。 “春樱,母亲和大姐她们还在外祖母的庄子上吗?” 春樱答道:“是,一直都在魏家庄子。” 柳雨璃若有所思,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别回去的好。 “我们回自家庄子。” “嗯?”春樱反应过来,再次应声,“是。” 柳家庄子也坐落于凤鸣山半山腰,地处偏僻,距离魏家庄子有一小段的路程。 柳雨璃独自待在小院中,身边只留春樱一人侍候。 屋内一灯如豆,轩窗打开,柳雨璃坐在案前习字。 万籁俱静,只听闻纸笔摩挲声。 突然传来一阵狗吠,春樱推门走出院子查看,这黑灯瞎火的,倒是吓人。 柳雨璃继续垂眸写字,写的是临河序。 在凉州四年的记忆,从字里行间接踵而至,一一浮现在脑海。 不过短短数月,却如同数年之久。 “为何独自住在庄子上?”一道慵懒的嗓音从窗外传来。 柳雨璃笔尖一顿,抬眸隔窗望去,却见夜隐倚在窗口,正凝视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柳雨璃下意识掩住口鼻,急忙转身戴上面巾。 夜隐瞧着惊慌失措的少女,柔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的油嘴滑舌。”柳雨璃嗔怒道。 夜隐扬起嘴角,话锋一转,“听说你今日回庄子了,我左等右等却不见踪影。不曾想,你来了柳家庄子。这夜深人静的,璃儿独居此处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怕的话,我可留下与璃儿作伴。” “大可不必。”柳雨璃往后退了两步,“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夜阁主还是请回吧。” “这会儿倒是急着与我撇清关系了。”夜隐上前一步,双手撑着窗台,“不是那晚璃儿要以身相许的时候了?” 柳雨璃有些窘迫,“我何时说过……” 夜隐微微挑眉,“你我可是皇后保的媒,难道璃儿想不认账?” 柳雨璃嗓子突然发痒,连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夜隐面色凝重。 “我要睡了。”柳雨璃又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阁主请回吧。” 柳雨璃生怕再有个好歹,又一次下逐客令。 临走前,夜隐望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少女,俊眉紧蹙,“璃儿先歇息吧。” 柳雨璃轻嗯一声,夜隐消失在黑夜之中。 直到夜里,柳雨璃嗓子发痒,咳嗽不止,喃喃道:“好冷……” 春樱闻声惊醒,伸手一摸柳雨璃的额头,发热滚烫,“姑娘……” 柳雨璃浑身发冷,头疼欲裂,好在神志还是清醒的。 糟了!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中招了。 “我去给姑娘熬药。” 春樱时刻备着人参败毒散,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她刚打开房门,却见穆辞被人丢进院中,“穆……穆太医?你怎么来了?” 穆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当然是……是被掳来的。 穆辞理了理衣衫,不敢有丝毫怨言,急忙问道:“你家姑娘呢?可有咳嗽发热的症状?” 春樱点头如捣蒜,“是,姑娘浑身发烫,还念叨说着冷……” “唉!想必是染上时疫了。”穆辞提着药箱往里走。 果不其然,经过诊断后,柳雨璃确实染上时疫。 春樱想起感染时疫而死的人,急的直落泪,“这可怎么办?我不想姑娘有事!” “你家姑娘怎会染上了时疫?”夜隐从院中走来,眸底满是担忧。 春樱想起那个未戴面巾,咳出血来的妇人,细思极恐,“定是在村里被那妇人传上的!定是她没错!” 穆辞嘱咐道:“先给姑娘熬药吧,药量可多一些。” “是。”春樱跑出去熬药。 夜隐看着小脸通红的柳雨璃,欲要上前,却被穆辞拦下,“王……国师还是别过来了,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夜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给璃儿下安神药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呢。” 穆辞一时语塞,“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夜隐幽幽开口,语气透着微压,“你若是治不好璃儿,别怪我新账老账给你一起算。” 穆辞呼吸一紧,连声应下,“眼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太过冒险。”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这些日我也研制出不少治疗方子,只是未曾有人服用过,具体疗效,还未可知。” 穆辞有些苦恼,这些药方药性猛烈,并不被太医院里的老学究认可,也无人敢用,生怕再给病患雪上加霜。 夜隐脸色阴沉,“你这话的意思是,是想让璃儿替你试药?” 穆辞微微点头,还不等他开口,便被夜隐断然拒绝,“不行。” 穆辞自然没抱什么希望,三姑娘若是吃出个什么好歹来,他可承担不起。 “我愿一试……”柳雨璃的嗓子如同刀割般疼痛,语气却格外坚定。 夜隐再次拒绝,“别说傻话了,你身子虚弱,决不能让你犯险。” “新药面世,总得有人以身试药,若真能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便能救万民于水火。也不会再有人因染时疫,家破人亡,阴阳两隔。” 柳雨璃想起白日所见那些被疫病缠身的百姓,更加坚定试药的决心。 夜隐自知劝不动这个倔丫头,“我来试药,我不能让你冒险。” “不可!”柳雨璃摇头,容楚九死一生,历经万险,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冒险。 仍是在芙蓉渡时,柳雨璃说的那句话,“只有你活着,才能有更多人活着。” 沉默良久,夜隐轻叹一声,看向穆辞,“你有几成的把握?”x33 “六成……”穆辞神色凝重,“试药的过程很痛苦,药效、药量还未有定数,皆需一一尝试。” “璃儿。”夜隐的心揪成一团。 柳雨璃连咳几声后,浅笑安慰道:“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璃儿试百药。只要能研制出解药,让百姓不再受疫病折磨,一切都值得。” 第565章 为民请愿 第一天。 柳雨璃嗓子咽喉疼痛难忍,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喝水吃流食。 服下穆辞配的药后,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嘴里发苦,恶心干呕,食不下咽。 穆辞每每看到夜隐那要杀人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再次把自己关进药草房中,重新配制药方,减少药量。 第三天。 柳雨璃高热不退,浑身乏力,盖了两床棉被,仍嚷嚷着冷。 夜隐用手背轻抚过她的额头,异常滚烫,“璃儿?” 柳雨璃眼皮重地抬不起来,轻嗯一声,又昏昏睡去。 夜隐用冷水打湿帕子,不停为她冰敷额头,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 穆辞揣着新药方再次来到柳家庄子,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能行。 柳雨璃服药后,却仍没有好转。 ………… 二皇子此番势在必得,还未征收到人参,已经开始漫天要价。x33 太平药局的人参败毒散以每副药二百两价钱出售,一日两副,十四副药售价要近三千两。 这样的药价别说是寻常百姓,就连富户权贵都有些吃不消。 一人花费三千两,全家上下十几口人动辄都要上万两,多少人望而止步,无钱买药。 太平药局门前时不时地被人泼鸡血,丢臭鸡蛋,宣泄着不满。 众所周知,太平药局是朝廷官办的药局,却唯利是图,牟取暴利,发国难财。 这天早朝,太监李全扯着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通政使蔡勋启奏。” 蔡勋双手执笏,站出文官队列,低手躬身行礼,手中玉牌高举额头。 左通政林进和参议柳文杰紧跟其后,一并出列,立在蔡勋身后两侧。 通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之事,民间疾苦善恶等,必须随即奏闻。 于每日早朝,引奏天下臣民及入递所奏事。 众人好奇,瞧通政司这阵仗,想必是有大事发生。 皇上正襟危坐,“通政司有何要事?” 蔡勋答道:“启禀皇上,昨日通政司收到百姓多个陈情诉状,均是状告太平药局卢院判高价卖药,还请圣上明鉴。” 卢院判面色一僵,下意识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神色如常,充耳不闻。 皇上瞥了一眼蔡勋,“此事朕已经知晓,人参金贵,价高点也无可厚非。” 蔡勋接着说:“人参败毒散被卖出天价,老百姓实在是吃不消啊!太平药局乃朝廷所办,却高价卖药,还不如民间药铺良心,此举有失民心,于理不合!” 皇上不以为然,“正所谓天道酬勤,买不起药,看不起病,是因为不够勤奋,不够努力。只要踏实肯干,勤奋刻苦,还怕挣不到银子吗?” “这……”蔡勋一时语塞,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程太傅接话道:“启禀圣上,就拿朝廷官员的俸禄来说,七品县令,一年俸禄不过百两,不吃不喝两年,才能买得起一副药。这药价确实超出百姓的承受能力,价高离谱!” 皇上半信半疑,“七品县令一年俸禄不过百两?” “圣上若是不信,可问上一问。”程太傅的眸光扫向众人,“不知哪位同僚先前曾任职县令?” “通政司参议柳文杰曾在姑臧县任县令一职。”蔡勋回眸看了一眼柳文杰,满朝文武一同看去。x33 皇上沉声问道:“柳参议,你不妨说说。” 柳文杰心里咯噔一声,他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发言,难免有些紧张。 他上前一步,喉结滚动,声音颤抖,“回……回皇上,臣曾任过姑臧县县令一职,俸禄……俸禄每年确实不过百两。” 皇上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嫌俸禄少了?” 柳文杰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冒起冷汗,“微臣……” 柳文杰语气一顿,又想到买不起药活活等死的百姓,眸光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微臣的俸禄比起百姓,自然不算少。依微臣的俸禄都买不起药,更何况是黎民百姓?” 皇上脸色微变,只看着柳文杰,却并未言语。 大殿内寂静无声,气氛压抑,看来皇上是生气了。 柳文杰就这样僵持在原地,身形微微摇晃,仍故作镇定。 程太傅准备开口打圆场,却听柳文杰的声音再次传来,“恕微臣直言,圣上方才所说天道酬勤,老百姓穷苦,是因为不辛勤劳作,所以穷苦。微臣对圣上之言,不敢苟同。”x33 众朝臣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毫不起眼的五品小官竟然如此大胆,但是也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柳学章吓得一身冷汗,这个二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敢当众驳了皇上的面子? 完了,柳家彻底完了!好在当初分了家,不然定受牵连。 皇上眸光一凛,“你有何见解?” “依微臣愚见,若说百姓太过笼统,就拿农夫而言,最为勤劳辛苦。微臣先前曾在西北姑臧县任县令一职。正值西北旱灾,百姓颗粒无收,食不果腹。 为了温饱,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早到晚,一年四季,风吹日晒,全看老天吃饭。 无论是旱灾,还是洪灾,受损最严重的还是农民,此番洪灾正值秋收季节,农民辛苦一年种的庄稼,却被洪水卷走,空忙一场,欲哭无泪。 试问谁能比得上农民的辛勤劳作?农民不仅辛苦,更是穷苦。不仅如此,还要承受赋税徭役。 所谓天道酬勤,只要辛勤劳作,就会有所收获。但上天并不公平,农民足够勤劳,可他们辛苦劳作几年的收成,却比不上一副药的盈利,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上千两的白银? 有多少百姓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足百两? 太平药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呐!” 说到最后,柳文杰从怀中掏出一叠百姓的陈情诉状,双手呈上,泣不成声。 满朝文武为之感动,唏嘘不已。 第566章 另眼相待 “臣附议!”高肃之率先走出来,立于柳文杰身侧。 他自今日起,彻底对柳文杰刮目相看。 没想到当年在凉州贪生怕死,胆小怕事的柳通判,竟会挺身而出为百姓陈情,实在令人钦佩。 他岂能袖手旁观?只要是为了百姓,生死亦有何惧? “臣附议!”程太傅眸光坚定,立于大殿中央。 皇上的脾气他最清楚,柳文杰方才的话定触犯龙颜,柳文杰不过是五品小官,势单力薄。皇上若真要怪罪,只怕吃罪不起。 更何况,柳家还是未来的亲家,今日就算豁出老命,也得护住未来的亲家公。 “臣附议!” 魏鸿之今日对他这个软弱无能的女婿另眼相待,看来当年他并没有看走眼,这小子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臣附议!”邵顾二相一并走出队列,像柳文杰这样为民发声的好官,为数不多了,他们自然得鼎力支持。 “臣附议!”柳学章也被柳文杰的话所感动,干脆心一横,站出人群。 反正早已得罪了二皇子,也不差再得罪一次。 “臣附议!” 镇国公钟老公爷、宁远侯聂老侯爷等朝中老臣纷纷附议。 唯有二皇子党羽伫立原地,不为所动。 众臣为民请愿,皇上哪怕心中再不满,也不好当众发作。 于是他开口道:“众爱卿的心意,朕已知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散朝吧。” 言罢,皇上不再多作停留,拂袖离去。 众臣心凉半截,对于皇上此举早已屡见不鲜,无不摇头叹息。 ………… 柳家庄子。 天还未亮,夜隐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吵醒。 他急忙起身,轻抚柳雨璃的后背,忧心不已。 待柳雨璃缓和些后,夜隐喂她喝下枇杷露,这才缓解了些。 午后,穆辞又带来许多药草,春樱不停地熬药,整个柳家庄子上空弥漫着苦味。 灶房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罐,各式各样的药材应有尽有。x33 流水般的汤药送入柳雨璃房中,汤药又黑又苦,还有未知的不良反应。 柳雨璃屏住呼吸,强忍住胃里翻滚的难受,一口饮下。 夜隐连忙递上一粒蜜饯,放入她的口中,看着默默忍受痛苦的少女,既心疼又佩服,佩服她身上的这股韧劲。 早晚各服两副药后,柳雨璃夜里睡得很香,除了咳嗽几声,倒没有发热头疼的症状,就连嗓子也好了不少。 第六天。 柳雨璃又按着这个方子,早晚各一副。 到了晚上,整个人明显恢复了气色,就连咳嗽也少了。 柳雨璃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美眸,嗓子还未痊愈,说话透着几分娇软,“我饿了……我想吃雪菜黄鱼。”x33 “小馋猫。”夜隐会心一笑,总算把心放进肚子里,知道饿了就好,说明身子好了。 穆辞听闻消息兴冲冲地赶来,经过一番诊治后,激动无比,语无伦次道:“成了!成了!姑娘好了!” 春樱激动得泪流满面,“姑娘总算挺过去了!总算是好了!” 柳雨璃好奇问道:“穆兄,你用的这是什么方子?” 穆辞答道:“瘟疫是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的异气所感而致,传染极快极强,或从口鼻而入,或从皮肤、饮食而入。 病人以发热、干咳和全身乏力为主要症状,这与古书中所说一气一病,同气致病,症状相似,特点相符。 我在原先人参败毒散的基础上,去掉人参后,方中无人参助邪化毒之弊,并加荆芥、防风,增强解表之力。 此方名为荆防败毒散,不仅可用于疫病,就连所有急性烈性,传染力极强的病症皆可用。” 柳雨璃眸底发亮,“此方不用人参?” “原以为人参败毒散是治疫第一方,但却治标不治本,没想到去掉人参加入荆芥、防风后,却有奇效。 荆防败毒散,药性温和,是疏利消散毒邪的妙剂,可称之为瘟疫通治剂,治天行时疫,发散温邪,此药一日一剂,分两次服用,五日药量便能痊愈。” 穆辞又补充了一句,“荆芥、防风都是寻常药材,没有人参那般金贵,寻常老百姓都买得起,五副药不过三两银子。” “百姓们有救了!”柳雨璃眼眶有些发热,又哭又笑。x33 夜隐心中一片酸楚,眼前这个少女被病痛折磨,服用苦药,都不曾皱过半分眉头,如今得知百姓有救,却流下清泪。 原以为她坚强的刀枪不入,没想到内心却这般柔软。 夜隐抬手拭去柳雨璃脸颊上的泪水,一脸疼惜,“璃儿,你做到了。” “嗯,总算有治疗时疫的方子了!”柳雨璃破涕而笑,“百姓们有救了……” 夜隐看向穆辞,“这药方等过完明日再透露出去。” “是。”穆辞心下了然。 柳雨璃抬眸问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当然。我已派人寻陶恒来了。”夜隐微微挑眉,“我自然得助你一臂之力。” 柳雨璃望着眼前这个潇洒俊逸的男子,眸底闪过一道诧异。 原来他一直知道陶恒是在为自己做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不过,你要答应我。” 夜隐语气不容反驳,“此事过后,要好好养身子。天气转凉,马上到年底了,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我有后顾之忧。” 柳雨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点头应下。 看来年底要出大事了…… 不久后,陶恒来到庄子,还未进门便听见他那急促的脚步声,“姑娘,你可好了?” 刚走进屋子,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屋中烧着暖炉,暖暖的。 再看柳雨璃裹着兔毛绒毯,怀中抱着手炉,坐在暖炉旁,“好些了。” 陶恒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看来穆辞的医术,并非浪得虚名!” “这次多亏他了。”柳雨璃微微点头,接着道:“二皇子这两日可去春晖堂找麻烦了?” “昨夜又派人去了,说明晚必须要见到人参,否则就把春晖堂的掌柜和伙计全都抓起来。” 陶恒叹气,“二皇子这次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第567章 偷鸡不成 柳雨璃美眸微眯,“二皇子既是要征收人参,是以每斤多少钱的价格收购?” “每斤一百两。”陶恒无奈道。 “还真是精明,哪儿能便宜都让他占了去?”柳雨璃懒懒抬眼,“今晚让白虎去谈,以每斤一百五十两的价格征收,否则免谈。” 陶恒有些惊讶,“姑娘,先前不是说要把人参散出去吗?” 柳雨璃薄唇微勾,“如今用不着人参了,二皇子既然想买,卖给他便是。” 陶恒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这次二皇子算是又栽进姑娘手里了。” 次日,二皇子如愿征收人参,最终以每斤一百五十两的价钱收购。 春晖堂人去楼空,关门大吉。 百姓们一筹莫展,万念俱灰,一副药二百两,就算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只有等死的份。 二皇子正做着发财的美梦,不曾想,名为荆防败毒散的新药方,一夜之间席卷京都各大小药铺。 荆防败毒散可治疗时疫,五副药不过三两银子便可痊愈。 百姓们半信半疑,不敢置信。 传言说这是穆氏医圣的嫡孙穆辞新研制的药方,比起人参败毒散,药价却有天壤之别,能治好病吗? 紧接着穆辞出面认证,此药经过一位姑娘以身试药,确实能治疗疫病,可放心服用。 太医院的老御医们以及民间郎中大夫也纷纷回应,说此药确有奇效。 穆辞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堪称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百姓们这下全信了,凭着在京兆府开的户籍册子,按家中人数购买,不可多买,不可囤药。 京中几十家药房均有销售,明码标价,不得超出三两。 凡是私自涨价的药铺,百姓均可去京兆府状告,轻则打店掌柜板子,重则查封药铺。 京兆府尹宋通更是每日派人巡逻,不定时抽查药房售价。 官民一心,共同抗疫,百姓们不再恐慌买不到药,又重新看到活着的希望。 虽然药价不过三两,但仍有穷苦的百姓和灾民买不起药。 柳雨璃当初是以九十两一斤收购的人参,后又以一百五十两每斤卖给二皇子,从中间挣到每斤六十两的差价,狠狠地挣了一笔二皇子的银子。 她连本带利的将银子还给唐子寒,又拿出一大半的银两在城中搭建施药铺和施粥棚,来救济穷苦的百姓和灾民。 魏家、穆家、段家和唐家,还有定西王府、宁远侯府等世家大族也纷纷捐钱捐物,助灾民病患度过这个凛冽的寒冬。 城南受灾最为严重,房屋均被冲塌冲毁,这几日却见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没日没夜地修缮房屋,盖起房子。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知这些人都是从何而来,看样子也不像是泥瓦匠。 一身材魁梧的男子,哭丧着脸问道:“天哥,咱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云水涧隐世多年,但说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比武又不论剑的,给人盖房子算是什么说法?不然你再问问阁主?” “这是阁主的命令!照做便是!把弟兄们都派来,年底之前完工,让百姓们也过个好年!”震天瞥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接下来几日,云水涧倾巢而出,却是在城中为百姓修建房屋。 在百姓们对朝廷皇家失望之际,又在寒冬腊月间,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和关怀。 二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如同掉入冰窖,全国人参被他以高价收入囊中,却连一斤也卖不出去。 他心知肚明,自己被人当冤大头算计了,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 这一切定是琉璃公子的主意,他一定要找到琉璃公子,将他碎尸万段! 他又想把主意打到荆防败毒散上,奈何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上下一心,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再者说,他的银两早已全部掏空拿来买人参,哪儿还有闲钱去囤别的药材。 他的发财梦彻底破灭! 心如刀割的人不止二皇子和沈丞相,还有皇上,但他贵为一国之君,哪怕心中再不满,也不能在文武 百官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他心中这口恶气,迟早要找机会发泄出来。 太平药局的招牌臭如狗屎,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无人问津。 直到腊月初,城中疫病明显减少,京都城总算恢复昔日里的繁华热闹。 家家户户也开始为新年的到来做准备,备年货、做新衣,很是热闹。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朝阳宫中,大皇子日盼夜盼等着解禁,却迟迟没有消息。 许皇后多次到程太后面前哭诉求情,也无济于事。 这天,许皇后再次来到程太后宫中。 她直直地跪在地上,“母后,求求您救救湛儿吧!朝阳宫的事已经平息了,疫病也好转了,圣上为何还不解禁?” 程太后摆弄着指尖上的金缕护甲,“哀家向来不过问朝政,皇上的心思难以揣摩,你与其来问哀家,倒不如直接去问皇上。” “儿臣哪儿敢去问皇上……儿臣在御书房门前脱簪请罪,足足跪了三日,皇上都不曾看我一眼……”说到这里,许皇后掩面哭了起来。 国师预言说大皇子是未来的储君,那她就是未来的太后了! 这些日她高兴得彻夜难眠,不曾想,皇上却迟迟不提解禁的事,她这心里如同猫挠一般,愈发没谱。 程太后听得头疼,冲合顺公公使了个眼色。 合顺上前扶起许皇后,“皇后娘娘有话好好说,太后向来心疼大殿下,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母后……你可不能不管儿臣啊!” 许皇后起身,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儿臣就这么一个儿子,湛儿要是有个好歹,儿臣还怎么活啊!” 程太后脸色微变,厉声道:“你的儿子至少还活着,可哀家的儿子呢?” 许皇后自知失言,再次跪地,“儿臣一时失言,不想冒犯母后,还请母后恕罪!” “皇后,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楚王的死,与你母子二人可有关联?”程太后盯着许皇后那双飘忽不定的眸子,冷声问道。 第568章 何时解禁 许皇后一脸无辜道:“母后这话从何说起?楚王战死沙场,是被匈奴敌寇所杀……我和湛儿怎敢对楚王下手? 母后当真是冤枉儿臣了!不知母后是从何处听来的流言蜚语,竟敢如此诋毁我?” 程太后冷眼看着许皇后惺惺作态的模样,接着道:“你们有何不敢?原先在才子山一战,后来风月谷刺杀,不都是你们母子二人所为? 因为当年的事,你们一心想置楚王于死地。楚王的死,哀家不得不怀疑到你们头上。” “此事真与儿臣无关啊!还请母后明察!” “哀家已经派人去查了,若与你们无关也就罢……” 程太后眸光凌厉,“倘若是你们母子二人动的手脚,就别怪哀家不客气。” 许皇后神情一滞,垂眸之际,掩去眸底的慌乱,“儿臣不敢,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儿臣是冤枉的!” 程太后微微抬手,“罢了,哀家只是顺道听了一嘴,你对哀家的心意,哀家还是明白的。你先起来吧,一直跪着像什么样子?” 许皇后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重新落座,心乱如麻。 不知程太后是从哪儿得到的风声,若她真查出楚王的死因,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和湛儿。 只怕还不等湛儿登上皇位,他们母子二人就先命丧黄泉了。 程太后的手段,她最是清楚不过,还得先想个对策才行。 程太后突然问道:“你方才问皇帝为何还不放大皇子出来?” “是……儿臣也是一时心急,这才失了分寸。还请母后恕罪。” “圣心难测,哀家也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x33 程太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放眼宫中,也只有沈贵妃最能揣摩皇帝心思,她总是跟在皇帝身边伺候,除了她,还能有谁?” 许皇后本就没抱什么指望,她再糊涂,也不可能跑去问死对头。 程太后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起身往里走,“你回吧,哀家乏了。” “儿臣告退。”许皇后告退离去。 乘上凤辇,走在回宫的路上。 许皇后轻揉眉心,沈贵妃独得圣宠多年,最是了解皇上。 自己身为后宫之主,怎能拉下脸去问她?无非是自取其辱,只怕沈贵妃那个贱人还会落井下石。 许皇后连连摇头,彻底打消念头。 再次回想起程太后所说的话,放眼宫中,总跟在皇帝身边伺候,除了沈贵妃,还能有谁…… 许皇后眸底微微发亮,突然想起一人来。 “皇上此刻在哪儿?” “回娘娘,皇上在御书房。”掌事宫女答道。 “去御书房。” “是。” 许皇后又道:“还有,派人打听打听,太后近两日都见了什么人?” 太后方才突然质问自己楚王的死因,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究竟是何人在太后面前乱嚼舌根?真是可恶。 “是。”宫女再次应声。 ………… 来到御书房殿外。 许皇后刚走下轿辇,只见首领太监李全急忙迎出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这天寒地冻的,娘娘怎么来了?” “本宫……碰巧路过。”许皇后望了一眼御书房大门,又看向李全,“皇上可在里头?” “是,皇上正在里头与几位丞相商量要事,此时不便见娘娘。”李全赔笑道:“娘娘不如先回,待皇上闲暇了再来?” 许皇后神情有些不悦,随即转瞬即逝,“本宫今日不是来见皇上的,是特意来寻你的。” 若说揣测圣意,李全当之无愧是第一人,皇上刚登基时,李全便跟在身边侍候了。 这么多年来,他在皇上身边尽心尽力地办差,从未出过一点差错,自然是最了解皇上的心思。 “哎哟!”李全有些诧异,“皇后娘娘来寻奴才,派人知会一声便是,怎敢劳娘娘大驾?真是折煞奴才了!” 许皇后没工夫和李全客套,低声道:“还请李公公借一步说话。” 李全跟着许皇后来到御书房外的宫道拐角处。 许皇后瞧四下无人,这才开口,“本宫今日寻你,也并非什么要紧事……” 李全耐心道:“娘娘有话不妨直说,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宫只是想问,皇上近日可提过大皇子?” “大殿下?”李全仔细回想片刻,摇了摇头,“貌似不曾提过。” “那……”许皇后有些着急,“那皇上是何意?打算何时解禁?” “这个奴才也不知。”李全再次摇头。 许皇后眸底闪过一丝失望,仍不死心问道:“再过二十天,湛儿就该大婚了,总不能一直被关着,关到何时才是个头?” 李全一脸为难,“娘娘,你别为难奴才了,奴才也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您不如亲自去问皇上?” 许皇后立马翻脸,“李全,本宫平日里待你也不算薄!当年若不是本宫护下你,你怎会活到今日?” 当年李全刚进宫不久,因聪明机灵,得到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崔公公赏识,收其为徒弟。 李全随即被调到御前伺候,学习规矩,不过半年光景,先帝驾崩,按照历朝的规矩,凡是侍候过先帝的内侍宫女,以及没有子嗣的嫔妃都要殉葬守陵。 李全也是其中一人。 先帝驾崩那晚,她正巧遇上独自哭泣的李全,经过询问得知他怕死,不想陪葬。自己便将他带回府邸。 当时自己还未站稳脚跟,也并未册封。 皇后之位,不知会花落谁家。 为了打探消息,自己将李全送去皇上身边当差,当是安插一个眼线。 皇上刚继承大统,身边正是用人之际,李全机灵,又曾在先帝身边当差,对御前大小事宜,得心应手,处理得当。 很快就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李全后来一路高升,坐上大内总管一职。 如此说来,李全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是,奈何这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只知道效忠于皇上,任谁也不给面子。 这也难怪皇上对他信赖有加,很是器重。 李全脸色一僵,连忙俯身行礼,“娘娘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只是……” “只是什么?”许皇后眉头皱起。 “罢了!”李全叹了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 许皇后眸底一亮,要想从李全口中打听出来什么,甚是不易!难道他要松口了? 只见李全环顾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其实……圣上并不打算放大殿下出去了。” “什么?” 许皇后大惊失色,下意识用帕子捂住嘴,“湛儿婚期将至,难道皇上也不解禁?” 第569章 富贵险求 “奴才听圣上的意思,大婚定会如期举行。” 许皇后刚松一口气,只听李全又接了一句,“至于完婚后,就说不准了。” 李全的话意味不明,许皇后听得胆战心惊,“难道完婚后还要接着禁足?朝阳宫的案子早已了结,皇上为何还不肯饶恕大殿下?” “娘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大殿下此番禁足,看似与朝阳宫一案有关,实则关联并不大。” 许皇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难道与储君之位有关?” 李全也不否认,“奴才不好明说。皇上最忌讳什么,娘娘岂会不知?” 许皇后心里咯噔一声,皇上最忌讳的、最在乎的只有皇位。 这下糟了。 想必皇上定是因为未来储君的预言,对大殿下心生不满,所以才一直不肯解禁。 李全瞧许皇后久久不语,俯身道:“娘娘,奴才还得回去侍奉皇上,就先告退了。” 李全走后不久,几位丞相大臣陆续走出御书房。 许丞相瞧见不远处站在墙角的小宫女,故意放缓脚步,走在众人身后。 待众人远去,小宫女来到许丞相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派奴婢来给丞相大人捎几句话。” 一番低声细语后,许丞相脸色微变,离开皇宫。 ………… 次日早朝。 许丞相小心提起大皇子解禁一事,试探皇上的口风。 不曾想,皇上却拿朝阳宫枉死的百姓说事,绝口不提解禁。 再加上众朝臣们的极力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皇上态度强硬,许丞相心下了然,看来李全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不得不信。 他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想个法子。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鹅毛大的雪花飘在空中,很快将青石路面染成一片纯白,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震天的声音在花厅外传来,“阁主,许丞相在庄外求见。” 夜隐坐在火炉旁,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并未抬眼,“带他进来。” 片刻后,许丞相走进花厅,急声道:“夜阁主,大殿下被你害惨了!” “此话怎讲?” 只见夜隐眼眸低垂,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间波澜不惊,与年纪不大相称的沉稳。 许丞相瞧夜隐还有心思喝茶,不禁有些来气,“圣上对未来储君的预言,极为不满,大殿下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夜隐微微挑眉,“本阁主不过是实话实说,没想到皇上会对大殿下心生隔阂。” “国师太不了解圣上了。”许丞相语气中透着埋怨。 夜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眸间,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令人难以捉摸。 许丞相又试探问道:“国师当日为何要将预言之事告知皇上?” “皇上问话,我怎敢有所隐瞒?只能实话实说。” 夜隐眸光一沉,“皇上为此差点治罪于我,本阁主冒死为大殿下进言,竟还落得埋怨,真是令人寒心。” 许丞相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再听夜隐这般说辞,心中疑虑瞬间消散。 只是还不等许丞相开口,夜隐冷声道:“震天,送客。” 震天欲要上前,许丞相语气缓和道:“阁主误会了!我今日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寻阁主商量对策。” 夜隐冷冷开口,“商量什么对策?本阁主可不愿再做出力不讨好的事。”x33 “说到底,未来储君的预言出自国师之口,大殿下被罚,国师岂能坐视不管?” 许丞相瞧夜隐这淡然自若的模样,更加笃定夜隐有应对之策。 大殿下的命虽然是保住了,但何时解禁,却遥遥无期。 听李全的话意,大殿下怕是出不来了。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殿下被终身囚禁在朝阳宫之中。 皇上为了保住皇位,不惜对亲弟痛下杀手,保不齐还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来。 大殿下固然是未来储君,可眼下局势,实属不利。 总之,都是储君预言惹来的非议,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许丞相忽然有了主意,斟酌再三,开口道:“国师不妨说预言有误,未来储君并非是大殿下,也好混淆视听,让大殿下有喘息的机会,别再成为众矢之的。”x33 “许丞相打的一手好算盘。”夜隐眸光一凛,“皇上若要治我欺君之罪,你可愿替我去死?” 许丞相一时语塞,夜隐说话素来不留情面。 夜隐瞧着唉声叹气的许丞相,幽幽开口,“其实,丞相不必太过忧心。” 许丞相抬眸,看来夜隐是有主意了。 夜隐眼角微挑,玩味十足,“大殿下是未来的储君,早晚都要继承大统。就算禁足又有何惧?无非是熬个几年,皇位早晚都是大殿下的。” “国师说笑了。”许丞相撇嘴道:“先帝仙逝,不过是不惑之年。如今皇上春秋正盛,怕是要再熬上二十年,也未必能继承大统。 更何况,世事难料,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又会发生什么变故?完全两眼一抹黑。” “丞相所言极是。可惜……” “不知国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夜隐薄唇微微勾起,“丞相前怕狼后怕虎,怕是难成大事。还是不说为妙。” “国师但说无妨,本相绝不外传。” “我倒不是怕你外传,我是怕你不敢。”夜隐那双黑眸中闪过一道复杂之色,低声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许丞相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定,“还请国师慎言!” 夜隐神情自若,“我只是想为大殿下谋的生路。本阁主梦中所见奄奄一息的金龙,或许玄机在此,大殿下能否继承大统,全在于丞相。” 许丞相沉默不语,他对夜隐的话,既是意料之中,亦是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则是因为他也曾想过,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不如放手一搏,总好过等死。 皇上对大殿下有所忌惮,并非一朝一夕,从荧惑守心的天象一说,大殿下便注定与储君之位无缘。 未来储君预言,更是将大殿下推到风口浪尖,皇上定对大殿下心生芥蒂,有所提防。 意料之外,则是没想到夜隐竟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第570章 如实道来 许丞相心中忐忑不安,并没有接话,起身离开夜家庄子。 看着许丞相慌乱的脚步,夜隐那双深邃的眼眸异常冰冷,说到底,还是动心了。 又过去几日,直到大皇子大婚前十日,李全来到朝阳宫宣读旨意,大婚如期举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皇子愣在原地,先不说何时解禁,就连父皇先前曾透露封自己为睿王的事,也不了了之。 难道父皇真要弃自己于不顾了吗? 大皇子彻底傻眼,半天没缓过神来。 李全将圣旨呈在大皇子面前,“殿下接旨吧,可别让奴才难做。” “李公公,父皇何时放我出去?” “大婚那日,定会放大殿下出去的。” “大婚过后呢?还要禁足吗?” “这……奴才也不好说。”李全语气一顿,“既然圣上没有提大殿下解禁的事,想必是……” 李全的话模棱两可,更加坐实大皇子的猜测,看来父皇根本没打算放自己出去! “不……这不可能!”大皇子一脸不可置信,“父皇怎么会……父皇为何要幽禁我?” “哎哟,大殿下这话问的!朝阳宫死了二百多人,殿下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李全劝道:“殿下该知足了。” 他又将圣旨递到大皇子的手中,接着道:“这圣旨上只写了大婚如期进行,对于解禁一事,只字未提。大殿下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瞧瞧?” 大皇子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这不可能……我可是未来储君,父皇怎能幽禁于我?李公公,你给我句准话,父皇究竟是何意?” 李全摇头叹气,“大殿下,你也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实不相瞒,皇上的心思,你应该比奴才更清楚。” 大皇子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原来父皇真没打算放自己出去,是想让自己一辈子困死在朝阳宫吗? 大皇子看着还未建成的朝阳宫,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皇上此时正在御书房里与二殿下下棋,怕是无暇见大殿下。不过,大殿下的话,奴才一定会转告给圣上。奴才告退。” 言罢,李全头也不回地离开朝阳宫。 而李全的话却在大皇子心中扎了一根刺。 皇上对自己不闻不问,却有闲情雅致与二皇子下棋?定是老二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趁机落井下石,要置自己于死地!x33 岂能让他们如愿! 大皇子气急败坏,将寝宫内简陋的摆件摔碎一地,“去找许丞相来见我!” ………… 李全回到宫中,皇上翻看着折子,随口问道:“朕的旨意可送去了?” “回皇上,送去了。”李全端上一杯参茶上前,“皇上请用。” 皇上接过参茶,抿上一口,“他怎么说?” “大殿下他……”李全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皇上脸色一沉,“如实说给朕听。” “是。”李全将方才大皇子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尤其是那句“我是未来储君,父皇怎能幽禁于我?” 皇上闻言勃然大怒,“事到如今,他仍不知悔改!一心妄想图谋储君之位!朕偏不让他如愿!” “皇上息怒!”李全跪倒在地。 “传朕旨意,终身幽禁大皇子千云湛于……”皇上话还没说完,许皇后夺门而入,跪倒在皇上脚边求情,“皇上三思啊!” 皇上踹开许皇后,“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残害百姓,图谋皇位,朕怎能饶恕他!” “湛儿一时糊涂,还请皇上恕罪!”许皇后求饶道。 “慈母多败儿!云湛就是毁在你的手中!”皇上冷哼一声,一脸厌恶地看了许皇后一眼,拂袖离去。 这几日,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便是想借此机会看清大皇子的狼子野心,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待完婚后,就让他终身幽禁于朝阳宫中悔过,至于皇位,他想都别想! 宫里的消息如同长了腿般,很快传进朝阳宫大皇子的耳中。 大皇子如坐针毡,在殿中来回踱步。 没想到父皇如此绝情,为了皇位,不惜囚禁自己一生。 大皇子眸光黯淡,越想越心寒。 直到夜深人静,许丞相悄悄来到朝阳宫。 刚走进殿内,就瞧见失魂落魄的大皇子坐在地上,发丝散乱,极其狼狈。 “殿下……” “外祖父!” 大皇子回过神来,如同看到了希望,忙不迭地来到许丞相面前。“外祖父!你一定要救我!父皇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要囚禁我一辈子!我不想老死在这里!我不想!” 他这些日住在朝阳宫中,总觉得四处闹鬼,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若把他终身囚禁于此,简直比死还难受! “那些冤魂夜夜来寻我索命,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出去!求外祖父救救我!替我去父皇面前求求情!” 许丞相心疼不已,无奈道:“皇上这次是铁了心了!” 大皇子望着空荡荡的朝阳宫,并不甘心,“这该如何是好?我可是未来的储君!我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许丞相道:“眼下也别无他法,不如等过些时日,等皇上气消了,再做打算?” “不能再等了!”大皇子连连摇头,“丞相有所不知,母后今日派人递话,说太后娘娘怀疑楚王之死与我们有关。” 许丞相一个激灵,“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听说前几日,宁远侯府聂侯夫人进宫见太后,在太后宫中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离去。聂侯夫人走后不久,太后便派合顺公公去了趟定西王府,世子次日动身南下。x33 程清歌定是南下去寻江影,调查楚王的死因真相。聂侯夫人是江影的亲姑姑,万一江影走漏了风声,也未可知。” 许丞相心存侥幸,“说到底,当初江影奉的是皇上密令,太后就算怪罪,也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大皇子眉头紧锁,“可主意却是我们出的。太后的手段,外祖父岂会不知?等她查明楚王的死因,第一个死的,就是母后。 母后说她这几日心惊胆战,根本不敢去太后宫中。那日太后质问她楚王之死,多亏她给搪塞过去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早晚得被捅出来。母后深居后宫,迟早得栽进太后手中。 父皇幽禁我,至少不会要我性命。可太后不一样,她并非我的亲祖母,她若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并非死于匈奴之手,而是被我们害死的…… 到时不止是母后,还有我和许家都得遭殃。除了太后,还有处心积虑的老二,此番我若失势,被常年幽禁在朝阳宫中,便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第571章 暗流涌动 树倒猢狲散。 许丞相何尝不知大皇子现在的处境,“大殿下打算怎么做?” “父皇是不会传位给我的,既然父皇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大皇子黯淡的眸子闪过一道狠厉,“大婚那日,阖宫夜宴,是我唯一能出去的机会。” “殿下三思,切勿鲁莽行事。” 许丞相又联想起夜隐所说的富贵险中求,没想到大皇子却与夜隐不谋而合。 许丞相瞧大皇子眸光坚定,试探问道:“事到如今,难道真的没有权宜之计了吗?这可是一条不归路。” 大皇子反问道:“外祖父,自从我被禁足后,有多少人临阵倒戈?他们瞧我失势,不过短短数日,便弃我而去。 若我被禁足半年,一年,三年,会有多少人愿意等?不回来踩上一脚已是万幸,怎会再为我效力?等二十年后父皇仙逝,到时老二独大,朝中怎会有我一席之地? 更何况,有太后在,她也不会容我活下来。” 许丞相沉默了,如今的局势,无论是进还是退,结果都是死,但退的话,是必死无疑。 “与其被幽禁一生,不如闯出一条生路。我是未来储君,天定佑我。”大皇子面目狰狞,“大婚在太和殿举行,大婚当晚是绝佳的动手时机,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这也是许丞相最担心的事,逼宫非同小可,需要大量人手,自从荧惑守心过后,各地豢养的死士均被剿灭,他们手上可用的人并不多。 许丞相凝眉细想,“巡防营是我们的人,京畿大营远在京郊,就算想支援,一时半刻也来不了。此番能否成事,最关键的还是在御林军,只要稳住御林军,定能成事。” “御林军统领段翊,可没那么好糊弄。”大皇子面色凝重,“只能智取。” 许丞相眉头舒展,“好在世子爷南下,并不在京中,沈潇然前些日子便去了苏州,也不在京。这两个棘手难缠的人都不在,大殿下也好省心些。” 大皇子若有所思,“还有一人。” “何人?” “夜隐。”大皇子眸光深沉,“此人不知到底是敌是友,我竟有些看不透他。 所以必须把他拉下水,说到底,我到今天这步田地,也有他的功劳,岂能让他全身而退?若大事能成,我与他自然相安无事。若我遭遇不测,那就让他陪葬!” “不过,眼下他还有用处。”大皇子想起夜隐在江湖上的势力,云水涧高手如云,若夜隐肯出手帮自己,定能事半功倍。 “殿下,实不相瞒,早在前几日,夜隐便与我说过,富贵险中求。”许丞相总觉得太过草率冒险,所以一直未在大皇子面前提起,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 大皇子眸底一亮,“当真?他竟敢在你面前说出这种话,可是愿意助我?” “听他的话意,应该是愿助殿下一臂之力。”许丞相微微点头。x33 “此番定能成事!”大皇子大喜过望,心中仍有些迟疑,“不过,夜隐可信吗?” 许丞相猜测道:“因为储君预言之事,夜隐得罪了圣上,圣上曾想治罪于他。他对圣上定是积怨已久,所以才投靠殿下,更何况殿下是未来储君,夜隐也算明智。” “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柳三姑娘在我们手上,夜隐定能为我所用。”许丞相又接着说:“老臣到时会提前打点好一切,剩下的就全看殿下了。” ………… 接下来几日的京都城,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柳家庄子。 自从柳雨璃染上疫病后,虽然早已痊愈,但整日无精打采,嗜睡乏力,不似往日精神。 柳清瑶和魏映雪结伴来到庄子上,门帘刚刚掀开,便听见魏映雪的声音传来。 “小璃儿,我们今天接你回去,你可不许再推辞了。” “表姐,大姐,你们怎么来了?” 柳雨璃卧在软塌上,刚准备起身,便被柳清瑶按下身子,“妹妹身子刚好,别再受凉了。” 柳雨璃披着绒毯,怀中抱着手炉卧在软塌上,如同毛茸茸的小猫般,娇憨可爱。 魏映雪凑到柳雨璃面前,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笑道:“小璃儿长得真好看。” “表姐惯会打趣我。”柳雨璃甜甜一笑,如花苞绽放,艳丽动人。 柳清瑶为柳雨璃掖好绒毯,走到火炉前烤手驱寒,“母亲整日催着接你回去,今日雪停了,我们特意来接你回魏家庄子。” “可是……”柳雨璃有些担心,生怕自己再把病气过给家里人。 “别可是了,当初表妹染上时疫,把消息瞒得死死的,直到痊愈后,我们才知道消息。为此祖母和姑姑担心好久,怎能放心你一人住在这庄子上?” 说到这里,魏映雪揪心不已,只恨自己没早点发现端倪来照顾表妹。 柳雨璃握紧魏映雪的双手,安慰道:“别担心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魏映雪点点头,仍心有余悸,她这个表妹就是太懂事了。 柳清瑶反握住两人的手,又嘱咐道:“以后可不许再做傻事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陪着你的,知道吗?傻妹妹。” 柳雨璃心中一暖,“知道了。” 柳清瑶又接着道:“快到年底了,这是回京后的第一个新年,外祖父和父亲商量定了,今年咱两家一起过,也好热闹热闹。” “唉!” 魏映雪不知想起什么,笑容一滞,叹气道:“这是大表姐陪我们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待明年大表姐和世子爷成亲后,就不能再陪我们过年了。” 柳清瑶垂下眼帘,“还没影的事,表妹别胡说……” 魏映雪眸底刚浮现的忧伤转瞬即逝,眉开眼笑道:“前些日世子爷特来庄子上辞行,还拜见了祖母和姑姑,我们可是都看见了。定是好事将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 柳雨璃抬眸看向柳清瑶,“大姐,世子爷离京,去了何处?” 柳清瑶回想着程清歌的话,“听说是去南海,估摸着要等到年底才能回来。” “南海?”柳雨璃秀眉微蹙,这个节骨眼为何突然要去南海? 难不成是要去寻江影? 第572章 敲山震虎 柳清瑶压低声音,“听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程太后派程清歌去南海寻江影?定是为了王爷的死因。 程太后早知王爷是假死,也知江影是奉皇上密令杀的王爷,为何还要让程清歌去南海?岂不是多此一举? 柳雨璃只觉得事出蹊跷,却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唯一的解释,只有敲山震虎。 程太后是想用王爷的死因来震慑做贼心虚之人,如此想来,只有大皇子了。 如今大皇子被禁足朝阳宫,局势不容乐观,程太后借机震慑,倒不如说是……逼迫?! 柳雨璃眼皮微动,太后是想逼迫大皇子谋反? 把人逼入绝境,铤而走险,求得生机。 杀人诛心,不愧是程太后,手段如此高明。 不过……眼看大皇子大势已去,程太后又为何再添上一把火,逼他谋反? 柳雨璃垂眸思索,难道是要为王爷回归铺路? 只是王爷回归与大皇子谋反又有何关联? 当日储君预言,是夜隐所说,大皇子若真谋反,定会拉夜隐下水。 夜隐会助大皇子谋反吗? 柳雨璃有些心惊,说起来,许久没见过夜隐了。 自从疫病痊愈后,夜隐再也没有来过。 若真如自己所想,此番夜隐也凶多吉少。 虽然她早猜测夜隐是容楚所扮,但是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夜隐也从未亲口承认过他的身份。x33 是时候,该问清楚了。 只听魏映雪喋喋不休道:“世子爷来庄子上那日,表妹不在,真是好大的阵仗!世子爷和祖母甚是投缘,两人说话说了好久。 世子爷并不像外边传言那般不可一世,倒是挺谦卑有礼的。” “谁?他?谦卑有礼?”柳雨璃一脸不可置信,“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夸程清歌谦卑有礼!” 柳清瑶捂嘴笑道:“妹妹现在的样子,与我在世子面前夸你知书达礼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魏映雪瞪大双眼,“小璃儿,他可是你未来的姐夫,你居然敢直呼大名。你以后还是收敛点吧,毕竟长幼尊卑在这里摆着呢!” “姐夫……”柳雨璃揉了揉眉心,只恨自己为何年纪是最小的? 柳清瑶一脸娇羞,“你们两个真是越说越远了。” 三个姑娘说说笑笑,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傍晚,才动身回到魏家庄子。x33 众女眷其乐融融地用完晚膳,魏老夫人拉着柳雨璃说了好一会子话,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要照顾好身子,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能自己一个人扛着。 柳雨璃连声应下,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寒风刺骨,飞雪漫漫。 柳雨璃站在漫天风雪里,望着那落满积雪的银杏树,又望向覆雪的墙头。 不知夜隐可在庄子上。 她裹紧银狐大氅来到屋顶,举目眺望,苍茫大地,一片素白,将暗沉的夜空,晕染得明如白昼。 她美眸流转,望向不远处的夜家庄子,漆黑一片,并无点灯,更显静谧。 柳雨璃眸光黯淡,转身离开屋顶,他去哪儿了? 接连几日,柳雨璃每日都来屋顶,却始终没有等到夜隐出现。 想起那日夜隐说让自己好好养身子,勿要让他有后顾之忧,柳雨璃不禁有些慌乱。 这天,柳雨璃再次来到屋顶,她双手捧雪,揉搓成一个小雪球,丢向夜家庄子屋顶。 雪球发出一声闷响,摔得粉碎。 等了良久,仍不见夜隐的身影。 柳雨璃独自站在风雪里,望着屋顶发呆,失而复得的喜悦才来多久,难道又要失去吗? 就在她怔忪出神之际,只觉身上突然一暖,纤细的身子被一墨色狐裘紧紧裹住。 紧接着夜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中带着些许责怪,“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柳雨璃转过身去,下意识唤道:“容楚?是你吗?” 夜隐身子一僵,看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少女。她本就生得眉眼如画,清冷出尘,在明月冰雪的笼罩下,显得她的身影更加单薄。 那双美眸结满愁绪,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就像被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夜隐从未见过这样的柳雨璃,他的黑眸中似有一束光,照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他一把将柳雨璃拥入怀中,不再否认,轻声呢喃道:“璃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柳雨璃鼻尖发酸,似要把这段日子以来的心酸宣泄出来。 夜隐轻抚柳雨璃柔顺的墨发,嗓音低沉而又坚定,“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也从未忘却承诺过你的一年之约。” 柳雨璃眼角有些湿润,虽然早已猜到答案,但听到夜隐亲口承认,心中更踏实了几分。 她仔细打量着夜隐的眉眼,与容楚完全判若两人,“你的容貌……” “我易容了。”夜隐不再隐瞒,“是穆氏医圣的手艺。” “穆辞的祖父?医圣不是云游四海了吗?” “云霄前辈知道他的下落,是穆辞说的。” 柳雨璃的目光停留在夜隐的心口之处,想起那剜心之痛,只觉得心如刀绞。 “你的伤可好了?” “穆氏医圣妙手回春,伤已痊愈。” 柳雨璃仍心有余悸,“你为何这么傻?哪怕剜心,也要为我解毒?” 夜隐眼眸澄净清澈,郑重其事道:“失去你,比剜心更甚。” 柳雨璃呼吸一紧,“那日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隐的眸光逐渐冷了下来,双目猩红,“那日边关很是热闹……我率领邯川军奋勇杀敌,收复西域凯旋,却被挡在城门外,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被视为叛军围剿。 邯川军将士至死,也未回到誓死保卫的国土,全被埋骨大漠。” 柳雨璃虽然早有预料,但却忍不住潸然泪下,无数亡魂该如何得以安息? 夜隐声音低哑,“幸得云霄前辈出手相救……” “是云霄前辈救了你?” “还有雷二。” 第573章 江山归你 “雷二?”柳雨璃有些诧异,“陶恒说,是雷二亲眼看着王爷死的,一刀毙命。” “也是雷二亲手杀的我,但并未中要害。”夜隐缓缓道来,“当时江影下令乱箭射杀,雷二拦下,说怕留活口,自告奋勇要亲自动手。 他看似用尽全力,实则只用了六成力气。拔刀之际,他借机让我服下穆辞配制的假死药,这才得以活命。 再次醒来,云霄前辈已带我远离边关,寻穆氏医圣疗伤。后来的事,说来话长……” 雪依旧下着,像是吹落的梨花,簌簌落下,漫天飞舞。 夜隐墨发落雪,寒风拂过,发丝飞扬,雪花散落。 他迎着凛冽的北风,傲立于此,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之间,仿佛再大的风雪也无法掩饰他浑身散发的凛冽肃杀之气。 柳雨璃难以想象容楚在边关的生死险境,该是多么的惊心动魄,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朝堂之上的那个人。 “当初江影奉皇上的密令前去边关平叛,想置王爷于死地的人,是皇上。” “是皇上下的令,许姜和大皇子出的主意。单是置我于死地还不够,死了也要给我安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夜隐那双黑眸似闪着凛然之气,眸底宛如化不开的浓墨,深邃且平静,仿佛历尽世间沧桑,看透人情冷暖,又似是睥睨天下,俯视芸芸众生。 他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不愧是我的好皇兄,好侄儿。璃儿,你说我岂能放过他们?” 柳雨璃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亦不是当初在凉州时的少年郎,不复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纵马轻歌,潇洒肆意。x33 那时的少年眼底有千军万马的浩荡,也有霁月清风的清澈,亦有一树梨花的洁白。 她终究没护下那个少年。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柳雨璃的眉梢眼角温柔似水,又似冬雪初融,拂过夜隐的内心深处。 夜隐执起柳雨璃的手,并肩而立于冰天雪地之中,“于高山之巅,方见江河奔涌;于群峰之上,更觉清风浩荡。高山群峰的盛景,唯有璃儿与我共赏。” 他微微俯身,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浅笑盈盈,眼眸澄净清澈,眼中饱含着满满当当的爱意,竟比满天星辰还要璀璨。 他一字一句道:“你为我作下水墨江山图,我便取回壮丽山河还礼。江山归你,你归我。” 透过他的眼眸,柳雨璃似是看到一片盛景,一个太平盛世。 柳雨璃的美眸中仿佛刻入无数绚丽风景,更显温婉迷人。 她心底里的嫣然韶光,凝聚于明艳的眉眼之间,绽放出一朵朵娇艳的花儿,令人沉溺其中。 ………… 一夜风雪,宫殿楼阁被白雪覆盖,宫道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厚,除了洒扫的宫女太监之外,鲜少有人走动。 宫殿暖阁的金炉中燃着迦南香,烟雾缭绕。 程太后斜靠在织锦软榻上,闭目养神,听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缓缓睁开眼,“世子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估摸着快了。”合顺俯身行礼,又往暖炉中添了几块瑞炭。 这时,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暖阁,合顺背过身去,走进里间。 宫女托盘上叠放着几件亮丽的华服,“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这是内务府送来的新衣,还请太后娘娘过目。” 程太后懒懒地瞥了一眼凤袍,非红即紫,“怎么都这般喜庆?” 宫女毕恭毕敬道:“回太后,三日后大殿下大婚,内务府送来新衣,定是让太后娘娘在婚宴当日穿的,难免喜庆些。”x33 程太后眸光流转,再次看向托盘上的华服,“就穿那件最喜庆的朱红色,也好让哀家沾沾喜气。” “是,娘娘。”宫女留下那件朱红色牡丹团花宫裙,行礼告退。 合顺走出里间,弓着腰将华服双手呈上,“娘娘素来不喜鲜亮,为何会选这套华服?” 程太后的指尖抚过华服上的金线绣花,唇角微勾,“哀家的长孙大婚,是个好日子,自然得穿鲜亮些。” 合顺并未从程太后的脸上看出喜悦之色,反而透着一丝冷厉。 程太后挥挥手,合顺将华服拿走放置一旁桌上,“再过三日,尘埃落定,娘娘也可清闲些了。” “哀家是该松快松快了。”程太后眉眼舒展,“大皇子只是个开始,其余的也不劳哀家费心了。他们二人携手并进,正是哀家想看到的。” “娘娘倒是狠得下心……”合顺轻叹,“只怕王爷知道真相,再对娘娘心生隔阂。” “隔不隔阂的,哀家不在意这个。” 程太后嘴上说着不在意,眉眼间却笼罩上层层薄雾,“哀家不过是推波助澜,让他早日识清人心。他在哀家手里栽跟头,总好过栽到在别人身上。” “娘娘早知皇上要对王爷痛下杀手,却不阻拦,故意将计就计。还有,给柳三姑娘下安神药的事……”合顺回想着诸多种种,只觉得忧心不已。 万一王爷知道真相,只怕会母子失和,娘娘苦心筹谋,别再落得埋怨。 “哀家不得不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程太后神色决绝,“容楚出征前,段翊递信回来,待收复西域凯旋,容楚要解甲归田,与柳家三丫头避世隐居。 真是傻孩子,失去权势,没有兵权,这父子三人谁能放过他?又怎会让他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 哀家借皇上和大皇子的手杀他,再救他。只是为了让他看清这些人的狼子野心,看清国无明主,百姓所遭受的灾难,还有,看清柳家三丫头对他的心意。 否则,他怎会浴火重生归来?又怎会生谋储的心思?” “若娘娘当年……”合顺欲言又止。 程太后眉眼间满是坚毅,“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他自己一步步走向顶峰,比哀家直接将皇位传给他,更加稳固。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容楚不过十岁,前朝后宫内忧外患,容楚年幼,根基不稳,先帝的死令人措手不及。 而皇上早已笼络朝臣,手握大权。许姜、沈天海众多朝中重臣拥护皇上登基。 凡是为容楚进言的老臣,哪个没有惨遭毒手? 先帝寝宫外,布下天罗地网,杀机四伏。哀家若执意扶持容楚称帝,只怕那晚我们母子二人便随先帝西去。 以容楚以前的心性,当年就算登基,也未必能守住江山。 皇家儿郎最不该有的就是优柔寡断,如今这样杀伐决断的容楚,才像是哀家的儿子。” 第574章 蜿蜒血迹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 合顺心中感慨万千,“太后和先帝为王爷百般筹谋,老奴为之感动,王爷也定会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 合顺语气一顿,小心问道:“娘娘,距离新年没剩几天了,王爷二十岁的生死劫,究竟何解……” “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劫已解……”程太后的眸光黯淡了几分,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并未再说下去。 沉默良久,只听程太后轻叹一声,看向合顺那张老脸,“哀家说这么久了,乏了。该你给哀家说书听了。” “奴才遵旨。”合顺俯身一礼。 ………… 南下的必经之路。x33 寒风在雪野上呼啸掠过,低吟着冬日里特有的笙歌,寒鸦站在光秃的枝头,悲凉鸣叫。 几匹快马疾驰而去,残雪被践踏成泥,化成一滩污水。 乌黑骏马四蹄踏雪。 而马背上坐着的人,身穿紫袍,外披貉毛大氅,墨发飞扬,一双凤眸似寒星溅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满是杀戮。 霎时间,程清歌拉紧马缰,骏马前蹄高高跃起,一行人马止住脚步。 他望向前方的眼神锐利如刃,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黑衣人挡住去路。 程清歌眉梢上扬,轻扬似剑,透着一股锋芒毕露的张扬气势。 他抽出凌云断魂枪,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黑衣人并不答话,只听他一声令下,“不留活口!” 众黑衣人训练有素,动作迅疾,将一行人团团围住,拔出利刃,剑锋直指程清歌,意图明显。 “想要本世子的命?做梦。”程清歌一脸戒备,透着一股凌厉果断的杀伐之气。 眼前的黑衣人武功高深莫测,并不是寻常的刺客死士。 大皇子正在图谋大事,哪儿有多余人手来追杀自己?二皇子等着看好戏,也不太可能。 那就只剩下皇上了……皇上怕王爷的死因大白天下,他的心虚和担心丝毫不亚于大皇子。 想到这里,程清歌凤眸一凛,紧握断魂枪的右手,青筋暴起。 “杀!”他忽的吐气开声,长枪猛击地面,身子在空中借势翻身,纵跃下马。 他手持断魂枪,凌空一划,卷起漫天飞雪,朝黑衣人斩去。 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熔炉,熔万物为白银。 不知过了多久,草地上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漫山遍野的白,白茫茫雪地上有一道蜿蜒鲜红的血迹,分外惹眼。 凌云断魂枪静静躺在不远处。 枪身覆上一层薄雪,枪头的红缨被血水浸湿,脏污凌乱,不似往日的轻盈鲜亮。 ………… 大皇子大婚的前一天。x33 雪后初晴,京都难得出了一回暖阳,冬日的阳光透着苍白,洒落在雪层之上,泛出耀眼的光芒。 轩窗半开,雪后晴光微暖,丝丝缕缕的梅花香飘进屋内,一股沁凉幽香透人心脾。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披上兔毛披风,推开房门,踏雪寻梅。 庄子前院,在褐色枝干间,点缀着朵朵如血般的红梅,似是繁星点点,那满树鲜红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之下,盛意恣肆,孤傲冷艳。 柳雨璃看着经过风霜雪礼,仍傲然绽放的红梅,喃喃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想起夜隐那晚说的计划,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忧愁,能不能熬过严寒,就看明天了。 “表妹!陪我下山一趟。”魏映雪蹦蹦跳跳地跑来。 “表姐又想跑出去玩?” 魏映雪点点柳雨璃的鼻尖,“才不是!我娘亲一个月前在华裳阁定制的新衣做好了,派我去取。 祖母让我带你一同去散散心,你整日闷在屋子里,别再闷出病来!” 柳雨璃秀眉舒展,“也好,我陪表姐一起去。” 不过片刻,两个姑娘乘上马车,朝京都城驶去。 魏映雪一改往日里的调皮模样,罕见的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搭膝,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做派。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柳雨璃诧异不已,她从未见过魏映雪这副模样,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魏映雪一脸无奈,“娘亲说过完年开春就要给我说婆家相看了,让我在外注意言行举止,时时刻刻保持着温柔端庄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嗯,就像大表姐那样。” 柳雨璃看着魏映雪挺直的身子,“你不累吗?” 魏映雪捶着酸困的腰肢,“累啊!我要是不照做的话,娘亲就不让我出门,说把我关在家里,也比在外捅娄子好。到时吓得无人敢上门求亲,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了!”x33 柳雨璃掩嘴笑道:“不知表姐想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魏映雪还从未想过,略略沉吟后,挥舞着粉拳说:“最起码得能打得过我的!像那些书生秀才什么的,我可不喜欢!文绉绉的,万一遇上个什么事,还得往我身后躲!” “能打得过表姐的人,还真不好找。”柳雨璃自知眼前这个怪力少女的功夫,深受外祖母真传,可不是浪得虚名。 化雪总比下雪冷,山路结冰,当真是不好走。原本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京都城中。 来到城中,已是正午时分,沿途经过的酒楼菜馆香飘四溢。 香味随风飘进马车中。 魏映雪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马车中,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出声来,引得柳雨璃咯咯直笑。 魏映雪恼羞成怒,直挠柳雨璃的痒痒。 柳雨璃本是不怕痒的,但看着魏映雪通红的小脸,只觉得好笑。 “表姐!好表姐!别闹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这还差不多!”魏映雪一听有好吃的,这才饶了柳雨璃,重新坐回原处。 柳雨璃掀起车帘,冲车夫道:“去一缕香。” “是,姑娘。” 魏映雪眼前一亮,“素素姐家的酒楼?” 柳雨璃含笑点头,“许久未见素素姐了,素素姐做的雕花蜜饯可是一绝。表姐今日有口福了。” 第575章 以暴制暴 来到一缕香酒楼。 “三姑娘和魏姑娘来了,快里边坐。”何父热情地迎上来,又连忙派店小二去后厨唤何素素。 何父张罗着两位姑娘坐下,眉开眼笑,“今日店里刚到一批河鲜,待会儿何伯父给你们做金线虾饼,还有雪菜黄鱼!” 柳雨璃心中一暖,浅笑行礼,“伯父不必麻烦,冬日里河鲜稀有,还是留给客人吧。” 冬日里的河鲜很是难得,金线虾饼和雪菜黄鱼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素素姐是知道的,没想到何伯父竟这般有心。 “三姑娘这话说的,倒是见外了!当初多亏你助素素脱离苦海,你可是我何家的恩人。” 何父心存感激,若不是三姑娘,只怕自己的女儿要香消玉殒了。 “三妹妹,魏姑娘!” 何素素急忙从后厨走来,她穿着一件玲珑有致的藕粉色夹袄,袄子的袖口领口绣着一圈洁白绒毛,发髻上簪着几朵素雅的绒花。 她那张秀丽的瓜子脸娇艳夺目,比先前在柳家长房时精致迤逦了不少,如同盛开到极致的兰花,清新素雅,温婉可人。 魏映雪不禁叹道:“数日未见,素素姐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看来所嫁非人,倒不如一个人自在。人生在世,为何必须要成亲生子呢?也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 这是魏映雪从小到大想过最深奥的问题,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三个姑娘围桌而坐。 何素素巧笑嫣然,“你们近日可还好?我还说这两日做些点心和药膳去庄子上看你们呢!” “还真是巧了!”魏映雪明媚一笑,又忽然想起母亲叮嘱的话,连忙坐直身子,柔声道:“表妹老是记挂你,今日下山便来寻素素姐了。” 何素素和柳雨璃两人瞧着魏映雪这矫揉造作的模样,不由相视一笑。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何素素,“素素姐,你还好吗?身子可恢复了?” “有穆姑娘开的药方,身子早好了。”何素素浅笑。 “长房他们可有来为难你?”柳雨璃最担心的还是长房一家,要是得知何素素是假死,定不会善罢甘休。 何素素微微点头,眸底划过一丝忧愁,“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会忍气吞声?每隔一段日子,就来闹腾一次!尤其是柳明松那卑鄙小人,寻我复合不成,就找些地痞无赖,来店里滋事。” “简直没有王法!”魏映雪拍桌而起,引得众人侧目。 她自觉失态,又连忙坐下,忿忿不平道:“这柳明松当真是身残志坚!简直是厚颜无耻的典范!这种人就是欠打……” 何素素又气又笑,只觉得魏映雪性子爽朗率真。 魏映雪语气一顿,“报官了吗?让官府来抓他们!”x33 “先前报过两次官,但都被压下来了。我们是民,柳家大老爷是官,他们每次进店摔打东西,搅和生意,报官也没用。” 柳雨璃凝眉,冷声道:“对于这种不讲理的人,就得以暴制暴。” “表妹这话说的,甚得我心!”魏映雪方才就想说,但怕显得自己太过粗暴,只好忍下。 没想到一向柔弱的表妹,竟能说出这种大快人心的话来,真是不可思议!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怪只怪我当初瞎了眼,粘上这样的狗皮膏药!” 何素素再次叹气,“爹爹说,待过完年开春后,把酒楼盘出去,回靖州老家从头开始。估计以后,我们是见不着了。” 柳雨璃心生不舍,握住何素素的手,“总会有办法的,素素姐。” 魏映雪的火爆脾气被瞬间点燃,越想越来气,“当初是柳明松错认女尸,和离是他们主动提的,和离书也是他们亲手写的,银子也是他们自愿给的。 现在后悔了,想不认账?哪儿有这样的人!最好别犯在我手里!” 话音刚落,一道温柔低沉的嗓音传来,“老板,两份雕花蜜饯带走。” “得嘞!”店小二应声,笑道:“段统领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段翊将金漆木雕食盒放置柜台上,“承蒙太后娘娘所托,不敢不从。” 柳雨璃闻声望去,只见身穿窄袖骑装的段翊,长身玉立在柜台旁,“段大哥!” 魏映雪一个激灵,立马捂着脸背过身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段翊。 上次给表妹买药,在药铺与段翊起了争执,自己气不过临走时骑走他的骏马。后来在柳家见到段翊,这才得知原来他也是为表妹买药的。 自己趁着夜深人静,又将马还了回去,好在没被发现,不然就丢脸了…… 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在这里遇上他,今日怕是躲不掉了。 “三姑娘,真巧。”段翊嘴角扬起,走过来打招呼。 柳雨璃和何素素起身还礼,魏映雪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并未起身。 柳雨璃暗自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表姐虽然性子直爽,但从未失过规矩,今日是怎么回事? 魏映雪垂着头,匆匆行上一礼,“小女这厢有礼了。”x33 不等段翊答话,魏映雪又自顾自地坐回椅子上。 段翊不禁多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少女,只觉得有些奇怪。 “想必段统领是来给太后娘娘买雕花蜜饯的?” 何素素会心一笑,一缕香酒楼打的是太后娘娘的招牌,段翊经常受托来买点心,是自家的老主顾了。 段翊点头,“正是,太后娘娘只喜何娘子的手艺,有劳了。” “是,请段统领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做。” 何素素又冲柳雨璃道:“三妹妹,你和魏妹妹先坐,我忙完就来。” “素素姐尽管去忙,不必操心我们。” 这时,何伯父亲自下厨做的金线虾饼和雪菜黄鱼等美味佳肴一一呈上桌,菜香四溢,弥漫在众人鼻尖。 柳雨璃示意段翊入座,“段大哥,你还没用午膳吧,不如一同用些。” 魏映雪身子一僵,紧紧握住筷子,竖着耳朵听段翊的回答。 段翊瞧桌上还有别的女眷,摆摆手,径直在隔壁桌椅落座,温和一笑。 “不必了,我方才吃过了。三姑娘最近瘦的厉害,是得多吃点,好好补补。” 魏映雪暗自舒了一口气,手中的筷子突然滑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段翊再次看去,只见那黄衣少女侧过身子,一手捂着脸,飞快捡起筷子,又急忙背过身去,动作一气呵成,似是在躲什么人。 段翊看着举止怪异的少女,心生疑惑,“三姑娘,这位是……” 第576章 大家闺秀 “她是我表姐,魏映雪。” 柳雨璃介绍道,又不禁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魏映雪,表姐该不会是学规矩学傻了吧? 段翊俊眉挑起,拱手道:“原来是叶老将军的孙女,魏姑娘幸会。” “幸会。”魏映雪清了清嗓子,头也没回地说了两个字。 段翊眉心微蹙,郡主、二郎和三姑娘都是知书达礼之人。 叶老将军虽是女将出身,但也是举止大方得体,是无数将士心中的榜样典范,怎会教养出这般不知礼数的孙女? 柳雨璃一脸尴尬,连忙解释道:“段大哥,我表姐平时也不这样的,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怎会与女子计较?只是别再影响叶老将军的清誉。”段翊的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不由轻咳一声。 魏映雪“噌”的一下起身,也不再遮掩,别人说自己无所谓,可不能因为自己失礼,再让祖母清誉受损。 “段统领,久仰久仰。” 魏映雪转过身,豪气冲天地抱拳拱手。忽的想起,这不是女儿家的礼数,又急忙改为欠身行礼。 段翊这才看清魏映雪的样貌,她身穿鹅黄色夹袄,身材高挑却不瘦弱,明媚张扬,衬得人如美玉,明净清朗。 那张白皙俏丽的鹅蛋脸上镶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扑闪时像是会说话,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嘴角那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显活泼灵动。x33 段翊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眼熟,“你……” 他仔细回想着,突然想起来,“原来是你,偷马贼!” “什么偷马贼!那是误会,我当天便把马还回去了。”魏映雪连忙解释,“更何况,是你强词夺理在先!” “原来段大哥和表姐认识啊。” 柳雨璃看着两人急赤白脸的模样,看来他们不止认识,还有过节。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一口否认。 柳雨璃打起圆场,“想必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聊聊。” “给三姑娘送药那日,她顺走了我的马。” “明明是他不可理喻,强行从我手中买走一半药材,竟还倒打一耙。” 柳雨璃明白过来,想必是自己刚苏醒时,表姐帮自己去药铺买药,正巧又遇上为自己买药的段大哥,两人买药时发生了争执。 柳雨璃执起茶盏,“段大哥和表姐是因为给我买药,才起的争执,事情皆由我引起,今日璃儿以茶代酒,给两位赔罪了。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别再生气了。” “三姑娘言重了。” 段翊倒是不怎么生气,毕竟犯不着和姑娘家较劲,更何况,还是三姑娘的表姐。 他看向魏映雪,微微挑眉,“既然是误会一场,不如就此作罢。魏姑娘,如何?”x33 魏映雪气消大半,毕竟自己顺手牵马也是理亏,既然段翊给自己台阶,自己也不好太过计较。 想到这里,方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魏映雪的脾气向来如此,来得快,去的也快。她也不扭捏,反而再次抱拳拱手,“那日顺手牵马,是我不对,还请段统领见谅!” 段翊瞧魏映雪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颇有女侠气概。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洒脱肆意的女子,不由轻笑出声,“魏姑娘不愧是叶老将军的孙女,真是女中豪杰!段某佩服!” 魏映雪脸颊一红,连忙放下手,再次欠身行礼,“小女可不是什么女中豪杰,我是大家闺秀。” “是吗?”段翊轻扯嘴角,他可没看出来魏映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与他历来所见的女子完全不同。 魏映雪看着段翊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有那怀疑的眼神和语气,暗自下定决心,她可不能给祖母丢脸,不过是举止端庄,又不是什么难事。 “菜都快凉了,还是先吃饭吧。”柳雨璃想起表姐方才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过去这么久了,恐怕早饿坏了。 段翊双手环胸,走到对面的桌前落座,虽不是同桌,但却正对着魏映雪,一览无遗。 魏映雪执起筷子,夹起一块金线虾饼,送入口中,大快朵颐。 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却无意间瞥见段翊投来的探究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又各自收回视线。 段翊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心中腹诽:她该不会是对大家闺秀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吧? 魏映雪立即坐直身子,慢条斯理地夹起面前盘中一小块鱼肉,缓缓放入口中,兰花指微翘,用帕子虚掩着小嘴,细嚼慢咽。 举止端庄优雅,妥妥一副大家闺秀作派。 柳雨璃看着魏映雪突然的转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表姐,你没事吧?你不是也喜欢吃金线虾饼吗?还有这红烧肘子,可是专门给你点的。” 魏映雪看着摆放在桌中央的肘子,不禁咽了咽口水,视若无睹。 她现在只能吃些离自己近的菜,还有吃相雅观的,总不能当众啃肘子吧…… 罢了罢了,等会吃不完的话就带走回家啃,反正在家里也没人瞧见,也不会有人笑话自己。 段翊瞧魏映雪直勾勾地盯着红烧肘子,嘴角微微扬起,他倒是有些想看这个“大家闺秀”吃肘子。 奈何今日是没机会看到了。 一条雪菜黄鱼被魏映雪吃掉大半,只听她细声细语道:“表姐吃好了,表妹慢用。” 柳雨璃不免诧异,“这可不是表姐平日里的饭量啊……” 表姐一顿最少吃两碗米饭的人,怎么就吃半碗米饭,半条鱼就说饱了?这怎么可能? 柳雨璃话还没说完,魏映雪在桌下轻轻踢她的小腿,冲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等会打包带走。” 柳雨璃看看魏映雪,又看看坐在隔壁桌的段翊,这才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言。 当着外男的面,她是得维护一下表姐的形象。 段翊听了个真切,原来这魏姑娘是在故作矜持,当真是有趣! 第577章 女侠饶命 这时,四五个男子耀武扬威地走进店中,一看便是混迹三教九流的地痞。 “来人!把你们店里最好吃的菜给大爷上来!” 店小二知道这些人并非善类,点头哈腰,客气道:“不知几位大哥今日想吃什么?” “甭管什么菜!必须得好吃!要是不好吃,大爷我可不给钱!”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混混,呲着满口黄牙,语气不善。 “这……这也太为难小的了。俗话说,众口难调。更何况,您以前也没给过钱啊……”店小二一脸为难,这些人明摆着是要吃霸王餐。 况且他们来的可不止一次,基本上隔三差五就得来店里一趟,每次来影响店里的生意不说,还不给饭钱。 另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厉声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翻旧账还是怎么地?”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店小二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少他娘的废话!还不快去!”魁梧的混混气焰更甚。 店内其余的食客忙不迭地结账离去,生怕殃及自身。 唯独剩下柳雨璃和段翊两桌人。x33 魏映雪心生怒意,紧紧握住筷子,欲有折断之势。 想必这些人便是柳明松派来找茬砸场子的! 待段翊走了,自己定要给这些人点颜色瞧瞧! 奈何段翊却没有要走的打算,他看着魏映雪手中逐渐弯曲的木筷子,略感惊讶。 这姑娘好大的力气! 何父听闻动静连忙走来,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拱手赔笑,“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招待不起各位爷,几位不如去别的馆子吃。我赠上一壶烧刀子赔礼,如何?” “听掌柜的意思,是不想做我们的生意?”混混拍着桌子喝道:“不想做生意,还开什么店?兄弟们,把这个店给砸了!” “好嘞!”几个混混随声附和,一个个提起桌椅板凳,作势打砸。 何父深叹一口气,只好妥协,无奈道:“各位消消气!消消气!我这就去给各位上菜!” 混混洋洋得意,“这还差不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什么杰?” “为豪杰。”魏映雪那道清脆的声音扬起,语气中透着怒意。 “表姐,是俊杰。”柳雨璃小声提醒。 段翊冷不丁地接上一句,“我也记得是俊杰。” 魏映雪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念叨:本姑娘说是豪杰,就是豪杰! 混混们听闻魏映雪的声音,纷纷侧头看来,“哟!好俊俏的美人!” “还不止一个呢,看旁边的姑娘长得多水灵!不然来陪大爷乐呵乐呵!” 混混们朝这边走过来,何父急忙拦下,“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姑娘家!”x33 “滚一边去!”魁梧的混混一把推开何父,何父冷不防地一个踉跄。 柳雨璃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毕竟一左一右两个高手,她自然是无所畏惧。 只是不知段大哥和表姐两人谁先动手? 段翊的大掌刚抚上腰间长剑,只听“趴——”一声脆响,魏映雪手中一双筷子折断。 段翊眉毛微挑,又暗自松开手。 看来这魏家姑娘是有功夫在身的,不如先瞧瞧,待会儿自己再动手也不迟。 魏映雪猛然起身,瞥了一眼看好戏的段翊,于是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打算先礼后兵。 她杏眼怒瞪着几个混混,冷声道:“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开,别怪本姑娘没提醒你们!” “哎哟!好大的口气!” “是个泼辣的美人,这性格我喜欢!” 几个小混混看着细胳膊细腿的魏映雪,不以为然,哄堂大笑。 魏映雪只觉得笑声刺耳,忍无可忍。 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什么大家闺秀,通通见鬼去吧!再忍下去自己非得气吐血不可!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魏映雪衣衫飘动,身法轻盈,眨眼间落在众混混身后的厅堂上。 混混们仍不以为然,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们可是四五个汉子,怎会打不过一个小姑娘? 魏映雪眉眼冷冽,摩拳擦掌,“姑奶奶今日不把你们打得夕阳满天红,你们就不知道明日的朝阳为谁升!” 段翊轻笑出声,这个“大家闺秀”总是语出惊人,甚是有趣。 几个混混将魏映雪团团围住,一拥而上,朝她扑去。 段翊心中一紧,猛然起身,准备出手相救。 只见魏映雪瞅准时机,抬腿横扫,犹如重鞭猛击,几个混混瞬间倒地。 段翊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功夫并非花拳绣腿,不愧是叶老将军的孙女。 魁梧混混自觉没面子,攥紧拳头,恶狠狠地再次袭来。 魏映雪柳腰一闪,侧身一脚踢中他的肚腩,混混身子一轻,被踢出店外,滚落台阶下,倒地不起。 魏映雪抖落着衣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眸底满是轻蔑,“你天生是属黄瓜的,那么欠拍?”x33 又有一个混混举起板凳欲要从身后偷袭,结果被魏映雪轻飘飘地躲过,紧接着反手一锤。 “我看你是属核桃的,欠锤!” 混混被打得眼冒金星,魏映雪单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把丢出店外。 剩余几个混混看着眼前的怪力少女,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绕道跑出酒楼。 段翊也看得瞠目结舌,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力大如牛,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魁梧混混满脸恐惧地看着魏映雪,如同大白天活见鬼一般,连连求饶。 魏映雪双手环胸,“知道错了吗?” 混混们连连求饶,“知道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以后还敢来挑事吗?” “这……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混混面露难色。 柳雨璃走上前来,冷眼看着众混混,沉声道:“回去告诉柳明松,太后娘娘是一缕香的老主顾,最喜素素姐做的甜食。 若是再敢来寻衅滋事,影响生意,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是!是!我们记下了!”混混们疼得龇牙咧嘴。 魏映雪扭动着手腕,逼近众混混,“光记下还不够,今日得让你们彻底长长记性!” 第578章 绣花枕头 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打魏映雪的肩膀。 魏映雪以为有人偷袭自己,下意识地握住来人手腕,猛地蓄力,上身前倾,来了一个优美的过肩摔。 混混们趁机,忙不迭地逃走。 段翊顺势腾空翻转,袍角划过空中,稳稳落下,戏谑道:“大家闺秀,功夫不错。” “居然偷袭我!”魏映雪恼羞成怒,娇喝一声,一脚踹向段翊膝头,逼得他旋身退开。 一袭拳风,直奔段翊面门。 段翊后仰避开,魏映雪招招迅猛,眨眼间两人已过招无数,段翊只守不攻,留力三分。 “唤你大家闺秀,你怎么还恼了?”段翊一边漫不经心地防守,一边笑问。 “我还听得出好赖话。” 魏映雪更为迅猛,脚尖轻踏,跃上红木桌,凌空朝段翊劈下,“什么玉面射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段翊侧身,寻到破绽,迅速扣住魏映雪的手腕,反扣在她的身后,腰肢抵在红木桌上,“谁是绣花枕头?” “你!”魏映雪杏眼怒瞪,虽然居于下风,仍不甘示弱。 “段大哥,表姐,你们两个别打了。”柳雨璃一脸无奈。 好在当初她打消了给二人牵线搭桥的念头,没想到段大哥向来温和的人,竟与表姐水火不容。 段翊俯视着眼前张牙舞爪的黄衣少女,游刃有余,“还打吗?” “是你偷袭在先!无耻!”魏映雪的手腕被段翊禁锢,不得动弹。 “谁偷袭你了?”段翊微微蹙眉。 “你刚拍我肩膀做什么?” “我怕你打出人命,唤你半天,你不理我才……” “你唤我什么?” “大家闺秀……” “找打!”魏映雪发誓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个词了。 魏映雪用尽全力,一个抬腿,踢断一根桌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红木圆桌“轰——”的一声瞬间坍塌。 两人失去平衡,随着圆桌倒下。 段翊没想到魏映雪会来这招,手一用力,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稳稳地撑在地上。 团团扬起的木屑尘埃中,魏映雪紧紧闭上眼,却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摔痛之感,反而一股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脸颊上。 魏映雪心中一颤,睁开双眼,只见段翊那放大无数倍的俊脸,近在咫尺。 两人四目相视。 魏映雪那宛若秋水般清澈的双眸中,纤尘不染,洁净得仿佛盛开的水莲。 段翊的心似是漏跳一拍,连忙避开目光,轻柔地放下魏映雪,随即起身。 柳雨璃急忙上前扶起魏映雪,“表姐!可摔着了?” “没有……”魏映雪的脸色不太自然,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段翊刚才出手护住自己的举动,实在出乎意料。 段翊轻咳一声,眸底闪过一丝慌乱,理着衣衫,故作镇定地朝柜台走去。 店小二方才看了半天戏,如梦初醒,意犹未尽,只觉得段统领和魏姑娘两人有种不打不相识的缘分,倒是登对。 他递上食盒,“段统领,您的雕花蜜饯好了。” 段翊接过食盒,又掏出一锭银子,放置桌上。 店小二看着银子一脸茫然,提醒道:“段统领,您刚才付过银子了!” “这是赔偿桌椅的,给贵店添麻烦了。” 段翊微微颔首,转身朝外走去。 魏映雪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撇开别的不说,段翊在别人面前,倒像是个谦谦君子。 临近店门前,段翊驻足,侧头看向魏映雪,缓缓开口,“玉石俱焚这样的招数,若不是在命悬一线之际,还是不要用的好。记住了吗?” 魏映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想着刚才的一幕,还未缓过神来。 段翊又冲柳雨璃道:“三姑娘,我还要给太后娘娘复命,就先告辞了。”x33 “段大哥慢走。”柳雨璃欠身一礼。 段翊语气一顿,又低声提醒道:“你们也尽快回去吧,这两日,京都不太平。” 最后那句不太平,意味深长。 柳雨璃心领神会,明日就是大皇子大婚的日子。容楚几日前曾说过,大皇子大婚之日是个契机。 这几日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柳雨璃点头道:“段大哥放心,我会小心的。还请你也……保重。” 这时,一个护卫匆匆跑来,急的满头大汗,“大统领,长公主正到处寻你呢!你再不回宫,怕是要翻天了。” 段翊深叹一口气,也不知造的哪门子孽,“寻我做什么?” “说是……有要事,非见您不可。让您即刻回宫。” 段翊揉了揉眉心,轻嗯一声。 柳雨璃站在一侧听了个真切,联想起她上次在宫中见到长公主千含娇追着段翊不放,今日又有要事相见,看来长公主对段大哥很是上心。 不过,在大皇子成婚前夕的节骨眼,长公主对段翊这般热络,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微微凝眉,看向段翊,“段大哥,还请借一步说话。” 段翊心生疑惑,还是跟着柳雨璃来到店外屋檐下,“三姑娘有何事?” 柳雨璃在不明段翊的心意之前,并不想贸然开口,于是先试探道:“你和长公主……” “我和她?”段翊眉头紧锁,郑重其事道:“我和她不过是君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段翊也很头疼,长公主虽然骄纵跋扈,但原先还恪守成规,近日来却愈发放肆,总是缠着自己不得安宁。 她是公主,自己是臣下,自己惹不起,只好处处躲着。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得疯了不可。 不过,大事未成之前,他必须要忍着。 柳雨璃瞧段翊态度坚硬如铁,倒是放下心来,低声嘱咐道:“你多留些心,她毕竟是大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 “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我怕她不安好心。”柳雨璃怕段翊不放在心上,又补充了一句。 段翊郑重点头,“三姑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柳雨璃是了解段翊的,他在大事面前向来沉着冷静,从不含糊。 临走前,段翊看似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魏映雪,嘴角上扬,“大家闺秀,告辞。” 魏映雪心中刚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不送,绣花枕头。” 第579章 传闻有误 段翊刚走出太后宫中,便遇见最不想遇上的人。 长公主千含娇站在不远处的宫墙下,一脸幽怨地瞪着自己。 段翊驻足并未上前,俯身一礼,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千含娇提着宫裙追上来,挡住他的去路,“段翊,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段翊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脸淡漠,“卑职还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还请公主让开。” “不让!”千含娇伸直手臂,挡在段翊面前,“本公主有事找你,你随我来。” 段翊面色凝重,“有什么事,公主在这里说就好。明日大殿下大婚,卑职得加派人手巡逻布防,马虎不得。” “那我陪你一起去。” “事关军事机密,不容公主胡闹。” “我又不懂布防什么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千含娇不依不饶,“本公主一定不会打扰你当差的。” “恕难从命。”段翊冷冷开口,绕过千含娇继续往前走。 千含娇气得直跺脚,“段翊!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去求父皇赐婚!让你当驸马!” 段翊忽的驻足,眸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色。 千含娇瞧段翊不再拒绝,不禁扬起唇角,跟上前去。 ………… 柳雨璃和魏映雪离开一缕香,去华裳阁取完新衣,便乘上回庄子的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魏映雪倚着车厢昏昏欲睡。 柳雨璃浅浅一笑,看来表姐今日是累坏了。 马车驶出京都城,行至一处僻静的树林,这片树林是上山的必经之处。 周围寂静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车帷幔晃动,时不时吹开一条缝隙,隐隐有冷风吹来。 寒风刺骨,魏映雪一个激灵突然醒来,“唔,好冷。” 柳雨璃刚合上眼又睁开,帮魏映雪掖好身上盖着的薄毯,“化雪是最冷的。” 魏映雪掀起车帘,举目望去,“才刚到山脚下呀,还以为快到了。” “还早着呢。”柳雨璃望向车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放下车帘,冲车夫唤道:“王叔,走快些。” “是,三姑娘。”车夫应声,甩起马鞭,加快速度。 眼看着即将驶出树林,马车却猛然停下。 柳雨璃身子前倾,好在扶住车厢坐稳,而魏映雪却没有那么幸运了,额头冷不防地磕在车厢上,瞬间红了一片。 魏映雪揉着额头,扬声问道:“王叔,怎么突然停下了?” 马车外却无人回应。 柳雨璃心里咯噔一声,准备掀起车帘,魏映雪也察觉到一丝诡异,将柳雨璃挡在身后掀起车帘。 只见十几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挡在车前,车夫被吓得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魏映雪走出马车,居高临下地看着大汉,“哟!劫道居然敢劫到本姑娘的头上了?我今日出门可没带钱!” “我们不劫财!” “劫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信不信我把你们做成干锅牛蛙!”说到这里,魏映雪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真是该死,早知道今日这么多体力活,她中午就该多吃些!x33 大汉撇了撇嘴,“我们也不劫色,我们劫人!” 柳雨璃秀眉微蹙,难道是冲自己来的…… “劫什么人?” “柳三姑娘!” “哦~”魏映雪恍然大悟,心生一计,“你们寻我做什么?我好像没得罪过你们吧?” “你就是柳三姑娘?” “是!”魏映雪一口认下。 大汉们面面相觑,“你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说的屁话!”魏映雪双手掐腰,“你该如何证明你是你,你不是我,也不是他?” 众人被绕晕,其中一个大汉指着魏映雪,问车夫,“她可是柳家三姑娘柳雨璃?” 魏映雪暗自握紧拳头,斜睨了车夫一眼。 车夫不假思索,连连点头,“是!是!她就是我家三姑娘。” 大汉挠头,“看来传闻有误,都说三姑娘才貌双全,端庄有礼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可眼前这个不像啊!” 另一个大汉接话,“你自己都说是传闻了!这年头最不能信的就是传闻!” 魏映雪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一字一句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大、家、闺、秀!” 大汉们也不再废话,指着魏映雪道:“柳三姑娘,请你随我们走一遭!” “休想!” 魏映雪冷哼一声,看来这些人并不是想要表妹性命,如此就好办了。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们了!”大汉们面露凶色,逼近马车。 柳雨璃攥紧手心,并不想魏映雪替自己冒险。 魏映雪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纵身跃下马车,“你们快走!不用担心我!” 言罢,魏映雪狠狠地扬鞭策马,马蹄跃起,疾驰而去。 既然他们是冲表妹来的,必须先让表妹脱身,才是上策。就算抓到自己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自己又怎会让他们轻易抓到? 魏映雪瞧着远去的马车,扭动着手腕,唇角勾起,“姑奶奶我今日不把你们打得夕阳满天红,你们就不知道明日的朝阳为谁升!” 大汉们对魏映雪的身份深信不疑,毕竟眼前的黄衣少女年龄相仿,个头也差不多,最主要的是长得水灵,定不会有错。x33 他们瞧魏映雪一人留下,也不再去追马车,而将魏映雪团团围住。 马车中的柳雨璃心乱如麻,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目的? 来不及细想,还是先回庄子上搬救兵要紧。 魏映雪挥舞着马鞭,鞭影上下翻飞,如银蛇飞舞,几个大汉脸上身上瞬间挂了彩。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表妹也该到庄子上了。 魏映雪正准备设法脱身,这时,一阵马蹄声从树林中传来,由远及近。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却听魏惊风的声音传来,“雪儿?” 魏映雪身子一僵,大汉们停止动作,愣在原地,“雪……雪儿是谁?” 魏惊风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魏映雪,显然没搞清楚状况。 “各位大哥,小女雪儿这厢有礼了!告辞!再会!不,再也不会!” 魏映雪干笑两声,急忙后退,脚尖轻点地面,跃上马背。 大汉们气急败坏,居然被这个丫头给耍了! 魏惊风缓过神来,不等大汉们追上,拉紧马缰,策马狂奔。 第580章 青菜卷肉 “小叔叔,你刚才差点害死我!” “你这丫头!明明是我救了你!” 魏映雪不再抬杠,好在有惊无险,遂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惊风随口一说,“我和陶恒约好,今夜一同去柳家庄子赏雪喝酒。” “原来是这样。”魏映雪点点头,“那我也要去!” 魏惊风故意吓唬道:“你个姑娘家瞎凑什么热闹?老实待着,小心嫁不出去!” 魏映雪轻笑,“哼!我看你是怕喝不过我吧?无趣!” 魏惊风也不否认,他这个侄女像极了自己母亲魏老夫人,实乃女中豪杰,酒桌上更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 每次家宴,挺到最后的两个人永远都是她们两个,这好酒量,不服不行。 还未走到半山腰,便远远瞧见魏老夫人手持凤头斧,率领着庄上的护院打手,策马而来。 “祖母!”魏映雪招手唤道。 魏惊风扬起马鞭,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魏老夫人看到安然无恙的魏映雪后,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雪儿啊!你们可把祖母吓坏了!” 魏映雪眉开眼笑,“我的武功是祖母亲自传授,祖母该放心才是。” “你这个泼猴!”魏老夫人失笑。 魏惊风回头看了一眼,生怕那群大汉再追上来,“母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回庄子上再说吧。” 几人回到庄子上,瞧魏映雪活蹦乱跳地走进厅中,柳雨璃眼眶一热,快步迎了上去,“表姐!” 要是魏映雪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两个小姐妹抱在一起,魏映雪抚着柳雨璃的秀发,安慰道:“小璃儿别怕,我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那些人并没有下杀手,也奈何不了我。” 柳雨璃点点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x33 魏老夫人面色凝重,“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劫持璃儿?” “璃儿,你可是得罪过什么人?”魏惊风上下打量着他这个外甥女,回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她不简单。 柳雨璃也冷静下来,她得罪过的人也不少,现下在大皇子成婚前夕,敢明目张胆对自己动手的,只有大皇子了。 柳雨璃也不再瞒着,“应该是大皇子派来的人。” 众人心中一惊,面色凝重。 魏云锦攥紧帕子,“大皇子为何要跟璃儿过不去?” 柳清瑶紧紧握住柳雨璃的手,担忧道:“大皇子早对妹妹起了心思,怕是来者不善。” 柳雨璃垂眸思索,大皇子定是想用自己来威胁夜隐,助他谋反…… “简直是目无王法!”魏老夫人拍案而起,“身为皇子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 “母亲息怒。”大舅母殷夫人在一旁劝道,“他们自知理亏,见不得光,所以才派人在路上埋伏。现在无凭无据的,往哪儿说理去? 好在刚才有惊无险,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卷土重来。” “既然璃儿都回到庄子上了,岂能再让他得逞?”魏老夫人看向柳雨璃,安慰道:“璃儿放心,有外祖母在,别怕。” 柳雨璃心中一暖,连连点头。 傍晚,陶恒也来到庄子上,听闻此事大惊失色,“大皇子愈发没有人性!不过,我方才来的路上,并未见到这些人,应该已经走了。” 柳雨璃望着落日余晖,眸光飘远,“我不能留在魏家庄子。” 大皇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会轻易放过自己?她若是留在这里,魏家庄子定不得安宁。一家子女眷,若有个好歹,追悔莫及。 陶恒摆摆手,“姑娘你就踏实留在这里,山人自有妙计。” “你?”柳雨璃回过神,“你有什么法子?” 陶恒狡黠一笑,“今夜我和你小舅舅约好去柳家庄子赏雪喝酒,你就踏实在魏家庄子上待着。 有你表姐和魏老夫人她们护着你,更为妥当。还有朱雀、白虎他们也在来的路上了。” 柳雨璃拗不过,只好微微颔首,“先生有心了。” 到了晚上,柳家庄子。 陶恒和魏惊风两人围炉坐在廊下,烤火喝酒。 魏惊风搓着手,“这天寒地冻的,你倒是有雅兴。”x33 “你我都是文人,自然得风雅些。” 陶恒翻着炉上的烤肉,闻着肉香,不由咽了下口水。 “我可不是文人。”魏惊风冷哼一声。 陶恒打趣道:“哟!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呢?” “要你管?这位先生!” “这位公子,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 魏惊风瞪了陶恒一眼,“也不知璃儿为何看中你这么个油嘴滑舌的人!我这外甥女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 陶恒嘴角扬起一抹调笑,“所以说你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怪不得你这么大年纪,还找不到心仪的姑娘成家。怎么?你是打算和我一起打光棍?” “我这么大的年纪?!我今年才二十八!二十八一枝花,我哪儿年纪大了?”魏惊风一脸的不乐意。 “一枝花?啧!”陶恒失笑出声。 炉上的烤肉发出滋滋的声响,一滴热油滴落到炭火上,滋啦一声,肉香弥漫着炭火香,充斥在两人鼻尖。 陶恒随手撒上一层芝麻辣椒,再取出一片青菜,将肉串往里一卷,递给魏惊风,“尝尝味道如何?” 魏惊风眸底泛光,接过青菜卷肉串,一口咬了下去,顾不上烫口,边嚼边吐着热气。 “老陶,真有你的,这烤肉外焦里嫩的,好吃!还有这吃法也新鲜,我还是头一次用青菜卷肉吃呢!这是哪儿来的吃法?” 陶恒也卷上一串烤肉,送进嘴里,不动声色道:“以前云游四海时,途经一个村子,人家当地都是这样的吃法。” “什么村?”魏惊风好奇问道。 陶恒努了努嘴,“忘了。” “没劲!”魏惊风瞥了他一眼,接着大快朵颐。 寒风瑟瑟,树影斑驳。 两杯酒下肚,魏惊风也不再觉得冷,吃着烤肉,配着小酒,真是美哉! 突闻院子里有动静。 魏惊风望向暗处,一脸戒备,厉声问道:“什么人?” 第581章 大有来头 只见一群黑衣人翻墙进院,为首的人厉声道:“把柳三姑娘交出来。” 陶恒慢条斯理地烤着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若是不交呢?” “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黑衣人眸露凶光,抽出大刀,锋芒毕露。 “就凭你们?”魏惊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底满是轻蔑。 陶恒刚从桌下抽出长剑,却被魏惊风一把按住,“这位先生,你在此专心烤肉,我去去就来。” 陶恒微微挑眉,将长剑抛向空中,长剑出鞘,魏惊风腾空接剑,身形敏捷,跃到石阶下。 他的眸光锐利,扫视着众黑衣人,嘴里却不紧不慢地说:“烤肉要全熟,外焦里嫩的那种。” “请好吧你。”陶恒随手放下剑鞘,接着烤肉。 一股油烟冒上来,烟雾缭绕,陶恒不停地翻动着肉串,再抹上点油,滋滋冒着热气,接着撒上芝麻、辣椒,一阵阵诱人的烤肉香扑鼻而来。 待魏惊风解决完最后一个黑衣人,烤肉刚好出炉,魏惊风闻着肉香,重新落座,“总算完事了!” 他掏出帕子,擦拭完手上的血迹,边吃边说:“这位先生,但凡我早认识你几年,也不至于瘦成这样。” 陶恒看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魏惊风,连连咋舌,“你们魏家都是狠人,这刚见完血,还能吃的这么香。” “这位先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夜找我来做什么?” 魏惊风将青菜卷肉塞入口中,“你既想我替你卖命,又怕我吃饱?若不是看在烤肉的份上,我可不会对你言听计从。” “这位公子,你这话说的就不仗义了。怎么能是替我卖命?分明是替你小外甥女卖命,呃……我也是替她卖命的,咱俩谁也别说谁了。”陶恒执起酒杯,无奈一笑。 两人酒杯轻碰,一饮而尽。 陶恒又道:“再者说,我也是为你好。” “哦?此话怎讲?”魏惊风半信半疑,不知陶恒又打算说什么花言巧语来迷惑自己。 陶恒嘴里叼着一根草棒,一本正经道:“英雄岂能没有用武之地?你终日扮成书生,又东躲西藏地练武。我今夜特意给你大展拳脚的机会,你得感谢我。” “又来了。” 魏惊风撇了撇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缓缓开口,“今夜这刺客定和白天山脚下的人是一伙的。大皇子为何要与璃儿过不去,这般大动干戈,真是费解。” 陶恒自斟自酌一杯,并未言语。 他今夜特意来到柳家庄子,便是想把人引到这里,算是调虎离山之计,也省得再惊扰姑娘。 无论明日宫中是何形势,都不能让姑娘去蹚浑水。 自己也是……受夜隐所托。 魏惊风瞧陶恒沉默许久,又试探问道:“话说,你在柳家也有年头了,我这小外甥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虽然知道柳雨璃有过人之处,但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陶恒这样狂妄不羁的人为之卖命,定不简单。 陶恒压低声音,“你外甥女的来头大着呢,并且命格极贵。” “又来了。”魏惊风对陶恒的夸大其词,早已见怪不怪,“你嘴里就没有半句实话。” “爱信不信,信不信由你。”陶恒耸了耸肩,这个傻子,说实话也不信。 次日清早,东方泛白,薄雾弥漫,空气潮湿而又清冷。x33 柳雨璃昨夜几乎没有合眼,直到天快亮才睡去,刚睡一会儿,又下意识地醒来。 困意退去,她起身立在窗前,窗外山色苍翠如染,远远的高山之巅上的积雪,与晨曦相映,远山凝紫,空山寂寂,上下清明。 今日便是大皇子的大婚之日,她的容楚,要回来了。 一定要回来,容楚。 柳雨璃洗漱更衣过后,来到暖阁。 昨夜一众女眷几乎都彻夜未眠,个个无精打采,面露忧色。 柳清瑶也走进暖阁,“妹妹,方才陶先生派人来说,昨夜刺客去咱家庄子上偷袭,前后共去了两波人,都是冲你来的。” “先生和小舅舅呢?” “所幸无事。”柳清瑶微微蹙眉,“他们昨夜未得逞,今日怕是又要出新招数了。” 柳雨璃并不怕大皇子使什么阴谋诡计,最怕的是明目张胆,无法拒绝。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早膳之际,只听小厮来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众人放下碗筷,还未来得及细想,一行内侍宫女已经走进院中。 魏老夫人率领众女眷迎了出去,特意让柳雨璃走在众人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内侍扯着嗓子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宣柳家三姑娘柳雨璃即刻入宫。” 众人神色一僵,该来的还是来了。 柳雨璃垂眸不语,还是躲不掉。 魏老夫人面色缓和几分,推辞道:“属实不巧,臣妇的外孙女昨日受了风寒,还未痊愈。别再把病气带进宫中,冲撞娘娘凤体。” 内侍冷哼一声,语气强硬,“别说是病了,就算是下不了床了,抬也得给抬进宫去!” 魏老夫人敛去笑意,眸光一凛,“若是臣妇不愿呢?” 内侍瞪大双眼看着魏老夫人,“你!你难道还想抗旨不遵?!” 柳雨璃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外祖母气急之下再闹出人命来,她可不想外祖母被这些人脏了手,不值当。 她略略沉吟,款款走上前去,欠身一礼,“臣女正是柳家三姑娘。” 内侍打量着柳雨璃,他之前在宫里曾见过,就是眼前这个紫衣少女,错不了。 他挥手道:“既然如此,随我走吧。” 柳雨璃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要想臣女进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皇后娘娘此时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内侍驻足,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少女,略显诧异,“主子的事,我这做奴才的可不能过问。三姑娘随奴才进宫,见了皇后娘娘,自然会知晓。”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你可有懿旨或是信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柳雨璃料定内侍这风尘仆仆的,一大早就赶到庄子上抓人,定拿不出信物来,所以才借题发挥。 内侍冷着脸,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有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这还不足以说明身份吗?” 第582章 承蒙庇佑 柳雨璃美眸流转,“实不相瞒,昨日臣女接连遇袭,不知是何人要劫持臣女为人质,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臣女自然得多留个心眼,还请多多担待。” 内侍眸底闪过一丝慌乱,默不作声。 “若公公拿不出信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臣女是不会随你走的。假传皇后娘娘懿旨的罪名,也不小。” 柳雨璃眸光骤冷,反问道:“不知公公可吃罪的起?” 她怎会不知眼前的内侍是谁?这个内侍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小福子。 “你!”小福子指着柳雨璃,有些急眼,“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他万万没想到柳雨璃会这样颠倒是非黑白,三言两语便反将自己一军。x33 他冲身后的众宫女内侍使了个眼色,打算将柳雨璃强行带走。 这时,两个小厮抬着魏老夫人的凤头斧走上前来,魏老夫人挥舞着凤头斧,阵阵生风。 “公公别见怪,臣妇每天晨起都有练武的习惯,一般情况下,是伤不到人的。” 小福子神情一滞,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众内侍宫女心生惧意,犹豫不决。 要是换做旁人,他们或许不会怕,可眼前这个可是叶老将军,曾上过战场,杀人无数的一代老将,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他们只是来传口谕,若因此再把命给丢了,也不合算呐。 小福子看了看魏老夫人手中锋利无比的凤头斧,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柳雨璃,一脸无奈。 他冲身后的小内侍摆手,“回宫给娘娘禀报一声。” 小内侍刚离开庄子,便被藏身在林中的朱雀打晕过去。 小福子等了许久,并没等来小内侍,反而等来一行内侍宫女。 “传太后娘娘懿旨,宣柳三姑娘柳雨璃进宫。” 众人一个愣神,太后娘娘?! 魏老夫人心生疑惑,不知太后娘娘此举是何意,一时有些为难。 柳雨璃抬眸看去,只见前来传召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和顺公公。 合顺瞥了一眼小福子,“哟!还真是巧,福公公怎么也在这里?” 小福子心生不妙,“我是奉皇后娘娘口谕前来,传柳三姑娘进宫。” 合顺明知故问,“方才太后娘娘的懿旨,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小福子垂眸,“可是……是皇后娘娘先派奴才来接柳三姑娘的,做事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的章法。” “怎么?”合顺冷笑道:“皇后娘娘再大,能大的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话,就是章法。” 小福子敢怒不敢言,宫中内侍无数,他不敢得罪的两个人,除了李全,便是合顺了。 合顺的眸光扫向众女眷,最终落在柳雨璃身上。 他眉眼含笑走上前来,“柳三姑娘,随奴才走一趟吧。太后娘娘正在宫里等你呢。” 柳雨璃欠身一礼,“是,有劳公公亲自跑一趟。” 小福子铁青着脸,自己好说歹说半天,柳雨璃都不肯随自己进宫,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地跟着合顺走了。 小福子无功而返,只好先行离去,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太后娘娘抢人,若真怪罪下来,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柳雨璃与家里人交代几句后,便乘上入宫的马车。 程太后派合顺公公亲自来,想必是替自己解围的,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许皇后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柳雨璃掀起车帘,透过车窗看向骑马在侧的合顺公公,瞧着他那张没有褶子的脸,明明是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上了年纪。x33 她又回想起中秋夜宴那晚瞧见的一幕。 那晚合顺的脸如枯树般苍老,自己应该不会看错。这中间究竟有什么蹊跷? 合顺察觉到柳雨璃那探究的目光,侧头笑道:“三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奴才?” 柳雨璃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合顺公公可记得中秋夜宴那晚,你我曾见过一面?” 合顺也不遮掩,“那晚似是见了姑娘。” 柳雨璃眸底一亮,没想到合顺竟会大方认下。 “那晚公公的样貌……” 合顺疑惑道:“样貌?奴才的样貌一直如此,不知姑娘此话是何意?” “许是我看错了。” 合顺微笑解释,“估摸着是夜色深了,树影斑驳,姑娘看走眼了,也未可知。” 柳雨璃微微点头,脑海里又想起那晚的场景,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那晚是走在花径上遇到的合顺,花径再往前走便是长廊,周围并没有树木,只有花卉,何来的树影? 柳雨璃再次问道:“合顺公公,你还记得那晚是在何处与我遇上的?” 合顺有些迟疑,“是在湖边……” 柳雨璃美眸微眯,“湖边?公公莫不是记错了?” “奴才记性不好,最近老忘事,因为这个太后娘娘没少责怪奴才。” 合顺讪笑两声,又补充道:“中秋至今时隔数月,奴才也记不清了。姑娘就别再为难奴才了。” 柳雨璃不再多问,方才合顺眸底闪过的一丝慌乱,被她尽收眼底。 合顺在撒谎。 只是不知,他究竟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他根本不知道…… 马车驶入宫城。 柳雨璃跟随合顺朝太后所住的永安宫走去。 虽是皇子大婚,但大皇子毕竟是戴罪思过,不宜大操大办。 沿途走来,柳雨璃并没感受到宫里的喜气,只有在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同。 他们脚步匆匆,仔细洒扫着宫里的角角落落,宫门上也挂上了红灯笼。 还有地上散落燃放完的炮竹鞭炮残屑,以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烟味。x33 柳雨璃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想必今夜的烟花一定很绚丽多彩。 来到永安宫,程太后身穿一袭朱红色牡丹宫裙,缀着流苏小珠的袍脚散落坠地,摩挲有声。 红袍上绣大朵大朵的金红色牡丹,栩栩如生,细细金线勾出精致轮廓,尽显奢华。 程太后高高坐在主位上,雍容华贵,举止娴雅。 “你可知哀家今日为何寻你?” 柳雨璃行礼过后,垂眸道:“臣女柳雨璃承蒙太后娘娘庇佑。” “的确很聪明。”程太后的语气意味不明。 第583章 抄写佛经 殿中央的珐琅香炉中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柳雨璃不由深吸一口气,是迦南香的味道,一股久违的熟悉涌上心头,令人心安。 程太后单手支额,坐在金漆凤椅之上,“素闻柳三姑娘的才女之名,想必是写的一手好字,桌上有本佛经,替哀家抄录一份吧。” “是。”柳雨璃应声走到桌前。 翻开佛经,执笔蘸墨,仿佛又看到那个日日陪在程太后身边的女子,那般的青涩,那般的渺小。 此时此刻的景象与前世的记忆中一般无二,而她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故地重游,柳雨璃心中更多的是感激,感谢上天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的命运、家人的命运、爱人的命运以及无数人的命运皆被改写。 柳雨璃虔诚无比的抄写着佛经,只求佛祖保佑,今夜大事必成。 殿外传来一阵嘈杂,柳雨璃并未被外界所干扰,仍垂眸写字。 掌事宫女绿梅走进来,低声禀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宫外求见。” 程太后眸光扫向坐在案前写字的少女,瞧她心如止水,一脸恬静,不禁扬起嘴角。 “倒是沉得住性子。”程太后又问道:“你可知皇后是为何而来?” 柳雨璃放下毛笔,“若臣女没猜错的话,应是为臣女而来。” “你怕吗?” “臣女得太后娘娘庇佑,自然无所畏惧。” 程太后凤眸微眯,“你就这么信哀家?” “太后娘娘这招请君入瓮,是以臣女为饵,诱皇后娘娘前来。”柳雨璃从容不迫道:“在鱼未上钩之前,臣女自然是信太后娘娘的。” 程太后下意识瞥了一眼里间方向,眸底闪过一丝赞许,“这心智果然了得。” 她又看向绿梅,淡淡道:“传皇后进来。” “是。”绿梅应声离去。 不过片刻,许皇后走进殿中,先看了一眼抄写佛经的柳雨璃,微微蹙眉,紧接着冲程太后,欠身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柳雨璃起身行礼,“臣女柳雨璃见过皇后娘娘。” “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柳家三姑娘。” 许皇后走到柳雨璃面前,神情不悦,“看来也只有太后娘娘能请得动你了,本宫原先当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 小福子回宫后,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她竟不知柳雨璃竟这般伶牙俐齿。 自己派人传召她入宫,她百般推辞,太后传她入宫,便一口应下。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x33 听闻柳雨璃被合顺带来永安宫,她便忙不迭地赶过来。 她今日一定要带走柳雨璃,只有掌控她,才可确保夜隐万无一失。 “皇后此言有失身份。”程太后眸光一凛,“哀家要见她,谁能挡得住?你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可是故意说给哀家听的?” 许皇后神色一僵,赔罪道:“儿臣一时失言,还请太后恕罪。” “罢了,今日是湛儿大喜的日子,哀家不想动怒。”程太后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皇后不去盯着大婚礼制,怎的有空来哀家的永安宫?” “儿臣特来给母后请安。”许皇后语气一顿,毕竟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又补充道:“也想寻柳三姑娘去儿臣宫里说话解闷。” 程太后意味不明,“你与三姑娘倒是投缘。” 许皇后笑着点头,看向柳雨璃,“说来也是缘分,儿臣初次见她,便喜欢得紧。她又是个识大体懂规矩的,皇子妃新妇过门难免紧张,儿臣想寻三姑娘去陪着说说话。” “皇后有心了。”程太后语气淡淡,垂眸品茶。 许皇后瞧着程太后这模棱两可的态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程太后到底愿不愿放人?也不给句准话,究竟是何意? “不知母后……” 柳雨璃的余光瞥向程太后的裙角,若有所思。 她冲许皇后盈盈一礼,“皇后娘娘,臣女愿意前去。” 许皇后心中一喜,“三姑娘果然是识大体的,那就随本宫走吧。” “只是……” 不料柳雨璃还有后话,“臣女方才答应太后娘娘要抄写佛经,现下佛经还未写完,臣女岂能言而无信,一走了之?” 许皇后眉头紧锁,“这得抄写多久?” 柳雨璃双手捧着佛经,恭敬道:“臣女写字向来很快,不会耽搁太久的。待臣女抄完佛经,再随娘娘前去。” 事已至此,许皇后无奈点头。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就在这里守着,等柳雨璃抄写完佛经也不迟。 只要柳雨璃在自己手中,今夜定能万无一失。 程太后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对柳雨璃的话很是满意。 用过午膳后。 柳雨璃专心致志地抄写着佛经,殿中传来沙沙地写字声,还有翻阅纸张的声响。 程太后倚在榻上小憩,绿梅在一旁轻柔按摩。 而许皇后如坐针毡,只觉得度日如年。她时不时地看向柳雨璃的笔尖,恨不得夺过来自己替她去写。 直到日落西山,许皇后再也坐不住了,她对外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就这样白费了一下午的时间。 再看柳雨璃仍在不紧不慢地抄写佛经,不禁有些恼了,“你究竟还要写多久?” 柳雨璃答道:“回娘娘,抄写佛经,最重要的是心诚则灵。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女也不能为了赶时间,便敷衍了事。” 许皇后看着柳雨璃这神情自若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故意戏弄本宫。” 柳雨璃继续抄写佛经,心中冷笑,现在才明白过来,未免有些迟了。 程太后微微挑眉,“皇后,整整一个下午你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许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告退,“儿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不等程太后发话,她提着裙摆转身往外走去。 “皇后娘娘,臣女的佛经还未抄写完呢。” 许皇后愤恨地瞪了柳雨璃一眼,原来她和程太后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戏弄自己! 她走出暖阁,来到永安宫门前,却发现宫门落了锁。 “快开门!为何把宫门给锁上了?本宫要出去!” 众内侍宫女冷眼看着许皇后,无人接话。 许皇后慌了心神,冲进暖阁之中,“母后,为何把宫门锁上了?” 第584章 池中之物 “为何锁宫门?” 程太后轻笑出声,眸底闪过一丝凌厉,“哀家的心思,你猜不到。可你的心思,哀家却了如指掌。” 许皇后身形一僵,看着程太后又看了看柳雨璃,后知后觉,“原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你们算计我!” 她一心想掌控柳雨璃,不曾想早已是程太后的池中之物。 程太后冷冷开口,“皇后此言差矣,是你自己执意来给哀家请安,怎能怪到哀家头上?” 许皇后彻底慌了,“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柳雨璃立在程太后身侧,冷眼看着自乱阵脚的许皇后,此时的她与无头苍蝇并无分别。 “该是哀家问你想做什么!”程太后怒拍桌子,威严尽显,“你当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其狼子野心,该诛!” 许皇后闻言身影一晃,浑身冒汗,心虚不已,“不是的,请母后听儿臣解释!” 程太后打断她的话,冷笑道:“你们母子二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夜宫宴,逼宫谋反,哀家还能冤了你不成?”x33 许皇后连连摇头,极力否认,“不是的!不是的!不知母后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湛儿怎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程太后凤眸微挑,“哀家可不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许皇后瞳孔收缩,“太后何出此言?!” “皇后可信因果轮回?” 程太后缓缓起身,“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当年先帝驾崩,皇上意图逼宫谋反。大皇子倒是有样学样,过犹不及!你说,这是不是因果轮回?” 柳雨璃眼皮微动,她还是头次听说当年先帝驾崩之际,皇上竟意图谋反…… 怪不得,程太后当年宁愿传位给继子,也不扶持王爷上位,怕是也有许多无奈心酸和形势所迫。 毕竟先帝驾崩时,王爷才十岁。 听闻先帝当年突然病逝,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湛儿不会这么做的,一切都是误会!还请母后明察!” 许皇后嘴上不停地解释,心却凉了半截,不知究竟是如何走漏的风声,竟被程太后知道了今夜的计划。 只希望湛儿不要冲动,今夜千万不要动手!否则便是灭顶之灾。 ………… 与此同时,长公主千含娇约段翊来到御花园湖心亭中。 红梅挺立枝头,傲然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 段翊来到亭中,看着笑靥如花的千含娇,面无表情道:“不知公主邀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千含娇示意段翊入座,为他斟上一杯美酒,“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喝点酒暖暖身子。” 段翊瞥了一眼面前的酒杯,“卑职当差期间,不能饮酒。” 千含娇再次劝道:“这酒是用梅子酿的,不会醉人的。” “公主今日何来的雅兴,在这里喝酒?”段翊难得一见的话多。 千含娇笑道:“今日大皇兄大婚,本公主心里高兴,所以想喝两杯助兴。” 段翊微微点头,“大皇子和长公主当真是兄妹情深,令人羡慕。” 千含娇有些诧异,段翊难得与她多说几句话,当真是罕见。 她连忙趁热打铁,举起酒杯递给段翊,“本公主知道你向来尽职尽责,今日是大喜之日,你只陪本公主喝两杯,沾沾喜气,如何?”x33 段翊接过酒杯,垂眸看着杯中酒,有些迟疑,“公主该不会给卑职下药吧?” “你把本公主当成什么人了?” 千含娇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杯,将段翊的酒倒入自己杯中,一饮而尽。 她冲段翊举着空杯晃了晃,“这下总该信了吧?” 段翊拱手道:“是卑职唐突了。” 千含娇也不恼,执起酒壶,先给自己满上后,再次给段翊斟满酒。 “段统领请。” 段翊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千含娇看着段翊喝的一滴不剩,眸底闪过一丝欣喜。 她不动声色地夸赞道:“段统领真是好酒量。” 段翊站起身,冲千含娇俯身一礼,“卑职告退。” 千含娇并未阻拦,只见段翊刚走出两步,脚底一软,便晕倒在地。 千含娇走上前来,试探地唤了几声,瞧段翊昏迷不醒,这才放下心来。 她手脚麻利地从段翊怀中掏出一张宫城布防图,藏于袖中。 又冲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段统领不胜酒力,喝醉酒了,今夜不能当值,传本公主的令,替他告假半日。” “是。”侍卫应声离去。 千含娇派内侍将段翊扶回石凳上,瞧他仍未醒来,这才放心离去。 待千含娇走后不久,段翊的嘴角缓缓溢出酒来。 ………… 许皇后正午时分进了永安宫后,便再也没有出来的消息,很快传进大皇子千云湛的耳中。 他焦急万分,心中涌上无数不好的念想。 “太后定是知道了!定是知道了楚王的死与我们有关!所以要对母后下手。” 大皇子细思极恐,想起程太后那双锐利的凤眸,不禁后背发凉。 许丞相有些怀疑,“世子爷还未回来,太后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程清歌没回来,难道就不能派人通风报信吗?太后定是知道了楚王的死因,否则她怎会留母后在永安宫里待这么久也不出来?” 大皇子坐立不安,急的团团转,“太后向来心狠,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我要去救母后!” “殿下不可莽撞行事!”许丞相急忙拦下大皇子,“稍安勿躁!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永安宫中是何情形还未可知,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大皇子恢复理智,逐渐冷静下来,“外祖父说得对,不能自乱阵脚。” “今晚殿下的喜宴,太后和皇后定是要出席的,到时候再伺机而动也不迟。” 许丞相接着说:“若皇后娘娘真落入太后手中,大殿下更要下定决心,图谋大业!否则便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x33 大皇子暗自下定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成败在此一举!” 父皇显然不会传位于他,还想将自己终身幽禁,与其在无数个日夜里煎熬度日,不如拼死一搏。 这招还是他从父皇那里学来的。 “还有,长公主不负所托,一直暗中留心着宫内布防守备,方才已顺利拿到宫城布防图。” 许丞相激动叹道:“如今殿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大业可成!” 第585章 见机行事 落日西沉,流云浮动。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被吞噬殆尽,冷月如霜悬在枝头。 夜隐负手而立在朱红色宫门前,抬眸望着“太和殿”三个烫金大字,思绪翻涌。 记得自己受封为西凉王,前去西北封地的那天,也是从太和殿启程。 无召不得入京。 他这一走,便是整整七年,春秋数载,物是人非,他亦不再是当年的他。 夜隐的唇边浮起一抹浅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抬脚跨过太和殿大门,朝宫宴走去。 太和殿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大皇子大婚不宜张扬,所以只宴请皇亲国戚,三品以上重臣,倒没有中秋夜宴时的热闹奢靡,反而透着一丝清冷。x33 众人心里很是明白,大皇子大势已去,此番大婚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终身幽禁。 在这个既喜又悲的日子里,无论是表现的太过喜悦,还是太过忧伤皆不得当。 众人神色迥异,坐立不安,只想宫宴早些结束,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除了二皇子一干人等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高兴,尤其是二皇子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明明是大皇子的婚礼,却比他自己成婚都还高兴。 他日盼夜盼,总算等到这一天,待过了今晚,大皇子被幽禁朝阳宫中,他这个大哥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只有等死的份。 单是这几日临阵倒戈,投靠自己的大皇子党羽便不在少数。 那几个幼弟还不成气候,自己一家独大,储君之位早晚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时,殿中忽的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只见夜隐身穿玄色云纹锦袍,腰封镶着白玉,玉冠束发,缓步走进殿中。 他那双眉眼淡淡扫过众人,如同一池平静的湖水,不起波澜,径直落座。 正在群臣之间谈笑风生的二皇子,看向神色淡然的夜隐,微微挑眉,执起酒杯走来。 夜隐眼皮微抬,并未起身,“二殿下。” 二皇子今日心情甚好,也不计较,在夜隐身侧的席位落座,似笑非笑。 “本皇子很是好奇,国师此时此刻是何心情?” “与二殿下无异。”夜隐语气淡淡。x33 “是吗?”二皇子显然不信,“国师大人向来看重大哥,又断言大哥才是未来储君。没想到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夜隐执起酒杯,轻抿一口,“我从未看走眼。” “国师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二皇子轻笑。 夜隐嗓音低沉,“因为我看重的人,并非大殿下。” 二皇子神情一滞,“你这话是何意?” “字面意思。”夜隐眸光意味不明。 二皇子放下杯盏,凝神思索,夜隐的话是何意?他看重的人并非大皇子?那会是谁? 他仔细回想着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是夜隐第一个揭发朝阳宫的恶行,也是夜隐在皇上面前提起储君预言一事,使父皇对大皇子心生忌惮,彻底断了立储的念想。 夜隐表面上看似是在帮大皇子,可大皇子能到今天这步田地,夜隐倒也功不可没。 大皇子自己看不清形势,被未来储君的预言冲昏了头,而自己身为局外人,却看得清楚。 只是不知这预言究竟是真是假……更不知夜隐是何目的? “不知国师看重的人,到底是谁?” 夜隐迎上二皇子的眸光,缓缓开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二皇子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会像大哥那样好糊弄吗?” 夜隐心思缜密,深不可测,在没弄清他的真实目的之前,自己是绝对不会信他所说的话,毕竟大皇子的下场便是个例子。 夜隐不以为然,“我自知你不会信,其实信不信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二皇子皱眉问道,这个夜隐很会拿捏人心。 “重要的是二殿下即将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夜隐的黑眸之中带着一丝同情。 二皇子的怒意上升,原本想厉声呵斥,但看殿中人渐渐多了起来,也不好当众发作。 他努了努嘴,平静下来,“还请国师慎言,今日是大殿下大婚之日,是大喜的日子,怎会有大祸临头?” 夜隐轻飘飘地说:“对大殿下而言确实是大喜之日,但对二殿下而言,却不尽然。” “你又想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惑众,今夜便可知晓。” 夜隐眼尾上扬,忽的话锋一转,“若二皇子深陷沼泽,是会奋起反抗,还是会原地不动?” 二皇子不假思索,“深陷沼泽,必死无疑。” “反抗或许会沉得快些,但尚有一线希望,甚至能搏出一条生路。可若原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淹没,最终唯有一死。” 夜隐的话意味深长,又问道:“倘若二殿下处于大皇子今日的境地,该如何抉择?” 二皇子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他自然不会等死。 如此想来,大皇子也定会拼死一搏,加上夜隐方才所说,今夜会有大祸临头,难道大皇子要在今夜动手? 他想做什么?逼宫谋反吗? 若真如夜隐所说,大皇子今夜要是得手,自己岂不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二皇子神情凝重,不过,夜隐的话,他也不能全信。 于是,反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究竟是何目的?” 夜隐幽幽开口,“我只是想给二殿下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就这般肯定我会信你?”二皇子看着一脸淡然的夜隐,眉头紧锁。x33 “二殿下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不能不信自己的眼睛。与其听我说,不如自己看。”夜隐的眸光飘向别处,不再多言。 二皇子上下打量着夜隐,愈发看不懂了,他怎会这般好心? 潇郎还在苏州寻母,并未回来,自己身边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不该信夜隐的话。 可事到临头,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大皇子就算真的谋反,自己又能做什么? 罢了,还是见机行事吧。 第586章 形同虚设 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大皇子与皇子妃盛闻溪被人簇拥着走进太和殿。 大皇子成婚本是要在朝阳宫举办的,自从朝阳宫出事后,便一直停工未建。 再加上朝阳宫死了二百多人,又传闻闹鬼,皇家忌讳,怕不干净,便在太和殿举办婚宴。 对大皇子来说,倒也是一份殊荣。 “恭喜大殿下新婚。” “恭喜恭喜!” “……” 周围人的道喜祝贺声带着三分真诚,七分嘲笑,显得尤为刺耳。 大皇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往日风光不再,朝堂本就是拜高踩低的地方。 若他不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下场只会更加悲惨。 他可不想步西凉王的后尘,最终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只要能活命,只要能坐上皇位,就算逼宫谋反又如何?弑父杀弟又如何?乱臣贼子又如何? 就算踩着累累白骨,他也一定要坐上那把龙椅。 二皇子走上前来,笑得满面春风,恭贺道:“祝皇兄皇嫂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大皇子皮笑肉不笑,冷声道:“借二弟吉言,为兄定不会让你失望。” 盛闻溪浅笑道谢,脸上的笑却比哭都还难看。 原本盛家与大皇子联姻,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亲事,荣华尊贵全都有了。奈何世事无常,日后面对自己的却是遥遥无期的幽禁。 早知如此,不如找个寻常人家的儿郎嫁了,也总好过嫁入皇家的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盛闻溪心中懊悔不已,表面上仍在强颜欢笑。 殊不知,她已经被拉入无尽深渊。 大皇子的视线最终落在夜隐身上,他冲盛闻溪低语两句后,独自朝夜隐走来。 他立在案前,语气中透着一丝探究,“听闻,国师刚才与我二弟相谈甚欢。” “大殿下真是耳聪目明。”夜隐起身,抖落着衣袍,也不否认。 大皇子刚听闻消息,便急着赶来,生怕在这要紧关头,夜隐再走漏风声,或耍花招。 “国师可别忘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别意志不坚定。”夜隐挑眉,“大殿下太过敏感多疑了些,众目睽睽之下,我能与二殿下说什么?” 大皇子环顾了一眼四周,打消疑虑。 这里人多眼杂,耳目众多,夜隐也不可能说什么要紧话,更何况夜隐与二皇子没有任何交集,又怎会临阵倒戈?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但在这紧要关头,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不得不防。 大皇子垂眸低语,“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夜隐轻嗯一声,若无其事地自斟自酌一杯清酒。 礼乐响起,皇上携领后宫嫔妃走进太和殿中。 众人起身行礼,皇上和嫔妃们各自落座,唯独不见程太后和许皇后的身影,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皇子心乱如麻,看来母后真的出事了。 “父皇,母后和皇祖母为何没来?” 皇上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手钏,“太后头风发作,你母后向来孝顺,正在永安宫侍疾,今夜宫宴便不来了。” 大皇子慌了神,“皇祖母好端端的怎会头风发作?母后并非太医,今夜又是儿臣的婚宴,母后怎能不来?” 皇上重重地放下手钏,脸色铁青,“到底是你婚宴重要,还是太后的身子重要?朕瞧你是愈发不成体统了!”x33 “儿臣失言,还请父皇恕罪。”大皇子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哼!”皇上越看大皇子越不顺眼,他的江山怎能交给这种不仁不孝之人的手里?简直是痴心妄想。 大皇子是戴罪之身,又刚害死二百多条人命,引得群臣百姓众怒,加之储君的预言,更令皇上头疼。 皇上本就不想来参加婚宴,毕竟大皇子是嫡长子,为了皇家颜面,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就算终身幽禁,大皇子也不至于落得孤苦终老的下场,父子一场,也算是仁至义尽。 大皇子自然察觉到皇上对自己的不满,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他直直地盯着那座金黄龙椅,暗自攥紧手心,内心对皇位和权力的欲望更加强烈。 大皇子的眸光瞥向许丞相,只见许丞相冲自己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大皇子只好耐着性子,重新落座。 殿中氛围压抑,众臣如坐针毡,煎熬无比。 二皇子察觉到皇上和大皇子之间的微妙变化,于是,不动声色地离开宴席。 他来到大殿门前,看着一个个伫立在殿外的带刀侍卫,再看不远处巡逻的御林军,好像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夜隐的话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他一时分不清真假,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落入圈套。 皇上刚坐下不久,看着台中的歌舞,只觉得了无生趣,欲要起身离去,“朕乏了……” “父皇,待放完烟花再走吧。” 大皇子起身劝道,嘴角划过一抹苦笑,“儿臣以后怕是再也不能陪父皇看烟花了。” 皇上面色缓和了几分,不忍拒绝。 “还请父皇移步。”大皇子欣喜不已,即刻吩咐下去。 众人起身走出太和殿,以皇上为首,立于石阶之上。 “嘭——”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寂静,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烟花腾空而起,释放出华丽的翡翠流苏,万紫千红,千姿百态的繁花穿过无边的黑暗,令人眼花缭乱,惊心动魄。 在烟花的一声声巨响掩盖下,是巡防营五千精兵破宫门而入的脚步声。 宫中防守形同虚设,五千精兵轻车熟路,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宫中,如同出入无人之境。 永安宫中。 许皇后听着烟花的声响,心情跌入谷底,看来湛儿已经动手了。 程太后气定神闲地摆弄着镂金护甲,笑看着许皇后,问道:“皇后,你说最后的赢家究竟是你儿子,还是哀家的儿子?”x33 许皇后以为太后所说的是皇上,并未多想,反唇讥讽道:“是你故意挑拨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兵戎相向。 说到底你并非皇上的亲生母亲,不是亲娘,自然不会心疼!无论是谁赢,对你来说都没好处!” 柳雨璃看着有些疯魔的许皇后,眉眼清冷,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人。 程太后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哀家等着瞧。” 第587章 地上烟花 又一颗烟花在夜空炸开,一朵朵金丝菊流光溢彩,众人欣赏着稍纵即逝的美丽,整个宫城沉浸在烟花的闷响中。 大皇子四下观望,不动声色地走到众人身后,不知何时一个侍卫来到他身边,低语道:“大殿下,一切准备就位。” 大皇子微微点头,眸光飘向夜隐,今夜最大的变数就是他,他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于是,他又冲侍卫吩咐几句。 侍卫有些诧异,“可是,皇后娘娘她……” “事已至此,顾不得那么多了。”大皇子沉声道:“不要告诉许丞相。” “是……”侍卫转身离去,大皇子走进人群。 二皇子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大皇子的一举一动,方才的一幕被他尽收眼底。 他趁人不备,朝侍卫离去的方向走去,一探究竟。 这时,最后一朵烟花硕然绽放,颓然而殒。 远处的楼阁冒起火光,有人惊呼,“走水了!皇上好像是藏书阁走水了!” 藏书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皇上想起自己的藏书和古玩字画,不由一阵心疼,“快派人去灭火!快去!” 宫中的侍卫和御林军瞬间被调走大半前去救火。 皇上眉头紧锁,“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大皇子俯身赔罪,“许是刚才烟花掉落的火星子点燃了藏书阁,都是儿臣的疏忽。” “成事不足。” 皇上冷哼一声打算离去,大皇子却提议道:“父皇,天上的烟花看完了,不如再看看这地上的烟花。” “地上烟花?”皇上不知大皇子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大皇子轻拍双手,发号施令,“来人!” 只见一群头戴毡帽,赤膊上身的壮汉们,端上一座大熔炉,熔炉冒着黑烟,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火花炸裂声。 壮汉们将熔炉摆放在太和殿石阶下,用于融化铁汁。 他们一手拿着盛有铁汁的上棒,一手拿着未盛铁汁的下棒,用下棒猛击上棒。 几十个打花人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一棒铁花冲天而起,另一棒接踵而至,棒棒相连,络绎不绝。 棒中的铁汁冲向太和殿顶,点燃了殿顶上的鞭炮和烟花,铁花飞溅,流星如瀑,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猝不及防,前有铁花四溅,后有鞭炮震天。 众人被围在中间,铁花迸出的火星子时不时地滚落在脚下,不少人的衣裳被烧出大洞。 打花人没有丝毫收敛,众人的声音被鞭炮声淹没,只好退至殿中观赏。 二皇子沿着侍卫离去的方向,偷偷来到太和殿侧门,隔门而望,外边漆黑一片,并未点灯。 为了谨慎起见,他来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攀上宫墙,随着烟花的绽放消散,整个宫城被映照的忽明忽暗。 待他定神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太和殿外,乌泱泱站满一大片人,个个身穿盔甲,手持长刀,瞧这装扮倒像是巡防营的。x33 二皇子瞳孔收缩,急忙跳下宫墙,看来夜隐所言非虚,大皇子当真是要逼宫谋反! 大皇子对自己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是让他得逞,死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他绝不能让大皇子得逞! 太和殿门前,皇上铁青着脸,欲要怪罪大皇子出的馊主意,环顾四周,却不见大皇子的身影。 殿外檐下,铁花如同火雨般簌簌落下,形成一道火雨帘,阻断通往殿外的唯一出路。 皇上大发雷霆,“千云湛呢?快把他带来见朕!” 众人环顾四周,仍不见大皇子的身影,就连许丞相也不知所踪。 众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似是猜到什么,说不上来的慌乱。 “他是不会来的。”一道冷冽低沉的嗓音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夜隐端坐在案前,执杯饮酒,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潇洒俊逸,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 皇上怒瞪着夜隐,“你这话是何意?” “字面意思。” 夜隐放下酒盏,幽幽开口,“有其父必有其子,大殿下要效仿皇上当年的大义灭亲之举,皇上难道看不明白吗?” “休得胡言!”皇上恼羞成怒,“朕看你是找死!” 夜隐轻笑,“皇上此刻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取人性命?” “父皇!不好了!” 这时,二皇子的惊呼声从殿外传来,“大哥他要谋反!太和殿外全是重兵,约莫四五千人!已经冲进来了!” 众朝臣嫔妃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这个逆子!”皇上一脚踹翻案几,扬声问道:“御林军统领段翊何在?” “被你的好女儿迷晕了,并偷走了宫中布防图。”夜隐再次开口,“否则这些人怎会顺利进宫?” 听着殿外骚动,众人吓得瑟瑟发抖,有几个嫔妃掩面而泣。 皇上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逆子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谋朝篡位!简直是放肆! “父皇,儿臣率领御林军还能抵挡一阵!”二皇子和众侍卫持刀护在殿前,与叛军厮杀在一起。 皇上想起方才被调走救火的御林军和侍卫,懊悔万分!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分散御前护卫,这个逆子早有预谋! 殿外传来一阵厮杀声,铁花落下。 大皇子立在殿前,手持长剑,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笑得志得意满。 “父皇,恕儿臣不孝。还请你早登极乐。” 皇上怒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所以,儿臣不会让父皇死的太痛苦。”大皇子笑的渗人。 皇上心寒不已,“你难道不顾及我们的父子之情了吗?” 大皇子目光决绝,“是你为了坐稳皇位,要把我终身幽禁在朝阳宫。既然父皇不仁,就休怪我不义!”x33 皇上劝阻无果,慌乱之际,冲夜隐命令道:“国师,你武艺高强,朕命你即刻护驾!” “恕臣难以从命。”夜隐眸光微冷。 皇上厉声问道:“你是要抗旨吗?!” 夜隐冷声道:“先有前车之鉴,臣不敢以身犯险。臣若拼死护的你们稳坐庙堂,高枕无忧。只怕最终也会被扣上叛军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夜隐究竟在说什么? 第588章 救命恩人 皇上后背发凉,似是有条细软的蛇在身上游走,蔓延缠绕上心头,触感冰凉,冰寒刺骨。 他死死地盯着夜隐,似是要把他看穿一般,“你究竟是何人?” 夜隐嘴角微扬,“扶风夜氏,夜隐。” 皇上有些迟疑,“你刚才所说……” “略有耳闻,有感而发。”夜隐看着皇上那张变化莫测的脸,语气平淡。 皇上上下打量着夜隐,并没看出什么异常。他刚才突然有种错觉,夜隐就是死去的西凉王。 定是自己多虑了!西凉王早已死在边关,怎么可能会活着回来? 江影对自己忠心耿耿,做事稳妥,他的家眷族人都在京中,谅他也不敢欺瞒自己。 想到这里,皇上微微松了一口气,“传闻不可当真!国师放心,只要你肯出手相救,朕定有重赏!” 夜隐轻笑一声,不为所动。 “国师,快动手!” 大皇子持刀逼近,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亲自手刃皇上,毕竟弑父上位会背负千古骂名,被人唾弃。 而夜隐是一把利刃,待他动手杀了皇上,自己便把他杀了替父报仇。 此次逼宫谋反,也算师出有名,真正的乱臣贼子是夜隐,并非自己。一切都顺理成章,登基为帝,指日可待。 大殿门前的御前侍卫,被叛军一一砍死在血泊之中。 皇上身边的暗卫尽数出动,所有武将也奋起反抗,这是最后一道防线。 太和殿内乱作一团,嘶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不少朝臣嫔妃,宫女内侍慌不择路欲想冲出去,却都被挡了回来。 宫道上侍卫与叛军缠杀一片,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无人能逃出太和殿这座巨大的牢笼,所有人都插翅难逃。 夜隐冷眼看着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心早已麻木,他所承受的远远不止这些。 皇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夜隐面前,只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国师!只要你肯出手相救,你便是朕的救命恩人,便是千凤国的恩人,朕定日日夜夜感怀国师大恩大德,予以无上尊荣。” 夜隐似笑非笑,“当真?”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还能骗你不成?朕以性命起誓,以天子之位起誓,君无戏言!” 皇上全然不顾往日里的尊卑和颜面,此时此刻,他只想活命! 夜隐喃喃道:“救命恩人……很是有趣。” 他抬眸望向身后的诸位大臣,“你们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还请国师出手相救。” 众臣纷纷附和,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有夜隐武功高强,身怀绝技,自然都把希望放在夜隐身上。 大皇子瞧夜隐态度松动,再次喝道:“国师,快动手!你在犹豫什么?”x33 夜隐转过身,眸光一凛,“你为何不亲自动手?” 大皇子目光躲闪,“那毕竟是我父皇……” “你这个逆子!”皇上指着大皇子,气得发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夜隐薄唇微勾,“借我的手除掉皇上,你再趁机杀了我,替父报仇。以此洗白自己的罪名,是吗?” 大皇子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夜隐当真不好糊弄! 他掩下眸底的慌乱之色,“国师多虑了,待我登基为帝,你便是肱骨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夜隐眸底满是轻蔑,“乱臣贼子给的荣耀,不要也罢。” 皇上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眸中饱含热泪,他命不该绝!他有救了! 大皇子对夜隐的话并不意外,“我早知你居心叵测,多亏我留有一手。 我已派人围剿永安宫,你若不肯听令于我,柳三姑娘就要与你阴阳永隔了。” 夜隐眼皮微动,“你别忘了,皇后也在永安宫中,你休想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大皇子双眼猩红,彻底失去理智,“你别想威胁我!还不快动手杀了皇上!” 夜隐回头望向大殿之上那把金漆浮雕龙椅,神情复杂,“为了这把龙椅,抛弃父母双亲的性命,值得吗?” “值得!” 大皇子看向龙椅的眼神充满炙热,“我才是储君!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我是天地主宰!” 众人瞠目结舌,只觉得大皇子如同没有心没有血的躯壳,所说的话泯灭人性,令人发指。 皇上一脸厌恶地看着大皇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其中一个大臣指着大皇子骂道:“如此薄情寡义,冷血无情之人,怎配做天子?” 大皇子恶狠狠道:“把他拖出去!丢进熔炉里!凡是抗命不从的,全都死!” 叛军上前拖拽大臣,准备杀鸡儆猴,大臣吓得脸色煞白。 夜隐执起酒杯,手腕用力,酒杯腾空旋转,直奔叛军面门一击。 杯落人倒,干脆利落。 大皇子看着夜隐这高深莫测的功夫,只觉得无比棘手,“你当真要与我过不去?” 夜隐声音低哑,“你大势已去,还是快束手就擒吧。” 大皇子冷笑道:“五千精兵都是我的人,御林军被调走大半去藏书阁救火,整个皇宫之中,只有我手握重兵,你们都得臣服于我!”x33 “你别高兴的太早。”夜隐瞥向杯中酒,酒水隐隐泛起波纹。 他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众人安静下来,除了殿外传来的厮杀声,还有强而有力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眸底一亮,难道有人来救驾?! 大皇子有些慌乱,“京都除了巡防营,不可能再有别的军队!就算京畿大营要赶来,路上最少也得花费两个时辰!” 马蹄声愈发强烈震撼,仿佛踏在众人心头,为之颤抖。 众人举目眺望,那是对活着的渴望,对黎明到来的期盼,只希望天降奇兵,助自己脱离这人间炼狱。 叛军们停下动作,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一同看向宫门处。 第589章 有何证据 太和殿宫门缓缓打开。 上百名士兵头顶盾牌,手举火把,一拥而入,火焰炽炽的映照下,黑色的人马剪影令人心惊。 数百匹骏马骑兵随后而来,自叛军尸身上昂然跃过。 上万披坚执锐的将士,列成数个齐整的方阵,每前进一步,气势磅礴,大地都为之震颤。 明月黯然,繁星蒙尘。 兵将身上的甲胄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金铁之声,震撼人心。 高头大马环绕,刀枪兵戈如林。 数不清的火把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火浪,如燎原一般,点亮整个宫城,连绵不断直至日精门。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仿佛带着回响的怒潮,滚滚而来,令人骇然。 烈烈火光与刀枪寒芒交互成一条条斑驳陆离的光影,映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肃穆而坚定。 皇上一脸茫然,京中确实再无训练有素的军队,“这精锐之师是从何而来?” “他们是邯、川、军。” 夜隐那低沉幽冷的嗓音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怎么可能……”皇上脚底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瞪大双眼望去。 方阵中一面巨幅旌旗猎猎展开,迎风飘扬,在火光中呈现出一抹鲜亮的红,耀眼夺目。 是邯川军的军旗! 居然是邯川军…… “这……邯川军是怎么混进京都城的?”大皇子看着上万名天降奇兵,一时慌了神。 “还记得本阁主前些日子派人为灾民盖房屋修瓦舍的事吗?”夜隐微微勾起唇角,“都是他们的功劳。” “原来你早有预谋!你一直在利用我!”大皇子脸色煞白,后知后觉。 夜隐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现在才明白过来,是不是太晚了?”x33 众人交头接耳,当初邯川军叛乱,是江影率领南海水师去边关平叛。 难不成邯川军是来谋反的?众人脸色微变。 “邯川军不是叛军,他们的刀枪只会对准敌寇,不会滥杀无辜。”一道霸气而又笃定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紫袍男子从方阵后策马而来,他身姿挺拔,昂然端坐在马背之上,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意。 他一改往日里的颓废萎靡,那双狭长的凤眸凌厉如刀锋,薄唇紧抿,冷到了极致。x33 他手中的凌云断魂枪飞舞,仿若一道银龙盘绕周身,挥洒纵横。 活阎王并非浪得虚名,他纵马驰于千万人之中,硬生生闯出一条血路,叛军纷纷后退,竟无人敢追击半步。 眨眼间,程清歌已然来到殿门前。 “定西王?!” 皇上神色大变,程清歌不是在南下的路上遇刺了吗?怎么好端端地回来了? “看到臣平安归来,皇上是不是很惊讶?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程清歌那双锐利的凤眸扫向众人,最终落在皇上身上,“当日南下路上,是圣上派人埋伏,要置臣于死地。 一个个都是大内高手,若不是夜阁主派人及时相救,只怕臣早已命丧黄泉。 可惜还是没能让皇上如愿,臣非但没有死,还顺手带回几个活口。” 话音刚落,无影无踪两人紧跟着丢出几个麻袋,麻袋里装着被五花大绑的刺客。 众人不明所以,皇上为何要派人杀世子爷? 大皇子僵持在原地,怎么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程清歌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他也想谋反?! 皇上额头冒出细汗,“休得胡言!朕为何要杀你?” “这个问题问得好。”程清歌眼尾上扬,“皇上是怕臣南下查出西凉王的真正死因,所以派人埋伏刺杀。 可是臣并没有南下,南下只是个幌子,逼的做贼心虚之人露出马脚。比如说,皇上,还有大皇子。” 皇上立马反驳,“西凉王死在匈奴手里,死在战场上,与朕有何关系?你莫要血口喷人。” 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众人回头看去。 夜隐懒倦地坐在案几前,那深邃的黑眸浮现出笑意褪去,眼底寒光乍现,凛冬的寒霜。 “我知道西凉王是如何死的。” 众人疑惑不解,不知夜隐与西凉王,还有邯川军究竟有何渊源? “西凉王率领邯川军在大漠苦战多日,匈奴骁勇没能打败他,大漠风沙没能吞噬他。” 夜隐说的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压抑到了极致,令人难以喘息,“他啊,苦苦支撑,带领着邯川军浴血奋战,收复西域凯旋,却死在距离国土不到百米的城墙下。” 他的思绪翻涌,记忆被瞬间拉回边关的惨烈景象,恍若隔日,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他躲过了万箭齐发,却没能躲过万箭穿心之痛,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都不曾皱过一丝眉头,但他面对紧锁的城门,冰冷的利箭,还有帝王的无情,他的心比万箭射穿更甚!”x33 夜隐冷冷地凝视着皇上,目光幽深阴鸷,仿佛有暴风雨在暗涌,令人胆战心惊。 “他拼死护下的君王,忌惮他立下的赫赫战功,随意栽赃一个叛军的罪名,便把西凉王,还有那成千上万的邯川军打入十八层地狱,终身钉在耻辱柱上。” 众人大惊失色,西凉王是被皇上害死的? 皇上呼吸急促,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你……你胡说八道!” 夜隐来到皇上面前,声音低哑,“午夜梦回,你是否看到过边关将士的冤魂不散,你是否听到过他们的哀嚎哭泣? 为了护住你们的荣华富贵,庙宇高堂,他们奋勇杀敌,驰战沙场,无所畏惧。 一腔热血,只为保家卫国。 一片赤诚,只为忠君爱国。 最终对他们挥刀相向的,却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拿命护住的人。 他们死不瞑目,黄沙埋骨,至死都没回到这片拿命换来的国土。” 皇上仍极力否认,“一派胡言!你究竟是何人?你有何证据?” “我便是最好的证据!” 夜隐黑眸微眯,缓缓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俊美绝伦的脸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身玄衣,逆光而立,那双黑眸中映着邯川军手中的火光长龙,殷红如血,宛如从无尽深渊而来的地狱使者,要来勾魂索命。 “皇兄,别来无恙。” 第590章 是人是鬼 皇上眼前发黑,腿脚酸软无力,整个身子直直地往后仰去,好在被几个大臣及时扶住。 眼前这一幕,程清歌曾设想过无数次,可此时此刻真正看到千凌昱那张熟悉的脸时,还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他的兄长回来了!他的容楚兄没有丢下自己!真好。 在场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千凌昱,这个死而复生的战神王爷,究竟是人,还是……鬼? “怕了?”千凌昱俊眉微挑,眸底满是轻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皇兄为何这般怕我?是怕我找你索命吗?” 皇上面色愈发惨白,眉毛拧成一团,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千凌昱,心中翻腾着无数个念头,令他想要大吼大叫,却又嘶吼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兄弟二人七年未见,千凌昱早已从明朗少年蜕变成端方君子,虽然变化甚大,但那双像极了先帝似的眉眼,足以证明他的身份,确实是自己的幼弟千凌昱。x33 他居然没有死?!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 皇上惶恐不安,“你……你怎么还活着?你究竟是,究竟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有着血肉之躯,有着一颗知冷知热的心。” 千凌昱眸光流转,看向皇上,又看向大皇子,“不像你,还有你,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大皇子惊魂未定,他……他这些日都做了什么?!他居然和皇叔为谋造反? 还有未来储君的预言……实在是荒唐!荒唐至极!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涌上他的脊背,令他顿感汗毛倒竖,周身止不住地战栗。 “好侄儿,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千凌昱眸底浮现一抹嘲弄之色。 “不是说,待你登基为帝,赐给本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吗?你为何还傻站着?” 大皇子手中的长刀掉落,全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跌跌撞撞地爬向皇上,“父皇!父皇!救我!是儿臣错了!儿臣给你赔不是!儿臣是被他蛊惑了!” 皇上双眼空洞,还沉浸在西凉王未死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对大皇子的话无动于衷。 千凌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皇子,“傻侄儿,你求你父皇有何用?你该求的人,是我。” 大皇子这才意识到他们父子今日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千凌昱任意宰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千算万算没想到皇叔居然没有死! 大皇子看着高高在上的千凌昱,心有不甘,“你别忘了,太后和柳三姑娘都在我手中!” 想必永安宫的宫门早已被攻破,他这个皇叔最重情重义,定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掌控太后和三姑娘,皇叔只能束手就擒,就算有千军万马,又何妨?终究是一场空。 “你这么蠢,怎能成大事?” 千凌昱摇头叹息,“本王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你确定太后和三姑娘在你手上,而不是你母后和长公主在我手上?” 大皇子瞳孔收缩,“怎么可能?” “你再仔细想想,你这五千精兵是如何进的皇城?宫中布防图又是从何而来?” 千凌昱俊眉微蹙,他一点都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多费口舌。 段翊从太和殿外大步走来,一副身经百战的大将风范,战袍随着走动而飞扬,猎猎作响,无形中透着霸气。x33 他看向千凌昱的眸光深邃而又动容,似是被坚毅填满,那是无声的信仰,更是坚定不移的信念,从未动摇过。 他的王爷,总算回来了,邯川军的军魂,千凤国的定海神针,总算回来了! 段翊走上石阶,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千凌昱,眼角有些湿润。 王爷历经磨难,九死一生,总算能苦尽甘来了。 “末将段翊见过……王爷。” 段翊失声唤出这句久违的王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垂眸之际,他最终没忍住潸然泪下。 “太后和三姑娘被末将护下,安然无恙。” 千凌昱望着昔日的两个兄弟,喉间一哽,他背后有手足兄弟并肩作战,有心爱之人出谋划策,有母亲殚精竭虑,有千军万马保驾护航,他并不是一个人。 大皇子彻底傻眼,“原来你没有被迷晕!布防图是你故意让公主偷走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叔布下的局!你们是想借我的手谋反吗?” “事到如今,你想把所有罪过推到本王的头上?” 千凌昱眸光骤冷,“是你派长公主偷取布防图,又率领巡防营五千精兵杀进太和殿,围剿永安宫。本王自始至终未杀一人,邯川军也未杀一人,究竟是谁要谋反?” 大皇子指着殿外的邯川军,“既然不是谋反,他们来做什么?” “护驾。”千凌昱漫不经心地说出两个字,令人为之一振。 皇上缓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护驾?!” 大皇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大笑道:“皇叔是在骗三岁的孩童吗?今夜这么大的阵仗,你居然说是护驾?真是可笑!” 千凌昱轻飘飘地说:“当然,也可以是复仇。” 复仇两字掷地有声,皇上一个激灵,厉声问道:“你难道要血洗太和殿吗?” “至于是护驾,还是复仇。” 千凌昱指向殿外的将士,“本王说了不算,本王只听邯川军的将士们!他们若要复仇,本王便血洗太和殿。他们若要护驾,你还当你的皇上。” 皇上连连摇头,他自知躲不过一死,想必邯川军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一脸颓然,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大皇子从袖中掏出匕首,抵在皇上的脖颈处,满目狰狞,“皇叔,我知道你不忍心对父皇下手!我也知道我今日难逃一死,我替你杀了他,江山归你,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千凌昱眸光复杂,“本王看你是失心疯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望着皇上惊慌失措而煞白的脸,冷声问道:“被亲人挥刀相向的感觉如何?” 皇上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万念俱灰?寒心销志?是否堪比万箭穿心?” 千凌昱的声音轻如羽毛拂过,“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皇上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攻破,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悔恨的泪水。 “皇弟,朕错了。” 千凌昱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向皇上,“你我之间,再无半分兄弟情义。” 第591章 扶风夜氏 二皇子急中生智,厉声喝道:“大哥!你就算杀了父皇,你觉得皇叔会放过你吗? 别忘了,当初是你和许丞相出的主意,唆使父皇下令平叛!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 父皇若是死了,他们兄弟几人绝无活路,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保下父皇才行。 皇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也跟着随声附和,极力撇清自己,“皇弟,是朕一时鬼迷心窍,信了他们的谗言佞语。 是朕错了!朕识人不清,冤了你和邯川军!求你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救我一命!” “你还有脸提父皇?”千凌昱怒意上升,“父皇在天有灵,看到你我兄弟反目,你们父子相残,他老人家可会安息?” “我……”皇上神色慌乱。 大皇子手中的匕首紧紧抵住皇上的脖颈,情绪激动,“皇叔,我替你杀了他!” “我可是你的父亲啊!”皇上欲哭无泪。 大皇子冷笑,“皇家哪儿有什么亲情可言?” 千凌昱指尖轻颤,身为皇家儿郎,既是幸,又是不幸。 不知何时二皇子绕到大皇子身后,手持长刀,欲要偷袭。 千凌昱手疾眼快,拔出段翊腰间的长剑,动作迅猛,刀背猛击,二皇子手心发麻,长刀掉落。 “你竟然想杀我!” 大皇子愣神之际,千凌昱剑尖挑起,大皇子手中匕首脱落,掉在地上。 不等大皇子反应过来,无影无踪上前将他反手扣押在地,不得动弹。x33 皇上吓得一头冷汗,跌坐在地上,好在有惊无险。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千凌昱嗓音低沉,“大皇子多次谋害本王,修建朝阳宫致死二百多人,今日举兵谋反,罔顾国法,草芥人命,冒天下之大不韪,当诛。” 千凌昱又瞥向二皇子,语气中满是警告,“他虽罪该万死,但只能按罪论处。千家人,决不能死在千家人的手中,这是本王的底线,否则先帝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皇上连连点头,如释重负,“皇弟所言极是。” 大皇子心有不甘,拼命蠕动着身子,抬头看向千凌昱,质问道:“哼,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那你的罪责该如何算?” “本王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你明明没有死,却隐姓埋名,冒充什么扶风夜氏,云水涧阁主来欺瞒圣听,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众人也好奇不已,夜隐这个身份,究竟是如何而来? 千凌昱的表情耐人寻味,“本王确实是扶风夜氏夜修之子,并未欺瞒任何人。” “夜修……”皇上猛然想起,“先帝的字号是子修?难道夜修是父皇的化名?” “非也。”震天的声音响起,他走到众人面前来,“夜修是先帝的真名,并非化名。” 众人哗然一片。 只听震天接着说:“说来话长,前朝在门阀士族的拥戴下,得以建立,司马氏、唐氏、夜氏、金氏等各大世家大族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矛盾,门阀士族在朝政上占据主导地位。x33 金氏曾一度推翻司马氏统治,自立为帝,后失败被杀。 后来,各大世家大族为争权夺利,分崩离析。前朝即将覆灭之际,天下大乱,礼乐崩坏,群雄逐鹿,各方诸侯自立为王,攻城略地,民不聊生。 成王败寇,先帝怕牵连夜氏一族,便隐姓埋名,改名为千慕言,自立为王。先帝推翻前朝,结交义士,开疆扩土,平定战乱,一统天下。 与此同时,以夜修之名统领江湖,建下江湖第一门派云水涧。先帝在世时,云水涧便是先帝手上的一把利刃,只为先帝一人所用。” 众人讶然,原来云水涧是先帝一手建立的,先帝既高坐朝堂,又统一江湖,其手段实在高明。 皇上心生妒意,“既是先帝建立的云水涧,为何不听令于朕?” 震天一字一句道:“云水涧自先帝仙逝后,便一直避世隐居。先帝怕云水涧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中,曾立下遗命。 其一、唯有精通‘摘叶飞花’之人,才可接任夜氏家主兼云水涧阁主。 其二、决不可做下危害江山社稷之事。 其三、若因储位之争,手足相残,必得护下受害之人。” 众人唏嘘不已,原来先帝早有预料,竟考虑的如此周全。 皇上一脸不可思议,“这么说来,摘叶飞花是父皇教你的?” “是。摘叶飞花,是我儿时父皇亲手教的。” 千凌昱想起儿时,父皇偷偷教自己摘叶飞花的场景仍刻骨铭心,自从父皇离世后,他每每想念父皇时,便把自己关在院中苦练。 皇上忽然笑出声来,“父皇也曾教过朕……” 那时,武林霸主夜修的摘叶飞花,风靡全国,名声大噪,引得无数人效仿。父皇闲来无事,说要教自己学习这招绝技。 可自己每次丢出的树叶,总是轻飘飘落地,根本不可能折断花茎。 练习几日后,自己便失去了耐性,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也认为夜修这招摘叶飞花是故弄玄虚,夸大其词。 自从先帝离世,他坐稳皇位后,便再也没练过摘叶飞花,甚至早已忘记父皇教自己时的场景,也很少再想起先帝…… 原来父皇是另有深意。 “可惜,你从来没有把父皇的话放在心上,无论是摘叶飞花,还是那句……兄友弟恭。” 千凌昱隐隐有些痛心,不由一声冷笑。 他眼尾上扬,挑衅般看向大皇子,“本王是夜修之子夜隐,也是云水涧阁主,亦是千凤国楚亲王。本王何罪之有?” 大皇子一脸木讷,“自古以来,父死子继,从没有将皇位传给兄弟的道理。 你今日就算杀了我们,也洗脱不掉谋朝篡位,乱臣贼子的罪名,你仍然名不正言不顺,会留下千古骂名。” 千凌昱眸底满是不屑,“本王自然不会谋朝篡位,也不会亲手弑兄,否则,本王与你们这些无情无义之人又有何分别?” 皇上声音颤抖,“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592章 众望所归 “一个公道。” 千凌昱一把扯过皇上,朝殿外走去,指着身后那成千上万的邯川军,“不仅是给本王的公道,更是给无数枉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 皇上脚底发软,任由千凌昱拉扯着自己,立在石阶上,他垂下眼眸,始终不敢看向邯川军将士。 “皇弟,朕知错了!你原谅为兄吧!”皇上心虚不已,只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复鞭尸,无地自容。 “我刚才说过,至于是护驾,还是复仇,本王只听邯川军将士。”千凌昱无形中散发着威压之势,犹如泰山压顶,令人喘不过气来。 “众将听令,无论是护驾,还是复仇,本王绝无怨言。” “是!”众将士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扑面而来的杀气和怒意,直震得皇上头皮发麻,看来今天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副将李庸为首,发号施令,“众将士听令,攻!” 皇上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已经想象出太和殿血流成河,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良久,毫无动静。 皇上睁开眼,却见无数邯川军将士屹立在原地,丝毫未动。 他们一个个的神情悲愤,攥紧刀枪的手,青筋暴起,也无人上前一步。 李庸眼含热泪,声嘶力竭地吼道:“众将士听令!攻!!!” 皇上打算再次闭眼,千凌昱神色冷峻,厉声道:“皇兄,你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所说的叛军!” 皇上努力睁大双眼看向邯川军,将士们个个庄严肃穆,无一动摇。 皇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夺眶而出,是他错怪这些将士们了! “众将士听令——”李庸喊破嗓子,“攻!” 邯川军中突然有人喊道:“邯川军的刀枪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是用来对准敌寇的!怎能自相残杀?” “我们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洗刷冤屈!若真挥刀相向,岂不是坐实了叛军污名?” “邯川军一片赤胆忠心,不能背负污名!” “……” 众将士纷纷附和,为之震撼,令人动容。 巡防营叛军对邯川军肃然起敬,缴械投降,比起邯川军的一片赤诚,他们实在是无地自容。 “皇兄,你还有何话要说?”千凌昱瞥向皇上,冷声道:“你可认错?” 皇上看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佝偻着身子,跪倒在地,哀嚎道:“是朕错怪你们了!朕有错,朕有罪!” 千凌昱幽幽开口,“皇兄,你若是诚心悔过,不如下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告慰英魂。” 皇上垂头,“取纸笔来!快去!” 李全忙不迭地取来诏书纸笔,皇上就这样跪在太和殿门前,当着邯川军和文武百官的面,含泪写下罪己诏。 “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听信谗言,致使忠臣良将蒙冤。人主不德,天示之灾,以戒不治。 其悉思朕之过失,概以启告,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四方多警而朕不悟,郡黎有苦而朕不知,今朕痛自刻责……” ………… 破晓时分,东方泛白,漫漫长夜消散,所有的黑暗都是为了迎接黎明的到来。 大皇子千云湛、丞相许姜、长公主千含娇等人认罪伏法,被押入大牢,待出正月后按罪论处。 许皇后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举止疯魔,保留后位,打入冷宫。 一夜之间,朝堂上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振奋人心的是西凉王没有死,并以楚亲王的身份回归。 正月初八,行册封大礼。 这天万人空巷,盛况当前。 一行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从楚王府缓缓启程,车辇六十乘、马匹六百六十六匹,乐器、兵器上千件,直至城南祭祀坛。x33 由御林军统领段翊率领仪仗,自正一品丞相太傅到正三品侍郎上百名官员,紧跟其后,接着是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旗车、鸾旗车、崇德车等。 楚王的车辇行至队伍正中,上千名邯川军步兵随行,跟在仪仗队后,威风凛凛。百姓们纷纷围在街道两旁围观,叫好声呼喊声一片,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比过年还热闹。 众望所归——楚王。 千凌昱端坐在车辇中,他一身蓝底银蟒朝服,金绣繁丽,极致尊贵优雅,墨发用上好的白玉冠绾起,玉冠上镶着两颗明珠,光亮潋滟。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修长的手指拂过帕子上的垂柳,不由展眉一笑。 待行完册封礼,便能闲暇几日了。 程清歌在祭坛前来回踱步。 这几日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更是衣不解带地陪在千凌昱身边。生怕这一切是梦,生怕醒来后一切都化为泡影。 不过一会儿功夫没见到王爷,他便患得患失,心神不宁的。 直到看见楚王的仪仗队缓缓驶来,程清歌这才放下心来,扬起嘴角。 千凌昱走下车辇,跟随礼官朝祭坛走去。 程清歌和段翊两人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被晨光笼罩的千凌昱,难掩心中激动。 程清歌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段翊,一脸无奈道:“段大嘴,你倒是收敛点,瞧瞧你的大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世子爷还有脸说我,你瞧瞧你手心里流出来的汗,都能把蚂蚁给淹死。”段翊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扬起嘴角。 程清歌忍无可忍,“噗嗤——”笑出声来。 祭坛上的千凌昱听到程清歌那爽朗的笑声,回头看去,“夜笙又在胡闹。” 程清歌轻咳一声,现在听着王爷的责怪,心里也暖洋洋的。 段翊又趁机还了一句,“下个月初六世子爷就该成婚了,你也是该做新郎官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点。” “怎么?你眼红我?我和王爷都有着落了,就你自己没着没落,心里泛酸?”x33 程清歌凤眸微眯,调笑道:“你也一把年纪了,别挑挑拣拣的了。听本世子的话,要求别那么高,只要是个女子就行。” 段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末将就不劳世子爷费心了。” 第593章 深宫牢笼 行完册封礼,千凌昱回到楚王府。 瞧着程清歌和段翊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千凌昱欲言又止。 段翊向来有眼力见,率先问道:“王爷可是有话要说?” “没什么……”千凌昱微微蹙眉,“下个月初六世子和郡主大婚,准备的如何了?” 程清歌眉眼含笑,那双狭长的凤眸也变得柔和起来,“一切准备妥当。” “那就好。”千凌昱坐下身子,轻抿一口茶,接着问:“二郎最近如何?本王许久没见他了。” 段翊答道:“二郎也挺好的,听陶恒说,等开春了二郎也要去相看姑娘,争取上半年把婚事定下,下半年成婚。” 千凌昱盯着段翊,等他接着往下说,不料段翊却没有后话。 “王爷?” 段翊瞧千凌昱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禁摸了摸脸,“王爷一直看着末将作甚?怪不好意思的。” 千凌昱揉了揉太阳穴,“你当真不知是何意?” “不知。” 段翊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扭头看向程清歌,“世子知道王爷是何意吗?” “我也不知。”程清歌连连摇头,突然想起,“我还有公务在身,我先行一步。” 不等千凌昱发话,段翊也借故离去,“王爷,末将也有急事,先行告退。” 眨眼间,两人相继离开花厅。 千凌昱重重地放下茶盏,语气颇为不满,“这两人愈发没有眼力见!璃儿近日如何,也不给本王透露半分!” “我最近很好,王爷呢?” 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撩人心弦。 千凌昱心中一喜,抬眸望去。 一道纤细的倩影站在桃木四扇围屏后,朦朦胧胧,虽看不真切,但还是被他一眼认出,屏风后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x33 “璃儿。” 千凌昱隔着一层梅花凌寒刺绣,凝视着屏风后的少女,“你再不来见我,只怕我今夜又要去做墙上君子了。” 柳雨璃掩嘴轻笑,“王爷摘下面具后,怎的还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怕别人笑话。” “在你面前又有何妨?”千凌昱浅笑道,只有在璃儿面前,他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少女在屏风后迈着碎步,缓缓走动,裙角拂过屏风,发出沙沙的摩挲声。 她拖着慵懒的尾音,问道:“那你现在是王爷,还是阁主,或者是……” “不管我是谁,是什么身份,我永远都是你的容楚。”千凌昱跟随着少女的脚步走动,行至屏风尽头,总算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着展颜轻笑的少女,眉目婉约,乌发如瀑,脸上未施粉黛,却如一朵绽放于清清水上的芙蕖,淡雅清丽。 她的一颦一笑,皆在千凌昱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这是强撑着他走出黑暗谷底的唯一一束光。 柳雨璃凝视着千凌昱那张熟悉的俊脸,莞尔一笑。 她伸出玉手,指尖轻轻抚过千凌昱的眉眼,触感温热。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与王爷重逢的场景,这一次,不再是梦。 千凌昱就这样静静站着,身姿依旧是清隽挺拔,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落在他的身上,如同镀上一层金色光晕,如梦如幻。 “璃儿……” “嗯?” “你二哥今年一定能娶亲吧?” “呃……”柳雨璃一时没反应过来。 千凌昱俯下身来,缓缓靠近,声音低哑,“本王等了好久……” 柳雨璃迎上千凌昱那道炽热的眸光,下意识转过身去,脸颊泛起红晕,“不理你了。” 千凌昱嘴角上扬,走到少女面前,“你没有话想问我?” “王爷指的是太和殿那晚?” “嗯。”千凌昱点头,他和璃儿之间向来心有灵犀,有些话无需说破,便了解对方心意。 柳雨璃恢复正色,“原先我还会有些担心,怕王爷被仇恨蒙蔽双眼,做下无法挽回之事。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王爷依旧是曾经的王爷,从未忘记初心。” 若那晚王爷真的弑兄上位,死的人会更多,大皇子一党、二皇子一党,几个幼小的皇子,后宫嫔妃,皇室宗亲,还有拥护皇上的前朝大臣,京畿大营以及南海水师,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年皇上登基,奉有太后懿旨,而王爷却什么都没有,名不正言不顺地弑兄上位,会被世人诟病,乱臣贼子的罪名会世代永存,代价实在太大,并不可取。 就比如当初弑父上位的匈奴单于乌屠,以及弑兄上位的乌邪,永远被人唾弃。 以王爷的心性,自是不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上位。 “其实,除了不愿手足相残之外,我还是有私心的。”千凌昱并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坦言道。 “什么私心?”柳雨璃有些疑惑,不知还有什么能牵绊到王爷。 “比起皇上,我觉得还是当王爷更自在些。”千凌昱微微挑眉。 “仅仅是为了自在?”柳雨璃显然是不信的。 千凌昱走到案几前,轻拍软榻,示意柳雨璃过来坐,“最主要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柳雨璃坐下身子,听千凌昱继续往下说。 “原先我曾答应过你的一年之约,归隐田园,避世隐居,怕是要食言了。” 千凌昱轻叹一口气,“身为皇家儿郎,骨子里流着皇家的血,我怎会全身而退?只有本王权势滔天,才能护得身边人周全。 我既出身帝王家,这一生注定要活在尔虞我诈之中…… 只是委屈璃儿了。不过,本王定会护好你,还有你的家人。” “这是你该背负的使命,我从未怪过你。”柳雨璃浅浅一笑,“王爷此番历经磨难,九死一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选择怎样的道路,我都会陪着你。”x33 千凌昱微微摇头,一脸认真道:“这也是我正想说的,我从未问过你,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柳雨璃一时语塞,她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往后余生,注定你我携手相伴,未来几十年,璃儿想被困在深宫的牢笼之中吗?”千凌昱眸光有些复杂。 柳雨璃呼吸一紧,试探问道:“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第594章 一奇女子 “说来话长,我也是从云霄前辈口中得知,在父皇登基称帝之前,曾爱上过一个女子。” 千凌昱为柳雨璃倒上一杯果酒,缓缓道来,“那女子能文能武,诗词歌赋,出口成章,很有才情。她还精通医术,正逢乱世,救下不少性命,父皇也是其中一个。” 柳雨璃双手托腮,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只觉得少点什么。 不等她发话,只听千凌昱冲侍从吩咐道:“端些瓜果点心上来,还有瓜子核桃……” 柳雨璃会心一笑,暗叹王爷贴心。 千凌昱接着说:“这女子夏能制冰,还曾研制出火药,总之无所不能。父皇征战四方,她陪在父皇身边,出谋划策,收复不少城池,她与父皇相辅相成,天作之合。” 柳雨璃叹道:“倒是个奇女子。” “听云霄前辈说,她向来不拘小节,总能语出惊人,举止很是怪异,她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也不喜欢别人行跪礼,还有男子的三妻四妾,她也很是排斥。总之,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 柳雨璃眸底微微发亮,对这个女子充满好奇,“后来呢?” 这时,侍从呈上瓜果点心,随即离去。 千凌昱微微一顿,接着说:“后来,这个女子在父皇登基前悄然离开了。” “走了?”柳雨璃手中的橘子滚落,被千凌昱伸手接住。 “嗯,走了,她留下信说,她和父皇注定是殊途不同归,所以要离开这里。她不想做深宫牢笼中的金丝雀,她想要自由,不想被枷锁束缚,更不想在后宫之中郁郁而终。” 柳雨璃听得一阵愣神,“后来呢?这个女子去了何处?” 千凌昱剥开橘子,一股酸甜的清香扑鼻,他掰开一瓣,放入口中,“甜的。” 他将橘子递给柳雨璃,接着说:“这个女子离开父皇后,独自去凤月谷里的芙蓉渡避世隐居。她走后父皇张贴皇榜,发疯似的四处寻找。 只有云霄前辈知道她的下落,前辈不忍看父皇日渐消沉,这才透露了藏身之处。 奈何当父皇赶到芙蓉渡时,女子却离奇消失了,两人至死也未曾见上最后一面。” x33柳雨璃心中一惊,“离奇消失?怎么个离奇法?” “她的行李衣物都在,可人却不见了,她所住的竹屋中只剩下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柳雨璃想起自己重生回来那年的中秋诗会上,陶恒夺得云兮楼诗会的彩头,便是夜明珠。 后来夜明珠被段翊要走,应该是程太后授意的。 夜明珠应该还在程太后手中。 柳雨璃后背有些发凉,不由联想起自己重生之时,也很是离奇。x33 那轮血月,还有那顶凤冠……难道自己重生与夜明珠有关? 或许程太后知道夜明珠的玄机所在。 千凌昱瞧柳雨璃久久不说话,不禁问道:“璃儿,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女子离奇消失的玄机,应该在那颗夜明珠上。” “或许吧。”千凌昱又道:“说起来,你我祖上还是有渊源的。” “你我祖上?”柳雨璃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两家怎会扯上关系? 千凌昱挑眉问道:“你可知这女子是何人?” “是何人?” “她姓叶名凤言。” “叶凤言?”柳雨璃喃喃道:“我外祖母也姓叶,她们可有什么关联?” “璃儿当真是聪明。”千凌昱解释道:“你外祖母是她的长姐,叶氏在前朝也姓夜,后来隐姓埋名,取了谐音,远房旁系都改成叶氏。只有直系血亲仍用夜姓。” 柳雨璃恍然大悟,怪不得外祖母当年还曾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叶家又立下男子不可纳妾的家规祖训。 这应该都与叶凤言这个奇女子有着莫大的关联。 “合着你我祖上还是有血缘的?” “别胡说!”千凌昱立马否认,“天底下同姓的多了去了,这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柳雨璃捋着错乱的关系,喃喃道:“你父皇和我姨姥姥……好像差辈儿了。” 千凌昱的思绪被柳雨璃带跑偏,沉默良久,才道:“若你姨姥姥真与我父皇走到一起,你得尊称本王一声……舅舅?” “想得倒美!”柳雨璃扭过头去。 千凌昱眉开眼笑,他最喜欢看璃丫头气鼓鼓的模样,当真像个白里透红的豆沙包。 他轻声唤道:“豆沙包。” “白面馒头。”柳雨璃美眸微眯,“不对,白面馒头是没有馅的。现在的王爷,是个十足的芝麻汤圆。” “为何?”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柳雨璃勾起唇角,卖起关子。 千凌昱也不再追问,顺势道:“说起汤圆,本王倒是想起来了。七日后的上元节,璃儿陪我一起赏花灯,逛庙会如何?” “容我先想想。”柳雨璃有些迟疑。 千凌昱眉头微蹙,“怎么?佳人有约了?” “不是。”柳雨璃无奈道:“你现在是楚亲王,风头正盛,不知是多少闺阁女子心中的情郎,我可不想被推到风口浪尖。” “原来是怕这个。”千凌昱薄唇微勾,凑到柳雨璃面前,低声问道:“你究竟是怕闲言碎语,还是怕本王被别的女子惦记?” “我才不怕。” “那你便是答应本王了。”千凌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柳雨璃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又问道:“所以,你是怕我也像叶凤言……嗯,就称之为叶前辈吧。王爷怕我像叶前辈那样,不喜深宫牢笼,挣脱束缚离开你?” “不会有那一天的。”千凌昱语气笃定。 璃儿与叶前辈确实有相似之处,别人不知,但他心里是清楚的,璃儿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是有思想,有眼界,有谋略的,她该在自己的领域中大放异彩,而不是被终身困在牢笼之中。 “本王不会给你离开的机会,因为本王会陪你过你想要的日子。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本王都会追随你的脚步。你说,当王爷是不是比皇上自在?”x33 仿佛一道暖流涌遍柳雨璃的全身,她那颗冰冷坚硬的心,被一点一点捂热,被一点一点融化。 她前世在后宫之中待了一辈子,确实待腻了,也待倦了。 她不想再活在后宫女子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中。 想必叶前辈当初离开先帝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寻常的男子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坐拥三宫六院的皇上…… 哪怕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情意再重,也比不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深情。 第595章 攻于心计 正月初十,京都城难得出了一回暖阳,冬阳倦倦,照在窗纸上雾蒙蒙的,日光的粲艳都模糊起来,枝头鸟雀叫个不停。 今日是大姐纳征的日子,男方要将聘礼送往女方家中。 柳雨璃特意起了个大早,生怕宾客到齐后自己还未睡醒再闹笑话,毕竟今日是姐姐的大日子,自己也得帮忙张罗张罗。 她特意换上一身年前新做的小袄,桃红色很是鲜亮,衬得肤白似雪,明艳动人也不失喜庆。 柳雨璃来到清音阁,瞧柳清瑶被魏云锦、书香和夏荷围着梳洗打扮,自己也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于是,又来到墨韵堂中。 柳洛尘和陶恒正坐在桌前窃窃私语,柳洛尘听闻脚步声,抬头看去,“妹妹来了。” 柳雨璃倒上一杯热茶,捧在手中暖手,“二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大伯被调任外放了,正月底启程。”柳洛尘低声说:“我也是刚听说的消息。” 柳雨璃并不意外,先前柳明松因仕女图一案,害得二皇子在中秋夜宴上出尽洋相,二皇子怕是早对柳学章动了心思。 “外放去何处?” 柳洛尘答道:“原本是要去凌州做刺史……” “凌州?”柳雨璃秀眉微蹙。 陶恒接话,“漠北凌州,苦寒之地,听说四五月份还下雪呢。”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外放三年,怕是吃不消。” 柳洛尘接着道:“王爷当场驳了大伯的调令,改去了袁州。” “王爷?”柳雨璃有些诧异。 “是,王爷直接拍案定下的。”柳洛尘连连点头,眸底满是感激。 “姑娘……”陶恒欲言又止,略略沉吟,再次问道:“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所看到的,便是王爷所想的。” 言罢,柳雨璃下意识看了一眼墨韵堂大门方向。 春樱心领神会,将房门虚掩上,与春生一同守在廊下。 “岂不是错过了一个良机?”陶恒有些纳闷,他原以为王爷会弑兄上位,或者是借大皇子的手除掉皇上。 只是没想到,王爷居然没有这样做。 “并非良机。” 柳洛尘突然发话,“王爷若真这样做,那与唯利是图的皇上和大殿下又有何分别?以暴制暴,并非贤明君子所为,只会导致人心涣散,得不偿失。” 柳雨璃瞧柳洛尘一脸郑重,不禁问道:“二哥有何见解?” “皇上和大皇子犯下的恶行,昭然若揭,皇上早已失去民心。 就好比是盖房子,百姓是根基,朝臣便是屋梁,皇上则是屋顶。 原本遮风挡雨的屋顶却总是漏水,房屋被雨水泡久了,便会发霉、腐朽,摇摇欲坠,最终坍塌。 这是一样的道理,现下房屋本就摇摇欲坠,欲要有坍塌之势。王爷实在犯不着再去蹚这浑水,倒不如趁此机会,招贤纳士,休养生息。x33 待房屋彻底坍塌后,王爷的万丈高楼便可平地而起。” 说到这里,柳洛尘大手一挥,颇有气势,接着道:“太和殿那晚,王爷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谋朝篡位,他的大义之举,深得人心。如今王爷在朝臣、将士和百姓心中威望极高,也算是为日后奠定了根基。 毕竟王爷刚回京,还未站稳脚跟,现下正是招贤纳士的大好时机。王爷目光长远,令人佩服。” 陶恒眼前一亮,拍手叫好,“二郎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入朝为官不过数月,变化却如此之大。如今居然也学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了。” 柳洛尘微微一笑,谦虚道:“在先生和妹妹面前,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算不得什么。” 柳雨璃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欣慰不已。 二哥确实长大了,早已褪去了青涩稚嫩的模样,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张口闭口问妹妹怎么办的傻小子。 “二哥所说,正是王爷所想。” 陶恒眉心微蹙,“房屋坍塌,待到何时?皇上和二皇子岂会容王爷等下去?不止他们,还有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也快长大了……” “皇上和二皇子自然容不下王爷。”柳雨璃凝眉,“自古以来,父死子继,皇上膝下有诸多皇子,确实没有传位于兄弟的道理。 王爷师出无名,既不想对无辜幼子痛下杀手,又不能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权势滔天、手揽大权的摄政王。” “摄政王?”陶恒微微挑眉,“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于楚王府能否安稳度日,取决于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柳雨璃美眸微冷,“首先被排除的是皇上和二皇子,这两个人,一个对王爷恨之入骨,一个暗藏狼子野心,并非可掌控之人。” 陶恒瞧着柳雨璃眸底隐隐浮现的杀意,虽然心中猜到答案,但还是有些心惊。 柳洛尘小心试探道:“妹妹的意思是……” “二哥,你去前院看看宾客都到了没?”柳雨璃有意支开柳洛尘。 有些事,二哥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并不想二哥看到自己的阴暗面。 柳洛尘也不再多问,听着前院的喧闹声,他是得去招待宾客了。 待柳洛尘走后,柳雨璃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他们是王爷的至亲,王爷不好对他们下手,也无可厚非。” 柳雨璃执起茶盏,唇角勾勒出一抹清浅笑意,“但是,我可以做。” 陶恒心下了然,王爷此番劫后余生,以姑娘杀伐决断的心性,又怎会给旁人加害王爷的机会?与其日夜防贼,不如除之而后快,永绝后患,这是姑娘的一贯作风。 王爷设下阳谋,将皇上和大皇子的罪责昭告天下,公开“处刑”,洗脱邯川军冤屈,最终顺势归来。 而姑娘的手段却与王爷大有不同,姑娘擅长攻于心计,玩弄权术,虽然是一把温柔刀,但却刀刀致命,直中要害。 想到这里,陶恒愈发期待,难掩激动。 “既然是摄政王,自然要先选一个听话的傀儡,为自己所用。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中,可有合适人选?” 第596章 有事相求 柳雨璃思绪翻涌,前世她选中的是凝妃所生的五皇子。 比起骄纵跋扈的三皇子,胆小怯懦的四皇子,聪明睿智的五皇子确实是最佳人选。 只不过……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太过聪明并不好掌控。 前世的五皇子便是前车之鉴,表面对自己毕恭毕敬,心里却总是打着小算盘。 自己若是没有重生,只怕也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说白了,不是亲生的,终究没有感情。皇上和大皇子是亲生父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没有血缘的人。 人心隔肚皮,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暂且先缓缓吧。 这时,柳洛尘身边的小厮冬柏匆匆跑来,敲门唤道:“三姑娘,二公子派我来唤你去前院一趟。” 柳雨璃收回思绪,来到门外,瞧冬柏急的满头大汗,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冬柏擦了一把汗,“长房大老爷和大夫人来了,看着来者不善……” 柳雨璃和陶恒互相对视一眼,已然明白长房的来意。 “我去瞧瞧。” 柳雨璃还未走进前院,便传来邵佩尖利的说话声,“我不过是让你传句话,又不是让你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至于这般为难吗?” 柳雨璃加快脚步,走进暖阁。 只见邵佩站在门前,泪眼婆娑,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云锦和林沅站在一侧,好言相劝,却无济于事。x33 黄老太太和三房夫人丁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柳清瑶背身立在厅中,纤细的背影中透着决绝。 柳雨璃暗自冷笑,今日真是热闹,长房三房居然都来了。 这一大清早的,倒是积极。 前两日自己叮嘱过父亲,大姐纳征这天还是要低调稳妥,只需请亲朋好友来作陪即可,等到大婚当天再热闹也不迟。 父亲也怕出幺蛾子,毕竟与自家结亲的程家是朝中权贵,又是太后的娘家人,新姑爷还是不可一世的世子爷程清歌。 纳征是大事,也是三书六礼中最繁琐的过程。男方会派亲友来送礼,父亲丝毫不敢怠慢,更不敢出任何差错。 大伯柳学章在礼部任职,对这些繁文礼节最是得心应手,父亲一大早请大伯来帮忙,没想到长房却有事相求。 邵佩瞧柳雨璃走来,脸色微变,用帕子拭去眼角的几滴泪。 她向来不喜柳雨璃,古灵精怪,最是难缠。 柳雨璃眉眼清冷,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大伯娘,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是我大姐纳征吉日,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成何体统?” 邵佩还未开口,便被柳雨璃的一通责怪给噎了回去。 柳雨璃瞥了眼陆续走进前院的宾客,其中大都是父兄的同僚好友和本家亲戚。 她眸光流转,悠悠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伯娘与大姐感情深厚,舍不得大姐嫁人,所以才潸然泪下。 大伯娘对大姐还不至于情深至此吧?还请大伯娘注意言行,可别让人生了误会。” 邵佩听出柳雨璃的话外之意,这是拐着弯说自己和郡主不熟,交情不够,让自己免开尊口。 邵佩忍了又忍,好声好气道:“璃姐儿,你大伯月底就要调任离京了,礼部侍郎做不成了,得去袁州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做刺史!” 柳雨璃走到柳清瑶身边,随口道:“袁州人杰地灵,也挺好的。” “再好还能好过京都?”邵佩有些急眼,她也不指着柳雨璃能替自己说话,只求她别添乱。 “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邵佩又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柳清瑶,“郡主,还请你帮帮你大伯,虽然我们分了家,但都是柳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大伯外放三年,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你在娘家也少了一大助益不是?” 柳清瑶柳眉蹙起,“大伯调任外放是朝廷定下的,又不是我定下的,大伯娘求我作甚?”x33 邵佩面色缓和了几分,试探道:“你是未来的世子妃,你在世子爷面前替你大伯美言几句,新媳妇儿一开口,世子爷怎会不帮忙?你大伯全指着你了。” 柳雨璃眸光一冷,“大伯娘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说到底大姐还未过门呢,你这就把主意打到大姐的头上了?” 邵佩接着道:“都是自家人,这对郡主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她既是郡主,又是世子妃,帮衬一把怎么了?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愿帮吧?” “这对本郡主而言,确实不是难事。” 柳清瑶转过身来,头上斜着一支碧玉玲珑簪,坠下细细的金线流珠微微晃动,她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但是,我不想帮。” “你!”邵佩有些气恼。 三房夫人丁香捂嘴偷笑,煽风点火道:“人家攀上高枝了,眼里怎会有你这个大伯娘?大嫂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柳清瑶瞥了丁香一眼,美眸流转,看向邵佩,朱唇轻启,“当年我父亲从江南调去西北任职,正值长房春风得意,我也未见大伯和大伯娘伸出援手,帮衬一二。反而趁二房危难之际,落井下石,变卖祖产。 那时大伯娘怎么不说是自家人?怎么不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柳清瑶的神情和语气自始至终都是那般温柔平静,连丝毫的失态都没有,甚至不曾皱一下眉头, 但是一字一句却都占了理字。 邵佩自知理亏,一时语塞,“都是陈年往事,郡主提这些做什么?还能和自家人记仇吗?” “大伯娘或许不了解我,本郡主就是记仇的性子。”柳清瑶也不再留情面,“今日是我纳征吉日,大伯娘别自己找不痛快。” 邵佩指着柳清瑶,气的说不出话来,再听黄老太太和丁香的嗤笑声,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邵佩恼羞成怒,原本因为柳清瑶封为清平郡主的事,她已经分外眼红,如今柳清瑶又要嫁入定西王府,那可是泼天的富贵,结果自己求这点小事,都不愿帮忙。 她越想越来气,“我看得起你,唤你一声郡主,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你这样忤逆尊长,不懂礼数,就算嫁进定西王府,迟早也被休妻退回来!我看这门亲事,不成也罢!” “敢对本世子的婚事指手画脚,好大的胆子。”一道隐含怒意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第597章 执雁为礼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程清歌凤眸一凛,身穿暗纹深紫团花长袍,也掩不住周身散发出的凌厉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头戴衔珠金冠,腰束玉带,俊美异常,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进暖阁,来到柳清瑶身边,显然是来撑腰的。 柳文杰和柳学章等人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地赔着笑。 众女眷连忙起身行礼,邵佩愣在原地,没想到今日纳征世子爷会亲自来,更没想到她刚才的话会一字不落地被世子爷听去。 这下完了。 柳清瑶也没料到程清歌会来,看着身边的紫袍男子,“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今日该由程家的长辈或者亲友来过大礼,鲜少有准新郎亲自来送礼的。 “当然是来给瑶儿撑腰的。”程清歌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语气中满是警告。 “世子爷,臣妇刚才的话是无心的,是因为被气急了,说得气话……”邵佩连忙行礼解释。 程清歌眸底的柔情消散,瞥向邵佩的凤眸中散发着锐利的锋芒。 “该不会是知书达礼、温婉贤淑、说话温声细语的世子妃气得你?”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这世子爷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柳清瑶身上,更何况两人还未成亲,这张口闭口就喊上世子妃了。 柳雨璃看着并肩而立的程清歌和柳清瑶,不禁扬起嘴角,程清歌向来护大姐,有他在,大姐定不会吃亏。 大姐以后有世子保护,自己也可放心了。 “本世子倒是好奇,不妨说说,瑶儿究竟是如何气的你?” 程清歌的话意味不明,邵佩心里犯起嘀咕,不知程清歌到底是何意。x33 “郡主她……目无尊长,忤逆长辈。” 程清歌闻言眉毛挑得老高,侧头看向柳清瑶,嘴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语出惊人。 “我竟不知瑶儿还有这本事?可惜我来晚一步,没能瞧见,当真是可惜……” 柳清瑶脸颊微微发烫,轻扯程清歌的衣袖,示意他收敛一点。 程清歌不再逗弄柳清瑶,万一真惹急了,自己还得费劲哄。 他恢复正色,冲邵佩道:“世子妃做事向来有分寸,最是通情达理。长辈要想被尊重,自己先得有个长辈的样子。x33 今日是本世子与郡主的纳征吉日,你却说话口无遮拦,没有半分长辈该有的样子。凭什么让瑶儿眼中有你这么个长辈?” “臣妇……”邵佩还想辩解几句,又被程清歌打断,“若非看在你是瑶儿伯娘的份上,按照我往日里的脾气,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柳学章倒吸一口凉气,推搡着邵佩,“还不快给世子爷赔礼道歉?” “不必了。”程清歌摆手,“本世子今日是来纳征送礼的,你们是主家,代表的是瑶儿娘家人,岂能让你们折损了岳丈岳母的颜面?” 柳清瑶心生感动,没想到世子考虑的如此周全。 柳学章夫妇神情窘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程清歌再次开口,“还有,朝堂的政事,柳侍郎若有异议,直接来寻我,莫再让你夫人端着长辈的架子来为难世子妃,否则,本世子第一个不愿意。” 柳学章背若芒刺,连声应下,“是,下官一定谨记于心。” 程清歌冷声道:“柳侍郎月底调任离京,原本定的是漠北凌州,为何会改去山清水秀的袁州?其中的缘由,柳侍郎也该明白,可别不识好歹,更别辜负了王爷的好意。” 柳学章俯身行礼,他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万一能在京留任最好……眼下,他也不敢再有怨言。 柳文杰对这个未来的女婿越看越顺眼,他挺直腰板,冲柳学章道:“大哥,不如你先带大嫂他们去偏厅坐会儿?” 柳学章借坡下驴,一口应下,急忙带着邵佩和三房等人朝偏厅走去。 柳文杰和魏云锦也相继离开暖阁,前去招待宾客。 临走前,柳文杰特意嘱咐柳雨璃和柳洛尘,“你们两个,可别怠慢了世子爷。” “是。”兄妹二人应声,乖巧地站在一旁。 程清歌闻言,凤眸微挑,“兜兜转转,你们两人还是要唤本世子一声兄长。” 柳雨璃也想起曾经在西凉王府,程清歌威逼利诱自己喊哥哥的场景。 柳洛尘不好推脱,正准备行礼,却被柳雨璃拦下,“二哥,岂能白白唤他?还是等到大婚那日,再唤也不迟。” 柳洛尘身子一僵,无奈摇头,这是妹妹仅剩的最后一丝倔强。 程清歌双手环胸,“这是早晚的事,你们也好早些适应,尤其是你这个小丫头。” 柳雨璃冷哼一声,“世子还没娶到我姐姐呢,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大姐,你好好管管他!” “这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小丫头早些接受现实吧。”程清歌笑得春风得意,自己总算扬眉吐气了。 柳清瑶看着斗气的两人,摇头失笑,以后且有斗嘴的时候了。 “不过,世子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父亲说,纳征多以鸟兽为礼,上古时聘礼须用全鹿,后世简代以鹿皮。” 程清歌一脸认真道:“既然是给瑶儿的聘礼,自然得用全鹿。我昨日去林场狩猎,猎下最美的鹿,想亲手送给最美的姑娘。” 柳清瑶心中一暖,“刚过完年,正是公务繁忙之际,这种小事,怎能劳你亲自动手?” 程清歌一本正经道:“委禽奠雁,配以鹿皮。自然马虎不得,也是为了图一个好兆头,寓意着一路有你,一路相伴。” “当真是极好的寓意。”柳清瑶莞尔一笑。 “不止如此,大雁也是世子爷亲手捉的,还必须要一对儿的。” 无影忍不住接话,想起程清歌处心积虑捉大雁的模样,只觉得世子爷越来越不像曾经的世子爷。 柳洛尘好奇问道:“为何要捉一对儿的?” “二郎有所不知。”程清歌卖弄起来,“大雁从不独活,一群大雁里很少会出现单数。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自杀或者郁郁而亡。” 说到这里,程清歌看向柳清瑶,薄唇轻启,“执雁为礼,象征着忠贞不渝,从一而终。” 第598章 善自珍重 远树含烟,清川带雾,苏州城这两日下起连绵小雨,始终是朦胧一片,更显娇柔婉约。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飞檐弄瓦,一墙粉黛,好似千百般柔情,最终都付与风月。 沈潇然执伞立在船头,身后层碧色,圈圈漾涟漪。 小船渐行渐远,朝远山而行,山巅冬雪未融,颇有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的意境。 然而他并没有心思细赏春景,他直直地望着远方,手中攥着一张便笺,上边写着烟雨寺三个字。 他总算找到母亲的下落,据可靠线报,母亲是在烟雨寺中落发为尼。 原来母亲一直离自己这么近,他原先也曾去过烟雨寺,许是母亲故意躲着自己,不愿相见,所以无功而返。 今日无论如何,他也要要见上母亲一面,哪怕远远地看一眼。 只要母亲安然无恙,还在……人世,他便别无所求。 沈潇然指尖颤抖,他内心既期待又害怕,生怕刚刚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 站在甲板上的夜阑,眸光复杂地看着沈潇然。一路走来,主子不停地展开又合上便笺,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烟雨寺。 主子此时此刻的心情,怕是无人能够感同身受。 “船家,麻烦再快些!”夜阑冲船夫催促道。 “得嘞!”船夫身材瘦小,动作却很是麻利,执起船桨,激起涟漪,急速前行。 半个时辰后,停船靠岸。 沈潇然率先下船,向山而行。 夜阑也跟着下船,瞧四周并没有船只,他脚步一顿。 待沈潇然走远后,他转身冲船夫道:“船家,等我们下山再走。” “你们今日还要返程?”船夫略显迟疑,“只是……” “银子不会少你的。”夜阑丢给船夫一锭银子,“你在此处等我们,我愿再付三倍船费。” 船夫美滋滋地收下银子,瞧着沈潇然主仆二人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 烟雨寺坐落在山顶,山路蜿蜒盘绕,怪石参差,溪流纵横,时而有河流奔涌挡住前路。 沈潇然踩着湿滑的独木桥过河,翻过一座山峰,远远可见重叠的庙宇禅房坐落在山间,青砖黄瓦从繁茂的树丛钻出,指引着香客前行的方向。 山风浩荡,松柏婆娑。 沈潇然翻山越岭,总算来到烟雨寺门前。 寺庙环境幽静,钟声悠扬,净化人心。 烟雨寺是尼姑庵,外来男子不便入内,沈潇然说明来意后,便在门外等候。 一炷香的功夫。 寺门缓缓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女住持走出,缓缓开口。 “阿弥陀佛,施主,十年前确实有一位俗名为金诗若的女子,在本寺落发为尼,法号为若空。” 沈潇然心中蓦然一紧,“后来呢?” “说来话长,还是让故人来说吧。”女住持双手合十,示意沈潇然去寺外西侧的小院。 故人?!难道是母亲? 沈潇然的心狂跳不止,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碰撞,不禁方寸大乱。 他脚下生风,快步来到西侧小院。 “吱呀”一声推开院门。 院子很小,绿蔓爬上斑驳的瓦砾,地上的青瓦裂开细小的纹路,一株菩提静立小院一隅。 这难道是母亲所住的院子? 沈潇然抬脚走进院子,心中一片酸楚,看来母亲过得甚是清苦。 他举目四望,这才看到被树木掩映的石桌旁,站着一位头戴僧帽,身穿青灰僧袍的师太。 沈潇然看着师太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他的脑海中好似一团乱麻。 这一切好似太过顺利了些,他原本只抱三分希望,没想到却真能见到母亲。 他努了努嘴,终于喊出那句陌生的称谓,“母亲……” 师太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眉眼温和,眼角爬上皱纹,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沈潇然瞬间僵在原地,这张面孔并不是自己思念已久的母亲。 他的手忽的一松,原本紧攥着的便笺随风飘落,被风吹远,染上泥泞。 “你是谁……” 师太眸中含泪,上前几步,“大公子!我是你的乳母乔阿娘,你不记得老奴了?” “乔阿娘……”沈潇然打量着她的样貌,猛然想起,确实是乔阿娘,儿时的乳母,也是母亲的陪嫁婢子。“你为何会在这里?” “当年夫人离开沈家,是老奴一直陪在夫人身边。”乔阿娘泪眼婆娑,“夫人落发出家,老奴也随夫人一同入了佛门。” 沈潇然重新燃起希望,接连问道:“我母亲呢?她在何处?” 乔阿娘面露难色,“夫人特让老奴来劝大公子,夫人不愿见你,公子别再寻她了,还是回吧。” 沈潇然悲喜交加,“我娘还活着,我娘没有死?” 乔阿娘连连点头,“夫人的身子骨很是硬朗……” “她为何不愿见我?我可是她的孩子,她当真这般狠心?”沈潇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乔阿娘劝道:“夫人有自己的苦衷,她入佛门多年,早已不理红尘俗事,公子还是别再来扰夫人清净了。这对夫人也没有好处,反而影响修行。” “扰她清净?”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既然不想要我这个儿子,当初又为何把我带到这世上?你们一个个的都有苦衷,可有想过我心里有多苦?” 沈潇然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残忍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化成一滩死水。 乔阿娘被问得哑口无言,于是从袖中掏出信笺递给沈潇然,“老奴笨嘴拙舌的,也说不明白。夫人特意给公子写了一封信,公子看完后自然会明白的。” 沈潇然双手颤抖着展开信笺,这娟秀的字迹是母亲的没错,看这墨迹应该是这几日刚写下的。 “潇郎,展信悦。 原谅母亲当年的一走了之,过去种种,母亲早已忘却,前尘往事,不想再提。 孰是孰非,既往不咎。 母亲愿你肩负起沈家嫡子的使命, 光耀门楣,发扬光大。 父慈子孝,是为娘的祝愿。 封侯拜相,是为娘的期许。 勿被执念,困顿一生。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沈潇然敛敛眸子,失望地垂下头。 他的喉间涌上一抹苦涩,却不觉得悲,但心中又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似是又忽然明白那种掉进冰窖里,从头凉到脚尖的寒冷和麻木。 “是我不该来。”他自嘲一笑。 第599章 了无牵挂 乔阿娘看着久久不语的沈潇然,“公子可有话转告给夫人?” 沈潇然落寞的转过身子,背影凄凉,“所有的话她已说尽,我……无话可说。” “公子……”乔阿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会再来,更不会扰她,让她放宽心吧。” 沈潇然那修长的身子像极了寒风中摇晃的枯枝,脚下像扎根在原地,如千斤重担,无法挪动,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他一直以为母亲当年离家,有不得已的苦衷,无论是什么苦衷,也不该成为阻挡他们母子相见的绊脚石。 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机,四处寻找母亲的下落,从未停下脚步,也从未放弃过。 可如今,他距离母亲仅有一步之遥,却被拒之门外,不愿相见。 过去种种,早已忘却,前尘往事,不想再提。 自己已经成为母亲的过去,已成为她不想再提的往事。 他被母亲抛弃了…… 或许当年母亲并没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为了离开而离开,而这些苦衷和不得已,都是自己臆想出来强加到母亲身上的。 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被母亲抛弃的事实。 当残酷的真相摆放在面前,沈潇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捏住,窒息得厉害。 他苦苦支撑多年的信念,瞬间崩塌,将自己砸得粉碎。 并非不得相见,而是避而不见,终究是自己扰了她。x33 至于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他已经不想再问,也不想听到答案。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压得沈潇然喘不过气,他攥着信笺,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烟消云散,他低下头,苦笑一声,他从未向世间低过头,可这一刻,他忽然认命了。 沈潇然飞快地往山下走,还是刚才走过的山路,还是刚才那座独木桥。 依稀看到刚才满怀期待上山的男子,比起现在怅然若失、万念俱灰的自己,当真是讽刺。 沈潇然再次踏上独木桥,目光苍凉,如同冬日里的连绵细雨,冰冷刺骨,又宛如一口枯井,毫无生气。 夜阑远远跟在沈潇然的身后,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滋味。 临近山脚下,夜阑大步追上去,试探问道:“主子可有什么打算?” 沈潇然脚步放慢,沉默不语,他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不如回京吧?”夜阑也跟着放缓脚步,“主子这些日不在,京中可是出了大乱子!大皇子虽然大势已去,但西凉王,不,楚王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势不可挡,无人能及,就连皇上也无可奈何,只有听之任之的份。 主子若再不回京,只怕朝堂上便没有二殿下和沈家的一席之地了,这岂不是刚好顺了楚王的心意?” 沈潇然眉眼冰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没有焦距,“楚王……” 他这几日无暇理会朝堂上的纷争,当得知夜隐便是楚王之时,他也是意料之外。 楚王好手段,这招起死回生,当真令人猝不及防。 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林场的死人坑。自己先前还曾疑惑,一个江湖门派,怎会插手朝堂之事?如今倒是都说得通了。 看来大皇子倒台,楚王预谋已久,不愧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也是皇家最出色的儿郎。 太和殿那晚,如此大好局势,他居然没有弑兄夺位,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自己对他都有些佩服了。 那晚若是换做旁人,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怕早已血洗太和殿,登基上位。 楚王的心思,真让人难以琢磨。 何止是楚王,还有一人。 沈潇然想起那个闺阁少女,总是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挡箭牌的少女,总是巧言善变、蒙混过关的少女。 她在中秋夜宴上,弹奏琵琶,起舞作画为楚王进言追封。 在林场死人坑那晚,她和夜隐甚是相熟。 他不得不怀疑,柳雨璃或许早已知晓夜隐的身份,或许一直在暗中为楚王做事?x33 沈潇然的思绪有些紊乱,完全没有听进夜阑的话,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希望自己是多虑了,也希望少女与这些事毫无关联,与楚王也毫无瓜葛。 “楚王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权势地位,他怎会甘心俯首称臣?” 夜阑面色凝重,接着道:“楚王若一朝上位,二殿下和沈家怎会有活路?老爷这几日每天都派人来寻主子回京,还请主子早做定夺。” 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厌恶,恰巧被夜阑收入眼底。主子与沈丞相之间的嫌隙,日积月累,积怨已久,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化解的。 夜阑劝道:“夫人在信上所说的话,难道主子忘了吗?父慈子孝、封侯拜相,这是夫人对主子的期许啊! 再者说,二殿下和沈家,也不能没有主子。主子身上流着沈家血,怎能置身事外?” 沈潇然抬眸看向夜阑,冷冷开口,“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夜阑自知失言,垂下头去,“夜阑不忍看主子意志消沉……” “我如今了无牵挂,怎会意志消沉?”沈潇然说得云淡风轻,似是真的断了念想。 行至岸边,湖边一叶小舟随风晃荡,湖面烟波浩渺,沈潇然拂袖上船。 夜阑松了一口气,跟着上船,“主子,我们去哪儿?” “回京。”沈潇然那双桃花眼中满是冷漠和淡然,如同山巅之雪,清冷傲然。 夜阑心中一喜,唤起船夫,“船家,返程!” “得嘞!”一个脸生的船夫执起船桨,立在船头,并不是方才那位身材瘦小的船夫。 夜阑疑惑问道:“怎么换人了?刚才送我们来的船家呢?” 船夫如实道:“他家里有急事先走了,特托我来送你们,公子放心,我可是常年在河上讨生活的,我划得船又快又稳。” 夜阑没有细想,冲船夫摆摆手,“赶紧走吧!” 小舟远去,日落西沉。x33 沈潇然负手而立,望着越来越远的青山,还有山顶烟雨寺露出的那一角屋檐。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被雾气笼罩,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直到那屋角飞檐被树木掩映,完全隐匿在深山之中。 第600章 奇怪叔叔 烟雨寺西侧小院。 女住持走进院子,面带愁容,“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真是罪过罪过。” 乔阿娘叹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有劳住持了,先前答应给烟雨寺的佛像镀金身一事,决不食言。” 女住持眉头舒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院外有一棵四季常青的落羽松,根深叶茂,独木成林。 瘦小船夫藏身在枝干上,偷听墙角,将刚才的一幕看了个真切。 这女住持和乔阿娘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出家人不打诳语,看来她们是说谎了,不过,为何要合起伙来欺骗沈潇然? 青龙百思不得其解,要是陶爷在就好了,肯定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既然想不明白,只好先蹲守在此处,暗中观察,早晚会露出破绽。 夜幕降临,小院一灯如豆。 青龙瑟缩着身子,在树上整整熬了一晚,这是小祖宗交代的差事,他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到天蒙蒙亮,小院的院门响起。 青龙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揉了揉眼睛,抬眸望去。 只见乔阿娘头戴丝巾,已经换成寻常妇的打扮,离开小院,朝山下走去。 待乔阿娘走远后,青龙从树上跳下,悄咪咪地跟在身后。 乔阿娘很是警惕,频频回头环顾四周,青龙生怕暴露,只好远远地跟着。 这里下山只有一条路,下山后也只能乘船前往苏州城。 青龙思索片刻,决定先行一步,待到苏州码头再做打算。 苏州码头南、北、东三面环水,南靠小新桥巷,有河埠驳岸码头。 远看码头,蓝天白云,白墙灰瓦,绿树倒映在水中,河边的野花儿散发着幽香,一幅生动的江南水乡画卷,尽显“姑苏人家尽枕河”的风情。 往南看去,阊门码头却是另一番景象。 阊门是苏州最热闹的地方,“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附郭通舟,商旅辐集”,这些诗句就是阊门繁华的写照,阊门也被喻为“天下第一码头”。 码头岸边货物不断,帆樯林立,各种船只挨帮依靠,装卸工嘴里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南来北往客商众多,货船商船里载满货物,有从北方驶来的货船,装来北货及淮南的盐,还有南方驶来的船只,江西瓷器、桐油、麻丝。 也有从苏州驶离的商船也是络绎不绝,船中装的都是江南茶叶、丝绸等货物,运往大江南北。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青龙倚在香樟树下,眼睛直直地盯着迎来送往的船只,算着时辰,也该到了。 在一众商船客船中,乔阿娘乘坐的一叶扁舟,极为扎眼。 青龙来了精神,待乔阿娘下船,青龙悄悄混进人群,跟在其身后。 乔阿娘轻车熟路地穿过街道,七拐八拐,先是来到一间甜点铺子,买了一斤枣泥拉糕和海棠糕,又在鱼贩那里提了三只阳澄湖大闸蟹,最后在酒铺打了一坛花雕酒,这才悠哉悠哉地来到小巷中一户民宅前。 乔阿娘轻轻敲门,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打开门,欣喜地唤道:“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乔阿娘眉开眼笑,母子两人走进院子,院门被随手关上。 巷口拐角处的一棵歪脖柳树上,青龙探头看着刚才的一幕,心里犯起嘀咕,这乔阿娘是出家人吗? 怎么又是吃肉喝酒,居然还有个孩子! 青龙留心观察着院子,乔阿娘进去许久都不曾出来。 隐约闻到一股花雕醉蟹的香气飘来,青龙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看来这个民宅就是乔阿娘的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叔叔,你挂在树上做什么?” 一胖乎乎的小女孩站在树下,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手中捏着糕点,正眨巴着大眼睛,抬头看着自己。 青龙冷不防地被吓一跳,一不留神,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摔的四脚朝天。 小女孩看得咯咯直笑,笑弯了腰,“真是个奇怪的叔叔!” 青龙疼得呲牙咧嘴,揉着屁股,“小鬼头,一边玩去!” “怪叔叔!”小女孩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叔叔为什么要挂在树上?叔叔是猴子吗?”x33 青龙一时语塞,“我可不是猴子!我是在树上看风景!” “那田田也要看!”小女孩鼓掌欢呼,“树上的风景好看吗?” “不好看。”青龙脱口而出。 “那叔叔为什么要看?” “我……”青龙再次无语,这小鬼头还真是难缠! 青龙拍拍身上的灰,故作严厉道:“快走开!我正忙着呢,没功夫陪你玩!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嘟着嘴,“我爹娘他们也忙着呢,没空管我,让我自己玩。” 青龙生怕误了大事,打算离去,刚走一步,屁股传来一阵疼痛,“哎哟!” 小女孩好奇问道:“叔叔你怎么了?” 青龙扶着腰,一脸无奈,“你居然还来问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不问你问谁呀?”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似是想到什么,眸底突然发亮,“我知道了,叔叔是在玩躲猫猫!田田也要玩!” 青龙也不知自己造的什么孽,遇上这么难缠的小鬼头,于是故作凶狠地说:“你快走开!我是坏人,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卖了!” 小女孩捂嘴偷笑,“哪儿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叔叔肯定是好人!” 青龙哑然,还当真不好糊弄!x33 他双手叉腰,板着脸,看着小女孩手里拿着的流心酥,一把夺了过来,塞进嘴里。 “这下信了吧,我是坏人,专门抢东西吃!” 小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再看着嚼得津津有味,故意得瑟的青龙,一脸委屈,眸底隐隐有泪花涌出。 青龙一时慌了神,又故作威严道:“以后在外不能给陌生人说话!不然遇上拍花子,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记住了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拔腿就跑。 青龙又冲着小女孩的背影喊道:“还有,我不是叔叔,我是哥哥!!” 小女孩回头望了青龙一眼,接着往前跑。 青龙洋洋得意地爬上柳树,还不信自己治不了这个小鬼头!岂不是白跟着陶爷混了这么多年,虽然陶爷也栽进一小姑娘手里…… 想到这里,他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再次看向乔阿娘所住的宅子,他脸上刚浮现出的笑意瞬间凝固。 只见那胖乎乎的小女孩,竟站在乔阿娘的家门前,还……还进去了! 第601章 上元灯会 青龙跳下柳树,站在巷口张望,不知这小女孩和乔阿娘是何关系。 不过片刻,小女孩田田手上拿着海棠糕,离开乔阿娘家中,嘴上还嚷嚷着,“阿泉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好!”乔阿娘的儿子阿泉站在门后,眼巴巴地看着田田走远后,再次关上门。 田田拿着海棠糕,蹦蹦跳跳地走在巷子里。 青龙看了个真切,看来这个小女孩和乔阿娘一家认识,指不定能探出什么口风来。 他急忙跟上,笑眯眯道:“小妹妹!” “怪叔叔!”田田连忙将手中的海棠糕背在身后,生怕再被青龙抢了去。 青龙无奈一笑,“你和刚才那户人家认识吗?” 田田低头啃着海棠糕,也不说话。 青龙再次问道:“他们在这里住多久了?” 田田仍不说话。 青龙有些急眼了,“你怎么不理人呢?说话呀。” “你刚才说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不然会被卖掉,再也见不到爹娘了。”田田一本正经道。 青龙石化在原地,轻扯嘴角,“说的真不错……合着我说半天,你只把这一句听进去了。” 田田转身就走,青龙急忙跟上,笑得满脸褶子,“哥哥不是陌生人,我们两个刚才见过的。” 田田停下脚步,“说的也是,我认识怪叔叔。” “真乖!”青龙暗叹小孩子就是好忽悠,话锋一转,再次问道:“你和那户人家认识吗?” “认识!这海棠糕是乔嬢嬢给我的。”田田举着海棠糕笑道,“我来找阿泉哥哥玩,但是他功课没做完,不能陪我玩,嬢嬢给我一块海棠糕,让我自己玩。” “原来是这样。”青龙接着问:“乔嬢嬢家中都有什么人?” “有乔嬢嬢,阿泉哥哥,还有……”田田忽然面露惧色,“还有一个特别凶的坏伯伯。” “坏伯伯?”青龙微微皱眉,应该是乔阿娘的相公? 如此看来,乔阿娘根本不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田田,你阿泉哥哥多大年纪了?”x33 “比我大三岁。” “田田多大了?” “五岁。” “乔嬢嬢他们一家在这里多久了?” “从田田记事起就在这里了,我也不记得有多久,应该很久很久了。” “这样啊,田田真乖。” 青龙回想起乔阿娘对沈潇然说过的话,当年沈夫人离开沈家后,她一直陪在夫人身边,沈夫人落发出家,她也随夫人一同入了佛门。 若真是这样,乔阿娘怎会有个八岁的孩子?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夫人究竟在何处? 青龙来不及细想,还是先把消息递给陶爷再做打算。 ………… 正月十五,上元节。 听雨斋内,柳雨璃和春樱两人围炉做花灯,宣纸、竹枝散落一地。 “总算是做好了!”春樱提着自己做的蝴蝶花灯,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柳雨璃做的鼠不像鼠,兔不像兔的花灯,有些傻眼。 “姑娘,你做的这是……老鼠?” “胡说!明明是小兔子!”柳雨璃秀眉蹙起,摆弄着手中的四不像花灯。 春樱忍不住笑道:“姑娘啊,你这做花灯的手艺怎么也不见涨?”x33 柳雨璃突然泄气,她最不擅长的便是手艺活,什么穿针引线,最多绣个荷包,缝桃花还是她跟着娘亲大姐学了一年才勉强学会的。 烹炸煎炒,更别提了,她连包饺子都没学会,只会擀面皮,最多包个弯月状的大饺子。 这做花灯,更是难上加难…… 柳雨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都说心灵手巧,自己的手怎么就这么笨呢! “姑娘,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春樱陷入沉思,“郡主这几日一直闷在房里绣嫁衣,郡主的女红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姑娘……待你出嫁时,嫁衣该怎么办?” “谁说我要出嫁了……”柳雨璃逞强道,“我还没及笄呢!” “日子也快了,再过三个月姑娘就及笄了。”春樱托腮笑道,“姑娘的及笄之礼肯定很热闹!” 柳雨璃脸上浮现一丝娇羞,“别胡说了!” 门房小厮在门外喊道:“三姑娘,外边有人找你。” “谁?” “一个叫无影的。”小厮答道:“他说今夜的灯会很好看,姑娘不去就可惜了。他还说,灯市街南边的花灯最好看。” 柳雨璃秀眉微挑,“我知道了,给他说一声,我稍候就去。” “是。”小厮应声离去。 春樱会心一笑,连忙从衣柜里挑选出几件鲜亮的衣裙在柳雨璃身前比划。 柳雨璃一脸无奈,“春樱,我不过是出去看个花灯,又不是去选美。” “姑娘长得俊俏,穿啥都好看。”春樱手上也不闲着,极其熟练地为柳雨璃梳洗打扮。 片刻后,柳雨璃提着花灯往外走。 春樱看着花灯,试探问道:“姑娘,你当真要提着这样的花灯去见……” “当然,我答应要给他做一盏的。”柳雨璃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样子虽然丑了点,但也没办法…… 柳雨璃和春樱主仆二人朝灯市街走去。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京都城满街灯火如明珠,光亮璀璨,酒肆花窗映着推杯换盏的人影,觥筹交错,茶棚烟雾袅袅,渲染着浓浓烟火气。 柳雨璃穿了一身梅花暗纹绢袄,下搭绯红色缎裙,上白下红,再配上软毛织锦的斗篷,灯光月光之下,琉璃世界里艳生生开着的红梅一般。兼之身姿柔娆,纤腰楚楚,引得路人侧目。 来到灯市街,整条街上都是达官显贵搭建的灯棚,这是京都的老规矩了,算是与民同乐。 其中唐家的灯棚最为眨眼,一个巨大的牡丹花灯,置于棚顶,牡丹花时不时地变换着颜色,一会儿变成黄色,一会儿变成红色,紫色,五彩缤纷,众人好奇不已,只觉得新鲜,纷纷上前围观。 所谓花开富贵,也符合唐家的做派。 其次便是二皇子所建的灯棚,一连串的小灯编织成一条长龙,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尊贵。 柳雨璃和春樱两人走走停停,一路往南。 很快走到灯市街的尽头,周围黑压压一片,人们全被唐家和二皇子的灯棚吸引走了,越往南走,愈发冷清。 春樱一脸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声问道:“姑娘,该不会是消息有误吧?” x33 第602章 美好祝愿 前方传来脚步声,柳雨璃抬眸望去。 只见千凌昱提着一盏灯笼,从暗处缓步走来。 他身着月蓝锦袍,银丝镶边,竹雁暗绣,身姿挺拔宛如雪后松竹,浑然天成,清隽无双。 他额前的一缕碎发随风微扬,烛火映照着那双如春日暖阳般的黑眸,微微扬起的唇角,如熠熠白雪,又如人间皎月。 “璃儿姗姗来迟,还以为要辜负本王的一片心意了。” 柳雨璃指了指千凌昱手中的灯笼,“这就是王爷的心意?” “本王的心意,岂能这么容易让你猜中?”千凌昱眼尾上扬,看着眼前的灵动少女,又道:“不过,璃儿的心意,本王已经收到了。” “我?”柳雨璃有些听不明白。 “今夜正逢冬雪消融,满月当空。璃儿踏着风雪,映着霜华向我走来,月色和雪色,皆不及眼前的人间绝色。” 千凌昱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唇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柳雨璃睫羽轻颤,心中一紧,连忙避开视线,生怕泄露半点少女心事。 她举起手中的四不像花灯,轻咳一声,“这个花灯,是我专门给王爷做的,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千凌昱定神一瞧,不由笑出声来,“本王……当真是笑纳,笑纳!”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拿去丢了。”柳雨璃羞恼不已,作势要丢掉,被千凌昱一把接过来。 “璃儿做的自然是极好的,本王爱不释手。” 柳雨璃瞧千凌昱小心翼翼护着花灯的模样,嫣然一笑。 “璃儿的心意本王收到了,接下来该看本王的心意了。”千凌昱走到一旁的木架下,冲柳雨璃招手,“璃儿,过来。”x33 柳雨璃走上前,看着挂满孔明灯的木架,有些纳闷,“这是……为何不点亮放飞呢?” “你再仔细瞧瞧。”千凌昱指着长长一排随风晃动的孔明灯,挑眉一笑。 柳雨璃心生疑惑,只见每个孔明灯上都挂着便笺,她指尖拂过便笺,念道:“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是王爷的字迹。 再看旁边挂着的孔明灯,便笺上边写着: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每个孔明灯上,都有我对璃儿的美好祝愿。”千凌昱从怀中取出一根迦南香,提起灯笼点燃,将线香递给柳雨璃,“璃儿亲自点亮放飞,一定会显灵的。” 柳雨璃接过线香,点亮第一盏孔明灯,缓缓松开手,孔明灯摇摇晃晃地朝夜空飘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孔明灯,柳雨璃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眸底闪动着明艳的光泽。 她的眼睛里是满天星河,更是温柔月色,令人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送给她,她值得世间所有美好。 柳雨璃莲步轻移,目不暇接,接着往后看去。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长歌有和,独行有灯。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 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接连飘向夜空,两人走到木架尽头,最后一盏上面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千凌昱暗自攥紧花灯的竹竿,手心有些冒汗,期待中又透着一丝莫名的紧张。 上阵杀敌,他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柳雨璃动作轻柔地点亮最后一盏孔明灯,灯火照亮她那张娇俏动人的容颜,令千凌昱有些失神。 世间嘈杂仿佛在这一瞬间在他耳畔消失,万籁俱静,唯有少女的笑颜在火树银花中晶莹如绝世美玉,稀世珍宝。 她的美眸中映着远去的孔明灯,仿佛敛尽了尘世的所有芳华,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不愿复醒。 数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融融如海,伴随着夜空不断绽放的烟花,灯火氤氲,若天宫星市。 柳雨璃叹道:“今晚的上元节真美。” “璃儿。”千凌昱轻声唤道。 “嗯?”柳雨璃侧头看向千凌昱。 “本王此番归来,只怕也把你和柳家也一并推上了风口浪尖。”千凌昱眸底浮现愧疚之色,璃儿终究还是被自己卷入了朝堂纷争之中。 柳家的太平日子,怕是回不去了。 柳雨璃早有预料,“这是早晚的事,避免不掉的。” 二哥在凉州才子书院念书,大姐与世子成婚,自己为西凉王起舞作画,诸多种种,柳家与楚王府早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眼人自会明白。 随之而来的后果,怕是难以预料。 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千凌昱眸光复杂,嗓音低沉,“当日在边关,临死之际,我才明白,想要掌握生杀大权,必须得凌驾于他人之上。此番归来,本王不甘心再被人摆布,所以拼了命的往上爬,手上难免会沾染鲜血,又要回到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未来渺茫,不知最后究竟是站在云端,还是跌入深渊。” 不过半年时间,他的心境已然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爷曾说过,万丈深渊终有底,纵使跳下,也是淡入凡尘。所谓的云端,跃下便是深渊万丈。” 柳雨璃说得云淡风轻,“不过是深渊罢了,王爷尽管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不论最终成神,亦是成魔,我愿陪你一起走一遭。” 千凌昱心中划过一道暖流,语气坚定,“有本王在,你必得周全。” 如今他总算能明目张胆地护着柳家,护着眼前的少女,再无所顾忌。 宽阔的灯市街上,人头攒动,马若游龙。 两人望着远处那成串的花灯辉煌通明,随风晃动,在深夜里如同星海沉浮。 临近亥时,街上人群渐渐散去,柳雨璃告辞离去,走在回家的路上。 踏上石桥,却见沈潇然长身玉立地站在桥上,他就那么站着,长袍轻舞,抬头望着夜空,目光深沉。 他手持玉箫,上边挂着翠绿玉坠,垂落的流苏随风摇曳。 第603章 风过无痕 柳雨璃的脚步略显迟疑,沈潇然怎么会在这里? 她自知躲不过,于是,提起裙摆,迈步踏上石桥,“沈大人,好久不见。” 沈潇然仍抬眸望着夜空,一言未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异常。 他一袭暗红色锦袍,袖口处绣着朵朵冷梅,沾染几分清冷之色,孤身而立,如山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丝毫晃动。 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向来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尽管穿着最显眼的红袍,也掩不住周身散发出那拒人千里的冷冽气质,似皑皑霜雪般皎洁寒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深沉静默。 过了良久,沈潇然缓缓开口,“三姑娘好本事,是我小瞧姑娘了。” 柳雨璃眼皮微动,“不知沈大人此话是何意。” “事到如今,姑娘又何须再瞒我?” 沈潇然转身看向少女的美眸,接连问道:“三姑娘一直在为楚王做事,不是吗?从替考案再到朝阳宫,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姑娘的手笔。” 柳雨璃表面上从容淡定,“沈大人有何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这正是姑娘的高明之处,风过了无痕,目的达成,还可全身而退。” “沈大人当真是高看我……” 柳雨璃话没说完,便被沈潇然出声打断,“你又想拿闺阁女子当借口?” 柳雨璃不甘示弱,“我本就是闺阁女子。” “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闺阁女子。”沈潇然嘲弄的勾起唇角,“都是假象而已。” “沈大人当真是自以为是。”柳雨璃秀眉微蹙。 “是啊,我确实是自以为是。”沈潇然垂下眼帘,他自以为母亲有难言之隐,自以为母亲从未抛弃过他……都是自以为罢了。 柳雨璃只觉得今夜的沈潇然与往日不太一样,整个人似乎消沉憔悴了不少,不似往日那般锋芒锐利。 她想起白日里青龙递回来的消息,说沈潇然在苏州寻母无果,白跑一趟。 沈母留下一封诀别信,那句前尘往事,早已忘却,着实伤人。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比起不得已而不见,总好过沈母狠心不愿相见。 再者说,世上哪儿有不疼孩子的母亲? 多年前沈母突然不告而别,只有沈丞相一人得知下落。 如今又突然有迹可循,仅差一步之遥,却把沈潇然拒之门外。 还有那可疑的乔阿娘,究竟在隐瞒什么?诸多种种,总觉得沈母的消失透着一丝古怪和阴谋。 “听说,沈大人去苏州寻母,可有什么收获?” “没有。”沈潇然回答的很干脆。 他的眉眼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寒彻骨。 他又道:“我以后不再去苏州了。” “你要放弃了吗?” 沈潇然眸光黯淡,“是她先放弃我的。” “未必。”柳雨璃微微摇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可曾见到沈夫人本人?可曾亲耳听到她的话?” “未曾。”沈潇然声音低哑,“只有她写下的一封书信,还有一位故人。” “字迹,亦可临摹伪造。故人亦可说谎。” 柳雨璃柔声道:“世上哪儿会有不心疼孩子的母亲?沈夫人或许是身不由己。” 她那轻柔的嗓音,如春风拂面。 沈潇然眉心微动,抬眸迎上少女的目光,她那双清澈澄净的水眸,似是有种魔力,能净化人心,抚平哀伤。 月光如星海洒下,两人一高一矮,立在高大的石拱桥上,桥下一艘画舫木船,在粼粼的湖面上驶向水中圆月。x33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大人向来聪明,怎会被一叶障目?” 柳雨璃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试问,沈夫人当年该经历多大的挫折磨难,才会毅然决然地走上抛家弃子之路?这一走便是多年……” 沈潇然也陷入沉思,是啊,母亲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依我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沈夫人被人伤透了心,已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另一种便是,她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柳雨璃双手搭在石栏上,沉声道:“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与一人脱不了关系。” 沈潇然心下了然,“我父亲……” “是。”柳雨璃点头,诸多疑点都与沈丞相有关,沈潇然关心则乱,并没发现端倪。 亦或者说,他是在自欺欺人,并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被亲人算计,被亲人利用,该有多么绝望?实在难以想象。 柳雨璃思绪飘远,若当初父亲同意自己替柳静婉入宫,牺牲自己的自由和幸福,为他仕途铺路,只怕自己也会心灰意冷。 好在父亲虽然总是犯糊涂,但对子女还是极好的。 可沈丞相就未必了……天下父母千千万,并非每个都配为人父母。 总有那种趴在子女身上喝血吃肉,不榨干最后一滴血不罢休之人,一句不孝子的骂名,压死了多少人。 就比如曾经忍辱负重多年的父亲…… 柳雨璃收回思绪,“沈大人不如把心思放在沈丞相身上,或许会有收获。” 沈潇然眸底的冷霜退尽,“认识多年,今晚是你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 柳雨璃有些错愕,干笑两声,“沈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向来都是心平气和的。” “这次与以前不一样。”沈潇然俊眉舒展,他和柳雨璃向来是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只有这次不同。 “撇开过往不谈……”沈潇然扭头看向别处,努了努嘴,最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今夜多谢你。” 柳雨璃有些诧异,没想到能从沈潇然口中听到一个谢字。x33 对于他的道谢,自己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一来沈夫人的事确有蹊跷,二来,她想借助此事,解开沈潇然的心结,不再为虎作伥。 像沈潇然这样心思缜密,偏执危险之人,自己不得不忌惮,也不得不提防。 前世他将自己拉上岸,今世,自己也想拉他一把,不再步入沼泽。 第604章 平沙落雁 月色朦胧,风卷落梅,暗香浮动,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传来。 沈潇然那修长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游走在玉箫上。 箫声时而凄厉,如泣如诉,时而似流水,潺潺流动。 一曲《平沙落雁》委婉流畅,隽永清新,缓缓徐来,基调静美,但静中有动。 世路崎岖,堪羡那平沙雁,翔翔自如。逍遥乎不与人争,结友海鸥,天地为卢。 曲终了。 “泛水清湘,坐看云起,潇潇碧水,岳云如飞,钟磬轻叩,仙乐飘绕。” 柳雨璃轻叹,心生向往,“想必朱权当年定是沉浸在这样的美景之中,才谱成此曲。” 沈潇然收起玉箫,“你果然是懂音律的。传闻当年朱权微服简出,一路南下,来到南岳衡山,被回雁峰的美景所吸引,情景交融,抱琴而立,即兴作下《平沙落雁》。” 柳雨璃脑海中赫然呈现出一幅美妙画卷,“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可是沈大人的真实心境?” 沈潇然眸底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并没接话。 真实?他早已忘却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何为真,何为假?真真假假,亦真亦假,真假难辨。 沈潇然敛去翻涌的思绪,语气淡淡,“心境不重要,这曲《平沙落雁》赠给姑娘,以来答谢姑娘今夜良言。” “沈大人无需挂怀。”柳雨璃欠身还礼,“时候不早了,小女告辞。” 柳雨璃莲步轻移,走下石桥。 沈潇然独自立在石桥之上,身后万千灯盏,皆非归处。 柳雨璃走在回家的路上,春樱跟在身侧,欲言又止。 柳雨璃率先开口,“你想说什么?” “姑娘,王爷派无影在暗处护着姑娘呢……”春樱有些担忧,“方才姑娘和沈大人在桥上叙话,定瞒不过王爷。” 柳雨璃反问,“我为何要瞒他?” “姑娘不怕王爷误会吗?”春樱小心问道,“不如我去叮嘱无影几句?让他莫要乱说。” “不必。”柳雨璃微微摇头,“心胸坦荡,何须多虑?” 春樱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急忙跟上柳雨璃的脚步。 直到街上空无一人,沈潇然才回到家中。 远看院中灯火通明,沈潇然蹙眉走进院子。 沈丞相立在廊下,似是等候多时,“还以为你不想回这个家了。” 沈潇然眉头舒展,走向沈丞相的脚步随之放缓,“父亲多虑了。” 沈丞相对于沈潇然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这个逆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沈潇然来到沈丞相面前,一改往日里的剑拔弩张,态度缓和道:“孩儿不知父亲在此等候,方才在外与友人多说了几句,这才耽搁了时辰。” 沈丞相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沈潇然,“你这是……” “此番去苏州才知母亲这般心狠,先前是孩儿不孝,这些年误会父亲了,还请父亲宽恕。”沈潇然垂眸之际,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沈丞相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扶起沈潇然,“父子之间哪儿有什么仇什么恨,误会解开就好。莫要因为你那狠心的娘,导致我们父子失和。” “父亲所言极是。”沈潇然从怀中掏出信笺,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娘留下的信,母亲说,父慈子孝是她的祝愿,封侯拜相,是她的期许。孩儿定不会让她失望。” 沈丞相心情舒畅,拍了拍沈潇然的肩膀,笑道:“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是欣慰。只要你把心思放在辅佐二皇子上,过去的账也可一笔勾销。” “孩儿谨遵教诲。”沈潇然眸光淡淡。 沈丞相转身走进书房,热络地冲沈潇然挥手示意,“外边风大,进来说话吧。” “是。”沈潇然应声。 父子二人罕见的围炉而坐,促膝夜话。x33 沈丞相再次开口,“你这一走便是一个月,京中早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孩儿略有耳闻,楚王假死回归,独揽大权。” “大皇子大势已去,其旧党多数被我收入囊中,也有部分投靠了楚王。”沈丞相面色凝重,又道:“楚王已不是当年的仁善王爷,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今年年初的官员调任,便是例子。凡是与二殿下来往密切的官员,不是被贬,就是外放,甚至被抄家。这几日的朝堂,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沈潇然问道:“贬官抄家,可有托词?” 沈丞相眉头紧锁,“也不知楚王是何本事,总能找到错处,就连多年前的陈年旧账,也能被他桩桩件件地摆在面前,不认也得认。” 沈潇然冷哼一声,“还是因为身不正,所以才被挑出错来。” “你也别说风凉话了,不知楚王何时查到沈家。不过,在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定不会轻举妄动。在他对沈家动手之前,我们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沈丞相饮了一口热茶,接着道:“只是为父有一点想不通,楚王到底有没有谋储的心思?” 不止是他,朝中大臣大都想不明白楚王的心思,若楚王真有谋储的心思,太和殿那晚绝佳良机,为何没有弑兄上位? 可若说没有异心,楚王搅弄朝堂,独揽大权,又是为何? “他当然有这个心思,只是差一个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沈潇然薄唇微勾,“楚王现在是要大换血,铲除异党,为以后铺路。” 沈丞相凝眉思索,“他名不正言不顺,如何上位?自古王朝更迭,只有父死子继,并没有传位给手足兄弟的道理。” 沈潇然若有所思,“万一他是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呢?” “原来如此!” 沈丞相不禁暗叹当年的明智之举,将所有未知的变故提前扼杀在襁褓之中。 “当年太后亲传先帝口谕,传位于皇上。楚王若是谋反,相当于违抗太后,天下人该如何看待他们母子二人?”沈丞相庆幸道:“好在先帝当年并未留下遗旨,否则就不好说了……” 沈潇然瞥了一眼沈丞相,冷冷启唇,“如今的局势,唯有皇上和二殿下联手,才可与楚王抗衡。其实,皇上手中还有一张王牌。” “你指的是……”沈丞相眸底一亮,“震南将军江影?” 第605章 王府醋缸 沈潇然点头,“江影对皇上忠心耿耿,其手上掌管十万南海水师,兵权在手才是王道。二殿下当下还是要先笼络好皇上,父子齐心,勿要给楚王可乘之机。” 沈丞相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这个嫡长子当真是像极了他的母亲金氏,一样的冰雪聪明,目光长远。 沈丞相又问道:“只是不知楚王会扶持哪个皇子做傀儡。” “依我来看,尚在襁褓之中的五皇子希望最大。”沈潇然眸光深邃,五皇子年纪最小,定是最佳人选。 沈丞相冷哼一声,沉声道:“无论是谁,都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最终的上位者只能是二殿下。二殿下是你的姑表弟,你得好好辅佐,为了沈家,同样也是为你自己。” 沈潇然的眉眼一片冰凉,他对父亲的执念,早习以为常,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在父亲眼中只有二殿下,从未有过自己。 “孩儿定会尽力辅佐。”沈潇然抬眸问道:“孩儿有一事不明,母亲当年究竟为何不告而别?” 沈丞相叹了一口气,“当年为父要纳王氏为妾,你母亲百般阻挠,负气离家。为父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气性,还以为回苏州娘家几天就回来了。没想到她竟会皈依佛门。” 沈潇然半信半疑,母亲向来大度,怎会因为纳妾离家出走?更何况王氏是在母亲刚走三个月时,被续弦娶进门的,也就是现在的沈夫人。 “母亲刚走三个月,父亲便娶了继室,当真不顾及半分夫妻情义了吗?父亲这样做,母亲又怎会回来?沈家早没有母亲的一席之地,难道要让母亲做平妻不成?” 沈丞相压着怒意,冷声道:“为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突然离家,为父气不过,所以才续弦。 再者说,男子三妻四妾岂不正常?是她善妒在先,有违妇道。等你日后娶妻生子,自然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沈潇然眸底满是不屑,“这样的道理,孩儿无需明白,也不想明白。” 难道母亲当年是因为父亲纳妾,所以才伤心离家? 可为何走的这般匆忙,连句告别也没有…… 沈丞相拂袖起身,看向面无表情的沈潇然,又道:“你今年二十二,年纪也不小了,寻常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你的婚事,也该上点心了。为父会为你挑选些适龄的高门贵女,今年尽快把婚事办了。” “我的婚事不劳父亲费心了。”沈潇然断然拒绝。 沈丞相板着脸,“你是沈家唯一的嫡子,为父怎能不上心?你得为沈家早日开枝散叶。” 沈潇然俊眉蹙起,“孩儿现下……还不想成婚,不如先把心思放在大事上。” “先成家后立业,两不耽误。”沈丞相上下打量着沈潇然的神色,捋着胡须问道:“莫非,你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 沈潇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紫衣少女那张俏丽的容颜,明眸皓齿,清丽脱俗。 他急忙收回思绪,垂眸饮茶,眸底的慌乱转瞬即逝,矢口否认,“没有。” 不等沈丞相发话,他起身告辞离去。 ………… 楚王府。 千凌昱懒倦地靠在檀木椅上,单手支额,随手翻看着各官员的调令,一阵困意袭来。 “容楚兄怎么还不歇息?”程清歌披着外袍走进屋子,瞥了眼桌上的公文,“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何须熬这么晚?” “本王在等无影回来。”千凌昱合上公文,看向窗外,隐隐有些不放心,按理说送璃儿回家早该回来了。 程清歌凤眸微挑,“无影还没回来?柳家离得也不算远,早该回来了。” 千凌昱心神不宁,打算起身出去瞧瞧,正巧无影迎面走来。 “三姑娘可到家了?” “回王爷,平安到家。” “怎的耽搁了这么久?” “呃……”无影如实道:“三姑娘半路遇上沈御史,两人说了会儿话。” “谁?”程清歌有些诧异。 无影垂眸,重复了一遍,“御史沈潇然。” 千凌昱黑眸深沉,冷声问道:“他可有为难璃儿?” “那倒没有。只是……”无影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清歌有些不耐烦,“他找小丫头到底有什么事?一五一十地说。” 无影硬着头皮,直言道:“三姑娘离开灯市街后,在石桥上遇上的沈御史,两人有说有笑的……” 程清歌凤眸微眯,“还有说有笑的?到底是偶遇,还是事先约好的?” 无影下意识看了一眼千凌昱的脸色,连忙解释道:“定是偶遇,三姑娘瞧见沈御史在桥上时,也很惊讶。不过那石桥是回柳家的必经之路,三姑娘也躲不过去。” 千凌昱俊眉舒展几分,重新落座,不动声色地看着无影。 程清歌倒上一杯茶,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 无影接着说:“沈御史看上去心情很低落,不知三姑娘说了些什么,他一高兴为三姑娘吹奏了一曲《平沙落雁》!” 程清歌刚喝进嘴里的茶,瞬间喷了出来,边擦拭嘴角,边嘲讽道:“一高兴还吹奏了一曲!这红公鸡,倒是会哄姑娘开心!怎么的,这年头不会吹拉弹唱,还不能出门了?” 千凌昱幽幽开口,“继续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三姑娘便告辞走了。”无影挠了挠头,又补充了一句,“三姑娘离开后,沈御史目送了许久,直到瞧不见人影了,才……” 无影话没说完,却听见程清歌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程清歌冲自己使眼色。 无影心中一惊,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斗着胆子,看向坐在檀木椅上的千凌昱,那张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屋中空气凝固,寂静无声,无形中透着一股压抑。 无影打了个寒颤,瞧千凌昱的脸色冷若冰霜,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后来,就没有了……三姑娘从始至终,举止得当,两人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千凌昱面无表情道。 无影如释重负,逃似的疾步离去。 程清歌也作势要走,“王府里的醋缸好像被打翻了,我去瞧瞧。” “站住。”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待你和郡主完婚后,帮本王做一件事。” 第606章 二月初六 “何事?” “替本王物色几家适龄女子,家世要清白……” 千凌昱略略沉吟,接着道:“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必须要知根知底。还有,样貌要端正,最好是书香门第。”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千凌昱,罕见地认真,“表哥,这我得替小丫头说句公道话了!你当初生死未卜,小丫头的痛苦程度完全不亚于我,她差点随你一起去了!她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就连我个大老爷们,都为之感动。x33 今晚小丫头和沈潇然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又未曾逾礼。你就算生气吃醋也得有个限度,怎能相看别的女子?未免太薄情了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千凌昱又气又笑,“夜笙,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程清歌忿忿不平。 “本王是想让你替二郎物色适龄女子,可不是给本王物色,你误会了。”千凌昱哑然失笑。 程清歌这才舒了一口气,扬起唇角,“长幼有序,二郎还未成家,小丫头这个当妹妹的,自然得等到兄长成家后才可出嫁。原来王爷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千凌昱揉着眉心,叹道:“说实话,自从得知父皇和叶前辈的往事后,本王心里总是不安,患得患失的。” “怎么?还有王爷怕的事?”程清歌微微挑眉,“难道王爷怕沈潇然真把小丫头拐了去?” “我相信璃儿,如同相信自己一般。” “那王爷还担心什么?” “本王什么都能给她,唯一给不了的,就是自由……”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不曾说过。懂事的让人心疼,她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担心。” 程清歌宽慰道:“小丫头毕竟不是叶前辈,王爷也并非先帝,结局定有不同。” 千凌昱抬眸笑道,“你和璃儿向来水火不容,如同冤家一般,分外眼红。今日倒是转了性,难得说起好话。” 程清歌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摆起谱来,“我如今身份不同了,小丫头再刁钻蛮横,那毕竟是我妻妹,我自然得护着些。” “不愧是要成家的人了,是比先前稳重些。”千凌昱随口夸了一句,又道:“别忘了本王交代的事,尽快物色适龄的姑娘,这是你妻弟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程清歌听得无比受用,一口应下,“这是自然!” ………… 冰雪消融,春意渐浓,已至二月初六。 定西王程清歌与清平郡主柳清瑶大婚的日子。 霜雪融成一池春水,湖川氤氲出薄雾,冰冻河流开始汩汩流动,如大地炽热的血液,生生不息。 好似一场盛大的春日筵席,满红落径,竹枝掠影。 春风隔花摇窗,妆台前,铜镜中,点绛唇,胭脂红。 柳清瑶身着金丝碧霞云纹霞帔,流光溢彩,上边绣着鸳鸯戏水图,腰束以流云纱刺绣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腰间坠着一对绣双喜纹杭缎香囊,凤尾裙摆透迤拖地,华贵至极。 柳雨璃看着盛装打扮的柳清瑶,叹道:“大姐真是人比花娇!” 魏映雪也看直了眼,“大表姐堪称国色倾城!” 柳清瑶脸上浮现一抹娇羞之色。 她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玉般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千娇百媚,眉心贴的金色花钿,更添一抹艳丽。 魏云锦执起系着红绳的牛角梳,开始为柳清瑶绾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梳着梳着,魏云锦霎时红了眼眶。 柳清瑶眸底含泪,转身握住魏云锦的双手,“娘……” “好女儿!娘没事,你别哭,别把妆给弄花了。”魏云锦连拍着柳清瑶的手背,尽管心有不舍,仍在努力强颜欢笑。 柳雨璃用帕子轻拭眼角,以前总盼着大姐觅得良人,真到出嫁之日,心里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魏老夫人在一旁宽慰道:“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对,别惹的她也跟着难过。” 这时,大堂嫂林沅走进屋子,一脸无奈道:“小堂妹,不如你随我一同去暖阁吧。” 柳雨璃秀眉蹙起,“黄老太太和大伯娘又怎么了?” 前院宾客满座,女眷们齐聚在暖阁之中,大堂嫂亲自来寻自己,定是黄老太太和大伯娘又作妖了。 “倒也不是。只是你们都不在,她们两个说话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平白招人笑话。” 柳雨璃隐隐有些怒意,“都说什么了?” 林沅生怕被柳清瑶听到,再影响心情,于是,将柳雨璃拉到廊下,低声道:“她们说郡主和亲什么的,又说郡主和世子爷早在凉州就认识了……总之什么都往外说。 也只有小堂妹能镇得住她们了,我方才还没劝说两句,婆母竟当着众人的面数落我,一点颜面也不留。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聂侯夫人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要不是顾及到今日是郡主大婚,依聂侯夫人的火爆脾气,只怕早翻脸了!” “我去瞧瞧!” 柳雨璃眸光骤冷,她离开暖阁才多久,黄老太太和大伯娘竟又开始惹是生非。 正月底大伯启程去袁州赴任,大伯娘这口恶气憋了许久,是打算今日来砸场子吗? 魏老夫人瞧柳雨璃和林沅两人的脸色,便猜到一二。 “璃儿,今日宾客众多,你个姑娘家又是晚辈,还是收敛些。别因为这不值当的人,再损了女儿家的名声。就让外祖母替你去收拾她们。” 柳雨璃只好点头,“有劳外祖母了。” 魏映雪眸底发亮,祖母出马,定有好戏看! 她拉着柳雨璃跟在魏老夫人身后,一同朝暖阁走去。 还未走进暖阁,便听见黄老太太那奚落的说话声,“当年在凉州,她被刺史看上,要纳为妾室!也不知是烧了什么高香,竟摇身一变,成了郡主了!” 魏老夫人率先走进暖阁,紧盯着黄老太太,浑身散发着威压。 “老太太,你学话也得学完整,把来龙去脉给大家说说清楚!比如你曾经干下的好事!老身只怕说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第607章 拔毛鹌鹑 还未走进暖阁,便听见黄老太太那奚落的说话声,“当年在凉州,她被刺史看上,要纳为妾室!也不知是烧了什么高香,竟摇身一变,成了郡主了!” 魏老夫人率先走进暖阁,紧盯着黄老太太,浑身散发着威压。 “老太太,你学话也得学完整,把来龙去脉给大家说说清楚!比如你曾经干下的好事!只怕是说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黄老太太脸色一僵,扭过头去,也不接话。 众女眷宾客起身行礼,魏老夫人是今日在场辈分最高的,理当上座。 奈何黄老太太已经以长辈身份自居,端坐在主位上。 这主位本来是留给魏老夫人和聂侯夫人的,不料却被黄老太太捷足先登。 聂侯夫人不愿与黄老太太平起平坐,所以坐在一旁的席位上,瞧着魏老夫人和柳雨璃进来后,她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老夫人总算是来了!” 魏老夫人冲聂侯夫人颔首浅笑,“着实委屈你听了这么久的混账话!” 魏老夫人含沙射影,意味明显,黄老太太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谁说不是呢,可委屈我的耳朵了。”聂侯夫人瞥了黄老太太一眼,故意揉了揉耳朵,一脸不耐烦。 魏老夫人落座主位,看向身侧的黄老太太,似笑非笑道:“老太太喜欢讲故事?不妨老身也给你讲讲故事?” “我不听!”黄老太太摆手,她自知魏老夫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魏老夫人可不会惯着她,“不听也得听!” “我……我身子不适。”黄老太太如坐针毡,准备起身离去。 魏老夫人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暗自发力,“老太太刚才的精神头去哪儿了?” 黄老太太的手腕又酸又软,不得动弹,只好老实坐着。 魏老夫人扬声道:“老身活这么大的岁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知好歹的。我女儿女婿懂规矩,知礼数,把你当成柳家老夫人,当成长辈。x33 不然早抓起来上公堂了,怎会由得你坐在这里摆谱?你先前做下的恶事都忘完了?我可没忘! 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亲娘,只是个继室,整日搬弄是非,见不得别人好!原先在西北恶事做尽,害得我女儿差点家破人亡! 话又说回来,这脸皮也真是够厚的,二房早已与你断绝了关系,还能腆着脸来摆长辈的款儿,在背后嚼舌根!舌头不想要了,就知会一声,老身的凤头斧就喜欢割舌头!” 黄老太太背若芒刺,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像只斗败的公鸡一般,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女眷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冷眼旁观,暗骂黄老太太活该! 黄老太太先前做下的恶事众人也有所耳闻,她能在郡主大喜的日子里,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又能是什么好人? 柳雨璃瞧黄老太太被外祖母治得服服帖帖的样子,暗自舒了一口气。 真是一物降一物,对待黄老太太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就得像外祖母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不能含糊! 她又看向一旁的邵佩,自打外祖母进屋后,邵佩就没敢再说过话。大伯娘对外祖母的忌惮,并非一朝一夕,只怕不敢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女眷这里有外祖母坐镇,她也放心了。 今日大姐大婚,绝不能出任何乱子。 外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来啦!来啦!迎亲的队伍来啦!”书香匆匆跑进暖阁,笑着喊道。 众女眷纷纷起身往外走去,黄老太太和邵佩也一并起身,欲想离去,又被魏老夫人拦了下来,“你们两个坐着陪老身说话吧。” 黄老太太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借故道:“新郎官来了,不得去瞧瞧?” “坐下!” 魏老夫人没有多余的废话,厉声喝道:“你一把年纪,还去凑什么热闹?再被人挤得缺根胳膊,少条腿怎么办?” 黄老太太听出魏老夫人的警告之意,只得老实坐着。 邵佩脸色煞白,不敢轻举妄动,惹急了魏老夫人,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在魏老夫人面前,这婆媳二人如同两只被拔了毛的鹌鹑,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魏老夫人冲柳雨璃和魏映雪摆手道:“你们快去吧!璃儿不是还要给世子爷送礼呢?这里有我坐镇,你们不必担心。” 柳雨璃笑着应了一声,与魏映雪急忙往前院跑。 她今日确实给准姐夫程清歌备了一份大礼,定会终身难忘。 柳家大门前敲锣打鼓,很是热闹,宾客们喜笑颜开,纷纷来到门口迎新郎。 陶恒、柳洛尘、魏惊风、魏惊云,还有长房家的大堂哥柳瑞安及三房家的堂哥柳朝旭,还有几个宗亲兄长站在最前排,举目眺望。 迎亲队伍拐过街角,八抬大轿、仪仗开道、花轿迎亲、狮舞引门。 程清歌骑着高头大马,身穿一身大红色直坠婚服,腰间系着镂金丝纹如意带,黑发高高束起,头戴碧玉鎏金冠,胸前系着大红绸,背脊挺直地端坐在马背上。 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尊贵,整个人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缓缓停在府前街道,鞭炮声响起。 柳雨璃和魏映雪挤出人群,站在台阶上观望,只见程清歌翻身下马,段翊和唐子寒几个世家公子簇拥着他来到府门前。 唯独没有瞧见千凌昱的身影,柳雨璃心下了然,王爷怕喧宾夺主,想必是不会来的,只可惜要错过今日的好戏了。 陶恒和柳洛尘几人站成一排,挡住程清歌的去路,恭喜道贺声接连传来。 程清歌从怀中掏出喜钱散了出去,连连拱手,接着抬脚往里走。 陶恒上前一步,行礼笑道:“世子爷,恭喜恭喜!今日大喜我拦门,还请世子爷一步一酒,饮下这十全十美酒,祝世子和郡主十全十美。”x33 众人侧过身子,只见身后的木桌上摆着十碗酒,酒香四溢。 程清歌看着十碗酒,犯起了难,他要是喝下这十碗酒,估计早醉的不省人事。 第608章 为难姐夫 “还请世子爷饮下拦门酒,好早些娶新娘!”陶恒端起一碗酒递给程清歌,这可是姑娘专门交代的,他也不敢不从。 众人跟着起哄,程清歌只好一饮而尽。 陶恒接着喊道:“一心一意!两人同心!三生有幸!” 程清歌连喝三杯,众人叫好声一片,连带着唐子寒也跟着鼓掌叫好,“世子爷好酒量!好!” 程清歌瞥向站在一旁看戏的段翊和唐子寒,“本世子让你们来迎亲,可不是来看戏的。” 段翊和唐子寒相视一笑,无奈端起酒碗,各替程清歌喝了三杯。 十碗酒尽数喝完。 程清歌总算往前走了十步,踏上台阶,不料又被柳洛尘拦下,“世子爷……” “二郎,你可别为难我,不然我给你说个丑媳妇儿。”程清歌低声警告,自己可是要为二郎说媒的,谅他也不敢得罪媒人。 “世子爷放心……” 柳洛尘恭敬一礼,却还有后话,“只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今日是为难姐夫的大好良机,岂能错过?” 众人闻言大笑,尤其是唐子寒笑得最开心。他拍着柳洛尘的肩,笑弯了腰,“二郎学坏了!哈哈哈!不过,说的也言之有理!” “唐五!”程清歌瞪了唐子寒一眼,这个唐五究竟是夫家人还是娘家人? 唐子寒敛去笑意,恢复正色。 大婚当天,新人是不能生气的,就算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着。看世子爷能忍到何时! 段翊浅笑问道:“二郎,你打算如何为难新郎官?” 府门被关上,柳洛尘站在门前,“不闻夫家催妆诗,不盖盖头下妆楼。还请世子爷作催妆诗一首。” 柳雨璃美眸微眯,“这临门一诗,世子爷该不会作不出来了吧?” 众人伸长脖子只等着看程清歌的笑话,定西王马背上的功夫了得,可论起吟诗作对,却难登大雅之堂。 “二郎啊二郎!我早猜到你的心思,幸亏本世子早有准备!” 程清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瑶台近镜台。谁道 x33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好诗!好诗!”众人叹服。 这首催妆诗中还有新娘的名字,世子爷确实是费了心思的。 柳洛尘连连称赞,开始致辞,“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今日……” 程清歌不厌其烦,生怕再耽误了吉时,他冲无影无踪使了个眼色。 两人大步上前,不等柳洛尘说完贺词,一把将他扛起就走,“二公子得罪了!吉时可不能耽搁!” “哎!”柳洛尘突如其来地身子一轻,吓得惊呼出声。 众人笑成一团,程清歌扬起嘴角,冲柳洛尘笑道:“小舅哥,多有得罪!赶明请你吃酒压惊!”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程清歌冲进府门,径直往清音阁奔去,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新娘子。 众人紧跟其后,热热闹闹地来到清音阁。 突然跑出几个孩童,手中拿着竹竿,围着程清歌敲打,边打边喊:“催新妇!打新郎!” 程清歌的腿上和屁股上硬生生地挨了几下,疼倒是不疼,但是太丢脸了…… “别打了!别打了!” 孩子们充耳不闻,仍追着程清歌打,越打越起劲,只觉得新鲜好玩! 柳雨璃站在人群前排,鼓掌欢呼,“打得好!别停啊!接着打!” 这一幕实在是太解气了! 先前路过汾州时,瞧见当地婚嫁有“棒打新郎”的习俗,今日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借这个机会,好好灭灭程清歌的威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院子空旷,没有藏身之地,程清歌东躲西闪,仍逃不过几个孩子左右围攻,前后夹击。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又津津有味,这出了诨名的活阎王居然也有今天!实在是妙不可言! 程清歌束手无策,又不能翻脸,更不能还手,挨了打还得赔着笑,他何时这么憋屈过? 柳雨璃掩嘴笑道:“世子爷疼不疼?” “不疼!”程清歌咬牙切齿,故作逞强。 “不疼?那就接着打!”柳雨璃冲孩子们喊道:“接着打!等会姐姐给你们买糖人吃!”程清歌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就是小丫头送给自己的大礼! 孩子们不知天高地厚,欢呼雀跃起来,手中的竹竿却没闲着,仍追着程清歌打。 程清歌在院里跑来跑去,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这群捣蛋鬼。 最终被逼到院子的角落里,他只好缴械投降了,冲柳雨璃连连作揖,赔笑道:“小丫头,手下留情!” “疼不疼?” “疼……”程清歌哭丧着脸。 “知道疼媳妇儿就行!”柳雨璃笑得合不拢嘴,“姐夫,以后可得好好疼我大姐!” “一定一定!” 程清歌哭笑不得,原来是这个说法,早知道自己早说疼了!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今日娶亲堪比九九八十一难,总算来到闺阁见到美娇娘。 柳清瑶一身鲜红嫁衣,头戴凤冠,以扇遮面,难掩倾城之色。 程清歌眼眶有些发酸,这一天,他等了好久。这可是他千辛万苦,费劲追回来的女子。 “世子爷看傻眼了!”唐子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喊道。 柳清瑶的脸上浮现一抹娇羞之色,将手中玉扇举高了几分,遮挡自己发烫的脸颊。 程清歌大步走向柳清瑶,附在耳边低声喃喃道:“娘子,随为夫走吧。” 新郎新娘在众人的欢呼道喜声中,来到正厅,拜别柳文杰和魏云锦。 柳文杰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有个世子女婿,真是祖上积德! 程清歌恭敬有礼地敬茶改口,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与平日里狂妄嚣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柳文杰受宠若惊,他对这个贵婿是越看越顺眼。 魏云锦泪眼婆娑地目送着新人离去,柳清瑶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程清歌柔声宽慰道:“瑶儿,只要你想回娘家,随时回来,小住长住都行,我绝对毫无怨言。” 柳清瑶抬眸看向程清歌,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x33 程清歌不以为然道:“大不了为夫陪你一起住娘家!” 柳清瑶破涕而笑,小声道:“不知羞!” 迎亲队伍赶着吉时,再次启程。 第609章 一片春光 定西王府灯火通明。 红烛摇曳的寝殿中,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香炉内飘出丝丝缕缕的馨香,在殿中幽幽飘荡。x33 温煦弥漫,令人生出慵懒倦怠之意。 柳清瑶独自坐在帐中,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她轻轻地揉着发酸的腰肢,头上盖着的流苏喜帕微微晃动,这一天的繁文礼节下来,当真是吃不消。 听闻殿外的喧闹声传来,她心中一紧,连忙坐直身子。 寝殿大门打开,程清歌醉醺醺地走到床边,用喜秤挑起盖头,柳清瑶那张娇艳的容颜呈现在眼前。 “夫人,可等急了?” “才没有。”柳清瑶脸泛红霞,瞧程清歌浑身的酒气,“世子喝多了?” “我可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的酒量。段大嘴刚被我喝趴下,王爷今夜又得被他烦死……”程清歌想起段翊醉酒后的粘人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清瑶浅浅一笑,仍拘谨地坐在床边,生怕再坏了规矩失了礼数。 程清歌瞧出柳清瑶的不自在,于是,端着两杯酒走来,“早知你今日乏了,我已经将喜婆礼官全都打发走,规矩繁琐,别再累坏我家娘子……” 柳清瑶一直紧绷着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多谢世子。” “你叫我什么?” “夫君……” “这才对,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说这四个字,一个多谢,一个世子,我都不爱听。我只喜欢听瑶儿唤我夫君,或者唤我夜笙。” 柳清瑶轻嗯一声,心中小鹿乱撞。 程清歌递上一杯酒,低声呢喃道:“喝完交杯酒,夫人便可松快松快……” 柳清瑶指尖轻颤,接过酒盏,两人四目相对,双臂交错,一饮而尽。 柳清瑶那张白皙的娇容在烛光下惊艳至极,白皙无瑕的脸颊染上粉色红晕,那朱唇上沾了酒水的光泽,更显诱人。 程清歌放下酒盏,抬起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薄唇落于她的额头、眼睛、鼻尖,细细落下。 最后,终于控制不住诱惑,借着酒意吻上那让他朝思暮念的柔软之上。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香津浓滑缠绕,耳鬓厮磨。 程清歌搂着柳清瑶的纤腰,手指一勾,她的外衫散落,“唔……冷。” “等会就不冷了。”程清歌嗓音撩心入骨,那双炽热的凤眸中藏匿着笑意。 幔帐垂落,遮住一片春光。 ………… 几天后,墨韵堂中。 柳雨璃倚坐在廊下看书,陶恒大步走来,“姑娘,刚收到的消息,大皇子在牢中自缢了,长公主被幽禁大牢,还有许丞相在大皇子死后撞墙身亡,许家被罚抄家流放。许皇后形同废后,打入冷宫,这后位怕是保不住了。” “总算是有个了结了。”柳雨璃垂下眼帘,“真是风水轮流转,许皇后怕是不好受了。” “许皇后在冷宫中,好像还不知此事。若是知道了,不死也得疯。” “这么大的事,怎能瞒着她?”柳雨璃眸光微冷,“托段大哥想办法将消息透露进冷宫,说得越详细越好。” “是。”陶恒只觉得柳雨璃的眸光冷得吓人,姑娘好像特别恨许皇后。x33 他突然想起一事来,“还有,青龙那边有眉目了。” 柳雨璃看向身旁的春樱,“派人去瞧瞧,二哥去买糕点怎么还没回来?” “是,姑娘!”春樱离开墨韵堂。 柳雨璃合上书,“青龙在苏州有消息了?” 陶恒走到廊下,“是,听说乔阿娘早十年前便回了苏州,这些年日子过得清贫,她有个赌鬼相公,儿子也八岁了,总之日子过得并不好。 这些日以来乔阿娘突然出手阔绰,与往日不同,还给儿子换了一家有名的私塾。目前正打算新置处宅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雨璃美眸微眯,“总不能是靠赌鬼发的家?” 陶恒摇头,“她的相公郭三十赌九输,这笔横财,来路不明。” 柳雨璃眸光飘远,“她十年前回了苏州,沈夫人好像也是十年前离得家,十年前……”x33 陶恒暗自思索,“十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无数变故都在先帝驾崩那一年…… 柳雨璃收回思绪,“只怕乔阿娘要招来杀身之祸。” “是谁要杀她?”陶恒眉毛挑起。 “当然是给她银子的人。”柳雨璃秀眉微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钱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陶恒猜测道:“想必乔阿娘是知道当年沈夫人离家的隐情,或许还知道沈夫人的下落。” 柳雨璃略略沉吟,抬眸看向陶恒,“青龙做事不及你稳妥,不如你亲自去一趟苏州。” “姑娘这样夸我,陶某自然得走一遭。”陶恒咧嘴一笑,又道:“只是我走后,姑娘身边也不能没有人手。现在二皇子对柳家虎视眈眈,我总归是不放心。” “无妨,你的小徒弟留下就好。”柳雨璃浅浅一笑。 “星河?” “嗯,他的身手不错,你也可放心些,还有朱雀在暗中护着,不会有事的。” 自从死人坑那晚过后,星河便被陶恒留在三宝院中,这个少年骨子里有着一股韧劲,日后定会有所作为。 柳雨璃向来看人很准,便把星河留在陶恒身边调教。 “这小子是个认死理的人,很讲义气,朝阳宫真相大白后,他问我借了银子,出了趟远门,前些日刚刚回来。” “去了何处?”柳雨璃有些疑惑,“他家中不是没人了吗?” “听他说,好像是去孙老伯的老家,给孙大娘开了家炒货店。”陶恒仔细回想着,又接着说:“还去寻一个叫杜鹃的女子,听说是万大哥的未婚妻子,给她留了些银子。” “孙老伯和万大哥都是什么人?” 陶恒叹气,“都是朝阳宫中遇害的人,孙老伯是染上时疫,无药可治病死的,万大哥是揭露真相后被活活打死的。” 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这么说来,大皇子死的倒是有些便宜了。” 第610章 二郎心事 玉湖湖岸,杨柳依依,枝叶扶疏,随风摇曳,湖面上水流潺潺,烟波浩渺。 自打开春过后,柳洛尘总是借着买点心的由头,来到玉湖边漫步,似是在寻什么人。 可惜那个在玉湖边遇上的粉衣少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天色渐晚,柳洛尘叹了一口气,拿着糕点打道回府。 若再遇上那位粉衣少女,自己一定问清楚她的芳名,还要问她是否婚配…… 直到傍晚,柳洛尘悻悻地回到家中。 柳雨璃和魏映雪两个姑娘坐在院中荡秋千,欢声笑语不断。 “小璃儿,你那天可把世子爷给收拾惨了!现在京中有好几户人家嫁女,都在效仿棒打新郎,可好玩了!” 柳雨璃想起程清歌那日的狼狈模样,也笑出声来,只觉得扬眉吐气。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世自己受的气和委屈,今世总算是还回来了。 “可惜知意在金陵老家还未回来,错过了一场好戏。” 魏映雪替自己的小姐妹感到可惜,毕竟捉弄世子这样的场面,着实是罕见! 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也就表妹有这个胆量,敢捉弄到世子爷的头上! 柳雨璃问道:“自从年前一别,也有两个月未见知意姐了。她什么时候回来?”x33 “三天前她递信回来,说准备启程回京,还给我们带了好多金陵的特产呢。”魏映雪一脸认真地掰扯着手指,“算着日子,再过七日应该就到京都了。” 柳洛尘走进花园,将糕点放在石桌上,眉眼间隐隐有一丝忧愁。 “二哥,你怎么了?”柳雨璃跳下秋千,看着心不在焉的柳洛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柳洛尘摇摇头,扯出一抹浅笑,“你们两个玩吧,二哥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魏映雪俏皮一笑,“听郡主说,表哥这几日要去相亲了?” “我……”柳洛尘微微蹙眉,摆手道:“不如先缓缓吧,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柳雨璃和魏映雪望着柳洛尘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二哥到底是怎么了? 次日,楚王府。 花光柳影,墙头一束桃花悄然绽放,馥郁香气流转。 书房中,金炉紫烟,翠幕珠帘。 千凌昱执笔写字,听完程清歌的话后,笔尖一顿,“二郎当真是这样说的?”x33 “是,瑶儿刚给我说完,我便来寻王爷了。” 程清歌纳闷不已,“也不知这傻小子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又不愿相看。原本定下的日子,总不能不作数吧?” 千凌昱俊眉微蹙,放下纸笔,“难道他还想打一辈子的光棍不成?” “二郎若是打光棍,王爷岂不是也要陪着一起?”程清歌扬起嘴角。 千凌昱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段翊,“派人去把二郎找来。” “是。”段翊应声。 不过半个时辰,柳洛尘来到楚王府。 千凌昱坐在案前,“二郎,你为何不愿相看?” 柳洛尘略显迟疑,“回王爷,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程清歌轻笑出声,“你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扭扭捏捏的?这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段翊在一旁打起圆场,“二郎心思单纯,紧张些也在所难免,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就好了。” 程清歌双手环胸,语气颇为不满,“老段,你的意思是,本世子的心思不单纯?” “这是世子爷自己说的,与我无关。”段翊急忙撇清关系。 千凌昱轻咳一声,再次看向柳洛尘,“二郎,不妨先见见人家姑娘,至于成不成的,还是得看你自己和姑娘的意愿。” 王爷都这么说了,柳洛尘也不好再推辞,“二郎听王爷都便是。” “嗯,你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做得很出色,本王很欣慰。”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赞许。 柳洛尘谦卑道:“王爷谬赞。” “今日寻你来,其实还有一事。”千凌昱接着说:“原先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是由高肃之担任,现在高学士升任为翰林院掌院。这侍读学士空缺,便由你来担任吧,不要辜负本王对你的期望。” “二郎惶恐。”柳洛尘俯身行礼。 翰林院编修是翰林院最低级的官职,一般情况下熬个年后,才会有提拔的机会。而侍讲、侍读是翰林官仕途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 侍讲、侍读一旦晋升,下一步便是詹事府少詹事,进而提升为詹事。 也有可能外放道府,道府出缺,京官中翰林院侍读、侍讲是第一人选。 这是典型的翰林官升迁路线,按照这个路线,接下来就是升为六部侍郎、尚书,乃至入阁拜相。若有机会升到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一职,那便是储相了。 “无需惶恐,翰林院有多重要,也不必本王多说了,把翰林院交给你和高学士,本王很放心。” 千凌昱对柳洛尘的品行和能力是信得过的。翰林院,是天下学子的心之所向,必得交给可靠之人,绝不能再被人染指。 “二郎谨遵王爷教诲,定不负王爷所托。” “如此甚好。”千凌昱满意点头。 ………… 几日后,到了柳洛尘相看这天。 每年二三月份,春暖花开,玉湖边上聚集不少相约见面的俊男少女。 若是遇上心仪的男子,少女赠予芍药花表明心意,男子折柳枝还礼。 柳洛尘身穿玉色锦袍,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俊逸飘然。 他眉似远山,眸如清泉,眉宇间又带着疏朗之气,一片云淡风轻,气质清隽俊雅,如松如竹。 柳洛尘静静坐在湖心亭中,如独树一帜,与周围成双成对的少年少女,显得格格不入。 他心里早已被那日的粉衣少女占满,她是那样的温婉,善良,只是惊鸿一瞥,始终念念不忘。 不知少女究竟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今日相看,对他而言,只是走个过场,也算是给王爷交差了。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少女缓步走进亭中,只听她柔声问道:“请问,你可是柳家二公子柳洛尘?” 第611章 二郎相亲(1) 柳洛尘抬眸看去,一个圆脸少女站在石桌前,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正是在下。”柳洛尘起身一礼。 圆脸少女上下打量着柳洛尘,这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样,眸底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欠身回礼。 “小女付春芝,是工部付尚书之次女。” 柳洛尘微微颔首,“小生这厢有礼了。” 付春芝在对面的石凳上落座,娇滴滴地笑道:“柳公子坐呀。” 柳洛尘重新落座,身子侧向一旁,并未面对着付春芝。 付春芝再次开口,“是程老夫人牵线搭桥,约你我见面的。想必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x33 柳洛尘一脸茫然,他还真是一概不知,只知来与自己相亲的是个女子…… 付春芝瞧柳洛尘不说话,于是,主动介绍道:“我父亲是工部尚书,正二品官。你父亲只是个五品官,虽然听说你也刚升为从四品侍读,但是你我两家的门第还是有悬殊的。” 柳洛尘暗自松了一口气,想必是没看中自己的家境,他还正犯愁怎么开口拒绝,这下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家的门第确实比不上姑娘,不如……” 付春芝打断他的话,“不过,你大姐清平郡主嫁入了定西王府,既是郡主,又是世子妃,这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 “还是别勉强了……” 付春芝摆摆手,颇为大度,“不勉强,我看重的是人,家境家底什么的只要说得过去就行。” 她过完年已经相看三个男子了,要么是家境好的,样貌不好,要么是家境不好,样貌也不好,像柳洛尘这样家境中规中矩,样貌出色的,还是头一个。 柳洛尘听得一个激灵,看重的是人? “付姑娘,你我今日初见,我的品行你并不了解。” “柳公子高中探花,又在鹿鸣宴上崭露头角,品行定差不到哪儿去。”付春芝语气笃定,她最看重的是长相,只要长得赏心悦目,至于别的也不重要。 再者说,自己家世比他好,若真成了婚,自然得对自己礼让三分。 柳洛尘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着姑娘家的面,直接婉拒有点太伤人了些,还是过后托人带话吧。 付春芝安慰道:“你不要觉得自己家世差配不上我,我不看重这个的。等你做两年侍读后,我会让我爹提拔你的,只要你待我好,孝顺我爹娘,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还有,你家有几处庄子宅子?有多少田产和铺子?我从小养尊处优,若真成了,聘礼可不能太过寒酸,还有……” “付姑娘。”柳洛尘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个姑娘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家世,话里话外却都是家世。 相亲果然是只看家境和样貌,太过浮于表面,他想要的姻缘,并非如此。 而是灵魂契合,心意相通,还有,无可替代。 他起身道:“付姑娘快言快语,小生很是欣赏。只是,小生一身清贫,怎敢入繁花?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告辞留步。” 言罢,柳洛尘转身离去,徒留付春芝一人留在亭中。 次日,柳洛尘散值,刚走出翰林院,便瞧见一辆华丽的马车横行霸道地停在大门前,周围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京都中胆敢这样行事的,也只有活阎王程清歌了。 果不其然,马车帷幔掀开,程清歌凤眸上扬,招手唤道:“二郎,过来。” 柳洛尘来到马车前,郑重其事地握住马缰,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 程清歌一脸无奈,这个愣头青,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话做事,永远都是一板一眼的。 柳洛尘行礼道:“下官见过世子爷。” 程清歌眉毛挑起,“这里又没旁人,你何须行礼?” 柳洛尘指着自己的官服,一脸严肃,“下官身上穿着官服,并非便装,礼数不能免。” 程清歌嗤笑出声,“还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们姊妹三人,你是太过循规蹈矩了些,小丫头是太无法无天了些。如此看来,也只有你大姐是个正常 x33的。” 想起大婚那天,自己被一群孩童追着打,程清歌就气的牙痒痒,简直是奇耻大辱,只希望小丫头以后别栽到自己手里,他一定得还回来! “不知世子爷今日寻下官有何要事?” “对了!”程清歌想起正事,言归正传,“你昨日与付尚书之女相看,为何走的那般匆忙?你向来是知礼数的,昨日是怎么回事?” 柳洛尘不解,“下官已经把话说明,为何不走?” “关键在于你说的话,你究竟是有何不敢?”程清歌想不明白,“不敢入繁花?不敢误佳人?付家左不过是个尚书二品官,你还是定西王的小舅子呢,你怎能自卑到这种地步?” “什么?”柳洛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何时自卑了?呃……下官何时自卑了?” “那你说的什么一身清贫,又是两袖清风是何意?人家姑娘都说不在乎门第悬殊了,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柳洛尘一时语塞,只觉得头疼不已,这下误会大了! “下官只是自谦而已,借故婉言拒绝,总得给人家姑娘留几分薄面。” “自谦……”程清歌轻揉眉心,“付家女还以为你太过自卑,觉得配不上她……这都是什么事!真够自作多情的!如此说来,是你没看中付家女?” “付姑娘很好,只是不适合我。”柳洛尘也不否认。 “养尊处优的名门贵女大都是如此。”程清歌又问道:“昨日可是闹了什么不愉快?或者是……” “不是的,付姑娘心直口快,没有不好,只是她并非我的意中人。” 柳洛尘解释道,他可不想因为相看一场不欢而散,就在背地里嚼人家舌根,坏姑娘家的名声。 相见皆是缘,良言一句三冬暖,当初那位粉衣女子,也曾这样温暖过自己。 做个良善之人,定会有福报。 “罢了,那我派人去给付家回个话。”程清歌不再多问,又道:“待过两日,再去相看一个姑娘,下次别再乱说话,以免引起误会。” 第612章 二郎相亲(2) “还相看?”柳洛尘瞪大双眼。 程清歌摆起谱来,“你这是下官该有的说话态度?” 柳洛尘垂眸拱手,“下官听世子的便是。” “嗯,这还差不多。”程清歌勾起唇角,看了眼车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你大姐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我就不多留你了。” “下官告退!”柳洛尘跳下马车,忽然想起一事,掀起车帘,探头道:“劳烦世子爷下次再来翰林院,勿要占道停车,有伤风化,于礼不合,影响不好,身为……” 程清歌放下车帘,不耐烦地冲车夫喊道,“快走快走!” 这愣头青又开始念经了…… 几日后,又是一个艳阳天。 玉湖畔,湖心亭。 清风翩然吹落几瓣桃花,鸟鸣莺啼,柳垂金线,远处的玉湖水榭不知哪位才子弹奏一曲《阳春白雪》,很是应景。 琴声幽婉,动如春风,润如雨泽。 柳洛尘坐在石凳上,闲看风前扶柳,湖水轻皱,沉浸在湖景春色之中。 “柳公子……”一道细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柳洛尘身子一僵,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回过头一瞧,一位含羞带臊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 “小女苏梦晗……大理寺卿苏昭之女,小女……这厢有礼了。” 柳洛尘连忙起身还礼,“小生柳洛尘见过苏姑娘。” 苏梦晗耳朵红的滴血,低垂眼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没想到今日相看的柳家二公子是这样的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听说,柳二公子前几日相看的付家姑娘没成,那付家二姑娘在闺阁中,可是出了名的骄纵,想必柳二公子是不喜太过外向话多的女子。 柳洛尘出于礼貌,微笑示意,“苏姑娘请坐。” 苏梦晗迈着碎步落座,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一眼柳洛尘。 两人各自看着风景,无人言语。 最终,苏梦晗率先开口道:“不知柳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柳洛尘面露难色,这话问的也太过直白了些。 苏梦晗垂眸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妨直说。”x33 柳洛尘略略迟疑,“温婉贤淑,知书达礼,最重要的是善良。” 苏梦晗的头垂得更低了,眉眼含笑道:“柳二公子所说,与我样样相符”,当真是有缘。” 柳洛尘努了努嘴,接不上话来,干笑两声,“苏姑娘品行端正,很是难得。” 苏梦晗用帕子遮面,脸上浮现娇羞之色,“不知柳公子对小女意下如何……” 柳洛尘坐如针毡,没想到苏姑娘这样羞涩的女子,说起话来倒是直接。 总不能直接说不合适吧?万一再把她惹哭了,就不好收场了。 “我……你我刚见不过一刻钟,小生对苏姑娘还不甚了解……” 苏梦晗冲丫鬟示意,拿出一朵芍药花递给柳洛尘,“还请公子收下。” 这是相看的礼数,女子赠男子芍药花,男子若是中意,折柳枝还礼。 若是男子先赠柳枝,女子若是中意,便赠芍药花还礼。 若是没有还礼,便是不中意,也不至于闹的太难看,再丢了脸面。 无论自己中不中意,对方先赠予鲜花或柳枝,必须要收下,这是最基本的尊重和礼数。 柳洛尘手心冒汗,收下芍药花,“多谢苏姑娘赠花。” 苏梦晗卷着手中的帕子,低头不语,只等着柳洛尘去折柳枝相赠。 等了半天,柳洛尘却迟迟没有动身。 这时,几个孩童跑到湖心亭来玩耍,又是看鱼,又是朝湖里丢石子,嬉戏打闹,乱成一团。 苏梦晗心生烦闷,只觉得聒噪,冲孩童们喊道:“烦死了!你们去别处玩!不要在这里吵闹!” 孩童们一阵愣神,其中一个孩童惊呼出声,“这个大姐姐好凶啊!我们快走!” 孩童们头也不回,麻溜地跑出亭子。 柳洛尘不免诧异,苏梦晗刚才的做派,与先前的娇羞模样,完全判若两人。x33 苏梦晗自觉失态,摆弄着垂在胸前的发丝,打起圆场,“小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是怕他们吵到柳二公子。” 柳洛尘放下芍药花,眸光淡淡,“小孩子玩闹是天性,这凉亭是公众之所,也无可厚非。” “公子所言极是。”苏梦晗面露尴尬,看向湖边的垂柳,又提议道:“柳公子不妨陪我去湖边走走?” “苏姑娘请。”柳洛尘起身,暗自想着寻个什么由头婉拒,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再让姑娘误会。 两人并肩走在湖边漫步,各怀心思。 苏梦晗径直朝湖边一排排的杨柳走去,站在柳树下冲柳洛尘招手,“柳公子,你看这是什么树?” “这是柳树。”柳洛尘走上前来,心中暗叹,这个苏姑娘居然连如此常见的柳树都不识得。 苏梦晗瞧柳洛尘负手而立,并没有折柳枝的打算,心中腹诽:难道柳二公子忘记了? 于是,小声提醒道:“公子,你可知这柳树有什么寓意?” 柳洛尘望着垂荡在湖面的柳丝,灵机一动,借诗婉拒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苏梦晗听出话外之意,不甘心道:“柳二公子可愿折一枝垂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柳二公子总不能还听不懂。 柳洛尘清了清嗓子,又吟诗一首婉拒,“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 苏梦晗恼羞成怒,也不再伪装,提着裙摆上前几步,狠狠地踩了柳洛尘一脚,骂道:“有眼无珠!” 柳洛尘双手抱着脚,单脚在原地跳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有辱斯文!” 直到痛意消退几分,柳洛尘这才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去。 造的什么孽…… 好在看清了苏姑娘的真面目,这要是娶回家中,可还了得? 柳雨璃在府门前踮脚眺望,直到日落时分,也不见柳洛尘的身影。 不知二哥今日相看如何?听闻苏姑娘是个知书达礼,温柔似水的女子,想必是与苏姑娘相谈甚欢,这才回来晚了。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好像是二哥!这走路的姿势一高一低,怎么如此怪异? 柳雨璃迎上前去,兴冲冲地喊道:“二哥!今日那苏姑娘如何?” “别提了!唉!”柳洛尘看看自己的右脚,一言难尽,“总之,我以后再也不去相看了!” 第613章 二郎相亲(3) “为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柳雨璃心生疑惑,不知二哥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如此狼狈。 柳洛尘摇头叹气,“相看太过流于表面,表里不一之人大有人在。” 柳雨璃放缓脚步,陪柳洛尘一同往家里走,“那苏姑娘的温柔端庄可是出了名的。” “百闻不如一见……”柳洛尘想起刚才恼羞成怒的苏梦晗,再看看自己的脚,一脸无奈。 柳雨璃明白过来,“名门贵女大都骄纵,不如相看几个门第低的女子?” “我再也不相亲了!”柳洛尘断然拒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相看。 “世上女子千千万,并非都是付姑娘和苏姑娘这样骄纵成性。” “总之我不再去了。”柳洛尘大步往前走。 柳雨璃知道二哥的倔脾气,怕是说不通了。 次日清早,柳洛尘上值走后不久,穆家的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外。 车中的金陵特产流水般的送进柳家,有盐水鸭、雨花茶、固城湖螃蟹、金陵云锦,还有金陵折扇…… 柳雨璃出府相迎,“知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表妹!”魏映雪和穆知意接连跳下马车,“三妹妹!” 三个小姐妹蹦蹦跳跳地抱成一团。 穆知意眉开眼笑,“我刚去完魏家,这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柳雨璃看着送进府里的特产,嗔怪道:“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的东西。”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也就图个新鲜,三妹妹喜欢就好。” 姑娘们一同往府里走,一路走来,欢声笑语不断。 两个月未见,穆知意出落得愈发标致,原先有些瘦削的脸颊圆润了几分,不胖不瘦刚刚好,桃腮粉面,两颊泛光,好似桃花般娇艳,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 柳雨璃由衷地赞道:“到底是金陵的水土养人,知意姐愈发好看了。” 穆知意一脸宠溺,“三妹妹的嘴像是抹了蜜一般,真是讨人喜欢。” 三个姑娘来到暖阁外的花园中。 魏映雪按捺不住好奇,连忙问道:“知意,你在金陵相看的小郎君如何?快给我们说说!” 穆知意摇摇头,“一言难尽,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世家公子,总觉得不如意。” “意思是说,你的婚事还没定下喽?”魏映雪眸底一亮。 “没有,祖父本想让我在金陵老家婚配的,过年期间相看了几户人家,都不如意。父亲说好儿郎都在京都天子脚下,让我回京都后再接着相看……” “太好了!”魏映雪兴高采烈地挽住穆知意的胳膊,“你要是远嫁金陵,以后再想见一面怕是难了!我可不想和你分开。” “是啊,我也舍不得知意姐。”柳雨璃也觉得与穆知意很是投缘,就像自己的姐姐一般。 她突然一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什么,跳下秋千,“知意姐!你可见过我二哥?” “你二哥?探花郎?”穆知意一脸茫然,“只听说过,从未见过。”x33 魏映雪立马会意,“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你与我表哥见上一面?” “这……这不太好吧。”穆知意有些迟疑,毕竟柳家的男子在京都中的风评不是很好。 比如那愚孝的柳二老爷,还有不学无术的柳明松……她可不想有一天沦落到何素素的下场。 魏映雪摇着穆知意的胳膊,“我表哥那可是玉树临风、才貌双全,最是纯良。与你很是般配,你见到本人就知道了。” “可是……”穆知意半信半疑。 魏映雪有些着急了,“知意,百闻不如一见,我表哥今年十七,你十六,年纪也相仿。你要是真能成我表嫂,有我和表妹给你撑腰,绝不会有人欺负你。” 穆知意脸泛红晕,“还是没有影儿的事呢,你这泼猴子惯会打趣我!” 柳雨璃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知意姐,不如这样,待二哥散值后,我们一同去玉湖边走走,你可先见上一面,成不成的再另说。权当是出去踏青游湖了,如何?” “就听三妹妹的。”穆知意也觉得柳雨璃的法子妥当。 “那我先派人给大姐知会一声。”柳雨璃最担心的还是二哥那边再出纰漏。 昨日他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去相看,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怕是八匹马都难拉回来。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也只有王爷和世子出面才能镇压住他。 像知意姐这样的好姑娘,出身医学世家,满门清贵,又是知根知底的,二哥若错过,当真是可惜。 傍晚,翰林院。 柳洛尘散值后,刚走出院门,便瞧见程清歌的马车,规规矩矩地停在路边。 他脚步迟缓,看来昨日与苏姑娘不欢而散,还是被世子爷给知道了。 就在柳洛尘踌躇之际,马车车帘突然掀开,程清歌黑着一张脸,冲他摆手,“二郎,上车!” “是!”柳洛尘硬着头皮上了马车,等待着程清歌的责问。 果不其然,程清歌接连问道:“二郎,你究竟在想什么?苏姑娘有何不好?听说她昨晚回家后大哭了一场。 你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相看个姑娘还伤春悲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是留着待春深……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柳洛尘坦言道:“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嗯?”程清歌一个愣神,凤眸挑起,“什么时候的事?” 柳洛尘算着日子,“是……几个月前的事。” “哪家的姑娘?你为何不早说?”x33 “我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柳洛尘垂下头。 “什么?”程清歌耐着性子问道:“姓甚名谁,你总知道吧?” “我也不知……” “二郎,你看这是什么?”程清歌指着自己的脑袋,隐隐有些怒意。 柳洛尘抬眸,认真答道:“你的首级。” 程清歌扶额,“你不能把我当成傻子!我看是你傻,不是我傻!都被你给气糊涂了!” “我与那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家住何处。” “那你就对一个不知还能不能相见的人念念不忘?这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我也知道自己挺荒唐的。”柳洛尘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心魔,惊鸿一面,心心念念。 第614章 强人所难 程清歌只想柳洛尘能清醒过来,“二郎,世间女子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枝花?更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不知所踪的烟花。” “我就是忘不掉她……” “二郎啊二郎!你干脆改名算了!” “嗯?” “改成二痴!” “呃……” “罢了!谁让本世子是你姐夫呢?”程清歌叹了一口气,“现在随我再去见一位姑娘,这位姑娘与先前的两个绝对不同!” 柳洛尘拱手一礼,“劳烦世子爷费心,我不再相看了。” “你难不成要等那不知所踪的姑娘?”程清歌一脸不可置信。 柳洛尘点头,“我想再寻些时日……” “真是二痴!”程清歌揉了揉太阳穴,“我是与你说不通了,今日是你大姐特意交代,你不去也得去。若今日再不成,我可不管你了。” “二郎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拜访!” 言罢,柳洛尘准备下车,结果被程清歌先一步伸手拦下,“想跑?可没那么容易!王爷正在府中等你呢,等会见到王爷,你自己去解释吧!” 柳洛尘的婚事,王爷比任何人都心急,这个二痴,休想再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马车起步,柳洛尘心中惴惴不安,等会该如何给王爷解释。 若说自己的意中人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怕是都与世子爷的反应无异,只当自己是个痴儿。 来到楚王府。 程清歌和柳洛尘刚下马车,正巧遇上千凌昱和段翊两人身穿便服迎面走来。 “王爷……”柳洛尘欲言又止。 “不必解释了,直接走吧。”千凌昱朝马车走去。 柳洛尘一脸茫然,“去哪儿?” 千凌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去玉湖,见姑娘。” 柳洛尘慌了神,“我不去!我不再去相看了!王爷!” “今日抬也得把你抬去。”千凌昱不由分说,看向无影无踪,“你们两个把二郎带上。” “是!”无影无踪领命上前,再次干净利落地将柳洛尘抬起,朝马车走去。 柳洛尘欲哭无泪,毫无招架之力地被塞入车中。 只听千凌昱霸道的嗓音从车外响起,“本王今日亲自盯着你,你休想再糊弄了事。” 程清歌和段翊两人相视一笑,二郎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段翊站在车外,好声劝道:“二郎,今日相看的是穆家姑娘,御医穆辞的亲妹妹,知根知底的,穆姑娘温婉贤淑,定合你心意。” “不会合我心意的!她就算是天仙,我也不见!”柳洛尘拍打着车厢,语气笃定,“王爷还是别费心了!二郎是断然不会瞧上穆家姑娘的!” 奈何千凌昱充耳不闻,根本不理会他,三个俊美男子翻身上马,随着马车一同朝玉湖而去。 暖阳斜照,彩霞满天。 微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杨柳湖畔,树木随风婆娑。 霞光落在澄碧如玉的湖面上,顿时泛起五彩光芒,波光潋滟,水岸的青草绿树倒映在水中,更显风光旖旎,美景如画。 只见四个女子围坐在湖心亭中,时不时有娇笑声传来。 一个身着水绿色锦裙的女子坐在石桌前,云髻高绾,发髻上的碧玉簪和白玉珠花交相辉映。衣饰华美,姿容绝丽,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典雅,气度沉静。x33 身侧坐着一位身侧淡紫色翠烟衫的少女,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她单手支额,懒懒地望着湖景,眉眼间透着几分清冷,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清丽脱俗,不敢亵渎。 亭子围栏边站着一位鹅黄色衣裙少女,柳眉弯弯,双目湛湛有神,颊边梨涡浅浅,甚是明媚娇俏。她颠着手中的小石子,用力飞出,石子擦着水面飞过,玩得不亦乐乎。 一位粉色罗裙少女在亭中来回踱步,鬓角缀以几朵绒花,腰间坠着一条浅蓝色丝带,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响。她长眉秀目,肤白似雪,有着江南女子才有的柔情绰态,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四位女子风姿各异,各有千秋,引得不少少年郎侧目,为玉湖平添几分春色。 柳清瑶自知柳洛尘的倔脾气,不免担忧道:“妹妹,你说二郎会来吗?” “放心吧大姐,王爷和世子定会有办法。”柳雨璃浅浅一笑。 这时,玉湖边传来一阵骚动。 三个尊贵俊美的贵公子策马而来,各个身着锦衣华服,气度非凡,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一辆华丽马车紧跟其后,缓缓驶来。 两个黑衣大汉将一位少年郎从车中抬下,少年口中一直嚷嚷着不去不见,也不知要去何处?又要见何人? 路过的行人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三位贵公子便大步朝湖心亭走去,少年被两人抬着跟在身后。 亭中的少女们听闻动静,远远瞧见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 魏映雪笑得前仰后合,“表哥怎么被抬着来了?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直到临近亭子,柳洛尘才被无影无踪给放下来。 柳洛尘抖落着衣袍,一本正经道:“哪儿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千凌昱俊眉微挑,“你反倒先怪上了,本王费尽周折,不还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吗?” 瞧千凌昱说得大义凛然,柳洛尘低着头,俯身一礼,“王爷的好意,二郎心领了,可是……” “别可是了!”程清歌双手环胸,“既然来了,总得见上一面。” 几个少女相继走出亭子,瞧柳洛尘一脸憋屈的模样,掩嘴偷笑。 穆知意站在众人身后的台阶上,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少年,秀眉微蹙,“小女也不喜强人所难,不如就此作罢。” “知意……”魏映雪轻扯穆知意的衣袖,本想再劝,穆知意却转过身去,“世上又不止他这一个好男儿,何必勉强?” 柳洛尘只觉得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他缓缓抬头望去,瞬间愣在原地。 这粉衣少女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吗? 第615章 宽恕则个 穆知意侧头看向别处,那双晶亮的眸子中透着几分倔强和羞愤,浑身散发着世家小姐身上该有的矜持和傲气。 “三妹妹,我先告辞了。” 柳洛尘从错愕中缓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挡住穆知意的去路。 “小生柳洛尘见过姑娘,方才是小生失礼了,还请姑娘宽恕则个。” 柳洛尘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眼间难掩欣喜之色,不禁暗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穆姑娘就是当日的粉衣少女。 众人傻眼,柳洛尘的态度未免转变太快了,刚才还浑身抗拒着嚎啕不见,怎么眨眼间又突然凑上去了? “哼!”穆知意转过身去,也不看柳洛尘,“小女可担待不起。” “我……都是误会!”柳洛尘慌了神,不知该从何说起。x33 “柳公子不愿见我,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穆知意有些失望,“小女对公子的才名早有耳闻,万没想到公子竟这般目中无人。” 柳洛尘急忙解释,“姑娘误会了。我只是不愿见别的女子,并非不愿见姑娘。”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这话是何意? 穆知意有些疑惑,转过身来,看向柳洛尘那张清俊的脸,只觉得有些眼熟。 只有程清歌恍然大悟,难道穆知意就是二痴心心念念想着的女子?不会这么巧吧? “你……”穆知意上下打量着柳洛尘,猛然想起,“你就是那日欲要跳河的书生?” 众人大惊,跳河?!这是怎么回事? 柳雨璃心头一震,生怕前世悲剧重现,急忙问道:“二哥,你为何想不开?!” “呃……不是,我没想跳河!那日也是误会!” “原来是你。”穆知意彻底想起来了,“你那日不是因为没中举,所以心灰意冷要跳河的吗?” 魏映雪在一旁接话道:“知意,我表哥早中举了,他可是年纪最小的探花郎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那日我心情低落,站在湖边赏景,姑娘误以为我想不开,特来好言相劝……”柳洛尘拱手一礼,“我也一直在寻姑娘,想当面感谢姑娘的善举。” 穆知意脸颊一红,自己那日居然郑重其事地劝说探花郎潜心读书,当真是傻! “原来如此……是小女自以为是了。”x33 “不不不,姑娘温柔善良,很是难得,姑娘的话言犹在耳,一直激励着我好好读书!”柳洛尘紧张得有些口不择言,看得众人一乐。 程清歌实在听不下去了,看来还得他亲自出手帮小舅哥一把,“穆姑娘,你也别恼,方才的确是一场误会。在来之前,二痴……咳,二郎给我说过,他已经有意中人了。” 柳洛尘被程清歌说中心事,着急忙慌地扑过来,喊道:“世子爷!大姐夫!好姐夫,你别乱说!” 还不等他走近程清歌,又被无影无踪两人架着胳膊,放到穆知意面前,“二公子,得罪了!” 柳洛尘又气又恼,这无影无踪,专门和自己过不去!每次嘴上客客气气地说着得罪了,手上却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程清歌全然不顾柳洛尘的窘迫之色,接着往下说:“二郎方才说,他的意中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家住何处。如今看来这个女子,就在二郎面前,二郎还不快问?” 穆知意羞红了脸,柳洛尘的脸也涨得通红。众人后知后觉,原来柳洛尘的意中人就是穆知意,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柳洛尘鼓足勇气问道:“小生柳洛尘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穆知意见过柳公子。”穆知意柔声答道。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当真是好名字!”柳洛尘叹道。 穆知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那长长的睫毛微颤,不愧是新科探花郎,当真是有才情。 程清歌摸索着下巴,趁机打趣道:“也不知方才是谁说,就算穆姑娘是天仙……也不见?还说他是断然不会什么来着?” 柳洛尘一脸窘迫,连连赔笑作揖,“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众人笑声不断,段翊打起圆场,“二郎,王爷和世子爷此番煞费苦心,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千凌昱不知何时走到柳雨璃身旁,低语道:“不如去湖边走走,让他们二人单独说说话。” 柳雨璃轻嗯一声,朝湖边走去,却发现程清歌和柳清瑶夫妇二人手挽手,早已走出老远。 柳雨璃会心一笑,又望向走在前的高大身影,不禁问道:“王爷为何对二哥的婚事这般上心?” 她可没想到王爷竟然会派人把二哥给抬来,王爷如此大费周章,当真是匪夷所思。 千凌昱脚步放缓,勾唇浅笑,“本王为人向来仗义,璃儿岂会不知?” “王爷当真是仗义。”柳雨璃也不拆穿他,“王爷最近不忙了?怎还有闲暇功夫做媒?” “忙里偷闲罢了。”千凌昱望向远方的湖景,又补充了一句,“二郎早日成家,也好早日替本王分忧。” 柳雨璃只觉得千凌昱的话甚是奇怪,分忧和成家又有何关系?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千凌昱问道:“听说,陶恒前些日去了苏州?” “是。”x33 “去苏州做什么?” “去……” “可是为了沈家潇郎?” “王爷知道?” “能有什么事瞒得过本王的法眼?” “那倒也是。” 千凌昱忽的转过身,“璃儿对沈家潇郎貌似很上心啊。” “我……”柳雨璃一时语塞。 千凌昱俯身,平视着柳雨璃,接着问:“那曲《平沙落雁》可还好听?” “呃……”柳雨璃不禁有些心虚,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总不能说好听? “不说话,定是好听了?”千凌昱薄唇紧抿,幽幽开口,“下次本王也给你弹奏一曲。” 柳雨璃暗自松了一口气,“王爷要弹什么曲子?” 千凌昱冷声道:“平沙射雁。” “噗嗤——”柳雨璃没忍住笑出声来,“平沙射雁……亏王爷想得出来。” 千凌昱眉心蹙起,食指微弯,轻敲柳雨璃的额头,“还笑!” 柳雨璃揉着额头,忍住笑意,只觉眼前的清贵王爷愈发不正经。 她浅笑解释道:“我只想找到他的软肋。” 第616章 不近女色 千凌昱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低声问道:“那你可知本王的软肋是什么?” 柳雨璃迎上千凌昱那双深邃的黑眸,像星光落入深海,眸底满是深情。 “软肋在胸骨两侧。”柳雨璃故作正经。 “你这丫头。”千凌昱无奈失笑。x33 柳雨璃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差点把表姐给忘了!” “不是还有段翊在吗?” “王爷有所不知,我表姐和段大哥势如水火,指不定又打起来。” 柳雨璃转身往回走,千凌昱只好一同朝凉亭走去。 ………… 柳洛尘和穆知意解开误会,柳洛尘一改常态,反而话多起来,两人相谈甚欢,朝湖心亭走去。 一个个成双成对地走远,只留下魏映雪和段翊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一阵微风拂过,魏映雪垂在肩上的墨发飞舞,那鹅黄色的衣裙也随风飘动,宛若花之初绽。 段翊突然开口,“大家闺秀,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倒挺像个大家闺秀的。” 魏映雪轻哼一声,“本姑娘无论怎么看你,都像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段翊俊眉微皱,“你又没用过,你怎么知道我中看不中用?” “淫贼!”魏映雪恼羞成怒,举起粉拳,朝段翊的面门袭来。 段翊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你为何骂我?” 魏映雪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不得动弹,“你刚才大放什么厥词!”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而已!” “找打!”魏映雪一个扫堂腿来袭,又被段翊闪身躲开,“你又打不过我,别白费力气了!” 魏映雪气急败坏,“你在外这般不成体统,你家娘子知道吗?” “谁?”段翊一个愣神,冷不防地被魏映雪一记重拳,击中胸口。 “你家娘子!” 段翊吃痛捂住胸口,连连后退,摆手休战,“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好大的手劲。” “怕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魏映雪扬起下巴,总算占一回上风。 “雕虫小技。”段翊嗤笑一声,“还有,我哪儿来的娘子?我还未成家,你可别乱说。” “啊?”魏映雪有些诧异,“你这么大岁数,居然还没娶亲?” 段翊那张俊美的脸此刻覆上一层冷霜,“魏姑娘,麻烦你把舌头捋直了,重新说一遍。” “我说你这么大岁数……”魏映雪瞧段翊愈发阴沉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小,“为何还没娶亲?” 段翊气的咬牙切齿,“我不过二十四,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怎么就年纪大了。” 魏映雪掰着手指头算,一脸认真,“都比我都大八岁呢,说你岁数大怎么了?你岁数确实比我大呀。” 段翊捶胸顿足,她说的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那你为何还没娶亲?”魏映雪似是想到了什么,“该不会真的与传闻有关吧?” “传闻?什么传闻?”段翊疑惑不解。 魏映雪环顾四周,走近两步,神秘兮兮道:“传闻说,玉面射手段将军不近女色,却在军中与多个男子纠缠不清……这可是真的?” “简直是离谱!”段翊气的浑身发抖,“这是从哪儿传来的谣言!” “早在闺阁中传开了,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魏映雪眸底发亮,接连问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你当真与多个男子纠缠不清?那你究竟是喜欢哪个?” 段翊黑着一张脸,“胡说八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喜欢男子!” 魏映雪按捺不住好奇心,喋喋不休道:“传闻里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再者说,你这么大岁数也不娶亲,不得不令人怀疑……” 段翊万万没想到当日在军中的传言居然像长了腿儿般,传到京都城之中。 怪不得从西北回京后,连给自己说亲的人也没有,原来如此!这下误会大了!也不知别人在背后是如何编排自己的,只怕是不堪入耳!自己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都是传言罢了!不可信!” “那你为何不成婚?”魏映雪又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和我表妹家的教书先生,陶先生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是她从小叔叔魏惊风那里听来的,说段翊和陶恒关系甚好,段翊总是深更半夜去三宝院寻陶恒喝酒,小叔叔都遇上好几次了。 段翊攥紧手心,石化当场,“陶恒这厮……我只是没遇上自己喜欢的姑娘,我对男子可没兴趣!尤其是姓陶的!” 魏映雪一脸狐疑,“是吗?” 段翊嘴上逞强,“哼!爱慕我的姑娘多了,只要本将军愿意,明日就能成婚!” 魏映雪连连啧舌,“吹牛不打草稿!只怕是没有姑娘敢嫁!” 段翊随口驳了回去,“我看你是没人敢娶!这么凶的姑娘,谁敢娶?除非是活腻歪了!” “你!找打!”魏映雪再次扬起拳头。 段翊上下打量着魏映雪,调侃道:“瞧瞧,说不过又要打人!真不愧是大家闺秀,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小心嫁不出去!” “你等着!”魏映雪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段翊挑眉问道:“怎么走了?” 魏映雪回头丢下一句话,“我证明我嫁的出去,你证明你不喜欢男子,如何?你可敢?” “这有何不敢?”段翊一口应下。 柳雨璃正好遇上迎面走来的魏映雪,“表姐,你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魏映雪攥着粉拳,“表妹,我要让那绣花枕头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敢娶我!” 柳雨璃眉开眼笑,外祖母正头疼着表姐的婚事,听说表姐儿时定下一门娃娃亲,不知为何,一直拖着未提上日程。 表姐此番肯主动松口,看来定能成事! 柳雨璃柔声安慰道:“别听段大哥胡说,他是故意逗表姐玩的。表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怎会没人敢娶呢?” 千凌昱冷不丁地接了一句,“本王瞧老段就挺合适。” 第617章 南枝惊绿 段翊闻言急忙上前,“王爷,这话可不能胡说!有损末将清誉!” 魏映雪一脸嫌弃,“哟呵!还有损我的清誉呢!”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冷嘲热讽。 柳雨璃一脸无奈,“表姐和段大哥两人水火不容,一点都不合适,王爷这次定看走眼了。” “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有错的。”千凌昱语气笃定。 “为何?” “因为,水可灭火。” 千凌昱微微挑眉,又看了一眼急赤白脸的段翊,“更何况,本王从未见过段翊这个模样,当真是稀奇。” 柳雨璃叹道:“青青南山枝,三月透绿时。偷心春上心,落得众人识。不愧是南枝惊绿的好时节!”x33 玉湖湖畔,烟草柳浪,青石小径,飞花如梦。 千凌昱和柳雨璃两人并肩而立,望向湖边漫步的程清歌和柳清瑶,听着亭中柳洛尘和穆知意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有那追逐撵打、分外眼红的段翊和魏映雪,不由相视一笑。 俊男少女成双结对,春风回暖,人间日常。 ………… 苏州。 小巷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却是龙蛇混杂,叫骂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青龙跟在一位黑衣男子身后,脚步略显迟疑,“陶爷,咱来赌钱合适吗?” “谁说爷是来赌钱的?”陶恒唇角一勾,意味深长道:“爷是来送钱的。” 青龙听得一头雾水,“陶爷,你要是钱多的花不完,不如先给小的送点?” “只要这次办好差事,爷自然不会亏待你。”陶恒拍拍青龙的肩。 青龙眸底一亮,“陶爷放心!” 赌坊内,满桌子的金银俗物,还有那一双双贪婪炽热的眼眸。 有的人输得血本无归,有的人赢得盆满钵满,庄家数钱数的手发软,无论是谁输谁赢,只有一个赢家,那便是庄家。 而乔阿娘的相公郭三,正是输的血本无归的那一个。 他已经输光了身上的所有银子,仍不甘心,接连问几个人借钱,都没人愿借给他。 郭三急得直挠头皮,再看着别人赢钱,只觉得分外眼红,只要再赌一把,一定能赢回来! 就在郭三一筹莫展之际,青龙来到郭三面前,“怎么着?兄弟,想借钱?” 郭三双眼放光,如饥似渴,“想!想!小兄弟可愿借我?” “借你可以,你何时还?” “待我下把赢了钱就还!”郭三坚信自己下把能赢。 “若是赢不了呢?” “一定会赢的!” “借多少?” “一百两!” “成!”青龙慷慨地掏出一百两银票。 郭三大喜过望,接过银票,扭头就奔向赌桌,不过两刻钟,一百两银票就打了水漂。 郭三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地离开赌桌,早知如此,就不该借钱,这下钱输光了不说,还欠了一百两。 他越想越来气,于是打起了歪主意,趁着青龙不备,偷偷摸摸地溜出赌坊。 好在青龙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郭三去路。 “想跑?没那么容易!还钱!” 郭三哭丧着脸,“我的钱都输光了,身无分文,等改日再还!” “没钱就用命来抵。”陶恒吊儿郎当地倚在赌坊门前的樟木树下,幽幽开口。 郭三一个激灵,抬眸望去,“你是何人?” “他是当家的!”青龙揪着郭三的衣领,来到树下,“既然当家的发话了,你今日只能用命来抵债了!” 陶恒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刃上散发着明晃晃的寒光,令人心颤。 “我这把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手起刀落,不会很疼的。” 郭三被吓得瘫倒在地,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这就回家给你拿银子!还请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陶恒收回宝刀,冷哼一声,“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带路!” 郭三被青龙押着往家走,陶恒游刃有余地跟在身后。x33 虽然早知乔阿娘的住处,但这次总算找到登堂入室的借口。 郭三喊开家门,乔阿娘瞧着郭三身后的两位不速之客,心中一紧。 “你们这是……” 青龙指着郭三,理直气壮道:“他欠了我们的银子,我们来取钱!” 乔阿娘狠狠地瞪了一眼郭三,“欠了多少?” 郭三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乔阿娘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只是一百两,还能还的起…… “不止一百两,是五百两。”陶恒推开院门,负手走进院子。 “什么?!”郭三急眼了,“明明是一百两,怎么变成五百两了?” 陶恒随口道:“银子哪儿有白借的?连本带利,五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乔阿娘扯着郭三又气又恼,“都是你干的好事!” 郭三指着陶恒,“你这是讹人!” 陶恒冷笑,“我今日就讹你了,如何?” 乔阿娘提起裙摆往外走,“我要去报官!” “去啊,正好让官府查查,你家的银子都是从何而来。”陶恒下巴微扬,冲青龙挥挥手。 青龙将院门关上,守在一旁,根本不给他们走出院子的机会。 乔阿娘后退两步,“什么银子?你在说什么?” 陶恒不紧不慢道:“这五百两不想还也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这笔账可一笔勾销。” 乔阿娘心生警惕,郭三欣喜应下,“好!好!你问!” 陶恒言归正传,“听说你们近日发了一笔不义之财,这钱是从何而来?” 乔阿娘眸底闪过一丝慌乱,“那是……那是我夫君赌钱赢来的!” “是吗?”陶恒的大掌抚上宝刀,“别逼我动手。” 乔阿娘的心提到嗓子眼,瞧陶恒这架势,可不像是为了还钱而来,似是另有所图。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若实话实说,我便是救你的人。”陶恒眸光骤冷,“若你不说实话,那我便是杀你的人。” 乔阿娘大惊失色,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你想问什么?” 陶恒沉声道:“我想知道沈夫人金诗若究竟是死是活,她人又在何处?” 第618章 简单粗暴 乔阿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陌生男子是为沈夫人而来,难道是沈潇然派来的人? 乔阿娘收回思绪,“沈夫人在烟雨寺修行……” “烟雨寺是尼姑庵,你料定我一个大男人进不去,也查不明?”陶恒轻笑出声,“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烟雨寺中的尼姑我全都见过,唯独没见沈夫人。” 青龙心中暗叹:也不瞧瞧我家陶爷是何等人物?陶爷可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人,区区一个尼姑庵,陶爷有何去不得?x33 想起陶爷挨个盘问尼姑的画面,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就喜欢陶爷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跟着陶爷不会吃亏,更不会上当,值了! 乔阿娘彻底傻眼,看着面前这位似笑非笑,亦正亦邪的英俊男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如临大敌。 陶恒扭动着手腕,冷声道:“所以,不要再拿烟雨寺来糊弄了事。沈夫人究竟在何处?” 乔阿娘立马改了说辞,“沈夫人隐居山林,不愿被人叨扰。” “隐居在哪座山林?” “这……”乔阿娘答不上来。 陶恒失去耐性,“乔氏,你觉得你今日不说实话,能活着出去吗?”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手持木棍冲过来,护在乔阿娘身前,“不许欺负我娘!” “儿子都七八岁了。”陶恒微微挑眉,“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会不知母子分离的痛苦?又为何要说谎糊弄沈家潇郎?只是为了钱财?” “我……我也是不得已。”乔阿娘自知瞒不下去,“断了大公子的寻母念想,也是为了他好。” “阻碍他们母子相见,居然还说是为了他好?既然如此……”陶恒冲青龙使了个眼色。 青龙会意上前,一把夺走男童手中的木棍,顺势将他掳在怀中,随即立在陶恒身后。 “阿泉!放了我的孩子!” 乔阿娘慌了神,欲要上前,却被陶恒手中的大刀挡住去路,“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只要你从实招来,我定会放了他。” “卑鄙!”乔阿娘啐了一口。 “简单粗暴,但是有效!”陶恒勾起唇角,“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尝试一下牵肠挂肚的滋味。” 郭三催促道:“你还不快说!儿子在他们手里呢!你还瞒着做什么?” 乔阿娘犹豫不定,“我答应过不能说,我若是说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陶恒冷声道:“你就算不说,他们也未必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一道利箭破空,直朝乔阿娘射来。 陶恒眼疾手快,挥刀挡下,“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来了。” 乔阿娘吓得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这是谁要杀我?” “你收下谁的银子,就是谁要杀你。”陶恒眉头紧锁,那双锐利的黑眸环顾四周,满脸戒备。 乔阿娘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陶恒冷声道:“有什么不可能?你是唯一的知情人,他岂会留你活着?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紧接着又飞来几支利箭,直奔乔阿娘而来。x33 乔阿娘被吓得魂飞魄散,陶恒再次挥刀挡下,“你们快回屋里躲着!不要出来!” 乔阿娘几人匆忙进屋,利箭如雨而至,陶恒立在墙根,守着大门,以防有人冲进来。 藏在暗处的玄武一路摸索着找到弓箭手的藏身之处,他攀爬到屋顶上,趁其不备,一招毙命。 弓箭手被尽数除去,如雨的利箭这才停下。 就在这时,乔家的大门被破,十几个蒙面人一拥而入。 陶恒藏在门后,出其不意,手起刀落,接连砍倒两个蒙面人。 余下的蒙面人团团将陶恒围了起来,为首的蒙面人盯着陶恒,眸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下令,“杀!不留活口!” 众蒙面人得令,一拥而上。 又一阵刀光剑影,青龙安顿好乔阿娘一家后,急忙出来助阵。 玄武几人在屋顶上也没闲着,手持弓箭瞄准蒙面人,“嗖嗖——”冷箭射出。 眨眼间,蒙面人接连倒地,唯独剩下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头领。 陶恒黑眸微眯,细细打量着蒙面人的身形,只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何人?” 蒙面人沉默不语,被逼进角落之中,他忽的扬手一挥,白色粉末撒在空中。 众人眼前一片空白,模糊不清,待粉末随风飘散,蒙面人早已不知所踪。 “陶爷,还追吗?” “穷寇莫追。他们此次没有得手,定会卷土重来,先离开这里再说。” “是!”青龙连忙去安排。 不过片刻,一辆深木色的破旧马车停在乔家门前,青龙招呼着乔阿娘一家乘上马车。 院中一片狼藉,满地尸体,竟没有下脚之处。 乔阿娘这下全信了,当真是要杀自己!竟然派人来杀自己!好狠的心! 她捂着阿泉的眼睛,踩着尸体急急上了马车。郭三一惊一乍地紧跟其后。 马车飞快起步。 马车之中,陶恒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瞧着惊魂未定的乔阿娘,幽幽开口,“这下你可信了?” 乔阿娘那张脸上毫无血色,一脸木讷地点点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波折,仍有些不敢置信。 “说实话,我可保你全家性命,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郭三推搡着乔阿娘,气急败坏,“你倒是说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瞒着?难道要把我和阿泉害死了,你才甘心吗?” “我说,我说……”乔阿娘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 “是沈丞相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在烟雨寺中见公子,并把沈夫人的信转交给他,那番话也是沈丞相让我说的。” 陶恒早有预料,“那封信究竟是不是沈夫人写的?” 乔阿娘摇头,“我也不知,我已经多年未见沈夫人了。我说我陪沈夫人皈依佛门,也是假的。其实早在九年前,我便成了婚。” “多年未见,是有多久?” “有十年了。”乔阿娘叹气。 陶恒有些诧异,“十年?岂不是沈夫人刚离家的时候吗?” “是,就是沈夫人离家当日,我再也没见过她。”乔阿娘思绪飘远,“当日她撇下我,独自走了,不知所踪。” 陶恒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沈夫人离家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619章 凶多吉少 乔阿娘试探问道:“我若说出来,你可会饶我们性命?” 陶恒一脸无奈,“大姐,你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要你命的人不是我,是沈丞相要杀人灭口!我若真想要你们性命,刚才又为何拼死相救?” 乔阿娘仍有些不可置信,“可是他答应过我,会保我们全家衣食无忧的!他……他若真要对我动手,又怎会留我活到今日?” “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他让你活着只是为了有一天东窗事发,让你露面给沈潇然一个交代,替他圆谎。如今你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他又岂会让你活着?” “原来是这样……”乔阿娘双唇颤抖,彻底明白过来。 她缓缓开口,“那是十年前的一天,沈夫人和沈丞相大吵一架,沈夫人伤心欲绝,痛哭一场,心灰意冷之下,简单收拾行李,便要回苏州老家。 那时大公子是二皇子的侍读,在宫中念书还未回来,夫人去宫门外等大公子,派我去雇马车,夫人和我约好,日落时分在南城门相见。 直到天擦黑,我也未等到夫人,后来夫人派人传话说,她不想再回苏州了,要落发出家为尼,让我不要再等她。那人手里拿着我的卖身契,还有一些财物,给完我便扭头走了。 我心生疑惑,便去宫门处打听夫人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我又回到沈家,却被乱棍打了出来,他们说沈夫人已经走了不在家中,也不知去了何处。 沈丞相诬陷我拐走了沈夫人,本想拿我送官,我急忙跑了出来,便回了苏州。在苏州多年,期间我也去金家打探过消息,金家人也不知道夫人的下落,只说夫人给他们写过信,说看破红尘,皈依佛门。 直到前些日子,沈丞相派人找上我,说大公子多年寻母无果,意志消沉,让我帮忙劝上一劝,事成之后,给我一笔丰厚的银子。 我家这个死鬼,赌钱欠了不少银子,这些年日子过得拮据,全靠我做针线维持生计,我便动了心。” 陶恒眉头紧皱,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十年过去,沈夫人活着的希望实属渺茫,一个大活人又怎会杳无音信? “你可知沈丞相和沈夫人是因何争吵?” 乔阿娘摇摇头,“我也不知,当时院子里只有他们夫妇二人,谁都不得靠近。只听沈夫人哭得很伤心,一直骂沈丞相是负心汉!” 陶恒暗自思索,难道是沈丞相做了什么对不起沈夫人的事?所以,沈夫人一气之下,这才离家出走的? 由此看来,沈夫人临走前还是想带走沈潇然的,就说做母亲的怎会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问?只是不知沈夫人在宫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十年前那天,可有什么稀奇事?” 乔阿娘记忆犹新,“正值先帝驾崩,皇上登基之际,那些日宫里宫外可忙了!” “除此之外呢?沈家可有什么事发生?” “沈家……”乔阿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倒也没什么稀罕事,我记得那天是王妃侧妃们搬离王府入宫的日子,沈贵妃特意来到沈家拜别丞相和夫人,说是以后入了宫,再见一面就难了。” 陶恒有些失望,单是乔阿娘说得这些,并不能够证明沈夫人是死是活,更不能得知沈夫人的下落。 唯一能确定的是,沈夫人确实离开了沈家,而她在宫门外等待沈潇然下学堂时,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 看来唯一知情的人,只有沈丞相。 可要想从沈丞相口中得知真相,难如登天,罢了!还是先回京寻姑娘商量个对策! 陶恒带着乔阿娘一家马不停蹄地往京都赶,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蒙面人再卷土重来,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无波澜。 几日后,陶恒将乔阿娘一家安顿在京郊的庄子上,留下玄武和青龙等得力之人在暗中护着。 他一改胡子拉碴的装扮,潜入京都城。 次日清早,陶恒来到柳家。 柳雨璃听闻陶恒从苏州回来,特意起了个大早,简单梳洗过后,便来到墨韵堂中。 “先生这些日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命厨房熬了党参乌鸡汤,给你好好补补。” 陶恒起身道谢,又重新落座,春樱和春生两人识趣地守在廊下。 柳雨璃这才问道:“去苏州如何?可有收获?” 陶恒将乔阿娘的话全都转述一遍,还有在苏州遇上的蒙面刺客,也一并告知。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那双秀眉微微蹙起,沉默良久,她缓缓开口,“沈夫人怕是凶多吉少。” “姑娘何以见得?” “沈夫人临走前,特意去宫外等沈潇然下学堂,并没有一走了之,她定是在意这个儿子的。既然在意,又怎会销声匿迹十年不见?这说不通。” “会不会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陶恒猜测道:“像沈丞相这种老谋深算之人,既然能胁迫自己的儿子,保不齐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来。他不是一直拿沈夫人的下落,来威胁沈潇然吗?” “不尽然。”柳雨璃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丝古怪,“若沈夫人真在沈丞相手中,沈潇然何等聪明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会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x33 陶恒有些听不懂,“难道沈夫人不在沈丞相手中?” “应该不在。沈丞相极力阻止沈潇然寻母,是因为他知道最终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借沈夫人的信,来劝说沈潇然父慈子孝,封侯拜相,顺带挑拨母子关系,让沈潇然对沈夫人产生误解,从而放弃寻母。 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沈潇然继续为他所用,出谋划策,扶持二皇子,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一边离不开儿子,一边喝着儿子的血。当真是狠心。”柳雨璃轻叹。 陶恒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狠心的爹?为了争权夺利,荣华富贵,哪怕自己的儿子也不惜利用?”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柳雨璃眸光微冷,“在一些人眼中,权势地位可凌驾于万物之上。” “若沈夫人不在沈丞相手中,又能在何处?” “我说的不在,是不在人世……”柳雨璃的声音极轻,却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620章 活不见人 陶恒一个激灵,“难道是沈丞相害死了沈夫人?!” “我只是猜测罢了,还不能妄下定论。”柳雨璃微微摇头。x33 陶恒深吸一口气,“沈潇然寻母多年,若得知是这么个结果,母亲被父亲所害,又被父亲威胁,该是何等心境?只怕寻常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苦苦寻母的沈潇然。” 柳雨璃想起那个红袍男子,心情有些复杂,真相往往是残酷的,离真相越近,便是离人性越近。 沈潇然若是得知真相,又会如何抉择?不过,这也是致使他们父子反目的唯一良策。 只是不知沈丞相和沈夫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柳雨璃生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真相往往藏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中,最容易忽略的才是最关键的。 她再次问道:“沈夫人离家那天,可有别的什么事发生?” 陶恒答道:“乔阿娘说没什么稀奇事,那天是王妃侧妃们搬离王府入宫的日子,沈贵妃特意来沈家拜别兄嫂。” 柳雨璃凝眉思索,沈贵妃…… “乔阿娘可还记得,沈丞相和沈夫人两人争吵,是在沈贵妃来到沈家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沈贵妃走后不久,两人吵起来的。”陶恒瞧柳雨璃沉默不语,又轻声唤道:“姑娘,现下都是猜测罢了,又无真凭实据,沈夫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沈潇然又怎会轻信?” “是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柳雨璃喃喃自语,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沈潇然寻母多年,大江南北走遍,派出多少得力人手,仍寻不到沈夫人的下落。可他有一个地方不曾寻过……” 陶恒立马想到关键,“姑娘的意思是,皇宫?!” 柳雨璃点头,“正是,若沈夫人藏身在宫中,沈潇然在宫外哪怕掘地三尺,也未必找到。” “这倒也是!”陶恒眸底一亮,“可是,皇宫禁地,要想进宫谈何容易?沈夫人又怎会不被人发现?” “你忘记了一件事,当时正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际,这宫里宫外迎来送往的人多了,难免有所疏忽。”柳雨璃接着说:“还有,沈夫人当日就在宫外等沈潇然下学堂,进宫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沈夫人是外命妇,若想进宫,也并非易事。除非是有人召她入宫……” 陶恒似是有了头绪,“能召沈夫人入宫,也只有沈贵妃了。” “沈贵妃走后,沈丞相和沈夫人发生争吵,沈夫人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宫外等沈潇然下学堂之时,又被沈贵妃召入宫中,感觉也有些说不通……” 柳雨璃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陶恒疑惑不解,“是有些说不通,沈贵妃也不至于害死沈夫人,若沈贵妃对沈夫人有恶意,沈夫人又怎会听令入宫,自寻死路呢?” “稳妥起见,还是要先查沈贵妃。” 柳雨璃秀眉紧蹙,沈贵妃并非良善之人,她的狐媚手段,在前世可是出了名的。没有心机手段,她又怎会独得圣宠多年?x33 沈贵妃比起许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陶恒应声,“是。” “对了。”柳雨璃想起一事,浅笑道:“二哥的婚事在两日前定下了。” “这么快!”陶恒有些惊讶,“定的哪家姑娘?” “你也认识的,穆家姑娘,穆辞的嫡亲妹妹穆知意。” “原来是穆家,甚是不错。”陶恒双手环胸,“和穆辞攀上了亲家,啧!” “亲家?”柳雨璃挑眉,只觉得此话甚是奇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陶恒摆起谱来,“我是二郎的先生,穆辞见我,不得尊称一声叔父?” 柳雨璃忍不住瞥了陶恒一眼,“一天到晚的一点也不着调!” 陶恒讪笑两声,恢复正色,“婚期可定下了?” “定下了,今年十月完婚。” 陶恒象征性地抹了抹眼角,那虚无的泪水,惺惺作态,“我家二郎终于长大成人了!” “好了,等回头二哥散值回来,去他面前哭去!”柳雨璃哑然失笑。 陶恒扬起下巴,故作坚强,“我不哭,我等姑娘成婚再哭也不迟。” 待二郎成完婚,距离姑娘的婚事也就不远了……段翊说的果然没错,王爷对二郎的婚事,当真是上心。 “愈发不着边际了!”柳雨璃撇撇嘴,“这几日,我打算亲自酿两坛苦艾酒,赠给先生尝尝鲜?” “免了免了!”陶恒起身往外走,“姑娘的心意,陶某心领了,告辞!” 自己惹不起,自然躲得起,苦艾酒,还是留着让姑娘自己享用吧! ………… 沈家。 “乔阿娘一家被人救走了?”沈丞相强忍住怒意,“你们究竟是如何办的差?” 蒙面人立在原地,垂眸道:“一同去的,只有属下一人活着回来。” “是何人干的?”沈丞相大惊。 蒙面人试探问道:“可是大公子派得人?” 沈丞相微微摇头,“他这几日忙于盐务,并无瑕理会这些,若真是他,他早跑来兴师问罪,又怎会一言不发?更何况,你又不在他身边,他手下无人可用。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若不是大公子,又能是谁?”蒙面人心生疑惑,“除了大公子之外,别人怎会插手这件事?会不会是大公子在外培养的人手?” 沈丞相抬眸,“为何这样问?” “因为救下乔阿娘的人,我见过。”蒙面人眸光一凛。 “是何人?” “南城先生陶恒。” 沈丞相瞳孔微震,接着问:“他可认出你了?” “应该没有。”蒙面人摇头,“只是不知陶恒究竟是不是在为大公子做事,若他是在帮大公子做事,可动不得。” “先派人暗中观察,乔阿娘还在他手上,切不可轻举妄动。”沈丞相心生顾虑,“凡是和陶恒来往密切之人,都要留心。” “是。”蒙面人应声,又道:“与陶恒来往密切的,只有柳家了。” “柳家……” “在柳家,与大公子有过来往的只有柳家二郎和柳三姑娘。”蒙面人语气一顿,“尤其是柳三姑娘,大公子对三姑娘有些不太一样。” 沈丞相冷声道:“那就盯好柳家。” 第621章 死要见尸 夜里,京郊城外。 陶恒倚在马背上闭目养神,嘴里叼着草棒,一高一低地晃悠。 听闻脚步声传来,他忽的睁开眼,沈潇然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赫然呈现在眼前。 陶恒一个激灵,跳下马背,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沈潇然打量着陶恒,“陶先生找我来有何贵干?” “我今日来给沈大人送一份大礼。”陶恒双手环胸,卖起关子。 “怎么?”沈潇然俊眉微挑,“陶先生自觉跟着柳三姑娘前途渺茫,故而来投奔我?” “敢问,跟着沈大人助纣为虐,又有何前途?”陶恒轻笑一声,“还是我这教书先生做的自在!” “废话少说。你今日寻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多说无益。沈大人自己进去瞧瞧吧。”陶恒指了指身后的小院,“大礼就在院中。” 沈潇然冷哼一声,衣袂飘扬,走进院子。 陶恒重新倚在马背上,心里暗自琢磨,不知沈潇然见过乔阿娘之后,会作何感想? 被亲生父亲所骗,定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再或者是悲痛欲绝……陶恒脑补起各种画面。 半个时辰过后,沈潇然走出院子。 陶恒看着一脸平静的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可见着了?” 沈潇然这反应有些超乎意料,虽然难以想象他大喜大悲的模样,但至少不该如此平静,平静的有些吓人。 “乔阿娘一家,我会安置好的,不劳你费心了。”沈潇然语气淡淡,仿佛置身事外。 他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还是被那个人骗得团团转。 每次只要牵扯到母亲的事,自己便会失去理智,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的鬼话,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早已习惯。 好在母亲并未抛弃自己,乔阿娘说母亲离家那天,在宫门外等自己下学堂,一同回苏州的。 那天母亲为何没能等到自己,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乔阿娘并没有说母亲不在人世……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兴许母亲在世间某个角落等着自己,总之母亲一定还活着,一定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见到母亲的尸身之前,他仍坚信母亲还活着。 而知道母亲下落的人,也只有那个人了。 “你……”陶恒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有何打算?” “一如既往,一切照旧。”沈潇然拂袖离去,“多谢。” 最后这两个字,声音极轻,虚无缥缈,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陶恒并没有听真切,望着沈潇然离去的背影,满是落寞,似是一碰就碎的琉璃,脆弱得不堪一击。 姑娘说,乔阿娘一家留在手上会引来无穷祸患,让自己连夜把人转交给沈潇然。 有沈潇然出面护下乔阿娘一家,沈丞相定不会再下杀手。 乔阿娘亲口告诉沈潇然实情,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做一个顺水人情。 只是沈潇然这平静出奇的反应,如同一滩死水,不起任何波澜,实在是出乎意料。 ………… 回到沈家。 书房中灯火还亮着,沈潇然径直走进书房之中,望着书案后的中年男子,“你是否该有个解释?” “我也需要一个解释,谁来给我解释?”沈丞相勃然大怒,将公文重重地放在桌上,“你母亲一走便是十年,她可有给过我解释?” 沈潇然冷声问道:“不是你和她大吵一架,逼她走的?” 沈丞相早有预料,看来沈潇然已经见过乔阿娘,陶恒也确实在为沈潇然做事。 “是她自己善妒,容不下妾室,怪不得旁人。” “绝无可能!母亲她向来宽和仁义,怎会容不下她?”沈潇然攥紧拳头,“其中定有其他的缘故!乔阿娘说,我母亲当日在宫外等我下学堂,她为何又不见了?她还没等到我,怎能,不见……” 沈丞相不以为然,“或许是她临时又改了主意?觉得你是个拖累,所以弃你而去?” “胡说!”沈潇然嘶吼道:“母亲绝不是你这种薄情寡义之人!” “放肆!”沈丞相拍案而起,怒瞪着沈潇然,沉默良久,又道:“乔阿娘的话不可全信,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为父五百两便把她给收买了,保不齐她又被旁人收买,故意撒谎。” 沈潇然冷笑,“你总算承认,是你收买的乔阿娘来撒谎骗我!”x33 沈丞相的面色缓和几分,“为父也是为了你好,瞧你费尽周折寻母,为父很是心疼,这才出此下策。” “好一句为了我好!若真是为了我好,不妨告诉我母亲离家的真相,还有母亲的下落!” “真相?你母亲善妒,容不下妾室,负气离家,这就是真相。”沈丞相面不改色,“至于你母亲的下落……她有意躲着你,你就算找破天,也找不到。她信中所说,你也看到了,按她说的做,便是最大的安慰。” 沈潇然从怀中掏出信笺,“这信是你伪造的。” 沈丞相矢口否认,“为父是买通了乔阿娘不假,只是想她把信转交给你。但这信确实是你母亲亲笔所写,你认识你母亲的字迹,怎能有假?” 沈潇然攥紧信笺,揉成一团,欲想撕个粉碎,双手又忽然顿住。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 次日,定西王府。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柳雨璃和魏映雪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花厅。 柳清瑶早已备好茶点等候多时,“妹妹,表妹,你们可算是来了。” “臣女见过世子妃。”柳雨璃和魏映雪盈盈一礼。 柳清瑶连忙起身扶起两位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倒是见外了。”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柳雨璃眸光扫向花厅中的众婢女奴仆,浅浅一笑,低声道:“新妇刚进门,可不能坏了规矩。” 柳清瑶点点头,冲夏荷吩咐道:“我和妹妹们说会儿话。” “是。”夏荷身为陪嫁大丫鬟,最是眼明心亮,立马领会话意,带着众婢女们退下。 花厅中只剩下姐妹三人,也可说几句体己话。 “大姐,程夫人可常来?”柳雨璃问道。 虽然程清歌出府别居在定西王府,与程太傅夫妇并不住在一处。可婆媳之间难免是要走动的,尤其是新妇过门,少不了要被婆母立规矩。 第622章 无所不能 柳清瑶如实道:“成婚后婆母连着来了两日,便很少再来了。” 这时,夏荷端着刚刚做好的糖蒸酥酪走来,瞧柳雨璃一脸疑惑,这才接话道:“程夫人瞧世子妃执掌中馈,料理家事,井井有条,得心应手,自然是一百个放心。x33 程夫人还连着夸了好几句咱柳家姑娘教养的好,世子爷娶到宝了!” 魏映雪闻言失笑出声,“还是世子爷慧眼识珠。” 柳清瑶看向夏荷,嗔怪道:“愈发没规矩了!” 夏荷欠了欠身子,含笑告退。 柳雨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程夫人向来通情达理,大姐进退有度,从不会失了分寸礼数,这婆媳二人倒是处得来。 魏映环顾着四周,问道:“大表姐,这么大的王府,你住的可还习惯?会不会觉得无趣?” “习惯就好。白天世子忙公务,晚上才回来,待他回来后,倒还热闹些。我这几日,也没闲着,妹妹托我绣的虎头帽,我今日刚刚绣好。” 柳清瑶从锦盒中取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虎头帽,“妹妹瞧瞧,可还满意?” 柳雨璃笑道:“大姐的针线手艺自然是了得,这虎头帽好看极了。” “虎头帽?不是小孩子才戴的吗?”魏映雪接过虎头帽,在自己头上比划,奈何却戴不上,引得姐妹两人一乐。 柳雨璃生怕魏映雪再给撑坏了,连忙接过来,“当然是给小孩子戴的,表姐的头太大了……” 魏映雪一个愣神,瞅着柳清瑶那平坦的小腹,眸底一亮,“大表姐这么快就有喜了?这世子爷当真是速度!” “胡说!”柳清瑶脸颊一红,“这是给五皇子做的。” “五皇子?”魏映雪有些不解,“表妹为何要给五皇子送虎头帽?” “大姐说五皇子在周岁宴上哭闹不止,哭得都上不来气,似是受了惊悸,定是被吓着了。虎头帽是护法天王所戴,可用来镇邪祛恶,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登大雅之堂,只好托大姐替我缝制。” 柳雨璃端详着虎头帽,又笑道:“瞧瞧大姐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比外边卖的都还好看!”正好借送虎头帽的由头,可进宫一趟…… “原来是这样啊,害我白高兴一场。”魏映雪又瞅了一眼柳清瑶的小腹,“还以为我要当姨母了呢!” “早晚的事,急什么?”柳雨璃看向魏映雪,问道:“倒是你,和白公子进展如何了?” “前些日和白公子见过一面,白伯父和白伯母待我是极好的。”魏映雪脸上的笑意褪去几分,“至于白公子……” 柳雨璃好奇道:“白公子如何?” “说不上来,总之还行。”魏映雪随口道:“毕竟是从小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就这样呗!” “这叫什么话?”柳雨璃微微蹙眉,“男婚女嫁,虽说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自己中意的才行,未来几十年路还长着呢,你难道想天天面对一个不如意的人过日子?” 魏映雪摆手,轻飘飘地说:“没有不如意,白公子一介文人,文质彬彬,没有不好。” 柳清瑶倒上一杯清茶,“白家,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听夜笙说,白赋年少有为,任国子监司业一职正六品,风姿卓越,气度非凡,是个好儿郎。” “又是世子爷说的?”柳雨璃嗤之以鼻,“他的消息向来不靠谱。” 想起程清歌原先给二哥牵线搭桥的付、苏两位姑娘,都是名不副实,表里不一之人。 这个白公子也未必有程清歌说的那么好,只怕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就算世子爷的消息有假,那总得信得过大舅舅和舅母的眼光吧?”柳清瑶失笑,“这可是当年大舅舅与白家指腹为婚定下的婚事,若白家品行不端,大舅舅又怎会舍得把表妹往火坑里推?” “指腹为婚,这都过去十几年了,但愿初心不变。”柳雨璃叹了一口气,没再往下说,白家是簪缨世家,像表姐这样欢脱的性子嫁过去,怕是要被立规矩的。 不过,还是要看表姐自己的意愿。 魏映雪自然不会想这么多,她只想着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好在段翊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让他睁大眼睛看看,本姑娘是嫁得出去的! 想到这里,魏映雪只觉得扬眉吐气,“管他呢!嫁谁都是嫁,也照样过日子!只要能嫁出去就行!” “表妹,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柳清瑶劝道:“你对白公子是何想法?” 魏映雪一脸天真,“没有儿戏,我是认真的,男子嘛,都一个样!成婚后不过是多个人吃饭睡觉罢了! 祖母说过,对待男人不能太过认真,更不能迷失自己,不管嫁给谁,我都是魏映雪,我只负责吃喝玩乐!” “吃喝玩乐?” 柳雨璃不知该如何给魏映雪解释,显然表姐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对待婚姻更是两眼一抹黑。 “婚姻可不止吃喝玩乐,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里边的学问大着呢。” 说到这里,柳雨璃还是想再多说两句,“若一步走错,步步便都是错。往后余生会尝尽人间之苦,取舍两难。 因为对的人,就算掉入十八层地狱,他也能把你拉回人间;而错的人,就算你在人间,他也能将你拽入地狱。觅得良配,是能减轻一半的人间疾苦。”x33 柳清瑶和魏映雪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妹妹为何懂得婚姻之事?说得还头头是道,颇有心得。 柳清瑶好奇道:“妹妹,你为何会懂的这些?” “我啊……”柳雨璃垂眸饮茶,“书上看来的。” 她也是活过一世的人,见得多自然懂得多些,这都是人生阅历。 魏映雪急忙问道:“什么书?我也买本看看!” 柳雨璃轻咳一声,暗叹谎话当真不好说,好在她有个百试百灵的借口。 “其实是陶先生教我的。” “什么?陶先生?”魏映雪诧异不已,“这先生当真是个怪人,连婚姻之事也教!看来他对婚姻也感触颇深。” 柳清瑶只觉得受益匪浅,赞道:“陶先生果然是博学多才,见多识广。” 魏映雪连连点头,“下次再见陶先生,我得与他好好探讨一番。”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饮茶,现在的陶恒都快被自己妖魔化了,简直是无所不能…… 与此同时,陶恒正在三宝院中悠闲地浇着花,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来是要变天了! 第623章 除邪避秽 次日,果真变了天,先是下起冰雹,又纷纷扬扬下起大雪。 三月下雪,这场倒春寒来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春樱从箱底翻出刚收起的冬袄,又取出银狐大氅,为柳雨璃穿戴整齐后,主仆二人这才出了门。 三两支桃花被雨雪压弯了枝头,落花满地,碾为春泥。 临上马车前,春樱将手炉塞进柳雨璃手中,搓手哈气,“姑娘,这风雪交加的鬼天气,何必非得今日入宫呢?” 柳雨璃望着似吹落桃花般的飞雪,薄唇微勾,“这场桃花雪来得正好,此乃天赐良机。”x33 她打算借送虎头帽给五皇子的名义,入宫一趟。 若沈夫人当年真是入了宫,在外就算掘地三尺,也是徒劳。 倒不如来宫里走动,指不定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毕竟在宫里藏人,也绝非易事。 而凝妃所生的五皇子,正是最好的借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几日,王爷和二皇子因为整改盐务一事,闹的剑拔弩张,硝烟四起。 其中少不了沈潇然在背后为二皇子指点江山,早日寻到沈母下落,也可早些及时止损。 二皇子一派少了沈潇然的助力,便溃不成军,不成气候。 马车停在宫门外,柳雨璃冒着风雪朝凝妃所住的怡和殿走去。 这雪下得又大又急,宫道上上的积雪厚厚一层,宫人还没来得及清扫。雪路难行,平日里两刻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半个时辰。 怡和殿。 “娘娘,柳家三姑娘来了。”宫女在门外禀报。 “竟然来了?”凝妃有些诧异,“外边的雪可停了?” “回娘娘,风雪未停,愈下愈大了。”宫女答道。 凝妃柳眉挑起,原以为今日下大雪,柳雨璃是不会来的,倒是意料之外。 她将哭闹不止的五皇子递给乳母,理了理衣裙,朝外间走去,“传她进来吧。” 柳雨璃褪下银狐大氅,抖落掉身上的浮雪,掀起棉帘,走进殿中。 “臣女柳雨璃见过凝妃娘娘。” 当凝妃瞧见柳雨璃那冻得通红的小脸,还有被雪水浸湿大半的鞋袜,还是忍不住问道:“今日风雪交加,你又何苦亲自跑一趟?” 柳雨璃从怀中取出虎头帽,双手呈上,“听说虎头帽可除邪避秽,臣女不敢耽搁,想着或许对五殿下有用,昨日刚绣好,这便送来了。” “你当真是风雨无阻,不过,也得当心自己的身子,可别着了风寒。”凝妃心中一暖,冲宫女吩咐了一声。 不过片刻,宫女搬来火炉放在柳雨璃身边,又端来热姜汤,很是贴心。 柳雨璃喝下姜汤,身子也暖和了许多。 她抬眸看向端坐在主位上的凝妃,还是如同前世那般体态丰腴,珠圆玉润,端的是贤良淑德,柔心弱骨。 都说凝妃心如止水,与世无争,后宫又并非寺庙,怎可能会有与世无争之人? 她不是不争,而是娘家门户小,势单力薄,在后宫谨小慎微惯了,论家世争不过许皇后和沈贵妃,论样貌又争不过年轻的妃嫔。 若真与世无争,又怎会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不声不响地诞下龙凤双子? 只可惜,前世凝妃死的早,自己携五皇子登基之前死的…… 凝妃将虎头帽随手放在桌上,客套道:“三姑娘当真是心灵手巧。” 柳雨璃解释,“娘娘误会了,这虎头帽不是臣女做的。” “哦?那这……”凝妃看了看虎头帽,又看向柳雨璃。 “是臣女托世子妃特意给五殿下做的。” 凝妃闻言,再次拿起虎头帽,爱不释手,笑意更浓了几分。 “原来是世子妃的手艺,瞧瞧这做工,这针脚,堪比宫中的绣娘!不,比宫中的绣娘还要好!” “娘娘谬赞了。”柳雨璃眸光淡淡,瞧着凝妃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心中暗自冷笑。 这个虎头帽,便是一块敲门砖。 凝妃冲乳母招手,“快把五皇子抱过来,这虎头帽是世子妃亲手做的,快戴上瞧瞧!” 乳母抱着一岁多的五皇子来到外间,柳雨璃看到五皇子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时,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前世唤了自己十多年母后的孩子…… 五皇子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显然是刚哭过的,戴上虎头帽后,那张肥嘟嘟的小脸,更显娇憨可爱。x33 他那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扑闪着看向坐在一旁的柳雨璃。 “哇——”地一声突然大哭起来,又一把扯掉头上的虎头帽丢在地上。 柳雨璃心中一紧,都说小孩子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难道自己重生回来,他是有感知的? 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若是人的话,为何一直没有脉象,实在是古怪。 凝妃对五皇子的哭闹早习以为常,并未多想,“小殿下这几日总是哭闹不止,也不知是何缘故……” 柳雨璃捡起虎头帽,“小孩子哭闹是再常见不过的,不如让臣女哄哄五殿下。” “你?”凝妃有些迟疑。 “臣女最喜小孩子,向来和小孩子投缘,娘娘若是不介意,臣女愿意一试。” 凝妃听着五皇子的哭声,只觉得揪心不已,冲乳母摆摆手,便同意了。 柳雨璃动作轻柔地接过五皇子,抱在怀中,轻声呵护,又用帕子轻轻擦拭五皇子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这大冷的天,硬生生哭出一头汗来。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柳雨璃轻声哼唱着童谣,拿着虎头帽在五皇子面前逗弄,五皇子很快止住哭声,睁开泪眼,伸着小手去抓虎头帽。 每次快抓到的时候,柳雨璃再故意拿开,逗得五皇子破涕而笑。 凝妃和乳母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么难哄的五皇子,竟然被柳雨璃哄得开怀大笑。 凝妃看着柳雨璃怀中乐不可支的五皇子,眼角有些湿润,她这做母亲的心,总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慰。 这些日,五皇子哭闹不止,可把她给急坏了,她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衣不解带地守在五皇子身边,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皇上因为五皇子哭闹聒噪,也多日不来怡和殿,倒让沈贵妃占尽了风头。 没想到今日倒巧遇上个会哄孩子的,自己也可放宽心了。 第624章 另有深意 不知过了多久,五皇子许是玩累了,躺在柳雨璃的怀中昏昏欲睡,那小手还紧紧地抱着虎头帽,憨态十足。 凝妃冲乳母挥手示意抱走五皇子,奈何乳母刚一伸手,五皇子又往柳雨璃的怀中蹭了蹭,不愿离去。 柳雨璃哑然失笑,只好亲自抱着五皇子走进里间,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摇篮中,生怕再把他给惊醒,站在摇篮旁又看了片刻,瞧他睡得正香,这才走出里间。 凝妃将柳雨璃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生感动,看来柳三姑娘是真心喜欢五皇子的。 凝妃热络地拉着柳雨璃坐下,笑道:“没想到五皇子竟和三姑娘如此投缘,今日多亏你了,三姑娘有空多来宫里坐坐,陪五皇子玩玩。” “是,五殿下聪慧可爱,臣女也很喜欢。”柳雨璃正中下怀,不由扬起嘴角。 小小婴孩,天真烂漫,谁不喜欢? “五皇子很是喜欢姑娘唱的童谣,还有那虎头帽。”凝妃心情大好,整个人也放松下来,“那童谣本宫怎么从未听过?” “童谣是臣女在民间听来的。” 柳雨璃垂眸饮茶,前世五皇子最喜与虎有关的物什,还曾在围猎时射杀一只猛虎,剥下虎皮做了大氅,那只虎头也被他珍藏多年。 至于这首童谣,还是前世五皇子孩童时,不厌其烦唱给自己听的,童谣朗朗上口,记忆犹新,没想到今日却派上用场。 前世凝妃死后,五皇子过继到自己膝下,自己视如己出,悉心照料,可惜皇家的儿郎,大都是无情无义。 儿时,他母后长母后短的,围绕膝下,给自己带来不少乐趣。可长大后,便有了远近亲疏,也有了私心,在权利面前,谁还会记得情义? 他是帝王,自己一手扶持他上位,江山本就是他的,自己不过是替他坐稳皇位后,再交付于他。 奈何他还是太心急了些,自己重生那天,正是帝后大婚,不知自己重生,是否与五皇子也有关联?x33 凝妃瞧柳雨璃出神,不禁唤道:“三姑娘?在想什么呢?” 柳雨璃回过神来,“回娘娘,臣女是在想,五皇子为何哭闹得这般厉害……” “唉!”凝妃叹了一口气,“本宫也觉得蹊跷,从正月到现在哭闹就没断过,本宫也愁得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柳雨璃瞧了一眼凝妃眼下的乌青,忽然起身一礼,“臣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这里又没外人。”凝妃屏退左右,只留下掌事宫女竹青。 “寻常婴孩也会哭闹,可不曾像五皇子这般邪乎。依臣女愚见,五皇子倒像是中邪了。” 凝妃慌了心神,警告道:“宫里最忌讳这个,你可别胡说!” “臣女知道这是宫里的忌讳,但为了五殿下为了娘娘,臣女也必须要说。” 柳雨璃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瞧凝妃没再打断自己的话,她接着道:“原先臣女也只是怀疑,可看到五殿下抱着虎头帽安然入睡,便深信不疑。 虎头帽能够镇恶驱邪,帽顶的那颗佛珠开过光,是臣女特意从灵安寺求来的,定能庇佑五殿下……” 凝妃脸色煞白,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未敢说出口,尤其是到了晚上,五皇子哭得更加厉害,身边根本离不开人。 如此说来,许真是中了邪了? 凝妃上下打量着柳雨璃,一个姑娘家,又是初次见面,犯不着危言耸听来吓唬自己。更何况,怪力乱神的罪名也不小,她实在犯不着祸及自身。 看来,这柳三姑娘倒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应该是肺腑之言。x33 凝妃稳下心神,手腕抬起,“难为你有心了,快起来。” “谢娘娘。”柳雨璃重新落座。 凝妃疑神疑鬼,“若真有什么脏东西,本宫怎么从未撞见?” “娘娘心善宽和,菩萨定会保佑。”柳雨璃语气一顿,“只是五殿下年纪还小,听说小孩子是能看到脏东西的……许是被吓着了?” 凝妃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本宫素来吃斋念佛,从不曾杀生,这宫里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竹青面色凝重,小声道:“娘娘手脚干净,别人可未必……这怡和殿原先可是沈贵妃的住处。” “住口!”凝妃出言打断竹青的话,“不成规矩!贵妃岂是你能议论呢?” 竹青连忙跪下掌嘴,“奴婢知罪!奴婢也是有口无心!” 柳雨璃冷眼看着这对主仆演的这场戏,她今日来的目的达到,关键的一句话竟被这个嘴快的宫女给说出来,倒省得自己多费口舌了。 她自然知道怡和殿是沈贵妃初进宫时的住处,所以今日特来怡和殿走一遭。 竹青起身站到一侧,凝妃温和一笑,“婢子没有规矩,让三姑娘见笑了。” “娘娘向来宽以待人,婢女心直口快,难免有失言的时候,只是这话在臣女面前说说也罢。 若是传出去,怕是要给娘娘带来麻烦。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凝妃娘娘这容人的气量。”柳雨璃话里有话,不动声色道。 凝妃微微挑眉,柳三姑娘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又暗讽了一把沈贵妃,顺便表明自己的立场。 只是,柳三姑娘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到底是代表柳家,还是定西王府,亦或者是楚王府…… 凝妃心中一惊,先前楚王还没亮明身份,以夜国师身份自居时,许皇后便给三姑娘和楚王牵线搭桥。 听说,楚王很是中意三姑娘,在朝堂上讨的第一个赏赐,便是三姑娘起舞作画的水墨江山图。 不要权,不要财,只要此图,足以证明楚王对三姑娘的看重。 楚王年过二十,还未娶亲,王妃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总之柳雨璃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再不济也会封个侧妃。 若自己与三姑娘交好,背靠楚王这棵大树,她们母子三人便可高枕无忧。 都说楚王在物色未来储君,众多皇子中只有襁褓中的五殿下才是最佳人选。 今日柳三姑娘冒着风雪前来给五皇子送虎头帽,主动示好,礼轻情意重,难道是另有深意? 第625章 谋条出路 柳雨璃环顾了一眼四周,又看向凝妃,“娘娘,怎么不见小公主?” 凝妃心思百转,这才回过神来,“三姑娘今日来的不巧,小公主昨日被贵妃娘娘接去了……” 说到这里,凝妃的眸底闪过一丝忧愁,“这天寒地冻的,贵妃说怕小公主来回路上再受风寒,便没再送回来。” “看来贵妃娘娘很喜欢小公主,小公主真有福气。”柳雨璃看似不经意地接了一句。 凝妃脸色微变,暗自攥紧手中的帕子,这种福气不要也罢!自从长公主被罚幽禁后,皇上对小公主的宠爱更多了些。 沈贵妃自己没有女儿,便把主意打到小公主的头上,三天两头借故带走小公主在皇上面前邀宠。 沈贵妃存的什么心思,路人皆知,近日五皇子日夜哭闹,沈贵妃便借着看顾不暇的由头,把小公主从自己身边夺走! 柳雨璃瞧着凝妃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下了然,前世小公主后来被过继在沈贵妃膝下,照此情形,今世也是早晚的事。 若凝妃还算乖顺,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帮她一把。 “时候不早了,臣女就不叨扰娘娘了。”柳雨璃该说的都已说完,起身告退。 “五皇子与三姑娘甚是投缘,姑娘若是有空,便多来怡和殿坐坐。”凝妃跟着起身,又笑道:“还有,替本宫多谢世子妃,这虎头帽,很合本宫和五殿下的心意。” “是,臣女定会如实转告,臣女告退。”柳雨璃欠身一礼。 凝妃吩咐竹青送柳雨璃离开怡和殿,柳雨璃走后,凝妃心乱如麻,卷着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团。 既担心怡和殿中真有脏东西,又担心小公主落入沈贵妃手中,使她们骨肉分离。 凝妃按压着眉心,这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她势单力薄,又该如何与沈贵妃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她必须得谋条出路来。 柳雨璃离开怡和殿,雪已经停了。 宫道上的积雪清扫至路两旁,正好留出一条小路来。 临近转角处时,柳雨璃回头望向怡和殿,嘴角微微勾起。 凝妃向来聪明,自己冲她抛出橄榄枝,她岂会不明白? 一个似是中了邪的五皇子,一个即将骨肉分离的小公主,当娘的心,怎会好受? 凝妃为了孩子,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前世她为了五皇子能继承大统,不惜自刎,也要成全她儿子的前程。 为了扳倒沈贵妃,她不惜用自己女儿的命去换沈贵妃的命,这份心思,谁人能及? 好在凝妃娘家势弱,背后无靠山,否则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而又聪慧的女子,当真是不好对付。 对待这样的人,只能七分真,三分假,不然便会被反噬。x33 前世若非自己多留个心眼,太后之位就要是她的了。自己扶持五皇子上位的唯一条件,便是凝妃必须死,也难怪五皇子后来对自己心生怨怼。 无论是死是活,皆是凝妃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不管是谁,都不能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前世如此,今世亦是如此。 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那细长柳叶眉下的美眸中,满是无情和算计。 “三姑娘!”段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雨璃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只见段翊大步朝自己走来,“段大哥!” 段翊看着冰天雪地中的少女,“这么冷的天,三姑娘怎么进宫了?” “听闻五皇子受了惊吓,我今日特来看望凝妃娘娘和五殿下。” “原来是这样,我送三姑娘出宫吧。” 柳雨璃看着身穿盔甲,腰间佩刀的段翊,“段大哥不是在当值吗?” “是在当值。”段翊意有所指,“自从太和殿那晚过后……我便负责宫城外围巡逻,虽然挂着御林军统领的头衔,但御前护卫已不归我管。” 柳雨璃点点头,太和殿那晚,段大哥挑明立场,拥护王爷,皇上自然有所忌惮,又怎敢留段大哥在御前? 段翊展眉一笑,“这样也好,倒是清闲了许多。” 柳雨璃浅笑,“段大哥也可借此机会,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太后娘娘刚说完我,没想到三姑娘也来催我了。” “太后娘娘?”柳雨璃神情一滞,自打太和殿那晚过后,便再也没见过程太后。 想必王爷此番涅槃归来,程太后定很欣慰。娘娘前世一生夙愿,总算如愿以偿。 “我刚从太后娘娘宫中出来,不曾想遇上了三姑娘。” “太后娘娘可还好?” “自从王爷回来后,太后娘娘气色好了许多,听合顺公公说,娘娘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听到合顺公公四个字,柳雨璃眼皮微动,“段大哥与合顺公公相熟吗?” “嗯,我与合顺认识有十几年了。” “合顺公公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柳雨璃想起合顺那张苍老的脸,只觉得有些诡异。 可从去年中秋夜宴后,她便再也没见到过合顺的老态,总不能是自己眼花了? 段翊摇头,“他一直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柳雨璃瞧段翊一脸认真,段大哥定不会骗自己,或许他也不知情。 “三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段翊心生疑惑,“难道合顺公公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我只是随口一问。”柳雨璃连忙解释,生怕段翊产生误会,再把合顺当成细作。 “那就好。”段翊这才松了一口气。 临近宫门口,柳雨璃驻足,“段大哥就送到这里吧,我就先回去了。” 段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柳雨璃看着段翊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段大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段翊目光躲闪。 “既然如此,先告辞了。”柳雨璃也不戳破,因为段大哥每次说谎时,眼神都会飘忽不定。 她不再追问,转身朝马车走去,脚步却故作迟缓。 眼看着柳雨璃走远,段翊忍不住唤道:“三姑娘!” 柳雨璃转过身,看向追上来的段翊,“段大哥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又何须藏着掖着?” 段翊故作轻松,“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随口问问,你表姐她……她与那白公子如何了?何时能吃上喜酒?” 第626章 婚约在身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神情不太自然的段翊,忽的扬起嘴角,看来王爷所言非虚。 原先以为段大哥和表姐是水火不容,再加上段大哥先前曾说过,想寻一位说话温声细语,又不会武功的女子做妻子,而表姐却一样也不沾边,所以她才打消了介绍表姐的念头。 直到段大哥方才主动问起表姐的婚事,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看来,实际和想象果真是两码事。 “三姑娘这样看着我作甚?” 段翊被看的心里发毛,自圆其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三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再说了,魏姑娘成不成婚的,与我有何关系?这喜酒不喝也罢。”x33 柳雨璃忍住笑意,段大哥这话里的酸味,怕是只有他自己闻不到了。 向来善解人意的段大哥,怎么到他自己身上便不管用了?说话如此违心嘴硬,是得好好治治。 柳雨璃心生一计,不动声色道:“这喜酒段大哥必须得喝,多亏段大哥当日的激将法,不然我表姐的婚事,怕是还要再耽搁些时日。真是多谢段大哥了。” 段翊闻言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必客气……” 他只觉得胸口堵闷,又问道:“魏姑娘和那白家郎不过才认识短短几日,便把婚事定下了?未免太过儿戏。” 柳雨璃将段翊眸底的不满尽收眼底,“段大哥有所不知,我表姐和白公子是指腹为婚,早有婚约在的。” “指腹为婚?”段翊眉毛挑的老高,“实在是荒唐!隔着肚皮就把终身大事给定下了?这种封建陋习,就不该留着。” “段大哥为何如此气恼?”柳雨璃故意问道。 “我有吗?”段翊恢复正色。 柳雨璃连连点头,暗自偷笑,看段大哥还能装到何时! 段翊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有什么好气的?” 临走前,柳雨璃故意透露,“听说表姐和白公子三日后会再见上一面,若进展顺利,这婚事差不多也就定下了,最快年底完婚。” 柳雨璃看向段翊,又好心提醒,“表姐最喜醉仙居里的红烧肘子,段大哥有空也可去尝尝。” 段翊随口应了一声,身子僵硬地往回走。真是奇怪,为何得知那大家闺秀好事将近后,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 柳雨璃望着段翊离去的身影,摇头叹息,段大哥,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全都说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三日后,醉仙居。 菜香四溢,座无虚席。 一袭黄衣的明媚少女坐在桌前,点了几样小菜,还有她最爱吃的红烧肘子。 她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时不时地朝门口望去,似是在等什么人。 约莫一刻钟后,一位风度翩翩的青衣公子匆匆而来。 “魏姑娘,让你久等了。” 魏映雪微微蹙眉,“白公子为何让我久等?” 白赋面露难色,“我……家中有点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正巧店小二端着托盘,呈上佳肴美馔,那盘红烧肘子放在桌中央,格外显眼,“二位,请慢用。” 魏映雪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再追问白赋为何来晚的事,示意动筷,“先用膳吧,白公子请。” 白赋皱眉,“魏姑娘,这肘子……” “很好吃的,你尝尝。”魏映雪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 白赋眸底闪过一丝鄙夷,“姑娘家吃肘子,有碍观瞻。” “有碍观瞻,你就把眼睛闭上,别观瞻。”魏映雪直接反驳。 白赋哑口无言,没料到魏映雪这般不留情面。 “魏姑娘,其实……”白赋看着魏映雪那张俏丽的脸,斟酌再三,再次开口,“听说你们魏家有个不成文的祖训?” “不成文?怎么不成文了?” “就是男子不可纳妾,必须得从一而终……” “这成文呐!白纸黑字写着呢,为何说不成文?”x33 “这……这祖训可是只约束魏家男子,不约束魏家女婿?” “你自己都说是魏家女婿,为何不约束?无论儿子女婿,皆是如此。” 白赋眉头紧锁,“自古以来,男子都是三妻四妾,我白家六代单传,怎能只娶一妻?” 魏映雪“啪”地一声放下筷子。 白赋心中一惊,魏映雪的泼辣刁蛮,他也略有耳闻,若真打起来,自己怕是只有挨打的份。 只见魏映雪捂嘴笑道:“都三妻四妾了,还六代单传,看来这和妻妾多少无关,是男人不行。” “你!”白赋强忍住怒意,瞧魏映雪这口无遮拦的样子,遂问道:“魏姑娘可知什么是三从四德?” “不知。”魏映雪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吃饭。 白赋开始说教,“三从是女子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也就是品德、辞令、仪态、女工。” 魏映雪筷子一顿,“不愧是国子监的司业,说的真好,下次别说了。”x33 白赋一本正经,“我是在教你如何修身立德,做一个遵守妇道的女子。” 魏映雪并不接话,每次见到白赋都得给自己讲一大堆道理,不能这个,不能那个,总之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真是讨厌! 若不是看在白家与自家是世交的份上,自己早一拳打的他说不出话。 这样的男子,自己当真要与他成婚吗? 魏映雪想起柳雨璃那日所说的话,觅得良配……什么样的人才算是良配? 白赋瞧魏映雪久久不语,“魏姑娘?你为何不说话?” “你上次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不记得了?”魏映雪没好气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本不想废话。 白赋耐着性子,“这次是例外,下不为例。” “那我就说了。”魏映雪放下筷子,“你所说的三从四德,全都是束缚女子的枷锁。嘴上说着德行,实际上就是礼教束缚,压迫女子,让女子失去自己该有的光芒,对男子百依百顺,逆来顺受。 而你,不过一条不可纳妾的祖训,便觉得约束,那又为何把枷锁强加到我的身上?” 白赋脸色铁青,“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不怕我悔婚吗?” 第627章 独一无二 “简直是不可理喻!” “小小女子,口出狂言,成何体统!”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善妒!竟然容不下妾室!”x33 “……” 周围的男食客忿忿不平,对魏映雪指指点点,甚至破口大骂。 魏映雪方才的言论太过清醒透彻,太过惊世骇俗,女子的觉醒意识根本不会被世人所容,更不会被风流成性的男子所容,这才被当成异类,引起众怒。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赋本有些心虚,瞧周围的食客都在斥责魏映雪,反倒又有了底气,“瞧瞧,这就是魏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所谓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 举止却无比粗俗,出言狂悖,这样离经叛道,罔顾伦常的女子,我怎敢娶进门?怕是家宅不宁!家门不幸!” 魏映雪忍无可忍,猛然起身,怒瞪着白赋,“我瞧你是找打!” 白赋急忙起身躲开,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博得众人同情。 他今日的目的是来试探魏映雪的口风,若她肯同意纳妾,看在她那副好皮囊的份上,自己便认了这门娃娃亲。 毕竟她是自己父母双亲中意的儿媳妇,虽然不比胭红善解人意,但论家世也算是门当户对。 可就因魏家那不成文的祖训,自己才有所顾忌,为了一朵鲜花,放弃整片花田,他可做不到。更何况,魏映雪泼辣刁蛮,并非寻常文文弱弱的女子,怕是不好对付。 今日最好闹得不可开交才好,这样便可借故退了亲事,也好给爹娘交差。 想到这里,白赋更加大胆,“难道你还想打人不成?形同泼妇,有辱斯文!” “泼妇!泼妇!”食客们也跟着叫嚣。 魏映雪看着围在自己面前叫骂的众男子,那一个个鄙夷和嘲笑的面孔,一口一句泼妇,不绝于耳。 她的怒意逐渐消散,涌上心头的是委屈,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会成为众矢之的。 此时此刻,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自己的姨祖母叶凤言,想必姨祖母当年也是这样不被世人理解,所以才孤身离开这个世间。 自己在众人眼中也是个异类,也是不被世人所容,女子一定要谨遵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吗?女子一定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吗? 究竟是什么人给女子下的诸多定义,立下这么多的条条框框,繁文礼节? 白赋瞧魏映雪愣在原地一言不发,接着出言讥讽道:“就你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子,世上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 魏映雪眼眶微微发红,面对众人的无端指责和责骂,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尽管她平日里洒脱率真,大大咧咧,可终究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何时见过这种被千夫所指的场面。 白赋正准备再次开口,脖颈处却突然抵上一把未出鞘的长剑,触感冰凉,他的身子一僵,汗毛战栗。 “这正是魏姑娘的与众不同之处。” 一道低沉而又冷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令人为之一振。 只见一身穿窄袖骑装的黑袍男子,手持长剑,立在白赋身后,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神情愠怒,浑身散发着威压之气。 尤其是骨节分明的大掌,此刻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剑刃出鞘,便能要了白赋的性命。 白赋吓得不敢动弹,“你……你是什么人?有话好好说!” 众人四散开来,退避三舍,生怕殃及自身。 “魏姑娘聪明伶俐,率真可爱,在这世上自然是找不出第二个,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黑袍男子一字一句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 魏映雪的目光穿过众人,看向手持长剑的段翊,似是在黑暗中看到唯一一束光亮。 居然是他? 魏映雪做梦也没想到,向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冤家会挺身而出,力排非议替自己说话。 白赋嗤之以鼻,“兄弟,你怕是没见过女人吧?” “我自然是没你见多识广,放着窈窕淑女视而不见,却将风尘女子视若珍宝。当真是有眼无珠。”段翊冷笑一声。 他这几日暗中调查白赋的底细,却发现白赋与一位名为胭红的青楼女子打得火热,还将其赎了身,养在了外头。 白赋的老底被当众揭开,一时慌了神,“你竟然暗中查我?” “查你又如何?”段翊收回长剑,径直走到魏映雪身边,低声问道:“这样的货色你可敢嫁?” 魏映雪摇摇头,段翊眉头舒展,今日自己算是没有白来。 白赋恼羞成怒,“就她这样的泼妇,我还不敢娶呢!” “还敢胡说!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段翊俊眉皱起,神情不满。 白赋自知不是段翊的对手,边往外走边叫嚣道:“你这泼辣善妒的名声早已传开,我看谁敢娶你!你就等着悔婚吧!哼!” “谁说没人敢娶?”段翊忽的伸手搂住魏映雪的肩,眸光坚定,“我敢。” 魏映雪大脑一片空白,一脸错愕,段翊在胡说什么?他那么讨厌自己,每次见面都冷嘲热讽的,又怎会娶自己? 想必是故意这样说,替自己解围的,这小子,当真是仗义! 段翊眸光一凛,“还有,悔婚的人,不是你,是魏姑娘。就你这样风流成性的人,正室还未过门,便在外边养了外室,谁家敢把姑娘嫁给你?你就守着你的胭红过日子去吧。”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看来这个姓白的不是什么好货! 白赋咬牙切齿,“胭红就算出身烟花之地,也比她温柔贤惠!” “亏你还是读过圣贤书的。”段翊眸底满是不屑,缓缓开口,“女子堪比花儿,花开各异,韵味不同。x33 有温柔雅致的兰花,有清丽脱俗的芙蓉,还有浓烈艳丽的蔷薇。所谓各花入各眼,你没有本事摘下带刺蔷薇,便说蔷薇扎手,算什么男人?” 段翊的话如涓涓细流,浇灌至魏映雪的心间,带刺蔷薇……还是第一次有人拿花比喻自己。 第628章 偷走了心 白赋努了努嘴,说不出话来,气愤得拂袖离去。唱戏的主角儿走了,众人也不再看热闹,纷纷散去。 魏映雪冲段翊欠身一礼,“多谢段统领仗义执言,小女没齿难忘。” 魏映雪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段翊有些不太习惯,“你这是怎么了?” 魏映雪微微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没什么……总之多谢段统领,告辞了。”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段翊定是看在表姐和表妹的面子上,才肯出言相助。 她不似大表姐端庄典雅,不似表妹秀外慧中,也不似知意蕙质兰心。 总之除了刁蛮任性之外,自己好像一无是处,方才白赋的奚落,还有众人的指责像一根刺一样狠狠扎在心尖。 当初她还放狠话一定嫁出去给段翊瞧瞧,没想到却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被人当众悔婚,原来自己这么糟糕…… 魏映雪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与往日阳光明媚的少女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段翊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疼惜,又看向桌上那盘早已没了热气的红烧肘子,借故道:“这红烧肘子,你还没吃呢!” 魏映雪脚步一顿,“我再也不吃了。” 段翊大步追上,宽慰道:“刚才那匹夫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魏映雪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苦笑道:“我确实不够温柔,不够贤惠,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样子。” 段翊与魏映雪并肩走着,侧头问道:“女子该有的样子,又是什么样?” “总之不是我这样。”魏映雪攥着手心,眸中不复往日里的光彩,变得死气沉沉。 段翊上前一步,挡在魏映雪面前,认真道:“可你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知女子该是什么样子,可我眼中的你洒脱率真,单纯善良,义薄云天,口齿伶俐,能吃能打,实乃女中豪杰……” 段翊瞧着魏映雪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自己说的也没错,在一缕香魏映雪惩治那帮小混混时,确实义薄云天,拔刀相助。 与自己吵架斗嘴时,不也口齿伶俐吗? 能吃能打,更没有说错了,一顿吃两碗米饭的人不就是她吗? 这不正是传说中的女中豪杰? “还真是独一无二。”魏映雪皮笑肉不笑,“段统领请留步,告辞。”x33 “我送你回去。”段翊放心不下,立马跟上魏映雪的脚步。 “段统领今日很闲吗?” “当然,我可是专门告假一日来找你的。” “找我?” “听说你今日和那匹夫见面,我……特来瞧瞧。”段翊掩去眸底慌乱,故作轻松道:“来瞧瞧你能否嫁的出去?” “这结果你可满意了?”魏映雪又羞又恼。 段翊不假思索,“当然满意,这正是我想看到的。” 魏映雪胸闷气短,“原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不是。”段翊连忙解释,“我只是不想你与那匹夫成婚,他和你并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我与他不会再有瓜葛。方才难为你替我说话,只怕会影响段统领的清誉……” 段翊打断她的话,“我方才所说的娶你,并非逢场作戏,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娶我?”魏映雪猛然抬头。 段翊郑重点头,迎上魏映雪的眸光,“是,你可愿意?” “段统领别说笑了,我今日不想与你斗嘴。”魏映雪只当段翊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我是认真的。”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看到了,并非大家闺秀。” “我不喜大家闺秀,偏爱女中豪杰。” “我刁蛮任性,脾气暴躁,口无遮拦……” “我就喜刁蛮泼辣的。” “我不会女红,不会煎炸烹炒,空有一身武功。” “我只喜舞刀弄枪的。” “我魏家祖训有言,魏家男儿和女婿不得纳妾。” “我只想从一而终。” “你……”魏映雪一时拿捏不准段翊的心思,上次他还口口声声奚落自己,为何这次转变如此之大? 魏映雪实在想不通段翊的心思,“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此别过!” 言罢,魏映雪飞快跑走。 段翊望着少女那慌不择路的身影,无奈一笑,看来她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只能出绝招了。 他也不知这个少女是从何时走进自己心底,或许是初见时,那个恣意张扬的偷马少女,亦或者是那个路见不平的大家闺秀…… 她是那样的干净纯粹,至真至善,每每想起她时,只觉得有暖阳照耀在身上,温暖而又美好。 这个偷马贼,不知何时竟偷走了自己的心。 魏映雪着急忙慌地回到家中,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也没出来。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回想起段翊所说的话,不由脸颊绯红,心跳加速。 尤其是段翊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撑腰,扬言要娶自己,简直是不可思议。 在白赋口中,自己是那么的不讨人喜欢,为何在他口中,便如同稀世珍宝了。 魏映雪心中小鹿乱撞,在床上滚来滚去,仍有些不可置信,那可是玉面射手段翊呀,是多少女子或者男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对了,男子?段翊莫不是想借求娶自己的名义,来掩盖他断袖之癖的事实? 魏映雪不停地胡思乱想,越想越离谱,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在婢女的呼唤声中,魏映雪这才打着哈欠起床。 婢女帮魏映雪穿上华美精致的浮光锦裙,紧接着为她梳妆打扮,异常的隆重而又谨慎。 魏映雪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这般隆重?” 婢女笑道:“是姑娘定亲的日子。” “定亲?定什么亲?!”魏映雪猛然起身,难道是与白家的娃娃亲? 昨日回家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祖母,今日居然把亲事给定上了?这可还了得! 就白赋那样的匹夫,若真与他成婚,自己早晚得落个杀夫的罪名! 她推开婢女,不由分说地往前院走去,远远便瞧见那摆满院子的聘礼,箱子上系着红绸,分外夺目。 正厅传来一阵说笑声,魏映雪急忙提着裙摆走进厅中。 眼前的一幕,她彻底傻眼。 第629章 捷足先登 正厅中摆满奇珍异宝,有赤金彩釉瓶一对,白玉和合二仙雕刻两尊,如意翡翠屏风两扇,还有各式各样的布匹锦帛,金银器具,皆是成双成对,各个挂着红绸,贴着囍字,几乎没有落脚之处。x33 楚王与祖父同坐主位,黄花梨木桌上放着红锦盒,还有聘书和礼书。 世子爷与父亲、小叔叔坐在一侧谈笑风生。 而段翊一改往日的骑装打扮,罕见的穿着一身水蓝色暗纹锦袍,滚边银线刺绣,墨发以玉冠高束,腰间束着一条银色祥云宽边锦带,丰神俊朗,湛然若神。 他端坐在案前,眉眼温和,认真听着魏鸿之说话,举手投足间谦卑有礼,稳重大方,倒不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而是一位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眼前的一幕,似梦非梦,魏映雪分不清虚实,揉了揉眼,再次看向段翊,“你这是……” 段翊看着一脸错愕的少女,眸底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你个姑娘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魏惊云生怕楚王怪罪,连忙提醒道:“还不快给王爷行礼?” “这里没有外人,便免了吧。”千凌昱微抬手腕。 “谢王爷。” 魏映雪欠身一礼,临走前,她冲段翊使了个眼色,“还请段统领借一步说话。” “先失陪了。”段翊起身冲众人拱手,与魏映雪相继离开正厅。 来到院中的桃花树下。 魏映雪凝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上门提亲。”段翊嘴角上扬,直言道。 “你是认真的?”魏映雪秀眉挑起,仍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要娶我?” 她一直以为段翊是故意捉弄自己,或是另有隐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段翊一脸认真,“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娶你,岂能食言?” “你若是为了这个才娶我,大可不必。” 魏映雪又转念一想,压低声音道:“尽管你昨日帮了我,那你也不能借着娶我的名义,掩盖你喜欢男子的事实。虽说魏家祖训不可纳妾,但男子也不行……” “你还真敢想。” 段翊脸色一沉,恨不得一头撞在面前的桃树上,这丫头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魏映雪还以为自己猜中了段翊的心思,爽朗一笑,“反正我也没嫁出去,你呢,也没证明自己不喜欢男子,咱俩就算是扯平了! 你昨日仗义执言的恩情,本姑娘我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就知会一声,兄弟我定为你两肋插刀!” 段翊瞧着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少女,又气又笑,“听魏姑娘的话意,可是打算与我拜个把子,再来个桃园结义?” “免了!”魏映雪挥了挥手,一脸嫌弃,“你比我大整整八岁呢,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岂不是亏大了?” “魏、映、雪!”段翊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隐隐透着怒意。 魏映雪左右为难,“你别生气,真要义结金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事发突然,你容我再想想……” “我要娶你为妻。”段翊打断魏映雪的话。 “啥?” “我特求王爷和世子爷来保媒提亲,今日送来聘礼、聘书和礼书,全是我连夜准备的,时间是仓促了些,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认为我是临时起意。 可昨日说娶你的话是真,不想让你嫁给别人也是真,想与你共度余生更是真。”段翊的眸中满是真挚和深情,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魏映雪有些迟疑,原来他是认真的,只是……像段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又怎会容下自己这个异类。 段翊早已猜到魏映雪的后顾之忧,“待你过门后,无需做大家闺秀,无需遵守三从四德,无需被条条框框所束缚,你想吃肘子便吃肘子,想下馆子便下馆子,想舞刀弄枪,我便备上十八样武器陪你切磋。你只需做你自己,无需改变。”x33 魏映雪眼眶有些发热,“你这些话,可是真的?” 段翊郑重其事道:“若有一句虚言,我便五雷……” “别说傻话!”魏映雪出言打断,“赶紧连呸三下,再敲三下木头。” 段翊心急问道:“那你可答应我了?” 魏映雪故意吓唬道:“我可是很凶的,你可别后悔。” “得之我幸,绝不后悔。”段翊总算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尾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两人相视一笑,院中繁花似锦,满是明媚之色,空气中浮动着一缕醉人的芳香,沁人心脾。 ………… 魏家府外,聚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是被长龙般的仪仗队吸引而来。传闻魏家姑娘刁蛮善妒,无人敢娶,就连自小定的娃娃亲都悔婚了。 今日楚王和定西王却亲自上门,替段大统领保媒提亲,单是聘礼就摆满整个院子,这阵仗,这气派足以彰显诚意。 看来魏家姑娘定有过人之处,并非传闻那般,还有段大统领在边关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白家的马车行驶至魏家附近,被堵的水泄不通。 白夫人掀起车帘,望着停在魏家门前那长龙般的仪仗队,不禁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魏家可是来贵人了?” 车夫刚打听完消息,连忙禀报,“回夫人,听说楚王和定西王来魏家给段大统领提亲来了!” “什么?”白赋一个激灵,连声问道:“给谁提亲?” 车夫答道:“魏家只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白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昨日护着魏映雪的黑衣男子,竟然是御林军统领段翊!x33 白赋喃喃自语,“他还真敢娶了她!” 白夫人怒瞪着不争气的儿子,责怪道:“都是你!好好的姑娘不知道珍惜,偏偏把那残花败柳当做金枝玉叶!” 她特意备下厚礼,带着儿子来魏家赔礼道歉。如今看来,这车礼是白备了,比起段家的丰厚聘礼,无非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 “调头,回家!” 白夫人放下车帘,无奈道:“这一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魏家姑娘心思单纯,没有心机,又是个真性情!这样的女子可不多了。段大统领慧眼识珠,你却把宝贝拱手让人!这婚约啊,以后都别再提了,以免引来麻烦!” 白赋本就有些气恼,被母亲这么一说更是又气又悔。 他昨日回家后被父母好一通责骂,也不知他们如何知晓自己养外室一事,又是如何找到胭红的藏身之处。 胭红被人送走,不知所踪。婚事也黄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必这都是段翊在背后搞的鬼,看来他这招横刀夺爱,捷足先登,是蓄谋已久,势在必得! 第630章 时机到了 段翊生怕魏映雪再反悔,定亲过后,便拿着生辰八字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 婚期定在六月,正巧与柳洛尘和穆知意的婚期相近,前后不过七天。 婚期已定,魏映雪和穆知意两个小姐妹足不出户,开始绣嫁衣、备嫁妆。而柳家和段家广发喜帖,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 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觅得良配,都有了着落,柳雨璃倍感欣慰。这正是她想见到的,重活一世,老天对她不薄。 自从大姐出嫁后,家里便冷清了不少,原先表姐还时不时地串门陪自己说话,现下表姐被大舅母关在家中学规矩,已经多日未见。 墨韵堂中,稚绿娇红,草木葳蕤,四月的天,阳光明媚。 午后,柳雨璃坐在树下的竹椅上,晒着暖阳,闻着花香,垂眸看书。 这时,门房小厮匆匆跑来,“三姑娘,凝妃娘娘请你入宫一趟,宫里来的内侍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现在?”柳雨璃挑眉。 “是!看上去挺着急的。”小厮答道。 柳雨璃暗自思索,这个时候凝妃传自己入宫做什么?莫不是因为五皇子? 她合上书卷,“你先去给内侍回话,我稍候就来。” “是!”小厮退下。 柳雨璃在衣柜中挑选一件不起眼的莲青色罗裙,挽着双髻,脸上不失任何粉黛,打扮得极为素净,也不显身段。 春樱上下打量着柳雨璃,委婉道:“姑娘,这衣裙又宽又大,已是两年前的款式了,而且颜色也忒暗了些,倒显老气。” “如此甚好。”柳雨璃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黯然无光,很是满意。 常在后宫行走,若打扮的太过招摇,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x33 在春樱的陪伴下,柳雨璃乘上入宫的马车。 在路上,春樱塞给内侍几锭银子打听消息,听内侍说,五皇子这几日哭闹的更加厉害,嗓子都哭哑了,无论怎么哄也哄不住,只得请三姑娘来想想法子。 柳雨璃心下了然,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心中又踏实了几分。 马车停在宫门外,柳雨璃走在宫道上,思绪飘远。 前世五皇子也是如此,正因五皇子整日整夜的睡不安稳,吵得小公主也跟着一起哭闹,沈贵妃这才借故将小公主留在自己宫里养。 如此看来,沈贵妃夺走小公主的时机也该到了。 临近怡和殿,主仆二人刚跨过一道宫门,便瞧见明黄色的御驾由远及近,朝自己这边走来。 柳雨璃心中咯噔一声,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大内总管李全早已看到自己,此时若再躲开,实在太过显眼。 春樱已在柳雨璃身后跪下行礼,柳雨璃急中生智,连忙后退一步,与春樱并排行礼。 春樱心生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奴婢只能站在主子身后,姑娘为何屈尊降贵与自己并肩行礼?岂不是让人误以为姑娘也是婢女了? 柳雨璃顾不得那么多,低头看着眼前的青石砖路,等待着御驾经过。 听着御驾队伍走近的脚步声,柳雨璃心跳加速,不过百步的路程,却倍感煎熬。 皇上单手搭在轿辇的扶手上,一脸阴郁。 自从通政司参议柳文杰在朝堂上为农民进言后,便有多地农民借着天灾的名义发生暴乱。 就算派兵镇压,也是捂住东边,捂不住西边,根本无济于事。原本过完年要调江影回京,这一耽搁怕是要等到年下了。x33 他可等不起。 楚王归来不过三个月,独揽大权,把持朝政,先是推出农田水利法,鼓励垦荒,兴修水利。保证农田灌溉,增加耕地面积,促进粮食生产,而修建水利却要朝廷出资。 他自然是不愿的,无奈群臣附议,自己只得先应下,再另想法子筹钱。 兴修水利也就罢,楚王又提出强兵之法,欲要集中军权,这可如何了得? 楚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是想一点一点地架空皇权,笼络群臣,让自己做一个傀儡皇帝,岂能让他如愿? 还是早些让手握重兵的江影回京为好,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农民起义一事。 想到这里,皇上眉头紧锁,心生烦闷。 途经宫门处,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低头行礼的两个女子,眸底未起波澜,又望向远方,暗自琢磨着对策。 直到御驾从柳雨璃面前缓缓驶过,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主仆二人不再多做耽搁,急忙朝怡和殿走去。 就在这时,皇上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李全,那两位女子并非宫女打扮,究竟是何人?朕怎么没见过?”x33 李全恭敬答道:“许是命妇身边的婢女,这几日春暖花开,不少命妇进宫陪太后娘娘赏花解闷。难免会有不识路的婢女在后宫走动……” 皇上听到太后两字,脸色微变,不再接话。 自从太和殿那晚过后,他便再也没去过太后宫中,只是每隔两日派人去问个安。 不知是心虚,还是忌惮,他并不想面对程太后。 虽然他把谋害楚王的罪责,全都推到大皇子的头上,但以程太后的聪明睿智,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又无法自圆其说,倒不如不见。 毕竟楚王才是太后的亲儿子,自己谋害她的儿子,她定心生恨意,又怎会像从前那般对待自己? 不过……当初太后亲传先帝口谕,将皇位传给自己,如今她就算后悔,也无济于事,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出尔反尔。 更何况,先帝只有口谕,并无遗诏,自己永远都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 第631章 机会来了 怡和殿。 不过二十多天未见,凝妃足足瘦了一大圈,尖削的下巴不似往日圆润,满脸的疲惫憔悴,像是老了好几岁。 “娘娘,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唉!”凝妃叹了一口气,“五殿下一日不安生,本宫这心里便一日不踏实。” 柳雨璃站在木摇篮前,看着哇哇大哭的五皇子,他蹬踢着双脚,小脸涨得通红,哭声沙哑,令人揪心。 “五殿下真是可怜。”柳雨璃拿着虎头帽在五皇子面前逗弄,他也不为所动,仍呜呜哭泣。 凝妃瞧柳雨璃也无计可施,希望瞬间破碎,泪眼婆娑道:“更可怜的还是我的小公主……” “小公主怎么了?”柳雨璃望向凝妃怀中乖巧的小公主,难道沈贵妃已经有所动作了? “本宫日日抄写佛经,祈求佛祖保佑五殿下,离那脏东西远些……” 凝妃压低声音,又道:“今早本宫带着五殿下去宝华殿焚烧佛经,正好遇上净空大师,大师说五殿下和小公主命格相冲,不可住在同一屋檐下,否则……他们本是一母同胞,怎能分开?”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母子分离,还是母女分离,都如剜她心一般。 柳雨璃回想起前世,五皇子也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哭闹,闹的人心惶惶,后来请宝华殿的大师看过一次,又从宫外请来法师做法事,直到凝妃母子搬离怡和殿,五皇子这才好了起来。 宝华殿的大师说,五皇子和小公主是双生子,命格犯冲,必须分开养,否则恐会夭折。沈贵妃便以此为由,将小公主养在自己膝下。 这其中定有猫腻。 柳雨璃宽慰道:“娘娘,这净空大师的话,也不能全信。五殿下和小公主并蒂双生,龙凤呈祥,若真是犯冲,又怎会平安落地?” 这话听得凝妃心情舒畅了几分,她拭去眼泪,有些迟疑,“净空大师道高德重,若无依据怎敢乱说?” 柳雨璃浅笑,“这种事能有什么依据?不是全靠嘴说的?” 凝妃神情一滞,冷静下来。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净空大师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故意拆散她们母女,也未可知。大师的话也不能全信,在宫中能信的人,只有自己。 “三姑娘所言极是。” “娘娘是关心则乱……” 柳雨璃的话还没说完,殿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贵妃娘娘到——” 凝妃心中一惊,连忙将小公主递给乳母,示意带小公主退去里间。 柳雨璃微微挑眉,沈贵妃来的当真是快。 帘子掀起,衣着华丽的沈贵妃缓步走进殿内,众人恭敬行礼。 自从许皇后失势,沈贵妃掌管六宫,一枝独秀,唯一能与她媲美三分的,只有诞下龙凤胎的凝妃。 沈贵妃自然容不下凝妃,更视她如眼中钉。 沈贵妃眸光凌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凝妃身后的柳雨璃身上,“这不是柳家的三姑娘吗?”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柳雨璃垂眸,看着沈贵妃的软缎绣花鞋,上边镶着的两颗红玛瑙,奢华至极。 “三姑娘近日来后宫倒是频繁。”沈贵妃冷哼一声,径直坐在主位上,“你入宫多次,怎么总是来凝妃宫中?也不去瞧瞧本家的堂姐静贵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凝妃才是你堂姐呢!” 柳雨璃听出沈贵妃话中的不满,正准备答话,凝妃率先开口解释,“贵妃娘娘有所不知,是臣妾请三姑娘来的。五殿下与三姑娘很是投缘,臣妾便请三姑娘多来宫中坐坐。” 沈贵妃瞥了一眼摇篮中的五皇子,轻笑道:“再怎么投缘,不也没挡住五殿下哭闹?本宫还以为三姑娘有什么哄人的好本事,看来也不过如此。” “娘娘当真是高看臣女了,臣女雕虫小技,自然入不了娘娘慧眼。”柳雨璃不动声色道。 沈贵妃瞧柳雨璃倒也乖觉,便不再为难,又看向惶恐不安的凝妃,“说起五殿下,本宫也很是心疼。这孩子没日没夜的哭闹,何时才是个头?再这样哭下去,不得瞎了,也得哑了。” “你!”凝妃迎上沈贵妃那冷厉的目光,强忍住心中翻滚的怒火。 沈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凝妃,朱唇扬起,“本宫说得是实话罢了,凝妃你恼什么?” “臣妾不敢。”凝妃伸脖子将这口恶气咽下。 “宝华殿净空大师的话,本宫也听说了,为了五殿下考虑,本宫把小公主带回去养几日。”沈贵妃总算切入正题,“凝妃不会不答应吧?” 凝妃攥紧手心,沈贵妃果然是冲小公主来的,三姑娘所言非虚,净空大师的话信不得,他定是与沈贵妃串通好的说辞,借故要走小公主! “恕臣妾难以从命。” 沈贵妃冷声道:“本宫知道你舍不得公主,可公主与五殿下相克,你若不愿本宫抱走小公主,那只好抱走五殿下了。” “不可!”凝妃失声喊道,急忙挡在摇篮前,死死护住。 柳雨璃微微蹙眉,五殿下若是落在沈贵妃手中,只怕非死即残,定不得善终。 “本宫念在你侍奉皇上多年,还算听话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沈贵妃神情不悦,“至于是带走五殿下,还是小公主,凝妃给句准话吧。” “臣妾要见皇上!臣妾只听皇上的!” 凝妃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给皇上,皇上是殿下公主的父亲,定不会狠心看着母子分离。 沈贵妃冷冷一笑,说出的话却将凝妃打入谷底,“要是没有皇上授意,本宫怎会来怡和殿要人?皇上说了,只要本宫乐意,便可抱走公主养在膝下解闷。” 凝妃心如死灰,没想到皇上如此狠心无情!x33 她声嘶力竭道:“贵妃要想解闷,不如去养小猫小狗,为何要夺走臣妾的孩子!” “凝妃,本宫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三番两次顶撞本宫,究竟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沈贵妃勃然大怒,冲自己的掌事宫女绿梅使了个眼色。 绿梅上前狠狠地扇了凝妃一个耳光,凝妃身形踉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意,一个红巴掌印瞬间浮现在她的脸颊。 柳雨璃伸手扶住凝妃,没想到许皇后失势后,沈贵妃在后宫如此嚣张跋扈,看来一家独大,并无好处。 不过,笼络凝妃的机会,倒是来了。 第632章 爱女心切 沈贵妃趾高气扬地倚在主位上,摆弄着手上的护甲。 “凝妃,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与本宫作对的下场,你可想好了?” 凝妃捂着脸,仍挡在摇篮前,如同护崽的母鸡般,丝毫不肯退让。 沈贵妃失去耐心,不再废话,“既然如此,那本宫只能派人强行带走小公主了。” “贵妃娘娘。”柳雨璃突然开口,上前一礼。 沈贵妃上下打量着柳雨璃,语气不善,“三姑娘,本宫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后宫之事,不是你该管的。” “臣女不敢,只斗胆说一句。” 柳雨璃神情自若,接着道:“在贵妃娘娘未来之前,凝妃娘娘便已决定将小公主送去太后宫中抚养。没想到小公主如此招人喜欢,可惜贵妃娘娘来晚了一步。” 沈贵妃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凝妃立马明白柳雨璃的话意,连忙顺着往下说:“臣妾要把小公主送去太后宫中,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庇佑公主。” 太后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沈贵妃再大也大不过太后娘娘,只是自己与太后少有往来,不知她是否愿帮自己一把? 沈贵妃仍不死心,“太后娘娘素来喜净,这乳臭小儿怎能扰了她老人家?还是交给本宫吧。更何况,送去太后宫中只是你一厢情愿,太后并未答应。” 这个凝妃居然想用太后来震慑自己,太后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怎会管这些琐事?太后和凝妃素无往来,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凝妃心中也没谱,为了女儿她也要搏一把,万一太后娘娘心生怜悯,愿意抚养小公主呢? 把小公主交给太后,待五皇子好转,自己还能接回小公主。若交给沈贵妃,便是一去不回,女儿在她手中,自己只有唯命是从,任人宰割的份。 凝妃下定决心,坚持道:“不如问过太后娘娘的意思后再做决定。”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沈贵妃眸中闪过一道阴狠,她可不会给凝妃这个机会。 她冲绿梅几个宫女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小公主抱走?” 绿梅带着几个宫女直奔里间,凝妃扑上去阻拦,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拉住,无法动弹。 怡和殿内,哭喊声一片,乱作一团。 柳雨璃的眸光不由飘向窗外,算着时辰,也该来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只听合顺公公扯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瞬间愣住,柳雨璃也有些吃惊。 她早作打算让春樱守在殿外,待沈贵妃来了,再去太后宫中通传,原以为合顺公公会来,没想到程太后居然亲自来了。 合顺虚扶着程太后走进殿中,程太后身着枣红色蜀锦宫裙,尽显雍容尊贵。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人连忙跪地行礼,大气也不敢喘。 程太后凤眸锐利,一一扫向众人,瞧着发髻散乱的凝妃,再看向绿梅怀中哭闹的小公主,眸光最终落在主位前的沈贵妃身上。x33 程太后走到沈贵妃面前驻足,浑身散发着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沈贵妃低头看着太后那枣红色团花裙摆,心中一紧,连忙挪动身子,退至一侧。 “都起来吧。”程太后落座主位,众人起身之际,太后又道:“沈贵妃跪下。” 沈贵妃身子一僵,只好继续跪着。 程太后看向凝妃脸上的巴掌印,微微皱眉,“凝妃这脸是怎么了?” 凝妃“扑通”一声跪倒在程太后脚边,泪如雨下,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求太后娘娘救救臣妾!贵妃要夺走我的孩子,臣妾不愿,她指使奴婢打了臣妾,要强行带走小公主!求太后娘娘为臣妾做主啊!” 程太后凤眸一凛,“贵妃,可有此事?” 凝妃脸上的巴掌印显而易见,还有绿梅怀中抱着的小公主,铁证如山,沈贵妃无法辩驳。 “臣妾只是爱女心切,没想误伤了凝妃,都是误会。” “爱女心切?你对小公主的爱女心切,能比得上凝妃这个做生母的吗?”程太后眉目肃然,“哀家看你是愈发不成体统了!在后宫之中,竟然做出强取豪夺之事,你眼中可还有哀家这个太后?” “啪——” 案几上的茶盏被太后打翻在地,茶水碎瓷四溅。 沈贵妃被溅了一身茶水,样子好不狼狈,早已没了方才那飞扬跋扈的气势。 “臣妾知错,请太后恕罪!” 程太后并不理会沈贵妃,垂眸饮茶,“是哪个贱婢以下犯上,敢打主子的耳光?” 乳母一把接过小公主,指着绿梅道:“回太后娘娘,是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绿梅!” 绿梅跪地求饶,“奴婢知错!求太后娘娘开恩!” “掌嘴二十。”程太后的话音刚落,合顺大步上前,将手中拂尘甩到身后,扬手就是一巴掌。 绿梅身形不稳,差点仰倒在地。太后身边的宫女见状,一左一右押着绿梅的胳膊,揪住她的发髻,令她无法动弹。 合顺接连几巴掌下去,绿梅的脸瞬间肿得老高。 整个怡和殿中,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只有打耳光的清脆声响,还有绿梅的嚎叫求饶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沈贵妃听得心惊胆战,瞧着程太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求情的话到嘴边,硬是没敢说出口。她千算万算,完全没料到太后会来凝妃宫中,实在可疑。 绿梅被打的头晕眼花,嘴角溢出鲜血,那张脸已经肿得说不出话来。 合顺搓着疼痛的手心,俯身问道:“娘娘,奴才打完了,这贱婢该如何处置?” 程太后眼皮都没抬一下,“打发去浣衣局做苦力。” “娘娘!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为何还要发落绿梅去浣衣局?” 沈贵妃慌了神,在未入宫前绿梅便跟在身边侍候,是自己最得力的婢女,也是知根知底的。 “奴才不懂规矩,是主子的错。贵妃御下无方,纵得奴才以下犯上,哀家今日便替你好好教教。”程太后的语气不容反驳,“把绿梅带下去!”x33 “是!”宫女应声,立马带走绿梅。 第633章 见缝插针 沈贵妃抓住程太后的裙角,乞求道:“太后娘娘,绿梅是臣妾用惯了的老人,还请娘娘法外开恩,饶她一次!”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x33 程太后唇角微勾,“贵妃宫里缺少人手,哀家送你几个便是。白露、海棠最懂规矩,你们两个从今日起便跟在贵妃身边伺候,定要尽心尽力,面面俱到。” “奴婢遵旨。”白露和海棠应声。 沈贵妃彻底傻眼,不再贸然开口,说得越多,便错的越多。程太后诡计多端,总能见缝插针,借题发挥。 “哀家近日清闲,小公主暂养在哀家宫中,凝妃也可一心一意照料五皇子。” 凝妃对程太后的感激溢于言表,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程太后俯视着沈贵妃,“沈贵妃可有意见?” “臣妾不敢。”沈贵妃暗自咬牙,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也不敢表现出来。 “如此甚好。带上小公主随哀家回宫。”程太后起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柳雨璃,朝殿外走去。 凤驾浩浩荡荡地离开怡和殿。 柳雨璃冷眼看着面如死灰的沈贵妃,心中暗叹,这报应来的可真快。 程太后发落绿梅去浣衣局,如同折断沈贵妃的臂膀,又顺手在沈贵妃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这雷霆手段与前世一般无二,程太后肯亲自前来,必然猜到自己想要做什么。 凝妃与沈贵妃的梁子,今日算是结下了。太后替她撑腰处置沈贵妃,断其臂膀,又收养了小公主,凝妃对太后必定感恩戴德,唯命是从。 无形之中,程太后又帮了自己一把,如此了解自己的心思…… 柳雨璃更加确信程太后知晓前世之事,只是不知她何时会与自己说清来龙去脉。 不过,在程太后未主动挑明之前,自己断然不能唐突发问。 程太后前脚刚走,沈贵妃狠狠地瞪了凝妃一眼,愤愤离去。 凝妃如释重负,整个人瘫坐在软榻上,好在有惊无险!今日多亏程太后相助,日后在宫中自己算是有了依附,能得太后庇佑,至少能平安度日。 “三姑娘,方才多亏你急中生智,能想到把小公主交给太后娘娘……”凝妃看向柳雨璃,心生疑惑,只是不知程太后为何来的这么巧?当真是巧合吗? 竹青接话,“娘娘有所不知,是柳三姑娘身边的婢女去太后娘娘宫中通传的消息。” 凝妃更加诧异,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通,难道柳雨璃早知沈贵妃要来带走小公主? 柳雨璃早已想好说辞,解释道:“臣女原本打算见完凝妃娘娘后,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于是派婢女提前去太后宫里通传,婢女许是瞧贵妃来者不善,便将宫里的事也一并说了。 太后向来宅心仁厚,赏罚分明,又与楚王母子分离多年,定能感同身受,怎会忍心看着娘娘再母女分离?” “三姑娘聪明伶俐,没想到姑娘身边的婢女也如此机灵。”凝妃心中疑虑消散,今日最该感谢的人,原来是三姑娘。 她冲竹青吩咐了一声,“取些赏银,赐给那婢女。” “是。”竹青应声离去。 凝妃只觉得与柳雨璃又亲近了几分,她叹了一口气,敞开心扉道:“今日得罪沈贵妃不知是福还是祸,只怕沈贵妃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恶气。” 既然凝妃说出心里话,柳雨璃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自从皇后被打入冷宫,沈贵妃在宫中一枝独秀。 娘娘身为一宫主位,品阶仅次于贵妃,她都敢欺到娘娘头上,保不齐能做出别的事来。娘娘要小心提防才是。” 凝妃担忧不已,“她掌管六宫,独得圣宠,仗着皇上对她的宠爱,在宫里作威作福。我该如何提防?实在是防不胜防。” “娘娘该做的是与贵妃平分秋色,一味的做小伏低,只会助长他人气焰。” “五殿下哭闹得夜不能寐,不得安宁,皇上鲜少来我宫中……” 凝妃听着五皇子的哭声,只觉得头疼欲裂,还是先想法子安抚好五殿下才是正事。 柳雨璃点头,“归根究底,还是得先弄清楚五殿下为何哭闹不止,再对症下药。” “前几日找太医院的穆太医瞧过,说五殿下是受惊所致。本宫并不记得他何时受过惊吓。” “难不成是有冤魂缠身?” 柳雨璃美眸流转,又接着道:“上次听竹青说,怡和殿是沈贵妃初入宫时的住处?” “是。”凝妃点头,似是想到什么。 柳雨璃低声道:“娘娘手上干净,沈贵妃却未必。” 凝妃心知肚明,沈贵妃心狠手辣,她宫里哪年不出两条人命?指不定怡和殿中有邪灵作祟,婴孩若真能看到脏东西……x33 想到这里,凝妃不禁头皮发麻。 “臣女倒是有一个法子。” 凝妃眸底一亮,“快说来听听。” 柳雨璃提议,“娘娘不如请法师来宫里做一场法事,驱邪避煞。” “这……这能有用吗?”凝妃有些迟疑。 “不妨试试,万一有用呢?” 凝妃面露难色,“在后宫开坛办法事,非同小可,皇家最忌讳这些,皇上也未必会答应。” 柳雨璃眉心微动,“与其去求皇上,不如去求太后娘娘,还能多几分胜算。” 凝妃略略沉吟,“法师该去哪里寻?我在宫外也没有路子,万一遇上野狐禅……” 柳雨璃顺势接话道:“听说城西石子坡有个白眉道长,法力无边,能看香火与鬼神通灵,驱鬼降妖很是厉害,在京都城中小有名气。” “白眉道长?可是个道士?” “也并非出家修道的道士,百姓唤他为半仙,也有人尊称他为道长。” “这样的半仙儿能行吗?”凝妃半信半疑。 柳雨璃夸下海口,“越是这样半吊子的人,越有大神通。” 凝妃好奇不已,“有什么大神通?” “白眉半仙的神通在民间传的可邪乎了!”柳雨璃娓娓道来,“臣女也是听家里的老仆所说,老仆住的村子里有个老婆婆好端端的突然疯了,整天的胡言乱语,原本耳朵不太好使,走路缓慢。 突然变得耳聪目明,就连别人轻声说话,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还常常觉得饿,饭量变大,胃口变好,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完全判若两人。” 凝妃听得津津有味,示意柳雨璃坐下,追问道:“她这是何缘故?返老还童?还是回光返照?” 第634章 何时上钩 “老婆婆的家人也很奇怪,四处求医问药,却不见好转。” “老婆婆变得耳聪目明,饭量见长也是一件好事。” “不止这些。”柳雨璃喝了一口茶,接着往下说,“老婆婆性情大变,狂躁不安,她吃生鸡生肉,最喜待在鸡圈里。谁接近她,她就打谁,嘴里还振振有词说,‘你打我做什么?你为何这般狠心?’她把家里人都打了一遍,出手速度很快,防不胜防。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翘着腿。她家人每次把她的腿放下去,她再翘上来。反复几次后,她不耐烦了,竟然说把腿放下去,压的尾巴疼!” 凝妃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后背发凉,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后来呢?” “她家里人也大吃一惊,心想着老婆婆定是中邪了,或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于是慕名去请白眉半仙,半仙来到老婆婆家中,开坛做法,问是哪路仙家,有何贵干? 老婆婆的眼神突然变得贼眉鼠眼,声音也变得尖声细语,说是黄家,又说这老婆婆打了自己,这事不算完。” “黄家?”凝妃有些愣神,“可是黄大仙?” “正是。”柳雨璃点头,“说是黄鼠狼躲在老婆婆的麦田里,被老婆婆拿着锄头又拍又打给赶走了,黄鼠狼气不过这才附了身。 白眉半仙知道黄大仙不好惹,老婆婆的家人按照半仙的指点,又是磕头又是烧纸,好一通折腾,总算送走黄大仙。老婆婆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x33 凝妃舒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这位白眉半仙并非浪得虚名。” 柳雨璃趁热打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娘娘不妨请白眉半仙进宫开坛做法,万一怡和殿中真有脏东西,也好早日除之而后快,五殿下也可早日安宁。” “明日本宫便去求太后娘娘,为了五殿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凝妃瞧柳雨璃对自己推心置腹,毫不隐瞒,干脆心一横,豁出去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柳雨璃目的达成,稍坐片刻后,起身告退。 这才是柳雨璃今日入宫的真正目的,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这么做,放长线钓大鱼,用半仙钓出大仙。 今日鱼饵已放,就看大鱼何时上钩了。 柳雨璃走出暖阁,上次来怡和殿时,大雪纷飞,四处被积雪掩盖,白茫茫的一片。 今日的怡和殿春意盎然,素闻沈贵妃喜欢迎春花,院子墙角一簇簇盛开的点点嫩黄,连成一片,枝条纤长,花枝垂落。 盛开的花瓣多得几乎把枝条覆盖,枝青花黄,散发着独有的淡香。 柳雨璃望着成片的迎春花,想必是沈贵妃曾在怡和殿种下的。 竹青顺着柳雨璃的目光看去,“这迎春花原先贵妃住时便有了,本来说要锄去,凝妃娘娘爱花不舍,便留下了。” “娘娘当真是怜香惜玉。”柳雨璃浅浅一笑,朝殿外走去。 竹青随口接了一句,“也是为了掩盖住墙角的枯井。” “枯井?”柳雨璃脚步一顿,再次望向墙角的迎春花。若不是听竹青所说,她还真没瞧见迎春花下有口井。 竹青点头,“那是一口枯井,干涸无水,被封多年。” 柳雨璃鬼使神差地朝墙角走去,伸手拨开迎春花丛,那相互交织的茎蔓下赫然出现一口井。 一大块顽石严严实实地堵住井口,四周杂草横生,荒废已久。 虽然天已回暖,但当柳雨璃靠近这口井时,一股冷意从脚底油然而生,蔓延全身。 柳雨璃莫名的心慌,额头上竟冒出一层细细汗珠。 “三姑娘,你怎么了?”竹青扶住脸色煞白的柳雨璃。 “没什么。”柳雨璃回过神来,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枯井,匆匆离开怡和殿。 ………… 正值日落时分。 柳雨璃出宫后并未回家,而是径直去了三宝院。离的老远,便瞧见青莲巷尽头停着一辆马车。 而三宝院也位于巷子尽头,偏僻冷清,鲜少有人走动。 三宝院门前的这辆马车很普通常见,柳雨璃一时猜不到是谁来寻陶恒。 她放下车帘,将马车停在路边的香樟树下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两刻钟,三宝院门前的马车离去,待那辆马车走远后,柳雨璃这才朝三宝院走去。 敲门声响起。 陶恒打开院门,有些诧异,“姑娘?你怎么来了?” 柳雨璃瞧着穿戴整齐的陶恒,挑眉问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我正准备去柳家寻你。”陶恒侧身请柳雨璃进门,“没想到姑娘这就来了。” 柳雨璃走进院子,自顾自地坐在梧桐树下,看了一眼木桌上热气未消的茶盏,“方才是谁来了?” “是乔阿娘。”陶恒换掉茶盏,命春生泡上一壶好茶端来。x33 柳雨璃好奇不已,“乔阿娘?她来寻你做什么?” “沈潇然要送他们一家回苏州,临走前,乔阿娘特来拜谢我当日的救命之恩。” 柳雨璃心下了然,“原来如此,也只有沈潇然出面才能护住乔阿娘一家。” 陶恒叹道:“沈丞相的谎言败露,就算对乔阿娘一家赶尽杀绝,也于事无补。只是不知沈夫人究竟何去何从?” 柳雨璃眼皮微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怡和殿角落的那口枯井,若有所思。 陶恒瞧柳雨璃怔忪出神,轻声唤道:“姑娘?” 柳雨璃收回思绪,“你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陶恒摇头,接着说:“上次姑娘让我调查沈贵妃,沈家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而沈贵妃又是后宫宠妃,若贸然查起,怕会引人耳目,所以一直没有头绪。 方才我问了乔阿娘,她倒是知道一些关于沈贵妃的事。” 第635章 兄妹情深 柳雨璃秀眉挑起,“说来听听。” “乔阿娘说,沈丞相和沈夫人成亲不久,在京都刚站稳脚跟,沈贵妃便跟来京都投靠兄长。沈贵妃性子跋扈,总是明里暗里地给沈夫人使绊子,还常常以沈家女主人身份自居,把沈府闹得鸡飞狗跳。 沈夫人为此受了不少委屈,沈丞相从未帮沈夫人说过一句公道话,总是让沈夫人忍着。直到有一天,还是皇子的皇上,来到沈家,无意间瞧见貌美的沈贵妃,一见倾心。沈丞相看出皇上对沈贵妃的心思,没过几日,便把沈贵妃送入王府,做了侧妃。 听说,沈贵妃得知自己要被送给皇上做侧妃,与沈丞相大吵一架,闹的不可开交。沈夫人本想去劝,但沈丞相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沈贵妃所住的小院。不知沈丞相是如何说动的沈贵妃,最终她含泪入了王府。” 春生端上一壶茶水,为陶恒和柳雨璃倒上,陶恒喝了一口茶,润完嗓子,接着说:“沈贵妃自从入了王府后,很少与娘家有来往,每次见到沈丞相和沈夫人都要讽刺挖苦一番。直到沈夫人有喜的消息传来,沈贵妃这才重新登门。 那日的沈贵妃很是奇怪,没有了往日里的嚣张跋扈,总是直直地盯着沈夫人的肚子出神。乔阿娘到现在还记着那个眼神,似是看仇人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乔阿娘生怕沈贵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一直守在沈夫人身边,不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沈贵妃仗着侧妃的身份,故意刁难沈夫人立规矩,那天沈夫人所住的院子还很离奇的着了火,好在火势不大,未伤到沈夫人和腹中胎儿。 沈丞相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后,不由分说地先扇了沈贵妃一巴掌,沈贵妃不是吃素的,也还了回去。两人闹的不欢而散。” 柳雨璃猜测道:“如此想来,沈夫人的院子突然着火定与沈贵妃脱不了干系。” “乔阿娘也是这样说的。”陶恒继续往下说,“这件事之后,沈丞相因动手打了侧妃一事,惹怒了皇上,被外放三年。最后是沈贵妃求的情,三年后再次回到京都,进了都察院做御史大夫。 直到沈潇然的三岁宴,沈贵妃备下重礼前来,兄妹二人多年未见,互诉衷肠,总算冰释前嫌。在宴席上,沈贵妃吃醉了酒,沈丞相安顿贵妃在府上小憩。那晚贵妃留宿在娘家,并未回王府。直到次日清早,沈丞相亲自送贵妃离开沈家。”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彻夜不归,皇上倒也放心。” 陶恒不以为然,“不过是回娘家住一晚,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是皇子侧妃,并非寻常人家,侧妃在外留宿,闻所未闻。不过,以皇上对沈贵妃的宠爱来看,也不算稀奇。”柳雨璃总觉得其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后来呢?乔阿娘还说什么了?” 陶恒答道:“后来沈贵妃有了身孕,怀上了二皇子,便很少再出王府。倒也没什么稀奇事了,总之贵妃不喜沈夫人,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柳雨璃微微点头,又问道:“乔阿娘有没有说,沈贵妃为何讨厌沈夫人?两人先前可有过什么过节?” “乔阿娘说沈贵妃是被沈丞相给惯坏了,恃宠而骄,生怕兄长娶亲后,再忘了妹妹。沈丞相和沈贵妃兄妹情深,互相扶持,否则沈家怎会有今天的显赫?”x33 陶恒叹道:“怪不得方儒上次说沈丞相命好,年轻时靠妻子,现在靠妹妹。” 柳雨璃微微勾唇,“真是命好。” 陶恒伸了个懒腰,“我说了这么半天,还没问姑娘寻我有什么事?” 柳雨璃想起今日来的正事,“你可听说过城西石子坡的白眉半仙?” “听说过,不就是个野狐禅吗?”陶恒轻笑出声,“听你小舅舅说,他去寻白眉半仙算姻缘,那半仙说了八个字,梅开二度,无疾而终。” “这是什么说法?”柳雨璃秀眉蹙起,总觉得这样说不吉利。 “你小舅舅恼了,说等他成亲,一定把半仙绑去喝喜酒。半仙却说这辈子怕是喝不上了,你小舅舅一气之下,就把半仙给揍了一顿,门牙都打掉了一颗,且在家里养着呢!估摸着伤也该好了。” 陶恒说得绘声绘色,忍不住捂嘴偷笑,看来魏惊风得陪自己一起打光棍了。 “小舅舅仪表堂堂,成亲是早晚的事,怎会喝不上喜酒?”柳雨璃听得也有些来气。 前世也是白眉半仙进宫做法事,最后凝妃母子搬离怡和殿,怡和殿上锁被封,一封便是多年。 自从白眉半仙做完法事离宫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是得道成仙了,也有人说是退隐江湖了。x33 总之众说纷纭,半仙再也不曾出现过。 “姑娘,你问这个野狐禅做什么?”陶恒挑眉笑道:“难道也想算算姻缘?” 郡主成婚了,二郎定亲了,就连万年不开花的铁树段翊也定了婚。 今年的月老总算是显灵了,敬业精神可嘉! 柳雨璃瞥了陶恒一眼,“你去城西石子坡寻白眉半仙一趟,无论如何,让他明日必须入宫做法事,不得有误。” 陶恒瞧柳雨璃没有后话,不禁问道:“只是让他入宫做法事?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柳雨璃美眸微眯,嘴里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萧逸,“他只要能入宫,就足够了。其余的无需他去做。” “我是怕他在宫里,万一再有什么闪失。”陶恒有些担心,毕竟白眉半仙不是自己人,总归是不放心。 “无妨,交代的越多,越容易出差错。按我说的去做就好。” “是,姑娘。” 陶恒送走柳雨璃后,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前去城西寻白眉半仙。 第636章 白眉半仙 夜里,城西石子坡的土地庙。 一个身穿灰白道袍的老者,正坐在案前喝酒吃肉,大快朵颐。 “半仙儿的门牙掉了一颗,也不影响吃肉。”陶恒的轻笑声传来。 白眉放下手中的鸡腿,看向倚在庙门前的陶恒,随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今日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陶恒充耳不闻,提着酒菜走进来,“我不是来算命的,我是来请你吃酒的!” 白眉瞥了一眼陶恒手中提着的酱香大骨,不禁咽了咽口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为何要请我吃酒?” 陶恒将酒菜放置桌上,取来蒲团,围桌而坐,“这顿酒菜当是给你饯行了。” 白眉看着丰盛的酒菜,又看向意味深长的陶恒,更听不明白了。 “我又不出远门,给我饯什么行?” 陶恒为白眉倒上一杯酒,“我的意思并不是出远门,而是有去无回。” 白眉气的胡子抖动,“你可知本仙是做什么的?竟敢在我面前信口胡诌!” “半仙的神通,我自然有所耳闻。”陶恒语气一顿,“半仙不妨给自己卜上一卦,看看吉凶祸福。” 白眉不以为然,“本仙的命数,如同那滚滚江河,且长着呢。” “半仙既然不信我的话,我也无需再多费口舌。这酒菜您老慢用,吃好喝好,也好痛快上路!”陶恒拱了拱手,起身离去。 白眉望着陶恒离去的背影,心生疑惑,瞧他这模样,并不像是说谎,难道自己真要大难临头了? 白眉推开桌上的酒菜,拿出三枚铜钱,放于手心,双手合扣,意念集中,思其所测之事,融贯于铜钱之中,默念片刻。 接着合掌摇晃数次放入卦盘,共掷六次而成卦,也就是六爻占卜。 卦象已成,乃是大凶。 白眉大惊失色,脸色煞白,看来方才送酒菜的年轻男子所言非虚,莫非是同道中人? 他定还没有走远,白眉急忙起身追了出去。 夜色朦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眉环顾四周,却不见陶恒人影,不免有些失落。 若真有大祸,又该如何化解?那年轻男子肯出言提醒,想必定有化解之法。 “半仙可是在寻我?”陶恒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白眉浑身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还请高人指点迷津!救弟子一命!” 白眉如此恭敬谦卑,陶恒倒是有些难为情了,他算哪门子的高人?真正的高人正在柳家睡大觉呢!自己顶多算是给高人跑腿打杂的。x33 陶恒不再卖关子,“明日宫里的贵人会传你入宫开坛做法,你尽管去便是。” 白眉心中一紧,“难道这就是弟子的劫难?” “非也,你真正的劫数是在出宫之后,你放心,我会保你性命无虞。”陶恒话锋一转,“不过,你必须按我说得去做。” “弟子定对高人言听计从!”白眉点头如捣蒜。 一夜无眠,白眉对陶恒的话仍不敢全信。 直到晨起,宫里的内侍来土地庙通传自己入宫做法事,他彻底信了陶恒的话。 ………… 沈贵妃所住的毓秀宫中。 沈贵妃躺在贵妃椅上,揉着眉心,心神不宁,“好端端的,做什么法事?这个凝妃愈发不成体统了!” 内侍康福弓腰答道:“凝妃攀上高枝了,有太后娘娘给她撑腰,那眼皮子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沈贵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本宫还年轻,总能熬出头的,若是哪日太后不在了,看凝妃这个贱人还能倚仗谁去!” “娘娘所言极是。”康福跟着扬起嘴角,“如今娘娘掌管六宫,就算太后点头,最终也得交给贵妃娘娘去办。” 想到这里,沈贵妃心情畅快了几分,“那白眉道长可到了?” 康福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派人去请了,赶着正午做法事,估摸着也该到了。” 沈贵妃眸底闪过一丝狠厉,“待他入宫后,先带来毓秀宫,本宫给他讲讲宫里的规矩。” “是,娘娘。”康福应下。 半个时辰后,白眉被康福带来毓秀宫中。 隔着一扇翡翠屏风,白眉战战兢兢地跪地行礼,“草民白眉,见过贵妃娘娘。” 沈贵妃轻嗯一声,“免礼,听闻道长神通广大,能看阴阳,驱邪避煞,可是真的?” 白眉额头上冒起冷汗,“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沈贵妃一时拿捏不准,万一白眉真有通灵的本事,反倒不妙。 “不管你是有真神通也好,糊弄人也罢。总之,你得想个由头让凝妃母子搬离怡和殿,但不能说怡和殿中有冤魂作祟。” “只是……”白眉有些迟疑。 沈贵妃摆弄着护甲,冷声道:“道长不会不答应吧?你可知在宫里乱说话,是要被割舌头的。” “草民不敢。”白眉后背发凉,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 如此看来,自己的劫难定在于此。 “草民定不负贵妃娘娘所托。” 沈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事成之后,本宫重重有赏,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白眉离去。 沈贵妃暗自思索,只有凝妃母子搬离怡和殿才是万全之策。到时自己再下令封住殿门,怡和殿里的秘密也会一并封存,不被世人所知。 不过,凝妃此番请人做法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凝妃的性子向来沉稳,绝不会一时兴起,大动干戈,哪怕惊动太后皇上也在所不惜。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贵妃总觉得事有蹊跷,吩咐道:“康福,去查查,凝妃为何突然要做法事?” “是,娘娘。”康福应下。 ………… 白眉在怡和殿中开坛做法,最终按照沈贵妃叮嘱,以怡和殿阴气过重,风水不利于五殿下成长为由,提议凝妃搬离怡和殿。 午时刚过,康福跑来禀报,“娘娘,白眉道长已经离宫,凝妃今日就要搬离怡和殿了。” 沈贵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搬去了何处?” 康福面露难色,“道长说怡和殿阴气过重,所以凝妃搬去了离皇上住处近些的华阳宫。” “倒是便宜这个贱人了!”沈贵妃冷哼一声,又接着道:“派人给兄长递句话,白眉留不得。” 康福有些诧异,“娘娘这是为何?”x33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沈贵妃眸光冷厉。 第637章 来者是客 是夜,星光暗淡,树影婆娑。 “吱呀”一声,土地庙虚掩的庙门,被风猛然吹开,发出刺耳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 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院中央的四方青铜炉鼎中的香炉灰被吹得漫天飘散,如同笼罩一层白雾。 树静风止,数名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土地庙中,不曾想庙中竟空无一人。 白眉半仙不知所踪,黑衣人无功而返。 沈丞相得知消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看来是有人要与自己斗法,不知此人究竟是何目的? 沈丞相加派人手,在暗中追查白眉半仙的下落,并密切关注沈潇然的一举一动。 沈贵妃这几日寝食难安,白眉半仙一日不除,犹如一把利刃悬在头顶,随时能引来祸患。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六月,白眉半仙如同人间蒸发,根本无迹可寻。 两个月的相安无事,沈贵妃逐渐放松警惕。 柳家迎来喜事,柳洛尘迎娶穆知意,大婚当天,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还从未见过哪个五品官吏的儿子成婚能这么热闹的,宾客络绎不绝,单是门口迎宾的都有五六个人,仍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陶恒,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二郎总算长大成人了,可算是要成家立业了! 昨晚他难掩心中的激动,与魏惊风喝多了酒,到现在还有些头疼! 柳家的大女婿程清歌和魏家的准女婿段翊,在正厅张罗接待着贵宾和近亲。 邵相、顾相、唐家少主唐子寒、宁远侯聂侯爷、镇国公老公爷,还有翰林院院士高肃之,京兆府尹宋通,还有翰林院的同僚,以及柳洛尘结交的文人雅士……纷纷前来道喜赴宴。x33 千凌昱本来是要低调前来,奈何参加喜宴的大臣权贵居多,若被识破身份,恐会扫兴。所以只好备上一份厚礼,派程清歌一并送来。 柳洛尘如今是朝中新贵,才华横溢,出类拔萃,其处事作风与高肃之极为相似,都是刚正不阿,一板一眼的直臣,又是定西王的小舅哥,还颇得楚王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宾客中不乏有攀交情的人,但绝大多数都是真心祝贺。 柳文杰满面春风,在一众同僚中来回穿梭交谈,笑声不绝于耳。 明面上人人夸他养了个好儿子,背地里唏嘘不已。 不知这老柳到底积了什么德,大女儿封为郡主,嫁入定西王府,儿子年少有为,才华出众,又与医学世家穆家结了亲,真是羡煞旁人。 柳家只差一个小女儿还未及笄,柳三姑娘冰雪聪明,这婚事定不会差到哪儿去,若谁做了柳家的乘龙快婿,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暖阁中,正与魏映雪说话的柳雨璃,自然不知众人的心思。x33 众女眷宾客有魏老夫人和聂侯夫人坐镇,柳家长房三房自然没能掀起什么水花。 尤其是黄老太太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被魏老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对于黄老太太来说,今日的宴席定会食之乏味,难以下咽。 到了正午,喜宴已开,陶恒瞧着宾客该来的差不多都到齐了,这才往府里走去。 今早他只吃了一个红鸡蛋,便一直忙活到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在方才提前交代段翊给自己留着席位。 陶恒刚落座,只听门房小厮来报,“报——都察院御史沈大人来贺!” 众人闻声安静下来,沈潇然?这个不速之客怎么来了? 今日前来赴宴的大都是楚王党派,而沈潇然是二皇子的得力干将,近日因盐务一事,与楚王闹得不可开交,势同水火,他居然会来参加柳洛尘的喜宴? 程清歌的脸色黑了下来,“这个红公鸡来做什么?真是扫兴,去告诉他,这里不欢迎他!” “是。”小厮一脸为难,又不敢得罪活阎王,只好应下声来。 “等等!”柳洛尘走上前来,冲程清歌拱手,“姐夫,来者是客,若把沈御史拒之门外,倒显礼数不周。”程清歌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面色缓和了几分,摆手道:“今日是你大婚,你说了算。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多谢。”柳洛尘微微颔首。 “二郎,我先去看看。” 陶恒生怕沈潇然别有居心,再坏了好事,打算亲自去会会他。 来到府门外,只见沈潇然临风而立在石狮雕像前。 他一改往日张扬的红袍装扮,身着一袭青黛色锦袍,腰间挂着美玉,那张俊脸仍是面无表情,一派清冷孤傲。 陶恒拱手笑道:“沈大人大驾光临,陶某有失远迎。” 沈潇然冷冷启唇,“陶先生是来下逐客令的?” “当然不是,二郎说来者皆是客,哪儿有闭门谢客的道理?”陶恒嘴上否认,身子却纹丝不动。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挡住去路?”沈潇然冷笑道,“是怕我砸场子吗?” 陶恒笑道:“沈大人胸有城府,深不可测,陶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若论深不可测,我怎能比得过陶先生?”沈潇然不怒反笑,“我今日来,并不是与先生斗嘴的……” 陶恒提高警惕,“沈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二郎大喜,我只是来送礼祝贺罢了,何必这般紧张?” 沈潇然又回头吩咐道:“夜阑,把东西放下,我们走。” 夜阑从马车上取出礼物交给陶恒,“这套文房四宝产自徽州宣城,是主子一个月前特意命人为柳二公子打造的。” 陶恒接过文房四宝,望着沈潇然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段翊曾说过,沈夫人未离家前,沈潇然的性情与柳洛尘极为相像,温文尔雅,干净爽朗。 若沈家没有横生变故,沈夫人没有离奇失踪,沈潇然应该会与柳洛尘一般无二,入朝为官,娶妻生子,施展抱负,安稳度日。 这或许就是命吧。 只是不知真到了揭露真相的那天,沈潇然该如何自处? 陶恒突然唤道:“沈大人,既然来了,不妨吃顿酒再走吧。” 第638章 为谁办事 临上马车前,沈潇然脚步一顿,“不必了,替我转告二郎,愿君长似少年时,初心不忘乐相知。告辞。” “多谢。”陶恒点头道谢,目送着沈潇然的马车离开。 马车中,夜阑问道:“主子,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 沈潇然勾唇轻笑,“何必自讨没趣?这世间热闹,本就不属于我。” “主子……”夜阑神情复杂,又试探道:“主子为何对柳家这般上心?可是柳三姑娘的缘故?” “夜阑,你话太多了。”沈潇然眉心微动,不再言语。 夜阑将沈潇然眸底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从小陪主子一起长大,主子的心思是瞒不过自己的。 “乔阿娘一家可平安到苏州了?”沈潇然忽然问起。 夜阑心中一惊,垂眸道:“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到了……” 沈潇然缓缓开口,“乔阿娘虽说犯过糊涂,但本性不坏,她毕竟是我母亲身边唯一的故人,善待吧。” 夜阑掩去眸底慌乱,“主子放心。” ………… 这天夜里,沈家。 夜阑匆匆来到书房中,关上门后,禀报道:“相爷,郭三死了。” 沈丞相眼皮子都没抬,“乔氏呢?” “还在苦苦撑着,应该吐干净了。” 夜阑想起乔阿娘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想起主子的嘱托,不免心生愧疚。 “未必。”沈丞相眸光锐利,“她寻陶恒若只是为了道谢,怎会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去?其中定有古怪。” “相爷的意思是……” “当天夜里,有探子见陶恒往城西去了,尽管陶恒甩开了尾巴,但他如此警惕,定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别忘了,白眉半仙就住在城西的土地庙中,白眉足足消失两个月,不得不令人怀疑……” “相爷怀疑是陶恒做的?” “但愿是我多虑了,只是,陶恒究竟是不是大公子的人?” “属下瞧着不太像,主子平日里与陶恒几乎没有来往,两人剑拔弩张,并不亲近。” “既然陶恒不是大公子的人,那就好办了。”沈丞相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心生疑惑,“只是,陶恒究竟在为谁办事?” “柳三姑娘。” 夜阑不假思索,“听主子说过多次,柳三姑娘心思缜密,几年前的替考案、高博溺水案、仕女图、嫁祸二皇子的刺客、春晖堂,或多或少都与柳家和陶恒有关。主子也曾多次怀疑,陶恒是在为柳三姑娘卖命。”x33 “柳三姑娘?”沈丞相颇感意外,“不过是十四五岁的闺阁女子,怎能有这本事?” “相爷,柳三姑娘也常常用这说辞当借口,迷惑主子掉以轻心。柳三姑娘不容小觑,绝非等闲之辈。”夜阑面色凝重,“主子与三姑娘明里暗里过招多次,并未讨到任何便宜。” 听到这里,沈丞相不得不重视起来,能让沈潇然栽跟头的,岂会是寻常人?更何况,还是一位闺阁少女,简直匪夷所思。 沈丞相皱眉,“既然大公子对柳三姑娘早有怀疑,为何迟迟没有动手?这样的人,若不为己所用,岂能留着?” “属下曾说过,主子对柳三姑娘不一样,今日柳家二公子大婚,主子特备上一份厚礼前去道贺……” 沈丞相眸底闪过一丝算计,“看来他对柳家三姑娘是上了心的。” 夜阑点头,“主子从苏州回京那天,也就是上元节,主子本是心灰意冷,失魂落魄,在石桥上遇到三姑娘后,不知三姑娘如何宽慰,主子心情舒解,还特为三姑娘吹奏一曲平沙落雁。” 沈丞相轻哼一声,“我原以为他当真是冷血无情,如此看来也不尽然。” 夜阑叹道:“主子只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底,不愿说出口。” “前段日子,听宫里传来消息,贵妃被太后训斥的那天,也就是白眉进宫做法事的前一天,柳三姑娘也在宫中。看来这一切并非巧合。” 沈丞相后知后觉,当时他并没有把柳三姑娘放在心上,还以为只是凑巧罢了,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疏忽了。 夜阑接话道:“贵妃早有怀疑,已经派人在追查竹青家人的下落。” “竹青是何人?” “是凝妃身边的得力婢女,贵妃娘娘打算撬开竹青的嘴,方能得知柳三姑娘当日在凝妃面前到底说了什么,还有请白眉半仙进宫做法事,究竟是谁出的主意。” “贵妃有心了。”沈丞相眉目肃然,接着道:“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柳三姑娘和陶恒合谋做下的,定是乔阿娘在陶恒面前说了什么,务必先撬开乔氏的嘴。”x33 夜阑有些不解,“相爷,属下有一事不明,若白眉半仙真在陶恒手中,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他们定是在等待时机,在时机未到之前,我们必须先查明一切,先下手为强。”沈丞相眸底闪过一丝阴狠。 “是,属下明白。”夜阑应声。 ………… 几日后,沈贵妃的毓秀宫中。 竹青跪在地上,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心生惶恐,“贵妃娘娘,奴婢什么都不知,还请娘娘饶命!” “你放心,本宫不会要了你的命。”沈贵妃扬起唇角。 竹青暗自松了一口气,只听沈贵妃再次开口,“不过你娘和你弟弟的命,就不好说了。” 竹青瞳孔收缩,“我娘和我阿弟?!” 沈贵妃气定神闲,“不错,他们在我手中,只要你如实招来,本宫不但会饶了他们,还会给他们一大笔银子。听说你阿弟明年就要说亲了,谈婚论嫁,不得需要银子吗?” 竹青连连摇头,“凝妃娘娘对奴婢极好,奴婢不能背叛娘娘!” “瞧你这话说的,本宫可没让你背叛凝妃,只是问一些关于柳三姑娘的事。” 沈贵妃伸手扶起竹青,说得理所当然,“你是凝妃的婢女,又不是柳三姑娘的婢女,这怎能算是背叛?只要你如实告诉本宫,柳三姑娘那日在怡和殿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宫定重重有赏。” “可是……”竹青有些迟疑。 沈贵妃柔声道:“你放心,本宫定不会透露出去,也定会厚待你母亲和弟弟。” 竹青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决心…… 第639章 你的身后 月明如昼,银辉遍地。 三宝院的梧桐树下,三位男子围桌而坐,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炭火炉上外焦里嫩的五花肉。 油花滴落在木炭上,滋滋作响,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石头剪刀布!” “这次该我吃了。”段翊洋洋得意地挥了挥拳头,夹起五花肉,蘸上辣椒酱,卷住青菜,毫不客气地塞入口中。 陶恒和魏惊风低头看着自己伸出的剪刀,懊悔不已。 眼看刚烤熟的几块五花肉即将全部进入段翊的口中,陶恒心有不甘,举起筷子,虎口夺食。x33 “老段,你也太不仗义了!你还真敢吃独食!” “是你提议玩这个的,要怪就你自己手气不好!怪不得旁人!”段翊眼疾手快,接连将烤肉夹到自己盘中。 陶恒看着空空如也的烤炉,无奈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魏惊风夹起生肉摆放在烤炉的铁网上,安慰道:“这位先生,不就是几块肉嘛!何必斤斤计较。” “我倒是忘了,你俩现在是一家人,合着就我一个外人!”陶恒瞥了一眼魏惊风,语气颇为不满。 段翊冲魏惊风拱手道谢,又将盘中肉分出一半,“日后雪儿若是欺负我,还请小叔叔多帮衬一二。” “好说好说!”魏惊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这侄女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脾气大,但好哄得很,一串糖葫芦,一盘肘子,就哄开心了。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无需担心。” 陶恒撇嘴,“你说说,你刚成完婚才几天,不在家里抱美娇妻,非跑我这里抢肉吃!” 段翊又将一个青菜卷肉塞入口中,“我今日散值晚,反正得吃夜宵,不如来你这里吃烤肉了!谁让老陶的烤肉是一绝呢?令人回味无穷,流连忘返!不如把三宝院改名算了,改成老陶烤肉馆,我定每天来捧场!” 魏惊风点头附和,“如此甚好!” “别别别!我可惹不起你!”陶恒冲段翊摆手,一脸嫌弃,“你新婚前夕,魏姑娘特来寻我,对我好一番盘问,多亏我行得正,坐得直,否则我的一世清白,真要葬送到你这个大嘴手里了!” “这话说的!”段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喝下一杯酒,又捶胸叹道:“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真是美哉!” 陶恒见不得段翊这嘚瑟模样,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他看向魏惊风冷不丁地问道:“这位公子,咱俩认识也有三四年了吧?” 魏惊风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嗯,替考案那年认识的,有四年了。” “你说,咱俩算不算兄弟?”陶恒翻着炉火上的五花肉,看似不经意地问。 魏惊风不假思索,“当然算,毕竟是出生入死过的,有过命的交情,自然称得上兄弟二字!” 陶恒咧嘴一笑,这笑看得段翊浑身一震,不知陶恒这厮又在酝酿什么馊主意! 果不其然,陶恒扬起嘴角,慢悠悠地说:“老段,你唤惊风兄为小叔叔,我与他又是兄弟,你是不是也该尊称我一声陶叔?” “你还真是什么便宜都占,我一点都没看错你。”段翊瞧着陶恒没脸没皮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魏惊风指着陶恒笑骂道:“你这厮,怪不得突然与我攀起交情!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陶恒干笑两声,翻烤着五花肉,三人喝酒吃肉,肆意快活! 酒过三巡,魏惊风和段翊明显有了几分醉意。 陶恒再次为两人倒满酒,“该我出题了,有十只羊,九只蹲在羊圈里,一只蹲在猪圈里。打一成语。” 魏惊风和段翊面面相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陶恒嘿嘿一笑,敲了敲酒桌,“喝吧!” 魏惊风和段翊举起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魏惊风催促道:“快说谜底!” “一羊蹲错。”陶恒哈哈大笑。 魏惊风恍然大悟,“抑扬顿挫,有意思!” “咱俩的心眼加起来,也不是老陶的对手!”段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借故离去,“不喝了不喝了!连着输了一晚上!我得回家抱媳妇儿去!” 陶恒挑眉,“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就走了?” “喝多了!我得走了!”段翊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回去晚了,没法给夫人交代!” 陶恒摇头失笑,“我倒没看出来,成婚不过几天,老段竟是个妻管严!” “谁说的!”段翊驻足,极力解释,“我不怕她,是尊重她!尊!重!懂不懂?” 陶恒狡黠一笑,冲门口方向唤道:“魏姑娘,你怎么来了?” 段翊一个激灵,满脸堆笑地转过身,“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我这就回家……” 待他定神一看,身后居然空无一人,又着了陶恒的道了! “你这厮!”段翊气不打一处来,挥舞着拳头冲陶恒示威。 陶恒和魏惊风笑得前仰后合。 陶恒接着装腔作势地喊道:“魏姑娘,快出来吧!我都瞧见你了!还不快现身?”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突然袭来。 陶恒和魏惊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段翊看着愣住的两个人,不以为然,“这招你刚才用过了,我怎会连着上两次当?麻烦你下次换个新鲜点的招数!” 陶恒目不转睛地望向段翊身后,瞠目结舌,“你……你的身后……” 段翊根本不信陶恒的鬼话,“是想说雪儿来了吗?不可能!这个时辰她早睡了!” 魏惊风指着段翊的身后,声音颤抖,“不止一个,好几个!” “好几个?”段翊一脸茫然,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待他转身一看,数名黑衣人不知何时来到院子,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段翊瞬间清醒,立马拔出腰间长剑,厉声喝道:“大胆小贼!居然敢在我的地界上撒野!也太不把我这个御林军统领放在眼里了!” 众黑衣人闻言目瞪口呆,只听其中一人下令,“撤!” 众黑衣人欲要离去,段翊再次开口,“想走?没那么容易!” 黑衣人脚下生风,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拼了命地往外跑。 段翊岂会放过他们,以一己之力与众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陶恒和魏惊风也急忙上前助阵。x33 陶恒只恨自己的嘴有毒,大晚上的瞎喊什么?结果没喊来魏姑娘,居然喊来一群刺客!造的什么孽?! 第640章 性命之忧 三宝院中,一阵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无留下一个活口。x33 陶恒伸手探着倒地黑衣人的鼻息,“居然都死了!” “我可没有下死手!”段翊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一脸无辜。 魏惊风猜测道:“这些人应该是死士。” “不错。”段翊掰开黑衣人的嘴,瞧着发黑的舌苔,“确实是中毒而亡。” 陶恒仔细检查着尸身,并没发现任何表明身份之物,根本无从查起。 魏惊风面色凝重,“老陶,你得罪什么人了?竟派死士来取你性命,不惜以命换命!真是好大的手笔!” 陶恒眉头紧锁,在京都城中敢明目张胆刺杀自己的人,为数不多。 最令人怀疑的只有沈丞相。 若真是沈丞相派人来刺杀自己,看来白眉半仙的事已经暴露! 真是奇怪,沈丞相为何会突然怀疑到自己头上? “老陶,你被人盯上了。他们今夜没有得手,定会再卷土重来。不如你先来我府上,避避风头。” 段翊想起方才黑衣人听闻自己的名号后,拔腿要跑,定是对自己有所忌惮。有自己护着陶恒,定能震慑一二。 “不必了。”陶恒摇头,段翊新婚不久,怎能把他再牵扯进来? 沈丞相突然对自己痛下杀手,说明他定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若真如此,最危险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三姑娘。 只是不知究竟哪个环节出现差错,白眉半仙还没派上大用场,便被沈丞相先一步找上门来。 陶恒来不及细想,待天亮过后,还是先寻姑娘商量对策。 段翊拗不过陶恒,只好派人寻白虎玄武等人护着三宝院。 魏惊风不放心陶恒,自愿留下,刺客若真卷土重来,他还能帮上一二。 好在刺客一去不返,后半夜风平浪静。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陶恒着急忙慌地来到柳家。 正巧遇上出门上值的柳洛尘,一脸惊奇,“先生,你今日来得好早!妹妹的及笄之礼到正午才开始呢!” 陶恒猛然想起今日七月初七,乞巧节,又是柳雨璃的生辰,昨晚喝酒给喝糊涂了,生辰礼也忘记带了! “我是来寻姑娘的,她可睡醒了?” “妹妹进宫了,刚走不久。” “进宫了?!”陶恒心中一惊,“谁传姑娘进宫的?可是太后娘娘?” 柳洛尘摇头,“不是,听说是贵妃娘娘。” 陶恒心乱如麻,拍打着门柱,“这下完了!” 昨夜沈丞相派人刺杀自己未果,今早沈贵妃便派人传姑娘入宫,姑娘此番前去凶多吉少,看来事情暴露了! 柳洛尘急忙追问:“先生,妹妹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沈贵妃传姑娘进宫,定不安好心!”陶恒来回踱步。 这时,柳雨璃身边的小婢女秋晓小跑而来,“先生!姑娘临走前,有话托我带给你。” 陶恒眸底一亮,“快说!” 秋晓低声道:“姑娘说,沈贵妃传她进宫别有居心,恐怕事情败露,先生不必惊慌,看护好证人,便可有转机,此乃万全之策。” 有姑娘这句话,陶恒安心不少,“姑娘还说什么了?” “姑娘怕先生有性命之忧,事不宜迟,让先生即刻前去楚王府,楚王定会庇护先生。”秋晓欠身一礼,“还请先生即刻动身。”x33 陶恒对秋晓的话深信不疑,秋晓是魏家的家生子,魏老夫人瞧她机灵,又与姑娘年纪相仿,这便打发她来姑娘身边伺候。 陶恒心中百感交集,“都这个时候了,姑娘还在担心我的安危……” 柳洛尘劝道:“先生,就按妹妹说得做吧,眼下只有楚王府才是最安全的。” 陶恒点头,两人刚走出府门,正巧遇上段翊策马而来,“王爷派我来接你。” “王爷?”陶恒有些诧异。 “是,我已将昨夜遇刺之事禀报王爷,王爷怕刺客卷土重来,特命我接你去王府。”段翊的语气不容反驳。 陶恒心中暗叹:王爷和姑娘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王爷可知道姑娘入宫的事?” 段翊点头,“听说了,是沈贵妃传三姑娘入的宫,不巧的是太后娘娘每年七夕离宫,去凤鸣山灵安寺祭月祈福,并不在宫中。事不宜迟,王爷正在等你,快走吧。”x33 陶恒心里咯噔一声,太后娘娘竟不在宫中,看来沈贵妃是有意为之。 他急忙随段翊一同来到楚王府。 走进书房,只见身穿玄色暗纹蟒袍的千凌昱立在花窗前,面色凝重,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气。 陶恒俯身一礼,“陶恒见过王爷。” “免礼。”千凌昱转身走向书案前,“说说吧,你和璃儿在筹谋什么大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是……”陶恒不敢再有所隐瞒,全盘托出。 千凌昱听完之后,俊眉皱起,“这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沈家人一个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岂是好对付的?那白眉半仙人在何处?” 陶恒答道:“在凤鸣山青龙和星河手中。” 千凌昱抬眸看向段翊,“正好不必再费周折,派无影去凤鸣山走一遭。” “是。”段翊应声。 程清歌听闻消息,也急忙赶到王府,还未走进书房,便听见他怒气冲冲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姑母不在宫中,那后宫岂不是沈贵妃一人独大?小丫头可会有危险?” “你来的正好。”千凌昱冷声道:“去替本王请一个人来,无论用什么法子,哪怕是绑,也得绑来。” 程清歌接过千凌昱的楚王腰牌,凤眸微挑,“王爷放心,绑人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快去快回。” 千凌昱的双瞳漆黑如夜,似古井无波,氤氲的凉薄寒意,叫人脊椎发冷。 今日是璃儿的生辰,倘若璃儿有个好歹,他定要让沈家付出代价! 陶恒听得心惊胆战,不知王爷究竟要把谁给绑来,王爷为了姑娘当真是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只求姑娘在宫中能安然无恙! 第641章 何罪之有 正值三伏天,酷日当空,暑热难耐,炽烈的阳光照耀着黄色琉璃瓦,更显刺眼夺目。 整个皇宫如同巨大的金丝笼一般,正接受着艳阳的洗礼,自然也有阳光不及之处。 毓秀宫前院,一株大树高高耸立,树冠葱郁如盖,投落满地阴凉。 林荫下,沈贵妃半倚在竹榻上,轻摇团扇,一脸惬意。 “三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本宫再问你一遍,白眉道长可是你藏起来的?”x33 沈贵妃冷眼瞧着不远处站在酷日下的少女,她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清丽动人的小脸通红,嘴唇煞白不见血色。 “臣女何来那么大的本事?也从没见过什么白眉道长。”柳雨璃身形有些摇晃,热得喘不过气。 “你倒是嘴硬。”沈贵妃失去耐性,“当日是你在凝妃面前搬弄是非,妖言惑众,煽动她请白眉入宫做法事,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看来是凝妃那边出的差错,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应该不是凝妃。她视沈贵妃为死敌,这样做对她并无好处,如此想来只能是凝妃宫里人。 沈贵妃眸底闪过一丝阴狠,“你再不说实话,本宫只能治你得罪!” “臣女何罪之有?” “你妖言惑众,与白眉串通一气,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蛊惑人心,祸乱宫闱!该当何罪!” 沈贵妃将一个个罪名扣在柳雨璃头上,以为能震慑一二逼她说出实话,毕竟一个十四五岁的闺阁少女怎会禁住吓唬? 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全盘托出,跪地求饶。 不料柳雨璃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若真要治臣女的罪,也不是不可。只是在治罪之前,敢问娘娘,凝妃娘娘,太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您三位该如何论罪?” “什么?”沈贵妃一脸诧异,显然没料到柳雨璃会如此刁钻。 “臣女是在凝妃娘娘面前说过白眉道长神通广大,能看阴阳风水。臣女当初不过随口提了一嘴,听说是凝妃求得太后应允,太后又将差事交给贵妃去办,最终是贵妃娘娘您亲自派人请白眉道长进宫开坛做法。 若真要责罚臣女,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凝妃娘娘又岂是无辜?不知贵妃娘娘打算如何定罪?” 柳雨璃说得于情于理,竟挑不出错来。 沈贵妃脸色铁青,“三姑娘当真是伶牙俐齿,本宫倒是小瞧你了。本宫知道你仗着自己与凝妃有几分交情,又是世子妃的亲妹,就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 你只不过是五品官宦之女,出身卑微,就连本宫身边的婢女都不如。看来是本宫太抬举你了,让你这般不知轻重,竟敢顶撞到我的头上!” 沈贵妃不再多费口舌,“康福,给她点颜色瞧瞧,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她的嘴硬,还是本宫的治宫铁腕硬。” 康福走上前来,看着柳雨璃那冰清玉洁的脸颊,笑得阴森。 “三姑娘,你还是全招了吧!否则奴才这两巴掌下去,你这俊俏的小脸怕是保不住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柳雨璃的脸颊滑落,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突然有种回到前世刚入宫时的错觉。 前世她在后宫受尽折磨蹉跎,致使她眼中只有权势算计,不顾一切拼了命地往上爬,最终站到顶峰。 前世的她孤立无援,没有娘家倚仗,没有人依靠,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诸事万般只能靠自己。 就像一叶孤舟,驶于深海。这种无力感,压抑得她喘不过气,如同溺于海底。 “等等!”春樱上前一步,挡在柳雨璃面前,“贵妃娘娘,奴婢皮糙肉厚,若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不要打我家姑娘!” “春樱!别犯傻!”柳雨璃欲要推开春樱,沈贵妃心狠手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春樱却纹丝不动地护在她身前,“姑娘别怕,奴婢不怕疼的!” 柳雨璃望着春樱的小身板,鼻尖一酸,傻春樱被蚊子叮咬都又疼又痒,肿上好几天,怎会不怕疼?x33 沈贵妃冷笑,“倒是个忠仆。” “娘娘,这……”康福回头请示。 沈贵妃摇着团扇,“既然她想挨打,就成全她!杀鸡儆猴,这个法子也不错。” 春樱瑟缩着身子,吓得不敢睁眼,脚下却稳如磐石,毅然决然地护在自家姑娘面前。 柳雨璃看着走近的康福,事到如今,她只能孤注一掷。 “等等!” 康福再次驻足,“三姑娘想清楚了?” “你最好实话实说,不要耍花招拖延时间!太后今日不在宫中,凝妃自顾不暇,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只有老老实实坦白的份。” 沈贵妃出言警告,再次问道:“白眉道长人在何处?是不是你派人把他藏起来的?你究竟是何目的?” 柳雨璃眼皮微动,怪不得沈贵妃如此嚣张跋扈,原来程太后不在宫中…… 太后离宫,唯有去凤鸣山灵安寺祈福。 而白眉半仙的藏身之处,也在凤鸣山。 既然如此,她只能赌一把,若赌赢了,这便是揭开怡和殿真相的契机,若赌输了…… “还不快如实招来!”沈贵妃厉声喝道。 柳雨璃垂眸道:“臣女从未见过白眉道长,与他从未有过交集,臣女也实在没有理由将一个大活人藏起来。 只听说道长常去灵安寺修行打坐,不如贵妃娘娘派人去灵安寺瞧瞧?” “灵安寺?”沈贵妃眉头紧蹙。 程太后今日去灵安寺祈福,白眉半仙也在灵安寺中,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难道白眉半仙失踪,是太后所为? 沈贵妃半信半疑,“你方才为何不说实话?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实不相瞒,臣女是从世子妃口中听到的消息,世子妃是臣女的嫡亲姐姐,臣女没弄清缘由之前,怎敢将姐姐牵扯进来?” 沈贵妃继续追问,“世子妃又是如何知晓的?” 柳雨璃故作迟疑,“臣女……臣女不敢说。” “在本宫面前有何不敢?你尽管说便是。” “世子妃是……是从太后娘娘口中听来的。”柳雨璃小声答道。x33 沈贵妃手中团扇忽的掉落,猛然起身,果然是太后! 怪不得苦寻无果,原来白眉在太后手中,想必白眉进宫当日,自己交代他的话定已告知太后。 第642章 错综复杂 柳雨璃瞧着惊慌失措的沈贵妃,眸光微冷,做贼心虚这个词,此时此刻被沈贵妃诠释的淋漓尽致。 沈贵妃自觉失态,重新落座,“你若敢有一句欺瞒,本宫定不会放过你。” “臣女不敢。”柳雨璃一脸惶恐,“臣女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弄虚作假,污蔑到太后娘娘身上。” 沈贵妃秀眉挑起,这倒也是,谅柳雨璃也不敢无中生有。胆敢污蔑太后,除非是活腻了,程太后的手段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贵妃全然信了柳雨璃的话,忧虑不已,如今的情形更加棘手,她千算万算,却没料到白眉会落在程太后手中。 程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沈贵妃仔细回想着当日嘱咐白眉的话,她只说让凝妃母子搬离怡和殿,不能说怡和殿中有冤魂作祟。 好在自己的话并不直白,就算白眉告知太后,又能如何? 当年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她还不信白眉半仙当真成仙了不成? 想到这里,沈贵妃轻舒一口气,如同吃下定心丸,再次摇起团扇。 柳雨璃用余光打量着沈贵妃那变化莫测的神情,瞧她又忽然放松下来,便知自己的话已经奏效。 “若无别的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想走?”沈贵妃轻笑一声,“可没这么容易。” “不知贵妃娘娘还有何指教?” “在本宫未查明真相之前,你休想离宫半步。”沈贵妃眼尾上扬,满是狠厉。x33 她今日本就没打算让柳雨璃活着出宫,就算柳雨璃与白眉的事无关。可听兄长说,当初去苏州刺杀乔阿娘,是柳雨璃身边的陶恒救下的乔氏一家。 若说一件事是巧合,那接连两件事都能是巧合吗?他们定是在追查金诗若失踪的真相,岂能让他们如愿? 更何况,她那个冷面冷心的侄儿沈潇然,向来软硬不吃,难以掌控,唯独对柳雨璃大有不同,想必是上了心的。 若当年的事情败露,柳雨璃不失是一枚新的棋子,沈潇然的聪明才智照样能为己所用,为二殿下所用,直到油尽灯枯,不死不休…… 不过,还要看柳雨璃在沈潇然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要? 沈贵妃唇角微勾,“康福,去把三姑娘被我请进宫的事,告诉大公子。” “是。”康福应声,即刻派人去办。 在烈日的蒸烤下,柳雨璃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再瞧毓秀宫紧闭的宫门,看来自己今日是难出毓秀宫了。 “臣女今日被贵妃娘娘传召入宫,人尽皆知,娘娘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你们有谁瞧见三姑娘在我宫中?” “奴婢(奴才)未见!”众宫女内侍低头答道。 沈贵妃微微挑眉,笑着嗔怪道:“说谎!” 康福最能揣摩沈贵妃的心思,谄媚道:“回贵妃娘娘,三姑娘来过毓秀宫,不过坐了片刻就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沈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嗯,康福的话你们可听到了?” “奴婢(奴才)谨记!”众人应道。 柳雨璃眸光扫向众人,原来沈贵妃又要故技重施,看来当年沈夫人入宫后,也是如此。 比自己更糟的是,根本无人知晓沈夫人入了宫,而宫里这些人面兽心的人,个个铁石心肠,没有人会说实话。亦或者,当年的知情人,早已没了性命。 若说许皇后是只愚蠢的纸老虎,那沈贵妃则是条阴狠的毒蛇,真正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柳雨璃久站在太阳底下,早已头晕目眩,体力不支,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愿能撑到程太后回宫。x33 ………… 都察院。 沈潇然长身玉立在紫檀木书柜前,心无旁骛地翻阅着卷宗,清俊的眉眼,表情淡然。 夜阑大步走来,低声禀报,“主子,听说柳家三姑娘被贵妃娘娘召进宫。” 沈潇然翻阅纸张的手指一顿,轻嗯一声,并未接话。 夜阑打量着沈潇然的反应,接着说:“或与陶恒救下乔阿娘一事有关,恐怕会连累三姑娘。” “陶恒做下的事,与柳三姑娘有何关系?”沈潇然眸光微冷,合上卷宗。 “属下不知,贵妃若真要为难三姑娘,该如何是好?三姑娘实属无辜。”夜阑低头道。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沈潇然重重地放下卷宗,准备抬脚回府,不知想起什么又瞬间恢复理智,他再次拿起卷宗,凝眉翻看。 夜阑瞧沈潇然仍伫立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心生疑惑。 依他对主子的了解,定会回府寻相爷兴师问罪,怎会表现如此从容镇定? “主子……” “嗯?”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微眯,不经意地瞥了夜阑一眼。 夜阑试探问道:“主子不怕三姑娘有事吗?不如去问问相爷,给三姑娘求个情?” “夜阑,我瞧你是糊涂了。”沈潇然的眸光冷了下来,“谁说三姑娘是无辜的?更何况,我与她……非亲非故,并无交情。我为何要替她求情?”x33 “可是……”夜阑有些吃惊,难道自己猜错了主子的心思? “别可是了。”沈潇然眉眼冰冷,“三姑娘如何与我无关。还有,柳家二郎大婚,我前去道贺,只因为他是可塑之才,有心拉拢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是,属下明白。”夜阑应声,看来三姑娘对于主子而言,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还有,我这几日忙于盐税统计,事关重大,马虎不得,莫要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公务。若你实在无话可说,就把嘴闭上。”沈潇然神情冷峻,不留任何情面。 “属下知错。” 夜阑倒吸一口凉气,瞧着沈潇然手持卷宗,落座于书案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疑虑彻底消散。 他不敢再多停留,连忙告退。 夜阑离去后,厅中只剩沈潇然一人。 他忽然松开手,卷宗掉落在案几上,方才被他右手紧攥的一角,皱皱巴巴,不再平展。 那纵横交错的纹路,正如同他此刻的心情,错综复杂。 第643章 殃及池鱼 正午的骄阳如火炉般炙烤着大地,热浪腾腾,灼面而来。树上的蝉鸣声阵阵,令人心烦意乱。 柳雨璃仍暴晒在烈日之下,半天过去滴水未进,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她身形摇晃,重心前倾,差点晕倒在地。 好在春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姑娘……” 春樱为柳雨璃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脸心疼,姑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这后宫简直是龙潭虎穴,不是人待的地方。 柳雨璃强撑着身子,努力让自己清醒,若真失去意识,只怕自己也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贵妃用完午膳走出花厅,站在廊下望着主仆二人,“倒是个硬骨头。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你说她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康福眸露凶光,“世上怎会有不怕死之人?不如让奴才直接了结了她?” “不急,大公子那边可有动静?” “刚收到消息说,大公子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看来原先的消息并不可信……” 沈贵妃的如意算盘瞬间落空,一脸愤恨,“这个夜阑究竟是如何办差的?接二连三的出差错,实在可恶!告诉兄长,这样的废物留着,不如死了干净。” “是……”康福垂眸应声,生怕哪天自己也成了废物,于是问道:“娘娘,这柳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待太后回宫后再说。”沈贵妃瞥了一眼有气无力的柳雨璃,“先把她关起来,现在还没到死的时候。” 若白眉真在太后手中,自己也可赐柳雨璃一个全尸,若她敢耍花招,故意蒙骗自己,那就休怪自己不客气。 自己有的是法子让她开口说实话,总之进了毓秀宫的门,她就别想活着出去。 柳雨璃主仆二人被康福带到后院偏僻的耳房中,刚进屋门,一股冷意扑面而来,正好解了大半暑热。 康福将屋门上锁,大步离去。 耳房中堆放着杂物,落满灰尘,显然荒废已久,并无落脚之处。x33 春樱腾出一片空地,搀扶着柳雨璃顺着墙根坐下,没有了毒辣的阳光,主仆二人总算能喘口气。 柳雨璃头晕耳鸣,似是中了暑气,整个人昏昏沉沉,四肢无力。 今日之仇,她定要还回来。 她会让沈贵妃后悔今日留了自己一命。 沈贵妃回到花厅,半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而来,“娘娘,世子妃求见!” 沈贵妃蹙眉,“她来做什么?” 宫女下意识看向院中的柳雨璃,“想必是来寻柳三姑娘的。” “告诉她,三姑娘不在本宫这里,本宫正在午睡,谁也不见。” “是。”宫女离去。 沈贵妃刚合上眼,只听毓秀宫外传来一阵嘈杂,隐隐还有女子的啼哭声。 她神情不满,厉声问道:“去瞧瞧外边是何人喧哗?” 康福打听过后,来到厅中禀报,“回娘娘,是珍妃和兰嫔嚷嚷着求见。” “这个时辰她们怎么来了?”沈贵妃心生疑惑。x33 珍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兰嫔是四皇子的生母,她们二人向来水火不容,今日怎么一同来了,当真是稀奇。 “兰嫔一个劲儿的哭,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沈贵妃暗骂一声,“没用的东西。” 康福接着道:“听珍妃说好像是三殿下和四殿下出事了!特来寻娘娘商量对策。” 沈贵妃睡意全无,瞬间来了精神,三皇子是个没脑子的庸才,四皇子又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根本无法与自己的二皇子相提并论。 不过,他们再不济也是皇子,在尘埃落定前,都有立储的可能,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好在珍妃和兰嫔是两个蠢的…… “快带她们进来。” “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未瞧见珍妃的人影,便先听见她那咋咋呼呼的叫声,“贵妃娘娘!不好了!” 珍妃匆匆忙忙地来到花厅,“贵妃娘娘,快救救三殿下吧!” 沈贵妃冷着一张脸,“瞧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样子,真是不成体统!” 话音刚落,兰嫔也走进花厅,未语泪先流,早已哭成了泪人,“娘娘也要救救四殿下!四殿下他……向来胆小,可经不起折腾。” 沈贵妃挑眉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定西王,不,是楚王派定西王将三殿下和四殿下一并请去了楚王府。”珍妃急得满头大汗。 “说好听些是请去的,可臣妾从没听说过抬着请人做客的,分明是掳了去!”兰嫔簌簌流泪,“四殿下安分守己,胆子又小,从没招他惹他,楚王究竟是想做什么?” 沈贵妃听了个大概,总算明白了七八分,三皇子和四皇子被楚王“请”去府上做客,这唱的是哪出? 楚王从未表明过自己的立场,也从未透露过自己属意的储君人选,无论是哪个皇子,总归不会是自己的二皇子。 楚王如此兴师动众,难道他有意于三皇子或是四皇子?他此举是何目的? 沈贵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道:“除此之外,楚王可有说别的什么话?” “三殿下身边的内侍问世子,三殿下何时回来?世子说贵妃娘娘定知道答案。” 沈贵妃神情一滞,楚王让她们来问自己……这话从何说起? “楚王当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珍妃和兰嫔连连点头。 沈贵妃心乱如麻,难道楚王是冲柳三姑娘来的? 先前楚王以夜隐身份自居时,传闻他对柳三姑娘有意,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珍妃打量着沈贵妃的脸色,似是想起什么,试探问道:“听说贵妃娘娘今日召见柳家三姑娘,莫非楚王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请走皇子来做要挟?” 当日三姑娘为楚王作下水墨江山图,楚王以夜隐身份归来,在太和殿中说什么都不要,只要此图,非她不可。x33 如今想来,这句非她不可,指的便是柳三姑娘。 楚王对三姑娘情深意重,定是不放心三姑娘只身前往沈贵妃宫中,所以才把皇子请去楚王府以作要挟。 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和兰嫔当说客? 珍妃冷静下来,很快想通其中关键,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644章 心情不好 沈贵妃掩去眸底慌乱,“本宫是见了柳三姑娘,可她早就走了,并不在我宫中。” 珍妃坦言道:“臣妾来之前派人问过御林军侍卫,说柳三姑娘进宫后,便再也没出来……” “后宫这么大,她向来和凝妃交好,指不定她去了凝妃宫中,或是去静贵人宫中姐妹叙旧。总之她不在毓秀宫。”沈贵妃语气笃定。 “三姑娘并没有来臣妾宫中。”凝妃不顾阻拦,大步闯进花厅。 静贵人柳静婉跟在她身后,小声道:“臣妾也未见堂妹……”x33 中秋夜宴,父亲和兄长得罪了二皇子和沈家,沈贵妃明里暗里给自己使了不少绊子,自己早已失宠,就算她再不喜柳雨璃,也总好过沈贵妃。 沈贵妃拍案而起,“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擅闯毓秀宫!” 四位妃嫔欠身行礼,“贵妃息怒!” 沈贵妃怒不可遏,接连发问:“柳三姑娘不见了,你们来寻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本宫把她一个大活人给藏了?” 珍妃和兰嫔面面相觑,难道柳雨璃不在毓秀宫? 凝妃根本不信沈贵妃的鬼话,自打柳雨璃进了毓秀宫,她便派人一直在宫殿外守着,根本不见柳雨璃出来,三姑娘一定还在毓秀宫中。 凝妃劝道:“贵妃娘娘,不知柳三姑娘如何得罪了您?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若真有冒犯之处,臣妾替她给您赔个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凝妃这话说得本宫可听不懂了,本宫岂是是非不分,小肚鸡肠之人?”沈贵妃强忍住怒意,“本宫再说最后一遍,柳三姑娘不在毓秀宫,请回吧。” “柳三姑娘就在毓秀宫中,根本不曾离去,还请贵妃娘娘放了三姑娘!” 凝妃态度强硬,彻底撕破脸,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她岂能错过?此番若能救下柳雨璃,在楚王面前可是大功一件。 兴许楚王因此便能高看五殿下一眼。 珍妃瞧凝妃言之凿凿的模样,说明柳三姑娘定还在毓秀宫中。 她也跟着求情,“不知贵妃与柳三姑娘有什么仇有什么怨,请贵妃高抬贵手,放了柳三姑娘!三殿下和四殿下都在楚王手中,贵妃娘娘不能不管啊!” 珍妃虽然行事鲁莽,但不至于失去理智,若沈贵妃真放走了柳三姑娘,那她就不是沈贵妃了。 “他们在楚王手中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还敢对皇嗣下毒手?”沈贵妃巴不得楚王对三殿下和四殿下痛下杀手,正好替自己解决两个心头大患。 她料定楚王是不会轻易对皇子动手,不过是吓唬人的手段罢了,自己可不是被吓大的,休想让自己就范! 兰嫔痛哭哀嚎道:“万一四殿下有个好歹,臣妾也不活了!” 沈贵妃冷眼看着兰嫔,奚落道:“瞧你那点出息!你这般着急忙慌的,岂不是正中楚王下怀?不过是把两个皇子请去王府小坐,有什么可惊慌的?” 珍妃气恼不已,脱口而出,“敢情带走的不是二皇子,贵妃自然不会感同身受!” “放肆!”沈贵妃脸色一沉,“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楚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贵妃拘着三姑娘,他便拘着两个皇子,只有贵妃放了三姑娘,楚王才会放了皇子!既然贵妃不愿放三姑娘,臣妾只能自己去找!” 珍妃为了自己的儿子彻底豁了出去,她可不愿三殿下沦落为楚王和沈家斗法的牺牲品,今日一定要找到三姑娘不可!x33 她四下张望,边走边喊道:“三姑娘!你在哪儿呢?三姑娘!” “还不快把她拦下!”沈贵妃瞪了一眼康福,指着珍妃呵斥道:“珍妃!本宫瞧你是失心疯了!你以为毓秀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乱闯?” 珍妃耍起无赖,“臣妾不管!今日贵妃不放了三姑娘,臣妾就不走了!” “你!” 沈贵妃气急败坏,看着如同市井泼妇般的珍妃,再看杵在殿中央的凝妃、兰嫔和静贵人,只觉得头疼不已。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四个程咬金来,这下就算想对柳雨璃动手,也动不成了! 若这样放了柳雨璃,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可! 沈贵妃正准备发话将四个嫔妃赶出去,这时一个宫女跑来禀报,“娘娘!宁远侯夫人聂江氏和叶老将军,还有三姑娘的母亲柳夫人在外求见!” 聂侯夫人和魏老夫人?她们定是冲柳雨璃来的。 “不见!”沈贵妃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话音刚落,又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钟老太君和程夫人也来了!都在宫门外候着求见娘娘!” 沈贵妃坐立不安,“这些诰命妇究竟想做什么?” 凝妃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贵妃娘娘,您还是把三姑娘放了吧,柳三姑娘可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她的嫡亲姐姐嫁入了定西王府,世子爷是她姐夫,御林军段大统领是她的表姐夫,她还是楚王心尖尖上的人。若三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三个还不得把毓秀宫给踏平了?” “我看谁敢!”沈贵妃心生惶恐,她可没想到一个五品官宦人家的女儿能掀出这么大的风浪来。 她现在是骑虎难下,方才言之凿凿地说柳雨璃不在自己宫中,若这样放了柳雨璃,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后在嫔妃面前哪儿还有威信可言? 再者说,这里是后宫禁地,楚王他们岂敢擅闯? 最好借此机会,逼得楚王动手除掉两个皇子,自己和二皇子也可坐享其成,高枕无忧。用柳雨璃一人的命换两个皇子的命,倒也值了! 沈贵妃冷静下来,再次打起如意算盘,只听宫女又来禀报,“贵妃娘娘!不好啦!” 不等宫女把话说完,沈贵妃出言打断,“不见!本宫谁也不见!告诉她们,柳三姑娘不在本宫这里……” 宫女急忙解释,“不是的娘娘,这次是二殿下出事了!” “什么?!”沈贵妃猛然起身,“澈儿怎么了?快说!” “二殿下身边的内侍来报,说二殿下方才被楚王强行带走了!” “带去了何处?” 宫女战战兢兢地答道:“楚王特设宴款待二殿下,一叙叔侄情分,将二殿下强行带去了楚王府。楚王还说,他心情不好,让贵妃好自为之。” x33 第645章 请神容易 沈贵妃跌坐回软榻上,彻底傻眼,好自为之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楚王居然为了一个五品官宦之女公然与自己叫板,还强行带走了二殿下,美其名曰是设宴款待,但楚王的狼子野心,谁人不知? 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威胁,更是赤裸裸的警告。 珍妃和兰嫔闻言反倒镇定下来,没有了方才的惊慌失措,沈贵妃的二皇子也落入楚王手中,她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看沈贵妃还放不放人! 兰嫔偷偷打量着沈贵妃的脸色,怯生生道:“贵妃娘娘,楚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您可还记得太和殿那晚……”x33 沈贵妃想起早身首异处的大皇子,还有没落的许氏一族,以及幽禁冷宫之中的许皇后,不由后背发凉。 这些全都拜楚王所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保住二殿下要紧,至于别的再从长计议。 只是自己方才信誓旦旦地说柳雨璃不在自己宫中,现下放人,岂不是当众打脸?她的颜面何存? 凝妃瞧着犹豫不决的沈贵妃,暗自冷笑,嚣张跋扈的沈贵妃也会有今天,总算是碰上硬茬了,当真是畅快。 “娘娘若再不放人,那些外命妇怕是要冲进宫里来了。这消息要是传到太后娘娘耳中,娘娘岂会独善其身?还是快把三姑娘放了吧!” “你急什么?”沈贵妃语气一顿,“本宫又没说不放!” 听到这句话,几个嫔妃松了一口气,柳三姑娘果然在沈贵妃手中! 嫔妃们神情迥异地打量着沈贵妃,脸上浮现嘲弄之色,沈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场面当真罕见。 沈贵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无法自圆其说,那张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康福惯会察言观色,突然跪倒在地自扇耳光,“娘娘,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忘记给娘娘禀报,方才三姑娘头晕眼花,许是中了暑气,奴才便自作主张暂留三姑娘在宫中歇息。” 沈贵妃轻咳一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本宫平白落人口实!你该当何罪?” 康福求饶,“奴才知错!求娘娘开恩!”x33 沈贵妃冲康福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三姑娘送出宫去?” “是!是!”康福着急忙慌地退下。 众嫔妃看透不说透,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这对主仆的演技真是拙劣,宫外的草台班子都比他们强! 不过,这该走的过场是要走的,该说的场面话也是要说的,否则沈贵妃哪儿有台阶下? 康福来到后院耳房,打开房门,看着靠墙而坐的柳雨璃主仆二人,眸底的阴毒转瞬即逝。 自从绿梅被发落去浣衣局做苦力后,他在毓秀宫中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为沈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内侍,更是取代绿梅成为贵妃的心腹。 他今日本想借机处置了柳雨璃,好在贵妃面前立上一功。没想到煮熟的鸭子却给飞了,真是可惜。 康福收回思绪,先是恭敬一礼,笑道:“三姑娘,让您受委屈了,贵妃娘娘派奴才送姑娘出宫。” 柳雨璃冷眼看着康福突然转变的态度,难道是太后娘娘回宫了?不对劲,就算太后回宫,沈贵妃也未必会轻易放过自己。 春樱大喜过望,连忙搀扶着柳雨璃起身,还以为要被困死在毓秀宫中,没想到这么快就得救了! 不知是哪位菩萨显灵救了自己和姑娘! 康福又警告道:“还请三姑娘见到楚王,不要乱说话,你是知道的,与贵妃娘娘作对,可不会有好果子吃!还请您美言几句,让王爷尽快放了二殿下。不然传入圣上耳中,楚王也不好交代。” 柳雨璃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原来是容楚……为了救自己,不惜用二皇子相逼,逼得沈贵妃就范。 如此不顾一切,如此义无反顾,也只有他了,被人护着的感觉,可真好。 走出耳房,刺眼的阳光,照得柳雨璃眼皮微微发酸,前世初入宫时,她多次被沈贵妃刁难,在担惊受怕之中惶惶度日,那时的她只能靠自己。 而今世她自始至终没有怕过,哪怕置身险境,她也未曾皱过半分眉头。 她不知自己是从何处来的底气,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她的心安都来自于一个人。 一个默默守护、默默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少年郎。 原来他说的那句,有我在,你必得周全,并非说说而已。 只要有他在,自己亦可心安,无所畏惧。 康福瞧柳雨璃并不答话,再次提醒道:“三姑娘,奴才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柳雨璃浅浅勾起唇角,“一切都是误会罢了。臣女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三姑娘果真是聪慧过人。”康福放下心来,“奴才这就送姑娘出宫。” 踏上游廊,柳雨璃隐隐听见珍妃那大嗓门的说话声从花厅传来。 柳雨璃望了一眼天色,脚步一顿,“临走前,臣女还是得当面拜别贵妃娘娘才行。” “三姑娘不必多礼,贵妃娘娘向来不拘小节……” “该有的礼数不可少,臣女不敢坏了宫里的规矩。” 康福还没反应过来,柳雨璃便已经轻车熟路地来到花厅。 沈贵妃看着走进花厅的柳雨璃,脸色一僵,“你怎么来了?”x33 言罢,她又不满地瞪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康福,眸底满是责怪。 凝妃几人还未离去,柳雨璃是存心让自己当众下不来台吗? 众嫔妃看着面色惨白的柳雨璃,发髻微微松动,额前的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还有那沾染灰尘的衣裙,显然是吃尽了苦楚,总之不是来做客的,而像是受罪的。 沈贵妃真是会睁着大眼说瞎话,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硬是被她折腾成这副模样。 凝妃心生怜惜,对沈贵妃更加不满,“这就是贵妃娘娘的待客之道吗?” 柳雨璃垂眸道:“凝妃娘娘冤枉贵妃娘娘了,臣女不过是在烈日下站了数个时辰,不妨事的。” 她今日要让沈贵妃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646章 她赌赢了 珍妃接过话茬,“怪不得魏老夫人和柳夫人这些外命妇在宫外求见贵妃,我原先还纳了闷了,现下可全明白了。” 沈贵妃冷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人家是怕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再葬送到贵妃手中。这有去无回的,以后谁还敢入宫?怪不得楚王大发雷霆,害得三殿下和四殿下也跟着受了牵连,真是倒霉。” 珍妃只觉得自己无辜受了连累,心生怨怼,口无遮拦地吐了个干净。 沈贵妃气得胸口起伏,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柳雨璃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宫去,让楚王放了皇子才是正事。若等到太后回宫,指不定还会生什么变故。 “康福,送她出宫。” 柳雨璃仍站在原地,“贵妃娘娘,臣女现下四肢无力,腿脚酸软,怕是走不动道。”x33 沈贵妃听出了柳雨璃话中的拖延之意,咬牙切齿道:“你放心,今日就算抬也要把你给抬出宫去。” 柳雨璃迎上沈贵妃的目光,有恃无恐,“贵妃娘娘的话,臣女有些听不明白。方才娘娘说,今日休想让臣女离开毓秀宫半步,现在又说抬也要把臣女抬出去。不知贵妃娘娘究竟是何意?” 众嫔妃心生疑惑,不知柳雨璃如何招惹了沈贵妃…… “你是不打算走了?”沈贵妃隐隐有些怒意。 柳雨璃神情自若,冷声道:“臣女自然会走,不过在走之前,臣女要等太后回宫,主持公道。怎能不清不楚地走了?” 沈贵妃慌了心神,她早知柳雨璃伶牙俐齿,却不知她会如此刁钻,难以对付。这心性当真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珍妃有些急眼,“三姑娘,你还是快出宫吧,几位皇子还在楚王手中,你若是不出去,万一皇子有个好歹,你也担当不起。” 柳雨璃薄唇微勾,“楚王宅心仁厚,无非是宴请几位殿下,一叙叔侄情分。诸位皇子怎会有危险?珍妃娘娘多虑了。” 珍妃一时接不上话,楚王分明是挟持皇子,以此来要挟,怎么到柳雨璃口中便成另外一种意思了? “三姑娘真是好口才,三言两语便颠倒了是非黑白。本宫岂能留你?”沈贵妃再次命令道:“康福!即刻派人送她出宫,不得有误!”x33 她可不会给柳雨璃见到太后的机会,今日暂且留她一命,待风头过了,再处置她也不迟。 康福欲要强行送柳雨璃出宫,被凝妃拦下,“贵妃娘娘,您未免也太霸道了些,三姑娘到底是官宦女子,怎能被如此对待?” “不过是五品小吏出身,就算楚王护她,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身份,本宫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沈贵妃向来拜高踩低,惯会拿出身来打压人。 毓秀宫内一时乱作一团,宫女匆匆跑来禀报,“太后娘娘回宫了,正在来毓秀宫的路上。” 沈贵妃面如死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太后居然提前回宫,想必是冲柳雨璃来的,更是冲自己来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合顺的通报声从厅外传来,“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听着程太后的脚步声,不由心头一颤,莫名的紧张起来。 嫔妃们向来惧怕不苟言笑的程太后,这种油然而生的敬畏和忌惮,仿佛是与生俱来,令人臣服。 程太后落座主位,凤眸扫过柳雨璃,最终落在沈贵妃身上。 “哀家才离宫多久,这后宫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贵妃是成心不想哀家好过?” “臣妾不敢……”沈贵妃的余光瞥见殿外站着的白眉半仙,心生惶恐。 白眉果然在太后手中,看来柳雨璃所言非虚。 “不敢?”程太后冷笑,“哀家瞧你的胆子大着呢!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把白眉带上来。” 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不出所料,她赌赢了。 解开怡和殿秘密的契机,总算来了。 两个宫女搬来乌木雕花屏风,立在厅中,白眉跪在屏风后行礼,“草民见过太后娘娘。” 程太后厉声问道:“说说吧,你上次入宫做法事,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沈贵妃的心提到嗓子眼,好在当日自己说话不算直白,白眉就算如实说出,也不足为惧。 “回太后娘娘,草民那日入宫后,先被带到贵妃娘娘宫中,贵妃说要给草民说说宫里的规矩……” 白眉看向沈贵妃,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忙低头,接着说:“不曾想,贵妃却拿草民的性命威胁,说不管草民是真神通也好,假神通也罢,让草民想法子让凝妃和五殿下搬离怡和殿,还说……” 凝妃听得汗毛战栗,“还说了什么?” “贵妃还说,让草民不要把怡和殿闹鬼的事说出去,最好作法把怡和殿枯井中的女鬼镇压封住,别再来找她索命。” 沈贵妃大惊失色,“你胡说!” 她何时说过这等蠢话,岂不是自掘坟墓? 白眉连连磕头,“草民句句属实,绝无隐瞒!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柳雨璃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沈贵妃,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阴谋诡计,可不兴沈贵妃一个人用。 程太后眼皮微动,“怡和殿枯井中的女鬼?这话从何说起?” 凝妃接话道:“回太后,臣妾原先住的怡和殿中,确实有一口枯井,荒废多年。听说是沈贵妃初入宫时,下令封住的,不知是何缘故。” 兰嫔心惊胆战,猜测道:“枯井中的女鬼,寻贵妃索命?难不成是贵妃把人害死在井中,女鬼冤魂不散,这才来寻贵妃索命的?” 珍妃立马想到问题关键,“怪不得先前五皇子住在怡和殿,总是日夜哭闹,想必也是这个缘故。”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沈贵妃在宫里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惯了,众嫔妃怎会错过落井下石的大好良机? 沈贵妃掩去眸底慌乱,指着嫔妃呵斥,“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一个个的妖言惑众,妄想诬蔑本宫!” “放肆!”程太后怒拍案几,“是不是怪力乱神,去怡和殿枯井中一看便知。哀家还能冤了你不成?” 第647章 地狱之眼 沈贵妃敢怒不敢言,程太后摆明了是要和自己过不去。 这明显是一个圈套,难道当年的事被人发现了?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 沈贵妃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绿梅。x33 当年的事,除了自己只有绿梅知情。两个月前,太后发落绿梅去了浣衣局,难道是她出卖了自己…… 在程太后的率领下,众人起身朝怡和殿走去。 沈贵妃无法阻拦,六神无主地跟在众人身后。 二皇子还在楚王手中,太后又要调查怡和殿枯井,现下内忧外患,局势不利,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她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皇上。 沈贵妃冲康福低语几句,康福趁人不备悄悄离开人群。 怡和殿中。 内侍宫女拿着锄头铁铲,将枯井四周的迎春花连根铲除。三个内侍用尽全力抬走井口上的磐石,一股发霉腐朽的恶臭扑鼻,约莫半米宽的井口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嫔妃捂住口鼻,退避三舍,兰嫔素来胆小,吓得直打哆嗦。 内侍伸头望去,井中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如同黑暗深渊,又如地狱之眼,令人毛骨悚然。 沈贵妃频频朝怡和殿外张望,她派康福去寻皇上,为何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动静? 程太后命人下井一探究竟,一个身材瘦小的内侍绑着麻绳,在众目睽睽之下潜入井底。 沈贵妃心乱如麻,欲要上前阻拦,被程太后那凌厉的眼神制止。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井里的动静。 柳雨璃心中喜忧参半,既希望沈夫人失踪的真相浮出水面,又希望沈夫人没有惨遭毒手。不然对沈潇然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就在这时,井底突然传来小内侍凄厉的尖叫声,守在井口的几个内侍急忙往回拉绳。 小内侍被拉上来,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魂不守舍,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程太后凤眸微眯,“在井下瞧见什么了?” “井下有……有尸体!不,是一具白骨!”小内侍瑟瑟发抖。 众人大吃一惊,原来井下真有死人!再联想起白眉方才的话,难道真是被沈贵妃害死的? 程太后瞥向沈贵妃,“你可有话说?” “臣妾冤枉!还请太后娘娘明察!”沈贵妃一脸无辜。 程太后冷哼一声,吩咐道:“请慎刑司的仵作前来,派侍卫把尸体抬上来。” “是。”合顺应声离去。 好在这是一口枯井,井下无水,尸体肉身早已腐烂,只剩一堆骷髅白骨,侍卫将白骨捞出拼凑摆放在枯井旁。 白骨如同腐朽的枯树般,静静躺在地上,阴森恐怖,骷髅头上还缠绕着脏乱的头发,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风化成几块碎布,一碰就碎,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x33 不过,单看外形,不难认出是一具女尸。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向来胆大的珍妃也被吓得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只有程太后和柳雨璃两人面不改色地看着白骨,凝妃瞧见柳雨璃这从容镇定的模样,不免有些吃惊。 柳雨璃打量着尸身,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是沈夫人? 仵作验完尸后,前来禀报,“太后娘娘,这是一具女尸,死者生前年龄不过二十。” “二十?”柳雨璃诧异不已,这怎么可能? 沈夫人离家当年,沈潇然已有十三岁,按理说沈夫人最少三十来岁,这具女尸怎会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程太后沉声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仵作点头,语气笃定,“验尸是微臣的看家本领,定不会有错,微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死者生前腿部骨骼损伤,臣怀疑是跌落井底摔死的。死者死亡至今至少有十年之久。” “十年?”程太后仔细回想着,喃喃道:“岂不是先帝驾崩那年?哀家记得,这怡和殿一直无人居住,是新帝登基后,沈贵妃的住处。贵妃,这人死在你的宫里,你可知是谁?” 沈贵妃神色如常,没有了方才的慌乱之色,“臣妾不知……” 柳雨璃暗自思索,时间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为何死者的年纪对不上?再看仵作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并不像是说谎,更何况仵作是太后请来的,定是可靠之人。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死者并不是沈夫人?又会是谁呢? “太后娘娘,为了谨慎起见,不如再请个仵作验尸?”柳雨璃提议。 程太后点头,“如此也好,去刑部请仵作来验尸。” 柳雨璃完全没有注意到沈贵妃那恶狠狠的眼神,似是要吃人一般。 众嫔妃只觉得晦气,加上场面太过骇人,不忍直视,纷纷告退离去。 临走前,珍妃大着胆子问道:“太后娘娘,听闻楚王把诸位皇子强行带走了……” 程太后眸光一凛,“楚王只是宴请几位皇子叙旧,有何不妥?” 珍妃心中一惊,“臣妾失言,还请太后恕罪。” “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楚王是他们的皇叔,多多来往,没有坏处。” 程太后的话意味深长,凝妃、珍妃和兰嫔各怀心思,一一应下。 众嫔妃走后,怡和殿中只剩下程太后、沈贵妃和柳雨璃三人。 程太后示意柳雨璃扶着自己坐在林荫下的黄花梨木椅上,而沈贵妃独自站在烈日下,那张艳丽的脸颊被晒得通红。 她此时无暇顾及这些,时不时地望向殿外,按理说康福早该搬救兵回来了,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为何还不见人影? 程太后坐在林荫下,抬眸看向沈贵妃,“贵妃在等人?” “臣妾没有……”沈贵妃否认。 程太后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想必是派人寻皇上相救,这是沈贵妃惯用的伎俩。 皇上此时正在御书房与太傅丞相几位大臣商议国事,可不会来这么快。 “贵妃不如先想想,这具女尸究竟是何人?又是什么身份?” “臣妾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沈贵妃避开程太后的目光,摇头道。 不久后,刑部的仵作提着箱笼来到怡和殿,经过一番细致的查看,得出的结论与方才的仵作无异。 死者的年纪确实不过二十岁,从未生育过。 柳雨璃秀眉蹙起,下意识看向沈贵妃,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里,收买两个仵作。 更何况,仵作是合顺亲自请来的,怎敢在太后面前弄虚作假? 第648章 手中之物 沈贵妃闻言如释重负,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喊道:“臣妾想起来了!这个是臣妾的婢女红梅!臣妾初进宫时,红梅失踪不见,臣妾还以为她偷偷出宫去了!没想到,她竟想不开投井自尽!” 沈贵妃又掩面哭了起来,“可怜的红梅!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何要自行了断呐!本宫找你找得好苦!” 程太后若有所思,“她为何想不开?” 沈贵妃带着一丝哭腔,断断续续道:“红梅是臣妾身边用惯了的婢女……当年皇上登基,臣妾搬离王府入宫,红梅不想随臣妾入宫,一时想不开,这才投井自尽!” “只是为了这个?”程太后根本不信沈贵妃的话,满脸质疑。 “想必是这个缘故,红梅向来心眼小,喜钻牛角尖,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沈贵妃拭着眼角的泪水,“说到底是臣妾御下不严,害得红梅冤魂不散,让五殿下受了惊。臣妾有罪,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贵妃主动揽下罪责,她料定程太后不会拿她怎么样,左右不过是死了一个宫女,能有多大的罪过? 程太后一言不发,任凭沈贵妃跪地求饶。 临近下午申时的太阳最是毒辣,沈贵妃的膝盖被地面烫的生疼,看来太后是有意刁难自己。 柳雨璃瞧着沈贵妃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与方才未打捞出尸体时的惊慌失措,反差过大,总觉得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甚是蹊跷。 红梅…… 柳雨璃鬼使神差地朝女尸走去,仔细打量着白骨尸身,骷髅头的眼眶凹陷,呈鸡蛋大小的黑洞,仰望着苍穹,死了十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烈日当空之下,柳雨璃的后背隐隐发凉,触目惊心。 她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抗拒,硬着头皮往下看,好不容易发现枯井的端倪,到这个节骨眼,线索又全断了,她不甘心。 再加上沈贵妃前后相差甚远的反应,直觉告诉她,其中定有猫腻。或许连沈贵妃自己也没想到,这是红梅的尸体…… 沈贵妃怒瞪着柳雨璃,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这个折磨人的少女,处处与自己作对。旁人看到一堆白骨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结果她居然还凑上前去细细打量,当真是个异类。 柳雨璃看向白骨四肢,尤其是右手五指呈弯曲状,像是攥着什么东西。可她的手中却空空如也,临死之前仍紧紧拿着的能是什么东西? 柳雨璃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放在白骨右手旁,五指呈同样的弯曲状比划,这手中倒像是攥了一个类似令牌大小的东西,能是什么呢? 沈贵妃将柳雨璃的举动看在眼里,眸底闪过一丝慌乱,“太后娘娘,这本是后宫之事,怎能让她一个外人掺和进来?怕是于礼不合……” “哀家的话就是礼。”程太后沉声道。 沈贵妃悻悻闭嘴,她入宫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程太后对谁另眼相看过,唯独对这个柳三姑娘,程太后处处袒护,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红梅死在贵妃宫中,虽然是婢女,但到底是一条人命。这几日贵妃不必再出宫门,抄写百遍佛经给死者超度吧。”x33 程太后有意打发走沈贵妃,“你即刻回毓秀宫,何时抄写完佛经,何时再出宫门。” “可是……”沈贵妃对柳雨璃始终放心不下,不甘心就此离去。 程太后并不给她留下的机会,“红梅的尸身哀家会派人处置好,不劳贵妃费心了。海棠、白露扶贵妃回宫。” 沈贵妃无奈告退,她早已跪得腿脚酸软,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怡和殿。 临走前,她再次回头瞪了一眼柳雨璃,眸底满是恨意和不甘。 柳雨璃神色如常地站在原地,瞧沈贵妃走远后,她这才问侍卫,“你们可瞧见她手中拿的物什?” “不曾见过。”侍卫摇头,“在井底时,她的手中便空无一物。” 柳雨璃微微点头,眸底一片晦暗,原以为真相大白,没想到所有的线索再次中断,井底的尸体另有其人,并非沈夫人。 沈夫人究竟是死是活,人在何处? 红梅的死与沈夫人有无关联?沈夫人是沈贵妃初入宫时失踪的,红梅同样是沈贵妃初入宫时死的,时间地点全都吻合,红梅死的蹊跷,沈夫人又不知所踪。 偌大的皇宫,藏一个活人不容易,但藏一个死人实在太容易了些,红梅死了十年之久,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不知沈夫人还要再等多久,自己等不起,王爷也等不起…… 有沈潇然扶持的二皇子,如日中天,手握重兵的江影回京是早晚的事。 待江影回京,朝中局势于皇上而言,可谓是定海神针,乾坤扭转。与立储希望最大的二皇子而言,更是胜券在握,如虎添翼。x33 兵权如皇权,江影虽是聂侯夫人的亲侄子,但更是忠勇侯府的嫡子,江家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前世江影直到死,忠心也未曾动摇过。一个认死理的人,实在棘手。 程太后瞧柳雨璃愁眉不展,朱唇轻启,“三姑娘今日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凡事不要强求,太过急功近利,反而得不偿失。不如静观其变,指不定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柳雨璃收回思绪,欠身一礼,“是,臣女受教。” “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哀家没什么可送的,这个佛头赤玉璎珞是开过光的,可保平安。”程太后温和一笑,冲合顺挥手示意。 合顺恭敬呈上锦盒,“这璎珞是太后娘娘的心意,天下独一份。” “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柳雨璃接过锦盒,再次行礼,没想到太后娘娘还记着自己的生辰。 第649章 赤玉璎珞 程太后手腕微抬,“戴上给哀家瞧瞧。” 柳雨璃打开锦盒,瞬间被璎珞吸引,一个纯金打造的佛头像栩栩如生,佛头慈眉善目,坠在璎珞正中。红玛瑙珠圆玉润,底色纯正,如血般鲜亮夺目的殷红,分外惹眼。 每颗红玛瑙被金珠隔开,做工考究,透着灵性。真真是天地生赤玉,一抹红映情。外在张扬炽烈,内在娴雅端庄,触手温润冰凉,乃上乘珍品。 合顺接着说:“玛瑙是佛教七宝之一,可清浊气保平安。璎珞上共有十五颗红玛瑙,寓意着姑娘十五岁芳龄。 每年生辰都需添上一颗,奴才到时会提前来取。请三姑娘每年生辰戴上,不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心意。” “臣女谨记于心,不敢辜负娘娘心意,定每年生辰佩戴。”柳雨璃戴上璎珞,再次行礼道谢。 程太后满意点头,“合顺,送三姑娘出宫。” “是。”合顺应声,“三姑娘请。” 临走前,柳雨璃又望了一眼枯井旁的白骨,跟着合顺离去。 走在宫道上,柳雨璃斟酌再三,还是开口,“合顺公公,红梅的尸身……” 合顺明白柳雨璃的话意,解释道:“先交由慎刑司保管,放在怡和殿也不是长久之计。” 柳雨璃想起两个月前,被程太后责罚的绿梅,不禁问道:“红梅和沈贵妃身边的绿梅是何关系?” “她们二人是亲姐妹。” “原来如此。”x33 “红梅刚入宫便失踪了,没想到在井下十年,绿梅要是知道自己的姐姐死了,不知要多伤心呐!宫里的奴才宫女,都是苦命人。当初红梅不愿入宫,看来是正确的选择。可惜,事与愿违……”合顺轻叹。 柳雨璃有些诧异,“公公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合顺压低声音,意有所指,“是贵妃身边的内侍康福亲口所说。” 柳雨璃秀眉微挑,怪不得,她方才瞧见康福偷偷离去后,便再也没回来。原来康福已经落入太后手中,太后娘娘当真是技高一筹。 “康福可有说别的?” 合顺低声道:“康福知道的不多,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奴才已经把他放回去,继续留在贵妃身边伺候,相信用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合顺的话耐人寻味,柳雨璃立马明白其中的话意,不由暗叹:程太后手段高明,康福已是安插在沈贵妃身边的眼线。 “沈贵妃在王府时,红梅绿梅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了,相当于沈贵妃的左右手,更是她的心腹。”合顺难得的话多起来,接着说:“红梅失踪后,绿梅伤心许久,沈贵妃极为厚待绿梅,主仆情深,那叫一个感人肺腑。” 柳雨璃明白合顺是有意提点自己,连声道谢,“多谢公公,小女都记下了。”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合顺受宠若惊,虚扶一把,“真是折煞奴才了!” “宫门就在前边,不劳烦公公相送,还请留步。” “三姑娘慢走。” 柳雨璃微微点头,朝宫门外走去。 绿梅是当年唯一的知情人,沈夫人的下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沈夫人当年离家的真正原因,到底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绿梅才是揭开一切真相的关键。 上次程太后把绿梅发落去浣衣局,或许,这是个契机,自己还是先想个万全之策,以免打草惊蛇。 今日过后,沈贵妃定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己以后更得万分小心。 红日欲坠,暮色渐起。 柳雨璃浑身被金光笼罩,踏着晚霞穿过宫门,一辆熟悉的黑楠木马车,行至宫门前稳稳停下。 “三姑娘请。”震天恭敬一礼。 柳雨璃微微颔首,踏上马车,想必是王爷派震天送自己回家的。 车帘掀起,一股凉爽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 柳雨璃神情一滞,只见千凌昱端坐在车厢之中。x33 他眉眼间的忧虑之色在见到柳雨璃的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王爷?” “过来坐。”千凌昱轻拍软垫,柳雨璃应声坐下。 千凌昱递上一杯金银花凉茶,接着打开摆放在马车中央的青铜冰鉴,里边盛满碎冰,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瓜果,散发着冷气。 柳雨璃一扫白日里的暑热疲惫,顿感凉爽舒适。 千凌昱看着柳雨璃那晒得通红的脸颊,心疼不已。于是,轻轻摇起折扇,试图让柳雨璃凉快些,“热坏了吧?” 柳雨璃痛饮半杯凉茶,长舒一口气,“呼,已经好多了,多谢王爷。” “还敢在本王面前说谢。”千凌昱俊眉蹙起,“在宫里可受委屈了?”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不算委屈。”柳雨璃浅浅一笑,并不想让千凌昱担心。x33 “璃儿向来懂事。”千凌昱无奈,他放在心尖尖的姑娘,岂能白白受了委屈? 不过,二皇子在王府中也没讨到便宜,估计得疼上几天,算是便宜他了! “王爷怎么亲自来了?” “这暑伏天,璃儿在宫里受苦受罪,本王亲自来为你祛火……消暑。”千凌昱看似不经意地接了一句。 柳雨璃美眸流转,瞧着鎏金香炉里点燃的薄荷熏香、案几上的凉茶糕点、还有冰鉴里的碎冰瓜果,最终看向为自己摇着扇子的尊贵王爷,心中一暖。 柳雨璃额前的几缕碎发微微飘动,一起一落,“都说男子粗心大意,不比女儿家心细,王爷如此周全妥帖,倒是个例外。” “本王的例外只对你一人。”千凌昱眉眼含笑,嘴角上扬。 柳雨璃忽然想起一事,“几位皇子呢?王爷可把他们放了?” “嗯,刚下令放走,好在璃儿安然无恙,不然……”千凌昱眸底的杀意转瞬即逝,轻飘飘道:“不然本王手上又要多出几条人命。” 柳雨璃暗叹今日有惊无险,又问道:“王爷今日摆下的可是鸿门宴?” “宴请归宴请。不过,本王也没让他们闲着,尤其是二皇子。”千凌昱薄唇微勾。 第650章 琉璃簪子 柳雨璃挑眉问道:“都做什么了?” “本王和世子拉着二皇子他们在太阳底下拉练,一个个细皮嫩肉,弱不经风,不到一个时辰全倒下了。 方才无踪来报,二皇子走的时候,双腿发软打颤,抖如筛糠,最终是被人抬出府的。”千凌昱轻笑出声。 柳雨璃想象着二皇子的狼狈模样,不禁掩嘴笑道:“不愧是千凤国战神,这折磨人法子真是厉害。” 千凌昱微微挑眉,“璃儿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在夸王爷。”柳雨璃俏皮一笑。 “你这丫头……”千凌昱语气一顿,“今日是你及笄生辰,以后璃儿就成大姑娘了。” “王爷还记着呢。” “这是自然,璃儿的及笄礼,本王早已在去年备下。” “去年?王爷为何备下那么早?”x33 “上战场之前备下的。”千凌昱的嘴角强扯出一抹笑意,“本王怕回不来……” “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柳雨璃睫羽轻颤,似有雾气笼罩,原来他什么都想到了,就连自己的及笄礼也早早备下。 “璃儿说得对,你就是本王的福气。” 千凌昱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小匣子递给柳雨璃,“打开瞧瞧。” 柳雨璃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里边静静躺着一支琉璃簪,簪子晶莹剔透,温润如玉,青莲色的纹理浑然天成,在光照下若隐若现,流光溢彩。 都说琉璃比金银玉器还要珍贵难得,质地如此通透细腻的琉璃,她前世也只在宫中见过,是先帝留下的一柄琉璃如意,价值连城。 “我三岁生辰那年,父皇赐给我一柄琉璃如意,本王一直视若珍宝,这支琉璃簪是用琉璃如意打造而成,琉璃美玉,称心如意,意头极好。”千凌昱的黑眸仿佛星辰闪烁,目光中满是宠溺。 柳雨璃心中一惊,难不成这就是前世所见的那柄琉璃美玉,前世王爷战死沙场后,西凉王府中的奇珍异宝尽数收入国库,如此想来,也说得通了。 “这是先帝留给王爷的,实在太过贵重。” “如今本王寻到了自己的稀世珍宝,想必父皇九泉有知,也会喜闻乐见。” 千凌昱生怕柳雨璃再做推辞,于是,取出琉璃簪,笨手笨脚地为她戴上,“嗯,甚美。” 柳雨璃哑然失笑,伸手抚过发髻上琉璃簪,再看自己脖颈上戴的赤玉璎珞,今日居然接连收到两份贵重的礼物。 千凌昱也看到柳雨璃戴的赤玉璎珞,不禁问道:“这璎珞是何人所赠?” “是太后娘娘。” 千凌昱若有所思,“她可说什么了?” 柳雨璃笑道:“娘娘说,让我每年生辰都戴上璎珞,每长一岁,添一颗红玛瑙。很是新奇。”x33 千凌昱看着柳雨璃脸上的笑意,神情复杂,“璃儿很喜欢母后?” 柳雨璃不假思索,“嗯,娘娘对我是极好的。” 千凌昱欲言又止,酝酿良久,缓缓开口,“以后你还是离母后远些吧。” “为何?”柳雨璃不解。 千凌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你听我的没错,本王绝不会害你。” “王爷对娘娘可有什么误会?” 千凌昱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 自从得知生死劫之事,他对母后故意接近利用璃儿一事,耿耿于怀。 自己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她为了救自己,不择手段,也无可厚非。但对璃儿,实在太不公平。璃儿的生死,母后岂会在乎? 或许从一开始,璃儿在母后眼中就是救赎自己的死棋。 但璃儿对自己来说,却是比命都重要。 尤其是,自己二十岁过后,从年底至今生死劫一事再无人提起,母后也只字未提,是破劫还是未破,一无所知。 越是这样,自己越是害怕……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柳雨璃瞧千凌昱沉默不语,于是,出言宽慰道:“太后娘娘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当年不得不故意疏远王爷。太后娘娘虽然看上去严厉了些,但她对王爷的疼爱可是毫不吝啬的。” 千凌昱无奈摇头,“真是个傻丫头。母后对本王的心思,本王明白。只是……” “既然都明白,王爷还担心什么?太后娘娘对我是极好的,今日沈贵妃责罚我立规矩,太后娘娘为了帮我出口恶气,罚沈贵妃在太阳底下跪了好久。” “立规矩?”千凌昱闻言瞬间黑脸,一股怒意油然而生。 “好在太后娘娘帮我还回来了,王爷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千凌昱强忍住怒意,看向眼前的少女,沉声道:“你记住,以后有本王给你撑腰,璃儿不愿见的人,可以不见,璃儿不愿做的事,可以不做。就算天塌下来,有本王给你撑着,璃儿无需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你只需无忧无虑,做……做本王的楚王妃。” “什么?”柳雨璃美眸一滞。 千凌昱的目光温柔似水,深情地凝望着她。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地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本王想璃儿做楚王妃,本王想明目张胆地护着你,宠着你,陪着你。” 柳雨璃大脑一片空白,有些不知所措,“可是……” “璃儿不愿意?”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不由紧张起来。 “不是……” 千凌昱的眼尾上扬,灿烂一笑,“那就是愿意了。” 柳雨璃垂下眼帘,“男婚女嫁,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乃皇室中人,王爷的婚事,怎能自己做主,于情于礼不合规矩……”x33 “璃儿都不必担心,对本王而言,最大的变数并非外人,而是你。” 千凌昱轻叹一声,“本王曾说过,与我并肩站在高山之巅的人,只能是你,也唯有是你。如今大局未定,楚王府四面楚歌,此时求娶璃儿做楚王妃,着实是委屈你了。 但是,本王多一天都不想再等。” 千凌昱那含情的目光中,蕴含着万水千山的旖旎风光,隐含着如火的情,洋溢着无边的温暖。 第651章 火上浇油 几乎是一刹间,柳雨璃那白玉般的脸颊蓦然染上红晕,那抹浅红从她的颊边一直蔓延到眼角。 她微微侧身,故意背过身去,“我可没答应你。”x33 “本王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告知。自始至终我只认定你柳雨璃一人。楚王妃,你逃不掉的。” 千凌昱不似往常那般温和,说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霸道而又坚定。 车厢内一阵燥热。 柳雨璃避开千凌昱的目光,掀起车帘,望向窗外。 晚霞热烈而耀眼,她那双水眸如春日蒲草,丝丝缕缕摇曳于风中,令人心猿意马。 千凌昱的眸光紧随着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几乎要溺于她那轻轻浅浅的笑靥之中。 他的眼神极为专注,仿佛万千世物皆不入他眼,只能容下少女一人,从年少至今,只有她是唯一。 晚风吹拂,马车行驶至柳家附近的小巷,缓缓止住。 千凌昱望着匆匆跳下马车的少女,扬起嘴角,“璃儿今夜早些睡,明日别忘了早起。” 柳雨璃没来得及细想,随口应了一声,脚下生风般快速往家里走去。 春樱不明所以,跟在柳雨璃身后叽叽喳喳地问道:“姑娘的脸为何还这么红?可是白天热着了?震天说王爷是特来给姑娘祛火消暑的,我瞧着倒像是火上浇油……” “春樱!”柳雨璃又羞又恼。 春樱连忙捂住嘴,“我又说错话了。” 夜里,一轮明月当空,月华充盈庭中,芭蕉新绿,修竹苍翠,月华一照,好似崇光泛泛,云雾缭缭。 柳雨璃听着窗外的虫鸣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容楚的话犹在耳畔回荡,她从未想过如此长远的事。 对她来说的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她没有脉象,甚至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或许她只是一缕幽魂,指不定哪天就会像前世那般离奇的死去。 她与寻常的女子不同,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对她来说是一种奢望。 她的使命是要护得家人周全,改变身边人及无辜百姓的命数,扶持贤明君主登基为帝,造福百姓,开启新的太平盛世。 她重生归来五年,筹谋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谋划过自己,她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更不知自己的命数。 她的一切都是未知,充满了超乎世俗的诡异和不可预料的变数。 老道士去年曾说,自己只剩下六年时间,若六年过后,乾坤未定,今世的一切都会化为幻境。 如此说来,从十岁重生归来到二十岁,只有短短十年。时间已然过半,这句乾坤未定,究竟是何意? 柳雨璃思来想去,心烦意乱,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 天蒙蒙亮,春樱和秋晓几个婢女来到床前,轻声唤道:“姑娘,快醒醒!” 柳雨璃睡眼朦胧,“让我再睡会儿。” “好姑娘,别睡了,等会宫里的礼官还有诰命夫人就来了!”春樱连哄带劝。 “礼官?诰命夫人?”柳雨璃一个激灵,“他们来做什么?”x33 穆知意笑吟吟地走进屋子,接话道:“三妹妹今日及笄之礼,自然要大操大办。” “二嫂。”柳雨璃坐起身,睡意全无,“我现在待字闺中,还未许嫁,未嫁之笈无需大操大办。” “今日办的是许嫁之笈,要取表字,宫里的礼官来主持笈礼,特请一品诰命钟老太君执礼,老太君洪福齐天,儿孙满堂,最合适不过。” 穆知意瞧柳雨璃还未缓过神来,又低声解释道:“这都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柳雨璃想起昨天临走前,王爷说得那句明日别忘了早起,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王爷安排的。 “听说王爷一大早便入宫了,要请太后赐婚。原以为三妹妹还能多陪我们两年,看来妹妹也要好事将近了。”穆知意打趣笑道,又示意婢女为柳雨璃梳洗打扮。 柳雨璃一脸木讷,请旨赐婚……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柳雨璃措手不及,完全是意料之外,容楚昨日刚说要自己做楚王妃,今日便入宫请旨,明日是不是就要过门了? 这,容楚这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若自己真的只剩下五年命数,岂不是白白耽误了王爷? 柳雨璃任凭被春樱几人摆弄着梳洗更衣,心乱如麻。x33 穆知意从未见过柳雨璃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由掩面笑道:“本来你昨日生辰要办及笄之礼的,奈何昨日耽搁了,所以推到今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嫁给如意郎君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 柳雨璃回过神来,“那二嫂嫁的可是如意郎君?” “这是自然。”穆知意一脸娇羞之色,“你二哥待我极好,相敬如宾,体贴入微,自然是如意郎君。” “那就好,二哥若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第一个为嫂嫂出气。” “好,三妹妹放心吧。”穆知意脸颊绯红,“你二哥是不会欺负我的。” “这倒也是。”柳雨璃连连点头,又道:“娘亲的身子不好,家里的大小事宜就劳烦二嫂了。” “真是越说越客气了,母亲有我的药膳调养,身子会好起来的。”穆知意眉眼如画,笑容清澈,“三妹妹今日什么都不要想,把心思都放到及笄之礼上,这是人生大事,要开开心心的。” 柳雨璃欲言又止,只好点头。 天已大亮,柳家正院,欢闹一堂。 魏老夫人、钟老太君、聂侯夫人和程夫人、殷夫人等与柳家交好的各家女眷前来道贺。 柳清瑶和穆知意张罗着众女眷宾客,还有宫里来的女官,宾客虽然不多,但排面很大,都是亲近相熟之人,并无外宾。 开礼后,众宾客各自落座。 柳文杰意气风发地立于正厅致辞,“家中小女,年方十五。今日行及笄之礼,宴请宾客,抚琴鸣瑟,成其笈礼。” 第652章 百草之德 柳雨璃梳着双丫髻,仍是一副孩童打扮,行至正厅中央,冲宾客行礼。 礼官奉上罗帕和发笄。 正宾钟老太君下盥洗手,魏云锦随后起身相陪。 钟老太君拭手后,走到柳雨璃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钟老太君为柳雨璃梳头加笈,礼官递来一身素色襦裙。 柳雨璃行至偏厅换上素色襦裙,再次回到正厅面向父母,行跪拜之礼。 钟老太君再次洗手,礼官奉上金簪,老太君致辞过后,为柳雨璃戴上发簪。 礼官又递来一身曲裾深衣,柳雨璃再次换上后,面向正宾长辈再行一礼。x33 最后钟老太君洗手,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礼官奉上华服钗冠,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众人应声望去,只见魏映雪扶着柳雨璃袅袅婷婷而来。 柳雨璃身着淡紫色繁花锦裙,外披一层流光紫纱,袖口上绣着金丝花纹。 高高绾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琉璃簪,错落斜插着一支赤金镂空蝴蝶钗冠,流苏垂落着一串细细的白玉珠垂到耳后。 走动之间玉珠微微晃动,闪烁着莹莹光泽,衣襟前挂着赤玉璎珞,周身环佩叮当,光华珠玉难及,竟映得满是堂皇。 女儿家的端庄典雅,婀娜秀丽尽显无遗。 经过一番繁琐的三加三拜礼节后,礼官撤去笄礼的陈设,奉上礼酒。 钟老太君接过礼酒,行至柳雨璃面前,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柳雨璃接过礼酒,洒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沾唇,再将酒置于案几上。 女子许嫁,笄而字。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环节,取字。 柳文杰起身,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取芊为字。” 柳雨璃猛然抬眼,芊……与千同音,此乃国姓,父亲该不会是糊涂了?怎能如此胆大妄为? 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柳文杰面露难色,看向礼官,“还是换个字吧……” 礼官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楚王殿下有言,芊芊百草生,青青百草思。细雨如良人,琉璃如君子。 芊芊百草,润物无声,成于泥土,养立清平,随风而起,其机盎然而至也,是以万物之德生乎。 王爷常感于百草之德,比之于民,固虽其身微而不贱,亦风动天下而不亢,俯仰自然,素心可鉴。x33 柳三姑娘乃意中良人,更是女中君子,故而取芊字,柳三姑娘担得起。” 众人会意,好一个良人君子! 尤其是陶恒和柳洛尘,深知王爷用意,无不感慨王爷才是最懂姑娘的人,姑娘确实堪称为女中君子。 王爷把姑娘比作芊芊百草,润物无声,再合适不过。 当年饥肠辘辘的旱灾饥民、求告无门的天下学子、保家卫国的边疆战士、无家可归的灾民、无药可救的穷苦百姓,姑娘深居后宅之中,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拯救天下苍生无数。 姑娘素心若雪,日月可鉴,王爷给予姑娘至高无上的荣耀,以他之姓,同为她名,王爷对姑娘的尊重偏爱,真真是独一份的。 柳雨璃内心波澜起伏,百草之德,故而取芊为字……原来他是懂自己的。 芊芊…… 接下来是聆训,聆听父母教诲。 柳雨璃冲父母行跪拜之礼,“请父亲母亲教诲。” 柳文杰望着冰雪聪明的小女儿,努了努嘴,却没说出话来,反倒喉间一哽。 “孩子,为父没什么好教诲的,为父只有一句话,一句从没说过的话。” 柳文杰眼角有些湿润,“谢谢你,谢谢你为咱们柳家做的一切!只怪为父醒悟太晚,害得你们母女几人受了不少委屈。 为父幡然醒悟时,你们也都长大了,成家了,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是最懂事的,我和你娘向来省心。 人人都说,老柳你好福气,歹竹出好笋,养出的儿女一个比一个争气有出息!为父知道,为父都知道!谢谢你孩子!” 柳文杰也是后知后觉,从日常的一点一滴中渐渐发现端倪,比如常常待在墨韵堂却不教书的陶恒,对柳雨璃言听计从的柳洛尘…… 还有家中几次蒙难遇险,化险为夷都是小女儿柳雨璃在背后出谋划策,力挽狂澜。 诸多种种,他只叹小女儿比同龄孩童聪慧,许是仙子下凡,神童降世,这许是自己的福报,除此之外,再无深想过其他。 唯一深想过的便是,楚王对小女儿如此上心,只怕来日要纳璃儿为侧妃。 想到这里,柳文杰喜忧参半,自家的门第能得楚王青睐已是祖上积德,但楚王毕竟是皇室中人,与定西王程清歌不同。 程清歌是异姓王,先帝建国初期,曾按功行赏封几位开国功臣为异姓王,并赐封地。当时程家因程太后的缘故也封为王爵,太傅是其中之一的异姓王,赐封地凉州。 后来藩王之乱,国本动摇,几位藩王死于非命,无一善终。程太傅谦卑自牧,不敢以王侯自称,故而保住一命。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程太傅为了打消皇上心中顾虑,特立下家规程家无立功之事,不得以王侯自居。直到收复西域凯旋,程清歌立下战功,皇上才恢复程家的定西王封号,名正言顺。 楚王身份尊贵,是皇室血统,皇家虽然有着高于常人的荣华富贵,同时也要承担超出常人的危险磨难。 尤其是当下的楚王府,四面楚歌,树敌无数,璃儿若真嫁过去,只怕自己再也无法睡上安稳觉了。 若楚王大事已成,璃儿定要入宫为妃。 若楚王大事未成,璃儿能否保命还是两说。 想到这里,柳文杰只觉得头疼不已,他从不求儿女能够大富大贵,只要平安顺遂,一家人幸福美满,便已知足。 ………… 永安宫。 合顺额头冒汗,恭敬一礼,“王爷,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不如您改日再来?” 千凌昱挑眉看向寝宫,声音低沉,“难道母后知晓本王今日来意,所以不愿见我?” “这……”合顺支支吾吾,并不否认。 第653章 多年未见 千凌昱眉峰凝起,眸光暗沉如夜,“母后是何意?” 合顺低头弓腰,“太后娘娘说……王爷求娶哪家姑娘都可,唯独柳家三姑娘不行。” “为何不可?”千凌昱声音极冷,让人不寒而栗。 合顺硬着头皮,“王爷若是为求娶柳三姑娘而来,还是请回吧。” “你可知你是在与谁说话?”千凌昱眸光骤冷。 合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王爷莫要为难奴才。” 千凌昱的眸底似翻涌着惊涛骇浪,大步朝寝宫走去,“本王要见母后,当面问个清楚。” 母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人始料未及,自己对璃儿的心意,她岂会不知?为何天下女子都行,唯独璃儿不可? “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不便见王爷。”合顺抓住千凌昱的袍角,试图阻拦,却被一脚踹倒在地,“母后身子不适,本王更得去瞧瞧。”x33 众内侍宫女欲想阻拦,当看到千凌昱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无人再敢上前。 千凌昱脚步略显迟缓,最终迈步走进寝宫,该见的还是要见的。 程太后斜倚在凤椅上闭目养神,缓缓开口,“宫里的规矩,你是全然不放在眼里了。” “儿臣不敢。” 千凌昱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黑白发相间的程太后。 七年未见,母后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而自己午夜梦回所见的母后,还停留在七年前的模样。 仍是那样的不苟言笑,那样的雍容华贵。 他离京七年,做梦都想回到故土,回到至亲身边,承欢膝下。时至今日,他总算站在母亲面前,而他们母子之间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千凌昱暗自攥紧手心,极力平复下内心的波涛汹涌。 “不敢?”程太后抬眼轻笑,“一别多年不见,哀家的容楚长大了,眼里再也没有哀家了。” 千凌昱长身玉立在珠帘后,沉默不语,回京至今他从未见过程太后,并非不能相见,而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若不是要请旨赐婚,只怕你今日还不会来见哀家。”程太后隔帘望着多年未见的小儿子,无奈苦笑。 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此刻就站在眼前,母子之间却陌生得如隔万水千山。 千凌昱也不否认,“母后既然知道儿臣心意,为何不能成全?” “哀家成全你,谁来成全哀家?无论你娶哪家姑娘,哀家都准,唯独柳雨璃不行。”程太后的语气不容反驳。 千凌昱俊眉皱起,“母后原先派段翊明里暗里地撮合我与璃儿,现在好不容易修得正果,为何又不准了?”x33 程太后垂眸饮茶,并不言语。 千凌昱似是想到什么,忽的扬起一抹苦笑,“儿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程太后眼皮微动,放下茶盏。 千凌昱眸底泛红,一字一句道:“璃儿在母后心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要把她当成一枚弃子,舍弃掉?” “也不尽然,她还有用。”程太后眸底闪过一丝算计,也不否认。 “母后要借璃儿的手除掉沈家?”千凌昱立马想到问题关键。 “这是她自愿做的,哀家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程太后说得云淡风轻,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家人个个心如蛇蝎,母后有没有想过璃儿会置身于何等险境?儿臣处处护着她,不愿她卷入朝堂漩涡之中,母后却一步步把她引进来。”千凌昱强忍住怒意,“母后究竟是何居心?” 程太后拍案而起,“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千凌昱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年父皇孝期刚过,母后提议派儿臣驻守西北,一走便是七年。整整七年,两千五百个日夜,母后可曾给儿臣回过一封信? 儿臣被接二连三的陷害,被三番五次的刺杀时,母后在哪儿? 儿臣在边关奋勇杀敌,被手足至亲残害时,母后又在何处? 儿臣差点忘记了,那时母后也在顺水推舟,母后派穆辞千里迢迢赶到边关战场,将那颗假死药亲手交给云霄前辈。 还有雷二,他没有对我下死手,因为他是母后借用璃儿的手,早早埋下的棋子,是为了等儿臣和无数邯川军将士被挡在城门外时,借机出手相救,以假乱真。 母后为了让儿臣亲身体会死而复生的痛苦,为了让儿臣彻底打消解甲归田的念头,为了让儿臣按照你的布局筹谋登上皇位,真是煞费苦心。 儿臣的命是保住了,可那些誓死追随儿臣的将士们……再也回不来了!” 千凌昱的心猛然抽痛,变得支离破碎,那双墨色的冷眸直直地盯着程太后,氤氲着层层莹光。 程太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哪个上位者的脚下不是累累白骨?皇上如此,先帝也是如此。欲成大事,总得有人牺牲。” 千凌昱不敢苟同,“母后以为太和殿那晚,我会亲手弑兄杀侄,谋朝篡位,可惜母后错了。 皇兄和皇侄他们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儿臣手中。儿臣之所以留皇兄一命,还有一个缘由,那便是母后。 都说皇兄听信奸臣谗言,诬陷忠良,这其中可有母后煽风点火的功劳?母后安插在皇兄身边的眼线,不止一个吧?” 程太后脸色微变,“枉费哀家为你筹谋的这一切!你终究是像极了先帝的心慈手软,一点也不像哀家。” “我骨子里流的血,还有一半是父皇的。”千凌昱神情冷峻,“母后当年亲手把江山社稷交给皇兄,如今又要儿臣把江山夺回来?母后如此劳师动众,大费周章,难道不累吗?” “当年只是形势所迫。哀家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你除去绊脚石,为你以后能够高枕无忧。” “又是为了我?母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可你所做的一切,却要陷儿臣于不仁不义之地。 母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舍弃邯川军将士,不惜伤及无辜,不惜利用儿臣的心爱之人。 一次又一次的诛心之痛,是不是只有儿臣变成冷血无情之人,母后才会满意?”千凌昱将心中压抑已久的话,一股脑儿的全部宣泄爆发出来。 第654章 有生有死 “皇家儿郎,本该如此。”程太后眉眼一片冰凉,“最不该有的便是心慈手软,尤其是天下之主,更要练就铁石心肠,才能刀枪不入,无所畏惧。” 千凌昱沉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致命软肋,不要也罢。”程太后不屑一笑。 “母后总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我的头上,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母后一次次地利用她,利用她化解孩儿的生死劫;利用她寻到云霄的下落;利用她在中秋夜宴上的一曲琵琶为儿臣追封正名;故意给她云霄的腰牌去赴鹿鸣宴,预言洪灾将至;故意隐瞒儿臣的死因逼迫她卷入朝堂纷争;如今又要利用她扳倒沈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险象环生,犹如抱虎枕蛟,儿臣费尽心机地护着她,你却一步步把她推入深渊。如今又不让儿臣与她在一起,母后不觉得残忍吗?” 千凌昱紧盯着程太后,接连质问,尽管他极力克制语气,话中的不满仍呼之欲出。 程太后避开千凌昱的目光,“哀家从未逼迫过她,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事到如今,璃儿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往后若没有儿臣护着,她该如何平安度日?” “哀家会保她平安,你不必为这个自责。” 千凌昱怒声问道:“没有璃儿的儿臣,又岂会独活?” 程太后气得胸口起伏,“你如此看重她,她迟早会被别人当作报复你,牵制你的软肋。你到时该如何抉择?与其长痛不如短痛,自古帝王多无情,你最该舍弃的便是情。”x33 “她已然是儿臣软肋,没有她,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千凌昱声音极轻,如同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 “若不是她,儿臣也不会强撑着活到现在。手足至亲的阴谋,亲生母亲的算计,我每天都在厌恶,痛恨,我讨厌这一切,讨厌皇家的龌龊手段,讨厌皇家的勾心斗角,讨厌皇家的虚伪嘴脸!若能选择,我真不愿做皇家儿郎,更不想当母后的儿子!” “你说什么?” 一股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泪水瞬间涌入眼眶。 程太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孩子,居然会说出这种无情无义的话。 “没想到哀家殚精竭虑地筹谋,换来的却是你的厌弃。柳家女究竟有什么好,竟迷了你的心智!” 提起柳雨璃,千凌昱的面色缓和了几分,“璃儿与母后也有相同之处,都善于玩弄权术,攻于心计。我知她天资聪慧,也知她非比寻常。可她从未算计过我,也从未滥杀无辜。 她走到今天,手上不曾沾染过一条无辜性命,她所做的一切不止是为了儿臣,更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便是璃儿与母后的不同之处。” 程太后冷笑出声,“她就算千般好万般好,你与她仍是殊途不同归。哀家劝你还是早日断了念想,及时止损。” 千凌昱心中一惊,“母后此话是何意?” 程太后执起茶盏,轻抿一口,“你不需要知道。” 千凌昱那双眼眸色如墨玉,深邃锐利似乎能一下穿透人心。 沉默良久,他压制着心中翻滚的思绪,薄唇颤抖,“当初因为生死劫,母后想方设法促使儿臣和璃儿的命运紧密相连。如今母后态度转变,可是因为儿臣的生死劫已解?她再无利用价值,所以把她当成一枚弃子,弃之不顾?” “你只说对了一半。”程太后不打算再瞒着他,又道:“你可是忘了那句,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 千凌昱瞳孔收缩,呼吸一滞,“儿臣生,所以她必须死?”x33 “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该做的。”程太后眸光淡淡,“她活不过五年了。” “五年……”千凌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地攥住,顷刻间,收缩成一团,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你。”程太后语气平静,“你的劫数只有凤凰命女能破,你生,她死。” “我生,她死。”千凌昱仿佛没有了灵魂,喃喃问道:“是不是只有儿臣死了,她才能活着?” “没用的,这是她从一开始便注定的宿命。无论如何,她五年后,都得死,这也是哀家不愿你求娶她的原因。未来的楚王妃,怎能是一个短命鬼?”程太后的话再次将千凌昱打入谷底。 “原来她是母后的死棋,是为了救孩儿的死棋!”千凌昱发疯似的怒吼,“这是阴谋!都是阴谋!” 程太后凤眸微眯,冷声道:“你恨哀家也好,怨哀家也罢。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哀家别无所求。你若真要自行了断,哀家也不会让柳家女活着。至于该如何抉择,你自己掂量。” 千凌昱如同失去理智般,将面前的紫金铜炉一脚踹翻,香灰撒了一地,飘散在空中。 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似梦非梦,仿佛一切都化为灰烬。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千凌昱失魂落魄地看着倒地的香炉,喉间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今日入宫会是与璃儿美好的开始,没想到又要面临一场新的生离死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千凌昱在心中不停发问。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更无法想象心爱之人再次离去的痛苦。 程太后看着双眼无神的千凌昱,眸光有些复杂。 她语气放缓,“世间女子多了去了,貌美聪慧的,也不止她一人。不如趁早把她忘了,另择良配。你要知道楚王妃,还意味着是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后宫之主……” “儿臣的妻,只能是柳雨璃。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儿臣只认定她一人,非她不娶。”千凌昱的眸光坚毅,语气更是坚定无比。 程太后有些不可置信,“哪怕她只能活五年?” “别说是五年,哪怕只活一天,她生是我千凌昱的人,死亦是我千凌昱的魂。无论是生是死,孩儿永不放手。” 千凌昱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随风散去。 第655章 生辰吉乐 程太后凤眸一凛,“这么说,你还是要娶她为楚王妃?” “非她不可。”千凌昱迎上程太后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x33 程太后眉目肃然,“若是不准呢?” 千凌昱忽的勾起唇角,“无论是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程太后只觉得眼前的容楚很是陌生,与自己印象中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曾经的容楚谦卑有礼,宅心仁厚,怎会像现在这般心思深沉,杀伐决断? 七年的时间,历经沧桑坎坷,果然是能够改变一个人。 “儿臣今日只是来告知母后,待礼部择定良辰吉日,儿臣便迎娶柳家三姑娘入门,儿臣的楚王妃,非她莫属。” 千凌昱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周身气场骇人,“若母后还顾及半分母子情分,儿臣可以既往不咎,依然敬你。倘若母后再阻挠我与璃儿的婚事……那只能怪孩儿不孝了。” 程太后将茶盏重重摔在千凌昱的脚下,“你这个逆子!你休想!” “儿臣知道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可儿臣别无所求,左不过是一个她,儿臣不愿忍痛割爱。 为了报答母后的养育之恩,儿臣会在五年内颠覆朝纲,培养新的储君上位,还母后一个改头换面的千凤国,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扶持母后稳坐太皇太后之位。” “那你呢?”程太后不免心惊。 “原谅儿臣不孝。”千凌昱掀起袍角,冲程太后跪地行礼,“儿臣告退。” 言罢,千凌昱头也不回地离开永安宫,程太后望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力地瘫坐在凤椅上。 如今的容楚,更适合做天下之主,他若再斩断情缘,以他的贤明睿智,定能坐稳江山,造福万民。 但他一身傲骨,不会再任由自己摆布,怕是难以掌控。 程太后怅然若失,时至今日,容楚终于变成了自己希望的模样,可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欣慰释然。 程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世间难有双全法,先帝当年也是如此。” 合顺弓着腰从里间走出来,唏嘘叹道:“娘娘不该现在与王爷撕破脸,反正还有五年的时间,娘娘为何不等到五年后……” 程太后轻揉眉心,“长痛不如短痛。万一他自己想通了,提前放手,也好过得到之后再失去。你岂会不知先帝他……可是一辈子都没走出来。” 说到这里,程太后扬起一抹苦笑,自己何尝不是错付了一辈子。 “可是,王爷他并非先帝,三姑娘并非叶……”合顺话说一半,自觉失言,看了一眼程太后阴沉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那个人的名字,是太后娘娘的忌讳。 程太后凤眸凌厉,“哀家看你是老糊涂了!容楚一门心思都在柳家女身上,与当年的先帝有何分别?都是痴情种!被一个女子迷了心智,怎堪大任?” 合顺小心劝道:“娘娘,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宏图霸业与儿女情长,也不算冲突……”x33 程太后不为所动,“哀家没有让他断了七情六欲,他可以有心仪之人,但不能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这样的感情,只会成为他的掣肘,于江山社稷不利。” “可是娘娘……”合顺于心不忍,“这样对三姑娘太过残忍,也不公平。” “你对她倒是尽心。”程太后瞥了一眼合顺脸上的层层褶子,又叹道:“世上哪儿有公平可言?她护下容楚,护下家人,对她来说,也该知足了。这都是命数。” “唉!三姑娘太苦了……”合顺眼角湿润,用衣袖沾了沾眼泪,“三姑娘若是知道这些,该如何自处?” 程太后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她向来进退有度,她知道该怎么做。总归是哀家亏欠她的,哀家以后尽量弥补吧。” 合顺聋拉着眼皮,颤颤巍巍地扶起香炉,清扫起地面上的香灰。 程太后无奈道:“你一把老骨头了,这些交给旁人做便是。” “老奴伺候娘娘时日最久,最了解娘娘。娘娘此时正在气头上,那些个毛手毛脚的蠢货,别再冲撞了娘娘,殃及自身。” “你了解哀家?你倒是说来听听。” “娘娘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老奴,娘娘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合顺咧嘴一笑。 “老东西!”程太后笑骂道。 …………柳家,礼毕后,宫中礼官以及宾客们相继离去。 柳雨璃总算舒了一口气,不过半天的繁文礼节,当真是吃不消。 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回到听雨斋,打算睡个午觉,好好歇歇。 穆知意款款走来,唤道:“三妹妹,你二哥说他前两日新得了几本好书,给你放在墨韵堂了。不如去瞧瞧?” “也好。” 她一看书就犯困,二哥的书想必是枯燥无味的,定能助自己睡个好觉。 柳雨璃并未多想,随着穆知意一同朝墨韵堂走去。 隔得老远,却见院门紧闭。 奇怪,谁把墨韵堂的院门给关上了?难道是二哥?老早就不见二哥和陶恒的身影了,也不知他们二人去了何处。 就连大姐和表姐也不见了,自己的及笄礼有那么枯燥无味吗? 柳雨璃心生疑惑,上前敲门,结果轻轻一推,院门便开了。 “二哥?先生?” 走进院子,还没刚站稳脚跟,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乐声响起,柳雨璃冷不防地被吓一跳。 院中陶恒拉着二胡,柳洛尘敲着锣,魏映雪打着鼓,柳清瑶弹着琴,段翊……扭着秧歌。 还有,活阎王程清歌黑着一张脸,身披彩绸站在树下,一动不动,浑身充满抗拒。 唯有在柳清瑶瞥向他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地挥舞两下绸带,敢怒不敢言。 “你们,这是……”柳雨璃一时看傻了眼,墨韵堂啥时候变成乐坊了。 再看段翊肢体不协调地舞动着笨重的身子,还有那不情不愿的程清歌,以及奋力拉着二胡,结果发出杀鸡般怪异声音的陶恒,这吹拉弹唱的画面太过罕见,也太过滑稽。x33 柳雨璃一个没忍住,捂嘴笑出声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璃儿芳辰,生辰吉乐!”众人齐声喊道。 柳雨璃的眼眶有一丝灼热,哭笑不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千言万语化作一颗颗滚烫的热泪,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是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活人。 重生一世,有这些亲朋好友作伴,她再也不是前世那个孤苦伶仃的孤女。 第656章 兄弟姐妹 兄长姐姐们瞧柳雨璃落泪,不禁慌了神,吹拉弹唱得更加卖力。 就连一脸不情愿的程清歌,也一改刚才的傲娇做派,在柳清瑶的注视下,僵硬地扭腰跳舞。 柳雨璃瞧着程清歌和段翊的笨拙模样,不禁破涕为笑。 兄长姐姐们看着柳雨璃的笑颜,这才舒了一口气,这是他们最小的妹妹,自然得多宠着让着护着。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程清歌和段翊身上的彩绸,不禁有些诧异。 他们两个怎会拉下脸面扮丑跳舞?实在是稀奇。 程清歌和段翊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陶恒瞧出柳雨璃的疑惑,放下二胡,柳雨璃的耳根子瞬间清静不少,这杀鸡般的二胡声,也只能出自陶恒之手。 陶恒扬起嘴角,解释道:“世子和老段猜拳输了,所以跳舞的重任就落在他们二人头上,很是公平合理。” 柳雨璃捂嘴笑道:“原来如此,没有什么抉择是猜拳决定不了的。” 段翊一脸无奈,“都是世子爷的臭手,传染给我了。我平常手气一点也不差的。” “老段,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程清歌开始给自己打圆场,“明明是我故意输的,只是想给你做个伴罢了。” 陶恒无情拆台,“世子的手气确实不好,猜拳就没赢过。” 众人连连点头,程清歌不服气地瞪着眼。 柳清瑶笑道:“原先二弟手气最差,没想到夜笙还不如二弟。” 柳洛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程清歌扬起下巴,“二痴,来,咱俩比划比划。” “这……”柳洛尘有些迟疑。 柳雨璃不甘示弱,鼓动道:“二哥,不能怕他!借机灭灭他的威风。” 众人起哄闹腾起来,尤其是魏映雪最为欢快,看起热闹来那叫一个起劲,“不如一句定胜负,谁输了以后就喊他臭手怎么样?” 段翊妇唱夫随,“如此甚好!” 程清歌摩拳擦掌,挑眉问道:“二痴,你打算出什么?” “我出剪刀。”柳洛尘也不瞒着。 程清歌估摸着柳洛尘不会说实话,故意说出剪刀,迷惑自己,虚晃一招。 这个二痴精明着呢,自己才不会上他的当! “剪刀石头布!” 两人同时出手。 程清歌出布,柳洛尘果真出的剪刀。 柳洛尘欢呼雀跃,“我赢了!我赢了!” 程清歌完败,“这局不算!” “为何不算?二哥都说他出剪刀,世子爷自己不信,怨不得旁人……”柳雨璃一脸无奈。 段翊笑得合不拢嘴,“恭喜世子爷喜提臭手美名。” “你这个段大嘴,还有脸笑我!”程清歌撇嘴。 “臭手程!”段翊喊的朗朗上口,只觉得扬眉吐气。 “臭手姐夫!”柳雨璃前世深受程清歌起外号的毒害,这下可算是还回来了。 柳洛尘也跟着喊了起来,“臭手姐夫!” 世子爷总是喜欢给别人起外号,又是红公鸡,又是段大嘴的,还唤自己二痴,今日终于能出口恶气了。 众人看着乐不可支的三人,殊不知他们都曾深受其害。 穆知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南风真厉害!” “南风?!”众人一个愣神,这是谁的名号? 穆知意自觉失言,脸颊突然一红。 柳洛尘连忙护着自家娘子,解释道:“我成亲那天,给自己取的字号为南风。” 魏映雪脱口问道:“可有幺鸡和白板?” 众人失笑出声,段翊挑眉笑道:“该不会是根据老陶的名号取的吧?老陶可是大名鼎鼎的南城先生!”x33 “学生无意冒犯先生,还请先生恕罪。”柳洛尘冲陶恒拱手一礼。 陶恒不以为然,“二郎这个名号我早知道了,他事先问过我,我准了的。” “我知道了!”柳雨璃灵光一闪,“二哥的字号是根据二嫂的名字取的,南风知我意!” 众人恍然大悟,看着二郎夫妇连连啧舌,不愧是探花郎,当真是有文采! 魏映雪一脸羡慕,拍着段翊的肩,“绣花枕头,你跟着多学学!” “这我可学不会!”段翊面露难色,他可比不上二郎的才华横溢。 陶恒灵机一动,“老段,我倒有个主意,不如你取字号为冰雹。” “冰雹?!”段翊不解。 “一个雪,一个冰雹,多应景。”陶恒说得理所当然。 “去你的!”段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阳光洒落在俊男少女身上,明媚动人,欢快的笑声在风中飘荡。 柳雨璃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在她那张俏丽的脸庞上,渐渐晕染开来,仿佛枝头繁花盛开,弥漫着迷人的芬芳。 谈笑嬉闹过后,众人一一献上自己备的生辰礼,柳雨璃怀里抱着,身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的礼盒摞得老高,珠宝首饰居多,个个价值不菲。 柳雨璃心中暗叹:收礼的感觉,真是好! 程清歌双手环胸,卖起关子,“小丫头,我们送的这些不算什么,王爷可是一大早便入宫讨赏去了!算着时辰,太后娘娘的懿旨也该到了!” 柳雨璃微微愣神,原来王爷真去寻太后娘娘请旨赐婚了…… 这时,门房小厮来报,唐家少主唐子寒派人给三姑娘送来生辰礼。 陶恒和段翊互相对视一眼,并没说话。陶恒暗自猜测:唐子寒该不会还对姑娘心存念想? “唐五原本说今日要一同来为小丫头庆生,临时有事给耽搁了。”程清歌看向神情迥异的几人,又道:“他这几日忙着说亲呢,想必是走不开。” 程清歌早知唐子寒对柳雨璃的心思,自从被柳雨璃婉拒后,多少次喝酒买醉,自己是看在眼里。 好在唐五还算理智,没有冲昏头脑,王爷念及从小到大的兄弟情分,也从未怪罪过,也不至于兄弟反目。 柳雨璃浅浅一笑,冲小厮道:“替我带话,多谢唐五哥。” 没过多久,何素素也带着贺礼来到柳家。 柳雨璃亲自去门口迎接,热络地拉着何素素来到听雨斋,姐妹两人嘘寒问暖,整整聊了一个下午。 到了傍晚,何素素告辞离去。 天刚擦黑,门房小厮捧着锦盒来到听雨斋,“三姑娘,有人给你送礼。” “是何人?” “不知是何人,来人是个脸生的小厮,放下锦盒就走了,说是送给柳三姑娘的生辰礼。” 柳雨璃今日收礼收的手软,却第一次遇见送礼不署名的,当真是稀奇。 她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枚羊脂白玉,通灵剔透,莹润光泽。 这枚玉佩……她见过,是沈潇然的贴身之物。 第657章 完璧归赵 一轮弯月初升,天色逐渐黯淡,清清浅浅的月色似银纱般垂落大地。 柳雨璃坐在窗前,锦盒合上又打开,来回反复数次,羊脂玉佩静静躺在盒中,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这枚羊脂玉佩,她苦苦寻觅两世之久,如今却落到自己手中,真是世事无常。 若这枚玉佩是他人所赠,她也不至于苦恼,可这枚玉佩的主人偏偏是沈潇然。 那个冷若冰霜的沈家潇郎。 她太清楚这枚玉佩对沈潇然意味着什么,沈潇然说过,这枚玉佩是他娘亲所赠,亦或者说,这是沈夫人留给他的遗物。 如此意义非凡之物,他竟当作生辰礼赠给自己。 柳雨璃不敢再往下想,她与沈潇然认识已有五年之久。印象中的沈潇然对自己向来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每次见面总得冷嘲热讽,挖苦一番。 他怎么会对自己……绝无可能! 柳雨璃连连摇头,再次合上锦盒。 她昨日在宫中彻底惹恼沈贵妃,今日沈潇然便送来生辰礼,难道是有什么圈套?x33 柳雨璃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锦盒烫手,实在想不通沈潇然为何要送如此贵重之物? 她敛去思绪,冲门外唤道:“春樱,陪我出去一趟。” “姑娘去哪儿?”春樱掀帘走进来。 “去……”柳雨璃略略沉吟,“去都察院,唤上星河,一同前往。” 去都察院,总比好过去沈家。 春樱看了一眼天色,“姑娘,这个时辰,都察院怕是早已没人了。” “去碰碰运气吧。”柳雨璃攥着锦盒朝外走去。 若能遇上沈潇然最好,也可当面问清楚。若是遇不上,只能派人将玉佩转交给他。 总之这枚玉佩,自己留不得。 柳雨璃乘上马车,穿过闹市,来到略显冷清的都察院附近。 月色朦胧,都察院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星河冲门前的侍卫拱手道:“请问沈御史何在?” 侍卫耀武扬威地问:“你是什么人?找御史大人有何贵干?” 星河想起柳雨璃方才嘱咐的话,再次拱手道:“我家公子有要事寻沈御史,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有些不耐烦,“已经是散值的时辰,若有要事,明日再来!” 星河神情不悦,“你去通传一声又何妨?至于见不见的,沈御史自有定夺。” 这时,夜阑正巧从都察院出来,看着争执的二人,问道:“发生何事了?” 侍卫指着星河,先行告状,“这个人非要见沈御史!赶都赶不走!” 夜阑上下打量着星河,“你见沈御史有何要事?” “是我家公子要见他。” “你家公子是何人?” “我家公子姓蔺。”星河对答如流,“蔺相如的蔺。” “蔺公子?”夜阑印象中没听说过姓蔺的公子,但瞧星河又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多谢。” 夜阑回到都察院,敲门而入,“主子,外边有人找你。” 沈潇然手中的笔尖微微一顿,“是何人?” “说是姓蔺的公子。” “姓蔺的公子?哪个蔺?”沈潇然俊眉微蹙。 “蔺相如的蔺。”夜阑如实答道。 沈潇然若有所思,“嗯,我知道了。” “主子要不要见?” 沈潇然没有答话,又吩咐道:“今日公务繁琐,你先回府,给父亲知会一声,不必等我。”x33 夜阑敛去心中疑惑,应声离去。 夜阑走后不久,沈潇然放下笔墨,走出都察院,“方才寻本官的蔺公子去了何处?” 侍卫恭敬答道:“回御史大人,那随从往西去了。” 沈潇然轻嗯一声,乘上马车朝西而去。 “姑娘,今日未必能见到沈御史。”星河在马车外禀报,“那都察院看大门的,傲慢的很!” “你可暴露了身份?”柳雨璃那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没有,一切按姑娘的交代所说,蔺相如的蔺。” “如此就好,不妨再等等。”柳雨璃怕招来口舌是非,所以故意隐瞒身份,沈潇然向来聪明,定能猜到一二。 不过片刻,一辆马车驶来,并排停下。 沈潇然冷冽的嗓音从车外响起,“让三姑娘久等了。” 柳雨璃掀起车帘,走下马车,“沈大人果真聪明。” “姑娘自称是蔺相如的蔺,想必本官便是赵王。三姑娘是想完璧归赵?” 沈潇然长身玉立在马车前,身形如松,宛若一块冷玉,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让人不自觉避开和他对视。 “想必是沈大人一时糊涂,送错了礼,小女特来还礼。” 沈潇然瞥向柳雨璃手中锦盒,斩钉截铁道:“我没有糊涂。” “或许是沈大人的手下拿错了,所以……”柳雨璃试图找个理由搪塞。 “他们不敢,更没有拿错。”沈潇然的眸光黯淡几分,“玉佩是我想送给姑娘的。” “这枚玉佩太过贵重,小女不能收。”柳雨璃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将锦盒递给沈潇然。 沈潇然望向少女的目光,有些复杂,他的双手依然背在身后,一动不动,“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收回的道理?姑娘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柳雨璃的手仍悬在空中,“这枚玉佩,是沈夫人留给你的,我不能收。” “你若是不要,丢了便是。”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转身离去。 柳雨璃一时语塞,这个沈潇然还当真是冷酷无情。 “站住!” 沈潇然驻足,“三姑娘还有何事?” 柳雨璃望着他的侧脸,问道:“沈大人突然心血来潮送我玉佩,究竟是何意?” 她只觉得这枚玉佩如同烫手山芋,留不得,又送不出去。 “我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沈潇然转过身,迎上柳雨璃的美眸。 “沈大人的心思深沉,小女不得不防。”柳雨璃提高警惕,一脸戒备。 “三姑娘向来聪明,我不想与姑娘为敌。”沈潇然薄唇微微勾起,“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与姑娘化敌为友的法子。” “什么法子?”柳雨璃秀眉微蹙。 沈潇然一字一句道:“娶你过门。” 第658章 有何不可 柳雨璃睫羽轻颤,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沈大人收买人心的法子当真是奇特,不惜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问题是要把自己搭给谁,若是三姑娘,有何不可?”沈潇然表情淡然,内心却涌上莫名的紧张。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求娶柳雨璃,但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心血来潮。 这几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个张牙舞爪的少女,准确的说是从上元节那晚过后,这个少女便深深刻在自己脑海挥之不去。 认识多年,他只知眼前的少女刁钻古怪,嘴不饶人,亦或者说是巧舌如簧,智多如妖。 没想到,却也有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的一面。不知她还有多少自己不曾见过的面孔。 无论是拿着金簪抵在自己胸口,要与自己鱼死网破的她;还是情急之下咬了自己,血口喷人的她;或是心灰意冷时,柔声安慰自己的她,都在自己内心深处占据了一席之地。 “你休想。”柳雨璃脸色微变,上前几步,将玉佩塞入沈潇然手中,“沈大人想化敌为友,并非不可,我从未将大人当作过敌人,只是不忍大人助纣为虐,才智淹没。 除此之外,大人与小女之间没有感情可言,就算强扭到一起,也是互相猜忌,互相折磨。若非要用这样的法子化敌为友,大可不必。” 沈潇然眉心微蹙,“你怎知我对你没有感情?” 柳雨璃轻笑,“沈大人可是忘了,你曾经咄咄逼人地审问我怀疑我的时候?就算有感情,也只是御史对嫌犯的感情罢了。” 柳雨璃不知沈潇然对自己的了解有多少,更不知自己先前做下的事他查到多少,总之她断然不会与狼为伍,暴露在沈潇然的眼皮子底下。 还有沈家,一个沈丞相,一个沈贵妃,堪比龙潭虎穴,或许自己会落得与沈夫人同样下场。 沈潇然忽的扬起一抹苦笑,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无法辩驳。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攥着锦盒,其实在送玉佩之前,他已做好被拒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的干脆利落。 “你心里已经有人了,是吗?是楚王?” 柳雨璃眼皮微动,并没有否认。 沈潇然看着沉默的少女,有些胸闷,果然如此! “楚王今日入宫请旨赐婚,太后并未同意这门婚事,楚王因此与太后大吵一架,母子甚至到了决裂的地步。你与楚王是不会有结果的。” 柳雨璃闻言有些心惊,太后娘娘不同意婚事,母子决裂,没有结果…… 这一个个字眼在她脑海中不停徘徊,怪不得直到天黑,宫里也没有消息。 原以为是程清歌故意打趣逗弄,原来王爷真的入宫请旨,是太后娘娘没有同意婚事…… 她仿佛置身于结冰的湖水中,想要凿开一个小口放自己出去,可自己的心也随着一点一点裂开了。 沈潇然看着少女平静冷淡的脸,他的心像是被抽空一般,莫名的心疼。 “皇家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三姑娘不必失望,早日抽身而退,才是明智之举。” 柳雨璃的神情凝滞片刻,脸上再次挂上一抹浅笑,眸底依然的波澜不惊,“没有期望,便谈不上失望。天色已晚,小女告辞了。” 尽管柳雨璃隐藏的很好,但她那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是被沈潇然看出端倪。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善于伪装。 沈潇然很庆幸程太后没有下旨赐婚,不然他也不会看清自己的心意。 当他得知楚王入宫请旨,心乱如麻,几度抓狂,原以为自己会错过心仪的女子,好在上天对他还算怜悯,留下一线希望。 “皇家儿郎,最是薄情寡义,楚王并非姑娘良配。” “他与旁人不同。”柳雨璃语气笃定。 “就算再有不同,也无法改变他皇家儿郎的身份。”沈潇然伸手挡住她的去路,再次开口,“三姑娘是翱翔九天的凤,不该被折断羽翼禁锢在王府内宅之中使明珠蒙尘。” 柳雨璃望向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眸底满是真挚与深情,竟没找到一丝破绽。 这与平日里所见的沈潇然完全不同,她原以为沈潇然那冰冷的眸底,是不会有任何温度。 “承蒙沈大人谬赞,所谓的明珠不过是沧海一粟,就让这颗明珠落入尘埃,沦为沧海遗珠罢。”柳雨璃眸底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本是孤身而来,也该孤身离去。 太后娘娘不同意赐婚,想必也是这个道理,或许她的存在只是昙花一现,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大人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勿要自寻烦恼。” 柳雨璃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缓步朝马车走去。 “若,我愿踏上你所说的道呢?你可愿回头?” 沈潇然静静站在树下,凝望着渐行渐远的倩影,声音如玉石坠地,清冷又醇厚。 柳雨璃脚步一顿,“沈大人该不会是在与我说笑?” 沈潇然朝柳雨璃走来,“我可没功夫与你说笑。” 微风拂过,衣袂翻飞,他那双桃花眼中波澜四起,满是坚毅。 柳雨璃避开他的目光,朱唇轻启,“我……” “你不必着急拒绝我。”沈潇然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今日是有些唐突,你也不会给我想要的答案。不过,我愿等你,你不妨冷静下来,静心想想。” “这枚玉佩,你先拿着。”沈潇然取出玉佩,再次交给柳雨璃。 玉佩触感冰凉,柳雨璃浑身一颤,看沈潇然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笑,难道他是认真的? 不等柳雨璃开口拒绝,沈潇然已经大步远去,“待你想好了再来寻我。” 沈潇然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柳雨璃垂眸看着手心里的玉佩,大脑一片空白。 她紧紧攥着玉佩,不知所措,这份突如其来的深情,令她猝不及防。 一辆黑楠木马车不知何时而来,静静地停在不远处街角,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659章 及时止损 沈家。 “大公子去了何处?”沈丞相执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动浮起的茶叶,轻抿一口。 夜阑垂眸答道:“许是在都察院处理公务。” “废物!”沈丞相眸光锐利,“他故意将你打发走,独自见了柳家三姑娘。” 夜阑神情一滞,原来相爷在暗中还有眼线。 “本相手下的探子来报,不会有错的。他向来机敏,估摸着对你已经有所怀疑。”沈丞相猜测道。 夜阑倒吸一口凉气,慌了心神,“这该如何是好?” “他既然没有挑破,应该只是怀疑。你自己小心行事,勿要露出马脚,尤其是乔阿娘一家的死。” 夜阑抱拳,“属下遵命。” 沈丞相眸光骤冷,“柳三姑娘故意接近他,怕是目的不纯。乔阿娘临死前说,陶恒问她打听过沈贵妃的事,看来是有人想针对沈家。” “柳三姑娘……”夜阑低声道:“楚王今日入宫请旨赐婚,求娶之人正是柳家三姑娘。但被太后阻拦,母子二人为此大吵一架。柳三姑娘在楚王心中地位不凡,该不会是楚王想利用三姑娘针对沈家?” “楚王心思深沉,不得不防。若当年的事情败露,对沈家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沈丞相重重地放下茶盏,又道:“陶恒和柳三姑娘应该在追查当年的事,既然除不掉陶恒,不如先除掉柳三姑娘。 她能把千凤国最优秀的两个男儿迷得神魂颠倒,想必是有些手段的。借此也好让楚王痛上一痛,让大公子断了念想,总之,她不能留着。” 夜阑垂眸应声,“相爷所言极是,可是主子他对三姑娘……” “我这个儿子看上去冷酷无情,实则最是心软。他若真对柳三姑娘上了心,那就更留不得了。择日不如撞日,你即刻动手,一了百了。” 沈丞相吩咐道:“你接连几次差事都没有办好,上次刺杀陶恒又折损了一批死士。若你此番再不得手,你是知道后果的。” “是,属下遵命。” 夜阑郑重点头,眸底杀意浮现,柳三姑娘必须死,不然就是自己死。 ………… 月明千里,华光如水。 柳雨璃重新坐回马车,垂眸看着手中的羊脂玉佩,轻声叹息。 在今晚之前,她只当沈潇然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为报前世之恩,想将他拉出沼泽。只希望今世的他能有善终,勿再为虎作伥,踏上前世的不归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的深情,太过突然,令人不敢置信。 她五指紧扣着羊脂玉佩,看着微微发白的指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怡和殿枯井里的女尸,那右手骨节呈弯曲状,手中似是在攥着什么令牌大小的东西…… 柳雨璃眼皮微动,仔细回想着那日所见的画面,红梅临死前手中紧攥着的,该不会是一枚玉佩? 想到这里,柳雨璃冲星河吩咐道:“去追沈大人的马车,快!” 马车仍停留在原地,无人回应。 柳雨璃掀起车帘,却见一玄衣锦袍男子挡在车前,那张俊朗的脸上神色不明,隐隐透着几分愠怒,还有一丝憔悴。 “沈家潇郎早已走远,璃儿还要追吗?” 柳雨璃身形一僵,“王爷怎么在这里?” “特意来寻你。”千凌昱径直踏上马车,柳雨璃被逼回车中。x33 千凌昱单手支着车厢,眉眼微垂,俯视着身子紧贴车厢的少女,嗓音低哑而又深沉。 “璃儿可怪本王耽误你去追沈家潇郎?” “王爷误会了。”柳雨璃微微侧头,避开千凌昱那双深邃的黑眸。 “误会?”千凌昱执起柳雨璃那握着玉佩的右手,“这枚玉佩也是误会?” 柳雨璃欲言又止,她的脑海中此时此刻如同一团乱麻。 “这枚玉佩似是沈潇然的贴身之物。”千凌昱俊眉皱起,眸光冷冷扫向玉佩,再次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 柳雨璃抽回手腕,不知该如何解释。 千凌昱俯视着被自己圈在车厢角落的少女,“你可是在怪我?” 柳雨璃推开千凌昱,与他拉开距离,坐到一侧,“我为何要怪王爷?” 千凌昱看着略显疏离的少女,呼吸一紧,“今日请旨赐婚……” “王爷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从未答应过要嫁入王府。”柳雨璃打断他的话,“太后娘娘对王爷是极好的,王爷不要辜负娘娘的心意,令她寒心。” 千凌昱一阵胸闷气短,“你不让本王辜负母后,难道要让本王辜负你?” “小女从未托付给王爷,谈何辜负?王爷言重了。”柳雨璃异常冷静,说出的话字字扎心。 千凌昱如同坠入谷底,“璃儿当真要与我生分?” 柳雨璃美眸中闪过一丝悲凉,“我与王爷不曾热络过。” 千凌昱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心生不快,“璃儿今晚变化如此之大,可是因为沈潇然的缘故?” “与他人无关,我对王爷一直如此。”柳雨璃眉眼一片冰凉,刻意疏远。 王爷是程太后最疼爱的人,既然她不同意这门亲事,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程太后对自己有所顾虑,而这个顾虑,定是对王爷不利,自己又何苦纠缠? 她早早知道自己是程太后的棋子,只是不知是活棋还是死棋…… 如今看来,是死棋无疑。 自己只剩下五年的命数,也无疑了。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相赤裸裸摆在自己面前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前世那位亦师亦友,情同母女的程太后,被自己当作指路明灯的程太后,自己敬她爱她,从无二心。 直到现在,柳雨璃仍不敢相信,也不愿去恶意揣测。她相信程太后会有不得已的苦衷,也相信前世如慈母般的程太后,不会如此薄情寡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娶一个短命鬼为妻。 重生归来,她改变家族命运,护下身边人周全,有亲朋好友相伴,她已很是知足。 比起前世孤苦伶仃的自己,这一世值了。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容楚。 他对自己用情至深,自己对他亦是如此。五年后,自己离开这个世间,对他的打击堪比致命。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再投入五年的感情,待到难以割舍时,再情深离去,不如及时止损,让他彻底死心。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助他登基为帝。 五年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自己也可安心离开这个世间。 第660章 自私一次 千凌昱凝眉,“你为何要说这些违心的话?”x33 柳雨璃背对着他,眼眶微微泛红,“都是真心话。” 千凌昱望着她那清瘦的背影,声音沙哑,“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柳雨璃垂眸,沉默不语。 她那雪白的肌肤倒映着窗外冷冷的月光,似一方染了雪霜的玉。眼眸里一半无尽的水色,一半绝望的深黑。 千凌昱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强行让她看着自己,“你以为说几句无情的话,就能让本王死心?” 柳雨璃看着接近失去理智的男子,那墨色眼眸中满是伤痛,自己内心亦是伤痛。 “那该怎么做,才能让王爷死心?” “无论你怎么做,本王都不会死心,也不会放手,永不。”千凌昱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语气坚定。 “可是……”柳雨璃想起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命数,悲从中来。 以往她想起死亡,总是一脸淡然,总是觉得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亦何惧?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是害怕的,她不想死。 她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这一世太过美好,她有太多的眷恋,她有放不下的家人好友,有离不开的爱人。 她真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若有下一世,她只想做个普通女子,为自己而活,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远离世间纷扰,远离勾心斗角。 她也是会累的,很累很累。 柳雨璃眼里泪光点点,她轻咬着毫无血色的薄唇,强忍着泪水,不让落下。 千凌昱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将少女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没有人能阻挡本王走向你的脚步,你我历经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本王怎会放手?” 柳雨璃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痕斑斑,浸湿了千凌昱的衣袍。 五年太短了……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心愿未了。她想贪心一点,活得久一点,哪怕八年,十年也好…… 千凌昱听着柳雨璃细细的啜泣声,心揪成一团,“傻丫头,你总是那么懂事,处处想着别人,懂事得让人心疼。本王想让你自私一次,有本王护着你,你为自己活一次,随着自己的心走,好不好?”x33 柳雨璃薄唇颤抖,声音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好累,好累好累。” 一边是前世有恩于自己的程太后,或许也是赐给自己重生良机的恩人,她对程太后是感激的。 另一边是相知相伴的少年郎,他们年少相识,携手同行,历经生死,时隔两世,难以割舍。 还有自己仅剩五年的命数…… 她深陷两难境地,该如何抉择?她何尝不想自私一次,不顾一切地与容楚在一起。 奈何上天捉弄,偏偏要加上短暂的期限,数着日子等死,真是残忍,好残忍。 千凌昱轻抚着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万事有我,璃儿不要担心,就算天塌下来,本王给你撑着,你尽管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柳雨璃轻嗯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定是用尽了所有运气,才得以遇见容楚。 从年少相识,一路陪伴,默默守护,直到永远。 这么说来,她也是幸运的。 千凌昱总算放下心来,他低头看着如同小猫一般,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少女,不由扬起嘴角,宠溺一笑。 “别哭了,小花猫。” 柳雨璃从未如此放纵哭过一场,压抑已久的心情总算得到释放。她不管不顾地将小脸埋在千凌昱怀中,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无比安心。 无论何时何地,容楚都是自己的后盾靠山,更是自己的避风港湾,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做最真实的自己。 柳雨璃渐渐止住哭泣,千凌昱听着那细不可闻的抽噎声,他的心如同猫挠一般,酥酥痒痒的。 他伸手抬起少女的脸,展眉一笑,“果真是个小花猫。” “还不允许人家哭了?”柳雨璃掏出帕子,拭着脸上的泪水,嗔怪道。 千凌昱挑眉,“本王可不忍美人儿落泪。” “油嘴滑舌。” 柳雨璃不经意瞧见千凌昱的锦袍被眼泪淋湿了一大片。 “你的衣服……” 千凌昱垂眸看了一眼衣袍上绽放的泪花,哑然失笑,“璃儿的画技了得,真是天下独一份儿。” “不理你了。”柳雨璃又羞又恼,尽显女儿家的娇媚。 千凌昱心情舒畅,故意打趣道:“不知方才是谁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 “我帮你擦干净便是。” 柳雨璃自知理亏,用帕子反复擦拭千凌昱的衣襟。 她的纤纤玉手抚上在千凌昱胸口,一脸认真地擦拭干净。 马车内寂静一片,暧昧的气息悄悄蔓延。 一股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柳雨璃的额间,头顶突然传来千凌昱那低沉的嗓音,“摸够了?” 柳雨璃身形一僵,抬起头来,刚好看到他那紧抿的薄唇,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柳雨璃下意识缩回手,却被千凌昱的大掌紧紧握住,指腹轻轻在她的手背摩挲。 “本王记得璃儿方才说,不曾与本王热络过?” “我……胡说的。”柳雨璃心中小鹿乱撞,目光躲闪。 “璃儿的话意,可是在怪本王,与璃儿疏离生分了?” 两人近在咫尺,千凌昱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我说的气话,不能作数。”柳雨璃身子往后仰,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千凌昱身子微微前倾,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待九月初九,本王与璃儿好好热络一番,如何?”x33 “九月初九?” “天长地久,良辰吉日。” 千凌昱笑着点头,他下午专门去了趟礼部,胁迫礼官择定下的良辰吉日,还有两个月之久,真是度日如年。 千凌昱的眸光再次落到柳雨璃手中的玉佩上,有些不悦,“这枚玉佩,你打算如何处置?” 第661章 夫复何求 柳雨璃垂眸看向玉佩,这枚玉佩或许还有用处…… 千凌昱察觉出柳雨璃的迟疑,俊眉微皱,“璃儿是舍不得玉佩,还是舍不得送玉佩之人?” “这枚玉佩,我自有用处,暂且先留着。”柳雨璃并不打算瞒着千凌昱,不过,在还回玉佩之前,她必须得先入宫一趟。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收入荷包之中,千凌昱看在眼里,幽幽开口,“璃儿对沈家潇郎很是上心。” 柳雨璃听出千凌昱语气中的醋意,莞尔一笑,“楚王府的醋缸真是名不虚传。” 千凌昱轻咳一声,“夜笙这个家伙,又在背后胡说。” 王府醋缸这个外号,定是夜笙说出去的,这个家伙竟然调侃到自己头上。 千凌昱话锋一转,“陶恒说璃儿在查沈家?” “是。”柳雨璃点头。 千凌昱担忧道:“本王不想你蹚这趟浑水,沈家没有善茬,只怕会给自己引来祸患。” “沈贵妃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对我动手,是迟早的事,我必须得查下去。”x33 柳雨璃面色凝重,接着道:“沈家欲盖弥彰,一直在遮掩沈夫人的下落,想必当年沈夫人离家的原因并不简单。若能查清真相,对沈家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二皇子失去沈家辅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千凌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母后要借璃儿的手除掉沈家,想到这里,他心生烦闷,不想璃儿再被人利用。 “沈家的事,交给本王来查,如何?” “我现在已经有几分眉目,沈夫人或许就消失在后宫之中,我出入后宫,总比王爷方便些。” “那你要多加小心。”千凌昱嘱咐道:“要远离沈贵妃,还有……还有太后。” “太后娘娘?”柳雨璃有些诧异,就算太后娘娘反对婚事,也不至于对自己下毒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千凌昱再次叮嘱道:“毕竟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小心为妙。除了本王和家里人,谁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你看到的或许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实则别有居心。” 虽然王爷没有点名道姓说太后娘娘,但柳雨璃还是听出了他的话意。 不知王爷对程太后为何有这么大的成见,他们母子之间的嫌隙,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化解。 “王爷,你和太后娘娘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千凌昱眉心微动,“没有误会,多年未见,许是生分了。” “娘娘为王爷殚精竭虑,无论娘娘做什么说什么,她都是为了王爷好,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柳雨璃宽慰道,她并不想让母子二人因为自己再心生嫌隙。 前世母子二人阴阳两隔,程太后痛苦万分,今世王爷逆天改命,母子得以重逢,该享天伦之乐,怎能反目成仇?x33 千凌昱有些不解,“母后反对你我婚事,你居然不怪她,竟还替她说话,也不知母后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哪儿有什么迷魂汤,凭我对太后娘娘的了解,她绝非无理取闹之人,想必是有什么苦衷才会反对……”柳雨璃垂下眼帘。 她能猜到的苦衷,也只有自己命不久矣,不能陪伴容楚走完一生。 “你并不了解她。”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母后最是冷血无情,她的眼中只有权势,没有人情可言。” “这……怎么可能?”柳雨璃一脸不可置信,自己前世所见的程太后与王爷所说,大不相同。 前世的程太后至情至性,心肠柔软,每每午夜梦回,伤心欲绝,只是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母后之所以变成这样,与父皇有很大的关系。”千凌昱轻叹,“因为父皇自始至终只爱过一个人,但这个人并非母后,而是叶凤言前辈。母后或许是伤透了心,断情绝爱,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冷血无情。” 柳雨璃若有所思,后宫的女人只有断情绝爱,足够清醒,才能走到最后,站到顶峰。 前世的她,亦是如此。 “璃儿放心,无论是谁反对阻拦,都无济于事,本王只认定你一人。”千凌昱语气坚定,他会陪伴璃儿走完剩下的五年,不留任何遗憾。 若五年后……千凌昱的心猛然抽痛,不敢再往下想。 他浑身被悲伤笼罩,那双黑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是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他极力压抑克制心中悲痛,好在夜色昏暗,璃儿并未看清他的神色。 只听柳雨璃柔声道:“何幸得遇,良人如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就算五年后,自己化成一缕幽魂离开世间,有容楚的陪伴,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马车缓缓行驶在京都城中,最终停在柳家门前。 千凌昱目送着柳雨璃走进家门,这才安心离去。 有楚王亲自护送着少女回家,隐匿在暗处的黑衣刺客气得咬牙切齿,暗叹错失良机。 只好临时取消今夜的行动,伺机而动。 次日,楚王不顾太后反对,执意娶柳家三姑娘柳雨璃为楚王妃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这种稀罕事,当真是罕见,楚王与程太后的母子恩怨被众人妄加揣测,其中不乏有居心叵测之人。 二皇子党有不少人反对,怒斥楚王不孝不仁不义,桩桩件件的罪名,尽数扣在千凌昱的头上。 皇上对柳家三姑娘觊觎已久,自然不甘心楚王抱得美人归,虽然不敢直言反对,但明里暗里多加阻挠。 千凌昱态度强硬,执意要娶柳雨璃过门,对外界纷扰不闻不问,依旧我行我素,大婚准备事宜,早早提上日程。 宫中的礼官夹在中间两边为难,一边不敢得罪楚王,另一边又怕得罪太后,每日胆战心惊,生怕祸及自身。 好在太后娘娘没有太过苛责,他们也总算能在夹缝中喘一口气。 这天,柳雨璃受凝妃相邀,揣着玉佩,再次入宫。 她心中疑云,也该拨开了。 第662章 掌中之物 慎刑司。 单看这黑底金字的匾额,就令人胆颤心惊。 这里是宫人受罚之处,最让人恐惧的是慎刑司里的酷刑,宫里人大都闻之色变,宁死不去。 柳雨璃站在慎刑司匾额下,只觉阴风扑面,炎热的夏日里,竟涌上一丝凉意。 凝妃对慎刑司有所忌讳,买通内侍后,并不打算进去,“本宫在外等你,你快去快回。” 虽然不知柳雨璃到底在查什么,但她隐隐猜到是与沈家有关。 更何况,柳雨璃方才坦言,此举或许能将沈贵妃,甚至整个沈家拉下马。 若真如此,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对自己和五皇子都是有益无害,她也乐得助柳雨璃一臂之力,借此笼络未来的楚王妃。 楚王对柳雨璃情深意重,楚王妃非她莫属,自己与她多走动来往,总归是利大于弊。 柳雨璃跟随着内侍,穿过一间间昏暗狭窄的牢房,来到停尸间。 内侍打开屋门,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鼻,“红梅的尸身就在此处,姑娘请吧。” 柳雨璃掩住口鼻,屏住呼吸,朝里走去。 她掀起盖在尸身上的白布,那具干枯的白骨赫然呈现在眼前,还是那样的凄厉,那样的惊悚。 柳雨璃从怀中取出玉佩,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将玉佩放入白骨那紧攥着的右手之中。 大小几乎吻合,正中自己的猜想。 红梅临死前手中攥着的或许是沈夫人的玉佩。 沈潇然曾说过,这是枚鸳鸯佩,玉佩的另一半在沈夫人手中,沈夫人的消失定与红梅有关。 只是红梅为何会死在井里?红梅手中的玉佩又在何处? 只要找到另一半玉佩,定能寻到沈夫人的下落。 停尸间里的腐臭味令人窒息。 柳雨璃来不及细想,收回玉佩走出停尸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冲内侍道谢一声后,来到慎刑司外。 凝妃连声问道:“如何了?可有眉目了?” 柳雨璃心中已经有了计策,“娘娘,我想去浣衣局一趟。” “浣衣局?三姑娘是想去见绿梅?”凝妃向来聪明,立马想到问题关键。 柳雨璃点头,“烦劳娘娘陪我走一遭。” 凝妃不禁提醒道:“绿梅对贵妃忠心耿耿,想必是问不出什么话来。姑娘怕是白跑一趟,万一再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娘娘放心,我自有分寸。”柳雨璃自然不会傻到当面去问。 她要做的是自己最擅长的攻于心计,最主要在于攻和计。 先发制人,设计布局,尔等皆是掌中之物。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眸光逐渐冰冷。 这一次,她不愿再做棋子。 来到浣衣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竹竿,上边挂满洗好的衣物床褥,绫罗绸缎,随风飘动,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在浣衣局里做事的大多数都是宫女,为皇家浆洗衣物。 除了洗衣之外,浣衣局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收容年老、退废的宫人,还有罪人的家中女眷。 正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无数白头宫女在宫中老死,致死也未曾走出这片四方天地。 尤其是刚进浣衣局受罚的宫女,不甘心自己落得悲惨下场,想方设法地逃离浣衣局,或是用钱财通路子,或是牺牲色相,与浣衣局掌事太监对食,换取离开浣衣局的机会。 浣衣局的掌事太监王禄,是出了名的老色鬼,但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宫女,几乎没有人能逃得出他的魔爪。 而那些没有钱财,又无色相的宫女只能认命,做好老死在浣衣局的准备。 正午时分,午膳过后,宫人各自也回到住处歇息。 柳雨璃和凝妃穿过浣衣局前院,也不曾见到有宫人走动,四处静悄悄一片,寂静无声。 凝妃微微蹙眉,“这个王禄到底是怎么当差的?愈发没有规矩了!竹青……” 凝妃打算派竹青前去通传,却被柳雨璃出言拦下,“事出反常必有妖,估摸着奴才们也没料到娘娘大驾,不妨进去瞧瞧?” “也好。”凝妃应声,在竹青的搀扶下,率先朝里走去。 柳雨璃下意识瞥了一眼竹青,不动声色地跟在凝妃身后。 正院中摆满水缸水盆,这里是宫女们浆洗的地方。 跨过正院,来到正厅之中,刚进厅门,就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紧接着是粗鄙不堪的叫骂声传来,“你个小浪蹄子,别不识好歹!你只要乖乖从了我,我定保你在浣衣局过得逍遥自在!” “你个没根的腌臜货!我呸!” 只见正厅角落里,一宫女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被掌事太监王禄死死压在身下。 王禄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不停在宫女身上游走,满脸的淫笑,令人作呕。 竹青看得心惊胆战,面露羞愤之色,早听浣衣局的王禄不是个东西,果真如此! 凝妃撇过头去,冲竹青使了个眼色,竹青会意扬声道:“凝妃娘娘到!” 王禄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回头,凝妃宫中的内侍冲上前去,用尽全力猛扇了王禄一个耳光。 “狗奴才!敢脏了主子的眼!”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一群人,他连忙起身,慌乱地理着衣衫,跪地求饶,“奴才该死!请凝妃娘娘恕罪!” 柳雨璃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宫女,那人竟然是……绿梅! 这个王禄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沈贵妃身边的宫女都敢动! 凝妃脸色铁青,多看一眼王禄都觉得恶心,“你可知绿梅曾在谁身边当差?” 王禄答道:“奴才知道……是贵妃娘娘……” “好啊,本宫不知这浣衣局竟是你王禄的天下,如此无法无天!罔顾宫规!”凝妃虽然对绿梅没有好感,但刚才的场面实在令人气愤,好好的姑娘被一个太监玷污,真是可恶! 春樱从院外的竹竿上取来一件外衫,柳雨璃接过外衫,亲自为绿梅披上,“有凝妃娘娘替你做主,别怕。” 绿梅潸然泪下,连连点头。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第663章 背信弃义 凝妃借机发落掌事太监王禄,派人扭送他去慎刑司受罚。 柳雨璃瞥向绿梅嘴角的血迹,还有脖颈被啃咬的伤痕,提议道:“娘娘,我瞧她身上有伤,不如寻女医来瞧瞧。毕竟绿梅曾是贵妃娘娘身边最得脸的婢女,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可怜。” 绿梅闻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曾经是最风光的掌事宫女,宫里的太监宫女谁不高看她一眼,谁不巴结逢迎? 她刚来浣衣局的第一个月,王禄还有所忌惮,原以为过不了多久贵妃就会把自己要回去。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贵妃绝口不提此事,如同把自己遗忘了一般,而王禄也愈发放肆,更加肆无忌惮。 浣衣局里有多少宫女折损到他的手中,被他折磨得没个人样,凌辱致死,还有不堪受辱上吊自尽的,屡见不鲜。x33 只怕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凝妃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也好,带她先下去吧。” 春樱扶着绿梅往外走,竹青却上前一步,“不如让奴婢带绿梅去吧,春樱并非宫里人,怕是不懂宫里的规矩。” 柳雨璃微微勾起唇角,“我家春樱最懂规矩,不碍事的。凝妃娘娘身边怎能离得开竹青服侍?” 春樱听出柳雨璃的话意,不管不顾地往外走,除了姑娘的话,她谁也不听。 竹青本想再出言阻拦,柳雨璃再次开口,“这浣衣局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谁说不是呢,这里大都是受罚的宫人,进了浣衣局哪儿还会有出头之日?”凝妃觉得浣衣局内哪儿都晦气,一脸的嫌弃。 “受罚的宫人?”柳雨璃故意问道:“那些个背信弃义,吃里扒外的奴才也会发落到浣衣局吗?” “三姑娘有所不知,宫里的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尤其是背信弃义的狗奴才,无人敢用,会沦落为奴才中的奴才,最是凄惨。” 凝妃又低声道:“尤其是这些没根的东西,折磨人的法子千奇百怪,绿梅原先是何等风光?不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柳雨璃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竹青,故作惊讶,“竹青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吓着了?” 竹青回过神来,掩去眸底慌乱,支吾道:“奴婢……奴婢没有。” 柳雨璃微微挑眉,不再追问。 这边,春樱陪绿梅来到浣衣局后院的住处。 春樱随口问道:“绿梅姑姑,你进宫也有些年头了吧?” “有十年了。”绿梅双眼空洞无神。 “那可是宫里的老人了。”春樱打量着绿梅,也有三十岁的年纪了。 按理说二十五岁没被放出宫的宫女,大都是主子身边得力之人。 绿梅裹紧衣衫坐在自己的通铺上,并不想多说话。春樱是柳三姑娘的婢女,又不熟络,不得不提防。 她还是一心想回到沈贵妃身边当差,做风光的掌事宫女,她不信贵妃会将她弃之不顾。 春樱神秘兮兮地问:“姑姑可知道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什么事?” 春樱环顾四周,低声道:“我也是上次听说的,十年前怡和殿里死人了!就死在井里!” 绿梅瞳孔收缩,顾不上身上的伤痛,一把抓住春樱的胳膊,问道:“是怎么发现的?!贵妃娘娘呢?她如何了?” “贵妃娘娘?这与贵妃娘娘有何关系?”春樱一脸疑惑。 绿梅自知失言,恢复镇定,解释道:“我糊涂了,以为贵妃娘娘还住在怡和殿中……” 春樱将绿梅的反应收入眼底,接着说:“姑姑真是糊涂了。贵妃娘娘住在毓秀宫好着呢!” “贵妃娘娘安好,奴婢就安心了。”绿梅心生委屈,又夹杂着几分怨怼。 贵妃娘娘为何对自己不管不顾?十几年的主仆情分当真不要了吗? “又扯远了,听说怡和殿的井里死人了,说是十年前就死了!”春樱言归正传,“怪不得怡和殿常常闹鬼,原来井下有冤魂不散!” 绿梅脸色煞白,追问道:“后来呢?” “贵妃娘娘说,死的是个宫女。” “宫女?!”绿梅微微蹙眉,有些诧异。 春樱暗自打量着绿梅的神色,接着说:“这个宫女叫红梅,十年前投井自尽的。” 绿梅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愣在原地,嘴唇蠕动半天,“姐姐……” “姐姐?原来红梅是姑姑的姐姐?”春樱恍然大悟,“怪不得名字如此相仿!” “不可能!”绿梅连连摇头,一脸不可置信,“姐姐怎么会死?姐姐明明是……” 春樱不动声色地看着绿梅,只等她说出关键,不曾想绿梅话说一半,闭口不谈。 姑娘派自己刺探虚实,单看绿梅的反应,她定是知情的,也就足够了。 绿梅悲痛欲绝,哭得撕心裂肺,宛如天塌了一般,“姐姐不会死的……” 春樱连声安慰,直到女医来诊治后,才告辞离去。 临走前,春樱又道:“红梅的尸骨停放在慎刑司,死状很是凄惨,不知姑姑还能否见上最后一面。” 绿梅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比起姐姐离世的消息,自己方才所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她还以为姐姐已经离开皇宫,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想到却死在宫中,至死也没踏出宫门半步。 春樱回到凝妃所住的华阳宫。 柳雨璃和凝妃坐在花厅品茗,“绿梅可说什么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春樱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人全都听到。 竹青魂不守舍地添置茶水,茶水溢出大半也浑然不知。 凝妃蹙眉问道:“竹青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竹青手忙脚乱地擦拭茶水,“奴婢许是在浣衣局里受惊了,奴婢有罪,还请娘娘宽恕!” “愈发没有分寸了。”凝妃不禁埋怨。 柳雨璃瞥了一眼竹青,垂眸饮茶。 这时,内侍前来禀报,“太后娘娘请各宫娘娘前去永安宫赏荷,听闻三姑娘也在,太后娘娘嘱咐,邀三姑娘一同前往。” 凝妃看向柳雨璃,面露难色,“三姑娘,这……怕是躲不过去了。” 太后娘娘反对楚王和三姑娘的婚事人尽皆知,只怕来者不善。 柳雨璃眸光淡淡,“永安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为何要躲?太后娘娘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第664章 胡说八道 凝妃对柳雨璃心生佩服,在某些方面,柳雨璃和程太后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也不知程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此聪慧机灵的儿媳视若无睹,非得闹到母子决裂的地步,真是匪夷所思。x33 刚走出宫殿,竹青上前行礼,“娘娘,奴婢今日身子不适,怕是不能陪在娘娘身边伺候。” “你在宫里歇着吧。”凝妃与柳雨璃对视一眼,随口应下。 走在去往永安宫的路上。 春樱将绿梅方才的反应如实说了一遍,“绿梅听说井里死人,最关心的却是贵妃如何了?实在可疑。” 柳雨璃细细思索,绿梅的反应与沈贵妃那天倒是对的上。 听说井里死人,贵妃先是惊慌失措,当得知是红梅死在井里,又恢复镇定。 再看今日绿梅的反应,也是蹊跷,得知井里死人的事情败露,最关心的居然是沈贵妃。红梅的死,绿梅并不知情,总觉得其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 如此想来,井里确实死了人,只怕除了红梅,还另有其人。 柳雨璃脚步微微一顿,红梅临死前,手中攥着的或许是沈夫人的玉佩…… 这么说来,沈夫人也在井底? 柳雨璃思绪翻涌,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永安宫。 众嫔妃均已到齐,环肥燕瘦,各尽其美,水池里的荷花绽放,嫔妃各自落座,隐隐传来说笑声。 看来程太后还未到,否则嫔妃们也不会这般自在说笑。 柳雨璃随凝妃踏进宫门,众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今日最大的看头便是柳三姑娘,未来的楚王妃,楚王不顾程太后反对,执意要娶的女子。 程太后怎会容得下她?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柳雨璃缓步走来,她身着淡粉色锦缎罗衣,绣着一株并蒂莲,下坠水白荷花曳地长裙,轻挽淡薄如清雾胧绢纱,腰间坠一条淡青色丝带,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 她发髻上的步摇随着走动微微摇曳,鬓角缀以白玉珠花点点华光,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气若幽兰,举手投足间是恰到好处的端庄婉约。 沈贵妃上下打量着柳雨璃,眸光闪过一丝凌厉,奚落道:“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柳三姑娘。这出入后宫如此频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宫嫔妃呢。”x33 众嫔妃捂嘴偷笑,一个个看起笑话。尤其是珍妃,对于楚王为了柳雨璃掳走皇子一事极为不满。 楚王竟让养尊处优的皇子们在烈日下拉练,把军营里的那一套用到皇子身上,害得三皇子腿疼好几天没下床,把她给心疼的,生怕再落下什么病根。 “后宫嫔妃?哼,她可看不到眼里。人家是楚王心尖上的人,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先是迷得大皇子要纳她为侧皇妃,后又迷得皇上也想纳她入宫,结果人家都看不到眼里。原来是想当楚王妃,这胃口可真大。” 珍妃心中积怨已久,今日正好借机发泄出来,她对柳雨璃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柳雨璃神色如常,并不想与这群后宫怨妇多费口舌。 凝妃看不下去,反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这婚事又不是一个姑娘家能做主的,怎能怪到她的头上?别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珍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急赤白脸地瞪着凝妃。 沈贵妃轻笑,“柳三姑娘的主意大着呢,怎会做不了主?楚王为了她,不惜忤逆尊长,都说楚王贤明,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楚王沦落到不仁不孝之地,柳三姑娘堪担得起红颜祸水之名。” “孝不孝的,太后娘娘心中自有定数,还轮不到贵妃娘娘指手画脚。”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至于红颜祸水,臣女在贵妃娘娘面前又怎敢班门弄斧?” 沈贵妃怒瞪着柳雨璃,“本宫当真是给你脸了!你以为太后娘娘还会像从前那样护着你吗?没有了太后庇佑,本宫想处置你,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凝妃出言警告,“贵妃怕是忘了,柳三姑娘可是未来楚王妃。” 沈贵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也说是未来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她有没有命活到过门那日,还不一定呢。” 柳雨璃迎上沈贵妃的目光,“天道好轮回,臣女不做亏心事,自然能长命百岁。” 沈贵妃听出柳雨璃的讽刺之意,拍案而起,全然不顾平日里该有的礼数和体面,扬起右手,朝柳雨璃扇去。 都以为柳雨璃今日要挨打了。 没想到,柳雨璃手疾眼快,一把握住沈贵妃的手腕,挡了下来。 “贵妃娘娘为何如此紧张?可是被臣女说中了什么心事?” 沈贵妃的手腕动弹不得,再看众嫔妃瞠目结舌的模样,一时恼羞成怒,没想到柳雨璃竟敢对自己动手。 她冲身后的婢女唤道:“迎春!” 柳雨璃瞥了一眼迎春,意有所指,“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臣女方才来之前,路过浣衣局,那里受罚的宫人,真是可怜。” 沈贵妃面色一僵,绿梅?柳雨璃居然查到绿梅头上了? 就在这时,合顺扯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沈贵妃本想抽回手,却被柳雨璃牢牢攥住手腕,两人仍站在原地僵持着。 程太后经过两人身侧,皱眉问道:“贵妃,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沈贵妃这才抽回手腕,一脸委屈道:“柳家三姑娘目无尊长,对楚王死缠烂打,全然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臣妾刚才气不过,不过是训斥她了几句,结果她无法无天地要对臣妾大打出手!” 沈贵妃这番说辞完全颠倒是非黑白,众嫔妃也跟着纷纷附和,等着看柳雨璃的笑话。 柳雨璃冲程太后欠身一礼,“臣女冤枉,请太后娘娘明察。” 程太后板着脸坐到主位上,那双凤眸扫过暗自得意的沈贵妃,缓缓开口,“楚王的家事,何时轮得到你们这群外人指手画脚?贵妃又有何资格训斥未来的楚王妃? 还有,死缠烂打的是哀家的儿子楚王,并非柳三姑娘。一群不明是非的蠢材,净胡说八道。” 众人傻眼,程太后的态度完全在意料之外,这是怎么回事? 第665章 将功赎过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柳雨璃神情自若,对程太后的帮腔,并不惊讶。 沈贵妃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太后,“太后娘娘不是不愿……” “哀家愿不愿的,与你有何干系?贵妃现在居然敢管到哀家的头上?”程太后凤眸一凛,丝毫不留情面。 沈贵妃悻悻地闭上嘴,退至一侧。 众嫔妃的好戏没看成,反而被程太后训斥了一顿,瞬间兴致全无,一个个呆滞木讷地站着赏荷,无人再敢言语。 程太后的心思当真是难猜,反对楚王和柳雨璃婚事的人是她,当着众人的面护着柳雨璃的人,还是她,到底是何意? 在场的众人无一能猜透程太后的心思,只有柳雨璃尽在掌握。 她与程太后永远不会站在对立面,一方面是因为容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前世的恩情。 她现在只想知道答案,关于自己前世今生何去何从的答案。 不久后,康福来到沈贵妃身旁,在其耳边低语。 沈贵妃闻言微微点头,片刻后,冲程太后欠身一礼,“太后娘娘,臣妾忽觉头痛,许是午后太阳毒给热着了。让姐妹们替臣妾多陪陪娘娘,臣妾就先告退了。” “你退下吧。”程太后眼皮子都没抬,捻着鱼食洒入池中。 柳雨璃和凝妃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沈贵妃临走前愤愤地瞪了一眼柳雨璃,这才离开永安宫,朝自己宫里走去。 回到毓秀宫。 沈贵妃屏退左右,吩咐内侍宫女们守在门外,康福带着竹青从侧门悄悄来到偏殿。 沈贵妃坐立不安,还不等竹青站稳脚跟,急忙问道:“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柳三姑娘怎么跑到浣衣局去了?” “回娘娘,不知怎的,柳三姑娘在慎刑司见过红梅的尸骨后,又提议去浣衣局。”竹青将方才在浣衣局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凝妃娘娘赶到的时候,正好撞见王禄欲要玷污绿梅……” 沈贵妃微微蹙眉,“王禄这个腌臜货,真是下作!何时动手不行,偏偏让凝妃撞了个正着。” 竹青闻言色变,王禄玷污绿梅竟是沈贵妃授意的?! 这又是为何? 康福在旁接话道,“大正午的,日头正毒,谁能想到凝妃会去浣衣局?再说了,绿梅是个烈性子,不好糊弄。王禄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也不好太……太不近人情。” 沈贵妃横眉立目,“都说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不必看在本宫的份上手下留情,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他何用!” 自从前几日红梅的尸身被发现,她便派人买通王禄,早些解决掉绿梅,以免夜长梦多。 当年的事,绿梅略知一二,若她被有心之人利用,迟早会引火烧身,不如除之而后快,当年的事,便能石沉大海。 竹青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她早知贵妃手段残忍,没想到竟然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绿梅可是服侍她多年的婢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是自己…… 沈贵妃接着问:“柳三姑娘还说什么做什么了?” “三姑娘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她身边的婢女春樱,亲自送绿梅回了住处,两人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去。”竹青如实道:“春樱回来后说,绿梅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具体说了什么,她们将奴婢打发了出去,奴婢也不知。”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沈贵妃美眸微眯,“怪不得柳三姑娘方才话里有话,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个绿梅居然什么都往外说!实在可恶!” 康福试探问道:“娘娘,现下该如何是好?” 沈贵妃思虑片刻,“王禄被发落去了慎刑司?” “是。”康福点头。 沈贵妃皱眉,“不过是挨一顿板子,先留他一条贱命。” 康福再次应声,“奴才遵命。” 沈贵妃正准备发话,瞧见佝偻着身子的竹青,挥手道:“你今日做的很好,你母亲和幼弟定会好生关照。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做好自己的差事,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竹青应声离去,沈贵妃对她还是有所防备,不然也不会说到关键时刻,故意将自己打发走。 竹青走出毓秀宫侧门,踏上石子甬路。 一阵风袭来,路两旁的竹林摇曳,竹青却遇上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人,竟是凝妃! 凝妃站在竹林掩映的甬路上,冷着一张脸,审视着竹青,“你方才不是说自己的身子不适,为何又出现在毓秀宫之中?” 竹青心生慌乱,支吾道:“奴婢本是要去抓些药,没想到却走错路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本宫?”凝妃心寒不已。 柳雨璃早提醒过自己,要小心宫中有沈贵妃的细作,可她万万没想到竹青会是沈贵妃的人,事实摆在面前,她不信也得信。 沈贵妃走后不久,她也借故离去。 她眼睁睁看着竹青从毓秀宫侧门走出来,怎会有假?多亏柳雨璃观察入微,找到这个奸细!否则不知还要酿成什么祸患。 凝妃带着竹青回到自己宫中,训斥道:“你今日也见到绿梅了,她曾是沈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宫女,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更何况是你!过河拆桥,是她的惯用伎俩。竹青,本宫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怎能背叛于我,为虎作伥?” 竹青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奴婢的母亲和幼弟都在贵妃手中,奴婢也是不得已!求娘娘饶恕奴婢!” 凝妃痛心不已,“你既然愿被沈贵妃当枪使,本宫也不拦着,你我主仆情分到此为止,以后你是死是活,与本宫无关。” “奴婢知错了,奴婢从未生过害人之心,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求娘娘开恩,饶奴婢一命!” 凝妃任凭竹青跪着哭诉求饶,不为所动,“沈贵妃并非良主,你怎能如此糊涂?” 竹青心生惶恐,她也是被沈贵妃用家人性命相逼,今日见到悲惨的绿梅,还有心狠手辣的沈贵妃,这下彻底后悔了。x33 她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又谈何保全家人? “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竹青想起沈贵妃方才的话,打算抖落出去,将功赎过,“奴婢愿坦白一切!” 第666章 怨又不怨 永安宫。 众嫔妃告退离去,只留下柳雨璃一人。 水池中的荷花嫩蕊艳芳,迎风伫立。 程太后凤眸流转,看向站在水池边赏荷的少女,少女眼神明净如清泉,不知是真的年少单纯,还是早已看透世事的淡然。x33 “你就没有话想问哀家?”程太后率先开口。 柳雨璃回眸浅笑,“太后娘娘若是想说,不必臣女多问,自然会说。” 程太后扬起唇角,在合顺的虚扶下缓缓起身,行至柳雨璃身旁,“你很聪明。” “是太后娘娘教得好。”柳雨璃有意试探。 程太后凤眸微挑,“哀家何时教过你?” 柳雨璃不紧不慢道:“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万千女子的表率典范。” 程太后轻笑,“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不必藏着掖着,更不必挑好听的话来哄哀家。” “臣女都是实话实说罢了。”柳雨璃游刃有余地周旋着,并不打算主动挑明。 有些事情可以先发制人,而有的事情谁先开口便落于下风。 程太后的神情意味不明,原以为柳雨璃会哭着求着自己成全她与容楚,可看她这架势,倒想凌驾于自己之上,当真是小瞧她了。 “你不要以为哀家刚才替你说话就是接受你……” “臣女知道,太后娘娘是顾及楚王的颜面,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 “你可怨哀家?” “臣女不敢。” 程太后凤眸微眯,“是不敢还是不怨?” “并非不敢。”柳雨璃迎上她的目光,“而是怨又不怨。” 合顺站在一侧看着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两人,暗自捏了一把汗。 程太后和三姑娘之间的针锋相对,实属罕见。 “你倒是坦白。”程太后似笑非笑,“不妨说说,因何而怨,又因何不怨?” 柳雨璃坦言道:“怨是因臣女不愿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怨是因臣女与太后娘娘都是一心为了王爷。” “你既然知道哀家是为了他好,又为何放不下执念?”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太后娘娘早在五年前,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程太后一言不发,望向平静的池水,“这都是命。” 她的这声轻叹中充满无奈,还有一丝懊悔,有着柳雨璃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沉默良久,程太后再次开口,“你可信命?”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臣女只信自己,不信命。”柳雨璃摇头。 程太后眸底闪过一道赏识之色,满意点头,“合顺说的没错。” 柳雨璃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合顺公公,心生疑惑,不知他说了什么。 合顺微微愣神,冲柳雨璃微笑示意。 程太后话说一半,重新落座,“哀家知道你不看重楚王妃的虚名,哀家该给你的体面,都会给你,什么都可依你,唯独这个不行。说说吧,该怎么做,你才能让楚王对你死心?”x33 柳雨璃不再拐弯抹角,“王爷的脾气,娘娘最是清楚。娘娘对王爷无计可施,便把主意打到臣女头上……” 程太后也不否认,“三姑娘应该也不愿看到我们闹到母子失和的地步。” 柳雨璃微微勾起唇角,反客为主,“太后娘娘既然有求于臣女,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娘娘为何反对这门婚事?” 此言一出,合顺以及众宫女内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敢这样与程太后说话的女子,柳三姑娘当真是第一个。 她年纪虽小,但这从容不迫的气度在程太后面前,却不落于下风。 程太后也不气恼,反问道:“你当真想知道?” “臣女洗耳恭听。” 合顺冲众宫女内侍挥手,屏退左右,众人离去,池边只剩下程太后和柳雨璃两人。 “你既然想知道,哀家也不瞒你。”程太后缓缓开口,“楚王不止是亲王,更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身为帝王,不会独宠一人。你该明白,他的一生中会有很多女子,后宫三千,雨露均沾,不会形同虚设。”“臣女明白,也从未强求奢望过。”柳雨璃眸光淡淡,心中隐隐作痛。 “楚王妃也不止是王妃,更是未来的后宫之主。终身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中,日日面对着无数妾室,日日活在勾心斗角之中,至死也不得离开这个牢笼。你可曾想过?” 程太后抬眸望向宫殿上空,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你若不动心也罢,可你对他动心了,甚至愿为他牺牲自己。你能忍受他躺在其他女子的温柔乡里?你能忍受他与别人生儿育女?” 程太后眸底闪过一丝恨意,是对后宫的厌恶和憎意,“久而久之,你们之间的温情就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便是嫉妒和争执。因为在乎,所以嫉妒,心中有怨,便会起争执,最终形同陌路。 不要说世上有大度之人,不愿争不愿抢的人是因为不在乎,不动情,而你已经陷进去了,再想出来,就难了。哀家是过来人,自然深有体会,你可想走上哀家的老路?” 柳雨璃喉间一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压抑得难以喘息。 是啊,与前世不同的是,前世的她利欲熏心,眼中只有权利,并无感情可言。 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她算计利用上位的垫脚石。 而这一世的她动心了,爱都是自私的。她根本无法忍受容楚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可是身为帝王,哪怕是亲王,三妻四妾,三宫六院都是寻常之事。自己又能如何左右? “哀家不反对容楚和你的婚事,可容楚给不了你最想要的自由和唯一,这些他都给不了你。” 程太后凝视着柳雨璃,接着说:“难道你还想被困在这寸四方天地中,日夜尝受锥心刺骨之痛吗?” 柳雨璃抬头望天,刺眼的光亮,令她有些眩目。这个四角的天空,她前世看了足足二十年,至死都想逃离这个金丝牢笼。 程太后顺着柳雨璃的目光,一同望去,“容楚可与你说过先帝和叶凤言的事?” 第667章 不情之请 柳雨璃以为自己与叶凤言不同,叶前辈太过洒脱随性,自己不会像她那样执着于一生一世一双人。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叶前辈当初该经历多么痛苦的抉择,宁愿狠下心离开先帝,也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不过,叶凤言是聪明的,她虽然没能与先帝长相厮守,可她却永远活在先帝心中,永远永远。 程太后将柳雨璃眸底的复杂收入眼底,“想必容楚给你说过先帝与叶凤言的前尘往事,你心中自有定数,可想清楚了?” 柳雨璃眉眼清冷,眸若星河,“可惜,容楚不是先帝,我亦不是叶前辈。我不会像她那样牺牲自己成全先帝与别的女子。”x33 程太后有些诧异,“那你会如何?” “杀负心人,夺取江山。” 柳雨璃眸光逐渐变冷,先帝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少不了叶凤言的辅佐相助,最终却落得所托非人的下场。 先帝在她与江山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为了稳固前朝,广纳后宫,负了心爱之人。 叶凤言心灰意冷,回到风月谷芙蓉渡,隐世避居。 先帝对她念念不忘,曾多次寻找无果,至死也未忘记年少时的意中人。这样的感情,看似深情,感动的也只有先帝自己一人罢了。 他不但负了叶凤言,更负了后宫万千女子。 若是无情,又何必再痴情寻找,若是痴情,又怎会为江山放弃爱人?世人都想要两全法,岂能事事两全? “负心人,这个词妙不可言。”程太后思绪飘远,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世人都说先帝负了叶凤言,殊不知,是他先负的哀家……” 程太后欲言又止,再次看向柳雨璃,“哀家果真不如你心狠,如此心狠手辣,你这样的心性,做不了后宫之主。” “臣女从未说过自己是良善之辈,更未说过要做后宫之主,容楚也从未说过要登基为帝。” 柳雨璃眸光淡淡,又道:“更何况臣女能活多久,还是未知,娘娘想让臣女知难而退,为时过早。” 程太后眼皮微动,对柳雨璃有些另眼相看,“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若非你只剩下五年命数,哀家还真舍不得你香消玉殒。” 柳雨璃那双清澈的水眸如一口死井,波澜不惊,仿佛在听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你不怕死?”程太后又摇头失笑,“世上没有不怕死之人,想必你早有预料,而且已经坦然接受了?” 柳雨璃薄唇微勾,“横竖都是一死,臣女只剩下短短五年光景,有更重要的事做,并不想惶惶度日。” 若换做常人知道自己的寿数,定会一蹶不振,惶恐不安。可她是处之泰然,临危不惧的柳雨璃,任何人都会倒下,可她不会。 伤心是一时的,痛苦也是一时的,没有人能阻挡她向前的脚步。 就算死,她也要在最后的五年内得偿所愿,不留遗憾。 生而为人,为何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 她浑然一身傲骨,决不允许自己苟且活着,郁郁而终。 无论是生是死,最后五年光景,她都要痛痛快快地活着,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程太后金缕护甲微翘,看着柳雨璃眉眼间的从容镇定,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遂问道:“更重要的事,是何事?” “太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臣女与娘娘都是一心为了王爷。”柳雨璃不再遮掩,与程太后说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生疏,少了几分原有的亲和。 “五年内,臣女可助娘娘一臂之力,得偿所愿,但娘娘也要让臣女得偿所愿。” “你是在与哀家谈条件?”程太后神色微变,语气不满。 柳雨璃迎上程太后那审视的眸光,游刃有余道:“是,因为臣女有这个资格。娘娘也心知肚明,否则娘娘怎会与臣女多费口舌?” 程太后强忍住心中怒意,她向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可像柳家三姑娘这样既聪明伶俐,又有心机手段的女子,实在难以把控拿捏。 稍有不慎,便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就比如现在…… “你想如何得偿所愿?” “臣女只想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与容楚安稳度日。” 程太后再次问道:“五年后呢?你有没有想过?” 柳雨璃浅浅一笑,“五年后,臣女与世长辞,化成一缕孤魂,世上之事,皆与臣女无关。臣女只是不想虚度余生,何必执着身后事徒增烦恼?” 程太后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哀家怎知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柳雨璃眸底满是从容,冷冷启唇,“太后娘娘一直在借臣女的手,调查沈家。如今沈夫人的下落有了眉目。 沈家一旦倒台,二皇子又有何惧?这便是臣女送给太后的大礼,可还有诚意?” 程太后凤眸眯起,“单是寻到沈金氏的下落,便想让二皇子和沈家倒台?你未免太天真了些。” “当然不是,沈夫人的下落,只是扳倒二皇子的敲门砖,臣女自有办法让真相浮出水面。” “你有何计策?” “待太后娘娘答应了臣女,臣女定一并告知。”柳雨璃卖了个关子,又道:“臣女还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成全。” 程太后单手支额,沉声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太后娘娘不妨先听臣女一言,再做决定也不迟。” “你说。” “其一,接下来五年,诸事由臣女布局,臣女不再受娘娘任何牵制摆布。”柳雨璃语气平淡,却隐约能听出与生俱来的威仪。 程太后轻哼一声,“好大的口气。其二呢?” “其二……”柳雨璃欠身一礼,“若沈家倒台,还请娘娘出面,保沈家潇郎沈潇然一命。”x33 程太后手捻佛珠,凤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你与沈家潇郎……” 柳雨璃垂眸解释,“他曾有恩于臣女,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娘娘成全。” 程太后的眸光再次落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你倒是重情重义,哀家还真有些看不懂你了。” 第668章 三日之内 “娘娘与臣女只见过区区几面而已,娘娘看不懂臣女,也无可厚非,臣女同样也看不懂娘娘。” 柳雨璃只觉得今世的程太后很是陌生,与前世和蔼可亲的太后完全判若两人。或许,今世的程太后只是今世的她,所以与自己没有感情可言。 可原先发生的那么多事,又有些说不通,比如容楚假死,中秋夜宴,洪灾将至,明显太后早有预料,是知情的…… 柳雨璃如同深陷迷雾之中,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得虚无缥缈,分不清虚实。 程太后临走前,开口道:“需要如何做,你尽管吩咐合顺便是。” “臣女遵旨。”柳雨璃应声,目送程太后离去。 程太后虽然并未明确答应,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这便是默认了。 柳雨璃将自己的计策告知合顺,合顺佩服之余,一一应下。 待柳雨璃离开永安宫后,合顺回到程太后身边,全盘托出。 “她连哀家都敢利用算计,自己反倒抽身而退,当真是好计谋。” 程太后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抛开别的不说,她留在容楚身边定是个好帮手,哀家还真舍不得她。” “娘娘可有法子救三姑娘?” 里间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白发苍苍的合顺公公站在屏风后,正一脸担忧地看着程太后。 “不该你操心的事别多问。”程太后轻揉眉心,眸底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 竹青当天被凝妃贬至浣衣局中做苦力,正巧与绿梅住在同一间倒座房中。 绿梅自从得知姐姐的死讯后,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双眼空洞无神,无声地流着眼泪。 竹青递来帕子,好心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绿梅看了一眼竹青,并没有接帕子,反而将脸埋在手臂上,失声痛哭。 竹青的手悬在空中,又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好,省得更难过。” “什么事?”绿梅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比姐姐的死更难过? “其实……”竹青瞧四下无人,低声道:“其实是沈贵妃在背后指使王禄对你动手的,沈贵妃并不想让你活着,于是要借王禄的手除掉你。” “不可能!”绿梅止住哭声,连连摇头,“你是凝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对贵妃娘娘忠心耿耿,怎会听你一派胡言?” “你别犯傻了!只怕你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竹青一脸同情,又道:“我是凝妃的贴身婢女不假,贵妃利用我的娘亲和幼弟胁迫我为她做事。凝妃娘酿发现后把我贬到浣衣局来做苦力。都是天涯沦落人,我又何必诓骗你?” 绿梅瞧着竹青并不像是在说假话,喃喃自语,“我与贵妃娘娘已有十余年的主仆情分,她怎会杀我?这不可能!” 竹青解释,“我是在毓秀宫里听到贵妃和康福的谈话,贵妃说是因为红梅的死已败露,说你又是当年的知情人,以免夜长梦多,所以要除掉你。” 绿梅身形一僵,这种隐秘的事若非竹青亲耳听到,又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详细? 当年的事,她本打算烂在肚子里,没想到却给自己带来祸患,贵妃根本不信自己。 也是,贵妃常常挂在嘴边那句,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沈贵妃想让自己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难道姐姐当年的死,也是贵妃的手笔? 绿梅细思极恐,敢在怡和殿里,沈贵妃的眼皮子底下抛尸入井,贵妃怎会不知情? 竹青暗自打量着绿梅的神情,瞧她一脸不可置信,呆呆傻傻地愣在原地,便知火候差不多了。 “说再多你也是不信的,贵妃心狠手辣,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姐姐因何而死,又是谁害死的她?你不想替她报仇吗?” 绿梅眼眶通红,“时隔多年,谈何真相?又该从何查起?” 竹青干脆豁出去了,“你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我也是看你可怜,不妨告诉你,其实我今日听说,康福奉命要去慎刑司保王禄的性命,想必王禄今日挨完板子,就能回来了。” “王禄居然还能活着?”绿梅大吃一惊,眸底的恨意涌起。 “他的差事未办成,有沈贵妃保他,怎会轻易死去?”竹青趁热打铁道:“估摸着天黑之前,康福就送他回来了。你既然不信我的话,不如提前藏在他的屋中,指不定能探听一二。” 绿梅有些迟疑,“你为何要帮我?” “我也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我曾是凝妃的贴身婢女,凝妃今日发落王禄受罚,他岂会放过我?我可不想在黄泉路上与你作伴。”竹青说得合情合理,竟找不出丝毫破绽。 绿梅彻底信了竹青的话,于是在竹青的帮助下,她趁提前藏身于王禄的屋中,一探究竟。 直到日落时分,掌事太监王禄在慎刑司中挨了二十板子,被康福和一个小内侍搀扶着回到浣衣局。 王禄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道:“这慎刑司的狗杂碎!竟真对我下狠手!疼死了!哎哟!” 康福冷哼一声,“你也少说两句吧,今日若不是贵妃娘娘保你,怕是已经在地底下喝上孟婆汤了。” “康公公,替奴才多谢贵妃娘娘大恩大德!奴才愿意为娘娘当牛做马……” “这就免了,只要你把贵妃娘娘交代的事办妥,比什么都强。”康福眸光扫向床底,不动声色地看向王禄,“三日之内,绿梅若是还活着,死的就是你了。” 王禄倒吸一口凉气,连连保证,“请贵妃放心,奴才这次不再手下留情!就用绿梅的命,来报娘娘大恩。” 康福微微点头,“嗯,越快也好,以免夜长梦多。贵妃娘娘说了,知道你在宫里杀个人也不容易,可好好享用完后,再动手也不迟。” 王禄一脸淫笑,“还是贵妃娘娘体恤奴才!奴才定不辜负娘娘所托!”x33 床底下的绿梅听得胆战心惊,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双手捂嘴,强忍着心中的痛意,还有浓浓的恨意。 果真如此!贵妃娘娘当真要杀了自己!既然她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第669章 逼上绝路 康福走后,王禄昏昏睡去,鼾声入耳。 绿梅拔下簪子,紧紧攥在手中,脸上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 直到夜幕降临,屋中漆黑一片,绿梅爬出床底,如同厉鬼索命般,朝王禄的脖颈狠狠刺去。 鲜血喷涌而出。 王禄吃痛惊呼出声,绿梅使出全身力气,用绣花枕头捂住他的口鼻,“该死的人是你!腌臜货,去死!去死!” 王禄挣扎了几下,两眼一翻,不再动弹。x33 绿梅强作镇定,伸手探了探鼻息,确定王禄死后,不禁松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此时竹青正巧推门而入,“绿梅姑姑,不好了!康福公公又回来了!” 绿梅惊慌失措,“怎么又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竹青伸头看向床边的血迹,再看一动不动的王禄,还有惊魂未定的绿梅,心下了然,“王公公怎么了?姑姑该不会是把王禄给杀了?!”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了!”绿梅连忙关上门。 竹青担忧道:“姑姑杀了他,沈贵妃又怎会放过你?” “一不做二不休,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被他凌辱!”绿梅羞愤难当。 竹青提议道:“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糟!事到如今,绿梅姑姑不如去求凝妃娘娘,她或许会救你一命!” “凝妃?!她……”绿梅有些迟疑。 竹青接着劝说:“凝妃与沈贵妃不合已久,宫里人尽皆知。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凝妃娘娘定会护你周全。” “可是,我原先可是沈贵妃的婢女,凝妃娘娘会信我的话吗?” “只要能扳倒沈贵妃,你还怕没有生路吗?凝妃待人向来宽厚,定不会坐视不管!你若能帮凝妃娘娘,那可是大功一件!” 听竹青这样一说,绿梅彻底卸下防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沈贵妃倒台,她就有一线生机,现在要自己性命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沈贵妃。 指不定,姐姐的死也与沈贵妃脱不了干系!她以为姐姐出宫了,没想到会死在怡和殿的井底,实在是蹊跷。 竹青朝窗外看了一眼,急忙催促道:“时间来不及了,等康福来就晚了!我们赶紧想办法离开浣衣局,去寻凝妃娘娘!” 绿梅来不及细想,连连点头,“该如何离开这里?” 竹青看向桌上的烛台和火折子,立马来了主意。 ………… 浣衣局浓烟滚滚,熊熊大火如同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宫人们纷纷赶来救火,竹青和绿梅两人趁乱跑出浣衣局,朝凝妃宫里跑去。 凝妃心中惴惴不安,在殿内来回踱步,不知竹青那边进展如何,成败只在此一举。 “娘娘,竹青和绿梅在外求见!”内侍匆匆进来禀报, 凝妃眸底一亮,“快带她们进来!” 灰头土脸的绿梅来到殿内,跪地不起,“求娘娘救奴婢一命!” 凝妃对于绿梅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故作威严,“你当日狗仗人势打本宫的耳光,今日居然敢来求本宫救你?” 绿梅连连磕头,“沈贵妃蛇蝎心肠,奴婢也是不得已啊!都怪奴婢跟错了主子,还请娘娘大发慈悲,救救奴婢!” 凝妃垂眸饮茶,冷声道:“想让本宫救你,也并非难事。可本宫犯不着为了一个婢女,得罪贵妃。到时候祸及自身,本宫该如何自保?” “贵妃做下的恶事,奴婢一清二楚,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贵妃手上的人命,数都数不清!奴婢定知无不言!” 绿梅生怕失去凝妃这根救命稻草,于是将沈贵妃犯下的恶事全盘托出。 听来听去,无非是受刑而死的宫女,还有后宫争宠的伎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凝妃出言打断绿梅的话,“本宫只想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绿梅微微愣神,“十年前……” “沈贵妃因何想要杀你,你心中最是清楚,就不要再给本宫卖关子了。”凝妃彻底失去耐性,再次问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绿梅思绪翻涌,不知该从何说起。 “本宫提醒你一句,沈夫人的失踪,是否与沈贵妃有关?”凝妃紧盯着绿梅那张变幻莫测的脸,沉声道:“把你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本宫也救不了你。” 绿梅额头上冒出丝丝细汗,嘴唇微微颤抖,“十年前,奴婢最后一次见沈夫人,是在宫里见到的,就在王府女眷搬入皇宫那日。” 凝妃心生疑惑,“那时皇上刚登基为帝,正值改朝换代之时,最是繁忙。沈夫人为何入宫?” 绿梅支吾道:“沈夫人是被……是被沈贵妃请进宫的。” “如何请的?入宫后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凝妃接连发问。 绿梅略显迟疑,凝妃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必是听到当年什么风声。 只是事关重大,后果难以想象,她不知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凝妃眸光微冷,“你替她瞒着,对你而言能有什么好处?既然你还念及主仆旧情,本宫就成全你。 你杀了掌事太监王禄,又蓄意纵火,依照宫规律法,该如何处置?怕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绿梅慌了心神,下意识看向一侧的竹青,原来这是诱供的计策!自己上当了! 沈贵妃的心性自己再了解不过,向来多疑,定容不下自己。 她已经被逼上绝路,无法回头,只有实话实说的份。x33 “奴婢招!奴婢全都招!”绿梅用力磕头,额头都磕破了一层皮,又红又肿。 “后来,沈贵妃说她刚到宫里不适应,想见娘家人,于是派我姐姐红梅去请沈夫人入宫,可无论我姐姐如何劝说,沈夫人都不愿随我姐姐走,很是防备。 直到……直到大公子身边的小厮说,大公子也在怡和殿,沈夫人这才入了宫。其实大公子当时还在上学堂,并不在怡和殿。” 凝妃细细思量,只觉得沈夫人的反应不太寻常,后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沈夫人为何对自己的小姑子如此防备? 沈贵妃又为何大费周章把嫂嫂骗进宫?当天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ps:下一章还在码字中,凌晨十二点之前奉上,爱你们!这两天抱歉啦,家里事傍晚刚刚忙完,送走至亲最后一程,就赶紧码字了。感谢宝贝们的不离不弃!我加油努力更新! 第670章 在劫难逃 想到这里,凝妃问道:“当天都发生什么事了?你再好好想想。” 绿梅仔细回想着当天的情形,“奴婢记得当日沈贵妃入宫前,先是去了趟沈家,后来含泪入宫。贵妃从沈家回来后变得魂不守舍,抱着二殿下像是丢了魂一般,六神无主。” 凝妃蹙眉,“见沈丞相都说了什么?” 绿梅微微摇头,“奴婢不清楚,我姐姐红梅原先活着的时候,是她一直在贵妃身边跟着伺候。那时,我还只是个二等丫鬟,根本不能近身伺候。 不过,贵妃每次见沈丞相时,都会把我们打发的远远的,只留姐姐一人在外守着。” 凝妃有些纳闷,“这倒是奇怪,兄妹二人能有什么话需要背着这么多人?” “沈丞相与贵妃兄妹情深,也无可厚非,我们做奴婢的早就习以为常了。”绿梅答道。 凝妃敛去思绪,直奔主题,“沈夫人入宫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她最终又去了何处?” “不知贵妃和沈夫人两人说了什么,好像是起了争执。直到宫门下钥,贵妃派我姐姐送沈夫人出宫,从那天过后,奴婢再也没见过沈夫人,也没见过我姐姐……” 绿梅眼眶泛红,“我姐姐给我说过,说是帮贵妃做成一件事后,贵妃会放她出宫。贵妃说,姐姐立了大功,她大发善心,让我姐姐随着沈夫人一同离宫了。 我原以为姐姐在宫外过着自己想要的自在日子,没想到却早已是井下亡魂!”x33 凝妃瞧着声泪俱下的绿梅,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你是说,沈夫人离宫了?” “贵妃说是离宫了,并非奴婢亲眼所见。” “红梅随沈夫人离宫,可她却死在怡和殿井底……” 凝妃想起柳雨璃嘱咐的话,再结合绿梅所说,只觉得沈夫人凶多吉少。 难道真如柳雨璃所料,沈夫人也在井底? “你可知红梅立了什么大功?”“事发突然,奴婢一无所知。”绿梅摇头。 凝妃轻揉太阳穴,将思路重新捋了一遍,当年沈夫人被沈贵妃骗进宫,不知红梅立下了什么功劳,使沈贵妃答应好的放人,结果又被杀了灭口。x33 看来,沈贵妃想要隐瞒的秘密,绝非寻常之事。 事不宜迟,还是要先禀告程太后,再做定夺。柳雨璃托付给自己的事,一定得尽心尽力才行,这可是笼络楚王的大好时机,岂能错过? 凝妃带着绿梅前去程太后所在的永安宫,将方才绿梅的话全都转述了一遍。 程太后立即起驾,再次前往怡和殿,一探究竟。 月明星疏,众人刚来到怡和殿,沈贵妃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 她的发髻微微松动,那张美艳的脸颊花容失色,“太后娘娘怎么又来怡和殿了?这里有冤魂,怕是不吉利。”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程太后冷哼一声,不再看沈贵妃一眼,“派人再去井底搜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沈贵妃大惊失色,“不知太后娘娘要搜什么?竟如此大动干戈?这小小的井底下边有什么好搜的?” 程太后对她的话不理不睬,一个身材瘦小的内侍领命,再次下井。 沈贵妃自知劝不住,本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瞧见凝妃身后的绿梅,瞬间明白过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是不是你乱嚼舌根,欲想污蔑本宫?” “奴婢不敢!”绿梅吓得连连后退。 沈贵妃如同失心疯一般,指着绿梅的鼻子呵斥道:“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的?” 绿梅努了努嘴,避开沈贵妃的视线,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投靠凝妃是没有错的,就沈贵妃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的模样,都令人心惊。 程太后不耐烦地瞪了沈贵妃一眼,“贵妃,莫要失了体统!这样训斥叫骂,与那乡间村妇又有何分别?” 沈贵妃敢怒不敢言,那双眼眸死死盯着枯井,心烦意乱。只怕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小内侍手举火把,将怡和殿照得亮如白昼,他环顾四周空空如也,并未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与上次所见一般无二。 小内侍奉程太后的命,一点一点搜寻起来,就在一无所获之际,似是踩到什么坚硬之物,硌得脚底突然一疼。 小内侍低头一看,竟是一枚羊脂玉佩。 他将玉佩揣进怀中,被拉回井口,“找到了!找到了一枚白玉佩!” 沈贵妃闻言色变,羊脂玉佩,难不成是沈夫人的贴身之物? 程太后接过玉佩,认真端详,这枚玉佩,应该是一对鸳鸯玉佩,还真让柳家那丫头给猜到了。 “除了这枚玉佩,可还有别的可疑之物?”x33 小内侍摇头,“没有,井底空空如也。” 合顺想起柳雨璃的交代的话,又道:“接着搜,宫中的地下井都是相连相通的,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搜干净!” “是!”小内侍应声。 程太后微微蹙眉,凤眸扫向沈贵妃,再次看向手中玉佩,默不作声。 凝妃也看向玉佩,猜测道:“这枚玉佩被尘土掩埋,想必是当初握在红梅手中,随着尸身腐烂从而掉落。” “说的有道理。贵妃可识得这枚玉佩?”程太后抬眼问道。 “臣妾不识得……”沈贵妃垂眸道。 “可哀家识得,这枚玉佩应是沈金氏的贴身之物,沈金氏是你嫂嫂,你怎会不识得?”程太后质问道。 “臣妾……”沈贵妃眸光躲闪,“家嫂的贴身之物,怎会在宫里?又怎会在红梅手中?” 程太后冷着一张脸,“哀家本该问你,你却问到哀家头上?” 沈贵妃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井底再次传来消息,“启禀太后娘娘,在井底通道的拐角处,发现一堆白骨。” 第671章 臣妾冤枉 程太后下意识看向面如死灰的沈贵妃,“贵妃可有什么话说?” 沈贵妃脚底一软,跌坐在地上,“臣妾不知,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嘴硬。”程太后冲合顺吩咐道:“把尸骨抬上来,请仵作验尸。” “是。”合顺应声安排。 井下的通道很小,只容一人爬行通过,小内侍带着仵作爬进通道,经过一番仔细勘察过后,最后将尸骨一点一点运出。 仵作最终得出结论,“死者年纪三十余岁,生前头颅骨遭过重击,四肢有多处骨折,应是摔落井底所致,但不足以致命。” “那是如何死的?”程太后眉头紧锁。 仵作猜测道:“死者尸身呈弯曲状,落入井底后并没有死,而是自己爬进的通道。依臣所见,许是受了伤行动不便,在井底寻不到出路,活活饿死的。” 沈贵妃暗自攥紧手心,低头不语。 程太后起身走到沈贵妃面前,厉声问道:“沈金氏为何会死在井底?还有红梅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贵妃嘴硬道:“太后娘娘不能单凭仵作的一面之词,就说死的是臣妾家嫂。” 程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贵妃,“十年前,沈金氏三十岁左右,年龄吻合,还有这枚鸳鸯玉佩,是她的贴身之物,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的身份吗?” 沈贵妃不以为然,“太后娘娘太过武断了些,我家嫂离家多年,这平白无故冒出来一具女尸,就说是家嫂,实在难以服众。” 合顺暗叹三姑娘神机妙算,早预料到沈贵妃的说辞,于是上前两步,分析道:“娘娘,这枚玉佩的大小与红梅的尸骨手型吻合,说明红梅死前手中一直攥着沈夫人的玉佩。 可玉佩最终是在沈夫人尸骨旁的通道口发现的,看来红梅死的时候,沈夫人还活着,定是沈夫人从红梅手中夺回的玉佩。 想必两人是一同跌入的井底,只是不知两人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合顺说得头头是道,沈贵妃哑口无言,“时隔已久,我怎会记得那么清楚?我还以为家嫂和红梅早离宫了。” 程太后有些不耐烦,“红梅是你身边的贴身婢女,沈夫人是你的嫂嫂,两人都死在怡和殿的井底,你岂会不知情?”x33 沈贵妃刚想解释,一旁沉默已久的绿梅突然开口,“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凝妃追问,“你知道什么了?” “是贵妃骗沈夫人入宫,又许诺我姐姐立下大功后可准许她离宫。如此想来,立功便是杀害沈夫人! 是贵妃指使我姐姐杀害沈夫人,再让我姐姐假扮沈夫人离宫,为她洗脱嫌疑,一定是这样的!没想到,我姐姐没能离开皇宫,也死在井底!” 沈贵妃脸色发白,指着绿梅吼道:“简直一派胡言,竟敢血口喷人诬蔑本宫!” 程太后冷声问道:“绿梅的话也不无道理,贵妃,你与沈金氏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竟恨她恨到如此地步?若未经你的许可,红梅怎敢对沈金氏痛下杀手?” “臣妾与嫂嫂向来和睦,从无恩怨,绿梅的话纯属无稽之谈,当不得真。”沈贵妃又道:“想必是两人发生了什么争执,这才意外坠入井底。” “你既然不愿说实话,哀家自有办法让你开口。沈金氏是朝廷命妇,十年前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程太后凤眸凌厉,紧紧盯着沈贵妃,“若传出去,哪家命妇还敢入宫?哀家定要追究到底,直到水落石出。” 沈贵妃连声喊冤,“臣妾冤枉!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臣妾并不知情!” “这些话,贵妃还是留着到慎刑司里说去吧。”程太后不予理会,冲合顺使了个眼色。 合顺和两个宫女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沈贵妃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慎刑司走去。 就在这时,御驾来到怡和殿外。 沈贵妃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挣脱开宫女的束缚,扑倒在皇上脚下,“皇上!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沈贵妃泪如雨下,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好在她来之前,提前派人通传了皇上,否则今日真要着了程太后的道。 皇上扶起梨花带雨的沈贵妃,一脸疼惜,“贵妃别怕,朕来了。” 程太后冷眼看着皇上,母子两人大半年未见,如今为了沈贵妃,皇上竟然亲自前来。 程太后恢复正色,重新落座,“皇帝来得正好,沈丞相的发妻沈金氏十年前死在怡和殿中,皇帝可知晓此事?” “儿臣方才在来的路上听说了。”皇上瞥了一眼枯井旁的尸体,蹙眉扭头看向别处,“时隔已久,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母后又何必如此劳心费神?” 程太后不甘示弱,“外命妇死在宫中,皇帝怎能不了了之?于情于理也得调查清楚,给个交代。” 皇上语气不满,“交代?什么交代?谁敢问皇家要个交代!沈家都不曾要个交代,母后又何须操心?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贵妃泪眼汪汪,连连点头,“皇上所言极是。” 程太后瞪了沈贵妃一眼,又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随口答道:“定是红梅贪图钱财,谋财害命,与沈金氏纠缠在一起,两人不慎落井。” “谋财害命?”程太后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不禁失笑出声,“红梅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怡和殿中谋财害命?” 绿梅只觉得皇上的说词太过牵强,她姐姐怎敢在贵妃的眼皮子底下,谋财害命?根本说不通。由此看来,皇上是有意袒护沈贵妃,其实根本不想深究此事。 不知程太后该如何应对,绿梅把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程太后的身上,只求程太后能够查出事情真相。 有了皇上撑腰,沈贵妃瞬间有了底气,“皇上说得不错,是红梅谋财害命,否则她怎会拿家嫂的玉佩?真没想到红梅会是这种人,亏得臣妾对她一直放不下。” 第672章 接近真相 凝妃实在看不下去,含沙射影道:“这枚玉佩是证明沈夫人身份的关键,定是红梅受人指使,要毁尸灭迹,所以才夺走了沈夫人的玉佩。x33 红梅本是要推沈夫人入井,却被沈夫人反杀一并入井,就是不知沈贵妃为何要置沈夫人于死地……” 沈贵妃大声呵斥,“凝妃,你勿要血口喷人!那可是本宫的亲嫂嫂,我怎会害她?” 凝妃冷笑,“这就要问贵妃自己了。” 沈贵妃一脸委屈,再次看向皇上,“皇上,臣妾冤枉!” 皇上不禁心软,“不如就此作罢,追封沈金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交给沈家厚葬吧。” “皇帝平日里护短也就算了,这次人命关天,贵妃必须要给个交代才行。”程太后没有丝毫退让,“否则别人都以为宫里的宫规形同虚设,任谁都敢胡作非为!” 皇上脸色铁青,没想到程太后居然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母后,非要与儿臣对着干吗?” 程太后面色缓和几分,“并非哀家要与皇帝对着干,沈贵妃当年所住的怡和殿中出了两条人命,贵妃责无旁贷。皇上若不加以惩戒,以儆效尤,后宫怕是要乱了套了。” 程太后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跪地施压,“还请皇上明察!” 沈贵妃看着跪地的众人,有些束手无策,真是墙倒众人推,她今日算是尝到被人落井下石的滋味。 皇上耐着性子,问道:“依母后之见,该如何处置?” “方才皇帝说,把沈金氏的尸骨交给沈家,不如就依皇帝所说。”程太后话锋一转,“听闻沈家潇郎寻母多年未果,就把尸骨交给他吧,死者为大,先让沈金氏入土为安。” “不可!”沈贵妃极力反对,众人心生疑惑,不知沈贵妃为何反应这么强烈。 沈贵妃自觉失言,又解释道:“臣妾的侄儿寻母心切,若得知噩耗,怕是难以接受,还是瞒着为好。不如把家嫂的尸骨交由兄长处置……” “贵妃是不敢让你侄儿知道,还是不想让他知道?”程太后意有所指,“别忘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沈贵妃浑身一僵,努了努嘴,没能说出话来。 程太后将沈贵妃的反应尽收眼底,又提议道:“沈金氏的尸身,还是交给沈家人自己处置为好。沈潇然身为都察院御史,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 至于他的母亲沈金氏因何而死,又是遭谁毒手,想必他定会尽心尽力,查明真相。沈家人调查自己的家事,定不会有失偏颇,此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皇帝意下如何?” 沈贵妃心里咯噔一声,程太后当真是老谋深算,这案子怎能交给沈潇然调查? 皇上点头认可,“就照母后说的办。” 此案交给沈潇然去办,最是公正合理,死者是他的母亲,他自然会竭尽全力。 “皇上……”沈贵妃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于事无补。 程太后道:“贵妃先在毓秀宫中闭门思过,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 沈贵妃瞧皇上也不替自己说句话,只好垂眸应声,“是,臣妾遵旨。” 合顺派人连夜将宫里的消息递给柳雨璃。 夜深露重,柳家。 柳雨璃独自坐在花窗前,看着桌上的羊脂玉佩,凝眉沉思。 沈贵妃的话不可信,绿梅和乔阿娘的话倒是能对上。 乔阿娘说,沈夫人离家当天,与沈丞相大吵一架,伤心欲绝,痛哭离去。沈夫人临走前,在宫外等沈潇然下学堂,此去不复返。 绿梅说,沈贵妃搬离王府当天,去了趟沈家见了沈丞相,最后也是含泪离去。沈贵妃回宫后坐立不安,抱着二皇子魂不守舍。后来派人借由沈潇然的名义,将沈夫人骗入宫中,便再也没出来。x33 沈夫人定知沈贵妃来者不善,所以一开始是拒绝的,直到贵妃用沈潇然胁迫,沈夫人这才入了宫。 如果说红梅的死是意外,那沈贵妃真正要杀的人是沈夫人。 沈贵妃与沈夫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沈夫人于死地不可。不知当日在沈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一切都离不开沈丞相这个中心人物。 沈夫人痛哭离家,沈贵妃含泪入宫,能有什么事会让两个女子如此伤心?除了情事,柳雨璃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缘由。 情事……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回想起乔阿娘曾说过,沈贵妃视沈夫人一直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果只是妹妹对嫂子的恶意,怎会如此夸张?简直匪夷所思,倒像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柳雨璃有着一肚子的疑问,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沈夫人的死,与沈贵妃脱不了干系。 此案交给沈潇然虽然再合适不过,但也足够残忍,离真相越近,人性便越残忍。 沈潇然早日脱离沈家的掌控,早日逃出魔窟,也是一件好事。x33 二皇子一党分崩离析,剩下的几位皇子便不足为惧,大业指日可待。 这次总算能完璧归赵,有些事,还是当面与沈潇然说清楚的好。 次日傍晚,柳雨璃乘上马车出门,来到都察院附近,仍用蔺公子的名义派人通传。 都察院的守卫却说,沈潇然今天并未上值,也没有告假,不知去了何处。 柳雨璃放下车帘,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良久,她开口道:“去三宝院。” 星河驾着马车来到三宝院。 陶恒备上好茶招待,“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我刚去了都察院。” “姑娘可见到沈潇然了?” “没有。”柳雨璃微微摇头。 陶恒不禁叹了一口气,“无论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沈潇然苦寻母亲多年未果,不曾想沈夫人早在十年前便已离开人世,他却被人用亡母胁迫多年,实在令人唏嘘。 柳雨璃凝眉道:“你派青龙再去苏州一趟,打听沈贵妃的身世。” “打听沈贵妃?” 陶恒有些纳闷,“如今沈夫人的尸身已经找到,总之与沈贵妃脱不了干系,沈潇然必定要与沈家决裂,姑娘为何还要查沈贵妃?” 柳雨璃若有所思,缓缓开口,“我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沈夫人死得太过蹊跷,沈家定还藏着什么秘密没有浮出水面。” 第673章 阴阳两隔 月明千里,华光如水。 银辉映在素白帷幔上,与烛火交相辉映。一口楠木棺材停放在厅堂中央,正上方挂着的“奠”字,令人压抑。 一个身穿孝衣的男子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痴痴地看着汉白玉牌位,“慈母……金诗若之墓……” 案台上的白烛跳动,映衬着他那张颓然的脸,他又往身前火盆中添了一把纸钱,嘴唇蠕动,喃喃道:“母亲,孩儿找你……找的好苦。” 纸钱燃烧,化为一缕青烟,终成灰烬。 他那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灰飞烟灭的香火,逐渐黯淡,眸底是无尽的绝望,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始终不敢相信母亲离世多年的消息,总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开的玩笑。 他仿佛是为了寻找母亲的下落而活,如今母亲就在自己眼前,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今总算找到了母亲,可他想要的是活人,是一个唤自己潇郎的慈爱母亲,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骨。 沈潇然望着楠木棺材静静发呆,始终难以接受母亲离世的事实。 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悲痛哀嚎,没有声嘶力竭的愤怒咆哮,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更像是一具没心没肺的行尸走肉。他的泪早已哭干了,心也早已痛得麻木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母亲,竟是阴阳两隔。” “原谅孩儿不孝,没能早些找到你,都怪孩儿。” 偌大的灵堂只有沈潇然孤身一人,那抹孤傲的背影久久跪在牌位前纹丝不动,尽显孤寂落寞。x33 直到破晓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 彻夜未归的沈丞相回到家中,看着到处挂的白幡,扯的白绸就觉得晦气。 他大步走进灵堂,冲着沈潇然的背影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潇然跪在原地,一言不发。 沈丞相看着牌位上写的字,接着问道:“你如此大动干戈地操办丧事,把你母亲王氏置于何地?” 沈潇然那熬了一整晚的瞳孔中布满血丝,“我的母亲,从始至终只有金诗若一人,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作为她的儿子,替她操办身后事,理所应当。” “就算操办,也该回苏州金家操办,在沈家有些不合规矩。”沈丞相毫不留情道:“现在王氏才是名正言顺的沈夫人。” 沈丞相续弦的王氏从昨晚哭闹到现在,百般阻挠金诗若在沈家发丧出殡。沈丞相刚到家,她便上前哭诉自己的一肚子委屈,惹得沈丞相对沈潇然的成见更大。 沈潇然沉声问:“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对我娘可有半分恩情?” 沈丞相扭头看向别处,并不屑回答这种问题。x33 沈潇然回眸看向沈丞相,“其实你早就知道,是吗?” 沈丞相目光躲闪,“为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也无妨,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何要害死我娘?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你们如此对待她!”沈潇然的心中有太多疑惑,也有太多无奈,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一句实话。 “是红梅谋财害命害死的你娘,怨不得旁人。”沈丞相拿红梅当挡箭牌,“若真要怨就去怨红梅,怨我作甚?” 沈潇然闻言冷笑,“好一个谋财害命,宫中什么金银珠宝没有?红梅偏偏要夺我娘的玉佩!到底是谋财害命,还是死无对证,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你母亲的死,为父也甚是惋惜。斯人已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吧。” 沈丞相面色缓和了几分,又道:“你这几日不问朝政,楚王堂而皇之地插手两淮盐政,竟要废除官盐垄断…… 这也就罢,你母亲的死已真相大白,不如快些结案,协助二殿下处置农民暴乱,早日笼络江影,与楚王抗衡才是正事。” “真相大白?”沈潇然忍无可忍,低吼道:“何为真相?父亲以为孩儿还会听信你的鬼话,任你摆布吗?” 他从来不信母亲的死是红梅谋财害命,其中定有隐情。时隔久远,怕是死无对证,只能一点点地剥茧抽丝,查出蛛丝马迹。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被人抓住软肋胁迫做违心之事,他不会再被任何人束缚。 “放肆!”沈丞相怒火中烧,“你姓沈,你骨子里流的是沈家血脉,你是逃不掉的。” “母亲离世,我已了无牵挂,就算姓沈又如何?沈家的死活,与我无关。”沈潇然眉眼间满是决绝。 他早已厌倦这一切,厌倦了利欲熏心的父亲,厌倦了被人当枪使,厌倦了活在尔虞我诈之中。 沈丞相指着沈潇然,咬牙切齿,“你大逆不道!” 他早料到沈潇然会有如此反应,他一心想摆脱自己,不再被人摆布,金诗若已死,他怎会再对自己唯命是从? 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尽快想出法子,不能让沈潇然脱离掌控。 沈丞相凝眉细思,突然话锋一转,“听说,柳家三姑娘九月初九要与楚王成婚,此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沈潇然指尖轻颤,表面上却波澜不惊。 沈丞相幽幽开口,“江影不日回京,只要你能笼络江影入二皇子帐下,为父便派人上门提亲,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把柳三姑娘给你娶进门,如何?” 沉默良久,沈潇然忽的轻笑一声。 他强忍住膝盖的酸痛,缓缓起身,“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让柳三姑娘也沦落为拿捏我的软肋?” 沈丞相被说中心思,眸底的诧异转瞬即逝,“胡说!为父是心疼你,你终日孤身一人,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三姑娘冰雪聪明,有她陪在你身边,为父也好安心些。” “我母亲尸骨未寒,不劳你费心了。我对柳三姑娘,并无感情。”沈潇然掩去眸底的复杂之色,并不领情。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为父猜不透你的心思。”沈丞相冷哼一声,“你打小就是这样,越是喜欢的,越是表现的不在乎。” 沈潇然眼神冰冷,“孩儿变成这样,全是拜父亲所赐。” x33 第674章 指尖棋子 沈丞相凝视着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语气笃定,“其实你早对柳三姑娘有意,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嫁入楚王府,成为楚王妃吗?” 沈潇然垂下眼眸,喉间涌上一股翻腾的苦涩。 “等她进了楚王府,你再后悔就晚了,不如趁早除掉楚王。江山归二殿下,美人归你,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丞相瞧沈潇然默不作声,不禁有些气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二殿下可没有时间陪你耗着。” 沈丞相瞥了一眼灵堂,心中并没有半分的愧疚和悲伤,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x33 沈潇然听着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暗自攥紧拳头,果然又要故技重施,这次绝不会再让他得逞。 沈丞相走出灵堂,冲门外站着的夜阑暗自使了个眼色。 夜阑心领神会,大步上前跪在沈潇然身后,劝道:“主子,相爷说得没错。逝者已矣,主子要快些振作起来,帮二殿下牢牢握住盐税命脉,阻止楚王改革盐政。 到时二殿下定会替主子请旨赐婚,求娶三姑娘。楚王再大,也大不过皇上的圣旨。主子早日成家,夫人在天之灵才能得以安息。” 沈潇然眉眼清冷,问道:“夜阑,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夜阑浑身一震,垂头道:“自然是大公子,属下对您一直忠心耿耿,绝无半点私心。” “是吗?”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若不说,我差点以为你的主子是二殿下,而我爹是二殿下的父亲。” 夜阑额头上冒出层层细汗,“主子说笑了,夜阑的主子只有您一人,而相爷也只是主子的父亲。” 沈潇然转身看向夜阑,眸光凌厉,突然发问:“当年,我母亲离家那天,曾在宫外等我下学堂,当时你在何处?” “属下定是陪在主子身边,寸步不离。”夜阑打起精神,不假思索道。 “寸步不离?”沈潇然微微挑眉,眸底的悲痛消散,只剩下怀疑和探究之色,“时隔十年之久,你竟如此肯定?” “属下……属下也记不清了,想必是寸步不离。”夜阑后背隐隐发凉,立马换了说辞。 沈潇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夜阑一眼,重新跪在灵堂前,“背叛我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是……属下不敢。”夜阑硬着头皮,拱手一礼。 还未到正午,宫里内侍前来沈家宣旨,封沈潇然为巡盐御史,掌督察征纳盐课,调整时价及纠察所属盐务官员,即刻前往两淮之地。 这道圣旨来得匆忙,却在沈潇然的意料之中,定是有人想让自己离开京都。 母亲尸骨未寒,在这个节骨眼如此迫不及待地支开自己,不得不引人遐想,看来母亲的死,并不简单。 圣命难违,此番一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到京都。 沈潇然攥着鸳鸯玉佩,在母亲的牌位前重重地磕了三声响头,暗自发誓,“母亲,孩儿定会查明当年的真相,为母亲报仇雪恨,绝不会让您含恨而死。” 沈潇然带上亡母的尸骨一同启程,听闻京郊有一梨花岭,每年四月花开,万顷梨树含烟带雨,飞雪蔽日。 母亲一生如梨花皎洁,葬在梨花岭中再合适不过。 梨花香,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人世间,皆无常。 为情伤,笑沧桑。 万行泪,心离殇。 柳雨璃听闻沈潇然离京的消息,前来城郊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她坐在马车之中远远瞧见沈潇然为首的一行人马,缓缓驶来。 那个冷面公子不似平日里的光鲜亮丽,一脸颓然,仿佛失去灵魂一般。 柳雨璃轻轻叹息,沈夫人的死,也算是意料之中。 整日在沈丞相和沈贵妃这样心肠歹毒的兄妹两人之间盘旋,能有什么好下场?若非沈潇然才智过人,只怕也难逃魔掌。 沈潇然寻母多年,时至今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当真是可叹,令人惋惜。 星河挡住沈潇然一行人马的去路,“沈御史,我家蔺公子有请。” 沈潇然拉紧马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告诉你家蔺公子,若是为了还礼,还请免开尊口。” 这几日柳雨璃去都察院寻自己,他都知道,他也知道柳雨璃寻自己所为何事。 事到临头,他不愿听到少女的婉拒,他害怕刚刚振作起来的自己,再次被无情地打入谷底。 星河拱手一礼,“我家公子说,得知沈御史要出远门,特来相送,另有忠言告知。” 沈潇然闻言翻身下马,走向马车的脚步略显沉重。 柳雨璃听着马车外的脚步声,抬手掀起车帘,刚刚酝酿的所有狠话,当迎上沈潇然那双泛红的眼眸之时,瞬间在喉间凝噎。 沈潇然一身白衣,那张冷如白玉的脸惨白至极,毫无血色。他的眼眶红了一圈,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像是被重重迷雾遮挡其中,如淤泥满塘的死水,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光彩。 认识多年,她从未见过这样意志消沉的沈潇然,他身上自带的耀眼光芒仿佛全部淹没,浑身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令人不由自主地随着黯然伤神。 任何狠话在此时此刻,难以再说出口。 两人相顾无言,柳雨璃率先开口,“你……还好吗?” “嗯。” 沈潇然轻嗯一声,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可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伤痛。 柳雨璃走下马车,垂眸看向沈潇然的雪白袍角,“逝者安息,节哀顺变。” 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沈潇然那张清俊的脸上,他此时的表情根本看不真切,“能寻到母亲的下落,三姑娘功不可没。多谢。” “都是机缘巧合罢了。”柳雨璃语气淡淡,“我也并未做什么。” “无论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沈潇然接着道:“不知姑娘此举,究竟是何目的?” 柳雨璃不答反问:“沈大人向来聪明,小女何须多做解释?” “三姑娘果然是技高一筹,诚如姑娘所想,或许一切都在按姑娘的计划进行。” 沈潇然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一字一句道:“而我,甘愿沦为姑娘指尖棋子。” 第675章 行止由心 柳雨璃眼皮微动,盈盈一礼,“沈大人言重了。” 尽管沈潇然这样说,柳雨璃仍不敢掉以轻心。沈夫人虽然死在宫中,但死因却没有真相大白,沈潇然和沈家还没有到真正决裂的地步。x33 唯有查清死因,才能彻底将沈潇然拉上岸。以他的心智,只怕会毁天灭地,为沈夫人报仇雪恨。 沈潇然看着柳雨璃那温婉的眉眼,面色缓和了几分,“姑娘不是说有忠言相告吗?我洗耳恭听。” 柳雨璃言归正传,提醒道:“还请沈大人听小女一言,不如查查你姑母沈贵妃的底细。” “沈贵妃?”沈潇然凝眉,“她是我父亲失散多年的妹妹,后来寻亲上门,父亲母亲对她很是关照,宠的她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失散多年的妹妹……”柳雨璃细细思量,不禁问道:“她与你父亲可是亲生兄妹?” “你这话是何意?”沈潇然的神情有些不悦。 柳雨璃不再往下说,若真如自己所想,旁人都觉得荒谬至极,更何况是沈潇然。 现在妄下断言为时过早,只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才能服众。 沈潇然猜不透柳雨璃在想什么,又开口解释道:“我知道母亲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只是她久居深宫,不愿见我,我想见她一面难如登天。根本没有手刃她的机会。” “你杀了皇上宠妃,又岂能独活?此乃下下之策。”柳雨璃语气一顿,“倘若,她还有从犯呢?” 沈潇然眼底骤然聚起一抹猩红,那张俊脸仿佛凝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格杀勿论。” 柳雨璃睫羽轻颤,“为他们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我本就没想独活。”沈潇然声音低哑,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沈家,与过去,与自己鱼死网破。 “沈大人曾告诉过我,勿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这句话,我今日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柳雨璃回想起前世沈潇然将自己从湖边拉回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明明是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又何必再多搭上一条性命,更何况,错在他人,沈潇然不该成为别人的牺牲品。 沈潇然蹙眉,“我何时说过这句话?” 柳雨璃的唇角微微上扬,“贵人多忘事,沈大人或许忘了,小女却记忆犹新。” 沈潇然的眸光飘远,只觉眼前一片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亲者痛,仇者快。放眼望去,他哪儿还有亲人?他若是死了,定无人伤痛。 “沈大人要好好活着查明沈夫人的死因,才能告慰亡母的在天之灵。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沈夫人定不愿看到沈大人为她双手沾满鲜血,变成无情的杀人工具,背负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待报了杀母之仇,大人余生不妨为自己活着,不再受制于人,不再做违心之事,行止由己,快意恩仇,做一个真正的潇洒逸士,岂不快哉?” 柳雨璃的话如涓涓细流,流入沈潇然那干涸的心底,顷刻间,暖流灌溉全身。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坠入魔道,大开杀戒,不如一心向善,绝处逢生。 “良言一句三冬暖,多谢姑娘良言,潇郎铭记于心,不敢忘怀。”沈潇然冲柳雨璃拱手一礼,原本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恢复光亮。 柳雨璃浅笑回礼,“恭喜大人重获新生,不再被他人掣肘。” 沈潇然看向柳雨璃的眸底多了几分深情,“往后余生,行止由我。” 柳雨璃微微点头,将鸳鸯玉佩递给沈潇然,“这枚玉佩,也该完璧归赵了……” “你先留着。”沈潇然出言打断她的话,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你我来日方长,何须现在急着还我?” “这枚玉佩,意义非凡,我不能留着。”柳雨璃的手悬在空中,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和楚王的婚期已定。” “九月初九,我知道。”沈潇然眸光黯淡,“还有两个月,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未可知。我想求娶姑娘为妻,是认真的,并非戏言。” 他这句话是在说给柳雨璃,更像是在说给自己。 柳雨璃不知该如何劝说,婉拒道:“沈大人,太过执拗,只会苦了自己。我早心有所属,可这个人并非沈大人。” “楚王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好男儿,有时,我对他也心生佩服,佩服他的肆意潇洒,佩服他的无愧于心,佩服他的一片赤诚。他若非出身皇家,我自是没有胜算。” 沈潇然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可是,自古无情帝王家,楚王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你。 我可以陪你远离朝堂纷扰,去寻一片净土,过你想要的日子。你最想要的,却是他永远也给不了的,而我可以给你。” “可你并不是他。” 柳雨璃迎上沈潇然那深情的眼眸,说出的话字字滴血,“我与他的感情,早已超出生死,我也清楚他拼尽全力为我所做的一切。 有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当一个人殚精竭虑,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为你筹谋,为你去改变抗衡所有人时,最终的结果与否,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强忍住心中的酸楚,“这就是楚王当日没有弑兄上位的原因?” “他可为我放弃皇位,我亦可为他,放弃自由。”提起千凌昱,柳雨璃的眸光也变得柔和几分。 她与容楚心意相通,两人互相守护,互相扶持才得以走到今天。换句话说,没有璃儿不会有今日的楚王,没有楚王也不会有今日的璃儿。 “你又怎知我不会改变?”沈潇然心痛难忍,原来他早已输了,还未开始,便注定要输的血本无归。 那句你并不是他,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柳雨璃欲言又止,她对沈潇然是恩大过于情,就算有情,也是惜才爱才之情,大都是前世的恻隐之心作祟。 其中不乏也有私心,而这点私心,是为了除掉二皇子和沈家,铲除王爷最大的绊脚石。 除此之外,或许再无其他…… 第676章 南下扬州 独木成林,遮天蔽日。 正值仲夏,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蝉鸣声在密密麻麻的枝叶间此起彼伏,阳光从树影缝隙洒落,留下一地碎金,映在树下俊男少女的身上。 柳雨璃再次将玉佩递向沈潇然,“时候不早了,大人还是收下玉佩,早些启程吧。” 少女手中的玉佩,映照在沈潇然那寒潭般幽深的眸底,没有人能够洞悉这其中的丝丝情愫。 “待我从两淮办差回来,三姑娘再来还我也不迟。” 柳雨璃的手心隐隐有些发烫,“不知大人何时回来?” “九月初九之前,必定归来。”沈潇然深深地看了柳雨璃一眼,语气不容反驳。 少女眸底闪过一丝错愕,欲要再次开口。 “告辞。”沈潇然根本不给柳雨璃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去,翻身上马。 一袭白衣翩然,他那双清冷的眸中浮动着柔和的流光,“姑娘保重,等我。” 沈潇然扬手挥鞭,马儿长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一行人马呼啸疾驰,朝南而去。 十日后。 沈潇然来到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刚进府门,便瞧见都转运使陆川等几位官员齐刷刷跪在地上。 沈潇然行至众官员面前,看着一个个面如死灰,大气也不敢喘的官员,不禁有些诧异,“你们这是……” 都转运使陆川看到沈潇然后,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冲他示意厅堂方向,低声道:“楚亲王……来了。” 沈潇然俊眉微微蹙起,“他怎么来了?” “怎么?沈御史不欢迎本王来?”千凌昱缓步走出厅堂,嗓音低沉冷如碎玉。 他身穿玄色蟒袍,头戴白玉金冠,整个人丰神俊朗,俊逸出尘,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臣不敢。” 沈潇然垂眸之际,余光瞥向站在石阶上的尊贵男子,再想起少女所说的话,内心深处的妒意渐渐翻涌,充斥着全身的每一道筋脉。 他的眸底愈发冰冷,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气,“臣是圣上亲封的巡盐御史,怎劳楚王大驾?” “沈御史此言差矣,都是为民办事,为国分忧,怎能分远近亲疏?” 千凌昱语气一顿,“听闻沈御史痛失至亲,本王对此深感惋惜,御史怕是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难免伤怀。本王怎敢让御史一人操劳,理应帮衬一二。”x33 沈潇然冷冷启唇,“臣的家事,不劳王爷费心,更不需要王爷同情。” “沈家潇郎铁石心肠,坚不可摧,怎需本王同情?”千凌昱幽幽开口,“本王派世子前来助你一臂之力,世子为副使,可听御史调配。” 沈潇然的脸上浮现嘲弄之色,“王爷和世子真是好大的手笔,不惜千里前来相助,当真令人感动。” “扬州繁华以盐盛,朝廷在扬州设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本意是收缴盐税,监督盐商专卖,有人却用来搜刮民脂民膏,牟取不义之财。 每一斤盐的成本仅十文钱,在销往各处之后,价格就翻了几十倍。奸商为了牟利在盐中掺入沙土,以次充好。寻常百姓,挤破了脑袋买高价盐;贫苦百姓,连盐都吃不起。 别说本王不远千里前来扬州,就算是万里,本王也要亲自前来,彻查到底。” 千凌昱的眸光一一扫向跪地的众官员,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却令人不寒而栗。 以盐运使陆川为首的众官员垂首跪地,默不作声,无人敢上前辩解。 楚王的治军铁腕他们是知道的,软硬不吃,没有人情可言,贸然开口求情,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些。 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到沈潇然身上,毕竟在背后给盐运司撑腰的人是二皇子。沈潇然是二皇子的表哥,向来与楚王政见不合,水火不容,定能护他们一命。 沈潇然声音冷冽,“王爷方才也说了,是在销往何处后,有奸商往盐中掺入沙土。 晋商、陕商以及徽商来到扬州,摇身一变成为盐商。盐商之中,徽商占多数,他们其货无所不居,其地无所不至,其时无所不鹜,其算无所不精,其利无所不专,其权无所不握。 王爷该去追查经手盐商,为何来两淮盐运司兴师问罪?” 千凌昱卓然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神情迥异的众人,“商人运粮草、丝绸到边境,给予一定的‘盐引’。再凭借盐引到两淮盐场支盐,然后运到售卖地。其中,扬州由于地势之利,承接食盐转运,得利最大。 淮南、淮北两淮盐运使掌握江南盐业命脉,向两淮盐商征收盐税,既然征收盐税,就该确保食盐质量,而不是当甩手掌柜。 这本是两淮盐运使的分内之事,沈御史的话有失偏颇,本王甚是不悦。” 两个男子怒视着对方,一个骄阳似火,一个冷若寒冰。两人针锋相对,僵持在原地暗自较劲,隐隐有暗流涌动。 一股压抑窒息的气息蔓延,无形笼罩在众人头顶,原本燥热的酷暑天,瞬间多了几分寒意。 “红……沈御史,别来无恙!” 程清歌正巧与两江总督孔侑在盐场巡视回来,他这声突如其来的问候,立马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沈潇然瞥了一眼孔侑,再次看向程清歌,微微颔首,“不知世子是从何而来?”x33 程清歌凤眸微挑,似笑非笑道:“本世子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沈御史,生怕耽搁公务,于是先一步随孔总督巡视盐场查账。” 孔侑背若芒刺,始终不敢抬头看沈潇然,他是被突来乍到的两个祖宗逼上梁山的,实在无计可施。 本来是恭候沈潇然大驾,没想到却先等来了两个惹不起的主儿。 沈潇然的脸阴晴不定,看来楚王是有备而来。自己绕道去梨花岭葬母,这才被他们钻了空子,先下手为强。 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查到了多少?孔侑和陆川又交代了多少? 楚王南下扬州的消息密不透风,令人始料未及,看来改革盐政,势在必行,着实有些棘手。 第677章 摊上大事 这天夜里。 盐运司的厢房中,一灯如豆。 千凌昱坐在案前一页一页地翻看账本,脸色愈发深沉,“竟有三千万两的亏空,这些银子都去了何处?” 程清歌站在书案旁,接话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听孔侑的意思是,填补朝廷的窟窿了。” 千凌昱合上账本,“一句填补朝廷的亏空,就想把本王给打发了?朝廷二字,还真成了他们的挡箭牌。” 程清歌愤愤不平,“这些地方官吏都是如此,拿个鸡毛当令箭,张口闭口都是为朝廷办事,借机来耍官威,与其拿朝廷说事,倒不如替百姓办些实事。” “夜笙这两年倒是有长进,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千凌昱的眸底闪过一丝赞赏。 程清歌眼尾上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日日跟在表哥身边,难免耳濡目染。” 千凌昱轻抿一口凉茶,重新回归正题,“这些亏空是他们搜来的民脂民膏,他们敢拿朝廷说事,看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程清歌若有所思,“不知是背靠哪棵大树?” 千凌昱执杯起身,长身玉立在窗前,“无论是哪棵大树,本王都要将他连根拔起,为民除害。” 话音刚落,无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孔总督和陆运使在外求见。” 千凌昱和程清歌互相对视一眼,“何事?” 无踪恭敬答道:“说是王爷和世子爷舟车劳顿辛苦,特设下宴席,为两位爷接风洗尘。” 程清歌轻哼一声,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大可不必!” 千凌昱摆手拦下,薄唇微勾,“来者是客,孔总督和陆转运使要尽地主之谊,本王岂能不给面子?” 程清歌不禁诧异,“王爷,你……”x33 王爷居然破天荒地要与这群贪官污吏同坐一桌?着实意外。 千凌昱隔门问道:“沈御史可一同前去?” “想必是去的。”无踪在门外答道。 千凌昱轻嗯一声,“本王稍后就到。” “是。”无踪应声。 程清歌一脸茫然,“王爷,你这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我坐在房中,想破天也想不到亏空银子的去处,不如出去走走,指不定另有收获。” 千凌昱推开门,率先走出厢房,程清歌闻言紧跟其后,“原来如此,有王爷的慧眼,他们的狐狸尾巴迟早得露出来。” 两淮总督孔侑在府外恭候多时,远远瞧见两位风姿绰约的贵公子走来,连忙俯身一礼,“微臣孔侑见过楚亲王,见过世子爷。” 千凌昱微微抬手,沉声道:“出门在外,不必拘礼。等会在外人面前孔总督不必行礼,以免暴露身份。” 孔侑抖动着胡须,卑躬屈膝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僭越。” “王爷向来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孔总督可别坏了王爷的兴致。”程清歌语气中满是警告。 “可是……”孔侑仍有些迟疑,想了半天也琢磨不透千凌昱的心思。 程清歌一脸不耐烦,“让你如何,你就如何!怎么,王爷的话不管用?” “微臣遵命。”孔侑只好领命。 程清歌嘱咐道:“你自称老孔便是,别一口一个微臣的,省得惹眼。” 孔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生惶恐。 一袭白衣的沈潇然也来到府外,程清歌的神情略显不满,“沈家潇郎好大的架子,竟敢让本世子和王爷等你。” 沈潇然理了理衣衫,冷声道:“今夜不是要隐姓埋名吗?何来的王爷和世子?” “红公鸡倒是有眼力见。”程清歌皮笑肉不笑。 “承蒙野生夸奖。”沈潇然瞥了他一眼,不甘示弱道。 这句野生唤得程清歌差点在原地炸毛,他虎视眈眈地瞪着沈潇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不喜欢除了自己人之外的人,唤他夜笙,尤其是沈潇然不着调地唤他野生,最为讨厌。 “好了,你们两个也都老大不小了,竟还逞口舌之快,无趣。” 千凌昱抬脚乘上马车,徒留程清歌和沈潇然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异口同声道: “幼稚。” “可笑。” 孔 x33侑和陆川目送着三位爷各自乘上自己的马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今晚摊上大事了,原本只是想客套一番,他们料定了王爷定不会赴宴,并没想到王爷竟会一口应下。 这倒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夹杂着水火不容的世子爷和沈御史,两人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一般人怕是难以应对。 孔侑和陆川两人愁眉苦脸地上了马车,一行车队一同朝酒楼走去。 三辆马车是孔侑备下的,不过几里路,一路走来却麻烦不断。 千凌昱马车中没有点迦南香,引得一阵不满。 沈潇然马车中布置太过喜庆,引得一通训斥。 程清歌的马车因距离沈潇然太近,引得勃然大怒。 孔侑和陆川两人鞍前马后,周旋于三辆马车之间,又是点迦南香,扯红绸,还得赶马车……两人累得脚不沾地,吃了一通数落,也没落一句好。 陆川摇头叹息,“孔兄,这才刚刚开始,以后有的受了!” 孔侑捶着老腰,“不知是造的什么孽,偏偏招惹上这几个祖宗!” “楚王绝非等闲之辈,可没那么好糊弄,我们得当心才是。”陆川提醒道。 孔侑微微点头,叹道:“幸亏有沈御史在,我还能有几分胜算。” 身后的官员们窃窃私语,其中有一人好奇问道:“总督大人,不知今晚的酒席安排在哪家酒楼?” 陆川早已安排好一切,接话道:“去广福楼,那里也算中规中矩,不至于太过奢靡惹眼,楚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行人马来到广福楼,千凌昱等人各自走下马车。 程清歌望着广福楼有些发旧的招牌,连连啧舌,“老孔,你未免太小气了些。我和王爷可是贵宾,你在这种不入流的小酒楼中招待我们,说不过去吧?” 孔侑被程清歌问的哑口无言,“这……” 千凌昱微微挑眉,“难道这就是扬州的待客之道?” 孔侑下意识看向沈潇然,楚王贤名在外,向来主张节俭,今日为何变得如此挑剔? x33 第678章 有备而来 沈潇然无视孔侑投来的目光,并不打算出言解围,他倒想看看楚王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众人站在广福楼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千凌昱负手而立,提议道:“今晚本王做东,不如去扬州最豪华的酒楼。” “最……最豪华的酒楼?”陆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 千凌昱挑眉问道:“久闻扬州富庶,孔总督不打算带本王见识一番?” 既然楚王都发话了,众人也不好再做推辞。 孔侑最先反应过来,赔笑说起场面话,“王爷肯赏脸前来,哪儿能让王爷破费?微臣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招待好王爷和世子。” “砸锅卖铁?”程清歌看着孔侑那大腹便便的模样,嗤笑出声,“孔总督未免夸大其词了,不过一顿酒菜,怎会到砸锅卖铁的地步?” 孔侑干笑两声,转念一想,随即冲随从吩咐道:“调头,去金水楼。” “等等。”千凌昱出言打断,“本王事先派人打听,扬州最豪华的酒楼可不是金水楼,而是一线天。 孔总督为何总想糊弄本王?难不成一线天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孔侑心生惶恐,连忙摆手否认,“微臣不敢!王爷多虑了,微臣可没去过什么一线天。”x33 “既然如此……”千凌昱瞥了一眼无踪,“去清点人数。” “是。”无踪领命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楚王究竟是何意。 沈潇然眉心微动,冷眼看着众人,楚王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晚有好戏看了。 无踪清点过人数后,禀报道:“回王爷,一行队伍共三十二人。” “派人盯着,不许任何人离队,谁敢提前通风报信,就打断他的腿。”千凌昱冷声吩咐,语气不容反驳。 “是。”无踪应声抱拳。 孔侑心慌意乱,看来楚王是有备而来,本想派人提前打点,这下糟了! 程清歌满意地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孔侑和陆川,“孔总督,可别让本世子失望。” 千凌昱和程清歌各自乘上马车,车队缓缓起步。 孔侑环顾四周,瞧楚王府的亲卫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不禁后背发凉。 他下意识地走向沈潇然,想讨个主意,“沈御史……这,这该如何是好?” 沈潇然脚步微顿,面无表情道:“纸包不住火,孔总督节哀。” 孔侑一阵胸闷气短,只好硬着头皮跟上队伍。 马车在一线天门前缓缓停下。 一线天的镀金招牌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着金光,不愧是扬州最豪华的酒楼,朱漆碧瓦,堆金砌玉,尽显奢华。 河水盈盈流过,楼阁立在清澈的水面,河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千凌昱为首走在最前方,程清歌和沈潇然相继走在身后,两人时不时地互相奚落两句。x33 孔侑和陆川紧跟在身侧,丝毫不敢怠慢。 众人刚踏上木桥,眼尖的老板娘立马认出了人群中的孔侑和陆川两位金主常客,笑盈盈地迎上来,“总督大人,陆大人,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还以为你们今日不来了呢!” 孔侑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始终不敢抬头看千凌昱一眼。 千凌昱审视着孔侑,“原来孔总督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娘看着几位风姿绰约的贵公子,眸底闪过一丝惊艳,不知是哪家富商高官的公子,个个气度非凡,出类拔萃。 老板娘顺嘴解释道:“几位公子有所不知,总督大人向来照顾本店的生意,一有应酬都带着贵客前来,总督大人今日带着你们来,说明是把你们当成贵客招待,快请进吧。” 老板娘亲自张罗着众人往里走,本来是很寻常的客套话,殊不知把孔侑卖了个干净。 孔侑又气又恼,当着楚王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冲老板娘暗自使眼色。 奈何老板娘心里眼里都是几位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怎会顾得上看孔侑这个糟老头子? 众人来到大厅,老板娘轻车熟路地问道:“总督大人,今晚还是老特色?” 不等孔侑发话,程清歌率先开口,“就要老特色。”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诸位爷楼上请。” 众人跟随老板娘来到二楼雅间。 雅间轩窗四敞,华光如水,穿堂过户,银辉浮跃。 乐伎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抚起层层泛着涟漪,一曲高山流水缓缓流淌,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余音绕梁。 千凌昱端坐主位,示意众人落座,“诸位不必多礼,莫要扫了兴致。” 众人围绕紫檀如意纹八仙桌落座,桌面外罩青缎流苏桌帷。 先是十菜五果开桌,又上了些定胜茶食、糖缠簇盘之类的看菜,紧接着才上是正儿八经地吃用菜,一盘又一盘的山珍海味如流水般呈上。x33 瞧楚王并未训斥自己太过铺张,孔侑暗自舒了一口气,想必是传闻有误,皇家子弟哪儿有不铺张浪费的? 老板娘神神秘秘地离开雅间,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让孔总督放心,事情定能办妥。 千凌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孔侑,示意众人动筷。 酒过三巡,雅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房门推开,只见几个莺莺燕燕的娇俏女子鱼贯而入。 第679章 时隔多年 “臣也是初来乍到,无话可说。”沈潇然语气淡淡。 千凌昱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片片茶叶,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沈御史初次前来,怎能辜负孔总督的一番美意?” 众人身子一僵,纷纷看向千凌昱,只等他的后话。 孔侑俯身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千凌昱盯着手中把玩着的茶盏,目光深邃锐利,“沈御史是圣上亲封的巡盐御史,劳苦功高,很是辛苦,孔总督自然得好好招待。正所谓才子配佳人,沈御史不妨挑选一位佳人,留下吧。” 沈潇然面庞依旧清冷,嘴角却淡然一扬,“王爷的好意,臣心领了,臣比起王爷的功高震主,算不得什么。还请王爷和世子爷自行挑选。” 众女子闻言一字排开,冲几位郎君搔首弄姿,希望自己能被选中留下。 几位郎君的风姿样貌,堪称人中龙凤,若能亲近一二,哪怕自己倒贴银子,也值了。 程清歌眼皮都没抬一下,自斟自酌一杯,“红公鸡,我可是已婚男子,不能在外胡来,你一个孤家寡人是不会明白的,这美意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几个已婚官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无地自容。 “世子对郡主情深意重,真是羡煞旁人。”沈潇然薄唇微勾,又看向千凌昱,“今夜酒宴,以王爷为尊,谁敢凌驾于王爷之上?不如先请王爷挑选一位佳丽相伴。” 千凌昱的黑眸暗沉如夜,冷冷启唇,“沈御史有所不知,本王早已定下婚约,不日便要成婚。” 沈潇然攥紧茶盏,指尖微微泛白,“男婚女嫁,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贤名在外,乃是天下万民之典范,更该以身作则,尊崇孝道,不该一意孤行,违背太后娘娘的良苦用心。” “本王娶妻,与旁人无关。”千凌昱眸光骤冷,吐出的字冷得掉冰。 “难道王爷要背负上不孝之名吗?”沈潇然薄唇紧抿,声音冷冽。 “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千凌昱重重放下茶盏,白玉杯应声碎裂。 “王爷息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垂手而立于酒桌两侧,只觉得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的沈御史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雅间内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寂静得落针可闻。 孔侑看着僵持不下的千凌昱和沈潇然二人,率先开口求情,“沈御史只是一时失言,并无冒犯之意,还请王爷息怒。” 众人纷纷替沈潇然求情,楚王此番是为改革盐政前来,这里唯一能与楚王抗衡之人,便是二皇子党派的沈潇然。 若沈潇然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就没了指望。 千凌昱眸光流转,一一扫向众人,表情耐人寻味,“本王念及沈御史痛失至亲,情绪低落,此次便不与他计较。只是,沈御史,可别让他们对你的指望,最终变成失望。” 众人心生惶恐,沈潇然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千凌昱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全身,那俊美的脸上此刻神色不明。 他忽然伸手指向站在角落里的妙龄女子,“你,今晚留在沈御史身边伺候,不可有丝毫懈怠。否则,本王便抄了一线天。” 众人回头望去,这位妙龄女子是众女子当中姿色最为平庸的,看来王爷是故意为之,要给沈潇然难堪。 “是。”妙龄女子吓得面如死灰,连声应下。 程清歌不禁扬起一抹调笑,“红公鸡艳福不浅,王爷的一番美意,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王爷,臣无福消受。”沈潇然一口回绝。 “给本王一个理由。” “臣也有心仪之人,不喜与旁的女子亲近。” “心仪之人?”千凌昱懒懒抬眼,“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何必庸人自扰?” “她总是被人禁锢束缚,被人主宰命运,她早已迷失自己,不知自己心中所想,不知自己心之所向。 若她能毫无顾虑,做真正的自己,最后是我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还未可知。”沈潇然一字一句道:“王爷何不放手一试?” 千凌昱脸色微变,“你莫不是在挑战本王的极限?” 沈潇然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身边有亲朋环绕,而我,只有她。” “她只能是本王的。”千凌昱语气霸道,掷地有声。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楚王和沈御史在打什么哑谜,好像是在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怪不得旁人,路是自己选的,本王当初也曾劝过你。”千凌昱俊眉微皱,看向沈潇然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惜。 沈潇然冷笑道:“我有何错?只是没王爷的好命罢了。” 程清歌立即屏退众人,离开雅间。临走前望了一眼雅间中的两个男子,不由轻叹一声。 时隔多年,他们也该坐下好好谈谈了。 “何来的好命?不过是坠入深渊之后,拼死挣扎换来的光明。” 千凌昱看向窗前跳动的烛火,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窗外徐来的风吹灭,又接着道:“当年你我同时失去至亲,本该是同病相怜……原以为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兄弟,没想到却还是分道扬镳。” “道不同不相为谋。时隔多年,王爷还提这些陈年往事作甚。”沈潇然背过身去,那抹孤傲的背影微微晃动。 千凌昱思绪翻涌,缓缓开口,“父皇驾崩那年,你母亲突然失踪,你我共同经历低谷。那时,我们同窗读书,聆听薛山长的教诲。 三年后,本王受封离京,临走前也曾劝过你,勿忘初心,方得始终。可当年在薛山长面前说过的话,想必你早已忘却。” “我从未忘却,只是身不由己。”沈潇然暗自攥紧手心。 “什么身不由己,都是借口,其实真正迷失自己的人,是你。”千凌昱沉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你可曾记得?” 听着这句熟悉的话,沈潇然的思绪也被拉回十年前。 x33 第680章 最后机会 树叶沙沙声,朗朗读书声,在沈潇然的耳畔回荡。 仿佛又回到儿时,回到母亲还未失踪的那年。 他曾经也有好友相伴,世子总爱追着他打闹,王爷总是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生怕真的打起来。 他与王爷都是薛山长最得意的门生,两人总是暗自较劲,互不服气。 那时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只是心思单纯的少年,并没有被权欲迷失双眼。 自己常常带着他们偷偷出宫,穿梭于京都城的大街小巷,留恋在闹市之中,那时的他们是那么的肆意潇洒,无忧无虑。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年少的一切都那么的纯粹美好。 后来父亲常常告诫自己,在外要护着二皇子,自己与二皇子是表兄弟,王爷和世子都不安好心,要小心提防,不许来往过密。 自己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母亲失踪,幼弟身亡接二连三的变故,致使自己离正途越来越远。 那个陪在二皇子身边的侍读,那个被人称赞的少年郎,那个立志要为百姓谋福的沈潇然,再也回不去了。x33 想到这里,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哀伤,“我已深陷沼泽,满身泥泞,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路是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做二皇子的爪牙,为其所用,助纣为虐。”千凌昱语气一顿,“唯有自救,方获重生。” “自救?”沈潇然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走的错路太多,要想回头,谈何容易?我对世人而言,永远都是罪人。” “罪孽也分深浅,现在回头并不算晚,莫要一错再错。你总觉得上天不公,身不由己,其实命运一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还谈何其他?岂不是痴人说梦? 本王从不信命,更不认命,我若是你,定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言罢,千凌昱抬脚准备离去,话已至此,至于该如何抉择还是要看他自己。 沈潇然转身看向千凌昱那道挺拔的背影,冷声道:“王爷今日难得与臣推心置腹,若非臣清楚王爷的目的,差点就被感动了。” “潇郎向来聪明,本王也不必瞒着,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千凌昱回眸看向沈潇然,眉眼冰冷,“你与她不是一路人,执念太深,伤人伤己。” “王爷怎知我与她不是一路人?”沈潇然语气克制,但话下的不满之意呼之欲出,“若没有王爷的枷锁束缚,她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 千凌昱的眉宇间有着历经沧桑岁月洗礼后,超然物外的冷静。 只听他幽幽开口,“你自己尚未脱离苦海,妄想把别人也拉入漩涡之中,陪你受苦吗?你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她周全?” 沈潇然那张冷峻的脸瞬间凝滞,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之色。 “换句话说,你沈家潇郎又为她做过什么?除了猜忌怀疑,带来危机,还剩下什么?怕是连你自己,也说不上来。x33 远的不说,单说前些日子,沈贵妃在宫中故意为难她,你做了什么?你父亲派人刺杀陶恒,你又做了什么?你只会一味隐忍,装作若无其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面对千凌昱接二连三的质问,沈潇然的嘴角微微颤抖,竟无言反驳。 “而本王亦可为她倾覆所有,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打造一方净土,与她同生共死。”千凌昱的眼眸好似黎明,闪烁着温暖的曙光,令人无法忽视,心向往之。 沈潇然的喉间涌上一抹苦涩,“若她当初先遇到的人是我,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总之是我错失了先机。”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从你手上沾染第一条无辜性命开始,你与她,注定背道而驰,不会再有结果。”千凌昱的话再一次将沈潇然打入谷底。 沈潇然的身形微微摇晃,他往后退了两步,右手强撑着桌沿站稳,连连摇头,“不可能,绝无可能。” 千凌昱看着他的目光,没有半点怜惜,只有冰冷,“本王从不担心你会将她从身边抢走,因为从一开始,你便注定是输家。” 沈潇然眼底有种风雪俱灭的孤寂,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坍塌。 千凌昱转身朝雅间外走去,临近门前,脚步忽然放缓,低声道:“回头吧,潇郎。” 千凌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底的复杂之色转瞬即逝,他并非全然不顾儿时的同窗情义,只是事关璃儿,他绝不会有半分退让。 沈家潇郎走上歧途,他深感惋惜,此番改革盐政,他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二皇子,这也是拉沈潇然上岸的最后一次机会。 沈潇然望着千凌昱离去的背影,忽的将桌子掀翻在地,菜汤洒落,碗盘碎裂声不绝于耳。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底尽是阴郁,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今夜的酒宴不欢而散,众人各怀心思,难以入眠,总算度过难捱的一晚。 次日,天还未亮,震天匆匆来报,“启禀王爷,中原突发暴乱,江影出兵围剿,听说不少农民因此丧命,血流成河,很是惨烈。” 千凌昱面色凝重,立即起身,“即刻动身前往华中。” 震天上前服侍更衣,“那扬州这里……” 千凌昱指尖一顿,“唤世子来见我。” “是。”震天应声。 不过片刻,程清歌闻言赶来,“王爷刚到扬州,中原便突发暴乱,实在蹊跷,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千凌昱若有所思,“不排除这个可能。先前因徭役繁重,各地爆发农民起义,圣上只是派江影出兵镇压,虽说僵持不下,但不曾兵戎相向。 如今事态突然严重,只怕无辜百姓被有心之人利用,白白丧命。”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程清歌握紧拳头,愤愤不平。 “夜笙先留在扬州,牵制住沈潇然,尽快查出亏空盐税的去向。”千凌昱沉声道:“本王去中原平乱,亲自会会江影。” 第681章 设宴七日 “不如我替王爷平乱。”程清歌有些放心不下,中原平乱定比在扬州凶险,怎能让王爷独自前去? “江影居功自傲,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以你的性子,怕是会激化矛盾。本王前去,再合适不过,毕竟,他有愧于我。” 千凌昱眸光微冷,当年江影奉旨平叛,把自己和邯川军将士当做叛军诛杀,如今也该有个了结了。 程清歌自知劝不住兄长,只好点头,“王爷此去,定要多加小心。” 千凌昱扬起嘴角,拍了拍程清歌的肩,嘱咐道:“扬州城看似波澜未起,实则暗流涌动,夜笙也要提高警惕,谨慎行事。” “王爷放心。” 千凌昱话锋一转,“沈潇然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他刚历经丧母之痛,夜笙嘴下留情,勿要意气用事。” 程清歌欲言又止,勉强应下,说到底王爷还是顾念几分儿时情义,希望沈潇然好自为之。 得知千凌昱要去中原平乱的消息,孔侑和陆川喜不自胜,率领扬州众官吏前来送行,唯独沈潇然昨夜宿醉,没有前来。 千凌昱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孔总督昨夜的热情款待,本王甚悦。只是事发突然,本王还未来得及答谢,便要离开扬州,当真是可惜。” 孔侑听得眉开眼笑,卑躬屈膝道:“王爷言重了,都是微臣该做的分内之事。” “本王向来不喜欠人人情,原本打算今日设宴还礼,可惜不能亲自赴宴……”说到这里,千凌昱侧头看向程清歌,交换眼神,“所以,本王托付世子设宴答谢,设宴七天,以示本王谢意。” “王爷放心,臣定不负所托。”程清歌会心一笑,连声应下。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孔侑有些受宠若惊,连连作揖行礼。 楚王当真如此好心?怕是有诈。 “孔总督不愿给本王面子?”千凌昱眸光一凛,浑身散发着威压,令人不敢直视。“微臣不敢,多谢王爷。” 孔侑满头大汗,不敢再做推辞。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楚王今日肯离开扬州,甭说是七日宴,就算是七十日,他也含泪吃下。 千凌昱满意点头,眸光再次扫向众人,轻飘飘地说了句,“既然如此,扬州诸位官吏全都赴宴,设宴七日,不准缺席,缺一不可。” 众官吏心生疑惑,不知楚王摆下的是何宴席,如此神秘。楚王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心思难猜的很,他们也只能听之任之。 千凌昱的马车渐行渐远,孔侑暗自舒了一口气,还是二殿下有法子,不等楚王查清盐税,便送走了这位阎王爷,自己的乌纱帽和财路也算是保住了。 孔侑心情舒畅,刚转过身,程清歌那张英俊的脸赫然呈现在自己眼前,吓得他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孔总督在想什么好事呢?笑得如此开心?”程清歌凤眸微眯。 孔侑倒吸一口凉气,讪笑两声,“世子爷肯留下,微臣喜不自胜,喜不自胜……” 刚送走了阎王爷,居然忘了还留下一位活阎王,这个可是最难缠刁钻的主儿,在京都是出了诨名的。 自己又要遭罪了…… “本世子怎么看你笑比哭都还难看?”程清歌无情奚落,又道:“你可别高兴太早,本世子可没那么好糊弄。” 孔侑赔着笑,“世子爷说得是哪里的话?微臣怎么听不懂?” 程清歌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天色,“都日上三竿了,沈潇然怎么还不起?快去把他唤醒,本世子要见他。” “这……”孔侑有些迟疑,昨晚沈御史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天亮才睡下,现在贸然唤他,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程清歌面色一沉,“怎么?本世子的话不管用?” “不不不,微臣这就去。”孔侑叹了一口气,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世子爷,自己更是得罪不起。 程清歌自顾自地坐在议事厅中等候,片刻后,孔侑哭丧着脸前来,明显是刚吃了一顿数落。 “回世子爷,沈御史说他身子不适,不便前来……” “难不成要本世子亲自去请他?”程清歌神色不满,“你去告诉他,本世子只等他两刻钟,若再不来,本世子便状告他渎职之罪,全权接手巡盐御史的差事。”x33 “是。”孔侑心中一惊,再次折返。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潇然缓步来到厅中,他面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一身白衣,显得更加单薄。 “不知世子寻我,有何要事?” 程清歌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本世子从未听说过,巡盐御史足不出户,在床榻上巡盐的。不知沈御史打算耗到什么时候?” 沈潇然眉眼清冷,“我是圣上亲封的巡盐御史,世子只是临时受命的副使,于情于理,世子都该听我的调配。” “听你的调配,也并非不可。三千万两的盐税亏空,从何处查起,你可有切实可行的计划?”程清歌耐着性子问道。 沈潇然神情淡漠,“世子无需多问,必要时,我会告知世子。” 程清歌薄唇紧抿,隐隐散发着怒意,“你别不识抬举。” 孔侑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手心冒汗,世子爷和沈御史向来水火不容,他们二人共事,岂不是要把扬州的天给掀翻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潇然并不想再多费口舌,准备转身离去,却被孔侑出言唤住,“快到正午了,沈御史不妨用完午膳再走。” 沈潇然不予理会,径直往外走。 “站住。”程清歌挡住他的去路,“你不要太过分,这是王爷为答谢众官吏特设下的宴席,沈御史岂能推脱?” “王爷当真是有心了,只怕这酒宴,不好吃。”沈潇然冷着一张脸,自顾自地落座饮茶。 程清歌对沈潇然的话不理不睬,心中不禁暗叹:竟然被这家伙猜中了,王爷设下的宴席,确实难以下咽。 第682章 大庭广众 到了正午时分,两淮盐运司众官吏受邀赴宴,楚王设宴自然不敢不给面子,上至两江总督,下至各盐课司、盐仓知事、批验所大使等大小官吏,共设宴三桌,座无虚席。 程清歌简单客套几句后,命人开席,流水的菜肴一一呈上。 众官吏坐立不安,不知楚王摆的是什么鸿门宴。 “诸位无需客气,动筷吧。”程清歌执起银筷,笑得意味深长。 众人不再客气,纷纷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刚吃一口,众人脸色微变,这菜为何没有味道? 众人心生疑惑,又接连夹起别的菜,也是食之无味。 整个桌上的菜肴全都不咸,难道是厨子忘记放盐了? 沈潇然冷眼旁观,他早猜到楚王的意图,所以并没有动筷。 众人窃窃私语,陆川以为厨子做菜不尽心,不满地嚷嚷道:“这是哪个厨子做的菜?为何不放盐?我堂堂盐运司做菜居然不放盐,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本世子看你就是个笑话。”程清歌重重地放下银筷。 “这……”陆川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孔侑立马明白过来,轻扯陆川的衣袖示意,陆川也后知后觉,看来楚王设宴不许放盐是故意为之。 程清歌游走在宴席之间,沉声道:“每桌十菜一汤,必须吃完,一根菜叶都不许剩。” 众人面露难色,其中有人大胆问道:“这些菜都没有放盐,怎么吃得下?” “没放盐就吃不下了?”程清歌眸光锐利,“盐价虚高,穷苦百姓有几家能吃上盐的?他们每日的膳食还不及这些,你们有的吃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在本世子面前挑三拣四。” 有人不服气道:“我们是朝廷命官,并非穷苦百姓,怎能一概而论?” 众官吏愤愤不平,敢怒不敢言,世子居然把自己与布衣百姓相提并论。 “真是蠢货。百姓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没有百姓纳税,何来当官的锦衣玉食?一个个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是人干的事? 今天这饭菜,你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程清歌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众官吏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几个胆小的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不停地往嘴里夹菜,生怕被活阎王给盯上。 程清歌凤眼狭长,薄唇紧抿,那张俊俏的脸隐隐透着怒意,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傲气矜贵,虽总是一副轻狂的模样,但偏偏盛气凌人,令人心生忌惮。x33 众人唉声叹气,只好埋头苦吃。 这是个做事没有章法的主儿,就连圣上也得给他三分薄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吏,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程清歌凤眸流转,最终落在面无表情的沈潇然身上,“沈御史为何迟迟不肯动筷?” “我没有胃口。”沈潇然语气淡淡。 程清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你身为巡盐御史,更应该以身作则,还请你先吃为敬。” “这里世子爷身份最为尊贵,理应是众人的表率,世子不先动筷,臣可不敢僭越。”沈潇然绕起圈子,他料定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爷吃不下无味菜。 程清歌轻笑一声,在沈潇然身侧落座,“沈御史怎么突然谦让起来了?方才我记得你说你是圣上亲封的巡盐御史,而我是临时受命的副使,于情于理,本世子也不该抢在你的前边。” 沈潇然的俊脸冷若冰霜,这个家伙总是和自己过不去!真是讨厌。 程清歌全然不顾沈潇然的无视,自顾自地夹起一块四喜丸子送至他的嘴边,“张嘴,啊——” 众人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情况? 沈潇然薄唇紧闭,一脸的嫌弃之色,“大庭广众之下,别闹。” 程清歌微微挑眉,又将丸子递近些,只差分毫便能碰上沈潇然的唇瓣,“快吃。” “不吃。”沈潇然侧过头去,宁死不从。 这等场面实属罕见,众人吃饭之余,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两人,全然忘记了无盐菜,竟吃得津津有味。 程清歌看着神色有些窘迫的沈潇然,心中暗自得意,不依不饶道:“不吃的话,本世子就要生气了。” “你放下,我自己来。”沈潇然清楚程清歌的倔脾气,自己若不先妥协,他能这样僵持一整天。 程清歌将四喜丸子放入盘中,亲眼看着沈潇然吃下去,这才罢休。 他不停地往沈潇然的盘中夹菜,小小的玉盘竟堆成小山一样高。 沈潇然的脸色愈发冰冷,两人不甘示弱,互相投食。 与两人同坐一桌的官吏们喜闻乐见,恨不得两人将整桌菜肴承包下来,这样他们也能少吃点,早些离席。 接连七日,都是如此。 众官吏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每日吃无味宴都要花费将近两个时辰,边吃饭边看世子和沈御史两人斗智斗勇。 就连沈御史都对程清歌无计可施,更何况是他们? 也促使众人生了报复心理,中午食之乏味,吃不饱又吃不好,于是在晚上散值后,官吏们便去各大酒楼胡吃海喝,过足嘴瘾。 而程清歌每日明里暗里地较劲,阴阳怪气地嘲讽,一下分走沈潇然的大半精力。 他也逐渐从丧母的巨大悲痛中走出来,虽然总是独自黯然伤神,但比起刚得知母亲离世的消息时,总归是振作了些。 直到第八日,程清歌再次召集众官吏,原以为又是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没想到等来他们的却是一张张状纸。 程清歌负手而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膳,本世子招待你们七日宴,今日你们也该还回来了。” 几个手拿状纸的高官立在最前排,看着上边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名,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七天,程清歌派人摸清了他们的底细,经常出入的场所,与之交往密切的盐商,生意上的往来……尤其是趁正午用膳之际,暗卫潜入众官吏的办公之所,搜查罪证账目。 第683章 大动肝火 程清歌手持公文,最先走到陆川面前,质问道:“你身为盐政官,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欺上瞒下,徇私枉法。 五年前走马上任时,修建官邸购置家具,这些开销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万两银子,但每次向上呈报时,居然报出十万两。 简简单单的一份公文用纸,最多值十文钱,却要向上报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一张纸,扬州的纸当真是金贵。” 陆川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冤枉!” 程清歌一脚踢上去,怒声道:“还敢喊冤?三千万两白银去向何处,还不快从实招来?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陆川下意识看向沈潇然,刚想呼救,却被沈潇然投来的眼刀瞪了回去。 他只好悻悻地闭上嘴,任由程清歌训斥。 沈潇然微微蹙眉,“在事情未查明之前,世子何须大动肝火,区区十万两,比起三千万两不过是冰山一角。” “区区十万两?”程清歌抬眸冷笑,“沈御史好大的口气,你可知十万两雪花银能够养活多少人? 他们一边拿着朝廷的俸禄,一边克扣着税收,一边压榨着穷苦百姓。盐里掺沙,缺斤少两,抬高盐价,扰乱市场,纵得私盐贩子,猖獗泛滥,殊不知是他们暗自勾结倒卖,从中吃回扣。 他们一个个养的满脑肥肠,富得流油,这就是百姓的父母官,分明是朝廷的蛀虫!” 沈潇然欲言又止,掩在衣袖下的手攥紧又松开,沉默不语。 孔侑不知所措,暗自懊恼,显然没料到程清歌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查了个底朝天。 怪自己疏忽大意,以为楚王离开扬州便可高枕无忧,以为楚王设下的七日宴,只是想让众人尝些苦头,故意刁难。 没想到这都是让人放松警惕的计谋,楚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招实在防不胜防。x33 程清歌折磨人的手段他也有所耳闻,事情已经查到这一步,距离查清三千万两白银的去处,也仅差一步之遥。 定会有软骨头招架不住,屈打成招,待到那时,甭说是自己这个两江总督,甚至整个盐运司,还有二皇子都得跟着遭殃。 这代价实在太大,他可承受不起,得想个法子才行。 只听程清歌吩咐道:“把他们统统带下去,本世子亲自审问!” 无踪应声,派人将几个涉案官员带离。 两江总督孔侑却没被抓住任何罪证,赔笑劝道:“世子爷稍安勿躁,说到底沈御史才是圣上亲封的巡盐御史,世子爷虽然出身尊贵,但还是得按章程办事。” “就凭你,也敢教本世子做事?”程清歌凤眸一凛,“孔总督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自求多福吧。” 孔侑被噎得哑口无言,甩袖退至一侧。 沈潇然沉默良久,突然开口,“孔总督所言极是,就算审问,也该是本官亲审,世子爷不可逾越。” 沈潇然掏出御史腰牌,语气不容反驳。 孔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沈御史这个靠山在,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世子爷得逞。 程清歌似笑非笑,“沈御史亲审也并非不可,不过,本世子必须旁听监审,以免你颠倒黑白,互相串供。” “随你。”沈潇然吐出两个字后拂袖离去。 经过一番审讯,几个罪臣的口供出奇的一致,个个都说上缴朝廷,却说不清具体用处。 程清歌心生疑惑,自知是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几个罪臣不谋而合,抱团取暖。以为把朝廷挂在嘴边,自己便奈何不了他们,殊不知自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直到夜深人静,程清歌还在牢狱中不厌其烦地审问,试图撬开他们的嘴,问出三千万两白银的下落。 沈潇然自然不会陪程清歌没日没夜地熬着,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 闲云掩月,夜色昏暗,庭院里一片沉寂,只有窗棂间透出微弱的灯火,和夜空中的繁星相互映衬,天地一色,交错难辨。 沈潇然坐在窗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羊脂玉佩,这枚玉佩是娘亲的贴身之物,时隔多年,兜兜转转,竟又回到自己的手中。 临近中秋,自己盼了十年,念了十年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和母亲团聚的那天。 自己无需再准备她爱吃的苏式月饼。 自己无需再一趟又一趟地寻找母亲的下落。 寻了十年,竟是空寻一场。 自己这十年做下的违心事,又该如何解释?岂不是成了笑话…… 沈潇然极力隐忍克制心中的怒意,恨不得把胁迫自己的人碎尸万段。 过往二十余年,他算是白活一场,待他查明母亲的死因,为母亲,也为过去的自己报仇雪恨。 往后余生,他要如少女所说,行止由心,不再任人摆布。 这时,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咚咚——” 沈潇然收回思绪,将玉佩收入怀中,打开房门。 只见孔侑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拱手行礼,“沈御史,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潇然的眸底波澜未起,“进来吧。” 孔侑一脸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即关上房门,跪倒在沈潇然脚下,“求沈御史救命!” “有话好好说,何须行此大礼。”沈潇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孔侑,并没有伸手搀扶,任由他跪在原地。 此时的孔侑完全没有了白日里的老成持重,反而像一只被饿狼追撵的老羊一般,抖动着胡须,仓皇失措。 “我们可是为二殿下捅的篓子,如今东窗事发,御史大人可不能坐视不管!” 孔侑总觉得沈潇然太过淡漠,对此事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不知是还未走出丧母之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他今夜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刺探虚实。虽说沈潇然阴晴不定,铁石心肠的名声在外,但事关二皇子的前程,他这个亲表哥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本官何时说过不管?”沈潇然俊眉微皱。 有他这句话,孔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御史大人可有计策?那活阎王世子爷可不是好糊弄的,下官是怕陆川那几个软骨头吃不消,再屈打成招,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殃及二殿下……” 第684章 除之后快 沈潇然瞥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有什么话,孔总督不妨直说,在我面前不必拐弯抹角。” 孔侑斟酌再三,压低声音道:“下官的意思是……与其等着世子爷严刑逼供,不如,不如想个法子让他们把话烂进肚子里。”x33 “看来总督大人已经有法子了。” 孔侑眸露精光,扶桌起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把二皇子供出来,为了防患于未然,下官倒是有个拙计,不如……” 孔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沈潇然眼皮微动,“他们可是你的昔日同僚,总督也下得去手?” “同僚不同僚的,自然比不上二殿下的前程重要,让他们畏罪自杀,何须下官亲自动手?” 沈潇然冷哼一声,“孔总督看重的并非是二殿下的前程,而是你自己的前程。” “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下官设法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就看御史大人愿不愿出手相助了。”孔侑话中充满试探之意。 沈潇然神情自若,“总督大人手段高明,罪名都让手底下的人背了,自己还能抽身而退。想来你已经有了自保之法,三千万两银子亏空的账本定在你的手中。” 孔侑由衷赞道:“御史大人果然睿智,下官为了二殿下的荣华富贵,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 若没有盐商的鼎力相助,二殿下何来的银子垄断全国人参?这个大窟窿,盐商们也就替二殿下担下了,只要二殿下抵制楚王改革盐政,不要断了盐商们的财路,我们想想办法,总能补上亏空。” 沈潇然厉声问道:“如何补上亏空?那可是三千万两雪花银。” 孔侑摆手,“这个就不劳沈御史费心了,下官自有办法。” “横征暴敛,加重赋税,这就是你的法子?” 面对沈潇然的接连质问,孔侑不以为然,“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切都是为了二殿下。” “国家财用皆出人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将有及于民,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 最终致使兵连祸结,国匮民穷。你这敲骨吸髓的法子,不用也罢。”沈潇然目光冰冷如刀刃。 孔侑赔笑道:“还请御史慎言,这是令尊大人出的主意,下官只是奉命办事。” “我父亲?” “正是令尊沈丞相。”孔侑一脸恭敬,“若没有令尊授意,下官也不敢自作主张。” 沈潇然脊背绷紧,周身气场骇人。 孔侑心里有些没底,试探问道:“御史大人纵然不给下官面子,也不能驳了自家人的颜面,和令尊唱对台戏吧?” 沈潇然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孔总督多虑了,我怎会与自家人过不去?”x33 “这倒也是。”孔侑放下心来,沈潇然是沈丞相的亲儿子,哪儿有儿子与亲爹过不去的?定是自己多虑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堵上陆川几人的嘴。再挑几个无根基的软柿子,以死谢罪。也好给楚王一个交代,待风头过去,也就无果而终了。” “你把楚王想得太简单了。”沈潇然并不认可孔侑的想法,“你以为楚王那么好糊弄?此番他把世子留下是何目的,你难道还不明白?” “是为了查清三千万两白银的去向……” “你只说对了一半。楚王是想把盐运司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而改革盐政,减轻百姓赋税徭役,到时的盐运司会变成真正的清水衙门。” “他休想!”孔侑恶狠狠道,谁都别想断自己的财路。 “孔总督的法子对楚王而言,作用不大。反而白白搭上几条性命,何必呢?” 听沈潇然这么一说,孔侑犯起了难,只好作罢。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想着应对之策。 沈潇然垂眸饮茶,不知孔侑还能想出什么馊主意。 孔侑忽然驻足,“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你想做什么?” “做一件大事。”孔侑目露凶光,走近沈潇然低语道:“既然他们几个杀不的,只好先除掉最麻烦的。楚王远在中原,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而他,身边的人手并不多,总会有可乘之机。既然他敢查到二殿下的头上,定让他有去无回。” 沈潇然眉心微动,“他可是皇亲国戚,他若有个好歹,楚王岂会放过你?” 孔侑心思一沉,“御史大人放心,下官定会谨慎行事,不会出任何疏漏。沈相说过,必要时可用非常手段。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查到我们的头上,倒不如先下手除之而后快,以免夜长梦多。x33 我也早看不惯他对御史趾高气扬,指手画脚的模样,也算是替御史大人出口恶气。” 沈潇然眉眼微垂,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若在扬州出事,孔总督也吃不了兜着走。” 孔侑并不担心,“这个不怕,扬州徽商别的不多,银子最多,只要我一声令下,定有人重金雇凶杀人,就算东窗事发,也与我们无关。” “看来孔总督没少做这种恶事。”沈潇然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孔侑讪笑两声,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沈潇然独自坐在窗前凝神望月,不知在思量什么,他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了。 直到后半夜他才吹灭蜡烛,合衣而眠。 次日清早,程清歌被手指扣桌声吵醒。 他一脸不耐烦地抬眼望去,却见沈潇然直挺挺地立在桌前,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程清歌瞬间清醒,睡意全无,不禁有些气恼,“红公鸡,你这不声不响的是想吓唬谁呢?” “某些人睡的像哼哼一样,我喊半天都喊不醒。” “哼哼?” “猪圈里养着的。” “你这厮!”程清歌气急败坏,拍案而起。 他昨晚审了整整一夜未睡,结果一大早又被沈潇然冷嘲热讽,真是可恶。 “说正事。”沈潇然理了理白袍,在一侧坐下,“世子在这里太过碍手碍脚,又审不出什么眉目,不如回京吧。” 第685章 怕是有诈 程清歌嗤之以鼻,“你让我回京,我就回京?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沈潇然刚想说什么,正巧孔侑朝这边走来,寒暄道:“世子爷昨夜辛苦了,下官特备下扬州早点,蟹黄汤包、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还请世子赏脸移步。” “不必了。”程清歌提高警惕,“本世子的一应吃食,由专人专供,不经他人之手。” 孔侑面色一僵,“世子爷信不过下官?” “不信。”程清歌直言不讳,“万一你菜里下毒,本世子岂不是要一命呜呼了?” 孔侑被猜中心思,不禁有些心虚,“哪儿有的事,世子爷真是多心了。” 程清歌看了孔侑一眼,又看向沈潇然,“这一大早的,你们的招数真是千奇百怪。一个无事献殷勤请我吃饭,一个急赤白脸的打发我回……” “世子爷。”不等程清歌把话说完,沈潇然出言打断,“既然世子不领情,就当我们什么都没说。走吧。” 程清歌话说一半全咽了回去,望着沈潇然和孔侑离去的背影,心生疑惑。 今日的沈潇然好像有些奇怪。 又过了两日。 几个扛不住的软骨头,接连招供。 不过是几个小吏,知道的内情并不多,只说盐商常常宴请孔侑和陆川,他们只拿些小恩小惠,大多数的不义之财都流进陆川手中。 还有人说,孔侑和沈丞相常有书信来往,关系很是密切。 程清歌立马来了精神,挖空心思想撬开陆川的嘴,奈何陆川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在牢房内。 陆川坐在牢房之中,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他的罪名还未定下,仍是朝廷命官。程清歌也不好太过苛待,更不能动用私刑,只能软磨硬泡,先饿上几天。 陆川有气无力道:“世子爷别白费心思了,下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程清歌隔着围栏,有些气恼。 陆川闭上眼睛,嘴唇有些发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好给下官一个痛快。” 程清歌把玩着手中的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冷笑道:“你都要当别人的替罪羊了,还浑然不知。” “下官心甘情愿,愿认罪伏诛。”陆川眸光平静,自打他被抓那天,就知道自己难逃此劫。 他是盐运司都转运使,一旦东窗事发,他必定第一个掉脑袋,只有他以死谢罪,才能保住身后的大树,弃卒保车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孔侑答应过他,只要他肯独揽罪责,自己的妻儿便不会受到牵连,定衣食无忧,享尽一生荣华富贵。 自己就算死……也值了。 程清歌瞧陆川没有一句怨言,甘愿赴死的态度,心下了然。 看来陆川是有把柄落在孔侑手中,如若不然,怎会一心求死? 自打成家后程清歌才明白,对于已婚男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妻儿家人,想必是有人拿妻儿的性命胁迫陆川就范。 想到这里,程清歌离开牢房,冲无踪道:“陆川的妻儿可有下落?” “属下派人打听,说早在七日前,陆夫人带着妾室和孩子回了苏州老家。” “苏州……”程清歌喃喃低语,“怪不得一直寻不到陆家家眷的下落,原来早就溜了。” “会不会是孔总督暗中捣鬼?” “八九不离十……” 程清歌垂眸思索,遂问道:“陆家家眷的行踪隐秘,先前多番打听未果,这次突然有了消息,倒是反常。” “主子是怕有诈?”无踪面色凝重。 程清歌微微点头,“扬州远离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苏州又是沈家潇郎的地盘,不得不防。” “难道他们还敢对世子爷动手?” “狗急了还跳墙呢,更何况是这些衣冠禽兽。”程清歌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无踪主动请缨,“属下愿带人去一趟苏州,解救陆家家眷。” 程清歌斟酌再三,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苏州。只要寻到陆川的家眷,一切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无踪担忧道:“爷……还是让属下替你去吧。” “你在这里看守好陆川等人,没有本世子的命令,谁都不许接近。”程清歌去意已决,“此去苏州虽然凶多吉少,却是查明亏空的关键,本世子必须亲自前去。” “爷!”无踪挡在程清歌面前,抱拳劝道:“让属下陪你一同去吧。临走前,世子妃特意嘱咐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护着你。世子妃的话,属下不敢不听。” 程清歌的眸光变得柔和几分,“瑶儿担心我也无可厚非,我自有分寸,定会护好自己。” 言罢,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警告道:“回京后,莫要在世子妃面前乱嚼舌根,小心本世子不客气。” 无踪一脸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世子爷还在担心这个。 “世子爷……” “不必再多说了,你留下看好陆川,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程清歌不耐烦地挥挥手,无踪只好应声,“属下遵命。” 当天夜里,程清歌称病请郎中,闭门谢客。实则瞒着众人乔装打扮,悄悄启程。 一行人马趁着夜色,马不停蹄地朝苏州疾驰而去。 次日清早,孔侑听闻程清歌身子抱恙,卧床不起,于是挤破脑袋想见上一面,却被无踪等人极力阻拦,嗓子喊得冒烟,也未能见上一面。 孔侑猜到几分,急忙去寻沈潇然。 沈潇然正在审阅文书,听孔侑得意笑道:“大鱼快上钩了,以陆家家眷为饵,钓世子爷上钩,定让他在苏州有去无回。” 沈潇然的笔尖微微一顿,“去了苏州?” “是,苏州远离扬州,在苏州地界上出事,定不会查到我的头上。”孔侑捋着胡须,“下官早已在苏州陆家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世子爷鸟入樊笼。 世子爷一死,相当于斩断楚王的臂膀,待楚王回来,也只能给他收尸了。” 沈潇然放下毛笔,眸光冷了下来,“世子虽然狂妄嘴欠些,但也罪不至死。孔总督如此赶尽杀绝,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第686章 事关重大 孔侑对沈潇然的话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书信,“这是丞相大人的亲笔信,为了万无一失,还请沈御史助下官一臂之力。” 沈潇然接过书信,确实是父亲的字迹,信上说务必借机除掉世子,以绝后患。 “我该如何帮你?”沈潇然随手放下书信,抬眸问道。 孔侑眸底一亮,“御史大人放心,此事定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世子爷动身去苏州的消息,定已传进楚王耳中,你只需去苏州走一遭,拦下楚王。” 沈潇然俊眸微眯,“你想让我拖住楚王?” “正是,楚王又是云水涧的阁主,手底下高手如云,不得不防。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沈御史不会不答应吧?” 孔侑早已看出沈潇然对楚王的敌意,并非轻易化解,派他拦下楚王,定万无一失。x33 “算着日子,楚王刚到华中,怎会抽身南下苏州?孔总督多虑了。” 沈潇然眼尾微微上扬,又接着道:“依我看,不如趁此机会,将卷宗和账本交给我,本官亲押罪臣陆川等人回京,按罪论处。就算世子寻到陆家家眷也无济于事,至于他最后是死是活,皆与本案无关。 待盐税亏空案尘埃落定,孔总督便能高枕无忧。本官的法子如何?” 孔侑双眼放光,连声称赞,“不愧是沈家潇郎,这法子堪称绝妙!”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回京。”沈潇然眸底波澜不惊,起身往外走,“孔总督别忘了把账本给我,不然三千万两的亏空,谁来替你承担?” “这……”孔侑有些迟疑,三千万两的账本是他的命脉,怎敢轻易交出去? 沈潇然脸色微变,仿佛覆上一层寒霜,“既然孔总督不信我,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我只是圣上亲封的巡盐御史,除了扬州,哪儿也不去。告辞。” 言罢,沈潇然抬脚离去,孔侑慌了心神,连忙上前拦住,赔罪道:“是下官的错,下官不信谁,也不敢不信御史大人。”沈潇然俊眉舒展,“孔总督早该如此,何须我多费口舌。账本交给我,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尽管放心。”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取账本。”孔侑连连点头。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比起旁人,沈家嫡子更加可信。就算东窗事发,沈家也别想往外摘。 想到这里,孔侑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地取账本。 沈潇然望着孔侑离去的背影,眸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之色。 待拿到账本后,沈潇然径直朝牢房走去,远远瞧见无踪等人一脸戒备地守在牢房门外,“真是棘手。” 距离牢房十步之遥,无踪上前挡住沈潇然的去路,“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沈潇然掏出御史腰牌,沉声道:“本官是正使,他是副使,在这里,就要听我的。即刻押罪臣陆川回京,不得有误。” “恕难从命!”无踪暗自握紧剑柄,身后众护卫也纷纷提高警惕。 仿佛沈潇然再敢上前一步,便要将他血溅当场。 沈潇然眉眼一片冰凉,冷冷启唇,“事出紧急,你耽搁得起,世子可耽搁不起。” “你这话是何意?”无踪怒意上升。 沈潇然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隐隐泛着幽光,“世子人在何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若觉得陆川的命,比世子更重要,你尽管守在这里便是。” 无踪一脸不可置信,沈潇然居然知道世子爷的行踪,看来苏州之行,必定有诈。 这下该如何是好? “素闻御史大人足智多谋,这招调虎离山之计对我不管用。” 面对诡计多端的沈潇然,无踪自然得多留个心眼,更何况世子爷临走前特意交代,要看守好陆川等人,怎敢掉以轻心? “我知道你不信我。”沈潇然早已猜到无踪的态度,又道:“我若真想对陆川动手,定会让他们畏罪自杀死在扬州。又怎会大费周章让他们死在回京的路上,更不会让他们死在我的手里。” 无踪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属下愚笨,听不懂御史大人的弯弯绕绕,我只听世子爷的命令,在这里守好陆川。” 沈潇然失去耐心,“真是条忠犬。来人,把陆川强行带走,谁敢阻拦,皆按逆贼处置。” 众衙役们得令后鱼贯而入,将无踪等人团团围住,刹那间,一触即发。 无踪拔剑反抗,却被沈潇然的梨花银剑先一步抵在脖颈,“刀剑无眼,你有几条命逞强?”x33 无踪立在原地怒瞪着沈潇然,眼睁睁看着几个罪臣被押送上车。 直到车队启程,周围差役尽数离去。 沈潇然收回长剑,“你现在去苏州,还不算晚。” 无踪攥紧手心,“沈御史若是戏弄我……” 沈潇然环顾了一眼四周,走近两步将账本递给无踪,低声道:“这账本给你,罪臣在本官手中,罪证在你手中,这两样缺一不可,你总该信了?” 无踪一脸狐疑,翻开账本一看,竟是三千万两盐税的流水账,密密麻麻记录在册。 这正是王爷和世子爷煞费苦心要寻的账本,沈潇然居然就这样轻易给了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无踪上下打量着沈潇然,百思不得其解,“这是……” “本官只是不想陆川他们当替罪羊,不明不白地结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潇然瞥了无踪一眼,“本官亲自押送陆川上路,车队行驶缓慢,你快马加鞭到了苏州,再想追上车队,也是轻而易举。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无踪敛去思绪,快速将账本揣进怀中,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沈御史为何……” 沈潇然转身离去,轻飘飘地说道:“总之本官所言非虚,信不信由你。” 无踪不再多问,派几个暗卫悄悄跟上押送罪臣的车队,随即翻身上马,率领余下人手朝苏州奔去。 事关重大,还是先寻到世子爷商量对策。以免世子爷真在苏州发生不测,还是尽快派人通知王爷为妙。 第687章 晴天霹雳 艳阳高照,闷热难耐。 正值七月底,是一年中最煎熬难捱的日子,京都城像巨大的蒸笼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听雨斋与后花园相连,园中有棵上百年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越墙而过的枝干蔓延至屋顶,遮挡大半光照,窗前一片林荫。 听雨斋也比旁的院落凉快几分,正是乘凉的好去处。 几个姑娘坐在厅中品茗说笑,穆知意派人呈上煮好的荷叶茶,“这荷叶茶最是解暑,还有瘦身的功效。” “是吗?”魏映雪立马来了精神,“自从成婚后,老段隔三差五地带我下馆子,整个京都的饭馆都快吃个遍了。我得多喝两杯,祖母都说我胖了。” 柳雨璃掩嘴笑道:“表姐不是号称吃不胖吗?” 魏映雪连喝两杯,“就算吃不胖,也经不起你段大哥天天喂我。这样下去,我迟早得变成个胖夫人了。” “人家这是心疼你,知冷知热的多好。” 柳清瑶执起茶盏,饮了半杯,荷叶茶向来苦涩,口感并不好,而这杯茶的味道却不同寻常,入口微甜,喝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弟妹,这荷叶茶中还放了什么?”柳清瑶细品着茶水,不禁问道。 穆知意摇着团扇,解释道:“放了半张荷叶,一两山楂,一支肉桂,还放了两勺蜂蜜。” 柳雨璃垂眸饮茶,“原来如此,这口感果真是极好的。” 柳清瑶又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我尤其喜欢这山楂的酸味。” 夏荷在一旁接话笑道:“世子妃快别说了,灯市街口有家卖山楂糕的铺子。世子妃这些日天天派人去买,一口气能吃下两块。这家铺子的门槛,都快被我们给踏破了。”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魏映雪如同找到知音般,摇晃着柳清瑶的胳膊,俏皮笑道:“没想到大表姐也这么贪吃,以后大表姐能陪我一起下馆子,吃好吃的了。” 柳清瑶哭笑不得,夏荷连忙解释,“表姑娘可找错人 x33了,世子妃只喜吃山楂,那红烧肘子看都看不得,特别是油腻荤腥的,一闻见味就没胃口,更别说吃了……” 柳雨璃秀眉微挑,“大姐这喜酸的胃口,有多久了?” 夏荷仔细算着日子,“从世子爷离京南下后才开始的,有小半个月了。” 柳雨璃下意识看向穆知意,“二嫂……大姐她莫不是有喜了?” 柳清瑶有些诧异,夏荷后知后觉,“是奴婢糊涂了!世子妃月信迟迟不来,八成是有喜了!” 穆知意也有所怀疑,起身来到柳清瑶身旁,手指抚上她的玉腕,“稳妥起见,还是先为大姐请个脉。” 众人屏息凝神,直直地盯着穆知意的指尖。 片刻后,穆知意握着柳清瑶的手,喜笑颜开,“恭喜大姐,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柳清瑶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右手轻轻抚上小腹,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我要当娘了。” “那我要当小姨了。” “那我是表姨。” “我是舅母?” 三个姑娘围着柳清瑶激动不已,期待着小生命的降世。 柳雨璃好奇不已,“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魏映雪盯着柳清瑶的肚子看得出神,“万一是龙凤胎呢。” “借表妹吉言了。”柳清瑶望向窗外的蓝天,温婉一笑,“夜笙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定会欣喜若狂。快派人把消息递给世子。” “是。”夏荷应声。 魏映雪双手托腮,猜测道:“世子爷估摸着会高兴得跳起来。” “指不定他一时兴起,再原地打两个滚。”柳雨璃脑补着画面,也跟着猜测道。 柳清瑶和穆知意哑然失笑,真不知道在柳雨璃心中程清歌到底是人,还是只猴子…… 穆知意为柳清瑶开了副安胎药,并悉心叮嘱忌口事宜。 柳清瑶正准备回府,“轰隆”一声,晴天惊雷,大雨紧接着倾盆而下。 柳清瑶只好又回到屋中,看着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晴天霹雳,这可是不祥之兆。 柳雨璃察觉到大姐愈发凝重的脸色,出言宽慰道:“老天爷这是不想大姐回去,大姐如今有了身孕,姐夫又不在家中。不如在娘家暂住几日,我和二嫂也方便照应。” “三妹妹所言极是。”穆知意扶着柳清瑶坐下身子,“大姐留下吧,我也好为你调养调养身子。” 柳清瑶微微点头,望着窗外的晴空万里,大雨却像开了闸似的倾泻而下,屋檐落下千万条瀑布,不禁担忧道:“这太阳雨百年不得一见,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姐何时也信这些无稽之谈了?依我看,这才是好兆头!大姐刚诊出喜脉,紧接着天降大雨,寓意着久旱逢甘霖,这是一场及时雨,意头可是极好的。”柳雨璃浅笑安慰道。 柳清瑶这才放宽心,展颜轻笑,“妹妹说的是,是我多虑了。只是不知夜笙何时才能回京。” “待他们处理好公务,估摸着到中秋了。”柳雨璃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有些担忧。 王爷他们此番一走多日,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听说中原突发暴乱,死了不少农户百姓,王爷定从扬州去了中原。江影在中原镇压起义军数月,此番王爷和江影两人相见,不知是何等境况? 柳雨璃不由轻叹一声,农民起义,一味的镇压无济于事,必须从根解决问题。 否则民与官,官吏与朝廷的冲突日积月累,只会愈演愈烈,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晚了。 每个王朝的覆灭,都是从民心尽失,民心涣散开始的,若不从根本治理,解决农户的根本问题,只会将矛盾激化。 端坐庙堂的人,又怎会真的看清民间疾苦?只会为了一己私利,压榨百姓,盐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各地爆发的农民起义,更不容忽视。 必须想个解决根本的法子才行。x33 就在这时,春樱执伞而来,唤道:“姑娘,陶先生在墨韵堂求见。” 第688章 两难之地 柳雨璃来到墨韵堂,陶恒正在屋中来回踱步,那张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之色。 自从上次陶恒在三宝院遇刺,便一直在王府避风头,鲜少出来走动。 今日他贸然前来,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也是柳雨璃安排陶恒暂住王府的原因,一旦有事发生,她也能及时知晓。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扬州传来消息,世子爷前去苏州寻盐运使陆川家眷的下落,估摸着此番凶多吉少。那两江总督孔侑是沈丞相的人。” 柳雨璃秀眉微蹙,“王爷呢?可是去了中州?” “算着路程,王爷也该到了。”陶恒点头。 “王爷前脚刚走,他们便设计引世子去了苏州。苏州是沈潇然的老家,更是沈丞相的老家。” 柳雨璃凝眉思索,“这是个圈套,他们料定王爷因农民暴乱的事不会折返扬州,所以才借机对世子爷下手。” 陶恒面色凝重,“他们究竟是为了拖住王爷,还是要置世子爷于死地?” “两者皆为真。这两全之法,不知是谁的主意?”柳雨璃的眸光变冷,雪白的肌肤于日光下似是染了薄薄的霜,令人望而却步。 陶恒猜测,“莫不是沈家潇郎?” “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柳雨璃的声音冷如碎玉。 陶恒暗自打量着少女那双冷冽的水眸,略有些心惊。 柳雨璃本就比同龄少女稳重沉静,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威压和凌厉之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势不可挡。 仿佛是久居高位之人与生俱来的威仪和尊贵,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令人不由自主地敬畏臣服。 不知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些事先不要声张,尤其是大姐这边,一定要瞒住。”柳雨璃沉声嘱咐,“她刚有了身孕,受不得惊吓。”x33 陶恒眸底闪过一丝诧异,郑重点头,“姑娘放心,世子爷定会平安归来。” “世子那边人手不多,就算从京都增派人手支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柳雨璃指尖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除非是王爷前去支援世子。”陶恒有些迟疑,“可是王爷刚到中州,本是要平定中原暴乱,现下又横生枝节。一边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边是受苦的百姓,他该如何抉择?”x33 “这就是他们手段的高明之处。”柳雨璃黛眉微挑,“想要陷王爷于不仁不义的两难之地。” “好毒的心计。”陶恒再也坐不住了,“不如我去一趟中州,助王爷一臂之力。” “你自己去不行。”柳雨璃美眸眯起,意有所指,“你先替我去王府寻一物。” “何物?” 柳雨璃朱唇轻启,“银白面具。” 陶恒立马会意,“是,我这就去。” 当日王爷假扮琉璃公子替姑娘躲过一劫,面具便一直留在王爷手中,至此琉璃公子再也不曾面世。 姑娘今日突然要回银白面具,不知是否如自己所想。 ………… 中原大地,天地之中。 马蹄趵趵,声如巨雷。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行铁骑挟着滚滚烟尘,穿过中州城城门,疾如闪电,狂奔而来。 身穿玄衣蟒袍的男子单手持缰,疾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轻衣薄甲,衣袂翻飞,飒沓如流星。 男子眉目似画,容色无双,一身黑衣也难掩他那清俊出尘的风姿,周身散发出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仿佛与生而来便要受万众敬仰,所过之处皆一片哗然。 有的百姓识出玄衣男子的身份,只听有人唤道:“是楚王殿下来了!百姓们有救了!” 道路两侧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叫好欢呼声,场面一度失控。 “求楚王殿下为草民做主啊!这些当官的欺压良民,草菅人命,百姓们快活不下去了!” 有几个瘦骨嶙峋的农户突然冲出人群,跪在街道上哭喊道。 千凌昱下意识拉紧缰绳,胯下骏马前蹄高抬,仰天长鸣一声,马蹄距离农户只差几步之遥,好在及时稳住,有惊无险。 “本王定会为你们做主。” 农户贫民们纷纷围了上来,将千凌昱一行人马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哭诉着自己的委屈和难处。 楚王是千凤国战神,他的忠义贤名天下无人不知,在百姓心中楚王的到来,如同救世主降世一般,无所不能。 “去年秋天,洪水冲毁了河堤,冲跑了麦田,庄稼颗粒无收。我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庄稼人,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只能靠吃树皮野草为生。家里的孩子饿死了两个,俺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 震天有些不可置信,“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草和银子呢?” “朝廷?我呸!洪灾过后我只喝了几碗清水米汤,清水米汤便把我们给打发了!现在朝廷又要加重赋税劳役,不把我们当人用!把我们当牲口,不,牲口都不如!” “我们好不容易挨过了洪灾疫病,现在又要死在朝廷无休止的剥削压榨中吗?求王爷为我们做主,谋条生路吧!” “……” 千凌昱看着叫天天不灵,哭地地不应的百姓们,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早有预料,但却没想到中原的百姓竟活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呵斥声传来。 “快闪开!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是想找死吗?滚开!” 迎面而来两个骑兵开道,手持马鞭抽打在挡路的农户身上,极其嚣张。 农户们心生胆怯,许是被打怕了,纷纷侧立,让出一条道来。 千凌昱微微蹙眉,心生不悦,冲震天抬手示意。 震天心领神会,即刻翻身下马,直直地迎上前去,趁两个骑兵经过之际,一左一右抓住两人的小腿,奋力一拉。 两个骑兵被扯下马背,应声摔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嚎啕大叫。 农户们见状围上前去,你一拳我一脚,趁此机会,报了方才的一鞭之仇。 千凌昱瞥了骑兵一眼,冷声道:“记住,你们是兵,不是土匪。震南将军究竟是如何管教你们的?” “楚王殿下是要为这帮目无王法的刁民做主吗?” 一道浑厚有力的清亮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第689章 一下马威 来人身着银甲,马尾高束,扶刀端坐在马背之上,嘴角的笑意张扬,如比烈日灼心,分外耀眼。 许是因为长期驻扎在军营的缘故,他的肤色不似京城贵公子一样白皙,更偏近小麦色。他身材硬朗健硕,那宽厚有力的肩膀,好似能够遮挡住所有风雨。 他那张俊脸棱角分明,一双浓眉下的眼眸明亮有神,目光犀利如天上鹰隼,不怒自威。 “本王道是谁呢,原来是威震四海的震南将军。怪不得……” 千凌昱话说一半,脸上浮现一抹嘲弄之色,“南海水师一上岸,便在陆地上横行霸道,还当这里是南海吗? 震南将军若是不懂训兵之道,不如交给本王,替你调教。” 震南将军江影轻笑一声,策马缓步走来,“楚王殿下说笑了,南海水师,只听圣上一人口令,也只忠心圣上一人。” 江影上下打量着这个死而复生,置他于两难境地的俊美男子。 他头戴玉冠,眉目俊朗,黑眸似暗夜星辰,玄衣如墨,高贵清雅和冷漠肃杀的两种气息,竟聚集在他一人身上,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别样风采。 楚王,果真还活着。直到江影亲眼所见,这才全然相信千凌昱没有死的事实。 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演狸猫换太子的大戏,这口气怎能咽下去? 千凌昱眸光微冷,“震南将军当真是忠君爱国,不知皇上何时下令准你打杀百姓?”x33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刁民目无王法,起义谋反。末将奉皇命派兵镇压,有何不妥?”江影说得理所当然。 “百姓为何目无王法?是因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王法对百姓而言,形同虚设。”千凌昱沉声道:“百姓有冤屈,该想法从根本解决问题。你们一味的镇压,只求表面安定,实则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 “说得好!”百姓们纷纷叫好。 江影嗤之以鼻,“楚王殿下,你这通说教,对末将而言,毫无用处。末将只听令行事,什么冤屈,什么问题,那是州县府衙该管的事,末将只管平定暴乱,谁不安分,谁就是我的刀下亡魂。” 千凌昱眸光流转,看向跪地不起的农户,冷声道:“既然将军执意如此,今日不如新账旧账一同算个清楚。” 江影握紧长刀,一脸戒备,“末将与王爷今日初次相见,当真要撕破脸面吗?” “不然呢?将军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早在一年前的边关,本王与将军远远见过一面。 当日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墙上发号施令,而本王和邯川军被挡在城门外,当成叛军诛杀。 将军许是忘了,可本王仍历历在目,至死难忘。” 千凌昱手持银龙长戟,猛击地面,飞身跃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稳稳落地。 江影胯下骏马受惊,长鸣一声,前蹄抬起,差点把江影撂下马背。 好在他用长刀撑地,稳住身形,纵身下马,不至于摔下马背那般狼狈。 “王爷给的下马威,末将认了。平定暴乱是末将的差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恕不远送。” “将军平定暴乱的法子,便是以暴制暴?”千凌昱勾唇浅笑,“实乃莽夫之举。都说震南将军有勇无谋,看来所言非虚。”x33 江影脸色铁青,强忍住心中翻滚的怒火,他知道这是楚王的激将法,这口恶气一定要忍下去,不能让楚王得逞。 “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不如先行安置。” 眼看着周围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千凌昱率领人马朝中州刺史府而去,江影一行人马只好紧跟其后。 众百姓们因为楚王的到来,重新燃起了希望,目送着楚王离去,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自己的苦日子能得到改善。 刺史府。 千凌昱端坐高位,看着下侧坐着的江影那攥得有些泛白的手指,微微挑眉,“将军不打算问问本王,有何高见?” 江影紧抿双唇,努了努嘴,一言不发。 他沉默之际,单是眉眼便给人一种凌厉之气,像一柄锋利的利刃,锋芒毕露,那张不怒自威的容颜,令人心生胆怯。 楚王料定了他想回京的心思,这才有恃无恐,中州暴民一日不除干净,他便一日不能回京都。 就算回到京都,面对他的不知又是什么? 千凌昱趁热打铁道:“距离调你回京至今,已过半年之久,皇上为何迟迟不肯让你回京,也不愿让你重回南海? 你对皇上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京都都不敢让你回的结果,你可会寒心?” “王爷休想挑拨末将与皇上之间的君臣之义。末将对圣上的忠心日月可鉴。”江影不为所动。 “其实早在本王活着回来的那一天起,皇上对你就已生了嫌隙。事到如今,你还想自欺欺人。” 江影的脸色愈发阴沉,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 自从王爷死而复生的消息刚刚放出,皇上便匆匆调他回京,他早预料到有朝一日会面对进退两难的境地。 皇上当日下发密令,派自己去边关平叛,当时明明亲眼看着楚王死在城墙之下,没想到他竟会死而复生。 自己无法与圣上交代,更无法解释,当初复命的书信上,自己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西凉王已死,绝无差错。 这其中定有蹊跷,自己被人设计利用,还落了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现在人们称起楚王皆是重情重义,赤胆忠心等赞扬声一片,提起自己却没一句好话,真是窝囊。 这次自己若是再负皇命,便无法自圆其说,再想回京就难了。 以暴制暴,虽然手段残忍,但面对手无寸铁的农民却有奇效。 杀一儆百,待到无人再敢聚众闹事,起义谋反,这差事也算有个交代,自己距离回京之路,也更近了一步。 不曾想,越是紧要关头,楚王非得横插一脚,管起刁民暴乱一事。新账旧账堆积在一起,楚王怎会善罢甘休? 就在江影一筹莫展之际,震天收到苏州传来的消息,匆匆而来。 他附在千凌昱耳边低语,“王爷,不好了,世子爷出事了。” 第690章 通风报信 千凌昱脸色微变,起身走出厅堂,来到游廊尽头,“出什么事了?” 震天答道:“世子爷前去苏州寻罪臣陆川家眷,而陆家家眷早已落在孔侑手中,听说他在苏州布下天罗地网,重金雇凶杀人。” “江湖上谁那么大胆,敢接下这桩生意?”千凌昱眉心微动。 “是双虎神教,专做杀人越货,烧杀抢夺的生意,无恶不作。” “双虎神教……”千凌昱眸光一沉,“这消息从何而来?” 震天从袖中取出信笺,“属下刚收到的飞鸽传书,不知是何人传来的消息。” 千凌昱接过信笺,仔细一看,信纸上没有云水涧独有的云纹,笔迹陌生,并非云水涧的信报。 究竟是何人通风报信? 震天又道:“无踪也递来消息,说世子爷去苏州寻找陆家家眷下落,此番怕是凶多吉少。请王爷增派人手支援。看来这飞鸽传书的消息应该可靠。” 千凌昱敛去思绪,眸底的杀意涌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定灭了这个神教。” 震天倒吸一口凉气,“王爷打算怎么做?”x33 “传令下去,召集云水涧所有人手,即刻赶往苏州。”千凌昱沉声吩咐。 “是。”震天应声,遂问道:“王爷刚到中州,暴乱还未平定,中州的百姓离不开王爷……王爷此番一走,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无辜丧命?” 千凌昱眉眼满是忧虑,一边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边是无辜百姓,都难以割舍,进退两难。 这一切实在太过凑巧,就像是被人精心安排一般,这幕后之人,定是二皇子无疑了。为了保住自己的钱袋子,二皇子和沈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王爷不必为难。”震天主动请缨,“属下替王爷前去苏州,势必救出世子爷。” “双虎神教并非寻常门派,而是遗害多年的江湖祸患,精通旁门左道,独门暗器。本王只有亲自前去,才可放心。夜笙若有个什么闪失……本王会后悔一辈子。” 千凌昱嗓音低哑,“他是本王的兄弟,兄弟有难,当兄长的,岂能坐视不管?” 震天明白王爷对世子爷的手足情深,不由轻叹一声,“那江影这边……若没有王爷压制,不知还能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来。”x33 “只要能找出压制江影的人,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千凌昱的眸光逐渐变冷,“本王先去会会他,你先派人赶往苏州,不得有误。” “是。”震天应声离去,这是云水涧第一次倾巢而出,无论如何,也要救下世子爷。 千凌昱再次回到正厅,江影那道探究的目光,紧随而至。 “王爷为何出去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可听说过双虎神教?”千凌昱拨弄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反问道。x33 江影有些纳闷,不知千凌昱的话是何意,“听说过,是江湖上的歪门邪教,精通下三滥的招数。王爷怎么突然问起双虎神教?” 千凌昱抬眸,仔细打量着江影的神色,欲想看出什么端倪,“有人花重金雇双虎神教取世子的性命,就在苏州动手,将军可知此事?” “末将不知情。”江影摆手,不禁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千凌昱对江影的反应有些怀疑,“将军当真不知情?” “末将在中州半年之久,只为镇压农民起义一事,为圣上排忧解难。”江影后知后觉,“原来王爷是在怀疑末将雇凶杀人?” 第691章 女中诸葛 就在江影犹豫不决之际,军中信使匆匆而来,呈上一封书信,“将军,家中来信,请将军亲启。” 江影看向插在书信上的鸡毛,一把撕开信封,难道家中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姑母聂侯夫人来信。 信中说,清平郡主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姑母很快就要当外祖母了,特意把这个喜讯告诉自己,信中还问不知孩子降世时,能否见到自己这个表舅。 字里行间洋溢着喜悦和温馨,江影想到姑母眉开眼笑的模样,不由眉头舒展。 这可是最疼爱他的姑母,姑母膝下无女,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好在皇恩浩荡,赐清平郡主柳清瑶为聂老侯爷的义女。 也算是了了姑母的一桩心事,听说清平郡主与姑母一见如故,很是投缘。x33 自己也差点忘了竟还有这一层关系,清平郡主是自己名义上的表妹,而世子爷程清歌还是自己的表妹夫,他和程清歌两人还沾着亲带着故。 如今表妹怀有身孕,姑母心生欢喜,若世子爷再有个什么闪失,无疑是灭顶之灾。 不过,姑母的这封家书来得有些蹊跷,倒显刻意。 江影不再细想,合上书信,看向千凌昱笑道:“恭喜王爷,要当世伯了。” 千凌昱俊眉微挑,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江影解释,“末将的姑母聂侯夫人方才来信说,清平郡主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世子爷当真是好福气。” 听到消息后,千凌昱嘴角上扬,眸光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原来如此。世子若是得知喜讯,定会欣喜若狂。” 江影听出千凌昱的话外之意,待沉吟片刻后,才道:“王爷刚才说的交易,末将答应了。末将保证不会伤及无辜百姓,但若有挑衅滋事的狂徒,末将仍不会轻饶。”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楚王打发走再说,至于别的,天高皇帝远,还是自己说了算。 “但愿你说到做到。” 千凌昱转身离去,他很清楚江影的心思,一个只懂行军打仗的莽夫,手段简单粗暴,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反而激化官民对立矛盾。 农户们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要酿成大祸,甚至推翻王朝,古有前车之鉴,不得不防。x33 走出刺史府,千凌昱翻身上马,扬手挥鞭,马儿长啸一声,朝南疾驰而去。 城门外皆是被赶出城的农户,一个个皮肤黝黑,面容沧桑,目光迷茫。 他们被士兵手中的长矛拦在道路两旁,就像是护栏里待宰的羔羊,只能逆来顺受,眼巴巴地看着耀武扬威的官吏士卒,任由他们在头顶上作威作福,而自己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这就是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手无寸铁的庄稼人,面对权势时,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众人默默目送着楚王一行人马离去的身影,眼神中充满质疑和无奈。 楚王的到来,使他们燃起希望,看来希望又要破灭了。 “楚王殿下,你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啊!我们实在负担不起繁重的赋税,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朝廷是要把我们农户往死路上逼啊!” “难道我们中州的百姓,活该种地,活该当一辈子的庄稼人吗?” “…………” 千凌昱目光所及之处,触目惊心,百姓们失望的眼神,无助的神情,竭尽全力地哀嚎,令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马蹄犹如千斤重担,步伐愈发沉重,他无法再往前走,更无法丢下百姓不管。 可夜笙还在苏州,生死未卜…… 千凌昱行至城外,一抹艳阳笼罩在周身,泛着金光。他端坐马背,如天神降世,看向农户们的眼神中透着慈悲与怜悯。 他攥紧马缰,停下脚步,只觉得分身乏术,进退两难。 这时,震天骑马追上千凌昱,沉声禀报道:“王爷,京中来信,是三姑娘寄来的。” 璃儿? 千凌昱接过书信,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苏州紧急,容楚势在必行。 中州有难,琉璃不日而至。 卿之所愿,惟望君安。 千凌昱俊眉舒展,璃儿果然与自己心意相通。 震天眼尖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不免诧异,“三姑娘……要来中州?” 千凌昱将书信收入怀中,“留下两成人手给三姑娘,我们即刻赶往苏州。” “可是……三姑娘她,能行吗?”震天有些迟疑。 千凌昱薄唇微勾,“堂堂女中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璃儿来解本王的后顾之忧,定能事半功倍。” 震天眸底一亮,“三姑娘当真有这么厉害?” “本王的女人,自然厉害。”千凌昱展颜轻笑,眸底是肆无忌惮的爱意。 震天哑然失笑,未来的楚王妃原来也是个狠角色,当真是深藏不露。 得知楚王离开中州的消息,江影暗自舒了一口气,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坊间诋毁楚王的流言四起。 个个都说,楚王助纣为虐,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有人趁机煽风点火,到处散播不利楚王的言论,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对楚王的怨气和误解,正中幕后之人下怀。 农户们因楚王突然离开中州,心生不满,愤慨激昂,再次爆发冲突。 有几个年轻的庄稼汉子竟趁人不备,跑到刺史府门前公然叫板,破口大骂。 农户们也纷纷冲出重围,扬言要问朝廷讨个公道。 江影忍无可忍,命雷老二抓几个出头鸟,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雷老二手持长刀,走向暴民的脚步放缓,他频频回头望向北城门处,似是在等什么人。 算着日子,今日也该到了。 暴民们被押着跪在地上,口中仍不停地叫嚣着,谩骂着楚王,好像真正剥削压榨他们的人不是朝廷,而是楚王。 雷老二心生疑惑,只觉得这些暴民目的不纯,倒像是受人指使,故意为之。 江影不耐烦地催促着雷老二动手,杀鸡儆猴,早点让耳根子清静些。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 江影凝目望去,只见十几匹快马从北而来,由远及近,扬起漫天飞尘。 第692章 为民解忧 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让出一条路来,数匹骏马在刺史府门前停下。 一位身材修长的翩翩公子率先下马,手摇折扇,一副文人墨客打扮,径直朝府前台阶上的江影走去。 “伯怀贤弟,别来无恙。” “魏兄!”江影眸底闪过一丝惊讶,敢唤自己字号的,也只有发小魏惊风了。 他大步迎上前去,“魏兄怎么来中州了?” “我与几位至交好友周游至此,听闻伯怀也在中州,特来看望。”魏惊风拱手笑道。 江影顺着魏惊风指引的方向望去,最先看到的是陶恒。 他身穿黑衣窄袖骑装,腰间佩戴长剑,一改往日里的疏狂模样,行为举止倒是比起去年南海初见之时,稳重许多。 陶恒墨发高束,剑眉斜飞,那双黑眸深邃锐利,削薄轻抿的唇,身姿挺拔如松,倒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侠士。 雷老二看到自己的义兄陶恒,忍不住眼眶一热。还有走在队伍末端的玄武和白虎,这都是与他相伴多年的弟兄。 雷老二嘴角蠕动,脸上的欣喜之色,难以遮掩。若非有外人在场,他真想飞扑过去,与自己的兄弟们搂抱成一团,好好叙旧。 陶恒纵身下马,并未走向江影和魏惊风,反而朝身后的队伍走去。 他目不斜视地走向一位身穿月白银边锦服的少年公子,众人的目光紧随而至,纷纷看去。 少年翻身下马,绝世而立,他那身白衣上的青莲花底纹若隐若现,宽大的袖口随风而动。 少年虽是戴着半张银白面具,也难掩他那俊逸脱俗的风姿。好似翩翩浊世白衣俊公子,如芝兰玉树,又如阳春白雪,缓步走上台阶。 少年的到来,立马抓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每走一步,如同踏在众人心尖,令人为之一颤,久久挪不开视线。 虽看不清他面具下的容颜,但那难以描绘的清冷,却巧夺天工地集齐在一人身上,如若空谷幽兰,一抹清冷散在风中。 陶恒跟在少年身侧,一脸戒备地环顾四周,右手始终放在长剑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江影看出陶恒对待少年的恭敬,不由好奇,陶恒并非等闲之辈,能让他这般恭敬有礼相待之人,肯定来头不小。 再看跟在少年身后的众护卫,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不知这位俊美少年究竟是何来头? “这位是……” “他是云霄居士的关门弟子,名为琉璃。”魏惊风解释道。 江影掩去眸底的惊艳之色,单是云霄居士弟子的名头,足以让人另眼相待,加上去年疫病泛滥,琉璃公子垄断人参产业,公然与二皇子作对的事迹,广为流传,实在令人敬佩。 “原来是琉璃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震南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久仰。”柳雨璃微微颔首。 前世她初见江影之时,是在多年以后平定中原暴乱的庆功宴上。 那时的江影不过而立之年,器宇轩昂,成熟稳重,没有现在这般年轻气盛。x33 江影是个认死理的人,凭着一身武艺和过人的胆识得到皇上赏识,加上他祖辈立下的汗马功劳,他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皇上的得力干将。 他最大的优点便是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当然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这样的人缺少心机,喜怒皆形于色,他或许是骁勇善战的将领,但绝不是胸藏千百计的军师。 前世的他,连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悲可叹。 江影一生为皇上鞠躬尽瘁,却没有善终。今世的他,若是得知前世的结局,是否能够早些幡然醒悟? 这显然对一个执拗的人而言,把握不大,希望渺茫。 江影不加遮掩,直言问道:“琉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该不会也是路过中州,顺道来看看这么简单吧?” 柳雨璃微微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将军快言快语,甚是豪爽。既然都是敞亮人,那我就实话说了。本公子是受楚王所托,前来为民解忧。”她的声音清脆,如玉珠落地,令在场所有人听了个真切。 琉璃公子居然是楚王派来的?看这架势明显是来当楚王的说客。 “受楚王所托?”江影心生警惕,冷哼一声,“你可有信物?我凭什么信你?楚王置百姓于不管不顾,一走了之,随便托人便能代劳?是想糊弄了事吗?” “将军,睁眼说瞎话,就是你的不是了。”柳雨璃眉眼清冷,“楚王因何故离开中州,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又何必在这里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楚王有要事缠身,不得已才离开中州,他心中一直记挂着中州百姓,所以特托我来为民解忧,给百姓讨个公道。”x33 农户们闻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柳雨璃的话半信半疑。 江影黑眸微眯,看向柳雨璃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这个琉璃公子口口声声都在维护楚王,看来他与楚王的交情匪浅。不过,要想为民解忧,岂是空口说白话那般容易? “琉璃公子是要反客为主了?”江影语气不善。 “将军此言差矣,我既是来为民解忧,亦是要为将军解忧。不知将军能否给我这个机会?” 柳雨璃脸上的银白面具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分外耀眼。 江影不屑一顾,反问道:“那你可知本将军的心结所在?” “游子之心,思乡之情。将军归心似箭,归家方能解忧。”柳雨璃一语中的。 “一派胡言。”江影故作镇定,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柳雨璃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柳雨璃似笑非笑,“此番乃是回京良机,将军若不听劝,错过良机,只能等多年以后。”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江影瞪着故弄玄虚的柳雨璃,似是要把他看透一般,奈何连他面具下的神情都看不清,更别说是心中所想。 “你会信的。” 柳雨璃宛如一块无瑕美玉雕刻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俊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傲然清冷之感。 第693章 以命换命 “把这几个暴民押下去,本公子亲自审问。”柳雨璃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暴民,眸光意味不明。 江影刚想阻拦,陶恒掏出腰牌,率先开口,“有楚王令牌在此,震南将军,稍安勿躁。” 江影盯着通体鎏金的铜令牌上雕刻的楚字,脸色铁青,竟然用楚王来压自己。 魏惊风摇着折扇,在江影耳边劝道:“伯怀,事已至此,不如见机行事。琉璃公子若真有锦囊妙计助你,回京指日可待,何乐而不为?” 江影话到嘴边,只好全都咽了回去,且看琉璃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陶恒收起腰牌,冲身后的白虎、玄武使了个眼色,又不经意地扫了雷老二一眼,默不作声地随柳雨璃往里走。 江影望着泰然自若的柳雨璃和陶恒等人,这一通反客为主的操作,气不打一处来。 待众人走远后,江影眉心蹙起,看向一旁的魏惊风,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何时也与楚王扯上关系了?” “你怕是忘了,我是世子妃的舅舅,世子爷和楚王又是表兄弟,这沾亲带故的,可不是扯上关系了?”x33 魏惊风双手一摊,话锋一转,“别说我了,你不也与楚王他们沾亲带故?你是世子妃的表哥,按理说也得唤我一声舅舅才是。” 江影一时语塞,撇嘴道:“魏兄还是早日成家,娶个娘子好好管管你。省得整日在外游手好闲,信口胡诌。” 魏惊风轻笑出声,两人也一同朝里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审讯,陶恒略施小惩,几个暴民便全招了。 他们几人都说是有个一脸麻子的中年男子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但必须要散播不利楚王的流言,说得越难听越好,信的人越多越好。 陶恒即刻派人去寻该名中年男子的下落。 奈何这个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却消失在茫茫人海,没有了音讯。 “不必再寻了,想必是收到风声,不会再露面了。” 柳雨璃不再追查此人的下落,而是把心思放在丈量土地,整理田赋地籍上。 ………… 苏州城的夜,华灯初上,萧鼓始喧,繁星倒映在河面如星海洒落,灿烂璀璨。 石拱桥上人流如织,桥下大船小舟如过江之鲫。 河道两旁的商贩门前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如荧光流泻,顺着河道蜿蜒而过,宛如一条盘旋在苏州的火红长龙,一派繁华。 在这热闹喧嚣的掩映下,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正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远离闹市街巷的陆家老宅,因无人居住,荒废已久。 一处院落还亮着微弱的灯盏,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空荡荡的厢房中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一个男子被反手绑在太师椅上,他垂着头,任由凌乱的发丝垂落在额前,一道暗红的血迹凝固在嘴角。 他的衣衫上满是发黑的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那身华贵的锦袍,早已看不清原有的颜色。 吱呀一阵开门声突然响起,格外刺耳,惊起站在枝头的几只乌鸦飞向夜空。 一个少女怯生生地端来饭菜,放置男子面前破旧的木桌上,“你再不吃东西,身子会撑不住的。” 男子默不作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少女摇头叹气,放下饭菜离开厢房。 厢房外,抄手游廊下挂着的一排纱灯,微微晃动,灯影倒映在地上,将树和人的影子拉长,显得格外冷清渗人。 一个中年贵妇迎上来,问道:“他如何了?饭菜可吃了?” 少女愁眉不展,“他还是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妇人看了一眼厢房,猜测道:“他该不会是死了?” 少女大惊失色,连连摇头,“不会的,他定是昏过去了。母亲,女儿不想让他死。” 妇人无奈道:“双儿,你不该对他上心的。” 少女不管不顾,央求道:“母亲,能不能不让他死?” 妇人一脸无奈,不知该如何劝慰自己的傻女儿。 这时,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男子从暗处走来,“陆姑娘放心,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楚王能来,本教主可饶他一命。” 少女陆双微微松了一口气,“多谢教主。” 妇人冲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欠身离去。 “他真的会来吗?若是不来怎么办?”妇人手中绞着帕子,接连追问。 “陆夫人放心,楚王一定会来的。他最看重手足情义,怎会坐视不管?” 男子年过三十,在灯光的映照下,他脸上那道长长的旧刀疤清晰可见,从眼尾到唇角,如同一条蜈蚣般,面相狰狞,令人不敢直视。 “当真要用世子爷的命换王爷的?若是不成,死的可就是我们了。”陆夫人心惊胆战,小声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借用世子,引来王爷,只要能借机除掉楚王,便是大功一件,最好能来个一箭双雕,我胞弟黑琥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男子眸底闪过一丝狠厉,他便是双虎神教的教主黑彪。 黑琥是他的弟弟,前几日刚死在世子爷的手里,若不是为了引来楚王,他也绝不会容程清歌活到今日。 陆夫人眉头紧锁,“那可是身经百战的战神王爷,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座宅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定让楚王插翅难逃,有来无回。” 黑彪笑得阴森,他一定要让程清歌亲眼看着千凌昱死去,也让他体验一下兄弟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 厢房中,被反手捆在太师椅上的男子指尖微动,那双狭长的凤眸缓缓睁开,眸底一片死寂。 门外断断续续的低语,被他听到了七八分。 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王爷的命,简直是做梦,自己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第694章 不记得了 他脸颊上没有血色,浓眉下的凤眸,黑白而分明,眼神冷然,犹如一口枯井。 他嘴唇紧抿,咬紧牙关,下巴绷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难言的痛苦。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是陆双放心不下,提着灯笼再度折返,却瞧见被绑在太师椅上的男子正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周身止不住的颤抖,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陆双大吃一惊,丢下灯笼,急忙跑来,“世子爷!” 程清歌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鲜红的血液顺着下巴淌落胸前,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 瑶儿,夜笙怕是要辜负你了。 陆双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是想咬舌自尽。她连忙伸手拦下,奈何程清歌咬紧牙关,根本不给她阻挡的机会。 “世子爷,你不能死啊!” 陆双又急又怕,苦苦哀求,情急之下,她抄起板凳,冲程清歌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程清歌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他的口腔内满是鲜血,止不住地溢出嘴角。 陆双眼泪簌簌流下,心疼不已,“世子爷,你怎么这么傻……” 黑彪和陆夫人听闻动静,慌忙赶来,瞧见眼前这一幕,不禁大惊失色。 陆夫人扶起陆双,“双儿,这是怎么了?”x33 “世子爷他……咬舌自尽了。”陆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我怕他真的死了,就拿板凳把他打晕了过去。” 黑彪上前几步,探了探程清歌那微弱的鼻息,急声道:“快去寻郎中,不能让他死了!” “是。”随从领命。 黑彪看着昏迷不醒的程清歌,冷哼一声,“倒是条汉子。” …………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鹅黄色床幔纱帐,帐顶的流苏随风轻摇。 雕花窗半开,斑斑点点细碎的阳照耀进屋中,程清歌眼睛传来刺痛之感,并不适应这明亮的光线,再次合上双眼。 这里是哪里?他怎么记不起来了? 程清歌头疼不已,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涂抹上药,但还未痊愈,每动一下便传来阵阵痛意。 是谁给自己上的药?自己又是在哪里? 他再次睁开眼,强撑着坐起身子,却发现那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般铺于身下,亲肤柔软,质地丝滑。 再看屋中的陈列摆设,处处透着女儿家的柔情细腻,这倒像是个闺房。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女款款而来,眉眼满是欣喜之色,“世子爷,你醒了?” “你是谁……” 程清歌刚一开口,口舌传来猛烈的疼痛,不由吃痛捂嘴。 “我是双儿啊,你不记得了吗?”陆双扶着程清歌躺下,“你舌头上的伤还没好,先别说话。” 程清歌一脸木然地点头,望着眼前的少女,还有周围的一切,很是陌生。 陆双瞧程清歌的凤眸中没有了以往的嫌弃和厌恶之色,心中一喜,连忙端上汤药,“快把药喝了吧,喝完就好了。” 程清歌强忍着舌尖的痛意,接连问道:“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我怎么受伤了?” “你……你不记得了?”陆双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程清歌摇头,“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双半信半疑,连忙去寻郎中。 半个时辰后,一位身材瘦小的年轻郎中提着药箱而来。 陆双上下打量着年轻郎中,心生疑惑,“这次来的怎么不是老先生?” 前两日来为程清歌医治的是一位白发老郎中,今日怎么来了一个年轻郎中,这医术能行吗? 郎中操着一口地道的苏州话,拱手解释,“我师父他昨晚喝多了酒,起不来床,这才派我来。我深得师父真传,医术精湛。请姑娘放心。”x33 陆双心中疑虑消散,不再多想,示意郎中往里走,“公子说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知是怎么回事?还请先生瞧瞧。” 郎中来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程清歌,眼皮微动,“公子的身子可有不适?” 程清歌背过身去,并不想多说话,“头疼,什么都记不起来。” 郎中放下药箱,慢条斯理道:“公子的症状与我前几日登门问诊的女子有些相似,那位女子新婚不久,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什么都忘记了,却只记得出门在外的丈夫。” 程清歌身形一僵,“后来呢?” 郎中不动声色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就算有灵丹妙药,也难治心病,唯有等她的郎君平安归家,才能母子平安。” 陆双听得一头雾水,催促道:“先生,请你来是医治我家公子的,你怎么老说别人的事?” 郎中拂袖而立,意有所指,“那得看这位公子愿不愿意配合我医治了。” 陆双行至床前,好言相劝,“公子,快让郎中替你瞧瞧吧。” 程清歌不再执拗,缓缓转过身,那双凤眸紧盯着郎中,再次重复刚才的话,“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郎中深深地看了一眼程清歌,悉心地查看伤势,最终得出结论,“他的脑部遭到重击,许是失忆了。” 陆双的心一下悬到嗓子眼,“那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郎中摇头叹气,“这个……不一定,或许两三年,或许永远都记不起来。” 程清歌闻言再次背过身去,缓缓闭上凤眸,不再言语。 “这该如何是好?”陆双心急如焚,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一件好事。 程清歌失忆了,把过去的事全都忘了,岂不是好事一桩? 郎中又交代道:“他的伤势很严重,需卧床静养,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是。”陆双连声应下。 “待过五日后,我再来问诊。”郎中提起药箱,离开卧房。 陆双松了一口气,看着躺在床上的程清歌,心生欢喜。 世子爷把过去全都忘记了,就能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了。 郎中离开陆家老宅,穿梭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确信身后没有尾巴跟着自己,这才回到药铺。 瞧着被五花大绑的老郎中仍昏迷不醒,看来药劲儿还没有过去。 郎中换了一身行头,提着药箱来到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登门问诊。 “笃笃笃”两短一长的敲门声响起,房门从里打开。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手持大刀立在门后,待看清郎中的长相后,这才收起大刀。 “青龙你可算回来了,事情办的如何?可见到世子爷了?” 第695章 王爷三思 震天一脸警惕地关上门,青龙大步朝屋里走去,“见到世子爷了,世子爷受伤严重,刚醒过来。” 千凌昱闻言冲出来,“夜笙受伤了?” “世子爷身上伤痕累累,后脑勺受到重击,昏迷多日刚醒过来。还有……”青龙语气一顿。 千凌昱的心揪成一团,“还有?” “世子爷前几日咬舌自尽未果,舌头上的伤还未痊愈,说话有些艰难。”青龙叹了一口气,想起方才所见的程清歌,与昔日里光鲜亮丽的世子爷,完全判若两人。 “他怎么那么傻,本王亦不曾放弃他,他竟要放弃自己。”千凌昱那张俊脸仿佛笼罩上一层寒霜,黑眸深处又似怒火燃烧,令人望而生畏。 “震天,召集人手,即刻随本王踏平陆家,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是!”震天领命。 青龙上前一步拦下,“王爷三思!王爷现在奔赴陆家,岂不是正中圈套?” 千凌昱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本王顾不得那么多,夜笙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岂能独活!” “王爷三思啊!”青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从世子爷来到苏州的头一天,便在暗中留心打探消息。他们若是想要世子爷的性命,又岂会留他活到今日? 更何况,陆家小姐对世子爷很是上心,凡事亲力亲为,处处维护。世子爷一时半会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双虎神教真正要杀的人是王爷,而非世子爷。王爷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 “王爷,还是先从长计议吧。”震天也出言劝道。 千凌昱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人,低声怒吼,“那是本王的手足兄弟,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管吗?本王做不到。” “王爷稍安勿躁。” 无影对王爷和世子两人的兄弟情义再清楚不过,生怕王爷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三姑娘放心不下王爷,所以特派属下来苏州。 王爷与世子爷兄弟情深,但也不能失去理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请王爷三思!”无踪附和,众人纷纷跪地劝道。 千凌昱周身气场骇人,他双手攥拳,极力隐忍克制心中的怒火。x33 好在夜笙还活着,否则他也不知自己能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他深吸一口气,逐渐恢复理智,“青龙,把你方才在陆家所见到的一切,还有世子爷说的每一句话,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是……”青龙原封不动地把话说了一遍,尤其是最后程清歌重复的那几句话,“世子爷一直说他头疼,什么都记不得了。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蹊跷,不知世子爷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的。 我当时没敢多问,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什么都记不得了?”千凌昱凝眉思索,“怎么会这样……本王交代你说的那个故事,你可说了?” 青龙点头,“说了,世子爷听完后,并未说话,神情很是平静。不知他是否听出言外之意。” 无踪眼含热泪,“世子爷若是得知世子妃怀有身孕,定不会再做出自行了断的傻事。” “唉。”千凌昱轻叹一声,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夜笙的烈性子,他最了解,哪怕玉石俱焚,也不愿牵连自己,更不愿沦落为胁迫自己的人质。 震天面色凝重,开始分析局势,“陆家老宅,占地宽广,四周有人严防死守,里边更是机关暗器,层出不穷。 尤其是双虎神教的虎头神镖,一旦触碰机关,飞镖从四面八方袭来,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就算是长着翅膀的鸟儿,也插翅难逃。 每个飞镖全都提前浸泡过剧毒,一旦被击中,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双虎神教的厉害之处,擅长奇门遁甲,独门暗器,实在防不胜防。” “上兵伐谋,本王倒想亲自会会双虎神教。”千凌昱黑眸一凛,“将本王抵达苏州的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顺便派人告诉黑彪,本王来取他的狗命。” 青龙出言提醒道:“世子爷先前杀了黑彪的胞弟黑琥,黑彪此番煞费苦心布下天罗地网,除了赏金杀人,更是为了给黑琥报仇。王爷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本王自有分寸。这些个歪门邪道,本王让他们多活一天,便是对云水涧的侮辱。”千凌昱眸底寒光乍现,杀意四起。 “是。”震天应声。 次日,陆家老宅。 程清歌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不悲不喜,不言不语。 陆双端着米粥走进厢房,径直来到床前,“再这样下去,你真会死的。” 过了良久,程清歌那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死了便死了。” “你不能死。” “怕我死?” “怕,我不想你死。”陆双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连连摇头。 程清歌凤眸微眯,“为何?我与你相熟吗?” 陆双神情一滞,微微点头。 程清歌那张冷如白玉的脸上毫无血色,也难掩他那精美绝伦的容颜,“你我是何关系?你为何怕我死?” 陆双呼吸一紧,脸上浮现一抹娇羞之色,支吾半天才开口,“我与公子,早已定下婚约……不日便要成亲。” “是吗?”程清歌面无表情,似是听到很寻常的话。 陆双羞怯地点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程清歌的神情,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拒人千里的话来。 程清歌失忆之前,从未给过自己好脸色,就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真不知世子妃使得什么狐媚手段,如此会蛊惑人心。 程清歌挑眉问道:“那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是。”陆双脸颊通红,低下头去。 等了许久,程清歌没有接话,厢房内寂静无声。 陆双不禁抬头,却迎上程清歌那双狭长的凤眸,正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未来的娘子。”程清歌眼尾上扬。 “什么?”陆双有些不可置信,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难道不是吗?”程清歌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陆双心中小鹿乱撞,眼尾和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完全没注意程清歌那眸底转瞬即逝的冷意。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程清歌虽然失忆了,但只要自己与他拜堂成亲,有了夫妻之实,就算日后他恢复记忆,也摆脱不了自己。 真希望他永远也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永远失去记忆。 第696章 出去走走 晨雾散去,旭日东升。 窗外花枝横斜,许是多年无人打理的缘故,花枝攀上窗沿,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花香浮动。 程清歌轻嗅花香,扭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凝眉不语。 陆双端起碗勺,舀了一勺汤,吹去热气送至他的唇畔,“快喝吧,这参汤是我亲手熬的。” 程清歌扭头避开汤勺,再次看向窗外,“我想出去走走。” “你现在伤口还未痊愈,不能到处走动。”陆双找借口推脱,母亲能同意程清歌住在自己闺房中养伤,已是不易。x33 黑彪教主还特意交代,不能让程清歌踏出房门一步,怎能擅自走动? 程清歌凤眸抬起,“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又不是你的囚犯。为何不能出去走走?” 陆双一时答不上来,搪塞道:“待你身子好些了,再出去走动也不迟。” “我已经好了,不信你看。”程清歌试图从床上站起来,结果双腿一软,整个身子如同断了线般,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陆双放下汤碗急忙去扶,却被程清歌推开,“我自己能行。” “你身子虚弱,还是再休息些时日吧。” 程清歌气恼地拍打床褥,“我身上的伤是从哪儿来的?为何伤的如此严重?” “这……”陆双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说辞,“你被仇家追杀,是我派双虎神教的黑彪教主救下的你。” “这么说来,我要多谢你和黑彪了。”程清歌凤眸微眯。 “不必客气,谁让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呢。”陆双垂下眼帘,暗自佩服自己急中生智。 自己现如今既是程清歌未过门的妻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如借此隐瞒他世子的身份,让他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总之,他这辈子都休想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既然是夫君,不如依了我,带我出去走走,透透气。我整日待在屋中快闷出病来了。” 程清歌的俊脸凑到陆双面前,温热的鼻息轻轻扑在她的脸颊上,说出的话让人无法开口拒绝。 陆双一阵心慌意乱,下意识后退两步,恢复清醒,“公子为何急着出去?莫不是有别的目的?” 程清歌微微侧头,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双儿此言差矣,我也是为咱俩考虑,出门晒晒太阳有利于我的伤势恢复,我早日养好身子,也好早日迎娶你过门。”x33 陆双呼吸一紧,痴痴地看着程清歌,强忍住呼之欲出的欣喜之色。 程清歌的嗓音低沉撩人,又开口道:“我伤口还未痊愈,行动不便,最多在院子里走走,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陆双无法推辞,勉强同意。 临走前,她再次端起参汤,欲要喂程清歌喝下,“这碗参汤……” 不料被程清歌一把接过参汤,痛快喝下。 陆双欣慰一笑,离开厢房,径直朝前院走去。 正厅中,黑彪和陆夫人面色凝重,他们刚收到楚王抵达苏州的消息,如临大敌。 陆双不明所以,来到厅中,一心想着该如何说服母亲和教主,让程清歌到院子里散心透气。 “母亲……不如让世子爷到院里走走,透透气?再这样下去,他会闷坏的。” “你说什么?”黑彪的脸色一沉,陆夫人急忙开口,“双儿,你不要得寸进尺。他万一再趁机跑了,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陆双摇头,“不会的,母亲。世子爷的身子很虚弱,女儿看他起身都费劲,更别说是跑了。再说了,世子爷失忆后认不得旁人,心里眼里都是女儿。 他还说待伤好了,要与我拜堂成亲呢,又怎会丢下女儿不顾?” 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傻女儿啊,他现在失忆了,心里眼里都是你。那他以后要是恢复记忆,该怎么办?还不得拿刀杀了你?” 陆双不以为然,“不会的,我告诉他,他被仇家追杀,是我派教主救下的他。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会对我拔刀相向?” 黑彪眉头紧锁,在厅中来回踱步,“陆姑娘,你不要忘了,他的诨名是活阎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再说了,楚王已经抵达苏州,随时可能攻进来。 万一他与楚王里应外合,故意迷惑你,让你放松警惕,以此来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到时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陆双一脸不可置信,对黑彪的话嗤之以鼻,“他一天到晚除了与我说话,根本见不到别人,怎么可能与楚王里应外合? 况且他失忆了,过去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心计?教主多虑了。” 黑彪对陆双的话不理不睬,态度强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这个屋子!” “那他若是病死了,教主岂不是得不偿失?”陆双仍不甘心,“再说了,教主在宅院布下重重机关,世子爷身受重伤若还能逃出去的话,我们不如趁早跑路算了,又何必留在这里等死?” “你!”黑彪被说得哑口无言,这个丫头片子,竟敢质疑双虎神教的机关暗器,实在可恶! 陆夫人上前打起圆场,“幼女口无遮拦,教主别和她一般见识。” 黑彪拂了拂袖子,冷哼一声,“罢了!世子想去院中散心并非不可以,待我试探过后,再做定夺。” 楚王刚抵达苏州,这个节骨眼,他可不想横生枝节。程清歌诡计多端,绝非省油的灯,尽管他失忆了,也不得不防。 万一再出什么差错,他可承担不起,更无法与二殿下、沈丞相交代。 他先是借陆家家眷引来程清歌,再用程清歌为饵请君入瓮,只要楚王踏进陆家家门,定让他有去无回。 第697章 故意试探 黑彪想起陆双方才的话,遂问道:“你方才说,程清歌被仇家追杀,所以才受的重伤?” “是。”陆双点头。 黑彪又问:“你可曾说过这个仇家是谁?” “不曾。”陆双一脸茫然,不知黑彪的话是何意? “不妨告诉他,仇家是楚王,看他是何反应。” 黑彪眸底闪过一丝狠厉,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反应若让我满意,我便同意他去院里散心。但必须要有人跟着。” “是。”陆双倒吸一口凉气,暗叹黑彪心思深沉。 陆双躲开重重机关,再次回到小院中,打开门锁,走进屋子。 程清歌独自坐在床上,一身白衣衬得他的面色更加苍白无力,不似往日里的神采奕奕。x33 “公子……”陆双轻声唤道。 程清歌抬眸望去,“我当真是你未来的夫君?” “当真,千真万确。”陆双语气笃定。 程清歌指着房门,质问道:“既然是夫君,为何把我当囚犯一样锁在屋内?你是不是在骗我?” 陆双欲言又止,“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程清歌轻笑,“为我的性命着想,就要把我锁在屋子里?陆姑娘不觉得太过牵强吗?” 陆双灵光一闪,“我是怕,我是怕楚王来寻你复仇,所以才把你锁在屋中,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楚王?”程清歌隐隐有些头疼,凝眉问道:“他为何寻我复仇?” 陆双仔细观察着程清歌的神情,“不知你如何得罪了他,楚王派人追杀你,幸得我派教主把你救下,其实是楚王想置你于死地。” 程清歌面无表情,“那我这一身伤,都是楚王害的?” “是,都是他害的。”陆双一口咬定。 “原来如此……”程清歌对陆双的话深信不疑,立即扶床起身。 “你要去哪儿?”陆双赶忙上前搀扶。 “我更得出去走走,早日养好身子,也好找楚王报仇。”程清歌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强撑着身子往外走。 陆双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程清歌如此轻易地信了自己的话。 “待我养好伤,第一件事便是寻楚王报仇。”程清歌嘴里振振有词。 刚走出房门,黑彪迎面而来,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程清歌攥着手心,愤慨道:“是楚王把我伤成这样,我要寻他报仇雪恨。” 黑彪瞥了一眼陆双,陆双冲他微微点头,看来方才交代的话已经说过了,这个傻子竟然还信了。 不知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黑彪提起袍角,抬腿朝程清歌胸口踹去。 程清歌身子一轻,如同离弦之箭般,重重地摔在墙上,又滚落到地上。 一股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程清歌身上的白衣染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陆双吓得尖叫出声,欲想去扶,却被黑彪一把推开。 黑彪紧盯着程清歌,眸底满是轻蔑,“就凭你这个废物,还想找楚王报仇?你只有等死的份。” 程清歌捂住胸口,倒地不起,嘴里喃喃道:“我要寻……楚王……报仇。” 黑彪蹲下身子,揪住程清歌的衣领,冷笑道:“你要寻谁复仇?” “寻楚王……” “你想怎么做?” “我想杀了他。”程清歌的凤眸泛着血色,散发着嗜血的浓重杀气。 “杀了他?”黑彪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清歌,“你想杀他……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你得先跟我说几句话。” “你说。” 黑彪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就说楚王是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是人面兽心的禽兽。你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我便给你杀他的机会。” 程清歌双眼猩红,指尖紧扣地面,微微泛白,“楚王……是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是人面兽心的……禽兽。” “很好!”黑彪仰天大笑,满意地点点头,看来程清歌当真失忆了。 方才自己故意试探他的武功,现在的程清歌身子虚弱的很,自己三成的脚力都接不住,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真是天助我也,手足相残的大戏,一定很精彩。 黑彪心生一计,“你且先养伤,待你伤好了,再做打算。” 程清歌一脸颓然地躺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如同失去灵魂一般。 接下来两日,程清歌在陆双的陪伴下,尚且能走出屋子,坐在院中晒晒太阳。 黑彪始终放心不下,故意撤去大半人手给程清歌营造逃跑的机会,实则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奈何程清歌无动于衷,仍坐在树下静养,或是在院中走动散心,哪怕大门敞开,也没有要逃的打算。 黑彪心中疑虑消散,稍稍放下心来,只派几个得力的手下暗中监视,随即把全部精力转移到楚王身上。 楚王是一代战神,又是江湖宗主,身经百战,阅人无数,楚王在陆家宅院外虎视眈眈,自己不敢掉以轻心,否则便功亏一篑。 又两日过去,程清歌每天晨起和吃完饭后就在院中随意走动,众人仿佛习以为常,无人再去阻拦。 黑彪只希望程清歌早日养好身子,若楚王真的攻进来,程清歌便是自己手上的一把利刃。 面对着温柔体贴的程清歌,陆双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这天程清歌在陆双的陪伴下,围着院子转了两圈,回到屋中。x33 “陆姑娘,能否给我取些笔墨纸砚来?我想为你画像。”程清歌迎上陆双那疑惑的眼神。 “为我?”陆双有些受宠若惊,“公子还会画像?” “略懂皮毛,我想试试。”程清歌温和一笑,差点把陆双的心给融化了。 “只听闻公子武功高强,没想到还如此有才情。” 陆双连忙为程清歌找来笔墨纸砚,将宣纸铺在桌上,开始研墨。 程清歌执笔,看着站在身侧的女子,又放下毛笔。 “怎么了?为何不画了?” “姑娘看着我,我画不出来。不妨等我画完,再给你看。” “你不看着我,该如何作画?” 程清歌打量着陆双,眼尾上扬,“姑娘的一颦一笑,我已深入脑海。挥之不去。” 陆双脸颊绯红,轻嗯一声,娇羞离去。 待陆双走远后,程清歌重新执笔作画。 第698章 走漏风声 次日,陆双端来早膳,推开门一看,却见程清歌早已穿戴整齐坐在书案前。 陆双探头望向桌上燃烬的蜡烛,“公子该不会是一晚上都未合眼?” 程清歌也不否认,“都怪我手拙。” 陆双心生感动,“公子的心意最为珍贵,不知公子可画成了?” 程清歌摇头,“还不曾……慢工出细活,画的不甚满意,恐辱姑娘容貌。” 陆双眉眼低垂,一副含羞带臊的扭捏模样,“快用膳吧。” 程清歌执起筷子,“这几日,我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不如今日再请郎中来瞧瞧,看何时才能痊愈。” “公子好生养着便是,不必着急。”陆双随口推辞。 “郎中那日说,五日后再来复诊,今天已经第六日了。让他瞧过后,我也好放心。你我的婚事,也能早日提上日程。” 程清歌亲自盛上一碗热粥,递到陆双手中,眉眼满是温和的笑意。 陆双接过热粥,心生澎湃,原来世子爷是这个打算,自然不能再推辞。 用完膳,程清歌打开窗户通风透气,静等郎中。 直到午后,青龙扮的郎中再次登门问诊。 青龙黑布蒙眼,在专人的带领下,来到后院小屋。 解开黑布,程清歌那张俊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脸色红润,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好些了。先生不妨先诊脉瞧瞧。” 程清歌身穿白袍,衣衫松垮,袖口宽大,倒像是一位清俊的白衣书生。 青龙印象中的世子爷向来是张扬跋扈,不可一世,何曾见过这样斯文儒雅的程清歌,不禁有些失神。 程清歌走到床边落座,示意青龙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先生请坐。” 青龙应声坐下,将指尖搭在程清歌的手腕。 就在这时,程清歌嗓子突然发痒,止不住地连声咳嗽起来。 青龙收回手,“公子可是受了风寒?” “或许吧。咳咳!”程清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令人揪心。 陆双递来一杯热茶,“公子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程清歌接过茶盏,看向敞开的窗户,“许是忘记关窗,这才受了风寒。劳烦姑娘把窗子关上。” 陆双转身去关窗户,暗恼自己粗心大意。 待她关完窗后,青龙已为程清歌诊完脉,整理着药箱,准备离去,“公子伤势过重,伤及根本,还未痊愈,仍需多加休养。” “是,有劳了。”程清歌不动声色地理着衣袖。 陆双又问了几句,便送青龙离开屋子。 ……… 这天夜里。 陆家宅院被四面八方聚集来的人马团团围住,高举的火把如同连绵不绝的火墙,照亮整个夜空。x33 “楚王驾临,尔等快快出来受死!”震天的嗓音如雷贯耳。 黑彪闻言走出屋子,望向亮如白昼的街道,眸光一凛,即刻传令下去,开始布防。 千凌昱一身玄衣蟒袍,纵马而立,白玉腰封紧着劲瘦有力的腰身,举手投足皆是矜贵又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杀!” 只听他一声令下,陆家大门被撞开,各路人马鱼贯而入。 黑彪退至后院,暗自盘算着美事,自己设下的机关无人能破,今日定让楚王有去无回,自己也总算能交差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打杀声逼近后院,黑彪心中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陆家母女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时,手下人匆匆来报,“报!教主,楚王要攻进来了!那些机关暗器,根本没有用啊!” “这怎么可能!”黑彪大惊失色,听着院外的喊杀声,头皮发麻。 “有奸细!定是有奸细!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后院大门被人一刀劈开。 一行人马冲进后院,轻车熟路,避开重重机关,如同进入无人之境,将后院围得水泄不通。 千凌昱手持银龙长戟,端坐马背之上,从夜幕中缓缓走来。 他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隐在暗夜之中。他那挺拔的身姿与星月交相辉映,仿佛是踏着清辉而来的战神。 “黑彪,本王今日来取你狗命,是你自刎而死,还是让本王送你上路?”千凌昱嗓音慵懒,杀意四起。 黑彪瞳孔收缩,隔着屋门喊道:“你,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x33 千凌昱扬起一抹轻笑,姿态娴雅,“诚如你所见,本王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黑彪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竟然把如此机密的布防透露给了楚王,这下遭了! 千凌昱恢复正色,厉声喝道:“黑彪,你大势已去,还不快束手就擒!” 黑彪稳下心神,“你不要忘了,世子还在我的手中!” 千凌昱眸光骤冷,“你放了世子,指不定本王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横竖都是一死,我就算死,也不让你好过!”黑彪气急败坏。 众弓箭手已经就位,只等楚王一声令下,便能射穿整个屋子。 可惜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情形,生怕再伤及无辜,一时不敢动手。 片刻后,房门突然打开,只见昏迷不醒的程清歌被捆在太师椅上,置身于屋中央。 黑彪藏在屋子里,叫嚣道:“楚王,世子就在这里,就看你敢不敢上前救他。” “夜笙……”千凌昱看着憔悴消瘦的程清歌,怒火中烧,吼道:“黑彪,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本王定将你碎尸万段。” “楚王,你不是号称兄弟情深吗?你为何不敢上前?用你的命,来换你兄弟的命,你敢吗?” “有何不敢?”千凌昱翻身下马,朝程清歌大步走去。 “王爷……”震天刚想阻拦,却被千凌昱抬手止住,“本王自有分寸。” 黑彪听着千凌昱那走近的脚步声,再次开口,“放下你的兵器,独自上前。我定饶他一命。” 千凌昱没有丝毫犹豫,丢掉银龙长戟,继续迈步向前。 他刚踏进门槛,几个飞镖从空中盘旋而来,直袭命门。 千凌昱后仰躲开,刚直起身子,只听黑彪暴喝一声,“去死吧!” 第699章 兵不厌诈 刹那间,黑彪手持长剑,从天而降,直朝千凌昱头顶刺去。 千凌昱从袖中拔出匕首挡下,刀剑碰撞声清脆刺耳,黑彪手心发麻,连退数米,脚跟抵墙站稳。 “你使诈!”黑彪没想到千凌昱袖中藏有短刃,早有防备。 千凌昱冷哼一声,“兵不厌诈。” “看招!” 黑彪手中银光闪动,手掌一挥,指缝中飞出几根银针,“唰唰”两声破空而来。 千凌昱右手一转,那柄薄如蝉翼的利刃在空中盘旋飞舞,舞出美妙的刀花,像是盛开的佛莲般冷艳。 银针被短刃击落,千凌昱腾空而起,接住短刃。 黑彪见状不由心惊,冲程清歌喊道:“他就是楚王,你的仇人,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杀了他?” 程清歌那双狭长的凤眸骤然变冷,眸光耐人寻味。 “一派胡言!”千凌昱手持短刃,疾速朝黑彪袭去。 黑彪举剑欲挡,却感觉到短刃上的力量似乎竟有千钧之势,他的手被剧烈一震,长剑脱手而出。 就在他弯腰拿剑之际,长剑被人先一步捡走。x33 是程清歌! 只见他把玩着手中长剑,侧头问道:“教主让我杀谁?” “快杀了楚王!他是你的仇人……” 黑彪话还没说完,他的腹背前后传来猛烈的剧痛,鲜血瞬间四溅喷涌。 只见千凌昱手中的短刃和程清歌手中的长剑同时刺进黑彪的身体,又同时拔出,两人的默契不谋而合。 黑彪浑身是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满脸惊恐之色。 “本世子的仇人,是你。蠢货。” 程清歌的嗓音微微沙哑,那双凤眸似笑非笑,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的气息。 “原来你是装的……”黑彪胸口起伏不定,心生懊悔,不过为时已晚。 程清歌手持长剑,剑尖直抵黑彪咽喉,“本世子不受点委屈,怎会得知你的机关布防?” “这……这怎么可能?”黑彪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费力地蠕动着苍白无血的嘴唇。 “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爷先前是做什么的。”程清歌眸底浮现一抹玩味之意,“爷是行军打仗出身,勘查地形,破解机关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也不枉他带着伤天天在院中溜达,也不枉他瞒天过海画的地形图。x33 千凌昱瞧程清歌又恢复往日活阎王的光芒神采,不由放下心来。 黑彪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里,又多了一分难以掩饰的绝望之色,想起先前自己对待程清歌的手段,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干脆闭上眼等死。 “多说无益,动手吧。” 千凌昱冷声道:“想死没那么简单,还不快快招来,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指不定本王放你一条生路。” 黑彪再度睁开眼,“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千凌昱漫不经心地擦拭着短刃上的血迹,“本王想听实话。” 黑彪斟酌再三,这才缓缓开口,“是……是两江总督孔侑派我们兄弟二人利用陆家家眷,引来世子爷……” 程清歌手上的青筋暴起,“孔侑老贼,真是好大的胆子!” 千凌昱瞥了黑彪一眼,若有所思,“孔侑背后定有人指使,单是因为三千万两的亏空雇凶杀人,未免有些牵强。孔侑没这么大的胆子,你没说实话。” 黑彪看着千凌昱手中泛着冷光的利刃,只好如实道来,“我说,我说……是沈丞相下的令,本是要诛杀世子爷便能交差。 后来,是沈御史派人递话说,要留世子爷一命,借机把王爷引来苏州,无论世子爷是生是死,楚王必须死。 若差事办成,酬劳再翻两倍,我便应下了。” 程清歌怒气冲天,“沈家父子狼狈为奸,竟敢明目张胆地雇凶杀人,一心想置王爷于死地。” “原以为他会回头,看来是本王多虑了。”千凌昱眸底满是狠绝,“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必再留情面。” “这个红公鸡,为达目的竟如此不择手段,与儿时的他,完全判若两人。”程清歌不由感叹。 “人都是会变的。”千凌昱眸光流转,看向倒地不起的黑彪,“本王该问的,都已问完了……” 黑彪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不由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千凌昱还有后话,“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杀了吧。” “王爷!你方才……方才不是说放我一条生路?”黑彪瞪大双眼,吊着一口气。 千凌昱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再次将黑彪打入谷底。 “本王说放你一条生路,又不曾说世子放你一条生路。冤有头债有主,让你死在世子手中,合情合理。” 程清歌凤眸微挑,剑尖轻拍黑彪的脸,“放心,我不杀你。” 黑彪感受到脸上传来的刺骨凉意,不禁汗毛战栗,“多谢世子爷开恩!” “我话还没说完呢。”程清歌眸底浮现一抹调笑,“你费尽心机布下重重机关,却未杀一人,岂不是浪费了?不如你亲自去触发机关,让本世子开开眼,如何?” 黑彪瞳孔收缩,连连摇头,“不要!不!” “自己布下的机关,杀死自己,一定很有趣。”程清歌对黑彪的话不理不睬,冲无影无踪吩咐道:“把他抬出去。” “是。”无影无踪领命,抬起浑身是血的黑彪往外走。 不过片刻,只听黑彪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无影冲进来禀报,“启禀王爷、世子爷,黑彪他……被暗器射成了马蜂窝,都快成肉泥了……” “啊!” 角落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千凌昱和程清歌闻声望去,只见陆夫人和陆双母女两人缩在角落里惊魂未定,看来被吓得不轻。x33 “差点把陆姑娘给忘了。”程清歌扬起嘴角,转身走向陆双。 “不要杀我!不要!”陆双依偎在陆夫人怀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此番陆姑娘立下大功,本世子怎会舍得杀你?像姑娘这样满嘴胡诌,信口雌黄之人,不去说戏文倒是有些可惜了。” 此时此刻,陆双仍不忘记表明心意,“我是真心喜欢世子爷的!我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脑才做下糊涂事!求世子爷饶命!” 第700章 意外收获 “你心术不正,丝毫没有廉耻之心,还敢说喜欢?你的做派真让我恶心。” 程清歌想起这些时日与陆双的逢场作戏,眸底满是厌恶。 “你父亲陆川还在押送回京的路上,生死未卜。陆家风雨飘摇,你满脑子想的竟都是男人。既然你这么缺男人,不如去秦楼楚馆如何?”程清歌一如既往地毒舌犀利,说出的话毫不留情。 陆双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一股强烈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陆夫人连连磕头,“是小女不懂事,惹怒了世子爷,还求世子爷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饶了她?”程清歌轻哼一声,眸底杀意浮现,“你可以自己选一个死法。” “我不想死!不想死!”陆双花容失色,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这可由不得你。看在你悉心照顾我的份上,留你全尸。”程清歌面无表情,好在他并非真的失忆,否则真要被这个蠢女人给坑死了。 陆夫人将陆双护在身后,哭诉道:“我们母女也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王爷开恩!请世子爷开恩!” 千凌昱不为所动,冷冷启唇,“你们伙同沈家坑害本王和世子,其罪当诛!” “臣妇与沈家毫无瓜葛,还请王爷明察!”陆夫人似是想起什么,跪行至千凌昱的脚边,“臣妇得知沈家的秘密,愿戴罪立功!求王爷开恩!饶了我们母女!” “沈家的秘密?什么秘密?”千凌昱和程清歌互相对视一眼。 程清歌屏退众人,屋中只剩他们四人。 陆夫人思绪翻涌,缓缓道来,“我娘家也是苏州的,儿时曾与沈家当过邻居,那时沈家家贫,沈天海也就是沈丞相进京赶考,很少在家。 他确实曾有一个妹妹名叫沈明珠,与我年纪相仿。不过,沈明珠体弱多病,总是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出门。我和弟妹在外玩耍,她就偷偷趴在墙头上看。 后来,我放纸鸢,掉落在她家院中好几次,都是她爬着梯子帮我捡起来的。一来二去的,便也熟识了。 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很是腼腆,一看便是个性子温婉的。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十三岁那年冬天,她穿着绿夹袄,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站在凛冽的寒风里看我们买冬酿酒。苏州有句俗话,冬至不喝冬酿酒,是要冻一夜的。 我多买了一份,本想给她送过去,结果她看我走近,一转身就跑回家去了。 我以为她身子不好,不喜喝冬酿酒。直到春天,柳树发芽了,我也没再见过她。她本是体弱,见不得寒气,深冬和早春不出门也是正常。 直到夏天,苏州的荷花开了满塘,我父亲升官即将搬走,临走前我偷偷去问沈家老仆,沈明珠的近况如何? 这才得知,原来那姑娘根本没撑过那年冬天,早已埋骨黄土了。唉,那时我年纪小,心思单纯,还以为她是因为没有喝冬酿酒的缘故,被冻死的。 是老奴告诉我,沈明珠得了天花,人传人,是不治之症,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程清歌诧异不已,“沈明珠得了天花死了,那现在的沈贵妃是谁?” “当年我家搬走后,与沈家再无交集,后来的事也不甚清楚。现在的沈贵妃我曾有幸见过,与真正的沈明珠并非同一个人,性情也天差地别。我也不知她是谁,总之定不是真正的沈明珠。”陆夫人如实道来。 “该不会是你胡编乱造的?怎么从未听说过?”程清歌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双,一脸质疑。 毕竟有陆双信口雌黄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防。 “臣妇不敢欺瞒!臣妇愿用性命担保,绝无虚言!否则就算是死,也永世不得超生!” 陆夫人语气笃定,又解释道:“沈明珠死时年纪还小,又是未嫁女,我们当地有忌讳,所以秘不发丧。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沈家对外称是沈明珠离家失踪了。 后来,沈天海与金家大小姐金诗若结了亲,入京为官。这沈明 珠居然起死回生,进京寻亲,又摇身一变,成了王府侧妃。 她现在又是皇上身边的宠妃,这些话若不是今日为了保命,打死我也不敢说出来!” 千凌昱看陆夫人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又问道:“当年的老奴呢?” “那老奴早就死了,当年沈家的家仆无一善终,不是病死,就是意外而亡。” 千凌昱眸光一凛,“定是沈天海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程清歌看向陆夫人,心生疑惑,“你为何不去揭发她?” 陆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自知里边的事情不简单,沈家权势滔天,岂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招惹得起的? 我父亲和夫君也在朝为官,仰人鼻息,我从未敢透露半字,生怕祸及自身。胳膊拧不过大腿,与沈家作对,岂不是自寻死路?”x33 千凌昱若有所思,“沈贵妃并非真正的沈明珠,又会是何人?” “该不会是沈天海为了巩固权势地位,特意寻来的美人,借机迷惑皇上?”程清歌猜测道。 千凌昱微微摇头,凝眉思索,“我看不像,该去何处寻来对沈家死心塌地,又对沈丞相言听计从的美人?若不是陆夫人知道沈家的隐情,你我谁能看出一心为沈家筹谋的沈贵妃,竟不是沈家人。” “不是沈家人……”程清歌的脑子乱成一团,前几天他的后脑勺刚受过重击,还未痊愈,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无论沈贵妃是何人,只要她不是真的沈明珠,对沈家而言便是灭顶之灾。李代桃僵,糊弄皇上,这罪名可不小。 没想到苏州之行,还有意外收获。” 千凌昱眸光深沉,幽幽开口,“你低估沈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就算她不是真的沈明珠,但她伴驾多年,又是二皇子的生母,单是这两点,便不足以撼动她的地位。 依本王对皇上的了解,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陈年往事,指不定沈家还会倒打一耙,反咬我们诬蔑贵妃。” 第701章 安的何心 千凌昱眸光深沉,幽幽开口,“你低估了沈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算她不是真的沈明珠,但她伴驾多年,又是二皇子的生母,单是这两点,便不足以撼动她的地位。 依本王对皇上的了解,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陈年往事,指不定沈家还会倒打一耙,反咬我们诬蔑贵妃。” 程清歌微微点头,“当年的事,沈家做的滴水不漏,知情人都被灭口,要想寻到蛛丝马迹,怕是难如登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暂且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千凌昱收回思绪,沉声嘱咐。 璃儿苦心寻沈母的死因未果,沈母的死与沈贵妃又有着莫大的关联,指不定这两件事之间还有什么牵连。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夜笙。”千凌昱冲程清歌示意,两人来到廊下,“陆家母女的性命暂且先留着,陆川还在沈潇然的手中,要想撬开陆川的嘴,他的家眷才是关键。” “沈潇然怎会交出陆川?他与沈天海、孔侑是一伙的。” “你看这是什么?”千凌昱将账本递给程清歌。 “这是三千万两的流水账?”程清歌翻看着账本,脸色愈发凝重,“一个盐政官员走马上任,修建府邸的开销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两,向上呈报竟报出十万两!莫非这府宅是黄金白银搭建的不成?” “不止这些,按理说两淮地方出售一百五十万道盐引,每张盐引相当于三百四十斤食盐,总量超过五亿斤。每年朝廷可从中收取大约不到四百万两的盐税。除此之外,扬州地方府衙的其他收入也应该有三百万两。 这两项加在一起,相当于几个州的田赋,结果扬州府库中一文钱都没有,还剩下三千万两的窟窿需要填补。 这三千万两的去向,全在这账本之中,这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整改盐务势在必行。”千凌昱脸色一沉,浑身散发着威压。 程清歌合上账本,好奇道:“不过,这账本可是孔侑的命根,王爷从何得来?” 千凌昱看了一眼无踪,无踪接话道:“是沈御史转交给属下的,当初提醒世子爷在苏州遇险的人,也是沈御史。” “这红公鸡安的什么心?”程清歌愈发听不明白,“他到底是来帮我们的,还是害我们的?” “怕是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千凌昱回头看了一眼屋中的陆家母女,又道:“你先带着账本和陆家母女回京,万事小心。” “王爷呢?” “中州暴乱未平,本王即刻前往中州。”千凌昱心中一直挂念着柳雨璃,生怕她在中州再有什么闪失。x33 “江影那厮并非省油的灯,不如我随王爷一同平乱。”程清歌那张苍白的脸满是坚毅之色。 千凌昱拍了拍他的肩,“你的伤还未痊愈,还是尽快回京休养。沈潇然已押送陆川回京,郡主刚有身孕,家里家外都离不开你。有你在京都坐镇,本王也可安心些。” “是。”程清歌抱拳道:“兄长多加保重,下个月初九是兄长的大婚之日,臣弟在京中等着喝兄长喜酒。” “为兄定不负归期。” 千凌昱浅浅一笑,再次嘱咐道:“账本和陆家家眷都在你的手中,定要护送他们安全抵京。 至于改革盐务,等我回京后再做定夺。从苏州回京,一路上路途遥远,不知会遇上什么艰难险阻,本王将大量人手都留给你,以防万一。” 程清歌摆手,“王爷要去中州平乱,正是用人之际,还是留在王爷身边更为妥当。我只留下一队精锐,乔装打扮乘船走漕运回京。只要到了京都地界,老段便会来接应,王爷放心吧。” “也好,走水陆这招出其不意,你在船上还可休养几日。” 千凌昱拗不过程清歌,只好强行将无踪留下,随即赶往中州。 ………… 中州。 柳雨璃每天早出晚归,随着当地刺史、州县官吏丈量土地,按照地势和土质肥脊分为五等,依地之等级和各县原来的租税数额分派定税。待丈量完毕,再公布于民。 刚开始几天,中州刺史及各州县官吏还笑脸相迎,随着又几日过去,有不少知府县令消极怠工,欲想瞒天过海,瞒报清丈的土地面积,却被陶恒抓了个正着。 这天刺史府,闹成了一锅粥。 中州隶属的几个小县县令串通一气,聚集在厅堂中联合声讨琉璃公子。 “他又没一官半职,不过是江湖中人,凭什么对当地的政务指手画脚?” “就是!他说丈量土地,就丈量土地,现在又要清查地籍,他是想做什么?是想把土地重新划分!别说地主不愿意了,本官也不愿意!” “那地几十年都跟自己的姓,突然给它改了姓成了人家的。谁愿意谁就是傻子!” “这个琉璃公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自己有楚王的腰牌,便能为所欲为!今日必须要讨个说法,要么把琉璃赶出中州,要么我们集体罢官!” “罢官?罢官好啊。本公子倒要看看,谁如此深明大义,知道自己德不配位,愿退位让贤?” 柳雨璃缓步走进厅堂,脸色平静,墨发如瀑,额前的两缕碎发随风飘扬,清隽无双。 众官吏面面相觑,瞬间安静下来。 柳雨璃从众官吏面前穿过,径直上座。 “公子,请过目。”陶恒立在柳雨璃身侧,呈上卷宗。 柳雨璃看了一眼卷宗,一言不发。 她的眸光扫视全场,虽然隔着银白面具,但仍能看出她那似是在看蝼蚁般冷冽的眼神。 众人被柳雨璃看得一头雾水,心中不禁犯起嘀咕,不知这卷宗上写得是什么? “念给他们听听。”柳雨璃冷声道。x33 陶恒展开卷宗,清了清嗓子,念道:“八月初一,密县李县令收取县西孙乡绅所赠的三千两纹银,两人还一起逛了花楼,彻夜未归……” “胡说!没有的事!”李县令疾声厉色地反驳。 “我胡说?”陶恒轻笑出声,“你在外醉倒温柔乡,被县令夫人发现猫腻,夫人与你发生争执,气急之下还挠了你,那血印就在你脖子下边,可敢露出来瞧瞧?” 第702章 长满心眼 李县令下意识捂住衣领,指着陶恒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连如此隐秘的事都知道? 殊不知,陶恒早已派玄武跟踪李县令多日,发现端倪后,又派人去县令夫人面前告的状,抓李县令一个现行。 柳雨璃拨动茶盖,吹去浮起的茶叶,“那孙乡绅家里良田百亩,他为何给你送三千两纹银,也不必本公子明说了。李县令是要钱,还是要脑袋,就看你自己如何抉择。” “我……”李县令彻底傻眼,连连赔罪,“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我这就派人把银子送回去!” “不止孙家,还有四五家地主也送了好处,皆是为了丈量土地时,劳烦李县令行个方便。 不是将土地面积少报漏报,或是将上等的肥沃良田按最下等的贫瘠土地报上,以此来隐田逃税。 良田税重,脊田税轻,实则这赋税重担都压在中小地主和农民身上。 怪不得爆发农民起义,他们在脊田中劳作,却要承担最高的赋税,换做你,你可愿意?”陶恒越说越来气,恨不得把卷宗摔到李县令的脸上。 李县令佝偻着身子,只觉得冤枉委屈,这种事在中州地界上早已见怪不怪,各州县官吏都是这样做的,为何只抓自己立典型? 他一脸不服气地看着陶恒,又不敢当场揭穿同僚,敢怒不敢言。 “你别急着瞪我,不止是你,更有甚者睢县王县令。”陶恒瞥了一眼大腹便便的王县令,开始念他的罪状,“王县令近些日子忙得很,是不是在为八十万两的逃税头疼?” 王县令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就慢慢说给你听。” 陶恒眸光深邃,接着道:“睢县无地而有租税者四百家,有地而无租税者百家,发现有八十万的逃税,又清查出两万六千三百二十多顷的漏税田亩。单是小小睢县,逃亡的农民足有上千人!你该如何解释!” 王县令脸上的横肉一抖,瘫坐在地上,“我,我冤枉!” “你还敢喊冤?”陶恒怒瞪着王县令,“外边农户的冤情,你可听到了?有的人连地都没有,还得被迫交税,交的哪门子的税?” 王县令垂头不语,琉璃公子真是好手段,短短半个多月,竟将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示意陶恒继续往下念。 原本气焰嚣张的众官吏,听着陶恒念出的桩桩罪证,无法辩驳。官吏们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在原地。 韩刺史自知大事不妙,偷偷溜出厅堂寻江影商量对策。 柳雨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猫着腰离开的韩刺史,美眸微眯,并未阻拦。 韩刺史匆匆来寻在外镇压百姓的江影,“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江影面对着聚集不散的农户们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再听韩刺史大喊着不好,脸色更加铁青,“发生何事了?” “那琉璃公子当真是好手段,不知是如何搜查出官员们的罪证,此刻正在议事厅中兴师问罪呢!”韩刺史跑得气喘吁吁,一口气把话说完。 江影向来嘴笨,最是不喜唇枪舌战,也不喜与文绉绉的文官们打交道,尤其是这种场合,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去。 他冷冷地哦了一声,又转头看向喊冤抱屈的众农户,并没有后话。 韩刺史急眼了,“将军,你不能坐视不管呐!你别忘了,我们中州农业大户为南海水师的吃穿用度,粮草兵器,可是出了一份力的。” 江影怒意上升,呵斥道:“你们出力了是不假,税收用在养兵蓄粮上也不错。本将军可不曾让你们克扣百姓,这笔账你怎能赖到我南海水师的头上? 让我说,就按琉璃公子所说,该丈量土地便丈量去,该清查地籍便清查去。总之早日解决了民怨,本将军也好早日回京交差。我可没工夫陪你们磨叽。” 韩刺史哑口无言,话锋一转又道:“将军有所不知,单是丈量土地,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所谓方田丈量,是以东西南北各千步,相当四十一顷,六十六亩,一百六十步为一方。 如今才八月份,就算派人分地丈量,最快也得至次年二月丈量完毕。” “什么?明年二月?那岂不是过完年了?”江影眉头紧锁,一脸不满。 “所以呀,单是丈量完土地还不够,还要清查地籍,再将土地按三六九等重新定税划分。 这些地主老财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会有人愿意忍痛割地?一来二去不又得耽搁两年?两年也不一定够呢。”韩刺史知道自己的话已奏效,赶忙趁热打铁。 江影挠挠头皮,“照琉璃这法子,没个载我都别想回京!这可不行!” “将军睿智,这些地主豪强哪家不是有权有势的,要想从他们虎口夺食,简直是痴心妄想。与其在他们身上耗费精力,不如挑软柿子捏。”韩刺史眸光扫向不远处的农户们,意有所指。 江影犹豫片刻,点头道:“说的也是,虽然办法简单粗暴,但却有奇效。不管如何,只要遣散了这群刁民,本将军也好给圣上交差了。” 韩刺史眉开眼笑,拱手道:“那就有劳将军了。这里你官职最高,又手握重兵,谅那琉璃也不敢太过放肆。” “本将军去瞧瞧!”江影大手一挥,朝刺史府走去。 离得老远,便瞧见刺史府门前聚集着几十个乡绅地主,他们也刚刚闻讯赶来,打算寻琉璃公子讨个说法。 江影加快脚步,暗叹今日好大的阵仗!看琉璃如何应对众人的口诛笔伐。 他想象着琉璃不知所措的慌乱之色,不禁心情大好。 江影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走进议事厅,却见琉璃高坐于上位,在面对众多官吏和地主豪强时,一副处事不惊的沉稳,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琉璃素手微抬,执起茶盏,看向江影,“茶早已备下,将军怎么来迟了?” 江影脚步微顿,原来琉璃早预料到自己会来,此人真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 第703章 舌战群官 “公子怎知本将军会来?”江影还是忍不住问道。 “本公子舌战群儒的好戏,可不想让将军错过。你今日就算不来,我也是要派人去请你的。” 柳雨璃轻摇折扇,将茶盏往江影面前推了推,“茶是凉了些,解暑气刚好。将军凑合喝吧。” 江影本想看他笑话,却再一次被琉璃反客为主,占尽上风,不禁气恼。 于是派人将凉茶倒了,又换上一杯热茶,奈何茶太烫,一时半会也喝不进嘴里。 这时,琉璃那慵懒的嗓音飘来,“将军为何舍本逐末,多此一举?” 江影听出琉璃的言外之意,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他倒不信琉璃当真有通天的本事,能猜中自己的心中所想? 众知州县令陆续走进议事厅,正襟危坐,小官小吏和豪强地主立在门外,将议事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约莫共有四五十人。 韩刺史来到江影身侧,沉声道:“今日中州官吏齐聚于此,任凭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敌悠悠众口。” 众官吏地主瞧有震南将军和刺史大人为自己撑腰,不由底气十足。 只要他们团结一致,琉璃公子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魏惊风听闻动静,走进议事厅,派白虎玄武等人在外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可不似陶恒那般从容淡定,别人不知,他最清楚,此时此刻位于高座的俊美少年,是他女扮男装的外甥女柳雨璃。 璃儿虽然自小冰雪聪明,古灵精怪,但今日是何等场面,他一个深谙世事的成年男子恐有招架之力,更何况是一个刚及笄的闺阁女子。 楚王远在苏州,也不在她身边,若真场面失控,该如何是好? 魏惊风后悔万分,当初就不该听陶恒的提议,更不该带柳雨璃来中州,如今算是体会到骑虎难下的滋味了。 无论如何,他也要护好自己的小外甥女,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魏惊风立于陶恒身侧,小声埋怨道:“这位先生,你最好确保今日平安无事,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陶恒微微挑眉,低声道:“这位公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一定要相信你的小外甥。” “我信……”魏惊风嘴上说着相信,手上却暗自握紧腰间佩剑,以防万一。 众人看着位于高座之上的少年,那举手投足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诧异不已。 这气度这风姿,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其中一位知府打量着丰神俊朗的琉璃公子,率先开口:“听闻琉璃公子是云霄居士是关门弟子,不知都学了何神通?比起云霄前辈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个问题问得古怪刁钻,拿徒弟与师父比,若说没有过人之处,那便是自认无能,接下来会借题发挥,斥责琉璃不该管朝政。若说有过人之处,恐辱师名。 江影和韩刺史对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嘲弄之色,只等着琉璃进退两难,自己败下阵来。 陶恒凝眉思索着应对之策,暗骂知府故意刁难,不知姑娘该如何应对? 柳雨璃合起折扇,眼角微微扬起,“恩师生逢乱世,群雄逐鹿,乃立国兴邦之大才。恩师一生高风亮节,不拘泥于功名利禄,是因看透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宁愿隐姓埋名,隐居山野,也不愿同流合污。 而我生于太平盛世,亦可躺在先辈们的功劳簿上吃老本。我不及恩师的潇洒豁达,因为本公子看不过眼的东西,偏偏要给他掰直了捋顺了,直到顺眼顺心为止。 若说,我比恩师的过人之处,那便是多了几分野心执拗,少了几分仁慈宽厚。” 话音一落,议事厅中寂静无声,琉璃这番回答堪称滴水不漏,话里话外的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他是打算死磕到底了。 魏惊风暗自松了一口气,貌似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韩刺史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冲一位通判使眼色,通判发话,“当年云霄前辈乃是先帝的开国军师,随先帝行军打仗,后被先帝封为国师。你虽是他的弟子,但并没有一官半职,你有何资格插手政务?这于理不合!” “是!于理不合!” “……”众人纷纷附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柳雨璃的眸光扫过众人,“中州百姓置身水火,就连我一介白衣都知为民解忧。你们这群食君俸禄的朝廷官吏却视而不见,反之与剥削百姓的地主豪强串通一气!你们眼中只有金银俗物,可有一个理字?” 不少官吏心虚的低下头,当官哪儿有不贪的? 江影心中暗骂草包,不过两轮便败下阵来。于是,他看向柳雨璃,厉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为民解忧,不知这忧该如何去解?” 柳雨璃不答反问,“不知将军可曾听过枭将东徙的故事?” 江影一脸茫然,不知琉璃又在卖什么关子。 魏惊风在一旁解释道:“枭是一种鸟,又称鸺鹠,其鸣声多在夜半时分,叫声凄厉,故而不招人待见。有天,枭逢鸠,鸠曰:子将安之?枭曰:我将东徙。鸠问:何故?枭答:乡人皆恶我鸣,以故东徙。鸠曰: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东徙,犹恶子之声。” “说人话。”江影撇嘴。 魏惊风摇头失笑,正想该如何解释,陶恒直言道:“斑鸠告诉猫头鹰说:你能改变你的叫声就可以了,若是不能改变叫声,即使向东迁移,那里的人们还是会厌恶你的叫声。x33 意思是解决问题要从根本上着手,否则只是治标不治本,白花功夫。将军也要被困死在这中原大地了。” 众人被陶恒这大大咧咧的解释逗笑,又不敢表现太过明显,只能一个个地掩嘴偷笑。 江影眉头紧锁,“何是根本?” “百姓则是根本,民怨一日不除,将军一日不得安宁。将军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好处他们收着,而将军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不说,还得替他们背黑锅。”柳雨璃秀眉微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韩刺史,意味明显。 韩刺史被看得心里发毛,生怕江影再临阵倒戈,这琉璃公子的眼光太毒,当真不好糊弄。 “公子既然说从根本解决,又该如何解决?总得拿出可行的计划来!” 第704章 力排众议 “刺史大人别急,在拿出计划之前,本公子有话要问。”柳雨璃迎上韩刺史的目光,问道:“你身为一州刺史,你可知中州的百姓为何起义闹事?” “这群刁民不服管教,以下犯上,对官府,对朝廷,对圣上大不敬!故意寻衅滋事,意图谋反!”韩刺史说得大义凛然,将多个罪名死死扣在农户头上。 “说得真好!”柳雨璃轻轻鼓掌,“刺史说百姓不服管教,你是如何管教的?” “本官……”韩刺史正准备开口,只听厅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这些贪官狗贼与地主老财都是一伙的,他们巧取豪夺土地,压榨百姓! 并非我们要聚众闹事,起义谋反,而是我们中州九成的农户都是没有土地的佃农,租赋之重使我们活不下去啊!今日交完租,明日便要上街乞讨!” “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从小面朝黄土背朝天,以种地为生,挣得都是血汗钱!而他们这些当官的,还有地主豪绅,奢侈成风,不停地兼并土地,加重赋役。他们一天倒的泔水,足够养活一方百姓啊!” “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呐!但凡能有一线生机,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庄稼人,怎敢与当官的作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我们逃过了洪灾,躲过了疫病,难道真要死在人祸上吗?”x33 “…………” 几个佃户老农声泪俱下,跪在议事厅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令人动容。 众官吏和地主乡绅们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仍无动于衷。 只要自家衣食无忧,别人是死是活,与自己有何关系? 韩刺史没想到这群刁民竟敢闯进刺史府,即刻派人轰赶,“快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住手!”柳雨璃重重地放下折扇,“刺史大人听不得实话吗?” 玄武和白虎急忙将佃户们护在身后,玄武是穷苦人家出身,最能感同身受,厉声喝道:“这都是百姓的呼声!你个当官的,脚不沾地,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会知民间疾苦?” 江影看着哭天抹泪的佃户们,又瞥向韩刺史,“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韩刺史一时答不上来,“呃……还需进一步查实,不如先把他们押下去,待本官过后再……” “大可不必。”柳雨璃打断他的话,“韩刺史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就算查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怕这几个佃户的性命,也保不住。”x33 韩刺史瞅准机会,欲要反咬一口,“听公子的话意,是不敢查?莫非这些佃户都是公子花钱请来的?” 众官吏纷纷附和,“定是花钱请来的!一定是的!” 柳雨璃轻笑出声,“你当本公子是戏班子?你若真想查,不妨去村里走走,田间看看,有千百种法子体察民情,查清真相。又何须揪着几个佃户不放?” “他们所说的话,不能全信,本官秉公办事,自然得带回去,审问一番。” “孰是孰非,我们听得一清二楚。刺史大人的耳朵难道与聋子一样,都成了摆设?” “你!”韩刺史气急败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羞辱本官?” “比起你草菅人命,羞辱你又如何?”柳雨璃眸光变冷,不再废话,“你身为中州刺史,却徇私枉法,带头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百姓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该当何罪?” 韩刺史怒瞪着柳雨璃,“血口喷人!纯属胡扯!” “久闻中州田赋不公,已达到百姓所能承受的极限,贫富两极相差甚远,官僚、豪强巧取豪夺,大肆兼并土地,手中掌握大量的土地劳役,却隐田隐丁,逃避税赋; 贫苦百姓手中的土地被蚕食殆尽,却要承担着繁重的苛捐杂税。而县衙登记的田赋征税底册上,土地分配已与实际情况严重脱节。 这便是农民起义的关键所在,你倒好,竟把过错全推到农民佃户头上,当真是他们的错吗?” 柳雨璃的目光寒意逼人,面对着她的接连质问,众官吏沉默不语。 其中一个小吏支吾道:“每年征收赋税,根本征不够……” 柳雨璃起身,冷声道:“百年之积,唯存空薄。钱财都落入贪官和地主的荷包之中,从而致使国库亏空,民不聊生。极力反对土地改革之人,皆是受益者。” 厅外的地主豪绅们自知理亏,无人敢反驳一句。x33 柳雨璃行至厅中央,接着道:“中州素有天下粮仓之称,这粮仓有多大,必须要丈量在册。所以推行方田法,就是清丈,清其契籍,丈其顷亩,使隐地者无所施技,而有税无田者,可以豁免牵累。 以田之肥瘠,定税之上下,使赋税负担合理。待丈量完土地后,再将结果公布于众,在三个月内没有异议,则发给土地证。 并在方田的四角,立土为峰、四周植树为界。在土地清理的基础上,进行土地登记,建立方帐、庄帐、甲帖、户帖。凡分家、分产、土地的典当、买卖、割移、发地契都以方田为准。”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来琉璃公子早有计策,怪不得面对众人声讨时,如此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又有人问道:“那丈量土地,清查地籍之后,又该如何征税?” 柳雨璃立在人群之中,“采用王荆公提议的方田均税之法,对清丈完毕的土地,按照划分的等级重新定税,纠正无租之地,使良田税重,瘠田税轻;再对无生产的田地,包括陂塘、道路、沟河、坟墓、荒地等都不征税;一县税收总额不能超过配赋的总额,以求税负的均衡。” 这时,一衙役急忙跑来通传,“大人!贵人驾临!已经到府外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厅外传来。 “古有商鞅变法,不顾人言,骤至富强,亦以召怨天下。虽得天下,旋踵灭亡。琉璃公子莫非要效仿商鞅?” 第705章 有何不敢 众人回头望去,一男子身穿金边刺绣锦袍,青玉缎带,衣着华贵,款步走来。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行礼,“见过二殿下。” 柳雨璃眉心微动,也跟着行礼,千云澈居然亲自来了。 江影神情复杂,一个难缠的琉璃公子尚且难以对付,结果又冒出来个二皇子,这中州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江影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表面上仍毕恭毕敬,示意二皇子上座,“殿下请。” “震南将军辛苦了。”二皇子的面色缓和了几分,眸光扫向众人。 二皇子千云澈眉似远山,眼若桃花,他的眉眼像极了沈潇然,却不似沈潇然那般冰冷无情,偏偏生出几分艳丽之色,阴柔俊美,就连女子见了也自愧不如。 他行至柳雨璃面前驻足,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琉璃公子,百闻不如一见。” “不知二殿下大驾光临,失敬。”柳雨璃微微颔首。 二皇子盯着柳雨璃那张银白面具,似笑非笑,“本皇子久仰公子大名,特慕名而来。公子让我找的好苦。” 去年他花重金买下人参,结果赔的血本无归,琉璃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x33 他在琉璃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如今琉璃突然出现在中州,如此大好良机,决不能错过。 “不知二殿下寻我有何贵干?” 柳雨璃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土地改革刚有眉目,二皇子便来到中州,究竟是有备而来,还是另有目的? “公子奉楚王之令,来中州平乱,为何又掺和起土地划分之事?公子的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些?” “拔树寻根,中州田赋不公,是农民起义的根本所在,土地重新划分势在必行。”柳雨璃不卑不亢,在绝对的权贵势力面前,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看来公子心意已决,执意要与在场的所有官吏豪绅作对了?”二皇子左手把玩着紫玉扳指,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将柳雨璃推至众矢之的。 韩刺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他挺直腰板,趾高气扬地立在二皇子身侧,只等着看柳雨璃的笑话。 众官吏方才被柳雨璃打压下去的气焰,在二皇子来到后又瞬间燃烧起来。 他们每年给二皇子的孝敬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有二皇子给他们撑腰,看柳雨璃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这里不过区区四五十人,而外边可是成千上万的农户。方田均税法一旦推行开来,一来减少隐田逃税,二来可清查出大量隐瞒土地,不但减轻农民佃户的负担,还可在短时间内增加赋税收入,充盈国库。 这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我身后站着的是全国的农民佃户,究竟是我与你们作对,还是你们要与数万的农户作对?” 柳雨璃眸光骤冷,言语掷地有声,无形中一股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二皇子拨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望着不怒自威的俊美少年,忽的扬起嘴角,“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少年郎,皇叔慧眼独具,派你来中州平乱,当真是找对了人。”x33 柳雨璃轻摇折扇,“二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二皇子放低姿态,语气意味不明,“中州官吏今日齐聚于此,个个皆是能说会道,巧言善辩的文官。即便如此,他们在公子面前也不占上风。 公子凭一己之力,舌战群官,本皇子何必白费口舌,自讨苦吃?” 陶恒和魏惊风互相对视一眼,难道二皇子开窍了? 柳雨璃只等着二皇子的后话,二皇子向来诡计多端,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既然公子执意效仿商鞅变法,又要采用王荆公的方田均税之法,本皇子倒可成全你。” “二殿下!”韩刺史大惊,刚准备开口阻挠,却被二皇子一眼瞪了回去,“土地按肥脊划分,为农户减轻赋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刺史大人的目光未免太过短浅。” 韩刺史不敢再多言,众人唏嘘不已,二皇子的话实在是出人意料,一脸震惊的不止官吏和地主,还有江影和陶恒等人。 唯独柳雨璃神色如常,她太了解千云澈的狼子野心,更清楚他的阴险狡诈。 “二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不知殿下有何条件?” 二皇子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毫不吝啬地赞道:“公子果真聪慧过人。既然如此,本皇子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农户聚众闹事,起义谋反,已有半年之久,圣上不胜其烦。 本皇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替圣上解忧,平息民怨。既然公子已有良策,那就再好不过。本皇子限你月底之前,丈量完中州所有土地,清查完所有地籍,不得有误。” “月底之前?!”魏惊风脱口而出,连忙上前打圆场,“殿下,中州地貌广阔,单是自北往南走一圈,都得花费时日,一来一回得十日之久。 今日八月初五,至月底不足整月。丈量土地是细致活,不如再宽限些时日?” “魏家三郎,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本皇子今日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得寸进尺。”二皇子瞥了魏惊风一眼,冷声道。 魏鸿之掌管京畿大营,又兼任兵部侍郎,再加上魏老夫人是一代女将,在京中素有威望,现在魏家又与名门段家结亲。 魏家在京都的地位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魏惊风本想再说什么,江影暗自拉扯他的衣袖,他这个发小,怎么对琉璃公子的事如此上心? 该不会是对琉璃有什么想法?怪不得他年近三十,也不曾婚配,难道是有断袖之癖? 想到这里,江影不禁虎躯一震,忽的松开手,下意识地往一旁挪动两下小碎步,一副避之不及的嫌弃之色。x33 魏惊风不明所以,更不知江影的心中所想,否则定会气晕过去。 柳雨璃心中暗自盘算,中州地域辽阔,丈量土地最快也得至明年二月才能丈量完毕。 二皇子故意刁难自己,只给二十五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完不成…… 二皇子瞧柳雨璃沉默不语,奚落道:“怎么?琉璃公子不敢?” “有何不敢?”陶恒不等柳雨璃接话,抢先一步开口。 “八月底便八月底,只要二殿下不从中作梗阻挠,八月底定丈量完中州所有土地。” 魏惊风瞪大双眼,“陶恒你疯了?这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第706章 深信不疑 “先生……”柳雨璃有些诧异,莫非陶恒有法子? “公子,你可信我?”陶恒转身看向柳雨璃,眸光深邃且坚定无比。 柳雨璃微微点头,“深信不疑。” 她与陶恒肝胆相照,她信陶恒,如同陶恒相信自己那般。 众人只觉得陶恒是在说大话,除去来回路程十天时间,丈量土地仅剩十五天,中州一共十个县,每个县花费一天半的时间,就算神仙来了也不够用。 明眼人都知道二皇子是在故意刁难琉璃公子,这个陶恒还偏偏应承下来,难道他与琉璃公子有仇? “诸位放心,八月底之前,陶某定将中州的地籍呈上,绝不缺一分一毫。”陶恒语气笃定。 “南城先生好大的口气,自打你跟随了楚王,这吹牛的本事,也长进了不少。”二皇子眸底满是轻蔑,又道:“月底若是丈量不完中州土地,你们便要任我处置,你可敢?” “我敢。”陶恒无所畏惧,一派潇洒自如,“若是丈量完土地,二殿下便不能再插手土地改革之事,殿下能否说到做到?” 二皇子拍案而起,“好!一言为定。我倒不信,你能有通天的本事!” 这场风波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二皇子回到酒楼厢房之中。 这是中州最豪华的酒楼,玉砌雕阑,极其奢华。 二皇子一掷千金承包下整个酒楼,偌大的酒楼,只有他一个住客,无不彰显皇家的奢靡尊贵。 “二殿下啊!你怎么就应下了,万一陶恒真做到了,可该如何是好?”韩刺史忧心忡忡,只觉得陶恒并非省油的灯。 “当着群官百姓的面,难道要让本皇子与你们同流合污吗?” 二皇子自顾自地倒上一杯美酒,倚在软塌上,“琉璃想丈量土地,本皇子允了,他想清查地籍,本皇子也允了,他想为民出头,本皇子一并都允了。 可最终的结果如何,便与本皇子无关了。单说这丈量土地,他根本做不到,无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至于颜面扫地。” 韩刺史心生疑惑,“二殿下为何不当众发难?让他们知难而退?”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那好大哥是如何死的,你难道忘了?民心尽失,就连父皇也保不住他。本皇子怎能步他后尘?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可不能落人口实。”二皇子闭上双眼,听着小曲儿,脚尖打着拍子,无比的惬意自在。 大皇子伏诛后,其他的几个皇弟年幼,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他自然不会像蠢笨的大皇子那般,自掘坟墓。 “土地改革……是楚王的意思,二殿下能拗得过楚王?”韩刺史话里话外的质疑,令二皇子心生不满。 他猛然睁开眼,一脸不悦,“皇叔还在苏州,分身乏术,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否则,他也不会派琉璃和南城先生前来中州平乱。”x33 说到这里,二皇子一阵胸闷气短,为何有才之士全都投靠了楚王?他一开始最先拉拢陶恒,陶恒置之不理,却被楚王收入囊中。 后又拉拢琉璃公子,不曾想琉璃也投靠楚王帐下。楚王究竟有什么好?这一个个地全都为他效劳。 二皇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于是安下心来,就算楚王有琉璃和南城又如何? 手握重兵的江影还在中州,若能拉拢江影为自己效力,相当于有百万雄师,也算不枉此行。 二皇子突然问道:“震南将军是何立场?可有表态?” “将军左右摇摆不定,他只想着尽快回京复命,别无他想。”韩刺史如实答道。 “左右摇摆不定,哼。”二皇子冷哼一声,“他是太聪明,既想有人替他办事,又不想自己脏了手。若按他的脾气,只怕中州早已血流成河了,又何至于此?” “殿下的意思是,将军在等时机?” “不错,他在等别人替他解决此事。无论是琉璃也好,还是本皇子也罢,只要能让他早日回京交差,他才不管用什么法子解决。”二皇子眸光一沉,“如此看来,他对琉璃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韩刺史后知后觉,“他在等着琉璃公子的良策奏效?好让他早日回京交差?” 二皇子执起酒杯,浅饮一口,“土地改革,哪儿那么容易?古有王荆公推行方田均税之法,几兴几废。虽可增加税源,减轻农民负担,但因清丈繁杂,滋弊亦多,加之豪强地主又极力反对,刚实行不久,便基本废止,遂不了了之。 本皇子倒不信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些唯利是图之人心服口服。” “原来如此,下官受教了。”韩刺史这才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陶恒信誓旦旦地说月底之前定能丈量中州土地,难道是戏言?” 二皇子瞥了他一眼,放下酒盏,“土地改革,是要他们从地主豪强的荷包里拿钱,根本无需我们官府阻挠反对,自有人给他使绊子。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二殿下睿智,是下官愚钝了。”韩刺史彻底放下心来,且等着看陶恒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边,柳雨璃、陶恒和魏惊风也回到客栈之中。 刚进房门,魏惊风忍不住问道:“老陶,你可知你方才都说了什么?月底之前丈量完中州土地,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做不到!”x33 “那我若是做到了,你日后见我,岂不是要唤一句神仙爷爷?”陶恒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打趣道。 魏惊风瞧陶恒还有心思说笑,更是来气,指着陶恒“你”了半天。 柳雨璃瞧陶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好奇道:“先生,你莫要再卖关子,还是说说,你究竟有什么计策?” 第707章 打死为止 陶恒欲言又止,“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到时姑娘就知道了。 丈量土地的事尽管交给我,清查地籍之事就交给姑娘了。” 柳雨璃瞧陶恒主意已定,便不再多问。 当天,陶恒派人截取了数根百米长的绳子,每根绳子做上标记,甚至精确到毫厘。 又谴魏惊风厚着脸皮去寻江影调派人手帮忙,张口便要两千人。 魏惊风一脸为难,“我哪儿来那么大的面子?他定不会应允。” 陶恒却说:“其实一千人便足够用了。” “那为何问他借用两千人?” 陶恒解释,“江影这个人,可不是听话顺从的主儿。你问他要一千,他最多给你五百,你若狮子大开口问他要两千人,指不定他会一千。” 魏惊风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借人,一张口便借用两千精兵前去十个小县丈量土地。 江影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他一肚子的疑问,不知陶恒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不过,看在发小魏惊风的面子上,还是大手一挥,派了一千精兵支援。 魏惊风暗自松了一口气,还真如陶恒所说,居然借到了一千精兵。 陶恒将百米长的绳子分给众人,每个县分别派去百人丈量土地,一共十个县,一千个人刚好。 陶恒丈量土地的方法,与以往的大不相同,往常方田丈量是由四个人以东西南北各千步,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百亩为顷,这种步算法费时费力,也不精准。x33 而陶恒的法子却是绳算法,根据土地的形状,只需两人拿着百米长的绳子在田间走一遭,丈量出土地的长和宽,或是周长,并记录清楚长度明细。 众人议论纷纷,只丈量土地的长度和宽度,怎能算出占地的亩数? 柳雨璃一声令下,尽管按陶恒说的去做便是,不得有误。 白虎、玄武等几个得力人手,每人带着上百号精兵前去各乡各县丈量土地。 ………… 丈量土地之事,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 柳雨璃、陶恒和魏惊风等人前去相邻州县巡视,谨防有闹事之人。 他们首先来到密县,负责密县的玄武,愁眉苦脸,“公子,陶爷,这密县的孙乡绅百般阻挠,躺在田间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让丈量土地。已经耽搁两日了,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柳雨璃轻抬眼皮,“带我去瞧瞧。” “是!” 玄武带着三人来到田间,隔得老远便瞧见一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哭天抹泪地喊道:“不活了!没法活了!光天化日,竟然要霸占我孙家的田产!哪儿里还有王法?”x33 玄武闻言气得直跺脚,“什么叫霸占?你家的地籍上只有一百二十亩地,你却说这片地都是你孙家的,这片地少说也有二百亩,这多出来的地,是哪儿来的?” “这就是我孙家的地!”孙乡绅耍起无赖。 玄武面对这蛮不讲理的老赖,头痛欲裂,又不敢动武,生怕把人给打坏再捅娄子,只好回头看向柳雨璃求助。 柳雨璃看向陶恒,沉声道:“先生,是得杀鸡敬候了。不然别的州县都来效仿,丈量土地更是举步维艰。” “公子所言极是。”陶恒点头。 柳雨璃美眸微眯,压低声音道:“劳烦小舅舅走一趟,把密县的李县令请来,可不能让他自己躲清净。” 魏惊风策马离去,陶恒看向一旁头戴红纱巾的村妇,又瞥了一眼不远处耕地的牛车,顿时来了主意。 他借来村妇的红头巾,走到孙乡绅面前,好言相劝,“孙员外,快快请起!你瞅瞅,你这衣裳,还有发髻都沾上泥土了。” 陶恒伸手理着他的衣衫,趁其不备将红纱巾绑在了他的腰后。 “不用你管!”孙乡绅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今日就算知县老爷来了也没用!我是不会走的!” 陶恒不再多言,冲玄武使了个眼色,含笑离去。 玄武眉头舒展,一溜烟跳到牛车上。 大黄牛“哞”——地一声,牛车狼烟滚滚,直奔孙乡绅那后腰上的一抹鲜红而来。 孙乡绅以为玄武是在故意吓唬自己,仍不以为然地叫嚣着,“这田产都是我孙家的!谁也别想抢走!” 黄牛沉重的铁蹄声越来越近,孙乡绅定神一看,那铜铃般的牛眼已经近在咫尺。 孙乡绅心中一惊,拔腿就跑,在田间抱头鼠窜,样子好不狼狈! 李县令也坐着软轿赶来,刚好瞧见这场闹剧,再看端坐马背之上的柳雨璃,不禁有些头疼。 “不知琉璃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李县令,渎职之罪,你可认?”柳雨璃冷声道。 “下官何罪之有?” “本公子奉二殿下之命清丈土地,你县里的孙员外百般阻挠,你却置之不理,不是渎职是什么?” 柳雨璃打量着神色微变的李县令,又道:“来人,把他拖出轿子,痛打二十大板。” “你敢打我?!我可是朝廷命官!”李县令做梦也没想到琉璃竟敢下令打自己。 “打得就是你。”柳雨璃把玩着楚王的腰牌,缓缓开口,“见此腰牌如同见王爷本人,我如何打不得?” 李县令指着柳雨璃喝道:“待楚王来了,本官定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啊,我倒要瞧瞧,看谁吃不了兜着走。”柳雨璃眸光骤冷,“二十大板,一个都不许少!但凡有一人阻挠土地丈量,便打该县县令二十大板,打死为止。” 众人大吃一惊,这琉璃公子好生狂妄!朝廷命官居然说打就打。 两个兵卒得令将李县令押在地上,打起板子。 李县令怒声吼道:“你好生不讲道理!” “我从未说过我是讲理之人。” 柳雨璃态度强硬,冷眼看着他挨板子。 魏惊风走到柳雨璃身边低语,“胡搅蛮缠的人明明是孙乡绅,为何要打李县令?他可是当官的……” “打的就是当官的,孙乡绅背靠知县这棵大树,有恃无恐,我就算打了他,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倒不如先断了他们的后路,百姓犯错,当官受罚,看他还敢给谁撑腰。”柳雨璃薄唇微微勾起。x33 魏惊风恍然大悟,暗自佩服柳雨璃的雷霆手段,不免好奇,璃儿小小年纪,为何懂得这些? 第708章 老陶画符 李县令被打一事传得满城风雨,琉璃放出的狠话,更是惹人非议。x33 但凡有一人阻挠土地丈量,该县县令便挨二十大板。 这连坐受罚的手段,如同一座巨山般,重重压在各州县县令头顶,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琉璃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连二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官小吏。 一个泼皮无赖打二十大板,尚且还有招架之力,若出三个、四个,多个泼皮,到时打自己六十、八十、上百的板子,别说官职和富贵了,命都保不住。 这招杀鸡儆猴,效果出奇的好,不必柳雨璃多费口舌,各州县官吏便派人去田间走访肃清泼皮无赖,还有那耍横难缠的地主豪强。 短短几天,闹事者少了大半,有人替自己跑腿做事,省心省力,柳雨璃也可忙里偷闲,清查地籍了。 又几日过去,路程较近的州县相继把丈量土地的明细呈上。 陶恒可有的忙了,天天宅在屋子里,废寝忘食地伏在案前,不知在纸上画着什么。 魏惊风端着饭菜走来,“老陶,该吃饭了!” 陶恒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应了一声,“待我算完就来,先放着吧。” 魏惊风放下碗筷,行至案前,书案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册子,还有写得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字符。 “老陶,你写得这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魏惊风随手拿起一张宣纸,看着上边的字符,纳闷不已。 他的学问虽然不如陶恒,但至少是秀才出身,常见的字还是识得的。 可陶恒写得这一连串的东西,他还当真没有见过。 “你看不懂就对了!要是能看懂,才是奇怪。”陶恒一把将魏惊风手中的宣纸抽走,继续埋头忙活。 魏惊风微微蹙眉,“我以为你这几日是在忙着核算土地大小,怎么是在鬼画符?这距离月底只剩十天了。” “我这可不是鬼画符,我是在算土地面积。” “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百亩为顷。你这单凭长度和宽度,怎么算面积?” “这你就不懂了吧?”陶恒刚拿起笔,一随从来报,“先生,遇上难事了!田地并非都是方田,山脚下有块地是三个角,这种该如何丈量?” “三个角?”陶恒微微挑眉,随即提笔在纸上画出个三角形状,“可是这样的?” “是!” “丈量底长和高。”陶恒又在纸上画了两笔,标出底和高。 随从仔细看过之后,这才离去。 魏惊风瞬间来了精神,“那圆形的土地,该如何丈量?” “先量出半径……”陶恒语气一顿,“你可听说过派是什么?” “派?什么派?能吃吗?”魏惊风一脸茫然。 陶恒忍不住抽动嘴角,“又不是蛋黄派。” “蛋黄派?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嗯,是一种点心……”陶恒喃喃自语,“叁点壹肆壹伍玖贰陆伍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总之,不管是何形状,我都能算出它的面积来。”陶恒理了理衣衫,胸有成竹道。 魏惊风倒不信,执笔画了一个梯形,“这种呢?” “上底加下底,再乘以高,再除以二。”陶恒对答如流。 魏惊风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可不是胡话,这是……”陶恒欲言又止,“罢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要耽误我忙正事。” 魏惊风的心里如同猫挠一般,接连问道:“我信你还不行吗?不过,这些鬼画符的字号,还有你念叨的那些,都是从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先前云游四海,无意中发现一本古籍,从古籍上看来的。”陶恒一本正经道。 魏惊风长长地哦了一声,叹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去?先是得了一本古诗集,后又得了一本古籍。就连你 做的那些美食,我都没吃过,也不曾见过。真是稀奇。” 陶恒神色如常,“谁让你整日宅在家中也不去游学?我自打年少起,便游历四方,五湖四海,哪儿都去过,自然见多识广。”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与你一样奇怪。”魏惊风神情古怪地盯着陶恒。 “何人?” “是我母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名为叶凤言。” “叶凤言?从未听说过,这是何人?一个女子,能与我有何相仿之处?”陶恒眉毛挑得老高,暗自腹诽,难道是姑娘说的娘们唧唧……不,不可能。 陶恒连连摇头,紧盯着魏惊风,逼问:“快说,我与女子有何相似之处?”x33 “你别急!容我慢慢道来!” 魏惊风不敢掉以轻心,起身关上门窗,这才低声道:“她夏能制冰,还曾研制出火药,总之无所不能。她也常常语出惊人,说话做事,很是奇怪。” “夏制冰?做火药?”陶恒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毛笔瞬间脱落,在地上溅了几朵墨花来。 魏惊风瞪大双眼,“莫非你也会?”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会做火药,早就称霸天下了。”陶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魏惊风半信半疑,“那你为何这般激动?” “我只是觉得一小小女子无所不能,应该不是寻常之人……”陶恒陷入沉思。 “还真被你说对了,她确实非比寻常,她是先帝最爱的女子。” 陶恒不解,“既然是最爱的女子,为何没封为皇后贵妃什么的?” 魏惊风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这正是她与常人不同之处。她不愿入宫为妃,更不喜男子的三妻四妾。 当时先帝建国登基,赐她皇后之位,以江山为聘,她都不屑一顾,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京都,隐居山野。” 陶恒猛然起身,握住魏惊风的双手,难掩激动之色,“她可还在人世?” 第709章 枣园惊魂 魏惊风摇头,“她早已不在人世,听说是离奇消失的。” 陶恒追问:“怎么个离奇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时我年纪尚小,知道的只有这些,母亲绝口不提,我也不甚清楚。” 魏惊风瞧着一脸呆滞的陶恒,又嘱咐道:“叶凤言的名字是皇家禁忌,在外千万不能提起。 这也是我母亲的母家,叶家衰败没落的原因,好在先帝没有迁怒到魏家头上,否则,我魏家怕是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陶恒心乱如麻,痴痴呆呆地点头,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魏惊风在陶恒眼前摆手问道。 陶恒回过神来,“关于叶前辈的故事,你还知道多少?可还有别人知道她生前的事迹?” “呃……我所知道的少之又少。”魏惊风凝眉思索,“不过,这世上还真有一人清楚。” 陶恒迫不及待地问:“是何人?” “云霄前辈。”魏惊风一字一句道。 陶恒心中一惊,“云霄前辈?” “前辈当年避世隐居,也有姨母的缘故。只可惜前辈早已不问世事,隐居山野,你若想寻他,怕是不易。”魏惊风叹道。 “这可未必。”陶恒眼皮微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年王爷假死,是云霄前辈出手相救,王爷必定得知前辈下落。 待忙完手头上的事,自己得抽空去一趟凤月谷芙蓉渡,那间竹林小院。 陶恒敛去思绪,回归正题,“当下还是先忙正事。” 魏惊风一脸诚恳道:“老陶,你教教我,我也想学!古籍上这个法子太奇妙了!教教我!” 陶恒早已算的头晕眼花,若是教会魏惊风,自己也好松快些。 “既然如此,那我就教教你,但不许外传。” 魏惊风眸底一亮,连连保证,“先生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陶恒冷不丁地想起段翊,怪不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原来段翊那厮曾经说过。 好在魏惊风不是段翊,比起段大嘴可靠多了。………… 一河秋水清朗洁净,如碧玉做成的明镜。峰峦垂悬于清澈透明的碧水中,岩影波光,交相辉映。 程清歌坐在船舱中凭窗遥望,见一片晴川,历历远树,几点轻帆出没在烟波浩纱中。 江边声息皆无,只有江中寒潮不时向堤岸激泼。 “爷,快到沧州了。”无踪推开舱门,走进来禀报。 “嗯,水陆是快些,过了沧州,就是京都了。”程清歌倚在窗前的软椅上,懒懒开口,“待到沧州停船靠岸,稍作歇息,采买些吃食再上路。” 无踪担忧不已,“爷的身子可好些了?不如径直回京都,也好早日让穆太医给您瞧瞧。” “修养多日好些了,这么远的路都赶回来了,也不急于这一天半晌。” 程清歌眉眼一片柔和,又道:“此番离京多日,我在苏州走的匆忙,也没给世子妃和孩儿带什么小玩意…… 听闻沧州的金丝小枣有名,顺道买些回去,给世子妃尝尝鲜。” “世子爷有心了。”无踪看着程清歌那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自己也跟着嘴角上扬。 来到沧州,停船靠岸。 程清歌和无踪乔装打扮成粮商模样,朝城里走去。 途经闹市,叫卖声吆喝声不绝入耳。 程清歌穿梭在闹市之中,瞧着各种各样的小吃,心里想的都是柳清瑶。 听说瑶儿害喜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但愿这些小吃能让她开开胃。 泊头鸭梨、小鱼辣酱、任丘熏鱼,还有麻花酥糖,程清歌恨不得把商贩和厨子一并买下来带回京都。 无踪可就受苦了,手提大包小包地跟在程清歌身后,“爷!差不多了!世……夫人害喜厉害,也未必能吃得下。”x33 “瑶儿最喜甜食,待我买完金丝小枣就走。” 程清歌话音刚落,一路过的妇人闻言接话,“这位公子是外乡人?” “是又如何?”程清歌一脸警惕。 妇人见状解释道:“我方才听你们说,公子的夫人害喜厉害,这才想多一句嘴。” “你说。” “那金丝小枣太过甜腻,怀有身孕的女子未必能吃得下。倒是那枣园子的鲜枣都熟了,酸甜可口,最是开胃。”妇人好心提醒道:“不如摘些鲜枣回去给夫人尝尝鲜。” “这倒也是。”程清歌微微点头,“那枣园子在何处?” 妇人抬手指路,“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出了城门往西就到了。那枣园子可大了,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多谢。”程清歌拱手道谢,抬脚往前走。 无踪追上程清歌,“爷!枣园路途遥远,还得出城呢!还是别去了!” “你这厮懒得出奇,你不愿去,爷自己去。”程清歌不予理会,“你且回船上等我。” 无踪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望着渐行渐远的程清歌,始终放心不下。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往码头跑去,先将东西放回船舱后,再尽快赶到世子爷身边。 沧州城外。 枣园中弯曲、交错的枝桠上,坠满了一串串的枣子,如同灯笼一般,连成一串。 那枣子红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半红半绿的如画似漆。在落日的照耀下整个枣林都闪动着霞光碧彩。 越往里走的枣子越红,不知不觉间,程清歌已经来到枣园深处。x33 风乍起,树叶哗哗作响,熟透了的枣子从树上掉落。 程清歌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脚步放缓,假装弯腰捡枣。 就在这时,一道寒芒从身后袭来。 幸得程清歌早有预料,闪身躲过,他的身形还未站稳,刹那间,从枣园四面八方涌出一波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程清歌凤眸一凛,厉声问道。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世子爷,让弟兄们等的好苦啊!” 程清歌目光如炬,手上青筋暴起,“莫非是沈天海那狗贼派你们来的?” “少废话!看招!”黑衣人拔出长剑,杀意四起。 程清歌腰间长剑脱鞘,剑锋所指,无不见血。 众黑衣人群起而攻之,招招致命,根本不给程清歌喘息的机会。 第710章 欠着人情 程清歌伤口还未痊愈,以一抵十,毫无招架之力,不过几个回合,身上便挂了彩。 他拼尽全力想要突出重围,奈何黑衣人动作迅猛,训练有素,完全找不出破绽。 “世子爷,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我等还可留你一个全尸。” “做梦!”程清歌旧伤作痛,手捂胸口,冷冽的凤眸扫视着众人,犹如困兽之斗。 就在黑衣人提剑走来之际,程清歌左脚在地上猛力一踏,身子轻盈跃起,从树丛间穿过,往枣园深处而去。 黑衣人纵跃如飞,穷追不舍,紧跟在其身后。 程清歌健步如飞,来到树林尽头,数丈沟壑赫然呈现在眼前。 一阵山风袭来,刺骨的凉意从脚底蔓延至他的全身,发丝飞舞,衣袍猎猎作响。 溪谷间怪石嶙峋,水流湍急,就算跳下去,也难逃一死。x33 程清歌单手持剑,回头看向逼近自己的黑衣人,难道今日要葬身在这片枣林之中了吗? “世子爷,不然你自己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也省得我们动手了。”为首的黑衣人瞧程清歌大势已去,只有等死的份,不由放松警惕,游刃有余地往前走。 “爷就算死,也得拉几个陪葬!” 程清歌身形如电,奋起一搏,手中长剑猛然刺向黑衣人,出手又快又狠,剑锋凌厉,令人避之不及,直直插入黑衣人胸口。 鲜血迸射而出,黑衣人倒地不起,程清歌杀红了眼,那双凤眸中映照着一抹血红之色。 面对着活阎王著称的程清歌,众黑衣人不敢再掉以轻心,纷纷挥剑刺去。 程清歌面前是逼近的刺客,身后则是数丈沟壑,此番插翅难逃,横竖都是一死。 他攥紧手中长剑,暴喝一声,冲向众刺客,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这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传来。 “剑下留人。” 众人身形一顿,回头看去,一抹白衣胜雪穿梭在枣林间,犹如极品无瑕美玉,不染世俗尘埃。 其中一黑衣人惊讶唤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眨眼间,沈潇然策马来到众人身后,他单手持缰,端坐马背,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温度。 “原来是你!你这个卑鄙小人!”程清歌怒瞪着沈潇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沈潇然眼角轻挑,仿若花色,并没有理会程清歌的话。他看向刺客,冷冷启唇,“他就交给我了,你们走吧。” “可是……”黑衣人有些迟疑,“我们只听相爷的命令。” 沈潇然眸光一冷,“我的话不管用?” “呃……”黑衣人心惊胆战,不知该如何是好,万一相爷再怪罪…… “你们放心,父亲那里,我自会有交代,定不会怪罪到你们头上。”沈潇然语气平淡。 程清歌气急败坏,指着沈潇然骂道:“你这个红公鸡!什么龌龊下作的手段都用上了!居然派人把我诓骗到这里,真是卑鄙无耻!” 黑衣人闻言看向程清歌,“不如让属下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且慢!一刀下去,岂不是便宜了他?我想亲手解决这个聒噪的家伙,一点一点地折磨他。” 说到最后,沈潇然不经意地瞥了程清歌一眼,又道:“你们先回去复命吧。” “那这里就交给大公子了,告辞。”黑衣人这才放下心来,拱手离去。 程清歌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潇然,他宁愿跳崖自尽,也不愿落入红公鸡的手中受尽折磨。 沈潇然额前几缕墨发随风飘动,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就在众黑衣人与他擦肩而过之际,他忽的拔出梨花长剑,纵身下马。 那抹白色身影,犹如鬼魅般游走在黑衣人之间,招招毙命,令人措手不及。 那张冷若冰霜的容颜上透着浓重的杀意,银剑挥动,迸射出夺目的血花,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黑衣人倒地而亡。 程清歌愣在原地,如同见鬼似的看着沈潇然,“红公鸡,你……你这是?” 不过片刻,刺客尽数倒地,无一活口。 沈潇然一脸嫌弃地看了眼白袍上沾染的血迹,掏出帕子擦拭着手上的鲜血,朝程清歌缓步走来。 “不必急着谢我,这份人情,你先欠着,日后再还。” “为什么?”程清歌一脸不可思议,沈潇然为何要救自己? 难道刺客不是他派来的? 沈潇然避开程清歌的视线,“没有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你爹派他们来杀我,你却出手救我?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奇怪。”程清歌原地凌乱。 沈潇然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程清歌恢复正色,俯身一礼,“无论如何,今日多谢。” 沈潇然眼皮微动,背对着程清歌,“你还是快走吧,回京的路上,沿途不止这一波刺客。他们想要陆家母女的命,更想要你的命。 原以为你聪明,走了水路,不曾想,还是中了圈套。” “你为何在沧州?”程清歌心生疑惑,沈潇然押送罪臣陆川回京,怎么又出现在沧州? “在沧州等你。” “等我?” “我已派人把陆川送到你的船上。”沈潇然语气一顿,“如今罪犯和账本都在你的手中,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程清歌凤眸微眯,“沈家潇郎是要浪子回头了?”x33 “盐价居高不下,百姓吃不起盐,饭菜食之无味,权贵奢靡无度,鱼肉百姓,我只是看不过眼而已。”沈潇然眸光淡淡,说出的话却出人意料。 程清歌掩去眸底的诧异,“原以为你是冷血无情之人,今日过后,另当刮目相待。” 沈潇然指尖轻颤,仍面无表情道:“公是公,私是私。不要以为我今日救了你,便与你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程清歌轻哼一声,“真是嘴硬。罢了,今日之恩,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还你,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沈潇然翻身上马,“改革盐政,势在必行,但愿你别让我失望。” 临走前,程清歌不禁问道:“你就这样把我放了,又把罪臣陆川给丢了,你回京后该如何交代?” “不劳世子费心。”沈潇然神情冷峻。 “对了!苏州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程清歌冲沈潇然的背影喊道。 沈潇然充耳不闻,策马远去。 第711章 莫要声张 中州酒楼,窗外花枝横斜,金桂飘香,窗内灯烛高照,满室辉煌。 “啪”—杯盏摔碎声打破夜的寂静。 二皇子千云澈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琉璃,还真有他的!” 韩刺史哭丧着脸,“在琉璃的雷霆手段之下,那些地主豪强谁还敢造次? 这些日挨打的县令就有三个,县令挨打还不够,还得一层层地往上连坐,知州跟着挨打,还要牵连我这个中州刺史!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打!” “他是不是还想打到本皇子的头上?!”二皇子气急之下,直接掀了案几,瓜果酒水撒了一地。 他本想让琉璃知难而退,没想到又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韩刺史趁机煽风点火,“殿下啊!还是快想个法子吧!这琉璃到底是什么来头,就算是云霄居士亲临,也不敢如此猖狂!难道这千凤国是他琉璃的不成?” “士可忍,孰不可忍!” 二皇子眸光一沉,“我这些日派人多次试探打听,都不曾问出琉璃的真实身份。那张面具如同长在他的脸上一般,根本看不到他的真容。这个琉璃智多如妖,他手下的人也守口如瓶,当真是难以对付。” 韩刺史猜测道:“莫不是毁容了,所以才整日戴着面具?” 二皇子若有所思,“他越是多加防范,说明越有古怪!他不敢以真容示人,这恰恰是他的软肋。只要我设法看清他的真容,查明他的身份,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韩刺史眼珠一转,苦心劝道:“还请殿下尽快动手!不仅有一个智多如妖的琉璃,还有一个狡猾如狐的陶恒。 不过短短半个月,中州土地已被丈量十之八九,说明陶恒的法子是奏效的。再这样拖下去,等楚王赶回中州,有楚王撑腰,土地改革定成定局,到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没有地主豪绅的孝敬银子,单指着那些穷酸的庄稼汉,怎能保得住殿下的荣华富贵?” 二皇子郑重点头,“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设法摘下琉璃的面具,查明他的底细,看他还敢造次!” ………… 次日傍晚,柳雨璃从郊县回到中州城。 隔得老远,瞧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围观,还有几个孩童好奇上前,却被凶神恶煞般的护卫强行赶走。 一个手持拐杖的老汉颤颤巍巍地从马车旁路过,也被护主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怒喝道:“让开让开!谁的路都敢挡!” “俺老汉好端端的走路,挡谁的道了?”老汉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护卫啐了一口,眸底满是轻蔑,“挡谁的道?说出来怕吓死你!你个老头有眼无珠,不知绕远点走吗?偏偏从我家主子马车旁边走!” “我走我的道,碍你们什么事?!”老汉气得胡子直抖,欲要讨个说法,却被周围的好心行人拦下,“这马车里坐的肯定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不如息事宁人,就算了吧!”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一把年纪,犯不着跟他们过不去!” “…………” 护卫闻言气焰更甚,“就是!趁我家主子没发火之前,还不赶紧滚开!” 百姓们退避三舍,敢怒不敢言,不知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竟如此蛮横跋扈,盛气凌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叫好声,“好狗啊!好狗!”x33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白衣少年牵马走来,那张面具下的薄唇微微上扬,满是嘲弄之色。 护卫撇嘴,指着他问道:“你说什么呢!” “夸你呢。”少年轻笑一声,看向马车,隔帘问道:“不知二殿下是从哪儿买来的忠犬,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既会狗仗人势,又能看家护主!真是一只好狗!”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在场所有人听得真切,人群中瞬间哗然一片,个个伸长脖子看向马车,欲想一探究竟。 难道马车中人是二皇子?! 二皇子坐不住了,本想掀起车帘,又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忍气吞声。 护卫听着人群中的骂声,生怕连累二皇子的名声,矢口否认,“车里的人不是二殿下!你休得胡言!” “不是?”柳雨璃暗骂奴才机灵过头,于是将计就计,“既然如此,怪我眼拙,告辞了!” 护卫看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急忙上前阻拦,“公子等等!我家主子有请!特意在此等候多时了!” “等我?”柳雨璃微微挑眉,“等我做什么?我与你家主子认识吗?” “当然认识!”护卫点头如捣蒜。 柳雨璃明知故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我家主子是……”护卫环顾了一眼四周的百姓,一脸为难,于是走近柳雨璃,在耳边低语,“我家主子是二殿下,还请公子莫要声张。” 话音刚落,柳雨璃扬声笑道:“原来你家主子还真是二殿下!失敬失敬!不知二殿下等我有何事?” 护卫瞬间黑脸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众人闻言对着马车指指点点,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声相继传进马车之中。 农民如今深陷水火,而这二皇子不知民间疾苦,奢靡无度,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还纵容手下对百姓粗暴驱赶,真是可恶! 二皇子坐在车中暗自握紧拳头,这个琉璃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二殿下!不知您寻我有何贵干?”柳雨璃冲马车拱手问道。 马车中却无人接话。 柳雨璃唇角上扬,“二殿下若是无事,那我就走了。” “哦~是琉璃公子啊,本皇子方才睡着了,刚刚醒来,不知外边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吵闹?”二皇子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对外边发生的事,也当作不知情。 柳雨璃瞥了一眼马车,暗自佩服二皇子这自圆其说的本事。 既然要演戏,那就陪他演一场。 第712章 宴无好宴 众百姓对二皇子的话深信不疑,方才的误会也随之消失,原来是临时调来的,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不懂规矩。 柳雨璃眸光微冷,一句临时调来的人手,就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这样的借口也只能糊弄糊弄百姓了。x33 “不知二殿下从何处买来的好狗,仗势欺人,欺压百姓,好不威风!” “竟有这种事?真是好大的胆子!”二皇子怒声道。 护卫顺势跪地求饶,“属下一时糊涂!还请殿下恕罪!” 二皇子派人将护卫押下去,又解释道:“方才这个护卫是临时调来的人手,并非本皇子的人,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皆与本皇子无关。还请公子不要误会。” 众百姓对二皇子的话深信不疑,方才的误会也随之消失,原来是临时调来的,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不懂规矩。 柳雨璃眸光微冷,一句临时调来的人手,就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这样的借口也只能糊弄糊弄百姓了。 二皇子不等柳雨璃发话,率先开口,转移话题,“公子这几日因土地改革之事,奔波劳累,甚是辛苦。本皇子今日特设酒宴犒劳,还请公子移步。” 柳雨璃微微蹙眉,宴无好宴,只怕是鸿门宴。于是,婉言拒绝,“二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至于这酒宴,还是免了。” “本皇子亲自来请,公子不会不给面子吧?”二皇子耐着性子道。 “殿下言重了,只因我公务缠身,实在是分身乏术,还请殿下见谅。” 柳雨璃俯身一礼,告辞离去。 二皇子猛然掀起车帘,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这个琉璃果真狡猾!看来,得另辟蹊径。 回到客栈。 只见老板娘坐在柜台中,抹着刚买的发油,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柳雨璃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这可是迷迭香?” 老板娘冲柳雨璃抛了一个媚眼,笑道:“正是呢,公子可喜欢这个香味?” 柳雨璃避之不及,屏住呼吸,急忙上楼。 正巧陶恒拿着账册而来,“公子,请过目!”柳雨璃接过账册,“竟清查出两万六千三百二十多顷的漏税田亩。” “这只是粗略估算,待明日白虎从最偏远的固县回来后,中州的隐退逃税便可真相大白。”陶恒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算账算的头晕眼花,一坐就是一整天,好在魏惊风还能帮衬一二。 “这次多亏你了。”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赞赏,突然鼻子发痒,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公子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陶恒一脸关切。 柳雨璃揉了揉鼻子,“方才回来的路上,闻到迷迭香,我对迷迭香这个香料过敏。” “原来如此,不如我去为公子买些药来?” “只是,陶某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陶恒语气微顿,“公子若想丈量土地,清查地籍,无非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又何必亲力亲为,如此伤神费心?公子别忘了,九月初九的大事。” 陶恒百思不得其解,生怕柳雨璃再因为土地改革一事,耽误了成婚大事。 “土地改革,如同剜贪官地主的心,喝他们的血,我们亲力亲为,尚且困难重重,举步维艰。更何况是远在京都,一声令下?只怕最终也是敷衍了事,事与愿违。” “原来如此。从这里到京都最少十天路程,公子还是要早作打算,可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 “二皇子一日不走,我便一日不得安宁。”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方才他来寻我,说是设宴款待,被我回绝了。” “定是不安好心的鸿门宴,好在公子明智,没有中他的圈套。”陶恒心有余悸,“二皇子阴险狡诈,公子更要多加小心。算着日子,王爷也快到中州了,待王爷回来,土地改革,顺理成章。公子与王爷也好早日回京……” “在王爷回来之前,定要为他守好这方土地。” 柳雨璃推开轩窗,望向窗外,她的眸子水光潋滟,是近乎永恒的静水流深,令人沉醉。 次日。 秋雨绵绵,飘飘洒落。 中州城的栋栋房舍,白墙红瓦,在雨水的冲刷下焕然一新。 “公子,二皇子要启程回京了!将军派我来给你通传一声,众官员都在刺史府相送,烦劳公子也去一趟。”一兵卒前来传话。 柳雨璃放下手中的地籍,遂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听说楚王下月初九大婚,二殿下赶着回去,这才急忙上路。”兵卒答道。 柳雨璃眼皮微动,若能趁机打发走二皇子,土地改革便成定数,倒不失一件好事。 她斟酌再三,点头应下,“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是!”兵卒应声离去。 柳雨璃执伞踏上马车,来到刺史府。 二皇子高坐主位,韩刺史和江影在两侧落座,只等柳雨璃的到来。 看着走进厅堂的白衣少年,二皇子微微勾起唇角,“琉璃公子真是难请,让本皇子好等。” “听闻二殿下要启程回京,我特来相送。”柳雨璃微微颔首。 二皇子不动声色道:“本皇子是要回京了,临走前,还有几句话要问。” “殿下但说无妨。”柳雨璃自顾自地在客席落座。 “土地改革一事交给你,本皇子很是放心,只是还有一丝顾虑。”二皇子打量着柳雨璃那张银白面具,缓缓开口,“不知琉璃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 柳雨璃迎上二皇子那探究的目光,果然不出所料,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的相貌太过丑陋,若惊扰了殿下,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无非是吃顿饭而已,公子怕什么?本皇子还请来震南将军作陪,顺道聊聊土地改革之事。”二皇子拨动着紫玉扳指。 又道:“若是说定了,本皇子也好早日启程回京,下月初九是皇叔大婚之日,我可不能耽搁了行程。”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我在醉仙楼等你。”二皇子爽朗一笑,马车缓缓离去。 又道:“若是说定了,本皇子也好早日启程回京,下月初九是皇叔大婚之日,我可不能耽搁了行程。”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我在醉仙楼等你。”二皇子爽朗一笑,马车缓缓离去。 第713章 公报私仇 “公子的野心倒是不小,还想做这开天辟地之人?”二皇子冷哼一声,话锋一转,“瞧公子意志如此坚定,我也就放心了。土地改革一事,便交给公子了,只是,本皇子还有一丝顾虑……” 二皇子打量着柳雨璃那张银白面具,缓缓开口,“不知琉璃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 柳雨璃迎上二皇子那探究的目光,果然不出所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我生的相貌丑陋,恐惊了殿下。”她自斟自酌了一杯烈酒,火辣辣的酒劲从嗓子传来。 “公子好酒量,不过这话倒是见外了,早在去年鹿鸣宴,本皇子便久仰公子大名。可惜久闻大名,却不见其人。 此番在中州相见,实乃缘分,这里没有外人,不妨公子摘下面具,坦诚相待。”二皇子不依不饶,执意要柳雨璃摘下面具。 “恕难从命。”柳雨璃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二皇子拍案而起。 江影蹙起眉头,也不知这二皇子哪儿来这么大的脾气,“殿下何必动怒?不过是个糙汉子,有啥好看的!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不看也罢!” 韩刺史接话道:“将军此言差矣,琉璃公子不敢以真容示人,只怕有什么古怪……” 江影嗤之以鼻,“这能有什么古怪?不都是长得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还能有什么不同之处?无非是长得俊俏几分。” 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江影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倒是帮了自己一把。 二皇子双眼眯起,“万一他并非云霄居士的关门弟子,而是冒充的?借着云霄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也未可知。”x33 “我有恩师的腰牌为证。”柳雨璃取出腰牌呈上。 “这腰牌作不得数。”二皇子瞥了一眼腰牌,“你既然说自己是云霄前辈的弟子,就该知道云霄前辈的隐居之处,如若不然,你就是个冒充的。” 柳雨璃眸光骤冷,“恩师不问世事,隐居多年,不想被凡尘俗事扰了清净。我若说出他的住处,岂不是变成了不忠不义之人?殿下究竟是何居心?” “好一张伶俐的嘴!”二皇子紧绷着一张脸,脸色愈发阴沉,“要么告知云霄的住处,要么你自行摘下面具,以真容示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x33 “摘下面具,并非难事。不过,我事先把话说到前面,省得二殿下事后责怪。”柳雨璃抚上面具的指尖微微一顿。 “你说。” “我身子有疾,所以不得不戴面具,其实也是为了大家好,因为我脸上的疾病,恐会传人。一旦发作起来,脸上又红又痒,甚至会面容溃烂。还请殿下三思。”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面露嫌弃之色,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些瘙痒,二皇子不禁有些迟疑,“这……” “不过,想必二殿下是不怕的,若真传给了殿下,还请殿下勿要怪罪于我。” 二皇子打量着柳雨璃那不卑不亢,从容自若的神情,心里犯起嘀咕,看他这模样倒不像是在说谎,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殿下金尊玉贵,若有什么闪失,我可吃罪不起。不如寻个皮糙肉厚的来看?”柳雨璃的眸光落在江影的身上,“将军,你可敢?” 江影撇了撇嘴,“这有何不敢?殿下,还是我替你去看吧。” 二皇子没有阻拦,冲江影摆了摆手,“去吧,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江影行至柳雨璃面前,柳雨璃手指缠绕勾开丝带,银白面具缓缓摘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满红疹的脸,密密麻麻,又红又肿,哪儿还有什么姿容可言,分明是不忍直视。 江影下意识后退两步,多一眼也不愿再看柳雨璃。 二皇子紧盯着柳雨璃,本想一探究竟,奈何柳雨璃背光而站,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再加上江影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于是打消了上前查看的念头。 “如何?他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那张脸实在……不忍直视。”江影捂嘴在二皇子耳边低语,“堪称毁容一般,殿下还是不看的好。” 二皇子又问:“他这张脸,你可曾见过?” “陌生的很,从未见过。”江影摇头如实道。 二皇子心中疑虑消散几分,再次看向柳雨璃时,她早已戴好面具,重新落座。 “是我等唐突了,公子莫要见怪。” 二皇子嘴上客气,心里暗自思索,江影从小在京中长大,王公贵族,世家公子也几乎都识得,既然琉璃是个生面孔,看来并非京都人士。 “殿下言重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柳雨璃冲二皇子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好在自己早有预料,在来的路上提前将迷迭香油涂抹到脸上,方才又喝了两杯烈酒,促使红疹发作,这才蒙混过关。 今世她与江影素未谋面,江影自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好有惊无险,躲过一劫。 “站住。”二皇子话音刚落,几名侍卫上前拔刀挡住柳雨璃的去路。 “二殿下还有何指教?”柳雨璃转过身。 “面具虽然摘了,但你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是云霄前辈的弟子?”二皇子心有不甘,并不想轻易放走柳雨璃。 “腰牌上刻着夏侯二字,是恩师的随身之物,二殿下却说腰牌不作数……殿下故意刁难,我总不能为了证明身份,再去请恩师出山。若因为这点小事,烦扰了恩师,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我不管,若不能证明你的身份,今日我便治你的罪,将你就地正法。”二皇子眸底闪过一丝阴狠,他今日本就没想让柳雨璃活着走出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雨璃负手而立,冷声道:“殿下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我的身份有假,可是因为去年人参的事,怀恨在心,所以公报私仇。” 第714章 突来驾到 二皇子直直地盯着柳雨璃,去年垄断人参,害的自己血本无归,如今又插手土地改革的事,想断了自己的财路。 昨天刚收到京都传来的消息,程清歌顺利抵京,还从沈潇然手中劫走了罪臣陆川。 如今扬州盐务大势已去,中州土地改革,他定不会善罢甘休,趁着楚王未赶来之前,先处置了琉璃,再拿陶恒开刀,就算楚王来了也无力回天。 “除非本皇子亲耳听到云霄说,你是他的弟子。否则,谁都别想救你,就算楚王来了,我也照样治你的罪。” 二皇子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又道:“不然你告诉我,云霄前辈的隐居之处,待我见到前辈后,便可证明你的清白。” 比起琉璃的真实身份,他更想知道云霄的下落,云霄是当年辅佐先帝登基的智囊军师,堪称诸葛转世。 他若愿出山辅佐,未来储君之位,非自己莫属。 这时,雷老二疾步进来禀报,“启禀殿下、将军,外边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自称云霄居士,特来求见。” 众人大惊,纷纷起身往外看去。 雷老二趁人不备之际,冲柳雨璃暗自使了个眼色。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诧异,云霄前辈真的来了? 以二皇子为首的众人急忙来到府外,只见一位青袍老者立在马车前。 他银须白发,衣袂飘然,那张脸上虽然有着岁月风霜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样貌不俗,令人肃然起敬。 江影最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深深一揖,“不知云霄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江影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江影?江家……”云霄捋着胡须问道:“那江成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祖父。”江影抱拳答道。 “原来如此,真是岁月不饶人呐!”云霄轻叹,“想当年,老夫与你祖父可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 江影眼眶一热,“晚辈儿时曾听祖父多次提起,只是无缘见到前辈,今日得以相见,晚辈此生无憾!” “当年南下剿匪,你祖父误中倭寇奸计被俘,誓死不做卖国求荣的勾当。你祖父是有功之臣,先帝追封为忠勇侯,实至名归。 江家嫡孙如今戍守南海,掌管百万南海水师,江兄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了。”云霄语重心长,见到故人后代,不免感慨万千。 江影热泪盈眶,“若祖父健在,定与前辈的年纪相差不大,今日见到云霄前辈,如同再见祖父。” “好孩子,快起来吧。”云霄扶起江影,一脸慈爱。 二皇子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一声,江影缓过神来,连忙为云霄引荐,“前辈,这位便是二殿下。” 云霄俯身一礼,“老夫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上下打量着云霄,微抬手腕,“不必多礼,前辈突来驾到,不知所为何事?真是让人又惊又喜。” 云霄的眸光落在柳雨璃的身上,又看向二皇子,“听闻有人质疑弟子琉璃的身份,要他陷入两难境地,老夫特来为弟子撑腰。” 撑腰二字,说的极重,很有分量,令人心头一震。 柳雨璃心中一暖,穿过人群,冲云霄前辈俯身行礼,“弟子琉璃给师父添麻烦了。” 云霄伸手虚扶,眸底满是赞赏,“你不畏艰难险阻,为百姓谋福,你都不怕麻烦,为师怎能怕麻烦?” 二皇子脸色微变,云霄对中州之事了如指掌,也不知是何人透露的消息,来的还真是时候。 “原来都是误会一场,是本皇子多虑了,还以为有人借着前辈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欲行不轨之事,恐污前辈声誉……”二皇子开始自圆其说。x33 云霄将柳雨璃护在身后,“好在老夫及时赶来,消除误会,还我弟子琉璃清白。” 二皇子干笑两声,“老前辈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本皇子设宴为前辈接风洗尘,也算是给琉璃公子赔罪了。” “老夫退隐江湖多年,不问朝堂政事,殿下的盛情,只怕无福消受。”云霄婉言拒绝,又道:“老夫与弟子琉璃多日未见,师徒之间有话要说,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既然如此,那本皇子就不强留了。” 二皇子耐着性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就算是父皇在场,也得对云霄礼让三分。毕竟云霄与先帝是八拜之交,若说这半壁江山是夏侯渊出谋划策的功劳,也不为过。 二皇子哪怕心里再不满意,也得强颜欢笑应允,“来人,送前辈和公子回去。” 江影大手一挥,立马揽下差事,亲自护送他们二人回到客栈。 刚关上房门,柳雨璃再次冲云霄行礼,“今日多亏前辈相救,琉璃感激不尽。” “三……公子见外了。是王爷派我来的,若真要谢的话,还是得谢王爷。”云霄意有所指。 “王爷?”柳雨璃有些诧异。 “在王爷离开中州之前,托人带信给我,让我来中州助你一臂之力。”云霄解释,“王爷说,只有我出面才能震慑住江影。” “还是王爷思虑周全。”柳雨璃眉头舒展,“江影对前辈钦佩已久,前辈与忠勇侯江老侯爷是故交,您的话江影自然是能听进去的。只是连累前辈出山,扰了您的清净。” 云霄笑着摆手,“公子言重了,你和王爷竭尽全力造福百姓,救赎苍生,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听前辈的话意,是不打算再回山了?”柳雨璃眸底微微发亮。 云霄面色凝重,“土地改革,事关重大,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古有王荆公方田均税法,历经三兴三废,老夫既然来了,就留在中州,尽一份力吧。” “前辈愿出手相助,是中州百姓之福,琉璃在此谢过前辈。”柳雨璃心生欢喜,云霄前辈肯留在中州,再好不过,中州土地改革只是开始,一旦奏效,便可推向全国,更是全国百姓的福气。x33 临近月底,自己也可安心回京了…… 云霄看着柳雨璃眉眼间的喜色,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公子好事将近,可喜可贺,不知公子可想清楚了?” “前辈这话是何意?”柳雨璃笑容一滞,难道云霄前辈知道什么隐情? 第715章 另有隐情 “有些话,我不当讲。只是,你与王爷之间……唉。”云霄一声长叹,面露惋惜之色。 柳雨璃呼吸一紧,“前辈,我和王爷之间,你可是知道什么?”x33 云霄叹息,“你们二人的缘分只剩不到五年的光景……” “我知道。”柳雨璃垂下眼帘,眸光平静。 “你知道?”云霄不禁诧异,“你是如何知晓?” “前辈有所不知,去年我在凤鸣山遇上老道士,他说我只剩下六年时间。”柳雨璃声音极轻,似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本来我也只是猜测,后来,太后娘娘极力反对我与王爷的婚事,明言告知我的命数只剩不到五年。” “原来如此。”云霄神色凝重。 柳雨璃眸光黯淡几分,强颜欢笑道:“上天能给我重生的机会,改变家人和王爷的命运,还有万千子民的命运,我已万分感激。” 云霄瞧着柳雨璃如此懂事识大体,不禁有些心酸,“可你的命运,是她改变的。” “此话怎讲?”柳雨璃指尖轻颤,“我重生归来,是太后娘娘的手笔?” “那老道和太后没有与你说起过?”云霄自知失言,原来三姑娘并不知道重生的隐情!这下糟了。 “从未有人与我说过此事。”柳雨璃连连摇头。 她一直以为重生是机缘巧合,是上天的眷顾……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后娘娘精心谋划。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程太后,只是她并不愿相信。原来从前世起,自己便是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还是一枚死棋。 “都怪老夫失言。”云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柳雨璃回想起过往种种,不由喉间一哽。前世自己重生那天,五皇子和新后大婚,她头戴的凤凰于飞鎏金凤冠,她见到的血月后摔下轿撵……诸多种种,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程太后前世临终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等皇上与新后大婚那日,让自己戴上鎏金凤冠,也好让她沾沾皇孙大婚的喜气。 自己如实照做,却阴差阳错地重生回到儿时,十岁这年。 而重生归来,每走一步,都精确的跳进她所设的陷阱之中。 为救赎王爷而生,为救赎王爷而死。 待五年后,自己还是一枚被她抛弃的死棋。 什么情同母女,什么亦师亦友,都是笑话!程太后对自己全都是算计,根本没有感情可言,是自己从前世傻傻相信至今。 柳雨璃睫羽微微颤动,仍有一丝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是九天凤凰命格,非你莫属,也只能是你。”云霄语重心长道,“这都是命。从你重生那日便注定的命数你十岁重生归来,二十岁香消玉殒。 这十年,是程太后逆天改命借来的光阴。你没有脉象,非同常人,便足以说明一切。” 柳雨璃那双水眸深不见底,却难掩深藏的伤痛,“我当真活不过二十了?” 云霄眸光暗沉,欲言又止。 柳雨璃从他的眸中看到了绝望和无奈,渐渐心灰意冷。 “当初王爷在边关重伤假死,老夫带着王爷去寻穆氏医圣穆昀,特意问起关于姑娘脉象之事,医圣说姑娘是偷天续命,只有十年命数,他也无能为力。 后来这一年的光景,老夫并未再回芙蓉渡,而是四处游历,寻访高人,想为姑娘尽一份心。奈何事与愿违,终究没能寻到为姑娘延年益寿的良方妙药,老夫愧对姑娘。” 柳雨璃心生感动,起身冲云霄俯身行礼,“多谢前辈记挂,晚辈无以为报。” 云霄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三姑娘不必谢我,只是老夫不忍看有情人分离,阴阳永隔。” 柳雨璃脑海中浮现出千凌昱那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眼中逐渐雾气弥漫,“王爷可知道这些?” “老夫从未说过,想必王爷是不知情的。” “还请前辈永远不要在王爷面前提起,我怕他……” 柳雨璃话说一半,最后的五年时光,与其两人伤痛,不如痛自己一人。 “姑娘放心,老夫答应你。”云霄眸光飘远,喃喃道:“只是留下的人,余生都要沉浸在痛苦之中。” 柳雨璃抬眸看向云霄,只见他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夕阳,微蹙的眉宇间满是忧愁和无奈。 落日余晖洒落在他笔直的身躯上,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悲凉之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晚霞似火,秋意阑珊,窗外落花凄迷,屋内佳人消逝。我日日如此消磨时光,心境如空山落花。” “前辈说的可是叶凤言前辈?”柳雨璃一同望向窗外那片绚丽的晚霞。 云霄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缓缓点头,“她是中秋那天走的,走了二十四年零八天。历经九十六个春夏秋冬,八千七百六十八个日夜……” 柳雨璃有些心惊,忽然想起王爷曾说过,叶凤言是在芙蓉渡的竹林小屋中离奇消失的,叶凤言消失后,云霄前辈便在此避世隐居,不再过问红尘俗事。 原来云霄前辈对叶凤言用情至深,时隔多年,仍念念不忘。 果然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这二十多年的岁月蹉跎,云霄前辈只身一人又是怎么熬过来的?终日沉浸在悲痛之中,该会有多么的绝望。 倘若五年后,自己离开人世,王爷独自一人又该如何度过余生?依容楚的性子,定会意志消沉,一蹶不振,甚至…… 柳雨璃不敢再往下想,只听云霄开口,“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先帝一人,而先帝也亦是如此。先帝以他们二人的姓名定国号为千凤,要以江山为聘,娶她为后。 即便如此,也没有阻挡住她追随自由的脚步,他们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便是三宫六院的嫔妃,还有刚刚出世的皇子,鸢妃所生也就是当今皇上。 凤言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先帝,离开了京都。先帝郁郁寡欢,忧思成疾,抱憾终身。 而我,在芙蓉渡痴痴地守着她,念着她,希望她魂归故里之时,能有个落脚之处。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 无论是我,还是先帝,都是留下的那个人。我不想王爷重蹈覆辙,更不想三姑娘走上凤言的老路,所以老夫竭尽全力寻找为姑娘续命的良药……” 第716章 难过情关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世上怎会有续命药方,前辈不必再寻,都是徒劳罢了。” 云霄看着柳雨璃那平静如水的眼眸,不禁问道:“五年后,姑娘离开人世,王爷该如何自处?姑娘对苦心筹谋的太平盛世,难道就没有丝毫眷恋吗?” “有万千子民替我看尽盛世繁华便足够了,功在千秋万代,并非眼前。”柳雨璃唇角蠕动,最终提起心仪之人,“至于王爷……王爷实乃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 我会想法子,不让他重走先帝和前辈的老路,不被情字困顿一生。” “世间多少英雄好汉难过情关,姑娘能有什么法子?”云霄眉峰蹙起。 柳雨璃垂眸思索,暗自下定决心,冲云霄欠身一礼,“还请先生助我。” ………… 次日,天蒙蒙亮。 一行人马从中州城门穿过,为首的玄衣男子策马扬鞭,一骑绝尘,浩荡于天地间。 他日夜兼程,总算赶回中州,也总算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了。 来到客栈门前,千凌昱纵身下马,迫不及待地往里走。 刚踏进店门,只见陶恒手捧一摞账本,迎面而来,“陶某见过王爷!” “陶先生,此番辛苦你了。琉璃公子何在?”千凌昱还不及寒暄,只想马上见到柳雨璃。 “公子,公子他……”陶恒支支吾吾,又将手中的账本奉上,“王爷不妨先看账本,这可是我和公子熬了多少个日夜理出来的。” 千凌昱随手翻看了几眼,“账本等会再看也不迟,琉璃在何处?可是在二楼?”x33 “还请王爷以公事为重。” 陶恒欲想阻拦,却被千凌昱无情推开,“没有比本王见他更重要的事。” “王爷!”陶恒急忙追上千凌昱,跟着他一同往二楼走去。 “王爷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不妨先稍作歇息?” “本王不累。” “王爷定还没用早膳吧?中州城内有一家胡辣汤做的极好,色香味俱全,不如王爷移驾去尝个鲜?” “本王不饿。” 陶恒正准备再找其他借口,千凌昱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二楼走廊。 陶恒这般费尽心机地阻拦自己,其中定有猫腻。 魏惊风听闻动静,走出房门,“王爷……王爷回来了。” 千凌昱面色缓和几分,“魏三公子,琉璃何在?” “琉璃他……他……”魏惊风不由自主地看向陶恒,这该如何应对? 陶恒站在千凌昱背后,冲魏惊风挤眉弄眼, 千凌昱察觉出两人的不同寻常,冷声道:“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本王?趁本王没发火之前,快如实说来。” 陶恒努了努嘴,暗叹姑娘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王爷是何等人物?谁敢欺瞒于他? 魏惊风欲言又止,垂头不语。 “你们不愿说,本王就自己找。”千凌昱看这二人的反应,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想。 他们故意瞒着自己,定没有什么好事。 千凌昱正准备一一踹开房门,房门却从里打开。 只见云霄拱手一礼,示意请进,“王爷稍安勿躁,勿要怪罪他们。其实,琉璃公子并不在中州。” “不在中州?”千凌昱瞳孔微震,“她去了何处?” “她昨夜回京了。”云霄答道。 千凌昱只觉得其中透着一丝古怪,“她为何突然回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霄解释道:“王爷不必惊慌,公子她安然无恙。她让老夫在此等候王爷,辅佐王爷土地改革,造福于民。” “即便如此,她为何走的这般匆忙,连夜回京,也不与我见上一面。” 千凌昱胸口堵闷,这个丫头,自己日夜兼程赶回来见她,她却不辞而别,提前回京,真真是小没良心。 陶恒压低声音道:“王爷好事将近,公子或许是想早日回京准备准备……” “此番北上,路途遥远,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人回去?”千凌昱语气中的责问之意,呼之欲出。x33 陶恒宽慰道:“有白虎和玄武两人保驾护航,还有一行精锐骑兵,王爷放心吧。” 云霄也跟着劝道:“王爷不必担心,眼下还是先处理公务要紧,待中州土地改革提上日程,王爷也可早日回京。” 千凌昱无奈点头,冲陶恒勾手,“把方才的账本呈给我,还有中州的近况局势,一一说来。” 婚期将至,耽误不得,尽快处理完中州土地改革之事,自己也好早日启程回京。 “是。”陶恒应声呈上。 瞧王爷不再追问,云霄不由松了一口气。 刚落座不久,江影和中州众官吏听闻消息,急忙来到客栈拜见。 千凌昱合上账本,眸光从众人身上流转而过,却唯独不见二皇子。 “听闻二皇子也在中州,怎么不见他来拜见本王?” 千凌昱眸中全是冷茫,偏偏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尊贵,让人窒息。 “回禀王爷,二殿下他……”韩刺史颤颤巍巍地上前两步,“二殿下身体不适,还在歇息,并不知王爷到来。” 千凌昱懒懒抬眼,面无表情道:“二皇侄身子不适,可寻郎中瞧了?” “这……”韩刺史额头上冒起冷汗,“想必没什么大事,歇息歇息便好了。”x33 陶恒俯身在千凌昱耳边低语,“听闻二殿下昨夜宿醉,想必还没睡醒呢。”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动声色地看向韩刺史,“二皇子身子不适,本王身为他的长辈,理当去探望。” “王爷!”韩刺史心中一惊。 千凌昱对韩刺史不理不睬,吩咐道:“来人!去请郎中来!” “是!”震天领命离去。 “诸位也随本王一同去瞧瞧二殿下。” 千凌昱眸光扫向众官吏,语气不容反驳,众人也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千凌昱行至江影身旁,脚步微顿,“震南将军可知二殿下在哪家客栈下榻?” 江影硬着头皮答道:“在醉仙楼。” “醉仙楼是中州城最豪华的酒楼,二殿下一掷千金,包下了整个醉仙楼。”陶恒瞅准时机,补充了一句,结果引来韩刺史一记白眼。 千凌昱眸底泛着丝丝冷意,“本王更得去瞧瞧了。” 望着楚王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韩刺史扶额叹气,楚王明显来者不善,二皇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717章 奇耻大辱 千凌昱行至江影身旁,脚步微顿,“震南将军可知二殿下在哪家客栈下榻?” 江影硬着头皮答道:“在醉仙楼。” “醉仙楼是中州城最豪华的酒楼,二殿下一掷千金,包下了整个醉仙楼。”陶恒瞅准时机,补充了一句,结果引来韩刺史一记白眼。 千凌昱眸底泛着丝丝冷意,“本王更得去瞧瞧了。” 望着楚王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韩刺史扶额叹气,楚王明显来者不善,二皇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 正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格外刺眼,辛勤的农户们在田间劳作一个晌午,扛着锄头回家用膳歇息,木屋草舍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一派悠然。 村野乡间无一人影,寂静无声,偶尔听到两声鸟啼虫鸣。 几缕微风,带着淡淡的泥土清香,还夹杂着牛粪的臭味,徐徐飘来。 田野间,一身穿锦袍的俊美男子高枕而卧在软榻上,鼾声如雷。许是闻到了难闻的气味,他揉了揉鼻子,侧过身子,继续酣然大睡。 太阳炙烤着大地,平坦的田地,一望无际,没有一处林荫,热浪滚滚而来。 男子就这样躺在太阳底下暴晒,仿佛置身于油锅之中,燥热难耐,喘不上气。 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巨大的牛头,眼睛如铜铃一样大,直直地瞪着自己,那圆圆的鼻孔中喘着粗气,一股温热腥臭味扑洒到脸上。 “哞哞——”黄牛低吼,似是对眼前占领自己地盘的不速之客,心生不满。 二皇子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身子忙不迭地往后仰,与老黄牛拉开距离。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田野之间,再低头看身下的软榻,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不由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x33 老黄牛仍立在自己面前,四周依然是乡村田野。 二皇子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他昨夜喝醉了酒,虽然醉的不省人事,但依稀记得自己躺在醉仙楼中左拥右抱,怎么一觉醒来连人带床的出现在田地里?! 二皇子越想越不对劲,定是有人捣鬼!故意捉弄自己!究竟是何人,真是好大的胆子!x33 他气急败坏,连连拍打软榻的扶手,恨得咬牙切齿,待他找到始作俑者,定将他碎尸万段,以解今日的奇耻大辱! “来人!”他扬声喊道,等了良久,却无人应答。 他不禁气恼,暗骂自己手下都是草包,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他跳下软榻,小心翼翼地绕开老黄牛,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却仍在田野之中。 他气喘吁吁,完全不顾昔日里的尊贵,一屁股跌坐在石头上,举目四望,一望无际的田地,不知何地才是尽头。 他早已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一步也不想走。就在又累又饿之际,发现不远处有一间茅草屋。 他拖着身子,来到茅草屋前,唤道:“有人在吗?” 不过片刻,一个驼背的老汉走出屋子,隔着栅栏问道:“你找谁?” “本……”二皇子努了努嘴,并不想亮明身份,“我口渴了,想喝水!” 老汉打开门,“有水!快请进。” 二皇子拂了拂袖子,走进茅草屋。 他一脸嫌弃地环视着家徒四壁的屋子,也不愿坐下,直挺挺地站在屋门口,“快倒茶来!” 老汉从水缸里舀来一碗清水,“无茶有水,官人请用。” 二皇子皱眉接过粗糙的瓷碗,犹豫片刻,架不住口干舌燥,还是一饮而尽。 “有什么吃的?山珍海味,你们肯定没有。就寻常的鸡鸭鱼肉,随便上五六道便是。” 老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鸡鸭鱼肉,还随便上五六道?! 二皇子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老汉一脸为难,朝灶屋走去。 忽闻一股臭味,二皇子捂住鼻子,“什么味?” 老汉指了指院外的草棚,“棚里养了一头驴,味道是难闻了些。” 二皇子瞥了一眼草棚,再次打量起茅草屋,草屋四周用泥土打成的土墙,上面盖着草,这样的草屋也能住人,真是稀奇。 “你们平日就住在这里?” 老汉乐了,“这就是俺家,不住这里住哪里?” 二皇子抬头望着透过屋顶的几缕光线,这墙不挡风,屋不避雨的,能是人住的地方? 过了不久,一老妇端着一盘炒鸡蛋和一碗糙米饭走来,“这位官人,趁热吃吧。” 二皇子神情不悦,“你们就给我吃这个?” 老汉连忙解释,“这已经是极好的了,平日里我和老伴用野菜拌麸子吃,哪儿还吃得上鸡蛋和米饭呐!” “那麦麸是驴食,人怎么能吃?哼!别是你们小气,不想招待我!”二皇子推开饭菜,径直朝灶屋走去。 灶台上空瓶空罐,锅里空空如也,米缸也见底了。 整个灶房内只找到一把小葱,二斤麦麸,还有半筐野菜。 二皇子这才信了,原来老两口没有说谎。他抬脚准备走出灶房,却见门后有两大捆麻袋,“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这……”老两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二皇子上前拆开麻袋,竟是白花花的稻米和苞谷。 “好啊!你们有稻米,却偏偏给我吃糙米,还敢谎称自己天天吃麦麸!真是吝啬可恶!” 老汉慌了神,拍着大腿喊道:“官人呐!冤枉啊!这些稻米和苞谷可吃不得!” 二皇子追问:“为何吃不得?难道是你们偷来的不成?” 老妇一听急眼了,连忙解释:“我和老伴虽然穷困潦倒,但绝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这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 二皇子根本不信,撇嘴道:“放着好粮不吃,偏偏吃驴食!说出去谁信!” 老汉哭丧着脸,“这是要给朝廷交的公粮!若少一两,可是要受罚的!官府赋税繁重,根本不管俺们的死活,有的麸子吃就不错了!还有更穷苦的人家,活活饿死的也有。光我们庄上饿死的,就不止十户! 官人,别怪俺们吝啬,实在是别无他法。这两大包的粮食还不够交个零头呢!一顿板子挨下去,可是要俺老汉的命啊!” 第718章 吃哑巴亏 “老头子!咱真是命苦啊!” 老妇泣不成声,“去年洪灾把家冲没了!本来就收成少,结果赋税更加繁重,上交的公粮比口粮还多,忙活一年到头,连温饱都是难题!种地的庄稼人活活饿死!何时听说过这种事!” 老两口抱头痛哭,好不可怜。 二皇子听着老两口的哭诉,神情略显复杂,原来是这样…… “老伯,你们别难过了,快起来吃饭。” 老汉抹去眼泪,“官人吃吧,我和老伴吃麸子拌野菜就成。” 二皇子看了一眼早已没了热气的炒鸡蛋和糙米饭,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难以下咽的饭菜,竟是穷苦百姓眼中的山珍海味。即便如此,老夫妇仍慷慨解囊,将最好的饭菜让给自己。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桌上,转身离去,“这枚玉佩,当是我付的水钱饭钱,足够你们余生衣食无忧了。” 老夫妇望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真是个怪人。 二皇子离开茅草屋,行至一半,便遇上前来寻他的手下。 这才得知楚王今早抵达中州,也是楚王派人将自己连人带床抬到田间。 二皇子怒不可遏,怪不得!除了楚王,谁有胆子干出这种事来! 得知楚王正在醉仙楼中,他马不停蹄地前去兴师问罪。 离得老远,便瞧见醉仙楼门庭若市,百姓聚集在酒楼门前指指点点,仔细一听,全是在骂二皇子不知民间疾苦,养尊处优的牢骚话,没一句中听的。 眼看前门被围得水泄不通,二皇子又不好声张,只好从后门混进酒楼之中,样子好不狼狈。 来到酒楼雅间,只见千凌昱负手而立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浑身散发着威压,令人心生敬畏。 “皇叔好雅兴。”二皇子想起今日所受的窝囊气,脸色愈发阴沉。 千凌昱闻言侧头,“二皇子睡得可还好?” “托皇叔的福,睡得自然香甜。”二皇子暗自咬牙,果然是楚王干得好事。 “如此甚好,也算是没枉费本王的良苦用心。”千凌昱薄唇微勾。 二皇子阴阳怪气道:“皇叔今日费尽周折,给侄儿上了一课,侄儿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敢枉费皇叔的心意?” “几日不见,自当刮目相看。二皇子觉悟有所提高,本王甚是欣慰。”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殿下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今日乡野一日游,想必是感触颇深。 不知今日的所见所闻,是否会令皇侄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二皇子怒瞪着千凌昱,脸色铁青,“即便如此,皇叔也不该趁人酒醉酣睡,将我连人带床地抬到田野间!” 千凌昱微微扬起唇角,“皇侄若真要怪,还是怪你自己。” “怪我?!”二皇子脸色铁青,“分明是皇叔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怎能倒打一耙?待我回京,定要启奏父皇,参你一本!” 千凌昱行至案前落座,“皇侄该庆幸是本王派人将你抬进了田间,而不是在此怪罪本王。” “此话怎讲?” “二皇子卧榻鼾睡不醒,被人抬走了几里地都浑然不知。若是换做居心不良之人,只怕你早已身首异处,一命呜呼。又怎会好端端地来寻本王兴师问罪?” 二皇子不禁有些后怕,额头冒出层层细汗,是啊,楚王竟然没杀了自己…… 千凌昱自斟自酌一杯,笑得云淡风轻,“要怪也是怪你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没有防人之心。这可是兵家大忌,二皇子还需历练才是。” “你。”二皇子吃了一个哑巴亏,被楚王这么一说,到头来还是自己的不对了。 他冷哼一声,“皇叔向来巧言善辩,侄儿甘拜下风。” 千凌昱瞧着二皇子一脸狼狈的模样,心中积压许久的怒气渐渐消散几分。 “本王封任云霄前辈夏侯渊为大司农,掌管天下籍田,负责征收田租等赋税。二皇子,可有异议?” 二皇子心生不满,“皇叔未免太过独断专制,封官之事,难道不用过问父皇吗?” 千凌昱拨弄茶盖,幽幽开口,“就算问你父皇,最后也得听本王的,何必多此一举?” “你……”二皇子直直地盯着千凌昱那张深邃的眼眸,问道:“我真是愈发看不懂皇叔了,皇叔究竟想要什么?” 若说楚王想要皇位,大皇子在太和殿谋反,楚王距离皇位仅差一步之遥,唾手可得,他却不为所动。 若说楚王想要自己的性命,明明有杀自己的机会,却偏偏不动手。 他究竟想要什么? 皇位?富贵?权势?好像都不入他眼,但他所作的一切,却又是在架空皇权。 “本王想要的,你永远都不会懂。”千凌昱眸光淡淡,起身往外走。x33 “皇叔。”二皇子斟酌再三,出言唤道:“我知皇叔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若皇叔肯不计前嫌扶持我上位,我定送皇叔半壁江山为谢礼,如何?” 千凌昱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摇头失笑,“我若想要江山,早已登基为帝,何必养虎为患?” “皇叔究竟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皇叔肯助我一臂之力。”二皇子言辞恳切。 楚王在朝中的势力地位,水涨船高,如今又有云霄前辈出山辅佐,堪称如虎添翼。 反观自己,屡屡遇挫,停滞不前,扬州盐税的亏空迟早大白天下,在中州又民心尽失,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也要重走大皇子的老路。 倘若楚王愿不计前嫌,出手相助,这是最快的捷径,未来储君之位非自己莫属。 “可惜,本王要的,你给不了。”千凌昱的目光如湖水般清澈澄净,淡泊出尘,“本王更不会与虎为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二皇子冲他的背影唤道:“皇叔今日为何不动手杀我?如此大好良机,岂能甘心错过?” “自然是不甘心的。”千凌昱脚步微顿,冷声道:“趁你还能唤我几日皇叔,本王暂时不会动手,至于以后,就未必了。” 二皇子听得一头雾水,楚王此话是何意?自己为何听不懂? 第719章 出了家贼 京都,沈家。 夜阑走进书房,抱拳道:“属下见过相爷。” 丞相沈天海神情不悦,“本相交代你办的事,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这……”夜阑心里咯噔一声,“相爷是知道的,大公子他对柳三姑娘是上了心的。” 沈丞相脸色微变,“那又如何?柳三姑娘已是未来的楚王妃,杀了三姑娘趁早断了他的念想,也好让楚王痛上一痛,柳家三姑娘留不得。” 夜阑有些迟疑,“若是被大公子知道了,只怕会使父子之间再生嫌隙。” 沈丞相并不在意,“你手脚麻利点,莫要露出马脚。我自有办法瞒着他。” “可是相爷……”夜阑知道沈潇然对柳雨璃的心思,那是主子唯一在乎的女子,实在是于心不忍。 “别可是了。”沈丞相皱眉沉思,“此番在苏州没能诱杀除掉楚王,扬州盐税账本和罪臣陆川又全都落入世子手中,就连沧州刺杀,还有沿途设防也被世子侥幸躲过,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太过蹊跷。” 夜阑一个激灵,“莫非有内应?” 沈丞相面色凝重,“就怕是出了家贼。” “家贼?相爷是在怀疑大公子?”夜阑大吃一惊,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大公子怎会与楚王里应外合?” “账本是两江总督孔侑交给他的,罪臣陆川也是他押送回京的,结果全都被世子爷给掳了去。 你可别忘了,世子爷在苏州黑彪手中吃了不少苦头,身子虚弱的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他接二连三地出纰漏差错,本相不得不怀疑到他的头上。” “可是,大公子也受伤了,伤得不轻,到现在还养着呢。” 夜阑想起沈潇然回京那日,一身白衣被鲜血浸成红色,又从马背上跌落在地,似是丢了半条命一般。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 沈丞相冷哼一声,“他向来爱惜颜面,依照他的性子,就算受了重伤,也不会骑马招摇过市,闹得人尽皆知。他是怕我追究怪罪,故意演戏给外人看。” “大公子也不至于挥刀自残,定是相爷多心了。” 沈丞相冷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点他倒是随了我。” “可大公子为何要这样做?他没有理由帮着楚王来拆自家人的台。”夜阑百思不得其解。 沈丞相一时答不上来,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与沈家过不去,除非是…… 沈丞相猛然起身,“莫非他知道当年的事?”x33 “绝无可能。虽然寻到了大夫人的遗骨,但已经死无对证。大公子根本无从查起,当年的事也无迹可寻。”夜阑语气笃定,“大公子若真知道了内情,只怕早就闹翻天了,又怎会沉得住气?” 沈丞相稍稍放下心来,重新坐下,“乔阿娘一家已死,绿梅知道的不多,当年的事,还有何人知情?” 夜阑答道:“当年的知情人,除了我与相爷之外,只剩下贵妃了。属下定会守口如瓶。” “本相对你很是放心。”沈丞相的眸光看似不经意地从夜阑身上扫过,“趁着大公子卧床养伤,楚王又不在京都,你还是尽快杀了柳三姑娘,永绝后患。” “可是……”夜阑凝眉,“可是柳三姑娘也不在京中。” “哦?”沈丞相有些诧异,“那她去了何处?” 夜阑如实禀报,“听说是回了青州老家,可属下派人追去了青州,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只怕消息有误。” 沈丞相若有所思,“这个节骨眼,三姑娘不在京都,也未回青州老家,还能去哪儿?” “属下已经派人在暗中搜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定会查到蛛丝马迹。” 沈丞相执起茶盏的手在空中一顿,遂问道:“二殿下在中州进展如何?” “属下正想给相爷禀报,二殿下递信说楚王深得民心,已经安抚遣散起义的农民佃户,又有云霄前辈出谋划策,主管土地改革事宜,江影对云霄唯命是从,全力配合。 二殿下在中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明里暗里还吃了不少亏,已经准备回京了。听说楚王执意与他同行,估摸着他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沈丞相心有余悸,叹道:“楚王这心计果然了得,他是怕我们沿途设下埋伏,所以才与二殿下一路同行。无论是扬州盐税,还是中州平乱,楚王有勇有谋,这雷霆手段,太过强势。 盐税足以撑起半个国库,是国家财政命脉,楚王执意改革盐政,是要将财政握在手中。 中州平乱,让他借机钻了空子,实行土地改革,收买天下农民的心,又封云霄为大司农,将天下粮仓握在手中。 一边是钱财,一边是粮草,都让他占尽了好处,实在可恶。” 沈丞相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接着道:“若我猜的没错,接下来,他就该对江影掌管的南海水师动手了。他那邯川军经去年边关一战,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不足两万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若兵权再让他占尽上风,我们沈家和二殿下只有死路一条。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得逞。” 夜阑宽慰道:“相爷不必忧心,有大公子运筹帷幄,定不会让楚王得逞。” “哼,也不知本相能不能指得上他。”沈丞相略略沉吟,似是想到什么,“先不要对柳三姑娘下死手,要抓活的。”x33 “是。”夜阑抱拳应声。 沈丞相心里盘算着美事,“待楚王抵京之前,务必活捉柳三姑娘。当是本相赠他的新婚大礼。即刻加派人手搜寻柳三姑娘的下落。” 夜阑欲言又止,“属下怀疑三姑娘在中州。” “什么?中州?她去中州做什么?”沈丞相不解。 “琉璃公子突然在中州现身,柳三姑娘又正巧离京,不知所踪。相爷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夜阑双眸微眯,“先前大公子也曾怀疑过,琉璃是柳三姑娘所扮,只可惜苦无证据。琉璃因土地改革再次现身,倒是良机。” 经夜阑如此一说,沈丞相也渐渐有了眉目。 他想起先前在琉璃手中栽的跟头,眸光骤冷,“琉璃,小小女子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若真是柳三姑娘所扮,她早晚还是要回京的,派人在京郊附近埋伏,一定要留活口。” “是,属下遵命。”夜阑应声离去。 第720章 太过聪明 一艘木船悠悠荡荡地行驶在江河之中,花蕊浮于水上,随水飘零。 月光如水,透进纱窗,夜色朦胧中浮动一缕暗香,听闻岸边有琴音传来。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少女站在甲板上望月低吟。 她一袭紫裙拖垂于地,上绣月白蝴蝶,腰间系着珍珠细链,垂着长长的银饰流苏,行走之间发出泠泠之音。 她的脸上戴着月白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美眸,睫羽上却凝着水珠,映照烛火,像黎明初生的晨露,眸底是解不开的忧愁。 那道纤细的身影独自立在船头,裙摆随风飞扬,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凄美动人。 玄武望着柳雨璃的背影,不由轻叹一声,小祖宗自从离开中州后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不知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陶爷又不在身边,也无人能开解一二。 他踌躇片刻,走来禀报,“姑娘,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京都了。京都最近风声很紧,我和白虎换乘小船,提前去码头布防。x33 留下的人手都是脸生得力的,定不会让人看出端倪。姑娘尽管放心。” “嗯,小心行事。”柳雨璃嘱咐道。 临近京都码头,已是后半夜。 码头却依旧热闹非凡,北上的货船停靠岸边,一盏盏红灯笼随风摇晃倒映在河面上,岸边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这些货船往往是趁着深夜抵京,好避开白日里的渔船画舫,搬运货物。 码头上的货物堆积如山,脚夫们的肩上扛着重物,挥洒着汗水。 停船靠岸,柳雨璃一行人下船乘上马车,往城中驶去。 一路走来,出奇得顺利,竟无一人盘问。 柳雨璃坐在马车之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似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在没有顺利到家之前,丝毫不敢松懈。 她当日离京时,借故回青州老家祭祖,结果一走便是月余。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琉璃公子的身份怕是瞒不住。 好在她的脸已敷药痊愈,否则定难以蒙混过关。 黑云遮月,京都城外的树林中漆黑一片,树影婆娑,如同鬼影般在林中摇晃,到处透着诡异。 车夫心无旁骛,赶着马车加快脚步往城门方向走去。 眨眼间,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挡住去路,“烦劳柳三姑娘与我们走一趟。” 马车内无人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黑衣人话音刚落,瞬间腾空而起,直冲马车袭来。 玄武等人从暗处现身,与黑衣人缠打在一起,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白虎拼了命的拖住刺客,“姑娘快走!” 就在这时,只听马儿长嘶一声。 一紫衣少女策马冲出重围,她扬手挥鞭,裙裾在风中翻飞。 马儿撒开四蹄,如离弦的箭般破空卷尘,向北而驰,飒沓如流星。 ………… 沈家。 沈潇然躺在床上,早已进入梦乡。 夜阑守在床侧,昏昏欲睡。 自打主子从扬州回来,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命令自己必须寸步不离地服侍在侧。 屋外传来两声乌鸦啼叫,夜阑猛的睁眼,缓缓起身,放轻脚步来到床前,轻声唤道:“主子……” 沈潇然呼吸平稳,仍在睡梦之中。 夜阑放下心来,推门离去。 暗卫低声禀报:“三姑娘一行人出现在京都南郊,正在往南城门而去。” “我亲自去瞧瞧。”夜阑眸底一亮,即刻动身往外走,总算是等来了。 柳雨璃策马来到城门脚下,一道道黑影一涌而出,将她团团包围。 夜阑脸上蒙着黑巾,劝道:“我等早已恭候姑娘多时,姑娘还是快束手就擒吧。”x33 “为了杀我,你们真是煞费苦心。”柳雨璃单手持缰,端坐在马背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我们也是听令行事,还请姑娘莫要怪罪。”夜阑冲手下人吩咐,“留活口,勿伤了她。” “是。”暗卫应声。 柳雨璃闻言微微挑眉,留活口…… 她举起马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接近自己的刺客脸上,霎那间,几个刺客脸上都挂了彩。 夜阑蹙眉,“还真是小瞧姑娘了,看来非得让我亲自动手。” “我看谁敢!”柳雨璃拔下金簪抵在喉间,“你若胆敢上前一步,我便自行了断,让你交不了差。” 夜阑微微愣神,对柳雨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完全始料未及,当真是个棘手的差事! 柳雨璃紧盯着夜阑的眸子,“动手之前,你先想清楚,你能不能活着回去。” “姑娘好胆识,事到临头,你还想威胁我不成?”夜阑轻笑。 柳雨璃从容自若道:“我大姐夫是定西王世子,表姐夫是御林军统领,我早在回京之前,便已递信回家,他们会在此时来此处接应。你若是识相,还是快去逃命吧。” 夜阑环顾四周,“姑娘莫不是在说笑?我来的时候,京都大街上空无一人,怎会有人来救你?” 柳雨璃暗自攥紧马缰,望了一眼城门方向,再次看向夜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夜阑身子一僵,下意识捂住脸上的面巾,“你这话是何意?” 柳雨璃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你主子若是知道你背信弃义,表里不一,你该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清楚。” 夜阑慌了心神,“他是不会知道的!” “当真?”柳雨璃眼尾上扬,“万一他也是与你逢场作戏呢?” “三姑娘,太过聪明,不好。”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沈潇然临风而立在城门口。 他的墨发不扎不束,随意垂落于背心,偏偏添了几分俊逸疏狂。 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死死地盯着夜阑,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温度,更没有感情可言。 第721章 互相利用 “主子!” 夜阑心头一震,主子方才分明睡着了,为何又出现在这里?难道真如柳三姑娘所说,主子早已怀疑到自己头上。 “你该唤我父亲为主子才是。”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痛心,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冷意。 夜阑跪倒在沈潇然脚下,“主子!我也是不得已!” 沈潇然不由分说,一脚将他踢飞数米远,夜阑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沈潇然冲身后的暗卫吩咐。 “是。”暗卫领命。 沈潇然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柳雨璃面前,看着她那被金簪划破的肌肤,微微蹙眉。 “三姑娘的金簪用处可真广,不仅能防人,还可防身。今日有我护着姑娘,姑娘的金簪,也可收起来了。” 柳雨璃想起几年前,沈潇然躲避追兵,误入自己房中,自己也是用金簪抵在他的胸口。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记忆犹新,当真是记仇。 柳雨璃缓缓放下手,金簪却仍牢牢握在手中,不敢松懈,“既然沈大人来了,小女就先告辞了。” 沈潇然放心不下,“还是我送姑娘回家吧。” “不必了。沈大人事务繁忙,自顾不暇,怎能劳烦大人?”柳雨璃瞥了一眼夜阑,拉紧马缰,绕开沈潇然往城中走去。 马缰忽的脱手而出。 沈潇然一把扯过马缰,“没什么事比送姑娘回家更重要。” 柳雨璃欲要伸手夺回马缰,沈潇然回头看着马背上的紫衣少女,那一贯平静冷漠的眸底,竟浮现一丝温柔。 “姑娘坐稳了,小心摔下马背。” 柳雨璃秀眉微蹙,“堂堂御史大人非要当个马夫。” “那要看当谁的马夫。”沈潇然自顾自地牵马往前走。 清冷的月辉遍洒苍茫大地,拉长两人的身影,举目望去,房舍屋顶上犹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霜,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四周寂静无声,只听见虫鸣鸟叫,还有那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京都城的街道上。 柳雨璃坐在马背上,望着沈潇然那抹孤傲的背影,欲言又止。 夜阑一定知道当年的真相,若真如自己所想,不知沈潇然该如何抉择?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 沉默良久,沈潇然打破寂静,冷不丁问道:“你去中州城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瞬间拉回柳雨璃的思绪,不假思索道:“没有。” 沈潇然扬起唇角,“姑娘喜欢说反话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 “你这阴阳怪气的毛病,也是改不掉了。”柳雨璃无情地奚落道。 沈潇然放缓脚步,“他对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你也要去帮他。” “他值得。”柳雨璃语气笃定。 沈潇然的胸口似有什么翻滚,他低声喃喃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头看我一眼。” 柳雨璃并没有听真切沈潇然的话,“你说什么?” 沈潇然微微摇头,又问道:“楚王怎会舍得让你独自回京?当真是糊涂。” “是我不告而别,王爷并不知情。” 听着柳雨璃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沈潇然喉间划过一道苦涩。 他突然驻足,回头凝视着少女的美眸,“你为何不告而别?” 柳雨璃避开沈潇然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语气慵懒。x33 “沈大人的问题太多了,我不想回答。” 沈潇然捕捉到柳雨璃眸底的忧伤之色,“看来你是想明白了,自古无情帝王家,楚王并非你良配。” “沈大人别自以为是,是我自己的缘故,与王爷无关。” “此女只应天上有,怎会是你的缘故?”沈潇然那双桃花眼中微微泛起涟漪,无比的赤诚认真。 “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柳雨璃想起自己不足五年的命数,不禁黯然伤神,“我连寻常人家的女子都不如,更何况是天女。” 她没有脉象,她是前世的魂,她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年,她永远不可能像普通女子那样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享儿孙绕膝之福。 这对她来说,都是痴心妄想。 以前,她总想着过多好的日子,享多大的富贵,手握多大的权势…… 原来,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日子才是难能可贵。 沈潇然俊眉微蹙,“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方才姑娘所说的话,倒不像你那张牙舞爪的性子。”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柳雨璃摇头苦笑,再次沉默。 沈潇然继续牵着马往前走,“即便你不承认,我亦能猜到过往种种,都是姑娘在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姑娘的心智和胸怀,放眼整个千凤国也无人能及,何须顾影自怜?” 柳雨璃凄然一笑,“烟花璀璨,短绚即散。美好的事物和人,都是短暂且留不住的。” 沈潇然不知柳雨璃何出此言,也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总觉得今日的柳雨璃似是被悲伤笼罩,与往常那古怪刁钻的少女,判若两人。 “距离九月初九,还有七天,姑娘若想悔婚,还来得及。”沈潇然的眸底满是深情。 柳雨璃美眸一滞,“我的事与大人无关,大人无须费心,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吧。” 她趁其不备夺回马缰,“大人送到这里即可,告辞。” “我知道姑娘是想利用我,使二皇子党羽瓦解,沈家分崩离析,好为楚王铺路。”沈潇然说的云淡风轻,嘴角的浅笑也意味深长。 柳雨璃身形一顿,沈家潇郎,当真是聪明。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让沈大人尽快查出真相,也好让沈夫人早日瞑目。” “你我都是聪明人,何须藏着掖着?”沈潇然轻扯嘴角,“我与姑娘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早知道母亲的死与沈贵妃脱不了干系,奈何无迹可寻,根本无从查起。 好在借柳雨璃的手,在后宫发现了母亲的藏尸之处,母亲总算能入土为安。 而他距离真相,也仅差一步之遥。 可越接近真相,他便越害怕,害怕心中所想成真,害怕面对这一切。 柳雨璃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然如此,沈大人打算怎么做?” “我先前说过,我甘心沦落为姑娘指尖棋子,最后的结果,会如姑娘所愿。”沈潇然语气一顿,“只是姑娘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722章 春秋大梦 “什么事?”柳雨璃挑眉。 沈潇然望着马上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不要嫁给楚王。” “我为何要答应你?”柳雨璃呼吸一紧。 “我不强求你必须嫁给我,只希望你不要嫁给楚王,给我一个机会,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沈潇然自知罪孽深重,无法与柳雨璃齐肩并立,现在只能用行动来表明决心,直到柳雨璃愿意接受自己的那天。 “我先前受制于人,犯下不少错事……我愿用余生洗刷我的罪责,不再与虎为谋。” 柳雨璃眼皮微动,“沈大人愿意回头是极好的,可机会是自己给的,旁人爱莫能助。” “我知道姑娘的心思都在楚王身上,姑娘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楚王登基为帝。” 沈潇然静静地凝视着柳雨璃的水眸,“只要姑娘不嫁给楚王,我愿与姑娘共同辅佐他图谋大业。江山归他,你归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忽闻一道狂妄的叫骂声传来。 紫影掠过,程清歌凌空而至,稳稳地立在两人面前,虎视眈眈地瞪着沈潇然,“红公鸡!你大晚上不睡觉,说什么梦话!” 紧接着一行人马呼啸而来,身穿窄袖骑装的段翊也接踵而至,“三姑娘,我们来晚了。” “段大哥,你们怎么来了……”柳雨璃有些茫然,程清歌和段大哥怎么知道自己回京了?她方才只是故意吓唬夜阑,没想到两个姐夫竟然真的来了。 段翊一脸警惕地看了一眼沈潇然,来到柳雨璃身边,低声道:“昨日收到王爷急信,说姑娘近日抵京,原以为姑娘走的陆路,没想到中途改走了水路。这才让歹人钻了空子,都是我的疏忽。” 柳雨璃心中一暖,原来是容楚……还以为他会责怪自己的不辞而别,即便如此,他还关心着自己。 “方才得到城外的消息,我和你段大哥马不停地的赶 来救你,没想到不见歹人,却见到起了歹心之人。” 程清歌含沙射影,好一通冷嘲热讽,“还好我们及时赶到,差点让红公鸡挖了墙角,不然我是没脸再见王爷了。” 沈潇然冷哼一声,“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x33 程清歌一时语塞,怒气冲冲道:“放心,这个人情我一定还你!今日就事论事,你明知小丫头和王爷有婚约在身,竟还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沈潇然的嘴角扬起一抹戏谑,“世子何时调去南海当差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世子爷何时调职了? 程清歌凤眸微眯,“你这话是何意?” “世子管得如此之宽,我还以为你调去了南海任职。”沈潇然无情奚落。 “你这个红公鸡!”程清歌气急败坏,“总之,你休想打小丫头的主意。” 沈潇然神情不悦,“与你何干?” 程清歌反手指着自己,“我是她的大姐夫,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 “还有我,我是三姑娘的表姐夫。”段翊及时地接了一句。 柳雨璃瞧着程清歌和段翊双手掐腰,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姐夫当真没有白喊。 “麻烦你以后对救命恩人放尊重点。”沈潇然瞥了程清歌一眼,又看向柳雨璃,“今夜突然来了聒噪之人扫兴,三姑娘,告辞了。” 言罢,沈潇然拂袖离去。 程清歌望着沈潇然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攥紧手心,这个人情他必须得尽快还上,否则每次见到这个家伙,都得矮上一截。 在程清歌和段翊的护送下,柳雨璃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家里灯火通明,家人站在廊下早已等候多时,柳文杰和魏云锦一个劲的冲程清歌和段翊二人道谢。 魏云锦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璃儿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原先不是说过,妹妹小时候,有道士上门,说妹妹有大福气。说得果真不错!”柳洛尘连连叹道,每每想起妹妹重生回来,只觉得老道士所言非虚,妹妹是有福气的! 穆知意围着柳雨璃笑道:“三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柳雨璃看着有口无心的家人,心中五味杂陈,她独自走出屋子,望月叹息。 何来的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临走前,段翊看到心事重重的柳雨璃,斟酌再三,还是上前问道:“姑娘,你和王爷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要不辞而别?王爷信里说很是担心你。” 段翊瞧柳雨璃一脸心事,不禁担忧,姑娘和王爷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总算要修成正果,可不能再出差错。 “我……”柳雨璃垂下眼帘,心烦意乱。 她转身走到树下,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想退婚。” “什么?”程清歌与柳文杰夫妇告别后走出屋子,刚好听到这句话。 他满脸的震惊,大步走到柳雨璃面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段翊也一个愣神,生怕程清歌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连忙上前拦下,“世子爷别激动,先听姑娘把话说完。” 柳文杰夫妇和柳洛尘、穆知意听闻动静,也相继走出屋子。 柳文杰率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我想退婚。”柳雨璃立在树下,望着众人,那双美眸泛起水色,眸光却无比坚定。 众人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璃儿和王爷两情相悦,他们是知道的。 如今璃儿却突然提出退婚,众人是万万没有想到,但看她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说笑,谁会拿终身大事开玩笑? 程清歌忽然想起方才所见的一幕,追问道:“可是因为沈潇然?是不是因为他!” “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想明白了,我不想成婚了。”柳雨璃强忍住心中的痛意,说出最痛心的话。 第723章 夜长梦多 众人面面相觑,对柳雨璃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始料未及。 “三妹妹,你怎么……”穆知意来到柳雨璃的身边,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柳文杰唉声叹气,“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程清歌有些气恼,“王爷为了娶你,不惜与太后翻脸,你却出尔反尔。” “孩子,你可是受什么委屈了?”魏云锦最清楚自己女儿的心性,璃儿可不是任性胡闹之人,想必是事出有因。 柳洛尘看着一脸憔悴的妹妹,不免心疼,“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许是累了,说的胡话,不如先回房歇息,待明日清醒了再说。夫人,快带妹妹回听雨斋歇息。” “是。”穆知意应声上前,“走吧,三妹妹,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也不迟,你再好好考虑清楚。” “我没有胡说,母亲,婚事不必再张罗了,到此为止吧。” 柳雨璃狠下心来,转身离去,只留下众人一脸的疑惑。 ………… 京郊城外,一处废弃的庄子上。 一男子被捆着手脚丢在地上,他浑身布满伤痕,衣服破烂之处隐约能看到流血的伤口,密密麻麻,大小不一。 “主子何不给我个痛快?” “想死?没那么容易。”沈潇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夜阑,“说说,当年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什么当年的事?属下一无所知啊!” “事到如今,你还敢装糊涂?”沈潇然冷笑,“我父亲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尽心。” “属下只是奉命办事……”夜阑缓缓闭上双眼,“我自知愧对主子,就算主子对我千刀万剐,我也绝无怨言。” 沈潇然轻哼一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因为有人比我更想你死。” “难道是相爷……”夜阑嘴唇颤抖,“不,不可能。”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沈潇然眸底满是轻蔑,“你知道当年的事,如今又落入我手中,你觉得他还会让你活着?” “不可能!”夜阑连连摇头。 “你是我父亲捡回来的孤儿,也是他派到我身边的眼线。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 “相爷是不会杀我的!不会的!”夜阑似是疯魔一般,拼了命的摇头。 “多说无益,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今日且放你回去。”沈潇然眼尾微微上扬,“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夜阑有些不可置信,“主子……” “你别急着谢我,我只是说放你回去,并没说饶了你,除非你说出当年的实情,或许能将功补过,留你一命。” 夜阑仍不为所动,他对沈相唯命是从,卖命多年,相爷怎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定是主子故意出言吓唬,好让自己说出实情。x33 自己可不能轻易上当。 沈潇然将夜阑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即冲暗卫吩咐道:“给他松绑。” “是!”暗卫挥刀割断夜阑手脚上的麻绳,紧随沈潇然离去。 夜阑顾不得身上的伤痛,马不停蹄地回到沈家,直奔书房。 “相爷!大事不好了!” 沈丞相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夜阑还能活着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夜阑并没有注意到沈丞相脸上转瞬即逝的失望之色,解释道:“是大公子把我放了。” 沈丞相心中隐隐不安,“他为何放你?” 夜阑坦言道:“大公子说,顾念主仆情分,所以对我网开一面。” 沈丞相上下打量着夜阑,半信半疑,“你刺杀柳三姑娘的事情败露,他竟然还能饶你一命,这倒不像他的作风。你可是有事瞒我?” 夜阑急忙解释:“属下所说句句属实,还请相爷明察!” 沈丞相靠着椅背,眸光凌厉,“他可曾问起当年的事?” “问了,属下什么都没说,属下答应过相爷的,决不食言。”夜阑恨不得把自己的忠心挖出来给沈丞相瞧瞧。 沈丞相眸光一凛,“他既然问起当年的事,你又什么都没说,他还能放了你?这未免太过牵强,你当本相好糊弄?” 夜阑连忙表起忠心,“属下对相爷的忠心日月可鉴,怎敢糊弄相爷?” 沈丞相并不相信,“你的话分明破绽百出,令人难以置信。还不快从实招来,你究竟给他说了什么?” “属下什么都没说!是大公子自愿放属下回来的。” 夜阑百口莫辩,无论自己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 沈丞相凝眉思索,沈潇然怎会轻易放走夜阑,其中定有古怪。只是不知夜阑到底说了些什么?沈潇然对当年的事又知道多少? 无论夜阑说与不说,都不能再让他活着,以免夜长梦多,也好让当年的事彻底死无对证。 “罢了,本相信你便是,你先回去养伤,柳三姑娘那边暂时先往后缓缓。” “多谢相爷!”夜阑总算舒了一口气,告退离去。 ………… 次日,临近傍晚散值时分,一辆马车肆无忌惮地横在都察院门前,就差直接堵上都察院的府门。 周围的行人指指点点,不知何人如此大胆?也太不把都察院放在眼里了。 都察院门前的守卫心生不满,自觉失了颜面,几人叫嚣着上前,定要给马车中人点颜色瞧瞧。 守卫刚掀起车帘,却被吓得一个激灵。 只见活阎王世子爷端坐在马车之中,他那双狭长的凤眸阴鸷,那张俊脸不怒自威,仿佛有怒火在眸底燃烧,令人毛骨悚然。 “世……世子爷……您老来了。”守卫们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一个个点头哈腰,强颜欢笑。 这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把活阎王赶走。 程清歌说话毫不客气,“快去传红公鸡出来见我!” “红……红公鸡?”守卫一脸茫然,窃窃私语,又冲程清歌赔笑道:“都察院里没有这号人物,该不会是世子爷弄错了?” “没有红公鸡?”程清歌眉心蹙起。 其中一个守卫猜测道:“世子爷说的该不会是一向爱穿红衣的沈御史吧?” “算你小子聪明,拿着,这是爷的赏钱。以后就这么叫他,本世子重重有赏。”x33 程清歌听得无比顺心,于是掏出一锭银子大方地赏给守卫。 第724章 做个交易 “都是快该当爹的人了,还是如此孩子心性,幼稚鬼。” 沈潇然不知何时来到众人身后,守卫冷不防地被吓一跳,手中的银子掉落,滚到沈潇然的脚边。 守卫暗叹不好,他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只好在一旁干站着。 “如此见钱眼开,背弃主子之人,拉下去,让他长长记性。”沈潇然想起夜阑的背叛,便更没什么好脸色。 凡是背叛他的人,他都不会原谅。 “你还真是会小题大做,把不该放的放走了,把不该罚的给发落了。真是奇怪。” 程清歌走下马车,与沈潇然并肩立在台阶之上,又道:“你身边的那个叫夜阑的,先前在苏州刺杀乔阿娘未果,后来又杀了乔阿娘全家,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对待这种十恶不赦的歹人,你竟把他给放了?” 沈潇然听闻乔阿娘一家被杀的消息,神情微微一滞,乔阿娘也没能逃过魔掌。 当年的知情人接二连三的死去,先是红梅,后是乔阿娘,最后,定是夜阑了。 父亲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沈潇然收回思绪,再次奚落道:“我自有打算,世子真当自己是南海管事了?” “你!不识好歹。”程清歌脸色铁青。 每每看到沈潇然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时,他就不由火冒三丈,直想痛扁他一顿,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不悲不喜。 沈潇然瞥了一眼快驶入都察院的马车,蹙眉道:“世子大张旗鼓地来寻我所为何事?若没有什么要紧事,烦劳你把马车停远些,别挡道。” “我来寻你自有要事,不如借一步说话。”程清歌示意沈潇然乘上自己的马车。 沈潇然纹丝不动,仍立在原地,“你能有什么事?” “该不会是报恩的事?”沈潇然压低声音,勾起唇角。 程清歌摩拳擦掌,强压住心中怒火,“报恩的事下次再说,本世子今日寻你,是想和你做个交易。”x33 “什么交易?” “关于你沈家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沈家的秘密,你如何知晓?” “与沈贵妃有关,听不听由你。”程清歌卖了个关子,率先乘上马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沈潇然闻言也跟着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他开口问道:“贵妃什么秘密?” 程清歌双手环胸,“在告诉你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你以后离柳家三姑娘远些,不许再纠缠她。”程清歌将柳雨璃悔婚的责任全都推到沈潇然的头上,只好出此下策,逼他远离柳雨璃。 沈潇然不为所动,“我为何要远离她?” 程清歌怒道:“小丫头因为听信你的鬼话,执意要悔婚,都是你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害人不浅。”x33 “悔婚?因为我?”沈潇然眸底微微一亮,眉眼间的欣喜之色呼之欲出,“此话当真?” “总之你以后莫要再纠缠小丫头,她和王爷是两情相悦,你休想再打她的主意,否则我这个当姐夫的第一个不放过你。” 程清歌所说的话,沈潇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心里想的全是柳雨璃因为他悔婚之事,看来自己在她心中是有分量的,她对楚王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程清歌看着出神的沈潇然,遂问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以后不许再纠缠她。” “嗯,答应你便是。”沈潇然随口应声,并未走心。 他敛去思绪,问道:“你知道我姑母什么秘密?不妨直说。”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程清歌不再故弄玄虚,坦言道:“你这个姑母,并非你真正的姑母。你真正的姑母早在十三四岁那年得了天花,病死了,现在这个是假的。” “胡说八道!”沈潇然眉头紧锁,“这怎会有假?你又是从何得知?” 程清歌接着说:“罪臣陆川的夫人万氏,曾是你家在苏州的老邻居。” 沈潇然不假思索,“我苏州老家从来没有姓万的邻居。” 程清歌解释道:“那是你父亲未中举之前住的沈家老宅,后来变卖祖产老宅,搬了新住处。时隔久远,你怎会知晓? 你不信我的话,不如亲自去见陆夫人,让她说给你听。” 沈潇然瞧程清歌不像是在说谎,于是跟随他一同前去见陆夫人。 经过一番长谈,沈潇然仍有些不可思议。 姑母并非亲姑母,而是被人冒名顶替的假姑母?简直闻所未闻。 看来父亲是知情的,谁能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识得?这可是欺君之罪!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潇然冷静下来,细细思索,既然是假姑母,一切便说得通了。 他这个姑母从小对自己不冷不热,很是陌生疏离,只是后来因为自己辅佐二皇子的缘故,关系才勉强缓和了几分。 原以为是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后来父亲续弦有了幼弟,姑母不仅仅是对他,对幼弟也很是厌恶。 尤其是在幼弟的三岁宴上,他看到姑母恶狠狠地瞪着幼弟的眼神,似是想把他活剥了一般。虽然时隔多年,但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幼弟三岁宴当天沉塘溺死,而自己则变成了杀弟的凶手,指证自己的不是旁人,而是沈贵妃身边的绿梅。 他背负杀弟骂名,成为众矢之的,也是拜沈贵妃所赐。 而自己苦寻多年的母亲,也是死在她的宫中,这个女人包藏祸心,把自己害得好惨! 只是不知她为何要对温婉贤良的母亲痛下杀手? 看来只有夜阑知道答案,他得想个法子,尽快撬开夜阑的嘴。 这天夜里,一道黑影闪身来到夜阑房外。 一缕迷香从窗缝悠悠飘来,确定屋中没有动静后,黑影破窗而入,摸索着来到床前。 他挥刀朝床上的夜阑刺去,却被屏息假寐的夜阑轻巧躲过。 夜阑翻身跃下床榻,“你是何人!胆敢在丞相府行凶!” 黑影并不接话,接连挥刀刺向夜阑,招招直逼要害,没有丝毫手软。 夜阑因身受重伤的缘故,不过个回合,便无招架之力,频频躲闪后退。 就在这时,沈潇然手持梨花银剑,破门而入。 利剑出鞘,直抵黑影眉心。 第725章 拜谁所赐 黑衣人瞧大势已去,立马束手就擒,“大公子饶命!” 夜阑揭开他的面巾,却是一张熟悉的脸,也是为相爷效力的暗卫,更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手下追星。 夜阑瞳孔微震,“居然是你?追星,你为何要来刺杀我?” “阑兄,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追星垂着头,不敢看夜阑的双眼。 “奉谁的令?”夜阑一把揪住追星的衣领,追问道:“可是相爷?是不是他!” 追星瞥了一眼沈潇然,点头认下,“是相爷派我来的。” 夜阑顿感无力,跌坐回床上,震惊之余还有一丝恨意涌现。 “相爷当真如此狠心……他怎能这样对我?” “相爷说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只要我能杀了你,便可取代你的位置,成为他的心腹。”追星如实道。 夜阑瞳孔微震,整个人倒在床上,无力地望着屋顶。 他一心一意地为相爷效力,却被当成弃子,只因自己清楚当年的隐情,便要杀人灭口。 看着茫然若失的夜阑,沈潇然暗自冲追星使了个眼色,追星会意,悄悄退下。x33 自从得知夜阑是父亲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也安排了眼线放在父亲身边。 父亲派夜阑刺杀柳雨璃的消息,正是追星通风报信告诉自己的。 父亲今夜派追星刺杀夜阑,自己正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沈潇然负手立在床前,冷声道:“夜阑,事已至此,你也该醒悟了。父亲为何要杀你,你心里最是清楚。你若说出实情,我定留你一命。” 沉默良久,夜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主子,你当真想知道真相?其实……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沈潇然的双手握紧又松开,距离真相仅差一步之遥,他的内心波涛汹涌,久久无法平静。 他伫立到窗前,窗外夜凉如水,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想知道,想知道母亲的死,想知道我所承受的这一切,究竟是拜谁所赐。” “好,我说……”夜阑思绪翻涌,缓缓开口,“当年沈夫人与相爷大吵一架,负气离家。临走前,夫人在宫门外等主子下学堂,想要带公子一同回苏州。” 说到这里,夜阑内疚地低下头,“是我谎称公子在贵妃宫中,诱骗夫人进了宫……再也没出来。” “原来是你!还真是你!”沈潇然怒瞪着夜阑,“你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害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夫人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见到了不该见的事……” “到底是什么!” 夜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潇然接着追问:“可是与贵妃有关?贵妃并不是我的亲姑母,是吗?” 夜阑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这陈年往事被相爷瞒的密不透风,主子是如何知晓?” 沈潇然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如今从夜阑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他不得不信,现在的沈贵妃并非自己的亲姑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为何要对我母亲痛下杀手?” “新帝登基,王妃侧妃搬离王府入宫的那天,沈贵妃来沈家拜别相爷,说是以后入了宫,想再见一面就难了。 贵妃和相爷两人在屋内叙话,夫人好心来送茶点,在门外无意间听到了两人谈话。这才有了后边的事,贵妃仓惶离去,夫人与相爷大吵了一架,负气离家。” “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沈潇然双眼猩红。 夜阑摇头,“那天的对话,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沈潇然凝眉,“如今的沈贵妃究竟是何人?我父亲为何要让她冒充姑母?” “说来话长,我只知道贵妃与相爷年少相识,两人是青梅竹马。后来,相爷高中状元,得到苏州金家的青睐,金家将金大小姐许配给了相爷。 相爷在金家的扶持下,步步高升,而贵妃摇身一变,成了相爷失散多年的妹妹,前来京都寻亲并在沈家住下。 这些事情夫人都不知情,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贵妃真是相爷的亲妹妹,所以拿她也当自己的妹妹看待,可惜,贵妃并不甘心当妹妹,而是想取代夫人,当……当沈家的女主人。”夜阑说得极其委婉。 “原来如此!”沈潇然的胸腔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怪不得沈贵妃总是对母亲充满敌意,原来她和父亲之间只是以兄妹相称,并不是以兄妹相待。 夜阑接着说:“那时皇上还未登基,还只是皇子,来沈家寻相爷时,对贵妃一见倾心。相爷为了笼络皇上,这才动了心思,不顾贵妃反对,执意要将贵妃送给皇上做侧妃。 从那之后,贵妃与相爷便生了嫌隙,直到贵妃怀上二殿下,两人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在夫人没有发现两人的端倪之前,相爷对夫人一直相敬如宾,很是恩爱,即便贵妃多次以死相逼,相爷也从未有过休妻的念头。就这样瞒天过海多年,直到夫人负气离家的那天……” “真叫人恶心!”沈潇然衣袖下的双拳紧握,咯咯作响,“想必是母亲撞见了两人龌龊事,这才与老东西大吵一架,负气离去。这对奸夫淫妇生怕丑事败露,便对母亲起了杀心。 你助纣为虐,借我的名义将母亲诱骗入宫,这才中了毒妇的奸计!” 沈潇然紧绷着脸,一把拽起夜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更恨的还是自己,母亲离家那天在宫外等自己下学堂,贵妃身边的婢女红梅奉命请母亲入宫,母亲定已知道会有危险,这才百般推辞。 是自己身边的小厮夜阑谎称自己在贵妃宫中,母亲这才铤而走险,毅然决然地入宫去见沈贵妃,却遭遇了不测,再也没出来。 那日,他记忆犹新,夜阑说身子不适要先离去,还是自己亲口应允的,没想到却间接的害了母亲。 自己误会母亲多年,怨她的狠心无情,怨她的负气离家,怨她的一走了之,原来母亲早已遇害。 自己寻了她多年,想了她多年,等了她多年,不曾想,却是一场空。x33 母亲……孩儿定要为你报仇,绝不让你枉死。 第726章 本王不愿 夜阑看着失魂落魄的沈潇然,后悔万分,“主子,我错了!我有罪!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的罪,还是下辈子去还吧。”沈潇然的眸底杀意四起,令人毛骨悚然。 夜阑心里咯噔一声,他差点忘了,主子向来冷血无情,怎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主子……”夜阑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沈潇然手中的长剑已经狠狠地刺入他的胸口。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鲜血迸射而出,一招致命。 沈潇然那双桃花眼冰寒刺骨,鲜血四溅,恰巧在眼尾处留下一滴血痣,犹如地狱使者的化身,浑身散发出的肃杀之意。 这么多年,他受人胁迫,被人蒙骗,被杀母凶手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口气,他如何能咽下去?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偏偏是自己的父亲,一旦东窗事发,沈家上下几十口人必死无疑,他到底该怎么做?x33 沈潇然身子瘫软,顺着墙根坐下。 周围万籁俱寂,他双手抱头,像是迷路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他的心就像被捅了个窟窿一般,悲痛、懊悔、绝望、仇恨全都缠绕交织在一起,缓缓蔓延至全身,不知不觉中深入五脏六腑,贯彻骨髓,痛彻心扉。 外边灯火亮起,府兵听到方才突然传来的惨叫声,举着火把前来。 沈潇然察觉动静,连忙收回长剑,冲出家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府兵瞧着夺门而出的沈潇然,再看惨死在屋中的夜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去禀报沈丞相。 沈丞相被人从睡梦中喊醒,得知沈潇然杀了夜阑后离开沈家,瞬间睡意全无。 看来他定是知道真相了!这下糟了! 沈丞相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荒唐事来,立马吩咐道:“调派所有人手跟着大公子!不许离开他半步!他的一举一动,一定要及时汇报!” “是!”暗卫领命,倾巢而出。 直到次日,探子回来禀报,说沈潇然离家后,径直去了京郊梨花岭,在沈夫人的坟前整整跪了一宿。 沈丞相心乱如麻在屋中来回踱步,这个逆子向来桀骜难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也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夜阑又说了些什么? “相爷,二殿下和楚王回京了!”追星收到消息,急忙赶来。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今日回京……”沈丞相眉头紧锁,不由叹气,事情越来越棘手了!x33 “把人手全都调回来,全力保护二殿下,决不能让这个逆子靠近殿下半步!倘若,他真做出什么蠢事来,可……先斩后奏。” 追星有些心惊,“相爷,那可是大公子啊!怎能……” 沈丞相努了努嘴,沉声道:“无论是谁,一定要护好二殿下!就照本相说得去做,不得有误。” “是。”追星心生疑惑,不知相爷为何突然如此紧张,即便大公子心中有恨,与二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柳家。 柳雨璃回家后终日待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是一个人坐着出神,短短几日,整个人憔悴消瘦了不少。 即便魏映雪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博美人一笑。柳清瑶和穆知意明里暗里地试探问询,也没能问出她究竟为何要悔婚。 无论是谁来劝,都劝不动她要悔婚的念头,哪怕魏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规劝,也无济于事。 柳雨璃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就连魏云锦送来的红嫁衣也被她含泪烧成灰烬。 尽管她做的如此决绝,可她眉眼间的伤痛和忧愁,却瞒不过众人的双眼。 就在大家劝不动,说不通,一筹莫展之际,楚王回京的消息随之传来。 柳文杰收到消息,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楚王若是得知女儿要悔婚的消息,可还了得? “楚王回京了!”柳文杰的脚刚踏进家门,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府外传来。 一道玄衣闪过,眨眼间,那抹修长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听雨斋的方向奔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楚王难道是插着翅膀飞来的不成? 听雨斋。 院中芭蕉新绿,修竹苍翠,廊下海棠吐蕊,金菊生香。 柳雨璃手中攥着临河序,坐在海棠树下的小池边,望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她乔素打扮,未施粉黛,肤白如雪,容色如花,眸中含着水雾,如同细雨蒙蒙,凄美柔婉,美得遥不可及,即便是世间美玉,也比不过这张美人面。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抬起手腕,轻轻点破水中的倒影,池水泛起丝丝涟漪,倒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春樱立在院门口,瞧着不悲不喜的柳雨璃,不由叹气,姑娘此番远游回来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外边人谣传说姑娘是因为沈御史才悔婚的,她可不信。她最清楚姑娘与王爷两人之间的感情,从年少相识,一路走来历经风雨,姑娘怎会变心? 王爷若是听到谣言,只怕后果难以想象。 春樱收回视线,刚转过身,便瞧见千凌昱的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禁吓得一个激灵,“王……王爷!” “你家姑娘呢?” “姑娘她……”春樱语气一顿,想必姑娘是不愿见王爷的。 千凌昱嘴上问着,却已不管不顾地抬脚迈进院子。 柳雨璃听闻院门口传来的说话声,抬眸望去,刚好迎上千凌昱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千凌昱那双幽邃的黑眸此刻如同蒙上一层薄雾,眸光复杂,透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失望。 不过俩月未见,两人之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错愕,她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朝屋里走去。 千凌昱脚尖点地,身子轻盈跃起,稳稳落在柳雨璃面前,伸手挡住她的去路,“又想跑?” 柳雨璃后退两步,千凌昱步步紧逼,“为何要悔婚?” “没有理由。”柳雨璃避开他的目光,接连后退,直到她整个后背贴在游廊尽头的石柱上,退无可退。 千凌昱凝视着柳雨璃那躲闪的目光,薄唇轻启,“本王不愿。” 第727章 逢场作戏 微风拂过,柳雨璃一身青色素衣,清冷脱俗,不惹半点尘埃,那额前垂落的细长发丝衬托着她那清丽的容颜,细细柳眉蹙起,显得倔强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总之,我心意已决。” 千凌昱看着她,似是要把她看穿一般,“为何要出尔反尔?” “我好像从未答应过王爷。”柳雨璃嗓音很清,像是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冰冷。 千凌昱勾唇苦笑,“这么说,一直都是本王的一厢情愿?” “是。” 柳雨璃眉目清绝,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未起波澜,朱唇微抿,雪肌于日光下似是染了薄薄的霜。 “你我二人历经风雨,岂是本王一厢情愿?璃儿,你到底怎么了?”千凌昱不信眼前的女子会如此绝情,定是事出有因。 “小女发觉,我与王爷并不适合结为连理,这婚事还是作罢。”柳雨璃心中五味杂陈,所有汹涌的情绪,最终都止于眼底。 千凌昱强忍住心痛,“不适合做夫妻,那适合做什么?在本王心中,我的妻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除了夫妻,我与王爷可以是好友、知己,亦或者是君臣。”x33 “好友、知己、君臣?”千凌昱的嗓音略微沙哑,这几个字从口中艰难吐出,“你为本王付出那么多,岂是单纯的知己情谊? 芙蓉渡遇刺,你为本王挡剑受伤,边关战场,你替本王披甲上阵。你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本王活着,如此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感情,岂能有假?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柳雨璃回想着过往种种,喉间划过一道苦涩,“王爷说得不错,我是想你活着,可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黎民众生。 昏君奸臣当道,国无明主,王爷是真正的贤明君主,唯有王爷活着,才能救万民于水火。” 柳雨璃这无情的话语,再次将千凌昱打入谷底,冰寒刺骨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这句话太过熟悉,无论是在芙蓉渡遇刺,还是自己想替璃儿以身试药被拒,璃儿口中说的都是这句,只有你活着,才能有更多人活着。 他从未深想过这句话,以为璃儿只是不想自己有事。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他的死活,她并不在意,她最在意的是,自己死后世上再无明主。 千凌昱并不死心,“若本王并非你心中明主,你可会在乎我的生死?” 柳雨璃看向不远处的池塘,阳光折射到水面的光线格外刺眼,令她眼前一片恍惚。 她缓缓开口,“不会。” “看着本王。”千凌昱俯身盯着眼前躲避的少女,迫使她看着自己的双眼,再次问道:“你可曾在乎过我?”x33 “从未。”柳雨璃迎上千凌昱的黑眸,强压下内心深处的刺痛,淡然开口。 这一刻,千凌昱的胸口似是被巨石狠狠压住,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在心底破碎。 他看着眼前疏离冷漠的女子,只觉得无比陌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把能想到的理由全都想了一遍,却没有一个理由能够说服自己。 “王爷以后莫要再来纠缠,还是另寻良配吧。”柳雨璃推开面前的男子,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千凌昱一把握住少女的手腕,再次挡在她面前,冷声问道:“是为了沈家潇郎?” 柳雨璃柳眉蹙起,“王爷何出此言?” “那晚他送你回家的事,本王听说了。他让你离开我,你当真听话照做?”千凌昱的心在滴血,发疯似的低吼,“本王在你眼里如此一文不值吗?” 柳雨璃侧过头去,“王爷不信我,何须再来问我。” “那你在太后面前求旨,若沈家东窗事发,让太后保沈家潇郎一命,又该如何解释?”千凌昱本是不信外边的流言蜚语,可当看到太后派人送来的懿旨时,他不得不信。 “你为了护住沈家潇郎,当真是殚精竭虑。”千凌昱心中的妒火翻滚燃烧,即将失去理智。 柳雨璃哑然,不愧是程太后,心思缜密,无孔不入。她想利用沈潇然,来挑拨自己和王爷的关系,看来外边的谣言也是程太后的手笔。 她如此费尽周折地拆散自己和王爷,倒不如遂了她的愿。只有这样,才能让王爷对自己彻底死心,纵然自己五年后离开人世,王爷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柳雨璃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冷冷地看着千凌昱,“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千凌昱那双清澈的黑眸早已不复往日里的光彩,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柔声道:“璃儿,本王信你,只要你说你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本王一人,过去的,我都既往不咎。” 柳雨璃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璃儿……”千凌昱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不禁喉间一哽。 “王爷何必自讨没趣。”柳雨璃淡淡开口,“我对王爷一直是逢场作戏罢了,现在不想装了,到此为止吧。” 千凌昱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丝丝裂开,碎成一地,残缺不全。 柳雨璃再次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疾步回到屋里,重重地关上门。 她背靠着房门,听着屋外的动静。 这次,千凌昱没有再追上来。 他默然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的扬起一抹自嘲的浅笑,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再也坚持不住,俯身捂住胸口隐隐作痛的旧伤,那是剜心头血为璃儿解毒的伤口,此时此刻,似是有巨大的波涛风浪在他心里横冲直撞,让他无处躲藏,无比压抑。 璃儿,你好狠的心,一句到此为止,便要结束多年的感情吗? 过了良久,柳雨璃听着外边没了动静,这才顺着房门跌坐在地上,她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他。 五年前,她重生来到这个世上,五年后,她又要化成一缕幽魂,消失世间。 她不该有情爱,不该有感情,与其让他拥有后再失去,不如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自己会换一种身份陪他走完最后五年,无论是好友、还是知己,或是幕僚,总之不能是结发之妻。 自己决不能让容楚成为郁郁而终的先帝,也不能让他变成孤苦终老的云霄,被情困顿一生,日夜活在锥心刺骨的思念之中。 只要自己远离他,冷落他,久而久之,他对自己的热情便会消退。待他登基为帝,三宫六院,后宫三千,会有别的女子与他长相厮守,度过余生。 第728章 流言蜚语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 千凌昱自从那天走后,再也不曾来过柳家,九月初九的婚事,也不曾有人提起,这场婚事仿佛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京都城里,楚王、沈潇然和柳雨璃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被传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一时谣言四起,不少人夸大其词,以讹传讹,暗骂柳雨璃不识好歹,把千凤国的两位好儿郎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有人把红颜祸水的骂名扣在了她的身上,还有人坐等着看柳雨璃的笑话,看她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无人敢娶,老死深闺的下场。 柳雨璃不曾出门,对外界的传言并不知情,柳家在少奶奶穆知意的掌管下,口风严紧,无人敢透露只言片语。 柳雨璃伏在书案前书写着临河序,一坐便是一整天,她的字迹潦草,不是写错字,便是把墨迹沾染在宣纸上,一张又一张的废纸,被揉成团丢在地上。 她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心神不宁。 算着日子,明日便是九月初九,只要明天一过,她和楚王的婚事便如同废纸一张,卷入泥土,化为尘埃。 这几日王爷没再来纠缠,想必他对自己是死心了,如此也好。 “三姑娘,二爷在外和人家打起来了。”婢女秋晓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禀报。 “谁?二哥?”柳雨璃有些诧异,向来温文尔雅的二哥怎会与人动手打架? 她提着裙摆往外走,“快去瞧瞧,二哥别再吃亏了。” 来到蕴尘苑,刚踏进院门,便听见柳洛尘的怒声传来,“打他算轻的!我心尖尖上的妹妹,岂容他胡乱攀诬!有辱斯文!” 穆知意在一旁劝道:“你少说两句!别让妹妹听见了。” 但还是被柳雨璃听了个真切,她立在门前,看着嘴角淤青的柳洛尘,心生疑惑,“二哥,你在说什么?谁在外攀诬我?你为何与人打架?”x33 “没……没什么。”柳洛尘避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妹妹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坐。” “二哥,我想听实话。”柳雨璃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柳洛尘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雨璃又看向为二哥上药的穆知意,唤道:“二嫂,你可不许瞒我。” 穆知意看了看柳洛尘,又看了看柳雨璃,一脸为难,“总之,妹妹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的好,省得听见什么闲言碎语给自己添堵。” 柳雨璃看着哥嫂二人的反应,再联想起方才柳洛尘的话,似是猜到了什么,“可是因为我悔婚的事,才掀起的风波?” 穆知意微微点头,“那些人就是嫉妒妹妹,所以才恶语伤人,妹妹不必理会他们,随他们去。” 柳洛尘揉着红肿的脸,宽慰道:“妹妹要是嫁不出去,哥就养你一辈子。” 柳雨璃暖心一笑,“谣言止于智者,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二哥是为了替我出头,这才跟人家动手的?” “他说妹妹水性杨花,我追着他理论,让他道歉,结果他还不知悔改,我一时气不过,就先动了手。”柳洛尘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 柳雨璃眸底未起波澜,语气淡淡道:“二哥,以后莫要再和人家动手,狗咬我一口,我总不能再返回去咬它一嘴毛。” “是,为兄受教了。” 柳洛尘心中愤愤不平,他可不想让妹妹受委屈,也不知妹妹和王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喜事,却闹成今天这步田地。 明日就是九月初九大婚的日子,楚王府却没有丝毫动静,想必是没有下文了。 柳雨璃离开蕴尘苑,冲身后的春樱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姑娘,还是别出去了。”春樱小声劝道,要是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传来,岂不是让姑娘糟心? “我多日未出门,早就闷坏了,就去先生的三宝院坐坐吧。” 柳雨璃朝府外走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这点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一路走来倒也太平,途径闹市,难免听到闲人长舌妇嚼舌根,说着颠倒黑白,不着边际的话。 春樱每每听到那些难听话,便偷偷打量柳雨璃的神色,生怕姑娘再心里难受。 只见姑娘神色如常,充耳不闻,一派淡然。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暗自佩服:不愧是姑娘,无坚不摧,潇洒自如。 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三宝院附近,却见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柳雨璃向来不喜热闹,正准备绕行,却听人群中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下次再敢胡说,看爷不打烂你的嘴!” 紧接着,一道哀嚎求饶声响起,“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陶爷饶命!” “还不快滚!”陶恒暴喝一声,毫不留情地又踹了那人一脚。 那挨打的男子连滚带爬地离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去。 陶恒提着酒坛,理着衣袍从人群中走出来,正好瞧见站在不远处街角的柳雨璃,刚想唤出声,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不耐烦地冲人群喝道:“赶紧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家过得一团浆糊,还操心着别人的事!” 看热闹的人们被陶恒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红,骂骂咧咧地散去。 陶恒缓步走来,举着酒坛晃了晃,“姑娘可是来寻我的?我刚打了一壶酒,陶某知道姑娘心情不好,正准备邀你来三宝院喝酒吃肉呢。” “有劳先生了。”柳雨璃微微颔首,又道:“原先听小舅舅说,先生做的烤肉是一绝,我今日有口福了。” 陶恒大手一挥,“今日的酒肉管饱,姑娘尽管敞开了吃,我陪姑娘借酒消愁!” 柳雨璃面色凝重,“我今日来寻先生,另有要事。” “还请姑娘移步。”陶恒恢复正色,与柳雨璃一同回到三宝院中。 第729章 试探一二 三宝院。 柳雨璃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望着院中凋零的落叶,已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到处透着孤寂凄凉。 陶恒瞧着茫然若失的姑娘,不禁有些心疼,“姑娘,你何必折磨自己?王爷对你的心思,你又何尝不知?” “我自然清楚。”柳雨璃眸光淡淡,“有很多事,无能为力。” 陶恒试探问道:“就连姑娘都无能为力的事,该是多大的难题?” 柳雨璃摇头,并不想说下去。 “姑娘这次……”陶恒语气微微一顿,“当真是伤了王爷的心了。” 陶恒这几日也没闲着,王爷和姑娘之间生了嫌隙,他和段翊愁的头发都快白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够让两人和好如初的计策。 奈何王爷和姑娘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他们也没能想出良策,只是干着急。 陶恒倒上两杯清茶,斟酌再三,开口道:“姑娘,你对沈潇然……” 柳雨璃微微蹙眉,“他先前有恩于我,我只是还他的恩情罢了。” 陶恒放下心来,遂问道:“姑娘那日为何不与王爷解释清楚?” 柳雨璃眸光飘远,沉默不语。若非如此,容楚怎会死心? 她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我今日寻你是有要事。” “关于沈家的事?”陶恒立马会意。 柳雨璃点头,“正是,这几日,沈家可有动静?” 自从得知沈贵妃并非沈丞相的亲妹妹沈明珠,而是另有其人,她便更确信了心中猜想。 再联想起乔阿娘、青梅、陆夫人所说的陈年往事,一切有迹可循,顺理成章。 沈贵妃和沈丞相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沈夫人惨遭毒手,正是因为撞破了两人的秘密。 这不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陶恒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沈家这两日出了大乱子。沈潇然杀了夜阑,连夜离家,至今未归。” 柳雨璃有些心惊,“想必他是知道沈夫人的真正死因。” 陶恒想不明白,纳闷道:“冤有头债有主,按照他的性子,怎会不 x33报仇?” 柳雨璃无奈摇头道:“难道要杀了父亲,给母亲报仇吗?这件事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难以抉择……” 这才是沈潇然独自离家,不愿面对的主要原因,沈家如今乱成一团浆糊,沈潇然又该如何抉择? 陶恒忽然想起一事,神秘兮兮道:“说来也是奇怪,沈潇然离家后,沈丞相竟然加派人手保护起二皇子。这与二皇子又有何干系?” “沈丞相派人保护二皇子?防的是……沈潇然?”柳雨璃眼皮微动,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陶恒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沈贵妃对沈夫人痛下杀手,沈潇然也不至于把仇恨宣泄到二皇子的头上,尽管二人不是亲表兄弟,那也是多年的兄弟情义。”x33 “莫非……”柳雨璃欲言又止,这空穴来风之事,还是不要妄下定论,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这倒是个试探的机会。 柳雨璃突然问道:“方儒如今还是二皇子府上的门客?” “是。”陶恒点点头,“姑娘怎么想起他了?前些日子,我们二人还一同喝了酒。” 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你去寻他,顺便交代几句话。” 陶恒眸底一亮,“看来姑娘又有计策了。” 柳雨璃嘱咐几句后,起身准备离去。 临走前,陶恒唤住她,宽慰道:“姑娘,凡事不必太过忧心,外边的流言蜚语,不必理会。” “嗯,我明白。”柳雨璃浅浅一笑。 陶恒面露难色,“早在京都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时,我便派人去调查。原来……这些流言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柳雨璃笑容一滞,“宫里……只能是太后了。” 她早有预料这是程太后的手笔,所以并不意外。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拆散自己和容楚,此番倒也让她得偿所愿了。 “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做?”陶恒怒意上升,“为何要诋毁姑娘?拆散你和王爷,对她有什么好处?”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事已至此,皆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她想起那日容楚问的那句,你从始至终可曾在乎过我? 一句从未,将他们两人之间多年的感情,化为乌有。 这两个字如同针扎在心尖,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更何况是容楚,只怕他的伤痛并不亚于自己。 陶恒望着柳雨璃独自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气,他还以为明日能喝上王爷和姑娘的喜酒,不曾想却横生变故。 一对有情人,终究是要错过了。 不行! 他得做点什么! 陶恒转念一想,并没有先去寻方儒,而是径直朝楚王府走去。 楚王府,威严气派,府门紧闭。 陶恒原先得楚王庇佑,在王府住过一些日子,对王府很是熟悉。 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没想到,刚上台阶,却被府兵手中的长矛拦下,“站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陶恒理了理衣衫,摆起谱来,“我是陶恒……” 府兵上下打量着陶恒,无情道:“尤其是姓陶的。” 陶恒有些气恼,“凭什么?凭什么姓陶的不许进。” “这是王爷的吩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x33 陶恒耐着性子道:“我是柳三姑娘的教书先生,都称我为南城先生。” 府兵态度强硬,“与柳家沾亲带故的都不许进!王爷特下令嘱咐过的,不讲情面!你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儿去吧!” “王爷当真是……”陶恒气急败坏,王爷当真是无情,连带着姓陶的,也跟着遭了殃。 府兵怒瞪着陶恒,警告道:“你胆敢议论王爷?” “不敢!”陶恒嘴上说着不敢,却很是理直气壮,没有半分胆怯之意。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去告诉王爷,我家姑娘与沈御史清清白白,姑娘帮沈御史,只是为了报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府兵不为所动,并没有要去通传的意思,“王爷正在里边忙着呢,没工夫听你这些话。” 陶恒冷哼一声,“你还敢替王爷做主?真是反了天了!若是耽误了正事,王爷怪罪下来,你可吃罪的起?” 府兵一时语塞,只好前去通传。 第730章 唯一希望 王府里,婢女小厮络绎不绝,脚不沾地地各自忙活着手中差事。 府兵穿过王府游廊,避开端着奇珍异宝的婢女,又躲着张灯挂彩的众小厮,一路上东躲西闪,总算来到寝殿。 府兵隔着殿门,一脸恭敬道:“启禀王爷,陶先生刚才来了,说有话转告。”x33 “说。”千凌昱打开殿门,声音低沉沙哑。 府兵一五一十地禀报,“陶先生说,三姑娘与沈御史之间清清白白,三姑娘在太后面前请旨,保沈御史一命只是为了报恩。” 千凌昱听完后眸光平静,并未言语。 璃儿的秉性他最是清楚不过,最让他心痛的并非沈潇然,而是璃儿对他的不在乎。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一小厮抱着铜镜走来,俯身问道:“王爷,这面梨花铜镜放在何处?” 千凌昱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地查看完铜镜后,吩咐道:“放置寝殿的梳妆台上,小心点放。” “是。”小厮应声。 千凌昱望着寝殿中的布置眼眸映着红光,他揉了揉眉心,眸底是化解不来的愁绪。 ………… 天色渐晚,柳雨璃走在回家的路上。 临近柳家,刚拐过街角,便瞧见沈潇然倚墙而立,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空洞无神,满脸的憔悴和疲惫。 “沈大人?”柳雨璃有些意外,沈潇然怎么会在这里? “我等了你好久。”沈潇然声音极轻,如同羽毛拂过。 “等我?” 沈潇然看着眼前的少女,轻扯嘴角,“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想见你。” 柳雨璃避开沈潇然那道炽热的眼神,冷声道:“沈家近日风波不断,沈大人该心无旁骛地处理家事才对……” 沈潇然的眸子里满是深情和坚定,“你为我悔婚,我怎能弃你不顾?” 柳雨璃凝眉,“大人想必是误会了,我悔婚,是我自己的缘故,与你无关。” 沈潇然不以为然,“无论是何缘故,总之,我又有机会了,不是吗?” 柳雨璃语气冷淡,“我与大人之间,是不可能的。” “你就如此笃定?”沈潇然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缓缓开口,“给我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会,也给我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好吗?”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而当听到柳雨璃悔婚的消息,他又强撑着重新站起来。 他想去争取,不惜一切代价的留住她。 他什么都没有了,在看不到光的日子里,她是自己的唯一希望。 柳雨璃并不知道自己对于沈潇然意味着什么,语气淡淡道:“大人莫要再说胡话,你我本是殊途不同归,又何必强扭在一起?”x33 沈潇然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心中顾忌,等我处理完家中事务,我再亲自上门提亲,我一定给足你风光和体面,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听说外边的风言风语后,便决定非柳雨璃不娶,姑娘家最在意颜面和清白,怎能让她独自一人承受? 明日便是九月初九,楚王却迟迟没有动作,皇家最在意颜面,想必楚王是介意的,这正是自己求娶柳雨璃的大好良机。 “你等我。”沈潇然的声音沉重有力,这三个字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柳雨璃的胸口,令她喘不过气。 她后退两步,看向随风飘落的树叶,转移话题问道:“沈大人打算怎么做?” 沈潇然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他抬眸望天,喃喃道:“虎毒不食子,他却想杀了我……” 那天追星将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自己,他整颗心被人狠狠揪住,丢弃在冰天雪地之中,变得冰冷麻木。 他在父亲眼中究竟算什么?算什么! 柳雨璃有些诧异,这怎么可能?千算万算,她没想到沈丞相会对沈潇然起了杀心,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沈丞相竟如此狠心?” “他亲自下令,若我胆敢伤害二殿下,可先斩后奏。”沈潇然扬起唇角,喉间划过一道苦涩。 “怎么会这样。”柳雨璃秀眉蹙起,这不正常!哪儿有父亲为了护住别人的儿子,竟要杀了自己的儿子,除非…… 难道真如自己所想?这简直太过荒谬! “姑娘是想问,我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沈潇然猜透了她心思,主动提及。 柳雨璃微微点头,亲生父亲怎会对自己的亲儿子痛下杀手? 沈潇然神情淡然,轻笑道:“其实,我也早有怀疑,我做梦都想他不是我父亲,可惜,我骨子里流的确实是他的血,而他也是我的亲生父亲……” 柳雨璃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丞相的反应太过奇怪,并不寻常。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你在关心我?”沈潇然俊眉挑起。 柳雨璃恢复冷色,转过身往家里走,“随口一说罢了。”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沈潇然快步追上,拦住柳雨璃的去路,“当初,如果当初先遇上你的人是我,你可会……” “没有如果。”柳雨璃开口打断他的话,“大人何必自寻烦恼?即便悔婚,我与大人也是不会有结果的。时候不早了,先告辞了。” “姑娘不要过早妄下定论,我是不会放弃的,你等我。” 沈潇然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眸光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他失去了最疼爱她的母亲,不想再失去他最爱的女子。 自己与沈家也该做个了断了。 两人各自离去,过了片刻,一辆黑楠木马车缓缓从巷子驶过。 马车中的俊朗男子端坐在榻上,双手平放在膝头,身姿挺拔,俊逸出尘。 他眉头舒展,缓缓闭上双眼,似是在盘算着什么事,那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浅笑,如同昙花一现。 第731章 可悲笑话 沈潇然回到沈家,刚进府门,便被隐匿在暗处的护卫团团围住。 站在护卫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沈丞相,他怒瞪着沈潇然,厉声问道:“你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这里是我家,我自然要回来。”沈潇然拔出梨花银剑,眸光冰冷。 沈丞相看着沈潇然手中的长剑,不由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既然父亲要对我赶尽杀绝,就别怪孩儿不顾父子之情。”沈潇然目光如炬,心却在滴血。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多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直到追星告诉他,父亲为了保全二殿下和沈贵妃,不惜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他这才彻底心灰意冷。 自己对父亲而言,究竟算什么? 沈丞相指着沈潇然质问道:“你杀死幼弟还不够,难道今日还想弑父吗?” “幼弟不是我杀的,你从未信过我。”沈潇然双目猩红,低声吼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儿子。” 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在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父亲的冷落和厌恶。 他在父亲眼中,只怕连一条狗都不如。 沈丞相冷声道:“我宁愿没有你这个逆子!” “既然如此,我愿从沈家族谱除名,从今日起,我沈潇然与沈天海彻底断绝父子关系,再无瓜葛。”沈潇然薄唇颤抖,说出的话字字扎心。x33 他厌恶沈家,厌恶这里的一切,母亲因为沈家的颜面,被人活活害死。 母亲为了寻自己被封在枯井之中,死不瞑目。 他为了寻母亲,在沈家的阴影笼罩之下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见天日。 到头来,都是算计。 他被人用母亲胁迫算计了整整十年!做下了多少违心事,犯下了多少罪孽,回忆起过去,都是血和泪,不堪回首。 杀母的毒妇还在皇宫里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而始作俑者,自己的父亲为了护住沈家的满门荣耀,护住自己的锦绣前程,不惜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这一生皆是笑话,一场可悲的笑话! 沈丞相横眉立目,“不姓沈,难道要改姓金吗?” “随我娘姓有何不可?无论姓什么,我都不想与沈家再有半分牵扯。” “你休想!”沈丞相断然拒绝,语气放缓道:“你永远都是沈家的嫡子,你逃不掉的。你别忘了,沈潇然这个名字还是你娘取的。 看相的说,你命里缺水,所以你娘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你擅自改名换姓,对得起你娘吗?” “你还有脸提起我娘?!”沈潇然持剑的右手青筋暴起,众护卫提高警惕,纷纷拔刀相向。 “你和那毒妇联手害死我娘,我今日便要替母报仇!”x33 沈丞相心乱如麻,不知沈潇然到底知道多少,看样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于是他开口解释道:“你母亲自己失足落井而死,与我们何干?夜阑的话,也不可全信!” 沈潇然勾唇轻笑,“老东西又要故技重施了?” “你叫我什么?”沈丞相脸色铁青。 “在我心中,你已不再是我父亲。” 沈潇然提剑朝沈丞相缓步而来,剑尖拖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那双桃花眼微眯,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意,“既然不愿断绝关系,那我只好亲自送你去我母亲面前赎罪。” 众护卫见状,一字排开,欲要挡住沈潇然的去路。 沈潇然的心狠手辣他们最是清楚,无人敢轻举妄动。 沈潇然眉心微蹙,单手持剑,每向前一步,护卫们便跟着后退一步。 他以一己之力逼退众护卫,直到石阶前,退无可退。 “你们!” 沈丞相气急败坏地看着众护卫,无奈退至廊下,“一群废物!” 这些护卫大都是沈潇然一手调教,自然是不敢对他动手。 沈潇然渐渐逼近,他那持剑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脚步也愈发缓慢。 沈丞相看出了他的犹豫,只好先用缓兵之计,“我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放下刀剑,随我去沈家祠堂。以后天高任你飞,你与沈家再无瓜葛,我也再没有你这个儿子。” 沈潇然脚步微顿,“你写下一封和离书,我母亲只是金家女,不再是沈家妇。” “你!”沈丞相咬了咬牙,再看沈潇然一脸倔强,只好应下,“我答应你,随我来。” 沈潇然收起长剑,一同往祠堂走去。 无论如何,还是先与沈家断绝关系,不再与害死母亲的始作俑者,同住同一屋檐之下,自己也好早日为母报仇。x33 要想杀后宫毒妇,只能智取,伺机而动。 而沈家的满门荣耀是踩着母亲的尸骨换来的,他定亲手毁掉这一切,老东西最在意什么,他便毁了什么,让他尝尝锥心之痛的滋味。 来到祠堂,沈丞相取来笔墨,在沈潇然的监视下,起草一封和离书。 沈潇然代母签字画押,看着手中的和离书,不禁眼眶发热。 母亲,你总算能离开沈家的束缚,重获新生了,待自己手刃了毒妇,你也可瞑目了。 沈丞相冷冷地瞥了一眼沈潇然,心生不满,“你娘当真没白养你这个儿子。” 沈潇然冷哼一声,收起和离书,“别忘了将我从族谱中除名,断绝父子关系。” “你可想清楚了?我可是你的父亲,你是我唯一的嫡子!”沈丞相再次问道。 沈潇然嘲讽一笑,接连发问:“除了千方百计地算计我,不择手段地胁迫我,你这个做父亲的又做过什么?就连我的婚事,你也要算计其中! 你明知我的心仪之人是柳三姑娘,却还要对她痛下杀手!你配得上我唤你的一声父亲吗?” 沈丞相努了努嘴,劝道:“那柳家女的心思都在楚王身上,怎会真心对你?她是楚王故意派来迷惑你的!傻儿子!你还是快醒醒吧!别再中了她的圈套!” “她的心思若在楚王身上,怎会悔婚?我不信她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即便是圈套,我也愿为她跳下。”沈潇然语气笃定,不容反驳。 他让柳雨璃等着自己,只有他与沈家彻底了断,柳雨璃或许才会回头看他一眼。 沈丞相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了那女子,竟要与沈家断绝关系,我便成全你。” “不仅是为她,更是为我母亲,还有我自己。”沈潇然痛心道。 沈丞相阴沉着脸,取出族谱,看向列祖列宗的牌位,不动声色道:“不肖子孙,再给列祖列宗上炷香吧。” 沈潇然没有犹豫,接过小厮呈上的三炷香,点燃,跪地。 一股刺鼻的香味充斥鼻腔,沈潇然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恍惚,忽的昏倒在地。 闭上双眼之前,他仿佛看到沈丞相嘴角扬起的一抹冷笑。 第732章 这不是梦 次日,九月初九。 听雨斋内,一片幽静,花窗半开,日光透过花窗照射进屋内,重重纱幔下少女那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 帐上悬着的流云纹香囊中装着桂花花瓣,散着灼灼花香。 听雨斋外,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全府上下忙成一团,婢女小厮各司其职。 在柳清瑶的指挥下,穆知意的带领下,魏云锦的帮衬下,正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中差事,大家伙如同噤声般,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就连走路都踮着脚尖,附耳低语,生怕再惊醒睡梦中的少女。 柳雨璃仍沉浸在睡梦之中,对外边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x33 她这几日都没有睡过好觉,昨夜临睡前,喝了一碗二嫂穆知意送来的安神汤,这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梦里,她想起了在西北凉州的日子,那年的上元节,俊男少女们在才子山看烟花;中秋节,他们在护城河畔放花灯许愿,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纯粹。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待容楚登上大宝,她一定再去故地重游一番。 凉州虽然不是她的家乡,但在凉州的四年,却是最美好的。 柳雨璃想着想着,只觉得眼皮酸困,一阵困意袭来,她再次昏昏睡去。 几个姑娘趴在门缝中看着床上熟睡中的少女,不禁窃窃私语。 魏映雪拍了拍穆知意的肩,“知意,你就不怕表妹醒了找你算账?” “这……我也是奉命行事。”穆知意面露难色,她心中本就自责,被魏映雪这么一说,更有负罪感了。 “奉谁的命?” “南风的。” 魏映雪俏皮一笑,“我表哥又是听谁的?” “你明知故问。”穆知意有些急眼。 柳清瑶坐在廊下,浅笑,“弟妹不必担心,妹妹她若是怪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指不定以后还要谢你呢。” 穆知意稍稍松了一口气,挨着柳清瑶坐下,又看向魏映雪,“还是大姐说话喜人,不像你。” 魏映雪仍有些放心不下,“你们难道不了解表妹的性子吗?说一不二,最是倔强。不然王爷早抱得美人归了,怎会出此下策?” 穆知意点了点魏映雪的鼻尖,“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即便三妹妹把王爷拒之门外,也架不住王爷的穷追不舍呀。” “好事多磨,待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x33 柳清瑶最是明白妹妹的心思,妹妹与王爷两情相悦,她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一对有情人,生生错过? “也不知王府那边准备的如何了?”柳清瑶生怕事出紧急,再亏待了自己妹妹。 “大姐放心吧,听老段说,王爷这些日闷不做声地待在王府里,正是在布置筹备婚事。听说王府到处张灯结彩,那奇珍异宝,如数家珍,寝宫又重新修整了一番,皆是按照三妹妹的喜好布置的。 上到寝殿布置,下到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全是王爷亲力亲为,用心操办的。王爷早就想好了对策,今日是必定要抱得美人归的。”这些话魏映雪在心里憋了好几天都没敢说出来,如今总算能一吐为快了。 “怪不得!”穆知意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上次陶先生去王府寻王爷,连府门都没进去,就被府兵赶了出来。 先生为此可生气了,来寻南风发了好一通牢骚。原来王爷是怕先生走漏风声,这才交代说但凡和柳家沾亲带故的,都不许踏进王府。” 魏映雪笑得前仰后合,“可王爷好像忘了老段是表妹的表姐夫,也忘了世子爷是表妹的大姐夫了!” 柳清瑶摇头失笑,忽然想起一事,“今日若是好事成了,那日后见了面可该如何称呼?” “让王爷跟着三妹妹喊我表姐,喊老段表姐夫?”魏映雪盘算起美事。 “你这还好,就是我和世子有点乱。”柳清瑶犯起了难,“我是妹妹的大姐,世子却是王爷的表弟,这该怎么称呼?” 世子爷天天盼着当王爷的姐夫,只怕王爷也不甘示弱。 穆知意和魏映雪面面相觑,两人也都犯起了难,这倒是个难题。 魏映雪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摆了摆手,“罢了!这个难题以后让他们自己去想,眼下的难题是,该如何给表妹梳妆?”x33 “估摸着三妹妹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那安神药我加了些剂量,估计三妹妹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穆知意透过花窗望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少女,又道:“不如现在去请喜娘来?” “快去!”魏映雪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新娘子打扮的表妹了,一定是极美的。 一个时辰后。 柳雨璃只觉得头顶又重又痛,她下意识抚上墨发,却摸到了一串流苏金饰。 她蹙起眉头,那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凤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轻轻地摇摆。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红纱帐,屋顶挂着红绸,桌上摆着红烛,花窗上也贴着囍字。 她还以为自己仍在睡梦之中未醒,又合上双眼,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她再次睁开眼,低头一看,自己肩上挎个子孙袋,手臂缠"定手银”。身穿一袭宛如天边流霞的嫁衣,外罩着极柔极薄的绯色绞纱,缀着米粒儿似的南珠的喜帕遮了她绝世容颜。 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 柳雨璃清醒过来,瞬间睡意全无,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自己为何会身穿嫁衣?! 第733章 强娶豪夺 听雨斋不知何时妆点得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绒毯从床前铺至府门口,甚至更远。 锦绸上洒满红色花瓣,发出阵阵醉人花香。房檐廊角、树木枝头高挂红绸,还有红绸裁剪的花,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艳艳的喜庆。 她原以为容楚必定死心,不曾想所有人都瞒着她,瞒的天衣无缝,她竟没有丝毫察觉。 柳雨璃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梦非梦,于是提着裙摆往外走,却被魏映雪给拦下,“表妹,今日是你和王爷大婚的日子,你去哪儿?” “婚事不作数,我不嫁。”柳雨璃推开两人,不管不顾地往外走,身上的流珠在走动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柳清瑶扶着腰肢,站在廊下,挡住柳雨璃的去路,“好妹妹,你可别再犯傻了。你与王爷情投意合,只差修成正果。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该成为阻挡你们的绊脚石。” 柳雨璃欲言又止,先扶着怀有身孕的大姐坐下,“大姐有所不知,我……总之我不嫁。” 几个姑娘愈发听不明白,再看心烦意乱的柳雨璃,更加纳闷,不知璃儿究竟是为何? 柳雨璃望着门窗上贴的囍字,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天她不知等了多久……可她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命数,她不能放纵自己沉沦,更不能与容楚结为夫妻。 她不能贪图一时温存,五年后把痛苦留给容楚一人,她做不到。 想到这里,柳雨璃伸手抚上玉扣,欲要解开嫁衣,拔掉凤簪。 “妹妹!”穆知意和魏映雪急忙拦下。 柳雨璃推搡着两人,“我不嫁!我不能嫁!” 就在这时,府外鞭炮声响起,鼓乐齐鸣,震耳欲聋。 “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夏荷和春樱喜笑颜开地跑过来通传。 魏映雪蹦蹦跳跳地笑道:“定是王爷来啦!” 听着鼓乐声越来越近,柳雨璃慌了神,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穆知意不禁看傻了眼,向来温婉淡定的三妹妹,竟也有慌不择路的时候。x33 迎亲的队伍来到听雨斋院中,柳雨璃一把关上房门,冲屋外喊道:“告诉王爷,我不嫁!谁都不要来劝我!” 看着紧闭的屋门,众人面面相觑,这该如何是好? 柳雨璃的身子紧贴着屋门,生怕谁再破门而入。 魏老夫人在门外喊道:“璃儿,你快出来吧!别使姑娘家的小性子!” “是啊!璃丫头,你不听爹的话,总得听你外祖母的话。还是快出来吧!”柳文杰也跟着劝道。 程清歌嘴角含笑,使出激将法,“小丫头,今日我不捉弄你,你别是因为这个吓得不敢出来了?” 段翊连连保证,“三姑娘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世子爷捉弄你。”x33 陶恒笑着打趣道:“姑娘,你当真不出来瞧瞧玉树临风的新郎官吗?” 众人哈哈大笑,柳雨璃闻言脸颊一红,暗骂陶恒胳膊肘子往外拐。 踌躇片刻,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想亲眼目睹新郎打扮的容楚。 按理说,皇室嫁娶没有民间那么多的规矩,王爷是不必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迎亲的,莫非王爷亲自来了? 透过门缝望去,依次是外祖母、母亲、父亲,还有扶着大姐的程清歌,以及表姐和段大哥…… 貌似没有看到容楚的身影。 一阵迦南香扑鼻而来。 一身穿绯红蟒袍的男子不知何时与柳雨璃并肩站着,一同往外看去,“璃儿可是在寻本王?” 柳雨璃心中一惊,侧头看向身旁的男子,他身穿金绣繁丽的婚服,袖口处镶绣金线如意祥云,腰间束着朱红白玉腰封,是皇家独有的极致尊贵,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矜贵傲然。 他发束鎏金冠,面如白玉,目似繁星,嘴角挂着春风细雨般的浅笑,如冬日阳光般直入人心。 柳雨璃看着眼前的男子,下意识身子往后仰,“王爷是如何进来的?” “你堵着门,本王只能走窗户了。”千凌昱指了指敞开的花窗,一脸无奈。 柳雨璃看了一眼花窗,“王爷竟学会了翻窗入室的本领。” 千凌昱瞧着气呼呼的少女,心情畅快无比,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本王也是被逼无奈,否则也瞧不见璃儿隔门偷窥的可爱模样。” “擅闯女子闺房,竟还说是被逼无奈。”柳雨璃羞恼不已。 “若是旁的女子,本王自然是不会擅闯,可本王今日闯的是我王妃的闺房,这就另当别论了。”千凌昱打量着闺房的摆设,说得理所当然。 他想象过无数次璃儿的香闺,软菱纱帐,柔花温玉,原来如此清幽淡雅,尽显女儿家的柔情。x33 柳雨璃后退两步,朝里间走去,“谁说我要嫁给你了。” “本王说的。”千凌昱紧跟着走进来。 柳雨璃一口拒绝,“我不嫁。” “这可由不得你。” “王爷还想强娶豪夺不成?” “有何不可?”千凌昱语气不容反驳。 “你!”柳雨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千凌昱,王爷何时变得这般无赖了? 两人隔桌而立,就这样僵持着,柳雨璃转过身去,“总之我是不会跟你走的,王爷还是死心吧。” 千凌昱唇角微勾,“本王没想过你会随我走……” “那你为何……” 不等柳雨璃把话说完,千凌昱单手撑桌,身子轻盈跃起,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我的王妃,得罪了。” 柳雨璃忽的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千凌昱横抱入怀。 柳雨璃本就身材高挑,如今在他那坚实宽大的怀中,倒显得格外娇小。 “放我下来!” “不放!”千凌昱的双臂发力,抱得更紧了些。 柳雨璃又气又恼,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再不放我就喊人了。” “外边都是本王的人。”千凌昱垂眸看着怀中的娇媚少女,不禁眼尾上扬,言语霸道。 “你个登徒浪子!”柳雨璃整个身子被千凌昱禁锢得无法动弹,情急之下,冲他的肩头一口咬了下去。 千凌昱眉心微蹙,肩头传来一阵刺痛,却仍牢牢地抱着怀中的少女,不肯放手。 一股甜腥味充斥在柳雨璃的口中,她美眸含泪,松口问道:“你不痛吗?” 千凌昱深情地凝视着柳雨璃的眼眸,嗓音略微低哑,“比起失去你的痛苦,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第734章 无路可逃 柳雨璃睫羽轻颤,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眸如一池春水般晃晃惹人醉,里面只映着千凌昱的俊脸,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可入眼。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她的眸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多想把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奈何这份深情,她难以承受。 “你说我傻也好,说我疯了也罢。本王今日娶定你了,你无路可逃。”千凌昱横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大步往外走。 他今日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上门迎亲,无论如何也要抱得美人归,哪怕璃儿打自己也好,怨自己也罢,他都不会放手。 走出房门,喜娘连忙将百鸟朝凤的流苏坠珠霞帔戴在柳雨璃的头上。 众人喜笑颜开,欢呼声道喜声不绝于耳。 柳雨璃把头埋在千凌昱的胸膛上,听着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心中一颤。 她低声喃喃道:“快放我下来……” “不放。”千凌昱生怕怀中的人儿再跑了。 柳雨璃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跑了不成?”x33 “我的璃儿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说了不放,就是不放。”千凌昱薄唇勾起,“本王要抱着你走遍京都城,好让他们知道是本王三生有幸,求娶柳三姑娘为妻,看他们还敢在背后胡说八道。” 柳雨璃心中一暖,事到如今,容楚还在想着自己的名声清白…… 在众人的夹道欢呼声中,千凌昱抱着柳雨璃走出府门。 数十里的红妆,红色锦绸从柳家径直铺到王府。 清一色的白马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一眼望不到尽头,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花瓣,秋风卷着花香醉人心脾,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 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侍卫,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盛大婚礼。 不过一夜之间,京都街道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见楚王是用了心的。 喜娘张罗着上轿,却被千凌昱断然拒绝,“本王亲自抱着王妃回府。” 喜官有些迟疑,“这……这于礼不合。” “本王怕王妃再反悔,不敢放手。”千凌昱的声音故意扬高了几分,让众人听了个真切,不禁大笑。 原来是柳家三姑娘不愿嫁给王爷,并非王爷不愿娶,当真是误会了。 楚王如此放低姿态求娶柳三姑娘,想必三姑娘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看来谣言不可信。 柳雨璃听着众人的哄笑声,轻扯千凌昱的衣袖,“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千凌昱俊眸微眯,“你走去哪儿?” “王爷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柳雨璃耳垂红的滴血,她如今骑虎难下,只能先唯命是从。 千凌昱爽朗一笑,放下怀中美人儿,他牵着柳雨璃的手,一同乘上华丽的马车。 翩翩公子,窈窕淑女,十里红妆,满城皆庆,这阵仗,不知让京都多少闺秀艳羡不已。 “仪仗队绕城三圈,沿途发放喜钱喜糖,举城欢庆。” 千凌昱与柳雨璃同坐在马车之中,全程紧握着她的纤纤玉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沿途走来,柳雨璃透过红霞帔,隐约看到路边的树上都披着胭脂红的纱幔,一步一系,胭脂红的纱幔几米长,无风时无风时静静垂落。 微风徐来,树叶飒飒晃动,纱幔随风飘飞,如同就像碧海之间的嫣红云团,煞是好看。 仪仗队由邯川军保驾护航,在前开道前行,六十六辆马车载满奇珍异宝,金银首饰,古董珍玩,名贵字画等紧跟其后。 四匹白马齐驱并进的华美马车走在队伍正中央,马车两侧的金色纱幔彰显着皇家的尊贵。 千凌昱望着街道两旁兴高采烈的百姓,再侧头看向身旁的新娘,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璃儿,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柳雨璃鼻尖一酸,这一天,她也等了许久。 一路鞭炮齐鸣,鼓乐齐吹的朝青州城出发。 两人坐在贴有“吉星高照”的八抬大轿上,忍住掀起盖头偷偷观望的念头,倾听着轿子两边,作为“送客”的二哥和小舅舅不停地向路人道谢。 一路上四周围观的人群,不停的哄抢着时不时撒出的大把铜钱,在道路两边是维持秩序的侍卫,防止人群出现混乱,人群传来不绝于耳的叫好声与恭喜声:“王爷与王妃,早生贵子……” 途经进城门,新人们接受城墙上所有侍卫的敬礼,城内所有商铺鸣响鞭炮以示庆祝。 三圈过后,来到楚王府正门前,鼓乐停止,鞭炮停放,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听远远传来喊声道:“吉时到,大开四方门,迎新人入府……” 喊声落下,接踵而来的鼓乐声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人群开始沸腾不已,而铺天盖地撒出地铜钱更是让气氛升上另一个顶峰。 踢轿门、踏瓦片,接过风无涯递上的红绸,由他引领,踩着红地毡走过无数的台阶,迈过城主府高过人膝的门槛,来到正殿前。 已经被镶金嵌玉、珠光灿灿的华丽凤冠压个半死的柳雨璃,咬牙拜过堂后,随着司仪一声:“送入洞房……” 这才被送进喜房内,又一番撒五谷之礼后,终于得以坐上喜床,开始了枯燥地“坐时辰”。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x33 千凌昱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地遮掩,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第735章 约法三章 柳雨璃在喜娘的搀扶下,回到寝殿,盘膝坐于帐中,又称“坐福”,坐的越久越吉利。 皇家大婚不同于寻常人家那般热闹,没有闹洞房一说,也无人敢过分嬉闹。 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名门显贵络绎不绝,迎来送往的宾客都快将王府的门槛踏破。 楚王以王妃的名义设下百家宴,宴请京都全城耆老,又为寺庙僧人设下全素斋,还为佛像镀金身,以此来为楚王妃行善积福。 柳雨璃独自坐在寝殿中,坐的腰酸背痛,她从午后坐到太阳西下,直到夜幕降临,也无一人前来。 虽然她早料到王府大婚不同寻常人家热闹,但没想到寝宫后院如此冷清,连个张罗事的人都没有,就这样把她晾在寝宫中坐帐,这得坐到何时? 她揉了揉酸困的小腿,掀开喜帕,映入眼帘的是红烛帐暖,富丽堂皇的寝殿。 寝宫明显是重新翻修过的,焕然一新,到处透着喜气,无不彰显尊贵。 她美眸流转,提裙来到寝殿大门前,冲门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酉时三刻。”春樱在外答道。 柳雨璃轻嗯了一声,重新回到床上落座,想必容楚也该回来了。 自己等会该如何面对?还是将他拒之门外的好…… 又半个时辰过去,寝殿外迟迟没有动静,柳雨璃有些坐不住了,她再次问道:“可是戌时了?” “是,王妃。”春樱语气一顿,试探问道:“王妃是想问王爷?” “没有,才没有的事。”柳雨璃矢口否认。 春樱看透不说透,继续在门外候着。 柳雨璃刚回到红纱帐中,殿门忽的被人推开,她赶忙戴上红喜帕,重新坐下。 千凌昱关上殿门,行至床边,看着喜帕上微微晃动的流苏,浅笑道:“王妃可是等急了?” 柳雨璃反问:“让王爷在帐中从正午坐到晚,你可坐得住?” 千凌昱挑眉道:“都说坐帐坐的越久吉利,所以本王想让你多坐一会儿,讨个吉利。” 柳雨璃一时语塞,这倒成他的理了。x33 千凌昱从桌上执起玉如意,朝柳雨璃走来,“听到夫人唤我,本王忙不迭地赶来了。” “我何时唤你了?”柳雨璃秀眉微挑。 “本王听见你在心里唤我。”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调笑,用玉如意轻轻挑起柳雨璃的红盖头,看着盖头下的人间绝色,不由心头一颤。 “油嘴滑舌。”柳雨璃侧身坐着,故意不去看他,那翡翠耳坠微微摇动,摇得千凌昱的心也随之荡漾。 “璃儿真美。” 柳雨璃呼吸一紧,连忙转移话题,“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话我没来得及与王爷说清楚。” 千凌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娇娘,听她接着往下说,“王爷强娶我过门,非君子所为,只是婚后,我要与王爷约法三章。” “你说,一切都依你。”千凌昱的眉眼间皆是温和的笑意。 柳雨璃有些诧异,“王爷不怕我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 千凌昱游刃有余道:“只要不让本王搬离寝殿,一切都好说。” 柳雨璃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王爷竟然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王爷既然明白我的心思,又何必强人所难?” “王妃此言差矣,本王何曾强迫你了?”千凌昱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柳雨璃嗔怒,今日强娶自己过门,还不算强迫吗? “王爷好生不讲道理。” 千凌昱瞧美人生气,态度立马软了下来,“璃儿尽管把约法三章说来听听。” “第一,我与王爷虽然有夫妻之名,但不能有夫妻之实。” 千凌昱俊眉微蹙,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心生不满,“第二呢?” 柳雨璃接着道:“第二,我只愿做王爷的幕僚好友,你我之间不得有任何逾矩之处。” 千凌昱若有所思,“璃儿要与本王分君臣之礼?” “不错。第三,待王爷登上大宝之日,便是我与王爷和离之时。”柳雨璃侧头看向跳动的红烛,语气淡淡。 千凌昱蹙眉,“本王何曾说过要登基为帝?” “唯有王爷,才是天下贤明君主,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又是贤明君主……”千凌昱怒意上升,“你的眼中只有天下人,为何看不到本王?” 柳雨璃眉眼清冷,“就算王爷不愿谋储,五年后,我也是要走的。” “五年?”千凌昱心头一震,“为何是五年?” “五年……”柳雨璃自觉失言,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三年太短,八年太长,只有五年,足够我为王爷筹谋。” 千凌昱紧盯着柳雨璃的美眸,那清澈澄净的水眸中竟看不出丝毫破绽,难道只是凑巧? 柳雨璃瞧千凌昱那张变化莫测的俊脸,心生疑惑,难道王爷知道什么? “王爷为何如此紧张?” “本王只是不想离开你。”千凌昱心乱如麻,表面上故作镇定。 柳雨璃没再多想,“方才的约法三章,还请王爷答应我。”x33 “只要你能陪在本王身边,本王什么都应你。”千凌昱揉了揉她的秀发,心又软了下来。 璃儿的性子刚烈,今日能够娶她过门,已是万幸,至于别的,不可强求。 往后五年,只要她开心,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柳雨璃折腾了一天,早已疲惫,于是下起逐客令,“我累了,想歇息了,王爷请……” 千凌昱递上酒杯,“王妃莫要心急,待喝完交杯酒再歇息也不迟。” 柳雨璃没有多想,接过酒盏,与千凌昱双臂相交,一饮而尽。 “王爷这下可以走了?” “王妃想歇息,本王岂能一走了之?”千凌昱耍起无赖。 柳雨璃只觉得王爷自从假死重生后,变得愈发狡猾腹黑,与年少时的谦谦君子完全判若两人。 “王爷,请你自重。” “罢了,本王待你睡了再走。” 千凌昱瞥了一眼窗外灯火通明的王府,一脸无奈,“本王后半夜一定走,世子和老段他们还未散去,正在宴席上拼酒呢。若让他们知道本王今夜被你扫地出门,多没面子。” 柳雨璃自顾自地躺下,“那就委屈王爷了。” “明知本王委屈,还这般无情。女人心,海底针。”千凌昱摇头叹息。 第736章 无法自拔 夜半子时,宴席散去。 程清歌和段翊喝醉了酒,勾肩搭背地互相搀扶着离开王府,两人都在为当王爷的姐夫沾沾自喜,总算能有一头压过王爷了。 殊不知,他们的妹夫楚王殿下连婚床的边都没沾上,足足熬到后半夜,看着床上的女子熟睡后,这才悄无声息地翻窗离开寝殿,在寝殿一侧的偏殿下榻。 这天夜里,沈家密室。 沈潇然仍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他整个身子缩在墙角,披头散发,前所未有的狼狈,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万念俱灰,犹如一滩死水,毫无生气。 他就这样不悲不喜,纹丝不动地坐着,如同被定住一般。 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口守卫恭敬道:“相爷。” “大公子可醒了?”沈丞相瞥了一眼密室问道。 守卫如实答道:“晌午时醒了,一直不吃不喝地呆坐着,似是有什么心事。” “嗯,把门打开。”沈丞相吩咐道。 守卫有些迟疑,生怕沈潇然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相爷……” 沈丞相冷哼一声,“没了爪牙的孤狼,不足为惧。” 守卫打开房门,沈丞相推门而入,点燃火把,照亮整间密室。 突如其来地光亮,刺得沈潇然的双眼发痛,他下意识避开光线,用双手挡在眼前,遮住光亮。 沈丞相看了一眼桌上纹丝不动的饭菜,眉头紧锁,“你是打算把自己给饿死?” 沈潇然默不作声,充耳不闻。 “我沈天海怎会生出你这样的窝囊废?!”沈丞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早说那柳家三姑娘不是善茬,她是楚王的人,为了利用你,才故意接近你,迷惑你。你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沈潇然的喉间涌上一股涩意,神情呆滞地攥着手中的鸳鸯玉佩,一言不发。 “今日楚王大婚,这个时辰,想必早已度过良宵,生米已煮成熟饭,你也该死心了。”沈丞相打量着沈潇然的神色,故意刺激道。x33 沈潇然喉结微动,缓缓抬起头来,“滚!” “你说什么?”沈丞相惊讶不已。 “我让你滚。”沈潇然双眼猩红,如同困兽般低声嘶吼,“若不是你用迷香迷昏了我,三姑娘又怎会被楚王捷足先登!” “你这个逆子!”沈丞相又气又恼,“我沈天海怎会生出你这个窝囊废来?楚王夺走了你的心头挚爱,你却对我发火!有本事,你把柳三姑娘,不,楚王妃从楚王身边夺回来!” 沈潇然缓缓闭上双眼,胸腔内的怒火翻滚,上天总是对他不公,他总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x33 无论是当年的母亲,还是如今的三姑娘,他一一失之交臂,痛失至亲至爱。可这次,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柳雨璃!也会让楚王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在夺回柳雨璃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沈丞相暗自打量着沈潇然那阴鸷的神情,稍稍放下心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恨错了人,你真正该恨的是楚王。只有你除掉楚王,才能夺回心爱的女子。 只要你肯幡然醒悟,为父也可既往不咎,你既然是沈家最尊贵的嫡子,为父也会为了你娘,还有你,痛改前非,弥补当年的过错。” 沈潇然轻笑,“弥补?如何弥补?你可会杀了那毒妇?” 沈丞相目光躲闪,“如今木已成舟,即便杀了她,你娘也不能死而复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若没有她在圣上枕边吹耳旁风,岂能有沈家如今的富贵?” 沈潇然出言讽刺,“父亲手段了得,年轻时靠我外祖家金家扶持上位;如今又要靠杀妻仇人吹耳旁风,你这仕途当真是肮脏龌龊。” “没错!我是龌龊!我是肮脏!那又如何?为父如今是三大丞相之首,待二殿下登基,铲除异己,为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权臣!没人会在乎为父如何走上顶峰,他们依旧要对我俯首称臣。”沈丞相似是疯魔一般,双臂展开,面目狰狞。 “你疯了。”沈潇然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淡淡,“在你眼中,权势胜过一切,为了权势,你可以泯灭人性,牺牲妻儿,牺牲一切。你就不怕物极必反,遭到反噬吗?” 沈丞相不理不睬,“那又何妨?我就是要当权臣,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这是为父的毕生所求,你个窝囊废,是不会明白的。”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沈潇然冷声道。x33 沈丞相轻哼一声,拂袖离去,“我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要想除掉楚王,为父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到时楚王妃归你,天高海阔,任你们二人逍遥自在,为父不再多问。” 沈潇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光逐渐冰冷。 ………… 次日清早,柳雨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千凌昱早已进宫上朝,还未回府。 柳雨璃简单梳洗打扮后,王府管事朱公公在外禀报求见,“王妃,早膳已经备下了,待用完早膳,奴才陪王妃在府中走走,熟悉熟悉地形。” 柳雨璃应了一声,不由失笑,王爷不愧是行军打仗出身,就连身边的老管家竟也深知熟悉地形。 用过早膳后,柳雨璃在众婢女的陪同下,随着朱公公在王府漫步。 全府上下每个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忙活着手头上的差事,没有偷懒的闲人,也没有搬弄是非的刁奴,就连个大声说话人也没有。 无论是膳房还是浣衣坊或是账房,除去炒菜声,浆洗声,还有拨动算盘声,再无其他声响。 大家都在条不紊地做着差事,若不是每个人见到她时,都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柳雨璃还以为王府当差的人都是哑巴。 朱公公瞧出柳雨璃眸底的诧异,解释道:“王爷的治军铁腕,是出了名的,下人们对王爷心生敬畏,自然无人敢造次。” 柳雨璃不得不暗叹,王爷持家有方,倒无需自己操心了。 途经几处后院院落,幽静无声,竟无人居住。 柳雨璃不禁纳闷,偌大的王府除去内侍、小厮和府兵,还有几个年长的嬷嬷,难道没有什么通房侍妾? 第737章 并无感情 朱公公自然不知道柳雨璃的心中所想,跟着她继续朝别的院落走去。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卉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一步一景, 前前后后共七八个院落,柳雨璃每进一个院子先是东张西望一番,似是在寻什么人。 朱公公心生好奇,“王妃在寻什么?不妨告诉老奴,同王妃一起寻。” 柳雨璃斟酌再三,开口问道:“朱公公,王爷这府邸中,没有别的女眷?”x33 “这个自然没有。”朱公公眉开眼笑,“王爷的心思都在王妃身上,原先太后曾送过两个美妾过来……” “后来呢?”柳雨璃心中一紧。 “后来,被王爷送走了。” “送去了何处?” “送给了军中未成家的将士,王爷美其名曰是解决光棍将士的终身大事,还特意亲自拜谢了太后娘娘,并说,多多益善。”朱公公说到兴起时,捂嘴偷笑。 众婢女闻言也掩袖笑出声来,像王爷这样不为美色所动的正人君子,当真是为数不多了。 柳雨璃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朱公公自觉失态,又强忍住笑意,“王妃未过门之前,王爷便不近女色。王妃过门后,王爷更得全心全意地对王妃了。” 这时,府兵前来禀报,“朱公公,太后娘娘懿旨,请王妃入宫。” “这……”朱公公有些迟疑,按理说大婚次日晨起,王妃是得入宫给太后奉茶,是王爷说让王妃睡到自然醒,不必进宫请安,所以自己也没再多问。 没想到太后亲自派人来请,王妃不去也不合适。 柳雨璃闻言走过来,一派沉静,“待我更衣梳妆后就来。” 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不过的。 “是。”朱公公松了一口气。 ………… 永安宫中。 绣罗金缕帐半垂,正殿内迦南木香袅袅升起,水晶珠帘流光熠熠。 珠帘后,程太后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听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程太后懒懒抬眼,只见柳雨璃身着一华美尊贵的紫金朝服走进正殿。 她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鎏金九凤步摇,与如意琉璃簪两相映衬。她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艳白玉无瑕,犹如凝脂。 “儿臣见过太后娘娘。”柳雨璃行至殿中央,隔着珠帘望了一眼软榻上的贵妇人,欠身一礼。 程太后又合上眼,对柳雨璃的到来不理不睬。 柳雨璃自顾自地起身,率先开口,“不知太后娘娘今日有何指教?” 程太后神情不悦,“哀家本以为你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却如此执拗。”x33 “执拗之人,并非只有儿臣……”柳雨璃勾唇浅笑,“太后娘娘和王爷亦是如此。” 程太后凤眸微眯,“只剩下不到五年光景,你就算当上楚王妃又能如何?最后不还得退位让贤。” 柳雨璃的心微微有些刺痛,“太后管不住王爷,来责怪我有何用?” “你若狠下心来,断绝情爱,即便容楚对你再怎么穷追不舍,也无济于事。说白了,还是你自己割舍不下。” 柳雨璃蹙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娘娘为何总要断情绝爱?无情无爱的人没有心,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情爱是世间最虚伪,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哀家不需要。”程太后眸底满是轻蔑。 “并非娘娘不需要,而是娘娘从未真正拥有过。”柳雨璃穿过珠帘看向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最孤独的人。 程太后凤眸一凛,“放肆!” 柳雨璃再清楚不过程太后的心结所在,云霄前辈说过,先帝深爱叶凤言,却辜负了与自己早有婚约的程太后。 太后娘娘恨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心灰意冷,不再信世间情爱,更不相信世上会有她从不曾拥有过的真爱。 “不要以为你成了楚王妃,哀家就拿你没办法。”程太后冷笑一声,“也不要仗着容楚对你的宠爱,就肆意妄为。你还是趁早为以后做打算吧。” 柳雨璃心中有些不安,“不知娘娘如何打算?” “容楚对你太过上心,待五年后……不必哀家多说,你也该明白。”程太后意有所指,“他的身边不能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身为楚王妃,掌管王府后宅之事,也该为夫分忧,为大局考虑。” 柳雨璃神色不明,“太后娘娘是想让我为王爷纳妾?” “哀家也是为了你好。”程太后摆弄着手上的护甲,“哪个男人不见异思迁?一颗心能分成两半,甚至多半。与其等着他给你带回来那些个不安分的,倒不如你自己挑选些乖巧听话的。 哀家相信你的眼光,就算五年后……容楚身边也好有人替你照应,你说是吗?” “还是太后娘娘思虑周全。”柳雨璃眸光微冷,“这种差事,太后娘娘最是得心应手,何必假他人之手?” “若哀家能将人送入王府,又怎会与你多费口舌?这种后宅之事,还是由王妃自己操办吧。” 柳雨璃迎上程太后那道试探的眸光,冷声道:“手眼通天的太后娘娘都做不到的事,儿臣又岂会做到?既然娘娘如此喜欢牵线搭桥,不如将军中未婚将士的婚事,全都托付给娘娘如何?” 程太后拍案而起,“你对哀家可有半分敬畏!” “娘娘故意散播谣言,毁我清白名声,儿臣该如何敬重你?” 柳雨璃眸底的失望之色逐渐蔓延开来,“更何况,我前世今生的命数,皆拜娘娘所赐。娘娘可有半点值得儿臣敬畏之处?” “原来你都知道了。”程太后一派从容,重新落座,“是云霄那老东西告诉你的?” “娘娘精心布局,布下我的死局,害我死了一次还不够,又想让我再死第二次。”柳雨璃喉间一哽,“儿臣想知道,我在娘娘心中,究竟算什么?” 程太后眸底闪过一丝震惊,下意识看向里间,里间纱幔微微晃动,寂静无声。 她凤眸流转,再次看向珠帘后连声质问自己的女子,冷冷启唇,“你既然知晓答案,又何苦多此一问?哀家对你……并无感情。” 柳雨璃虽然早已料到答案,但此时此刻亲耳听到程太后所言,还是免不了心灰意冷。 第738章 王爷多心 柳雨璃深深地看了程太后一眼,眼前的程太后冷漠无情,并没有前世温和慈爱的影子,或许前世的她是故意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一步步引自己上钩。 想到这里,柳雨璃的心隐隐抽痛,只想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刚转过身子,程太后出言拦下,“站住,哀家可没让你走。” 柳雨璃回过头,“娘娘还想强留我不成?” “我看谁敢!”千凌昱那道低沉霸道的嗓音响起。 他从殿外大步来到柳雨璃身边,眸底满是担忧之色。听说璃儿被母后请入宫中,便知道没有好事,于是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他冲程太后俯身一礼,“儿臣见过母后。” 程太后看着站在殿中央的一对璧人,脸色微变,“楚王是来给她撑腰的?” “儿臣先前说过的话,母后可是忘了?”千凌昱不答反问,“母后为何总是和璃儿过不去?如今璃儿是我的结发之妻,儿臣自然是要护她。” “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句话真是不假。”程太后看着咄咄逼人的千凌昱,心寒不已,“你岂会不知哀家为何与她过不去?” “母后!”千凌昱连忙出言打断,生怕程太后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柳雨璃望着千凌昱那焦急的神色,心生疑惑,王爷为何如此紧张? 程太后的眸光扫向神情迥异的二人,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二人互相瞒着都不知情……倒是有意思。 “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先行告退。至于侍妾的事,母后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千凌昱牵着柳雨璃的手,脚步飞快地离开永安宫。 偌大的正殿中,只剩下独坐的程太后一人,她的叹气声细不可闻,但还是被从里间走出的合顺听了个真切。 “娘娘,听老奴一劝,还是放手吧,各有各的活法,三姑娘嫁入王府已是不争的事实。”x33 合顺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很是心疼,“王爷与王妃两情相悦,他们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娘娘何苦再拆散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你这老家伙,越老心越善了。”程太后揉了揉眉心,“是我低估了容楚对她的感情,你瞧瞧,他们二人竟都不曾说破五年后的事……” “谁说不是呢?王爷力排众议,一夜之间给王妃办上最风光盛大的婚礼,换作旁的女子,谁不动容?” 合顺又道:“王妃却故意冷落王爷,昨夜还将王爷拒之门外……怕是只有王妃自己才知道她的心中有多苦,若非王爷强娶豪夺,这桩婚事是成不了的。 他们二人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这难道还不算是真挚的感情吗?太后娘娘……还是莫要再为难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程太后面色缓和了几分,“也不知柳家三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明明是哀家的人,却处处帮着她说话。” 合顺眉开眼笑,“对老奴而言,太后娘娘和三姑娘都是一样的。” 程太后轻哼一声,凝眉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合顺上前几步,斟上一杯清茶,“娘娘请用茶。” 程太后缓过神来,看着杯中上下浮动的茶叶,正如她此时的心,摇摆不定。 合顺再次劝道:“娘娘,听老奴一言,还是放手吧。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能够再续前缘,实属不易。这剩余的五年光景,让他们自己好好过吧。” 沉默良久,程太后开口,“罢了,把侍妾送去楚王府。” “还送?”合顺瞪大双眼。 程太后微微扬起嘴角,“这是一味强心剂,哀家自有用处。” “可是王爷临走前说……” “传哀家口谕,他若敢不收留或者送去别处,哀家就把这些侍妾全都赐死。” “是。”合顺应声。 ………… 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之中。 柳雨璃倚着车厢,侧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车帘被风吹的一起一落,额前的发丝也随风飞舞。 她满脸的心事,程太后那句并无感情再次将她推入谷底。 程太后从前世筹谋到今生,真是煞费苦心,自己对她而言,只能算是解救王爷的牺牲品,一个没有感情的牺牲品。 千凌昱和柳雨璃相对而坐。他看着心事重重的女子,不禁有些担忧,“可是母后难为你了?” 柳雨璃微微摇头,并未言语。 千凌昱心生自责,“怪我今日来晚了。” “不怪王爷。”柳雨璃强颜欢笑。 千凌昱胸口堵闷,“璃儿,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从中州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璃儿在中州不辞而别,本就蹊跷,再加上她这冷漠疏离的态度,总想拒人于千里之外,更是奇怪。 璃儿为何会变成这样? 柳雨璃眸光淡淡,“王爷并非第一天认识我,我一直都是如此。” “正因为本王了解你,所以能察觉出你的反常之处。” “王爷多心了。”柳雨璃轻扯嘴角,再次看向窗外。 千凌昱欲言又止,马车中再次安静下来。 回到王府,柳雨璃径直回了寝殿。 千凌昱望着柳雨璃远去的身影,赌气般转身朝书房走去。 听完朱公公的禀报,千凌昱更加心烦意乱。这个丫头知道自己没有侍妾通房,竟毫无反应,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吗? 再想起昨日柳雨璃给自己立下的约法三章,还有她先前说过从未在乎过自己。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更不确定柳雨璃的心中所想,她到底是装作不在乎,还是真的不在乎? 一门房小厮跑来通传,“王爷,太后娘娘又派人送来了两个侍妾,长得美若天仙……” 千凌昱眸光骤冷,“滚!” “是……”小厮颤颤巍巍道:“太后娘娘口谕,若王爷不留下侍妾,就把她们全部处死。” “威胁我?”千凌昱的一肚子怒火正好无处发泄,“既然母后喜欢滥杀无辜,那就把她们送回去,别再来烦本王。但凡再敢往我府中塞人,一律格杀勿论。” “是!是!”小厮吓得脚一软差点摔倒,连忙扶着屋门站了起来,“小的这就去回话。” “等等!”x33 千凌昱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既然是母后送来的人,还是先过问王妃的意思,至于她们是去是留,全听王妃的。” 第739章 登徒浪子 “问我的意思?”柳雨璃秀眉微蹙,看着碗里的银耳粥,瞬间没了胃口。 她推开碗筷,用帕子轻拭嘴角,“这是王爷自己的事,问我做什么?” “这……”小厮额头上冒起细汗,“王爷说要过问王妃的意思,小的不得不听令行事。” “王爷若是不想留下,想必早就一口回绝,何必再来多此一问?”柳雨璃莫名的烦躁,“既然王爷没有将她们赶出去,定是想留下的。” “你去告诉王爷,想留就留,何须遮掩?”柳雨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拂袖回屋,“以后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再来问我。” …………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岂有此理!入府两个侍妾,居然被她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来本王在她心中当真是微不足道。” 千凌昱重重地放下书卷,一阵胸闷气短,又冲小厮吩咐:“既然王妃不介意,那本王就更不介意了。 你去问王妃,两个侍妾若是入府,该住在何处为好?还请王妃劳心替她们安排好住处。” 小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只好应声离去。 ………… 柳雨璃听完小厮递话,隔着寝殿大门,扬声道:“王爷让她们住在何处,便住在何处,问我作甚!既然王爷要留下她们,就让她们与王爷住一处!都住在书房中,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小厮一脸实诚,为难道:“两个侍妾呢,书房可睡不下三个人,王妃还是再指个去处吧。” 突然一重物落地声响传来,柳雨璃毫不留情道:“让他们仨摞着睡!” “呃……是。”小厮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老天不开眼,非得让他夹在两个祖宗之间传话,今天非得把他的腿给累断不可。 ………… “竟让本王摞着睡!她倒是大度!”千凌昱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那张俊脸此刻乌云密布。 看来璃儿是真不在乎自己!他气急败坏地朝寝殿走去。 寝殿大门紧闭,春樱和秋晓两人守在殿外,“王爷,王妃已经歇下了。” “没有本王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千凌昱不管不顾地推开殿门,还没刚站稳脚跟,迎面飞来一绣花软枕。 好在千凌昱反应迅速,侧身闪过,紧接着又飞来一软枕,再次被他轻易躲过去。 “好大的火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走进里间,只见柳雨璃立在雕花梨木床边,不知该拿什么当飞镖武器。 她看了眼床前的紫檀圆凳,万一再砸出个头破血流来,该如何是好? 她只好作罢,背对着千凌昱问道:“王爷来做什么?” 千凌昱看着她那道清冷的背影,不甘示弱道:“这是本王的寝宫,为何不能来?” “哦~我明白了。”柳雨璃拖着尾音,“王爷是想让我给你和两个侍妾腾地方?王爷派人说一声就是了,何苦亲自走一遭?” 言罢,柳雨璃欲要转身往外走,被千凌昱伸手挡住去路。 “我的王妃可真是大度,你想把寝宫让给别的女子,连带着把本王也让给别人的女子?” 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金香炉,正袅袅地吐着云纹般的青烟,空气中浮动着淡雅的伽南香香气。 柳雨璃眼睛有些涩意,垂眸看向别处,“是王爷想留下两个侍妾,我岂能不成全?” 千凌昱听得一头雾水,“本王何时想留下她们了?” “王爷若是不想留,早把她们打发走了,何必再来问我。”柳雨璃扭过头去,强忍住心中翻滚的醋意,“分明是王爷贪图美色,还让我给她们安排住处,那就住这寝宫算了。” 千凌昱听着柳雨璃话里话外的不满,瞬间眉头舒展,“所以你就如此大度地让出寝宫,让出夫君?” “王爷本就不属于我一人,又何来让不让一说。”柳雨璃微微凝眉。 她现在突然理解叶凤言前辈穷尽一生所追求的一夫一妻,爱都是自私的,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共侍一夫,自己亦是如此。x33 这也是叶凤言前辈当初离开先帝的原因。 不过,要想克制自己的感情,当真不是一件易事,每次故意冷落容楚,她的内心同样承受着双重的痛苦和煎熬。 千凌昱从身后轻拥住柳雨璃,柔声道:“谁说本王不属于你一人?” 柳雨璃身形一僵,在千凌昱的怀中如同一只小白兔般,不敢动弹。 千凌昱附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喃道:“本王为你守身如玉多年,你却不碰本王,这样对我公平吗?” 柳雨璃的耳朵传来一股温热的鼻息,酥酥麻麻。她欲要挣脱,却被他的臂弯拥得更紧。 “昨日定下的约法三章,王爷难道忘了?” “璃儿说,要与本王行君臣之礼,我是君,你是臣,你自然要听我的。”千凌昱勾起唇角,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柳雨璃努力挣脱,奈何他的双臂如同枷锁一般,将她牢牢困在怀中。 “你耍赖!非君子所为!” “本王在你面前,不想做君子。” “那你要做什么?” “登徒……浪子。”千凌昱一把横抱起柳雨璃,朝床榻走去。 柳雨璃捶打着千凌昱的胸口,“你个登徒浪子!” 她本打算就寝,所以只穿了一件红色纱衣,肌肤如雪,她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肤如雪,一头黑发随意垂落在背心,愈发动人心魄。 “说的没错。”千凌昱望着怀中又羞又恼的女子,喉结微微滚动。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烛台大红烛慢慢燃烧,红烛泣泪,脚踏雕刻蝙蝠与多子葡萄,圆润光滑。 “王爷又要强人所难吗?” 第740章 永不分离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x33 若能重生,她就能赎罪,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他并没有对柳雨璃报什么希望,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撑得过这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除非是有真正的赎罪之心,这赎罪之心几百年能有一个,就算是多的了。x33 但凡能进这八寒地狱之人,前世必定十恶不赦,又怎会真的大彻大悟,潜心悔过呢?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为了那些无辜百姓,为了赎清前世所犯下的罪孽,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x33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41章 床上春光 (因为男女主亲密戏,没有过审,正在修改中,本章和下一章,待明天九点再刷新重看。)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 若能重生,她就能赎罪,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他并没有对柳雨璃报什么希望,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撑得过这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除非是有真正的赎罪之心,这赎罪之心几百年能有一个,就算是多的了。 但凡能进这八寒地狱之人,前世必定十恶不赦,又怎会真的大彻大悟,潜心悔过呢?x33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为了那些无辜百姓,为了赎清前世所犯下的罪孽,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x33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42章 堂姐凤枝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x33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柳雨璃环顾四周,确实是儿时住过的那间房,床前端着药碗站着的是钟妈妈,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钟妈妈是娘亲陪嫁来的管事婆子,前世娘亲死后,钟妈妈也没有离府,而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钟妈妈曾经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哪怕后来败落的在府里过着不如低等下人的苦日子,她也未曾离开过,而是一直遵守着母亲临死前的托付,要护着自己和哥哥长大。 对柳雨璃来说,钟妈妈不是仆人,她的忠心和慈爱,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说是半个娘亲,也不为过。可惜,钟妈妈在哥哥自尽那年,伤心过度,终究也没能熬过去。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x33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看来自己确实是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儿时!哥哥若是九岁年纪,那自己比哥哥小四岁,如今便是五岁左右了。 五岁,一切都为时不晚。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便不能白活,她必须要护好亲人爱人,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璃儿?”千云锦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禁唤道。 柳雨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娘亲和哥哥,恍若隔世,只呆呆地看着,舍不得移眼。 “妹妹怎么落水了?妹妹是想抓池里的小鱼吗?” “妹妹想抓鱼给哥哥说,哥哥帮你抓。”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絮絮叨叨的话,鼻尖一酸。 柳洛尘眨着一双大眼睛,手牵着柳雨璃的小手,赶忙哄道:“妹妹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哥哥还是这般如沐春风的温暖,柳雨璃伸着小胳膊往柳洛尘的方向凑去,欲想让哥哥抱。 钟妈妈上前一步,将药碗递到千云锦面前,“夫人,这药……” 千云锦将柳雨璃环抱在怀中,示意钟妈妈喂药,低声哄道:“璃儿乖,先把药喝了,喝完病就好了。” 柳雨璃忍着苦味,一口喝下。 “妹妹吃了这个就不苦了。”柳洛尘从荷包里拿出蜜饯,赶忙拿一粒放进柳雨璃的嘴里。 “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给妹妹吃的蜜饯枣脯,好吃吗?”柳洛尘看妹妹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大好。 “尘哥儿对妹妹可真好。”千云锦欣慰地看着这对兄妹,不禁感叹。 钟妈妈在一旁乐呵呵地笑道:“是啊,都说姐姐知道疼弟弟,哥哥不知疼妹妹。像咱家尘哥儿这般疼妹妹的,还真是少见。” 柳雨璃嘴里吃着枣脯,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嘴里甜,心里更甜。 不知不觉,柳雨璃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踏实。 第743章 清理门户 回到正厅,按理说以柳雨璃的身份地位该位于上座,但她还是把主位留给了父母,自己坐在侧边客位。 柳自成冲柳凤枝吩咐道:“凤枝,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给你堂妹斟茶。” “是。”柳凤枝端起茶壶,“堂……王妃,请用茶。” “这种小事有下人去做,就不劳烦堂姐了。” 柳雨璃并不领情,春樱上前接过茶壶,“还是让奴婢来吧。” 三房夫人丁香瞪了柳凤枝一眼,暗骂窝囊废,“伺候人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柳凤枝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我……” 柳雨璃看了看一脸委屈的柳凤枝,又看向丁香,“家里奴仆成群,何须堂姐做下人的差事?” 魏云锦早看不惯丁香对待庶女的态度,也附和劝道:“说的是,弟妹对凤枝实在太过苛刻了些,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又不是婢女。” 丁香恨不得将柳凤枝生吞活剥了,恶狠狠道:“贱人生的,也是贱人,还不如婢女!” 三老爷柳自成轻咳一声,“说到底凤枝是我女儿,你是她的嫡母,当着王妃的面,说话还是注意点。” 丁香自觉失态,冲柳雨璃赔笑道:“三丫头,你婶婶我说话向来没个把门的,你可别往心里去。这凤枝听话的很,你有什么差事尽管给她吩咐,千万别客气。” 柳雨璃听着丁香一口一声的三丫头,神情有些不悦,她貌似和三婶还没到如此熟络的地步。 以前柳家二房落魄时,也不曾见到这些亲戚,更别提这个落井下石,想吃绝户的婶婶。 她看了眼神色窘迫的柳凤枝,缓缓开口,“三婶身边若是缺少人手使唤,回头我派两个机灵的给你送过去,堂姐是我们柳家姑娘,怎能当粗使丫头?” “不是粗使丫头,是……” 丁香欲言又止,刚准备往下说,却被柳凤枝出言打断,“大娘子……” “你叫我什么?”丁香横眉立目。 “主母……”柳凤枝似是受到惊吓般垂下头。 丁香白了她一眼,再次满脸堆笑地看着柳雨璃,这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王妃……” 柳雨璃眉眼冰冷,根本不给丁香说话的机会,“我们柳氏一族,如今在京都城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我们二房虽然与长房三房分了家,但毕竟是一脉所出。 今日大伯、父亲和三叔都在,大家伙难得齐聚一堂,我不得不提前把丑话说在前头。 倘若,谁敢做出有辱家风之事,就别怪我清理门户。” 她那双眼眸如同碎冰,散发出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笑意褪去,看上去如数九寒冬般冰冷刺骨。 柳雨璃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驳了丁香的面子,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令她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看向柳家三位老爷,冷嘲热讽道:“大哥、二哥,你们三兄弟算是白搭了,我竟不知咱柳家何时轮到嫁出去的女儿来清理门户了?” 柳学章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眼巴巴地等着楚王给他调任,自然不敢在这节骨眼得罪楚王妃。 楚王对柳雨璃的宠溺上心程度,全国皆知,楚王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摘下来送给王妃。 他可得罪不起,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柳自成瞧大哥都默不作声,不禁有些心急,“家里男丁旺盛,无论是谁当家做主,也轮不到一个嫁出去的幺女儿头上。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我柳家男儿都是软蛋?二哥,你说是不是?” 柳文杰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衣袍,“三弟,此言差矣。璃儿说的是谁敢做出有辱家风之事,定将其逐出家门,清理门户。 你和弟妹莫非做过有辱家风之事?或是,正打算去做?所以才对璃儿这句话如此紧张?你只要不做恶事,这些清理门户什么的,与你何干?” “这……”柳自成被问的哑口无言。 柳学章感叹,数月未见,不得不对柳文杰刮目相看。 他这二弟,向来笨嘴拙舌,憨厚老实,如今嘴上功夫愈发有长进,再也不是曾经那任人宰割的榆木脑袋。 丁香坦言道:“二哥,你们都是有学问的,我也不与你们废话。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长房入仕为官多年,大嫂的娘家在京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二哥的三个孩子都寻了门好亲,一个个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 再看我家凤枝也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你们无论如何也得帮上一把。” 邵佩面露难色,她一点都不想多管三房的闲事,“这该如何帮?说亲?” “说亲多麻烦,我们三房的门第又不如你们两家。这又是贱人所生的庶女,自然是不招人待见。”丁香说很是难听,眸底满是轻蔑,完全不把柳凤枝放在眼里。 柳凤枝的脸又红又烫,犹如被人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躲藏。 柳雨璃将柳凤枝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执起茶盏,慢悠悠地问:“嫌说亲麻烦,三婶可有什么好法子?” 丁香谄媚一笑,她就等着柳雨璃这句话了,“既然王妃问了,那我就斗胆说了。” “主母……”柳凤枝欲想阻拦,却被丁香不管不顾地推到一边,推得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丁香身子微微前倾,离柳雨璃更近了几分,显得异常亲热,“王妃有所不知,我家的凤枝啊,最是善解人意,吃苦耐劳,就连大声说话都是不曾有的事。 虽说你和王爷新婚燕尔,但纳妾是迟早的事,与其便宜人家,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凤枝给收了。 你啊,对她打也好,骂也罢,把她当成阿猫阿狗的,留在王府里赏一碗饭吃就行。”x33 “哦~原来三婶是这个意思。”柳雨璃拖着尾音,故作惊讶,“难道三房穷得揭不开锅了,竟要跑去楚王府讨饭吃?” 第744章 王妃勿怪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x33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x33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x33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45章 表弟姐夫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楚王与王妃如此相爱,三房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柳凤枝用余光看着那俊逸尊贵的王爷和清丽脱俗的王妃,不禁自惭形秽。 这对如玉般的璧人,天造地设,站在一起如同一幅俊美绝伦的画卷,哪儿还有自己什么事? 与人为妾,不如为人正室。小堂妹又不是好相处的人,即便自己进了楚王府,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丁香斟酌再三,抖着胆子道:“王爷,以后都是自家人了,这是愚妇的女儿凤枝……” 千凌昱下意识揽住柳雨璃的腰肢,居高临下地看着三房母女,无形间着宣示主权,“你都称自己是愚妇了,这样的蠢话,本王不想听。” 丁香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气得直打哆嗦,又无可奈何。 柳自成连连赔罪,生怕楚王责怪。 柳凤枝一脸委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看着自取其辱的三房,并没有人同情,只暗骂活该。 “今日归宁,本王不想惹得王妃不悦,此番便不做计较,你们母女好自为之,下不为例。”千凌昱沉声警告。 丁香和柳凤枝连声应下,只觉得无地自容,楚王都不曾正眼看过柳凤枝,而她们成了最大的笑话。 “借此机会,本王还有一事相告。” 千凌昱当着众人的面,执起柳雨璃的手,冲柳文杰夫妇行了一个晚辈礼,“岳丈、岳母,我既是柳家女婿,又是魏家的外孙女婿,我愿遵从魏家家训。 容楚此生,只要此女。 心系一人,情忠一生。” 千凌昱那低沉而又坚定的嗓音回荡在厅堂之中,更回荡在柳雨璃的耳边,久久不散。 柳雨璃的目光落在彼此紧紧交握的双手,向上看去,停留在千凌昱那春光暖日,流水横波的眼眸中。 那里是清澈澄净的湖水,一轮日光映碧水滟滟万里,泛着层层涟漪。 两人对视一笑,眼中只有彼此,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众人心生感动,柳文杰和魏云锦不禁热泪盈眶,千凌昱贵为王公贵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愿为柳雨璃舍弃一切,放低姿态,实在难得。 璃儿能觅得良人,有个好的归宿,他们也就放心了。 到了正午。 程清歌和柳清瑶夫妇来到娘家庆贺,柳洛尘也散值回到家中,穆知意张罗着午膳,柳家三个儿女成双成对,齐聚一堂,羡煞旁人。 柳文杰笑得合不拢嘴,他庸庸碌碌窝囊了大半辈子,好在孩子们个个争气,柳家二房总算过上好日子,他也知足了。 柳家长房和三房看着摆满整个院子的回门礼,心中泛酸。再加上有千凌昱和程清歌两尊大神坐镇,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儿,他们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午家宴。 柳家二房一家八口人围桌而坐,举杯同庆,热闹至极。长房和三房坐至另外一桌,明显沉闷了些。 柳文杰夫妇为了让小辈们自在些,自发前去与长房三房同坐一桌。 千凌昱夹了一块鱼肉放入柳雨璃的盘中,“多吃点。” 柳雨璃轻嗯一声,闻着千凌昱身上散发的淡淡迦南木香,不由联想起昨夜令人血脉膨胀的一幕。 她心跳加快,耳垂微微泛红,认认真真地拨弄着鱼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千凌昱的大手附在柳雨璃的腰后,轻轻揉捏,附在她的耳边问道:“腰可还酸?” 柳雨璃逞强摇头,“不酸。” “不酸?那本王今晚便能赔礼道歉了。”千凌昱薄唇微勾,眸底波澜浮动。 柳雨璃呼吸一滞,连忙改口,“酸。” “酸?”穆知意也夹了一块鱼肉,仔细地品着味道,“这道清蒸鲈鱼滴醋未放,不酸呀。” “呃……”柳雨璃一时语塞,她那娇小的耳垂红的滴血。 千凌昱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看着埋头吃鱼的女子,眸底满是宠溺。 柳洛尘向来酒量不好,这次却罕见的举起酒杯,笑道:“王爷和妹妹,总算修得正果,真是可喜可贺。我先干为敬。” “二郎且慢。”程清歌伸手拦下柳洛尘,“小丫头都已经过门了,你这称呼是不是也得改改?” 柳洛尘听得一头雾水,“我唤她妹妹有何不妥?” “你唤小丫头妹妹,没有不妥。我指的是……”程清歌冲千凌昱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意思再明显不过。 柳洛尘不解风情地脱口而出,“指的是王爷?” 千凌昱手中的筷子微顿,充耳不闻,夜笙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x33 程清歌不打算放过千凌昱,故意问道:“我们唤小丫头妹妹,该唤王爷什么?” “当然是唤妹夫了。”柳洛尘脱口而出,“可是……” “这就对了!”程清歌拍手笑道:“哪儿有什么可是!你是小舅哥,王爷是小妹夫,你们都得尊称我一声大姐夫。” 他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多年,如今总算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小丫头的姐夫,也成了表哥的姐夫,美哉!妙哉! 柳清瑶哑然失笑,世子爷当真是孩子心性,今日便任由他胡闹去。 程清歌摆起娘家人的谱来,举杯道:“妹夫,幸会幸会,以后小丫头,就交给你了。” “本王是你表哥,你竟让我唤你姐夫?”千凌昱俊眉蹙起,“你可真敢说。” 程清歌说的理所当然,“我虽然是你表弟,但更是小丫头的姐夫,王爷随着小丫头一同唤我姐夫,名正言顺。” “等等。”柳雨璃放下筷子,看向程清歌,“这么说来,世子是不是也得尊称我一声表嫂?” “现在在柳家,还是要以这边的亲戚关系相称,你们二人得唤我姐夫。”程清歌不依不饶。 “在柳家唤你姐夫,在外唤你表弟,这样也好。”柳雨璃一本正经道。 千凌昱妇唱夫随,“你表嫂的提议不错,就这样定了。” “什么?怎么就定了?” 程清歌只觉得自己又上了贼船,一个古怪刁钻的柳雨璃,一个腹黑狡猾的千凌昱,要想占他们二人的便宜,怕是比登天还难。 第746章 脱离魔爪 因涉颜色问题,剧情有所调整,这两天正在修改剧情,尽快调整,请见谅。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x33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47章 人非草木 “呸!想得美。”柳雨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怕三婶不死心,再去祸害大姐和世子爷,万一大姐再动了胎气……” 千凌昱俊眉舒展,还以为这个傻丫头要大方的把自己让给别的女子。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留在王府不合适,再另寻去处吧。” 柳雨璃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去处,自家与三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她并不是多想帮柳凤枝,而是怕她去给大姐添堵。x33 她眸底微亮,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让她去素素姐家暂住几日,避避风头。” “也好,王妃自行安排。”千凌昱揉了揉她的秀发,满脸宠溺。 傍晚,霞光满天,柳家门前的几辆马车相继离去。 柳雨璃走的最晚,与家人一一告别,恋恋不舍。 千凌昱柔声哄道:“只要璃儿想回娘家,随时回来便是。” 柳雨璃点了点头,千凌昱扶着她踏上马车。 两人目光所及,不禁相视一笑,霞光照耀在两人身上,拉长交叠的身影,如胶似漆。 在家人的目送下,马车缓缓起步。 马蹄踏着晚霞,一路向东而去,夕阳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绚丽多彩。 柳家附近的街道拐角,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留许久,却迟迟未见有人下来。 “你不相信为父的话,总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沈丞相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一位面色苍白的男子望着渐行渐远的王府马车,忽的松开手,车帘垂落,遮住他那张清冷孤傲的俊脸。 他那琥珀色的眸底似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不复光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沉默良久,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一股甜腥味涌入喉间,被他强咽了下去,艰难开口:“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总有一个人,她来时携风带雨,你无处可避。可她走时乱了四季,你无药可医。 他与她终究是错过了。 沈丞相叮嘱道:“你别忘了答应为父的话,一定要尽快扳倒楚王,夺回柳三姑娘,扶持二殿下上位。” 沈潇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 次日清早,柳家三房。 柳三老爷柳自成闻见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深吸一口气,叹道:“真香啊!” 他家里的凶婆娘可不会用胭脂水粉来取悦自己,这脂粉香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却见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床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柳自成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他推搡了一下熟睡如猪的三夫人丁香,唤道:“快看!看看她们是人是鬼?!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头?” 丁香一脸不耐烦地看去,瞬间瞪大双眼,“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x33 “我们是特意来服侍三老爷的。”其中一个女子笑道,极具有亲和力。 “服……服侍我?”柳自成有些结巴,心花怒放,“是谁派你们来的?” 另一个女子甩着帕子,解释道:“是王妃派我们来的,王妃说三夫人最是大度,最有容人的本事。于是派人将我们从乐坊赎了出去,送来服侍三老爷,伺候三夫人。” “用得着你们伺候!”丁香怒火上升,“你们这两个狐媚坯子,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里不需你们伺候!” 女子冲柳自成抛了一个媚眼,“伺不伺候的,夫人说了不算。我们听老爷的。” 丁香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吼道:“行啊!你个死鬼!快说!到底愿不愿意留下她们?” 柳自成看着两位娇媚女子一时看傻了眼,他咽了咽口水,不假思索道:“既然是王妃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不如都留下?” 两个女子闻言一左一右地坐在柳自成身边,又一阵娇笑声传来,丁香只觉得无比刺耳。 “你竟然要把她们留下?!” “这又何妨?”柳自成说得理所应当,“夫人昨日不是自己说了,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最是宽和大度。怎么今日就不作数了?” 丁香心中醋意翻滚,气得咬牙切齿,这个鬼丫头!自己不过是要她纳凤枝入王府为妾,又没成定数。 结果她不声不响地给自己送来两个美妾,真是可恶! ………… 接下来几日,千凌昱忙于改革盐政,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罪臣陆川为了将功赎罪交代出幕后指使两江总督孔侑,孔侑锒铛入狱,清查出的家产丰厚得远远超乎想象。 孔侑入狱,二皇子坐立不安,沈潇然不在他的身边,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就在二皇子一筹莫展之际,又传来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沈贵妃并非沈丞相沈天海的亲妹妹,而是冒名顶替的假妹妹。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是何人放出的消息。 经过楚王一番摸查暗访,沈贵妃的真实身份也浮出了水面。 沈贵妃也是苏州人氏,家中曾经做过书肆的小营生,当年沈家贫寒,沈天海常常去书肆看书,一来二去,便与书肆店家的小姐看对了眼。 而这家开书肆的小姐就是如今的沈贵妃,原名为梁琴,与沈丞相年少相识。 后来,书肆起了一场莫名的大火,梁家夫妇和其女儿在火海中丧生。 梁琴改头换面,沈丞相失散多年的妹妹沈明珠。 此消息传出,皇上龙颜震怒,即刻派人将沈贵妃和沈天海传入宫中问话。 足足问了一个下午,沈贵妃起初死不承认,后来经过青梅、陆夫人的指认,沈贵妃一人揽下罪责,说她倾慕皇上已久,所以才求沈丞相出此下策。 若真要怪罪,千万别牵连沈家。 皇上的心软了下来,他对沈贵妃的这番话很是受用。她因为倾慕自己,所以才冒名以沈丞相妹妹的身份入了宫。 沈贵妃在御书房中寻死觅活,又一头撞在龙桌上,最终昏了过去。 皇上一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楚王一党主张治沈丞相和沈贵妃两人一个欺君之罪的罪名。 二皇子一党主张看在二殿下的面子上,从轻处置。 皇上再次陷入两难境地,后宫三千,他最在意看重的嫔妃,也只有沈贵妃一人,否则也不会独宠她多年。 更何况贵妃还是二皇子的生母,若因为此事处置了沈家和贵妃,局面倒是不利,楚王更无人掣肘。 第748章 计划进行 因涉颜色问题,剧情有所调整,这两天正在修改剧情,尽快调整,请见谅。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x33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49章 静候佳音 正午时分,毓秀宫守卫换班用膳之际,疏忽看守,二皇子从后门悄悄溜进宫中。 踏上通往寝殿的游廊,二皇子望着冷冷清清的毓秀宫,茫然若失。 不过短短几日,曾经风光无限的毓秀宫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后宫这个拜高踩低的地方,失去皇恩,相当于失去一切。 他不敢想象母妃失去荣宠的日子,更不敢想象那些风言风语传进父皇耳朵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只希望一切都是误会,只希望听母妃亲口说,她是被冤枉的。x33 二皇子的脚步愈发迟缓,前边拐角处传来一阵说话声,说话的人正是母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康福。 二皇子加快脚步正准备询问沈贵妃的近况,而康福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只听康福对小内侍说:“贵妃娘娘大势已去,你还是自寻生路吧。” “康公公莫不是在吓唬小的?”小内侍惶恐不安。 康福撇嘴道:“我吓唬你做什么?贵妃亲口所说,她这次在劫难逃了,不想让咱们陪着她等死。” “就算贵妃是冒名入宫,以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多年感情,定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 小内侍的话令二皇子无比顺眼,他的眉头稍稍舒展,却听康福敲打着内侍说:“你还是太嫩了些!不止是冒名入宫,而是……是混淆皇家血统,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小内侍一脸不可思议,“混淆皇家血统?这怎么可能?” 康福又低声道:“怎么不可能?你瞧二殿下和沈丞相长得多像,再看二殿下那双眼睛,与沈御史也极为相似,原先都说外甥像舅,可贵妃与沈家却无半点血缘。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小内侍后知后觉,“原来如此……怪不得沈丞相对待二殿下,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亲。原来都是他的儿子!” 康福仔细回想着,“当年皇上还未登基住在王府时,贵妃还曾在沈家多次留宿……贵妃每次回娘家与沈丞相单独密会,都是屏退众人,如此想来确实不简单。 当时我和绿梅还纳闷,就说谁家的兄妹也不知避嫌,原来是情哥哥情妹妹。”x33 小内侍突然想到问题关键,“这么说来,沈夫人死在后宫枯井,难道是因为她撞破了沈丞相和贵妃两人的奸情,或者是得知二殿下并非龙种的真相,所以才被杀人灭口?!” 二皇子愣在原地,细思极恐,按照小内侍的说法,一切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再回想起舅舅沈丞相每次看向自己那慈和的眼神,他只觉得浑身发麻,充满厌恶。 康福叹道:“沈家和贵妃是在劫难逃,所以我们还是尽早谋取出路吧!可惜二殿下,最是无辜。”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二皇子怒火中烧,冲出来推开康福和内侍,踉踉跄跄地朝寝宫跑去,“我要见母妃!我要问个明白!” 二皇子一把推开寝殿大门,横冲直撞地闯进寝宫。 殿内寂静无声,沈贵妃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痴痴发呆。 “母妃!外边传的那些胡话可是真的?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沈贵妃回过神,强颜欢笑,“你自然是母妃的孩子啊。” “我的亲生父亲是皇上,对不对!一定是皇上!我是皇上的儿子!我只是他的儿子!”二皇子似是疯魔一般,不停地追问,拼了命的想从沈贵妃口中证实自己的身份。 沈贵妃双眼无神,任由二皇子摇晃着自己,一言不发。 “母妃,你为何不说话?你不要吓我!我的亲生父亲只能是皇上!一切都是误会,对吗?你说话啊!” 沈贵妃忽的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泪流满面。 二皇子慌了心神,母妃的反应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母妃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误会,她和沈丞相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分儿女私情。 “母妃,你和舅舅……沈丞相之间是清白的,你的心中只有父皇,对不对?” “我为了他倾尽所有!倾尽所有!”沈贵妃仰天大笑。 她为了他,放弃一切,变卖家产,供他进京赶考。 而他,出人头地,却转身娶他人为妻,让自己空等一场。 她为了他,改头换面,脱胎换骨,活成另外一个人。 而他,娶妻生子,举案齐眉,自己日日活在锥心之痛中,煎熬度日。 她为了他,忍辱负重,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他的身边。 而他,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将她当做一件交易的物什,献给了别的男子。 她为了他,绞尽脑汁,吹着枕边风,为他谋划铺路。 而他,为了掌控自己,不惜在酒中下药,让自己怀上他的子嗣,好成全他的野心。 她这一生都活在他的算计之中,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业,更失去了自己。 她原以为,就这样披着假面潦草一生,没想到,终于有人揭开了她的真面目,揭开了假面之下肮脏的罪恶。 此时此刻,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终于能重新做自己,那个被遗忘许久的名字,梁琴,陌生而又熟悉。 她再也不是沈明珠,不是沈贵妃,而是曾经打理书肆的姑娘梁琴。 二皇子跌坐在地上,瞧着母妃这痴痴傻傻的反应,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 混淆皇家血统、株连九族…… 原来自己是个假皇子,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要化为泡影,他与储君之位也彻底无缘! “不!不会这样的!我不信!我不信!”二皇子拼命摇头,只觉得太过残忍。 沈贵妃眸光微变,“这都是命!你得认。” 二皇子惊慌失措,“母妃,你可知道,一旦东窗事发,孩儿必死无疑!” 沈贵妃心如死灰,“事已至此,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皇上早晚会知道真相,他可会放过我们母子?” 二皇子心乱如麻,沉默许久,他的眸光冷了下来,缓缓开口,“谁说没有法子?母妃静候佳音,其余的交给孩儿去做。” 第750章 事成与否 上午十点之前修改完毕,1号恢复正常更新,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x33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 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 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x33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x33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51章 万全之策 沈家偏院,沈丞相被软禁于此。 听闻二皇子前来,他连忙理着衣衫来到院门口恭迎大驾。 二皇子踏进院门,看到沈丞相那张憔悴的脸时,忽然有一阵恍惚。 都说是外甥像舅,他总以为自己俊美的长相随了舅舅,如今再细细看来,不得不令人多想。 沈丞相一脸温和地看着二皇子,总觉得他那眼神中透着一丝古怪。 他被软禁多日,对外边的事一无所知,沈潇然这个逆子又趁机夺权,将他完全架空。 好在二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还知道来探望自己。 沈丞相欣慰不已,“殿下专门来看老臣,微臣惶恐。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二皇子背着双手,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他的脸色阴沉,似是能滴出水来。x33 沈丞相心生疑惑,不禁问道:“可是贵妃娘娘她出什么事了?” “丞相对我母妃甚是关心。”二皇子皮笑肉不笑。 “这……”沈丞相听出了二皇子话中的讽刺之意,解释道:“老臣自然是担心贵妃,但最最担心的还是殿下您呐。” “丞相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二皇子冷哼一声,“本皇子今日来是想寻丞相商讨一个万全之策,该怎么做才能救我母妃于水火?” 沈丞相宽慰道:“圣上对贵妃娘娘用情至深,想必是不会太过苛责。即便是冒名入宫,也罪不至死。殿下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皇子脸色铁青,“正因为父皇对母妃用情至深,所以才容不下……容不下你们做的苟且之事。” 沈丞相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 “母妃全都告诉我了,你还想瞒着?你处心积虑地利用母妃,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二皇子接连质问,“现在外边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怀疑我并非皇室血脉,这些闲言碎语已经传进父皇耳中,他今日都不愿见我。他又怎会把江山社稷交给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儿子手中!你们把我给害惨了!” 沈丞相目瞪口呆,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二皇子的身世除了他和贵妃之外,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晓,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金诗若。 当年她无意间听到自己和贵妃的谈话,与自己大吵一架,负气离家。自己生怕她将真相抖落出去,于是与贵妃联手将她骗入宫中,困死在井底。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告诉二皇子真相的人,也只有贵妃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瞒着,他日日夜夜都在等父子相认这天,足足等了二十年。 “你怎会来路不明?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孩子!” “你给我住口!”二皇子暴跳如雷,“我的父亲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圣上!永远不可能是你!” 沈丞相心如刀绞,“可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二皇子双目猩红,“我永远不会承认有你这个父亲。我的父亲是天子,是受万人敬仰的天子,而不是俯首称臣的臣子,你的存在,只会让我感觉到耻辱。” 沈丞相跌坐在石凳上,如同晴天霹雳,“耻辱……原来我是你的耻辱。” “不止是耻辱,更是隐患。”二皇子眉眼冰冷,“你是悬在我和母妃头顶上的利刃,你活一天,我们便一天不得安宁。” 沈丞相嘴唇颤抖,“你想我死……” “趁现在父皇还没有查出真相,自刎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万全之策。”二皇子面色缓和了几分,“待我继承大统,定不会忘了你生我的恩情。” 沈丞相一脸不可置信,他的眸底从震惊转变为痛心之色,原以为父子相认,会是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想到相认之日,竟是永别之时。x33 真是笑话!笑话! “我苦心经营多年,为你弹尽竭虑筹谋多年,你竟让我去死!我是你父亲!你的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沈丞相声嘶力竭地嘶吼,吼出他的气恼和不甘。 “真是一场父子情深的好戏。”沈潇然手持梨花银剑走进院子,他的面庞白俊清冷,透着棱角分的寒芒,眉眼间满是漠然凉薄。 二皇子眉心微动,看着安然无恙的沈潇然不禁有些诧异,“潇郎,你的伤好了?” 外边都说沈潇然在家养伤,所以足不出户,尽管他知道其中会有沈丞相的原因,但他从来不曾过问缘由。 看着走近的沈潇然,二皇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自从在母妃的宫中发现沈夫人的尸身后,他与潇郎之间便生分疏离了许多。 沈夫人的死,与母妃脱不了干系,潇郎定会心生怨怼,再怨恨到自己头上,他不得不防,所以故而疏远。 沈丞相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沈潇然的掌控之中,二皇子今日又不请自来,这下糟了。 他推搡着二皇子,催促道:“殿下快走!这个逆子居心叵测,你快走!” “他想要你去死,你却还在护他。”沈潇然持剑挡住二皇子的去路,忽的轻笑出声,“我和他同样都是你的骨肉,为何在你眼中差距如此之大?” 沈丞相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聪明才智,二皇子自然比不过沈潇然,更何况,沈潇然还是自己的嫡长子,自己也是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 直到金诗若死后,他愧对于沈潇然,每每见到他,便如同见到被害死的金氏,再加上沈潇然总是追着自己问金氏的下落,久而久之,自己对他也心生抵触、厌恶,甚至是怨恨。x33 其实他真正的怨恨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死去的金氏,只是因为沈潇然是金氏所生,所以这些怨气便倾注在沈潇然的身上。 沈潇然凝视着沈丞相,接着问:“只是因为他那皇子的身份?所以,你才区别对待?” 沈丞相没有否认,他对二皇子的感情,绝大部分来自于他那尊贵的身份,而非他这个人。 第752章 浮生一梦 二皇子抓住沈潇然的衣袖,“潇郎,是我母妃对不起你!是我母妃听信了他的谗言,受他蛊惑,所以才对你母亲痛下杀手!可我是无辜的!我全然不知情!” 沈潇然扬手甩开二皇子,看向面如死灰的沈丞相,“一个是你从未放在心上的儿子,一个是从未把你放在心上的儿子。哪怕你把对他的心思,放在我身上三分,我也不至于变成今日模样。” 沈丞相抬头望天,“这都是天注定的,都是天意。” 沈潇然反驳道:“错,这都是你造成的,与天何干?人无德,必有灾。你利欲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 父亲倾注一生心血,不惜一切代价去扶持的儿子,却不愿认他这个爹,甚至想要了他的命。 这对父亲而言,是莫大的惩罚,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痛苦的事了。 沈丞相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看向恨不得自己去死的二皇子,再看痛心不已的沈潇然,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是为父的错,我不该把对你娘的怨恨,宣泄到你的身上。” 沈潇然怒不可遏,“我娘何错之有?就因为她撞破了你们的奸情,你们就要把她活活害死!你竟还敢怨恨她!” “她若肯听劝,我又怎会对她赶尽杀绝?”沈丞相不停地为自己开脱,“她执意要回苏州老家,请族人耆老主持公道,我怎敢放她走?一旦东窗事发,我们沈家就全完了!”x33 沈潇然将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插在地上,“所以你就苦苦骗了我多年?用我娘的下落胁迫我多年!让我违着心,助纣为虐,与你们做下桩桩件件的龌龊事!” 二皇子看着失去理智的沈潇然,生怕他一时冲动,再祸及自身,于是劝道:“潇郎,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不如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也好为舅母报仇!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我二人是亲兄弟,只要我们二人一条心,待我登上大宝,定不会亏待于你。就算平分天下,也无妨。” “平分天下?”沈潇然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若想要天下,又何须与你平分?” 他想要的,终究成了浮生一梦。 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他想要的最终都会幻化为泡影,离他而去。 他拔出长剑,剑指苍穹,浓烈的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二皇子心惊胆战,眼前的沈潇然变得陌生冷血,毫无感情可言。 “父亲……”情急之下,二皇子转身冲沈丞相跪了下去,“父亲!”x33 沈丞相浑身一颤,顿时热泪盈眶,这声父亲,他等了多年。原以为这一生再也听不到二皇子唤自己父亲的这一天,他今日终于等来了! 二皇子跪地哀求,“求父亲庇佑孩儿,孩儿不想死。” “有为父在,为父护着你。” 沈丞相的心软了下来,他拍挺身挡在二皇子面前,直直地冲沈潇然跪了下去,“我有罪!我这一生罪孽深重,做下不少恶事。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百姓,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早对我起了杀心,只因为我是你父亲,所以迟迟下不了狠手。今日,我替你做这个抉择,我愿以死赎罪,求你放过二殿下。 当年的事,他不知情,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求你看在……看在你们兄弟多年情义的份上,看在为父苦苦哀求的份上,放他一马,放他一条生路。” 沈潇然的心隐隐抽痛,“为了他,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沈丞相眸光决绝,“我可以死,但你一定要想方设法保住我们沈氏一族,保住为父的多年心血和基业。” “死到临头,还在想着你的锦绣前程?”沈潇然微微蹙眉,“你无恶不作,沈家子孙后代的福气,早被你败坏完了!” “为父穷尽一生,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能继承大统,为了我们沈家发扬光大,为了我们子孙后代的衣食无忧,尽享荣华富贵。 为父从小家境贫寒,吃过不少苦,遭过不少白眼,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这句话一点都不假。我是从苦日子里熬出头的,再也不想过那被人瞧不起的日子,所以一心只想往上走,不惜一切代价地往上爬。” 沈丞相回忆起当年的心酸,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都说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可是不尽然,我受过的苦,都是最底层的人给我带来的,这些人笑贫不笑娼,狗眼看人低。 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实在让人恶心! 明明都是出身穷苦人家,家境贫寒的可怜人,却偏偏恃强凌弱,欺负比自己更贫穷、更弱小的人,以此来取悦自己。x33 人性本恶,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正因为我见过的恶太多,我并不想当好人,我只想以恶制恶,将自己曾受过的苦难,统统还回去。 所以我才想拼了命的往上爬,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当我站到顶峰之后,我也会以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待芸芸众生,时不时地施舍给他们一些恩惠,便能洗刷自己犯下的过错。 随着时间推移流逝,没有人会记得我曾经做下的恶,只会记得我当下的善。” “你疯了!”沈潇然看着面目狰狞的沈丞相,手中的长剑直指他的眉心。 “我没有疯,为父这一生做过太多错事,可我一直都足够清醒,足够理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一直朝着自己的心中所想迈进,步步为营。 而我唯一做对的事,便是生下你,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来得及弥补你,便要与你天人永别。”沈丞相释然一笑,缓缓闭上眼,“你我父子之间的缘分已尽,还请你留二殿下一命,为父再无遗憾。动手吧。” 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痛,他握紧剑柄,朝沈丞相刺去。 距离沈丞相的胸口只差一指距离时,却忽然顿住。 他想起儿时在父母亲膝下围绕的日子,是那般的无忧无虑,若母亲在天有灵,可愿看到他们父子自相残杀? 第753章 早该习惯 沈潇然握住长剑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心似被捅了一个窟窿,倏地疼痛难忍。 那种疼痛好似无数日夜积累,由最初一点一点的刺痛,酸楚,麻木,哀恸逐渐扩散,不知不觉中侵入五脏六腑,最后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挚爱,如今还要再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吗? 他眼眶通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沈丞相,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悲痛,“罢了……” 他的手一松,长剑应声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亲手弑父,我做不到。当年幼弟也不是我杀的,是沈贵妃心生嫉恨才对无辜稚子痛下杀手,我被你们冤枉了多年……你好自为之,就当从没有我这个儿子。” 沈丞相诧异不已,他睁开双眼,望着沈潇然转身离去的背影,嘴唇颤抖,“孩子!为父知错了!为父……”x33 话没说完,“噗——”地一声,梨花银剑插入他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沈潇然猛然转身,却看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自己的那把梨花银剑直直插在父亲胸口,血溅当场,凶手却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 “父亲……” 沈丞相满脸震惊,强忍住痛意,回头看去,只见二皇子双手持剑,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眸底全是恨意,如同在看仇人一般。 他喃喃道:“你必须死!你不能活着!我不能有你这样的父亲,不能!” 沈潇然望着血流不止的沈丞相,如同孩子般手足无措地跪坐在地上。 巨大的悲痛将他笼罩,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底涌入泪水。 他曾经恨不得这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去死,可真到了这一天,他的心里还是会痛的。 沈丞相的胸口不停往外冒血,没想到,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他从未正眼相待的长子,而他却死在全心全意对待的儿子手中。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沈潇然低语道:“千万别走为父的老路,是我罪有应得,可惜无颜再见你娘了……” 他无力地抬头望天,缓缓合上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沈潇然墨发凌乱,他用尽全部力气紧紧攥着双手,攥得指尖泛白,那冷白色的肌肤更显惨白。 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他不觉得悲,但心里好像说不出的滋味,他忽的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心早就麻木了。 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眼看着亲人、爱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不知自己这是第几次经历离弃、背叛、永别,每次被留下的那个人,好像永远都是自己。x33 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自己,有时,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沈潇然,你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沈潇然不停地在内心里问着自己,如同疯魔一般,仰天大笑,“你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他两眼空洞无神,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一具没心没肺的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这时,忽然涌入一群御林军,奉圣上旨意捉拿沈丞相,查抄沈家。 御林军来到偏院时,二皇子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刚死不久的沈丞相,还有失魂落魄的沈潇然。 御林军看着插在沈丞相胸口的梨花银剑,不禁大惊失色。 那梨花银剑是沈潇然的贴身佩剑,此处又没有旁人,定是沈御史亲手弑父!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犹如巨石般重重地压在沈潇然的头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辩无可辩,也不想再辩,反正生无可恋,不如听天由命。 一道紫衣从偏院侧门闪过,只留下几盒珍宝放在原地。 沈家被抄,沈潇然背负上杀父之名,押入大牢。 这天晚上,毓秀宫中。 沈贵妃坐在窗前,望着跳动的烛火怔忪出神。 她那双美眸中是无尽的幽怨,走到这步田地,她也不知该去怨谁,又该去恨谁。 殿门吱呀一声响起。 康福走进来,直挺着身子禀报,“贵妃娘娘,珍妃怕你伤心过度,再忧思成疾,特来探望。” 沈贵妃眸光一凛,“我没什么好伤心的,何须她来探望?这个贱人想必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娘娘有所不知,沈丞相已经死了……娘娘与丞相兄妹情深,怎会不伤心?”康福的嘴角扬起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将沈贵妃推入谷底。 沈贵妃先是一愣,“你说什么?谁死了?” 康福一字一句道:“娘娘的兄长沈丞相死了。” 沈贵妃胸口起伏不定,再也忍不住,疯狂咆哮,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问为什么。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康福声音冰冷,全然没有了昔日里的恭维和敬意。 沈贵妃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疯狂和绝望,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康福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贵妃,“娘娘,听奴才一句劝,你再这样失态下去,外边的传言即便不是真的,也成真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二殿下想想。” 沈贵妃伤心欲绝,“传言?什么传言!” 康福试探道:“关于二殿下身世的传言……” 沈贵妃瞬间清醒,立马警惕起来,“胡说!你胡说!” 康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是不是胡说,娘娘心里最清楚! 珍妃娘娘备下安神汤,已经在外边候着了。她是真心实意来探望你,娘娘可别不领情。” “我不见!我不见!”沈贵妃意识到来者不善,不停地摔打着桌上的花瓶摆件,浑身充满抗拒。 珍妃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寝宫,望着披头散发的沈贵妃,勾起唇角,“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娘娘在毓秀宫幽禁多日,也只有妹妹感念娘娘昔日恩情,特来探望。” “谁允许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沈贵妃将紫金香炉丢在珍妃脚下,怒吼道。 珍妃气定神闲,仍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贵妃娘娘,这碗安神汤是妹妹亲手熬的,待你喝完安神汤,我自然会走的。” 第754章 你的答案 天蒙蒙亮,沈贵妃薨了的消息,传遍六宫。 早朝,皇上听闻沈贵妃暴毙身亡的消息,重重地跌坐回龙椅上,难掩震惊之色。 他虽然对沈贵妃心生猜忌,但从未想过让她去死。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 “爱妃……”皇上心痛难忍,“给朕彻查!一定要彻查到底!” 皇上急火攻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昏了过去,太和殿中一时乱作一团。 千凌昱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姿,立在百官之中,远远地看着大殿之上的混乱,眼神逐渐冰冷,浸满寒意。 他转身朝殿外走去,不知不觉间,程清歌跟在自己的身后,段翊也跟了上来,还有邵顾二相、高肃之、柳家、魏家、穆家、镇国公钟家、宁远侯聂家…… 转瞬间,整个朝堂上的官吏跟随千凌昱走了大半,徒留下三皇子、四皇子等人留在原地。 如今楚王的势力绝非同日而语,沈丞相、沈贵妃相继离世,沈潇然又被押入大牢,生死未卜,二皇子在朝堂上的地位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当今的皇上,更是被架空皇权,成为了空壳。 回到楚王府。x33 千凌昱、程清歌、段翊和陶恒、柳洛尘五人在书房中商讨要事。 程清歌在厅中来回踱步,一脸苦恼,“昨天我亲眼看见,是二皇子杀死的沈丞相,他却嫁祸到沈潇然的头上。我还以为红公鸡这个家伙会辩解几句,结果他一言不发,独自担下了罪名。” “这可是杀父之罪,非同小可,他又何苦与自己过不去?”柳洛尘有些想不明白。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 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弥补前世犯下的罪孽!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 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x33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第755章 情况不同 柳雨璃驻足,“他曾有恩于我,王爷是知道的。” 千凌昱眼眸如墨,面容如冰,心中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他有恩于你,你就要救他性命。本王也曾有恩于你,所以你才以身相许?” “分明是王爷强娶我过门,我何时以身相许了?”柳雨璃那清冷的嗓音夹杂着一丝愠怒。 “这么说来,倒是本王的错了。”千凌昱忽的扬起一抹冷笑,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柳雨璃顺着往下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本王这就改给你看。”千凌昱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春樱和秋晓看着脸色阴沉的千凌昱,吓得不敢说话,她们还是头一次见王爷发脾气,当真是吓人。 千凌昱再次回到书房,正巧遇上还未离去的程清歌和段翊二人。 他们瞧着像是浑身冒火的千凌昱,不禁对视一眼,明白了七八分。 段翊在程清歌的推搡下,硬着头皮率先问道:“王爷可是在王妃那里受气了?” “没有!本王何至于与她生气?”千凌昱嘴上说着不气,可那青筋暴起的右手早将他的内心暴露。 程清歌还是头一次见千凌昱这副模样,心生好奇,“王爷有什么糟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兄弟们开心开心?” 千凌昱抬眸瞥了他一眼,程清歌悻悻地闭上嘴,又忍不住卖弄起来,“男女婚事,也是一门学问。王爷才刚入门几天,自然不懂里边的弯弯绕绕。”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千凌昱抿了一口茶,没好气道。 段翊挑眉,“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世子爷能懂什么?” 程清歌恢复正色,“我比王爷成婚早了大半年,比老段成婚早了四个月,这其中的奥妙,我自然比你们更早的参透,更早的领悟。” 千凌昱和段翊看着程清歌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引得程清歌一阵不满。 “本来想好心传授你们一些道理,你们却如此不尊师重道,不如就此作罢,当我什么都没说。”程清歌理了理衣衫,摆起谱来。 段翊敛去笑意,刻意讨好,“世子爷快说来听听!我家的夫人不同于郡主和王妃那般通情达理,你们是有所不知……” “谁说璃儿通情达理?” “谁说瑶儿通情达理?” 千凌昱和程清歌异口同声,出言反驳。 “呃……”段翊一个愣神,“我还以为只有我家夫人不讲道理,原来她们都是如此……” “这正是我要传授给你们的精髓,莫要与自家娘子讲道理。”程清歌郑重其事道:“我家瑶儿看起来柔声细语的,其实也有胡搅蛮缠的一面。 上次我去户部周尚书家中吃酒,回来的晚了些,她冲我发了好一通脾气,非说我与周尚书的女儿藕断丝连。这够不讲道理了吧?” 千凌昱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谁让你和周尚书的女儿有婚约在先,郡主吃醋,也无可厚非。” “……” 程清歌差点没接上话来,“我是为了拉拢户部,才与周家多多走动,说到底也是为了王爷好,王爷怎么还说起了风凉话?” 千凌昱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郡主冲你发脾气,之后呢?” 程清歌又把问题抛给了看戏的段翊,“老段,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肯定得给她解释清楚。” “她要是不听呢?” 段翊挠了挠头,“解释到听为止,实在不行,打一架?” “打你个脑袋!”程清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样的莽夫,怎么会娶到媳妇儿?就该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段翊无奈道:“我和雪儿就是这样,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程清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照你这么说,瑶儿怀有身孕,我也得和她打一架?” “那倒不至于,我们都是打着玩的,每次我只有挨打的份,哪儿敢真动手,不想要媳妇儿了?”段翊俊脸一红,只好说出实情,引得千凌昱一阵嘲笑。 程清歌却竖起大拇指,好一顿夸赞,“看不出来啊,老段,百炼钢成绕指柔,看来你已经掌握精髓了。” 千凌昱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就精髓了?” 程清歌双手环胸,娓娓道来,“娘子是用来哄的,她吃醋说明她在乎你,关心你,你只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就够了,何必非得和小女子计较?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道歉认错,家宅永乐。” 段翊连连点头附和,“世子爷说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千凌昱沉默片刻,幽幽开口,“本王的情况和你们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不都是自己的夫人爱耍小脾气,使小性子?只要王爷肯说一句娘子,我错了!绝对百试百灵,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程清歌喋喋不休地接着道:“只要王爷肯放下身段,勇敢踏出第一步,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不成问题……” 千凌昱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本王说了,我与你们的情况不同。” “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段翊好奇不已,三姑娘不像是蛮不讲理之人,怎么把王爷给为难成这样? 程清歌来了兴致,凑上前接连问道:“小丫头她该不会是特别棘手吧?很难对付?道歉认错也没用?实在不行……” “璃儿她懂事的很……” “那她还把你气成这副德行?她是不是耍小脾气,使小性子了?” 千凌昱语气一顿,有些难为情道:“耍小脾气,使小性子的人,不是她,是……本王。” “呃?”程清歌差点没反应过来。 段翊瞠目结舌,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世子爷鸡同鸭讲了半天,敢情王爷是郡主雪儿她们那一头的。” “谁是鸡?” “谁又是鸭?” 两人脸色一沉,段翊连忙捂住嘴。 程清歌又无情地嘲讽道,“不愧是王府醋缸,我若没猜错的话,王爷方才是因为沈潇然吃醋?” 第756章 见好就收 千凌昱嘴上逞强,“当然不是,我和璃儿情比金坚,固若磐石,岂会受他人影响?” 程清歌双手一摊,“既然王爷心里跟明镜似的,又何必介怀?” 千凌昱端起茶盏细细看着杯中起浮的茶叶,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谁说只有女子需要哄……” 程清歌乐不可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爷是想王妃反过来哄你?” 段翊大咧咧地问了出来,平白遭千凌昱一记白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这个大嘴当哑巴。”x33 程清歌若有所思,“光哄还不够,王爷还差一颗定心丸。” “夜笙深知我心。”千凌昱黑眸微亮,“只是这颗定心丸从何而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是小丫头了。”程清歌细细思索,“王爷本来就没打算杀沈潇然,又何必因为这个与小丫头起争执?既然王爷患得患失,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小丫头去做?” “让璃儿去见沈家潇郎?亏你想的出来。”千凌昱俊眉蹙起,一口回绝。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不如借此机会,也好看清小丫头的心意,也省得你整日乱吃飞醋,徒增烦恼。” “本王与王妃心意相通,这点毋庸置疑……” 程清歌凤眸微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王爷顾虑的是这个?” 千凌昱微微点头,不再否认。沈潇然对璃儿贼心不死,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说到底,沈家潇郎也曾救过你一命,本王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他若能知难而退,断了妄念,本王也可放他一马。从此山高水远,任他逍遥自在。过往种种,本王也可既往不咎。” 程清歌没想到千凌昱会如此大度,替沈潇然求情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段翊由衷道:“王爷容人的雅量,令人钦佩。” “毕竟有儿时的情义在,本王也不想赶尽杀绝。” 千凌昱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看向程清歌,接着道:“既然是世子亲眼目睹二皇子杀了沈丞相,这件事就交给世子全权处置。该让皇上知道的真相,还是要尽快水落石出。” “是。”程清歌应声,“至于小丫头……” “全看她自己意愿,本王不想为难她,更不想她有遗憾……”千凌昱的眸光柔和了几分,他对这个丫头永远都无可奈何。 段翊和程清歌相视一笑,试探问道:“王爷的气消了?” “没有。”千凌昱故作深沉,“每次都是本王哄着她,这次也该轮到她哄我了。”x33 程清歌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就她那倔脾气,呵~估摸着,王爷得等到白发苍苍。” 段翊也跟着点头附和,“世子所言极是,王爷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个自求多福,听得千凌昱脸色一僵,“换个词。” “好自为之?”段翊脱口而出,“得过且过?” 千凌昱无奈摆手,“罢了,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本王还是见好就收吧。” ………… 当天下午。 程清歌入宫觐见,启奏圣上,亲眼目睹二皇子杀死沈丞相,并嫁祸给沈潇然。 皇上只觉得难以置信,连问几个为什么? 程清歌并没有明说,因为有些话从沈潇然的口中说出会更有说服力。 皇上下旨召见沈潇然,要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程清歌退至大殿一侧。 片刻后,一道白色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走进殿中。 来人正是沈潇然,短短一天时间,却憔悴了不少,他那双桃花眼布满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 家中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谁又能睡得着? 沈潇然立在殿中央,皇上凝眉问道:“沈家潇郎,定西王世子说,是二皇子杀死的沈丞相,你是被冤枉的?” “是……”沈潇然眉心微动,他原以为程清歌是来落井下石的,没想到…… 他抬眸望向程清歌,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程清歌下巴微扬,故作矜持,“本世子向来坦诚,不会颠倒是非黑白。” 皇上沉声道:“定西王世子,把你所见的再说一遍。” 程清歌和沈潇然向来水火不容,程清歌肯为沈潇然说话,很是难得,想必是可信的。 程清歌又重复了一遍,“昨日我去沈家送礼,不料正好撞见二皇子夺走沈潇郎的佩剑,又一剑刺死沈丞相。此事和沈潇郎无关,他是被冤枉的。” 沈潇然再次看向程清歌,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笼罩上一层复杂之色,眼前的一幕似梦非梦,似是又回到儿时。 他们几个少年郎同窗读书,每每被薛山长责问,都会互相打掩护,想着法的瞒天过海,后来总是一起受罚,挨手板,训话罚站。 尤其是程清歌这个活阎王,简直是学堂里的鬼见愁,就数他最不听话,最不服管教,常常被薛山长立为反面典型。 那时真好,年少轻狂,纵马轻歌,肆意潇洒。 越长大失去的就越多,承受的也越多,儿时的纯粹和童真不复存在,仔细想想,还是想回到年少无知时。 “二皇子他为何要杀死沈丞相?”皇上的问话拉回了沈潇然的思绪。 “回圣上,二殿下与我父亲发生了争执,情急之下,拔刀刺向父亲……” “发生了什么争执?”皇上有些想不明白,即便沈丞相并非二皇子的亲舅舅,那也不该痛下杀手。 沈潇然略显迟疑,他并不想说出实情,一旦皇上知道实情,沈家几十口人定会遭受牵连,死于非命。 “沈贵妃冒名进宫,是我父亲的主意,父亲犯了欺君之罪,二殿下想要我父亲以死谢罪,父亲他不愿,所以……” “原来如此。”皇上深叹了一口气,他还未从沈贵妃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无心顾及其他。x33 程清歌俊眉紧蹙,“红公鸡你……” 沈潇然打断他的话,冲他俯身一礼,“多谢世子爷仗义执言,多谢。” 程清歌对沈潇然这突如其来的说辞有些始料未及,自己还是小看他的心智了。 他死到临头,还在想着沈家上下几十口人,倒是重情重义。 第757章 另有蹊跷 最终,沈潇然无罪释放,沈家上下几十口人得以保全。 他离开御书房,沿着白石阶而下,走在朱墙黄瓦之间的宫道上,步伐缓慢。 这个家散了,他不知该去何处,更不知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处。 心死何故,似是万丈深渊,不知归路,除了自渡,旁人爱莫能助。 来到宫外。 “红公鸡!”程清歌从身后追上来,挡在沈潇然面前,质问道:“你为何不说出实情?” 沈潇然眉目淡然,那张瘦削的侧脸在阳光下更显线条分明,“就算说出实情,也是徒伤无辜性命,多说无益。” “无辜性命?”程清歌接连问道:“二皇子无辜吗?他可是你的杀父凶手!” 沈潇然面无表情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父亲罪孽深重,即使他不死在二殿下手中,迟早也得死在别人手中。” “你倒是看得开。”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难道就容他鱼目混珠,混淆皇室血脉?” “不然呢?让我沈家上下几十口人去给他陪葬吗!”沈潇然反问道。 程清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气得拂袖离去。 他原以为能借机处置二皇子,没想到沈潇然却成最大的变数,事已至此,只能让二皇子再多活几日。 “站住。”沈潇然望着程清歌离去的背影唤道,程清歌不理不睬,径直往前走。 “野生!” 程清歌闻言怒意上升,再次折返到沈潇然面前,“你方才唤我什么?” “野生虽然难听,但却百试百灵。”沈潇然薄唇微勾,冷声道:“我可没心情与你斗嘴。不过,今日还是多谢你在圣上面前替我作证……” 程清歌态度缓和了几分,“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谁让你救我在先,今日当是我还你人情了,以后我们二人各不相干,互不相欠。” “今日虽然没能置二皇子于死地,但依楚王和……”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伤痛,“和三姑娘的才智,他也活不过几日。我只是不想搭上沈家几十口人的性命。” 程清歌有些听不惯,出言警告道:“她现在是楚王妃,不是三姑娘。麻烦你注意自己的言辞。” 沈潇然不甘示弱,“无论她是谁,又是什么身份,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三姑娘。” 程清歌环顾了一眼四周,蹙眉道:“你可知,你这样是在作死。” “你看我像是在乎生死的人吗?”沈潇然轻笑出声。 “我看你是贼心不死!”程清歌指着他道:“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只会害人害己。” “罢了。”沈潇然扭头看向别处,语气平淡,“我也不喜欠人人情,更不想欠你的人情。说到底,今日是你仗义执言,救我一命,这恩情,我今日便还了。”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沈潇然,好奇不已,“你打算怎么还?我身边可不缺小厮。” “你长得是丑,倒是想得美。”沈潇然如同看傻子一般,瞪了他一眼。 程清歌凤眸一凛,“红公鸡,我警告你,你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你就直说!哪儿有你这样拐弯抹角侮辱人的!整个千凤国,敢说我丑的,你还是第一个!” “错了,我没有拐弯抹角,分明是光明正大地直言不讳。” 沈潇然听着程清歌喋喋不休的话,再瞧他那气急败坏的神情,忽的心情畅快了不少,“不过,我很荣幸当第一个敢说实话的人。” 程清歌那双凤眸中似是燃烧着火焰,欲要把沈潇然活活吞噬,“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救你。”x33 “既然救了,我也不会让你白救。”沈潇然恢复正色,行至程清歌身边,低声道:“不妨告诉你,据我所知,先帝的死,另有蹊跷。” “你说什么?”程清歌瞳孔微震,“你把话说清楚!先帝的死究竟有何蹊跷?” “都说先帝因为叶凤言前辈的离去,忧思成疾,郁郁而终……”沈潇然眸光飘远,缓缓开口,“其实,先帝的身子骨向来硬朗,即便是久病缠身,也不至于突然撒手人寰。 我也是多年前无意间从父亲口中听说,先帝的死与他、还有当今圣上,都脱不了干系。” 程清歌眉头紧锁,忽然想起沈丞相临死前说的话,“怪不得你父亲临死前说对不起先帝,原来是做了亏心事!” “具体做了什么,父亲从未与我说过,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先帝的死没那么简单……至于当年的知情人,除了皇上,也只有太后娘娘了。” 程清歌一脸警惕,“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沈潇然眸光淡淡,与程清歌划清界限,“以后你我互不相欠,再次相见,不必再留三分情。” 程清歌冷哼一声,“果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放心,我是不会再留情了。” “如此甚好。”沈潇然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程清歌望着沈潇然那抹孤傲的背影,忽然想起,他被抄了家,父母双亡,他……还能去何处? “喂!”程清歌努了努嘴,问道:“你要去哪儿?” 沈潇然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天地之大,四海为家,总有我沈家潇郎的栖身之地。” “这个家伙,永远都是如此。”程清歌摇头失笑,只觉得自己的担心太过多余。 呃,明明说好的,不留情面,自己怎么又忘了? 唉,这个红公鸡,真是让人又气又恨。 沈潇然离宫不久,慎刑司查出沈贵妃的死因,是毒发身亡。 皇上大发雷霆,派大内总管李全严查下毒之人。 不出半个时辰,便查到了珍妃头上,沈贵妃身边的内侍康福说当晚珍妃送了一碗安神汤,逼迫沈贵妃喝了下去,没想到喝下去的竟是毒药。 皇上一气之下,派人将珍妃打入冷宫,并废其位份。 三皇子跪在御书房外替母亲珍妃求情,整整跪了一夜,奈何皇上也不为所动。 沈贵妃突然离世,对皇上而言,如同在心尖尖上扎了一根刺,一时半会是难以接受。 x33 第758章 被人利用 凝妃听闻三皇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赶忙亲自前去规劝。 三皇子千云哲年纪不过十三,却向来执拗,根本不听劝告,执意跪在廊下,恳求皇上饶恕珍妃。 皇上充耳不闻,任由他在外边跪着。 凝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于是对三皇子低声说,可带他偷偷去冷宫看珍妃。 三皇子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凝妃离去,“凝娘娘,你真的能带我去冷宫见母妃吗?” “前边就是冷宫了,我还能唬你不成?”凝妃再次叮嘱道:“我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带你去见她的,你可要长话短说,勿要引人耳目。” 三皇子连声道谢,“多谢凝娘娘,我一定牢记在心,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凝妃冲看守冷宫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又冲三皇子微微一笑,“我已经打点好了,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见你母妃吧。记得替我给你母妃问一声安。” “是。”三皇子心生感动,只觉得凝妃是后宫之中为数不多的好人。 来到冷宫门前,内侍敲开宫门旁的一扇小窗,小窗只有巴掌大,是平日里送饭菜用的。 三皇子透过小窗看到披头散发的珍妃,不禁鼻尖一酸,“母妃……孩儿来看你了。”x33 珍妃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哲儿,你不要管我,现在明哲保身,才是要紧。” “我是偷偷来看母妃的,母妃为何这么傻?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毒死贵妃娘娘?”三皇子一直想不通母妃为何会兵行险招? “母妃也是被人利用了……”珍妃话说一半,突然问道:“是谁带你来见我的?” 三皇子解释道:“是凝妃娘娘,凝娘娘瞧儿臣可怜,特意带我来冷宫看你。对了,凝娘娘还让我替她问你安好。” “凝妃……”珍妃有些难以置信,“是凝妃!” 三皇子不明所以,“母妃,凝妃娘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珍妃望了一眼一旁的守卫,不敢再往下说,立马转移话题,“孩子,你听我说。以后母妃不能陪你在身边了,万事只能靠你自己。” “母妃……”三皇子痛哭流涕。 珍妃强行冷静下来,“你听母妃把话说完,如果自己也无法保全自身,就要想办法借助外力。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皇子不知所措,“孩儿该如何借助外力?该去寻谁?” 珍妃压低声音,嘱咐道:“外力,就在宫外。宫里的人,谁都不要信。” “我记住了。”三皇子似是想到了一个人,宫外的人,眼下只有皇叔一家独大。 难道母妃让自己借助的外力,指的是楚亲王? 珍妃哭诉道:“母妃就是听信了他人的谗言,你可千万不要走我的后路!冷宫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以免惹祸上身。” 三皇子眸中含泪,郑重点头,“是……母妃,你要保重。” 离开冷宫,刚过拐角,凝妃迎了上来,“你母妃可曾说什么了?” 三皇子故作镇定,“没什么……母妃只是让我好好读书,不要再来冷宫,还有就是好好感谢凝娘娘。” 凝妃眉开眼笑,“这都是应该的,哪儿有什么谢不谢的。” 三皇子表面上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不得不防,母妃说宫里的人谁都不能信…… 两日后,珍妃被皇上下旨处死,三皇子悲痛欲绝。 次日清早,三皇子跑出宫,径直来到楚王府门外喊门,求见楚王。 寝宫内,柳雨璃坐在梳妆台前梳洗,听闻府外动静,不禁问道:“是何人在外喧哗?” “回王妃,是三殿下。”秋晓禀报。 “他来做什么?”柳雨璃微微蹙眉,楚王府和三皇子并无往来,这一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秋晓答道:“不知三殿下来所为何事,只嚷嚷着要见王爷。” 柳雨璃垂眸看向窗外,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王爷呢?” “王爷一大早便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秋晓战战兢兢道。 自从前几日王爷和王妃大吵一架后,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王爷一直睡在书房之中,也未曾踏进寝宫半步。x33 她和春樱急得团团转,生怕王爷真的与王妃生了嫌隙,奈何王妃与往常无异,依旧的我行我素,吃吃喝喝,并不放在心上。 柳雨璃思量再三,还是召见了三皇子。 半个小时后再刷新重看。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第759章 南墙要撞 “本王知道了。”千凌昱看着柳雨璃,只等着她的后话,“还有呢?”x33 柳雨璃顺势说道:“三殿下骄纵成性,并不适合储君人选。” “这个本王也知道。”千凌昱耐着性子,接着问:“可还有别的什么话跟本王说?” “没有了。”柳雨璃摇头。 千凌昱蹙眉,“当真没有了?” 柳雨璃仔细想了想,再次摇头,“真没了。” 千凌昱一阵胸闷气短,黑眸深处涌动几分愠怒,“你在这里等本王,就是要说这个?” “不然呢?”柳雨璃忽的明白过来,浅浅一笑,“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千凌昱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本王可不会痴心妄想。” 柳雨璃美眸微眯,“是吗?还以为王爷又要失望了。” “本王失望的次数还少吗?”千凌昱眸光黯然失色,转身不去看柳雨璃,心里不知道在暗自期待着什么。 柳雨璃望着他那道清俊的背影,哑然失笑,刚准备开口,朱公公忙不迭地跑进来禀报,“王爷,沈家大公子派人递话。” 千凌昱眸光一凛,冷声问道:“说什么?” 朱公公颤颤巍巍地答道:“沈家大公子说,他今日离京,临走之前想见王妃一面。” “他见王妃做什么?”千凌昱声音冰冷。 “奴才也不知,传话的人说,沈大公子特意交代,必须得王爷和王妃两人都在场时再来通传,以免再生误会。” “他倒是坦荡。”千凌昱看向柳雨璃,“王妃意下如何?” 柳雨璃睫羽轻颤,并没有答话,而是转身冲春樱吩咐了一句。 春樱朝寝宫走去,不过片刻,捧着锦盒走来。 柳雨璃打开锦盒,里边是一枚羊脂白玉,仅剩一半的鸳鸯玉佩静静躺在盒中,散发着莹莹光泽。 她缓缓开口,“早该完璧归赵了。” 千凌昱没再多问,因为柳雨璃这句完璧归赵,足以说明一切。 ………… 京郊城外。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苍翠的树木褪尽颜色,枝叶枯黄,零落满地。 茶水铺子门前斜插着的幡子随风飘扬,滚滚的茶汤,香飘四溢。 一位白衣男子坐在枫树下的茶桌前,垂眸品茗,在火红枫叶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一辆黑楠木马车驶来,车轮碾碎枯黄的枫叶,发出沙沙声响。 沈潇然执起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眸望去,从黑楠木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紫衣女子,广袖飘飘,紫裙飞舞。 女子的眉眼皆是温婉恬静,那双美眸中也不似往日清冷,反而多了几分柔和,仿若一朵山巅雪莲,风华无双。 柳雨璃走进茶水铺子,要了一壶太平猴魁,与沈潇然邻桌而坐。 “沈大人,别来无恙。”x33 “短短数日未见,却已物是人非。”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我以为,你会等我。” 沉默良久,柳雨璃开口:“沈大人该释怀了。” “我不知什么才是释怀。”沈潇然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风起叶落,眼神空洞。 柳雨璃抬眸望天,“我曾向往江南的青砖黛瓦,喜欢听雨声残响、漠北驼铃,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远途等着自己。大人莫要让自己撞的头破血流,才去回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我最赤诚的心意,姑娘不必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墙要撞。”沈潇然声音低哑,但又异常坚定。 “即便撞死,我也不想回头。”沈潇然侧头看向柳雨璃,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中盛满深情。 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眼眉之间点着一抹金调点,撩人心弦,果真是一位绝色佳人! ………… 剧情修改中,明天上午十点之前修改完毕。 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x33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你前世罪孽深重,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十八层地狱乃常人所受寻常的磨难,你罪大恶极,便该下八寒地狱赎罪。"老者的话传来。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若能为前世罪孽赎罪,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第760章 一无所有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 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待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x33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x33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第761章 动了胎气 魏惊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魏家,以孝治家,对待长辈凡事都得亲力亲为,我得给你们这些晚辈做个表率,好好孝顺你外祖母。” “哦~”柳雨璃慵懒地拖着尾音,“小舅舅对外祖母的孝心当真是日月可鉴。” 魏惊风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遂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三房的堂姐在素素姐这里避风头,我今日特来瞧瞧。”柳雨璃环顾了一眼四周,并未瞧见柳凤枝的身影。 “王妃可是在寻凤枝妹妹?”何素素端着茶点走来。 “她人呢?” 何素素一脸无奈,“说来也怪我,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三房的婶娘天天来店里闹腾吵着要人,中间又夹杂着柳明松那个泼皮无赖,凤枝可怜我的生意没法做,今早又跟着三婶娘回去了。 我本要派人给王妃递信,又被柳明松绊住了腿脚。” “又跟着三婶回去了?”柳雨璃微微蹙眉,心生不妙。 不知钻到钱眼里的三婶会给她许配个什么样的人家……但愿别做出卖女求荣的蠢事。 柳雨璃始终放心不下,于是起身告辞,打算去三房家里走一遭。 刚走出酒楼,柳家的小厮匆匆跑来,“王妃,不好了!郡主她动了胎气!现在老爷和夫人正在赶往定西王府的路上!” 柳雨璃提起裙摆,疾步朝马车走去,“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了胎气?可知是何缘故?” 大姐向来稳重,尤其是月份大了以后,更是小心谨慎,很少再出门走动,怎么就动了胎气? 难道是…… 柳雨璃眸光微冷,“可是三房的人去了定西王府?” 小厮心生佩服,“王妃料事如神,确实如此。三夫人她们也在定西王府。” 柳雨璃怒意上升,果然不出所料,定是三婶不甘心,又把凤枝送去了定西王府。 若大姐和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马车一路疾驰,直奔定西王府而去。 柳雨璃赶到时,父母兄嫂刚到不久。 柳清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二嫂穆知意为柳清瑶把脉,众人屏息凝神候在殿外。 柳雨璃那道冷冽的眸光穿过众人,最终落在三房夫人丁香的身上。 丁香瑟缩在廊下的柱子旁,不停地为自己开脱解释,“这不关我的事,怪她自己身子不好,我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x33 “母亲,快别说了。”柳凤枝脸上泪痕斑斑,一脸内疚。 柳雨璃朝丁香缓步走来,声音冰冷,“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不是……我,我也是为了世子爷好!世子妃怀有身孕,世子爷府上又没个通房侍妾,身边不得有个可心的人伺候?男人哪儿能离得开女人呐!” 丁香嘴上说得理所当然,实际上还是因为柳雨璃强塞两个美妾的事,怀恨于心,自从有了两位美妾,柳自成再也没正眼瞧过她。 她又不甘心柳凤枝找个小门小户随便嫁了,相比之下还是有权有势,又没妾室的世子爷是最佳人选。 最主要的是,世子妃怀了身孕,正是趁虚而入的大好良机。 “跪下!”柳雨璃的声音冷如碎玉,犹如泰山压顶之势,令人生畏。 丁香腿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我可是你的长辈!你竟让我跪下?” 她扶着柱子,不屑一顾,并没有要跪的意思。 春樱和秋晓上前,一左一右强押着丁香跪在地上,“王妃让你跪,你就跪着,都这时候了,还敢摆长辈的谱儿?” 丁香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一脸的不服气。 柳雨璃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行让她看着自己,面无表情道:“你最好祈祷我姐姐和胎儿无碍,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周围空气瞬间凝固。 柳雨璃浑身散发出的凌厉威压之气,令人胸口堵闷,头皮发麻。 这……这还是当初温婉恬静的小姑娘吗?显然不是。 柳雨璃的聪明才智是众所周知的,但她这杀伐决断的一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究竟是她伪装的太好,还是众人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只有柳雨璃清楚,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可以逐渐撕掉自己的保护色,撕掉与心智不符的伪装,成为真正灵魂与肉体契合为一体的人。 丁香大惊失色,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你,你还想杀了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却屡次挑战我的底线。你自己听不懂人话,就怪不得我手下无情。”柳雨璃语气平淡,似是在说什么无比寻常的话。 丁香抖着胆子,吼道:“你这个毒妇!你还想大义灭亲不成?!” “灭你,又如何。”柳雨璃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倘若大姐和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家人是她的底线,她自是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丁香彻底傻眼,柳凤枝看出柳雨璃眸底的狠厉,也知她所说的话,必定能做得到。 于是不停地磕头求饶,求得柳雨璃的宽恕。 柳雨璃任由她跪在地上求情,目光却死死地看着柳清瑶所住的寝殿大门,心中暗自祈祷。 她前世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眼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她却束手无策,今世她不愿再经历同样的痛苦,一次也不愿。 柳洛尘来到柳雨璃的身边,出言安慰道:“妹妹,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姐她会没事的。” “我知道了,二哥。”柳雨璃缓过神来,问道:“世子爷呢?为何不见他?” “世子爷这两日外出离京,并不在府上。” “世子离京去了何处?” 柳洛尘摇头,“我也不知,听说世子爷走的很匆忙,是临时起意,就连王爷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柳雨璃接着问:“他何时起的程?” 柳洛尘解释,“前几日在宫中替沈大人作证离宫后,当天便离开了京都。” 柳雨璃凝眉思索,程清歌匆匆离京,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从未听王爷提起过? 第762章 花若盛开 这时,穆知意走出寝殿,“郡主孕吐得厉害,再加上急火攻心所致,这才晕了过去。好在郡主和胎儿并无大碍,我又开了一剂坐胎药。” “你们该庆幸世子爷不在府上,否则只怕你们早已身首异处。”柳雨璃瞥了一眼丁香和柳凤枝二人,眸底满是冷意。 她们确实该庆幸,依照程清歌的臭脾气,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下一章,修改中,请稍后。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小女愿忏悔赎罪。”柳雨璃毅然决然地答道。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x33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他并没有对柳雨璃报什么希望,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撑得过这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除非是有真正的赎罪之心,这赎罪之心几百年能有一个,就算是多的了。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x33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63章 以柔克刚 “我和王爷很好。” 柳雨璃微微凝眉,她和王爷之间倒也没什么,不过都是逞强,谁也不愿低头服软。 柳清瑶眉眼温和,轻轻拍了拍柳雨璃的手背,“那就好,都说女子是水做的,妹妹向来聪明,应该懂得刚柔并济的道理。” “刚柔并济……”柳雨璃似懂非懂。 柳清瑶压低声音道:“男人也是需要哄的,这是一门学问。” 柳雨璃掩嘴笑道:“怪不得,世子爷那样的活阎王能被大姐哄得服服帖帖,这驭夫之道,我是得跟大姐好好学学。” 柳清瑶抚上隆起的小腹,背靠软枕半坐着,又道:“以柔克刚,妹妹不妨一试。” 柳雨璃笑着点头,这还真是一门学问。 与柳清瑶闲聊片刻后,柳雨璃生怕再影响大姐休养,于是起身离去。 走出寝殿,却见柳凤枝独自站在廊下,来回踱步。 柳雨璃眸光微冷,“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妃……”柳凤枝欠身行礼,“我有事相求!” “可是指婚的事?”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柳凤枝,当务之急,也只有指婚的事,想必是求自己给她挑一户好人家。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主母不知礼数,便记恨到你的头上。你的婚事,我会尽心的。” “不是婚事……”柳凤枝连连摇头,“我不想成婚,我想回青州老家。” “回青州老家?”柳雨璃有些意外,“回青州做什么?” 柳凤枝缓缓抬眸,“我是妾室所生,又是不受宠的庶女。父兄无官无职,论家世论出身,皆是下乘。 家世好的,做不了正妻,门户低的,我又不想嫁。 即便嫁人,也不一定能觅得如意郎君。我想回青州学一份手艺,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靠自己的双手为生,不依附男人,不被旁人左右,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此时此刻,柳雨璃对柳凤枝倒是有些改观了,“你可知你所说的这些,在这个世道生存该有多艰难?” 柳凤枝眸光坚定,“再难,还能难得过我如今过得日子吗?每天都要仰仗他人鼻息,看他人脸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终还要被人当成一件物什摆设,讨价还价地买卖。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更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余生几十年,若让我过这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柳雨璃难以想象柳凤枝是被逼到什么份上,才会下如此大的决心。可见她的日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拼了命的反抗,与命运搏斗。 而她能否破窗而出的关键,却在自己。 “你打算学什么手艺?” “青州潍绣,是八大名绣之一鲁绣中的分支。凡围屏、喜帐、戏衣等皆能绣制,其优美或过于南绣。 实不相瞒,我自小便喜欢缝缝补补做一些针线活。我想去绣坊拜师学艺,待我学成归来,也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绣坊,成为青州最好的绣娘。” 柳凤枝侃侃而谈,此时的她,在说起潍绣时,双眼是发亮的,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柳雨璃很是欣慰,她似是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柳凤枝,她也相信,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子,一定会有脱胎换骨的那一天。 只要她勇于迈出第一步,便成功了一半。 柳雨璃冲春樱招手示意,春樱取出荷包,里边除了些散碎银子之外,还有几张银票,加起来有五六百两。 “原先是我小瞧堂姐了,没想到堂姐是个有主意的,万事开头难,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日后若是再遇上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 “这使不得!我今日只是想求王妃借我盘缠,可没想过占王妃的便宜。”柳凤枝受宠若惊,推辞道。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柳雨璃将荷包塞进柳凤枝手中,“就当是我借你的,待你以后得偿所愿,再来还我也不迟。” “王妃……”柳凤枝鼻尖一酸,再次跪地道谢,“多谢王妃救我于水火,王妃大恩大德,凤枝没齿难忘。” “你我都是柳家女,何必再说两家话?快起来吧。” 柳雨璃扶起柳凤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不然,女子拥有自己的才学,能明辨是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德。 后来因断章取义,被封建礼教用来约束女子,转而变成了压迫、奴役女子的束缚。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不公,你若能踏出第一步,也会让你身后无数女子看到不一样的人生。”x33 柳凤枝眸光坚毅,郑重点头,“我一定会做到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方才所说,日后开间绣坊,倒不如开家绣院,为那些愿自食其力的女子,开辟一条生路。” 言罢,柳雨璃浅浅一笑,离开定西王府。 柳凤枝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望着柳雨璃那道清冷的背影远去,仍在回味着柳雨璃方才所说的话。 她总算知道小堂妹柳雨璃的过人之处,用高瞻远瞩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她的思想境界和谋略,完全凌驾于常人之上,可谓是走一步,看百步,实在令人佩服。 若柳雨璃是一位男子,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柳雨璃自然不知道柳凤枝对自己的敬仰,她离开定西王府时,天色已晚,街道两旁的的小商小贩已经开始打烊收摊。 柳雨璃没有坐马车,而是沿着街道缓步前行。 商铺门前的红灯笼,映照着她那张清丽的容颜,此刻她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大姐说的以柔克刚,还真是把她给难住了。等会见到王爷,该怎么办才好?她离家整整一天,王爷也不派人寻她,当真是放心的很。 距离楚王府不到百米,柳雨璃脚步微顿,略显迟疑。 这时,千凌昱那道低沉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大晚上的不回家,还在外边晃荡,不知道本王在担心你吗?” “王爷?” 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喜色,随即转过身,却看到千凌昱那张薄怒的俊脸,“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第764章 兄弟情义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柳雨璃美眸一滞,这个时辰王爷应该在王府才对。 千凌昱眉心微动,“本王随便走走,不巧却遇到了王妃。” “是吗?到底是不巧,还是真巧?”柳雨璃看透不说透。 千凌昱难以自圆其说,一把牵住柳雨璃的手,大步往前走。 下一章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老者仿佛看透了柳雨璃的心思一般。 “小女愿忏悔赎罪。”柳雨璃毅然决然地答道。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他并没有对柳雨璃抱什么希望,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撑得过这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除非是有真正的赎罪之心,这赎罪之心几百年能有一个,就算是多的了。x33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65章 另有其人 柳雨璃执起茶盏,“二皇子最近可有动静?” 陶恒答道:“听方儒说,二皇子把自己关在府中,哪儿也不去,很是颓废消沉。” 柳雨璃轻抿一口清茶,缓缓开口,“他手刃亲父,母亲被人毒死,手足兄弟离去,这接二连三地打击,换做旁人也会一蹶不振。” “自作孽不可活,他也算是咎由自取。”陶恒冷哼一声。 “既然活得如此痛苦,就送他解脱吧。”柳雨璃声音极轻,说出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陶恒应声,重新审视眼前的清冷女子,谈笑间定人生死,这才是真正的柳三姑娘。 “姑娘手段了得,毒死沈贵妃也做的不着痕迹。”陶恒佩服不已。 柳雨璃秀眉蹙起,“沈贵妃的死,不是我做的。” “不是姑娘做的?”陶恒诧异不已,他一直以为是姑娘布局毒死的沈贵妃,看姑娘这反应,难道是另有其人? “若是我做的,又何必瞒你?”柳雨璃坦言道:“更何况,二皇子的身世没有大白天下,我怎会舍得沈贵妃死?” 陶恒心生疑惑,“姑娘所言极是,我原以为珍妃是姑娘的人。如此看来,倒是与姑娘无关。总不能是珍妃自己想要了沈贵妃的命?” “沈贵妃向来嚣张跋扈,树敌无数,想要她死的人不在少数。”柳雨璃语气一顿,“不过,珍妃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那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珍妃,姑娘可有眉目?” “太后、凝妃、珍妃、兰嫔都想她死,更想二皇子死,但迫不及待让她死的人,只有一个。”柳雨璃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孤傲的身影。 “沈家潇郎?”陶恒立马想到关键,“原来是他,也只有是他。沈家潇郎早已谋划好一切,他从一开始便想隐藏真相,保全沈家,所以才杀人灭口。” “他如今抽身而退,倒是给我和王爷留下一堆烂摊子。”柳雨璃轻揉眉心,自己还是低估了沈潇然的心计。 他想杀母仇人去死,不连累沈家族人去死,至于二皇子的身世如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害死他母亲的两个人都死了。 既替母报仇,又保全沈家,这两全之策,不愧是出自沈家潇郎。 就连陶恒都误以为是自己指使珍妃毒死的沈贵妃,想必宫里的其他人也会以为是自己动的手,比如凝妃,还有程太后。 她们定会无条件地帮助珍妃这个替死鬼害死沈贵妃……殊不知,珍妃是沈潇然的人。 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珍妃毒死沈贵妃未免太过顺理成章,事发后珍妃被处死,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蠢人行径。 难道自己疏忽了什么细节? 陶恒细细思量,忽然问道:“姑娘,一个后宫妃嫔是怎么与外臣串通一气的?更何况,珍妃的家世并不好,她在前朝并没有仰仗的母家。” 柳雨璃一时没有思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三皇子曾经来王府求得庇佑,被我拒之门外,他对这些事定一无所知。而珍妃又死无对证,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姑娘,这是阴谋……”陶恒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只怕,沈家潇郎不会善罢甘休。” 陶恒总觉得沈潇然还会卷土重来,依照他的心性,怎会真的远离朝堂,不问世事? 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定是他蛰伏的假象。 一个无牵无挂,无情无义的人,世上再无任何东西能牵绊住他的脚步,这样的人最可怕。x33 柳雨璃微微有些心惊,当下还是先见到三皇子问清缘由,指不定还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次日。 三皇子再次来到楚王府,他接连求见多日,都被楚王避而不见。 没想到今日,他刚来到楚王府门前,便被府兵请了进去。 跟随着府兵七拐八拐,总算来到书房。 皇叔千凌昱身穿一袭玄衣蟒袍,立在书案前,正在往珐琅兽耳香炉中添着迦南香。 三皇子先行一礼,“侄儿千云哲见过皇叔。” “来了?”千凌昱懒懒抬眼,示意三皇子落座,“坐吧。” 三皇子有些拘束,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他每次见到皇叔时,都难免紧张。 许是因为上次,他被皇叔带去拉练一事,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千凌昱点燃迦南香,在主位坐下,看着三皇子问道:“你接连几日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侄儿不受父皇宠爱,母妃又刚死,侄儿在宫中举步维艰,还求皇叔庇佑!” 三皇子起身,冲千凌昱行起大礼,“侄儿定为皇叔马首是瞻。” 千凌昱靠着椅背,语气慵懒,“虽然你唤我一声皇叔,可你我之间的交情不深,本王为何要帮你?” 三皇子莫名的紧张起来,“还请皇叔念及你我叔侄情义……” “本王的皇侄有四五个,你又并非最聪明的一个,本王没有理由帮你。”千凌昱审视着局促不安的三皇子,眸光淡淡。 三皇子心一横,干脆跪在地上,保证道:“侄儿蠢笨,不讨皇叔喜欢。虽然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侄儿定是最听话的。从今日起皇叔的话,侄儿定唯命是从,还请皇叔垂怜!” “很好,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可别让本王失望。”千凌昱薄唇微微勾起。 三皇子松了一口气,连连保证,生怕千凌昱再反悔。 “你且起来再说话。”千凌昱手腕微抬。 三皇子重新落座,这次倒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他暗自打量着书房中的精致摆设,只见书房西侧的隔帘后,摆放着一曲花鸟屏风,展开后竟达十扇,扇间用走马销相衔,无不彰显尊贵。 只是,屏风后好像有个人影,但看得并不真切。 千凌昱的目光落在屏风上,又看向三皇子,“你母妃生前,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三皇子收回视线,面露哀伤,“母妃并未不妥之处,我也不知她为何要做下这糊涂事,害人害己,还连累得我也不招父皇待见。”x33 若不是父皇每次见到他,都如仇人一般,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地投靠楚王。 不过,投靠楚王的关键还是因为母妃生前交代自己的话。 第766章 悠悠众口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上午十一点刷新本章重新看)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x33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67章 瞒不住了 “二殿下有所不知,现在宫里宫外都传开了,皇上已经派李全彻查殿下的身世……”方儒看着二皇子一脸的惊恐,又轻飘飘问道:“殿下是不是该大祸临头了?” “彻查我的身世?凭什么查我?!”二皇子声嘶力竭地咆哮,“我是皇家血脉!我是尊贵的皇子!” “这些话,殿下还是去给皇上说吧。”方儒的语气意味不明,“皇上定是对殿下有所怀疑,所以才下令彻查。不过,殿下经得起查吗?” 二皇子恼羞成怒,将桌上的酒碗全都打翻在地,“不会的!父皇是不会怀疑我的!他若怀疑我,怎会留我活到今日!” “那是因为没有证据能证明殿下的身份,若殿下真是滥竽充数,你猜皇上会怎么做?”方儒故意问道。 二皇子瞳孔收缩,不敢细想后果,他经不起查,若父皇得知真相,他只有死路一条,连带着母妃也有可能从皇陵中挖出来鞭尸。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是皇子,我是父皇的孩子,我真是父皇的孩子。” “殿下,不如早做打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方儒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二皇子冷静下来,“我是如假包换的皇子!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是真是假,想必殿下心里清楚。”方儒拂了拂袖子,“我是来给殿下出谋划策的,殿下又何必瞒我?” 二皇子默不作声,并没有接话。 只听方儒接着道:“那李全是何人?堂堂大内总管,服侍皇上多年,什么样的法子没有?殿下与其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我只有等死的份?!”二皇子心乱如麻。 方儒淡淡道:“其实不然,殿下不如趁早去求求李全,设法瞒天过海。若是等他查明真相,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二皇子拧起眉头,在殿中来回踱步,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 他忽的眉头舒展,心想:时过境迁,母妃和沈丞相又不在人世,当年的事定被瞒的密不透风,父皇就算想查,也查不到真相。 是自己太过忧虑了。 二皇子酒醒大半,恢复正色,“这都是陈年往事,李全就算想查,也没有法子。” 方儒又问道:“殿下怕是忘了滴血认亲?不到万不得已,李全不会伤害龙体,可到了无计可施时,他也只能出此下策。到时殿下,能否蒙混过关?” 二皇子彻底傻眼,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更何况,母妃身边的绿梅和康福,他们两人跟在母妃身边多年,对当年的事岂会一概不知? 二皇子刚放下的一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他的身世,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不知何时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方儒郑重其事道:“殿下,听小生一句劝,皇上把差事交给李全去办,现在唯一能救殿下的,也只有李全了。” 二皇子总算把话听进去,他点了点头,暗自下定决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寻李全问个明白。 不管是用何手段,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得把李全收入囊中,为己所用。 次日清早。 二皇子一改前几日的颓废,一大早便入了宫。 他心照不宣地给皇上请安,有意试探皇上的口风。 “父皇近日可好?听闻父皇忧思成疾,身子抱恙。儿臣没能来父皇身边侍候,还请父皇恕罪。” “朕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思念你的母亲……” 奈何皇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并不想说明自己派李全调查二皇子身世一事。 殊不知二皇子心知肚明,瞧皇上不仅有意隐瞒自己,还在暗中派人调查自己的身世。 他的心不禁凉了一截,看来皇上早就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了。 二皇子宽慰了皇上几句,起身告退。 他今日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皇上,而是奔着李全来的。 他四下张望,今日的当值太监是个脸生的,并不是李全,于是好奇地问殿外的小内侍,“今日怎么不见李总管?” 小内侍恭敬答道:“回殿下,李总管忙于要事,这两日都未当差。” “你可知他在忙什么 x33?”二皇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内侍道:“李总管常常去敬事房,殿下不妨去瞧瞧?指不定能遇上。” 二皇子没来得及细想,大步朝敬事房走去。 临走前,他还特意叮嘱小内侍,莫要透露自己的行踪,尤其是在皇上面前。 小内侍嘴上应下,待二皇子走远后,转身便进了御书房。 二皇子来到敬事房,正好瞧见李全坐在木桌前翻阅记事录。 “李公公。” “二殿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李全合上书册,笑得合不拢嘴。 二皇子将屋中的闲杂人等全都赶了出去,门窗紧闭,只留下他和李全两人。 李全一脸迷茫,合上册子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公公莫怕,本殿下有事相求。”二皇子一脸严肃,“我知父皇派公公查我身世,公公如今可有眉目?” 李全笑着打哈哈,“这等机密要事,不可外传,还请殿下见谅。” “机密要事,想必是有眉目了?”二皇子呼吸一紧,“公公切不可在父皇面前胡说,否则……” “殿下是在担心什么?”李全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子,再次看向二皇子,“这里没有旁人,殿下不妨直说。” 二皇子犹豫片刻,试探问道:“我怕时隔久远,公公无法查明真相,再冤了本殿下,致使父子失和,这样的罪过,公公可承担得起?” 李全解释道:“殿下放心,当年在王府时,各个女眷的侍寝日子、时辰皆记录在册。即便过了二十年,仍完好无损。事关皇嗣,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公公就这么肯定?”二皇子心里有些发毛,再次问道。 “这是自然,敬事房里有专门做记录的文官,这种事马虎不得。二殿下放心,奴才定竭尽全力,还殿下清白。 即便册子有误,殿下身上流的是皇室血脉,这个一定错不了!到时滴血认亲,便会真相大白!”李全说得大义凛然,令人无法反驳。 二皇子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自己的身世是瞒不住了…… 第768章 无辜的人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x33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x33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x33 第769章 咎由自取 二皇子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潇郎,潇郎亲眼目睹,自己手刃亲父,这对他而言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害。 自从那日之后,他再也不曾见过潇郎,不知潇郎如今身在何处? 好想再见他一面,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千云澈日日夜夜地附在门口,逢人便说:“我要见潇郎!我要见他!” 就这样日复一日,寒风刺骨,他也哆嗦着身子,站在府门后,冲外大喊:“我要见潇郎!” 府兵们不胜其烦,对他更加苛待,甚至连着几天都不给饭吃。 千云澈日渐消瘦,瘦成皮包骨头。 这天夜里,月华影转,照在结了银霜的石砖上,白如碎玉。 夜空飘起雪粒,京都初雪,纷纷扬扬落下。 千云澈望着窗外飞雪,朦胧一片,似有一道人影走来。 他猛地睁大双眼,望着立在冰天雪地中的红衣男子,如同雪中红梅,傲然独立。 千云澈冲出屋门,失声唤道:“潇郎!” 天地一片素银,那抹鲜红,分外妖娆,令人触目惊心。 千云澈跌跌撞撞地朝那道人影走去,哭喊道:“潇郎!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 那道身影纹丝不动,仍屹立在雪地之中。 千云澈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单薄的衣袍鞋袜被雪水浸湿,仍伸着手朝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爬行而去。x33 “潇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要丢下我!潇郎!兄长……” 那道红衣在雪夜中猎猎作响,面对千云澈的只有一个孤傲的背影。 那道冷冽的嗓音响起,“自作孽,不可活。” 千云澈抓着红衣袍角,哭得泪流满面,“我后悔了!我好后悔!若当初,你我还是儿时模样,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我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啊!我只剩下你了,兄长!” 那道红色身影仍直直地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兄长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千云澈趴在雪地上苦苦哀求。 哪怕浑身被雪水浸湿也不去在乎,此时此刻,完全看不出他是曾经光鲜亮丽的二皇子。 千云澈双手忽的一空,袍角被人抽走,他的心也如同被人掏空一般。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红衣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 他嘴里喃喃道:“潇郎,对不起……对不起,你要好好的活着,为自己活着。” 直到那抹红衣从自己视线中消失,千云澈如释重负,缓缓闭上双眼。 ………… 次日,二皇子雪夜病逝的消息传遍后宫前朝。 钦天监说二皇子英年早逝,是不吉之身,不能葬入皇陵。 皇上不愿多提,将二皇子的身后事交给钦天监,随便圈了一块荒地,草草下葬。 二皇子刚下葬不久,皇上又大发慈悲,将沈贵妃的尸身迁出皇陵,与二皇子作伴。 明眼人都知是怎么回事,唏嘘不已,不知是该怪皇上心狠,还是怪沈贵妃母子咎由自取。 楚王府。 柳雨璃抱着暖炉坐在暖阁中看书,陶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姑娘……” 他刚站稳脚跟,却见千凌昱也在暖阁中,陶恒轻咳一声,恢复正色,“陶某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在本王面前,你倒显得拘谨。”千凌昱合上书卷,懒懒地看了陶恒一眼。 陶恒讪笑两声,“陶某向来没规矩惯了,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得了,你冒着风雪前来,所为何事?是否需要本王回避?”千凌昱颇为大度地问道。 “王爷无需回避。”柳雨璃浅浅一笑,对陶恒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王爷不是外人。”x33 陶恒爽朗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方才听宋通说,二皇子死的那天,他去皇子府拉尸身,却见到怪事。” 柳雨璃和千凌昱互相对视一眼,问道:“什么怪事?” 陶恒道:“听说二皇子整个人趴在雪地中,身子冻得僵硬如石头,是被活活冻死的。” 柳雨璃眸光淡淡,“那么多的死法,他偏偏选了个最难熬的。” 陶恒接着道:“听府兵说,事发当晚,他们听见二皇子一直在唤潇郎,可沈潇然并不在京中,当晚也不曾出现过,二皇子像是产生幻觉,他的死也扑朔迷离。” “产生幻觉?”千凌昱俊眉微皱,“应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陶恒点头,“他的心结在沈潇然身上,心结未解,这才会梦魇。” “从未听说过,梦魇会死人的。”柳雨璃一针见血。 陶恒微微愣神,猜测道:“难道他所见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都是猜测罢了。”千凌昱神色如常,“二皇子已死,沈家倒台,即便他在京都,也不足为惧。” 柳雨璃只觉得事情不简单,珍妃的死,二皇子的死,沈潇然或多或少都牵扯其中。x33 按理说沈潇然如今的处境,定会远走高飞,不再过问前尘往事,而他隐匿在京都之中,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柳雨璃不再细想,听陶恒说着二皇子死后惨状,她并没有心生同情和怜悯。 自从二皇子倒台后,不少人关起门来是高兴的,甚至还有人放起鞭炮。 尤其是疫病期间,因家中买不起高价药,眼睁睁看着亲人病死,无能为力的百姓;还有因科考徇私舞弊,求告无门的数万寒门学子,以及赋税繁重的农民佃户,还有买不起高价盐的穷人…… 他们都曾深受其害,即便二皇子死得凄惨,也换不回来无辜惨死的亲人,死去的人怎会死而复生? 柳雨璃算着日子,“快年底了,今年能过个团圆年了。” 短短一年时间,柳家姊妹三人先后都已成婚,今年是第一个热闹的团圆年,理当好好庆祝。 与此同时,震南将军江影被皇上急召唤回,刚刚抵京。二皇子死后,朝中局势明显倾斜楚王,皇上召回江影,也是为了抗衡楚王。 如今楚王一家独大,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兵权。 皇上生怕江影再倒戈,所以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随时掌控。 忠勇侯府江家设宴为江影接风洗尘,楚王夫妇、程清歌夫妇以及段翊夫妇皆收到请帖。 除此之外,江家还宴请了不少名门淑女,寓意明显,是想借此机会为江影寻一门亲事。 第770章 江家设宴 中午十二点之前修改完毕,修改过后请刷新重看,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x33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x33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71章 毛病得治 众人闻声望去,想一睹楚王妃的风采。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清平郡主柳清瑶,也就是世子妃,她曾经在聂侯夫人和程夫人的带领下,参加过不少宴请,众人见过多次是相熟的。 柳清瑶外披灰狐大氅,里边穿着鹅黄镶银边夹袄,已是六个月的身孕,走起路来稍显吃力。 即便是身怀六甲,小腹隆起,也难掩她那绝美的容颜。 她扶着腰缓步走来,那张姣美的面容如美玉般,悠然莹润说话间,美眸滟滟,弯似皎月,举手投足间端庄典雅,令人百花失色,自惭形秽。 “是我们来晚了,让阿娘担心了。”柳清瑶笑吟吟地朝聂侯夫人走来。 聂侯夫人笑着迎了上去,“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王妃和郡主给盼来了。” 众人伸头一看,只见落后柳清瑶两步走进来的明艳女子,她身披火狐大氅,红色狐狸毛围在脖子一圈,衬得那张脸更加娇俏。 几个婢女上前,为她褪去火狐大氅,这才看清她里边穿着一件同色的水云夹袄,夹袄上绣着龙凤呈祥图,乃金线所绣,一龙一凤相得益彰,栩栩如生。 衣襟上是红色的纤细绒毛,无风自动,腰间束着一根红色的织锦攒珠缎带,细密珍珠点缀其间,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泽。x33 裙摆是层层锦缎,金线勾出翻飞的蝴蝶,一动,就像要飞出裙间。 其工艺极其繁琐,一看便知是上好料子和绣工打造,价值不菲。 众女眷们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衫夹袄,只觉得黯然失色,上不得台面。 柳雨璃的雪肌于日光下似是染了薄薄的霜,周身绽放着耀眼光芒,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尊贵,令人敬仰。 众人神情迥异,暗自打量着神情自若的女子。 她那眼眸中有着动人心魄的艳丽,眸底未起波澜,朱唇微抿,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透着拒人千里的威仪,令人望而却步,不敢造次。 柳雨璃的到来令整个梅园瞬间冷了几分。 方才行过之处,好似有一股泰山压顶的力量从周身散开压制住了他们所有的内分,迫使他行无法徹出佳何附挡的易作。 众人的心头似是被泰山压顶之势所笼罩,沉闷压抑的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楚王妃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与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为何会有这么强的气场和压迫感?x33 聂侯夫人回过神,率先行礼,“臣妇见过楚王妃,见过清平郡主。” 众女眷也跟着纷纷起身行礼。 柳雨璃目不斜视地穿过众女眷,径直来到主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坐在主位上纹丝不动的江夫人,不由暗自冷笑。 想给自己下马威?还是太嫩,前世自己压她一头,今世又怎会让她得逞? 柳雨璃她嘴角半勾,却是漫不经心地敛眸,浑身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无情。突然开口,“江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江夫人对柳雨璃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她何出此言? “臣妇没有不适……” “没有不适?”柳雨璃美眸微眯,“我原以为你腿脚不方便,或是腚沉,站不起身子。” “你!”江夫人脸颊一红,猛然起身,满脸都是窘迫之色。 柳雨璃上下打量着江夫人,薄唇微勾,“看来夫人并非身子不适,而是不愿起身,亦或者说是得意忘形,不知礼数。” 众人不禁暗叹,江夫人的如意算盘落空,本想给楚王妃下马威,结果被人家先发制人。 楚王妃年纪轻轻,没想到这气性不小,言语犀利,江家今日算是碰上硬茬了。 江夫人皮笑肉不笑,“臣妇方才还好好的,不知怎的,自从见到王妃后,便浑身不舒服。” 这话里话外的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聂侯夫人暗自冲江夫人使眼色,示意她少说两句,奈何江夫人不为所动,眸底满是轻蔑。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自顾自地在主位落座,反客为主,“浑身不舒服,这个毛病,得治。有个法子叫以毒攻毒,夫人哪里不舒服,我可让婢女扎上两针,指不定痛上加痛,会有奇效。”江夫人脸色一僵,不再接话,也不敢再说自己不舒服。 “王妃今日莫不是来找茬的?” 江夫人怒意上升,她原以为楚王妃是来拉拢讨好自己的,没想到却与自己硬碰硬,针锋相对,难道她一点都不忌惮江影手中的南海水师? 柳雨璃执起茶盏,轻抿一口,“我今日本是不想来的,不过是看在聂夫人和我姐姐的面子上,不得不赏脸前来。 没想到,江夫人如此不识抬举,还想给本妃难堪?你究竟是聪明过了头?还是本就不聪明? 我楚王府何时需仰他人鼻息?” 柳雨璃重重放下茶盏,众人心头一惊。 暖阁中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任谁也没料到柳雨璃会如此直白地把话说出来,好不给江家颜面,也不给江影颜面。 楚王妃今日来……明摆着是砸场子的?楚王府如此看轻江家,别说有意拉拢,今日算是要撕破脸了,难道楚王府还有别的底牌?他们并不在意江影,更不在意南海水师? 真是怪事! 听说前院男宾满满当当,就连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来江家凑起热闹,楚王府竟不为所动。 众人心生疑惑,暗自揣测,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江夫人一阵胸闷气短,“王妃不把江家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南海水师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又何必纡尊降贵地来找不痛快?” “南海水师,是朝廷的精锐之师,并非你江家军,岂能与江家混为一谈?夫人说话之前,还是先动动脑子。以免祸从口出。” 柳雨璃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一眼对方,那般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臣服之心来。 江夫人脸色煞白,心中一紧, 只听柳雨璃接着说:“若这种话传进皇上耳中,皇上又会作何感想?是否还会对江家深信不疑?” 眼前这个女子此时看起来分明很平静,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与威仪自周身流露出来,让人不敢抗拒。 江夫人被柳雨璃的接连发问,问得答不上来。 x33 第772章 将军恩情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x33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x33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x33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73章 井底之蛙 “将军大恩,我楚王府没齿难忘,若没有将军,也不会有今日的楚王府。”柳雨璃眉眼含笑,笑意却不及眼底,不知到底是来报恩的,还是来报仇的。 江影有口难辩,周围人议论纷纷,其中不少人说江影两面三刀,表里不一,更有人猜测江影表面上是在为皇上办事,实则是楚王的人。x33 不然别人都是上赶着巴结江家,唯有楚王妃上赶着得罪,如此便说得通了,他们本是一个战营,哪儿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柳雨璃目的达成,不再逗留,悠然自得地与柳清瑶结伴离去。 徒留江影和江夫人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 离开暖阁,姐妹俩刚踏进梅园,江影追了出来,“王妃留步!”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碰了一鼻子灰,他岂会甘心? 柳雨璃驻足,“将军还有何事?” 江影一阵冷嘲热讽,“王妃挑拨离间好手段!即便如此,你们也休想得到南海水师的拥护!我们震南军效忠的只有圣上,我自会去圣上面前解释清楚,你们休想得逞!” “解不解释的,是你的事。信不信的,是皇上的事。与我何干?”柳雨璃轻笑反问。 江影心乱如麻,“皇上岂会被你这三言两语蒙骗?” “将军一试便知,又何必来问我?” 柳雨璃脸上的笑意更浓,皇上是出了名的疑心病,生性多疑,江影再清楚不过,否则也不会如此忧虑。 江影有些气恼,“这种勾心斗角的手段难登大雅之堂!” “无论是何手段,管用就行。”柳雨璃不想再与江影废话,“将军留步,不用送了。” 江影趾高气扬道:“劳烦王妃转告王爷,末将和南海水师只忠于皇上,王爷还是早日死心,知难而退。” 柳清瑶都觉得这话无比刺耳,更何况是柳雨璃,江影这倔劲儿,当真是个一条路走到黑,只认死理儿的人。 柳雨璃再次驻足,似是听到一个愚昧无知的笑话般,“将军,话已至此,我不得不多说几句,好让你认清形势。” “还请王妃赐教。” 江影心想:楚王妃只是一后宅女子,能懂的什么朝中局势?看她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将军统领百万水师,可谓是威震四海。”柳雨璃难得耐着性子多说两句,“敢问将军,南海距离京都需要几日路程?” “最快不过十五日。”江影摸不着头脑。 “十五日……”柳雨璃美眸微眯,“也就是半个月,足够屠一座皇城了。” “你说什么?”江影眉头紧蹙。 柳雨璃冷笑,“等你的南海水师赶到京都,黄花菜都凉了,还谈何护驾?不过是远水解不了近渴。”x33 江影没想到柳雨璃会说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来,与琉璃公子倒是如出一辙。 不过,南海水师戍守南海,若京都真出什么差错,一时半会儿是赶不回来的。 “你们还敢谋反不成?” “楚王是先帝嫡子,出身尊贵,岂会当那乱臣贼子?”柳雨璃眸底满是不屑,又道:“实不相瞒,王爷从未忌惮过南海水师的兵力,因为根本不足为惧。 更何况,京畿大营、御林军,还有那近两万的邯川军,都在王爷手中,且分布在京都内外。 若真想翻天覆地,任谁挡得住? 将军莫要当那井底之蛙,还是早日认清现实吧。” 柳雨璃瞥了江影一眼,挽着柳清瑶缓步离去。 江影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冰寒刺骨。 京畿大营统领是王妃的外祖父魏鸿之,御林军统领是段翊,邯川军又是誓死追随楚王的旧部。 整个京都城除了巡防营还在皇上手中,其他的皆是楚王党羽,真是细思极恐。 方才楚王妃所说,十五日屠城。若楚王真想谋反,短短几日,便能屠尽皇城,改朝换代。 是自己大意了,眼界居然还比不上楚王妃一个后宅女子,怪不得楚王对她死心塌地,还真是有过人之处。 江影转过身,望着柳雨璃那道远去的身影,愈发觉得眼熟,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直觉是骗不了人的,今日他和楚王妃定不是初见。………… 马车中。 柳清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坐在软乎乎的绣花软垫上。 想起柳雨璃方才在江家的强硬态度,她不禁问道:“妹妹,震南将军刚回京,你这般不留情面,当真没有顾虑吗?” “大姐想听实话?”柳雨璃面色缓和,反问道。 “自然想听实话。”柳清瑶静静等着柳雨璃往下说。 “若说没有顾忌是假的,到底是统领百万水师的震南将军,如此雄厚的兵力,谁不眼热?” 柳雨璃语气淡淡,又道:“奈何江影是个有勇无谋的铁血汉子,对待他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单是妹妹方才挑拨的几句话?”柳清瑶一脸不可置信。 “今日我来是为了唱这出戏,单是这几句话,便足够了。”柳雨璃语气笃定,她了解江影,更了解疑心重的皇上。 王爷没有死,本就在皇上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今日只是浇水施肥,让这颗种子快速发芽成长。 也尽快让江影明白自己的愚忠,是有多么可笑。 柳雨璃垂眸思量,很快到了定西王府。 马车刚停下,只听一女子的哭诉声传来,“世子妃,求求你可怜可怜奴家吧!看在我对世子爷一片痴心的份上,求您收下我!我定为奴为婢,为你当牛做马!” 星河剑眉蹙起,厉声喝道:“何处跑来的疯婆子?快快闪开!” 那女子仍挡在马车前,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是陆家的姑娘,我不要名分,只要世子妃肯收留我,哪怕赏我一口饭吃,哪怕没日没夜的做苦工,小女毫无怨言!只求世子妃莫要拆散我们这对有情人。” 柳清瑶脸色微变,刚想掀起车帘,却先一步被柳雨璃拦下。 “大姐,别和这种蠢货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柳雨璃眸光骤冷,“至于她,就交给我吧。” 柳清瑶微微点头,眸底浮现一丝担忧之色。她担忧的不是妹妹,而是所谓的陆姑娘。 她今日栽到妹妹手中,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774章 自取其辱 上午十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x33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x33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x33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75章 无从查起 程清歌这声表嫂没有白叫,柳雨璃帮他说了不少好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柳清瑶气消大半,“那陆姑娘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程清歌双手环胸,“派人带她医治,连夜送去漠北。” “你倒是怜香惜玉。”柳清瑶瞥了他一眼,看向别处。 程清歌看着醋意大发的美娇娘,心情畅快无比。 瑶儿总是如温水一般,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今日竟然学会动手打人了,真是意外之喜。 “你笑什么?”柳清瑶看着程清歌那扬起的嘴角,不禁问道。 “没什么。”程清歌敛去笑意,扶着柳清瑶坐在软榻上,揉搓着她的纤纤玉手,“瑶儿今日打人打累了吧?快,好好歇歇。” 柳雨璃忍不住撇嘴,程清歌的想法果然与常人不同,大姐打人,他倒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待柳清瑶喝完安胎药后安然入睡,程清歌回头一看,发现柳雨璃正一脸严肃地审视着自己。 “看着我做什么?”程清歌心中犯起嘀咕,这小丫头准没好事。 “还请世子移步。”柳雨璃率先走出寝殿,程清歌紧跟其后。 两人来到廊下,程清歌斜倚着柱子,“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你在外边有人了?”柳雨璃开门见山问道。 “有人?”程清歌眉毛挑得老高,“指的是女人?” “废话,难道还是男人不成?”柳雨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派胡言!”程清歌脸色一沉,“是不是陆双在你们面前又胡说了?” “不是她。”柳雨璃摇头,又问道:“你上次出远门去了何处?就连王爷也不知道。” 程清歌眼皮微动,瞬间紧张起来,“是王爷让你来问我的?” “不是,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紧张了吗?”程 x33清歌故作轻松。 “你倒是说还是不说?为何要瞒着我们?”柳雨璃猜测道:“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大姐的事了?”x33 “没有!”程清歌矢口否认。 “那你为何早出晚归,心事重重的?出远门去了何处也不说,大姐很是担心。” “瑶儿担心我?” “大姐还以为你在外边有人了,患得患失的,再这样下去,非得闷出病来不可。” 程清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瑶儿误会了,只是这捕风捉影的事,该如何开口? 柳雨璃使出激将法,“若你再不说出实情,那我只能认为你在外边有人了,你做了对不起大姐的事。” 程清歌思虑再三,只好开口,“其实这些日子,我在寻沈潇然的下落。” “寻他做什么?” “他为了答谢我,告诉我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程清歌环顾四周,低声道:“他说,先帝的死,与沈丞相,还有皇上都脱不了干系。至于当年的知情人,除了皇上,也只有太后娘娘。” 柳雨璃凝眉思索,她记得先帝是突发暴病,撒手人寰。 程太后也曾说过,当年先帝驾崩之时,还未登基的皇上和沈丞相密谋,在寝宫外布下天罗地网,欲意逼宫谋反。 那时前朝后宫内忧外患,容楚年幼,根基不稳,不过十岁。 先帝临死前,没有来得及下发旨意,也没有继位诏书,就连口谕也不曾听说过。 程太后为了明哲保身,便把皇位传给了皇上,不曾想却留下了无穷祸患。 先帝走的突然,当时情形严峻,程太后别无他法,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除此之外,谁也没有深究过先帝的死因,现在想来倒是有些蹊跷。 柳雨璃突然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当年我不过九岁,只知道上树掏鸟窝,被先生罚站,哪儿懂得这些?”程清歌有些难为情道。 柳雨璃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先帝身边的老臣呢?” “我前段时间出远门寻沈潇然未果,特意去拜访了这几个老家伙,先去金陵寻穆氏医圣,又凉州寻山长薛端,最后去中州寻云霄居士……奈何他们都说不知情。” “不知情?”柳雨璃若有所思,“三个老前辈不谋而合,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事先统一口径?” “这些个老油条,休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什么话来。”程清歌双手掐腰,在原地走来走去,“我怀疑是沈潇然危言耸听,故意迷惑我们。王爷与皇上手足相残,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这个家伙,即便走了,也得给我们心中扎上一根刺。” “王爷还不知此事?” “我怕这是沈潇然的诡计,这才迟迟没有告诉王爷。”程清歌解释,“待找到证据后再说也不迟。” “时隔久远,别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就比如二皇子的身世,沈丞相和沈贵妃做的天衣无缝,怎会留下证据? 其实根本没有二十年前的记事录,不过是略施小计,吓得心虚之人露出马脚。”柳雨璃坦言道。 程清歌眉头不展,“先帝的死因,该如何查明?难道无从查起了?” 柳雨璃试探问道:“你可曾问过太后?” 程太后既然是当年的知情人,想必知道些什么。 程清歌摆手,“这捕风捉影的事,我怎能随便开口去问?” “这事急不得,还是等云霄前辈回京后,我再去问他。”柳雨璃眸光飘远,云霄前辈还在中州解决土地改革一事,一时半会回不了京。 眼看就到年底了,她也出不了远门,琉璃公子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的好。 第776章 缓兵之计 本章中午十二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川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x33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第777章 一叶障目 正月初一,新年伊始。 爆竹声四起,绚烂无比的烟花绽放在京都的夜空,天上烟花,地上灯花。 旖旎的月色之下,京都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市如明珠绽放光华,高竿上彩旗如林随风飘扬,才子佳人们骑马游行,商贾云集,贩夫走卒,络绎不绝。x33 京都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 楚王府、定西王府、柳家和魏家也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团圆年,单是楚王妃和世子妃正月初二回娘家的排场,就足以羡煞旁人。 琳琅满目的珠玉珍宝、美酒好茶,数不胜数。 再看两个女婿,一个是只手遮天的楚王,一个是不可一世的世子爷。 坊间都说柳家祖坟冒青烟了,也有人说柳家有神灵保佑,这才顺风顺水,一路高升。 还有人传得更邪乎,说柳家养了小鬼。坊间的说法层出不穷,大都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话里话外满是嫉妒和酸味。 柳雨璃自是不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对她而言,过一天便少一天,过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就在一派祥和之际。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消息,席卷整个京都。 楚王妃女扮男装,用琉璃之名行走朝堂,插手朝政。 此事原本可大可小,不料各州县地主豪强率先闹了起来,声讨楚王妃红颜祸水,祸乱朝纲! 这些大部分是霸占田产之人,因琉璃提出的土地改革,折损了他们的利益,这才借机报复。 还有京都的一部分达官显贵,因琉璃明码标价卖低价药,誓死不涨价,还曾囤积了不少人参,最终砸在自己手中。 他们便把怨气归咎在琉璃的头上,趁机在暗中拱火,这些大都是投靠二皇子的旧臣,现在对楚王做小伏低,不受重用,早已心生怨怼。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说楚王妃是妖魔附体,所以行事作风与寻常女子不同。 女子不能在朝为官,更不能像男子一样游走周旋于官民之间。 女子只能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女子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岂能参加鹿鸣宴与才子一决高下?岂能搅动商场风云,扰乱药价?岂能改革土地划分,推行新的土地政策?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男子所为定是天赋异禀的栋梁之材,可堪大用。 但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却是成了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象征。 他们对楚王妃的恶意一发不可收拾,捏造事实,扭曲真相,更把柳雨璃妖魔化。 外边众说纷纭,楚王府内仍是一派平静。 柳雨璃对这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她并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批判自己,她只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心,她也知道自己所做的皆是以大局为重。 其余的就交给时间去沉淀,去证明。 她不需要解释,因为相信自己的人,无需多余的解释。x33 这些日千凌昱下早朝回来,一直守在柳雨璃的身边,寸步不离,静静地陪她看书习字作画。 两人似是忘记世间纷扰,远离漩涡,真正沉浸在两个人的世间。 直到夜幕降临,柳雨璃望着刚挂上夜空的一轮弯月,忽然问道:“王爷,外边是何情形了?” 千凌昱笔尖微顿,“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的。” 柳雨璃心思细腻,不禁问道:“王爷今日不厌其烦地陪我作画,单是这枝梅花足足花了一下午,想必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x33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第778章 灯市街口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x33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x33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第779章 功在当代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x33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80章 添丁进口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x33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看来自己确实是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儿时!哥哥若是九岁年纪,那自己比哥哥小四岁,如今便是五岁左右了。 五岁,一切都为时不晚。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便不能白活,她必须要护好亲人爱人,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璃儿?”千云锦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禁唤道。 柳雨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娘亲和哥哥,恍若隔世,只呆呆地看着,舍不得移眼。 “妹妹怎么落水了?妹妹是想抓池里的小鱼吗?” “妹妹想抓鱼给哥哥说,哥哥帮你抓。”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絮絮叨叨的话,鼻尖一酸。 柳洛尘眨着一双大眼睛,手牵着柳雨璃的小手,赶忙哄道:“妹妹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哥哥还是这般如沐春风的温暖,柳雨璃伸着小胳膊往柳洛尘的方向凑去,欲想让哥哥抱。 千云锦将柳雨璃环抱在怀中,示意钟妈妈喂药,低声哄道:“璃儿乖,先把药喝了,喝完病就好了。” 柳雨璃忍着苦味,一口喝下。 “妹妹吃了这个就不苦了。”柳洛尘从荷包里拿出蜜饯,赶忙拿一粒放进柳雨璃的嘴里。 “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给妹妹吃的蜜饯枣脯,好吃吗?”柳洛尘看妹妹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大好。 第781章 有迹可循 穆知意察觉出柳雨璃的不自然,扯了扯魏映雪的衣袖,暗自责怪她多嘴。 “该午睡了,表妹,我们先把两个孩子抱下去安顿吧,不然这样吵着闹着,也说不成话。” 柳清瑶借故起身,打算借此机会,让穆知意给妹妹瞧瞧身子。 魏映雪连连点头,接过静悠,与柳清瑶母子二人相继离去。 厅中只剩下柳雨璃和穆知意两人。 穆知意撑着身子坐起来,试探问道:“三妹妹,我瞧你气色红润,并非体虚,难道是你和王爷不想要孩子?” “二嫂说笑了,我与王爷怎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柳雨璃垂下眼帘,“只怕还是与我的脉象有关。”x33 “妹妹,过来坐。我给你瞧瞧。” 穆知意静静地为柳雨璃诊看,过了良久,她未说话,却先叹了一口气。 柳雨璃心凉半截,“二嫂,我是不是无药可治了?” “这并非药的原因,而是妹妹的身子,除了没有脉象,一切都与常人无异。我实在看不出来。” 穆知意柳眉蹙起,斟酌再三,这才开口,“妹妹……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二嫂尽管说。” 穆知意环顾了一眼四周,瞧门窗紧闭,低声问道:“妹妹的来历,可是大有来头?” 柳雨璃心中微微一惊,也不否认,“可是二哥告诉嫂嫂的?” 穆知意摇头,“他守口如瓶,怎会告诉我?” 柳雨璃更加疑惑了,既然不是二哥透露的消息,二嫂又怎会知道自己的来历? 穆知意解释道:“是我瞧大家的反应,猜到的。” 她初识柳雨璃时,便觉得她与常人不同,只觉得少女太过聪慧,并未往深处想过。 后来,嫁入柳家,她发现柳家有个怪事,不管家中大小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过问三姑娘。 上至柳文杰,下至陶恒和柳洛尘对柳雨璃言听计从,信赖有加。 再加上,她出嫁前夕,兄长穆辞也曾叮嘱过自己,勿要多问三姑娘的事。 还有夫君柳洛尘每每在自己面前提起柳雨璃时,脸上浮现的皆是敬佩之色。 好像柳雨璃不是他的妹妹,更像是姐姐。 在柳家,柳雨璃并不是最小的女儿,而是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者。x33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她那异于常人的脉象,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穆知意接着道:“还有妹妹的症状,与我前段日子在古籍中看到的几乎一样。” “什么古籍?”柳雨璃眸底微亮,难道自己的脉象有迹可循?并非先例。 “这古籍是一本禁书,封面上只有一个红笔写的‘禁’字,没有书名。” 穆知意面色凝重,“书中记载,天命者,受命于天,谓之天命。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尽道而死者,正命也。” “难道说我只能顺应命运?尽力行道而死的人,才是正常的命运……”柳雨璃不由联想到自己身上。 前世她并非顺应天意而死,而是中了圈套,被人害死。 那轮血月,那顶凤冠很是诡异。 她原以为自己醉酒跌下轿辇,把自己摔回十岁。 仔细一想,更是无稽之谈。 自己的重生与血月、凤冠定有牵连,只是想不明白其中的玄妙之处。 或许能从这本古籍中找到答案。 只要找到玄机所在,哪怕一年后,自己死了,指不定还能再次重生归来。 “嫂嫂,这本古籍在何处?” “三妹妹,莫要着急,还有后话。”穆知意声音有些颤抖,“逆天而死者,非正命也……无脉,无魂,无魄,不得轮回,不得超生,隶属三界之外。” 柳雨璃的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 即便是死,她也没有魂魄,连当鬼的权利都没有,不得轮回、不得超生,隶属三界之外。 天界、人界、地界,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世间再没有她的存在。 好狠!好绝! 穆知意看着柳雨璃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紧,宽慰道:“妹妹,你别多想,指不定是我记错了。 我刚看到这里,便被兄长发现了,后边的内容并未看完,应该有破解之法。” 柳雨璃抬眸问道:“这本古籍现在在何处?” “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想找些书籍消磨时间,不曾想在哥哥的药草房中翻到这本禁书。” 穆知意揉了揉眉心,“这本书当时就被哥哥收走了,还不许我以后乱翻他的书柜,不许我擅自进他的药草房,把我好一通数落。” 柳雨璃若有所思,穆辞这般紧张,看来其中定有猫腻。 想必这本书还在穆辞手上,甚至还藏在药草房中。 “二嫂,烦劳你走一趟,把这本古籍借来……” “妹妹,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不是不知道我兄长的脾气,是个认死理儿的人,更是油盐不进的主儿。” 穆知意想起穆辞那古板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头疼。 柳雨璃怎会不知穆辞的性子,做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甚是固执。 不过,若说他油盐不进,还真不一定。 柳雨璃勾起唇角,“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定能降得住他。” “如此甚好。”穆知意松了一口气,又道:“古籍中既然能有记载,想必会有破解之法。妹妹不必太过忧虑,待妹妹恢复脉象,生儿育女也水到渠成。” 柳雨璃眸光暗淡,果真应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自己迟迟未有身孕,与脉象脱不了干系。 而脉象与自己重生息息相关,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到古籍,查明真相。 “还请嫂嫂为我保密,今日的话莫要让第三个人知晓,即便是二哥,也别说。” “我答应你,但是,妹妹若遇上什么难事,可不许瞒我。”穆知意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这两年来,柳雨璃的变化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三妹妹常常独自一人发呆,眸底蓄满忧愁,满脸写着心事。 尤其是家人齐聚一堂时,她静静地看着众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似是看不完,也看不腻,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这样的她,实在令人心疼。 第782章 落花无情 (早上九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x33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x33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83章 入宫谢恩 柳雨璃瞧情况不太对劲,于是快步上前,扶住何素素,对魏惊风道:“小舅舅,我先送素素姐回去。” 魏惊风欲言又止,只好点头。 柳雨璃与何素素朝府外走去,“素素姐,小舅舅这个人,向来清高自傲,不过心思是好的。他这几年对你的付出,你也是看到眼里的。” 何素素冷静下来,“我知道,我也明白……” “不知素素姐还有何顾虑?”柳雨璃试探问道:“我小舅舅的品行,我最清楚,他是个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对待萍水相逢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身边人?” 何素素再次点头,“这个我也明白,魏公子品行端正,我从未怀疑过。” 这几年多亏魏公子常常来店里帮忙,替自己打抱不平,柳明松那个混蛋再也没敢来寻衅滋事。 只是…… 柳雨璃看透了她的心思,“素素姐最大的顾虑,其实不在小舅舅,而在自己?” 何素素美眸一滞,没有否认。 她攥着手中的帕子,缓缓开口,“他从未婚娶,而我毕竟是嫁过人的,是不洁之身……” “小舅舅不在意的。” “可我在意。”何素素眸底满是凄凉,“自从和离后,我便对男子死了心。我与他,有缘无分,注定要背道而驰。” 柳雨璃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劝。 毕竟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小舅舅努力了这么多年,都不曾走进素素姐的心里,更何况是自己的只言片语? 柳雨璃由衷道:“素素姐,抛开别的不说,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心走,人生苦短,委屈谁,都莫要委屈自己。” 何素素微微点头,这句人生苦短从柳雨璃的口中说出,只觉得异常沉重。 柳雨璃送何素素乘上马车,正准备去寻陶恒,商量借书之事。 这时,春樱急急跑来,“王妃,可叫奴婢好找!” “怎么了?这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柳雨璃秀眉微蹙。 “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合顺公公亲自来的!” “他来做什么?可是来取赤玉璎珞的?”柳雨璃眸光微冷,这几年她鲜少入宫,与程太后也少有往来。 只有每年七夕,自己生辰这天,合顺公公风雨无阻,前来取赤玉璎珞,也就是自己十五岁那年,程太后赏赐的生辰礼。 合顺说玛瑙是佛教七宝之一,可清浊气保平安。璎珞上已有十八颗红玛瑙,寓意着自己去年十八岁的芳龄,每年生辰都需添上一颗。 合顺还交代自己,每年生辰必须戴上,不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心意。 想必今天他又是来取赤玉璎珞的。 “王妃今日芳辰,合顺公公奉太后懿旨,特来送礼祝贺。”春樱接着道:“还说要王妃戴上赤玉璎珞一同入宫谢恩。” “入宫谢恩?”柳雨璃黛眉轻挑,让自己入宫谢恩这几年里还是头一次,看来是程太后想见自己。 只剩一年光景,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临走前,柳雨璃冲秋晓嘱咐道:“去给王爷说一声,只是入宫谢恩而已,不必担心。” “是。”秋晓应声。 柳雨璃摸了摸颈上戴的赤玉璎珞,跟随合顺一同入宫。 宫道上。 合顺身子微躬,走在前边带路,柳雨璃看着三十岁出头的合顺,脑海里再次浮现几年前的中秋夜,偶遇一位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合顺。 虽然时隔多年,但仍记忆犹新,她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看花眼,可事实摆在眼前,又解释不清。 她突然开口:“几年过去,公公可是一点都不显老。” 合顺笑道:“王妃说笑了,岁月催人老,奴才这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呢!” “只是白了好几根吗?”柳雨璃的神情意味不明,令人琢磨不透。 合顺身子一僵,不再接话。 来到永安宫中。 一袭华丽宫裙的程太后端坐在主位上,依然是风华绝代,高高在上。 她看着缓步走来的女子,嘴角上扬,“哀家还以为你不会来。” 柳雨璃敛衣行礼,珠环相碰,发出脆响,“母后召见,儿臣怎敢不来?” “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程太后轻笑反问。 柳雨璃迎上程太后的凤眸,坦然道:“没有不敢,只有不想。” 程太后轻哼一声,沉声问道:“你当初答应过哀家的,会让我得偿所愿。三年光景过去,你又做了什么?” “娘娘所愿,并非王爷所愿。”柳雨璃一字一句道。 “怎么?你是打算反悔?”程太后凤眸一凛,“难道你想一年后,让容楚陪你一起去死?”x33 “在此之前,我定会想一个万全之策。”柳雨璃的心猛然抽痛,不敢想象那天的到来。 “想用孩子留住容楚?”程太后似是早有预料,冷笑道:“别天真了,你是不会有孩子的。” “你说什么?”柳雨璃呼吸一滞。 “你虽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本质还是不同,你做不了母亲,留不下血脉。”程太后的话将柳雨璃再次推入谷底,“想用孩子拴住容楚,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尽管柳雨璃早有预料,但当亲耳听到自己做不了母亲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强忍住心中悲痛,抬手拭去脸颊上的一滴清泪,面无表情道:“这也是你的算计之中?” 程太后并没有直面回答,“没有生母的孩子,最是可怜。比如那沈家潇郎,还有当今圣上…… 你离开人世,留下孩子,对孩子而言,活在没有生母庇佑的世上,也是一种折磨,对容楚来说更是痛苦,他每每看到孩子,便会想起你,永远也忘不掉你。 与其他们余生活在痛苦之中,倒不如没有孩子,你说是吗?” 柳雨璃那双美眸中闪过一丝痛恨,眼前的程太后没有丝毫的人性可言,实在令人发指。 程太后瞥了一眼柳雨璃,幽幽开口,“不过,哀家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即便你一年后离开人世,容楚也必定好好活着。” 柳雨璃早已想到答案,“扶持容楚登基,用天下子民和江山社稷的重任牵绊住他。” 第784章 暗藏玄机 “哀家就知道,你是聪明的。”程太后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事到如今,你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程太后料定柳雨璃舍不得容楚同她赴死,所以她只有这一条路能走。x33 柳雨璃眉眼冰冷,“娘娘当真不在乎王爷所想?” “即便他不情愿,又能如何?众多皇子之中,你能否找出比容楚更合适的人选?” 程太后眸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江山所托非人,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柳雨璃只觉得太后话里有话,“当初,是娘娘奉先帝口谕,将皇位传给皇上。 如今,又要容楚违背先帝圣意,当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吗?” ………… 中午十二点之前修改完毕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x33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第785章 风水流转 许皇后看清柳雨璃的那张脸后,眸底的神色由空洞,转变为震惊,“是你?你来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吗?”x33 “我可没那闲工夫,来看你的笑话。” 柳雨璃从容自若地走到许皇后面前,昔日的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被囚禁于冷宫多年,估计皇上都快忘记还有她这么个人物。 许皇后一脸戒备,“那你来做什么?你如今已是呼风唤雨的楚王妃,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柳雨璃不答反笑,“你身居冷宫多年,这消息倒是灵通。” 许皇后面色一僵,“楚王娶你那日的阵仗,空前绝后,史无前例。本宫想不知道都难。你可真是命好。” “并非我命好,而是你自作孽不可活。”柳雨璃勾起唇角,奚落道。 许皇后眸底满是怨毒,“自从我的湛儿死后,本宫早已无牵无挂,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拉你一同下地狱。” “你就这么恨我?”柳雨璃不知许皇后为何对自己那么大的恨意。 大皇子草菅人命,罪恶滔天,落得如此下场纯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都是楚王!”许皇后想起夜隐是千凌昱的所扮,就恨得牙痒痒,“若不是他,我儿子早就登基为帝,岂容得下你们?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宫认了。” “你们夫妇二人,心思歹毒,残害皇嗣,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许皇后指着柳雨璃怒吼,“你们费尽心机,就是想除掉所有皇子,这样江山便后继无人,只能传给楚王!好毒的心计!” 柳雨璃看着失心疯般的许皇后,自知与她说不出什么理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们包藏祸心,我的湛儿死在你们手中!还有二皇子也是中了你们的圈套!” 许皇后言语偏激,如同自己亲眼所见一般,“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三皇子了?老四老五迟早也得被你们害死!” “一派胡言!”柳雨璃眸光骤冷,“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许皇后并不回答柳雨璃的问话,反问道:“你不承认也罢,当年沈贵妃中毒而亡,是你做下的。你今日也是来给本宫送毒汤的?”x33 柳雨璃冷冷开口,“毒死沈贵妃的人并不是我,她早晚都得死,我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我今日来是有要事问你,你若如实招来,我便保你一命。” 许皇后不屑一顾,“你觉得本宫还在意生死吗?” “当然在意,若不在意生死,怎会独自一人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柳雨璃早已看透许皇后的心思,“你是有执念放不下,还是有心愿未了?不妨告诉我,我可助你早日达成心愿。” 许皇后恶狠狠地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你和楚王死!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唯独这个不行。”柳雨璃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许皇后仰天大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本宫偏不告诉你!偏不让你得逞!” “敬酒不吃吃罚酒。”柳雨璃早已失去耐心。 春樱心领神会,冲守门的两个内侍使了个眼色。 两个内侍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押住许皇后的臂膀。 他们二人方才刚收下一笔好处,自是想好好表现,笼络楚王妃这个大财主。 “当年,先帝驾崩之际,我是唯一的皇子妃,也是唯一的皇家儿媳,我就在先帝寝殿外侍疾。” ………… (正在修改中,感谢宝贝们的理解!我尽快!)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第786章 议论皇嗣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x33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x33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第787章 要成亲了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x33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x33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x33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第788章 陶恒借书 (近期剧情有所调整,还请谅解。)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x33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x33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正在修改中请稍候) 第789章 虎口夺食 (近期剧情有所调整,还请谅解。)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x33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x33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正在修改中请稍候) 第790章 后果严重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x33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第791章 承担所有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x33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柳雨璃环顾四周,确实是儿时住过的那间房,床前端着药碗站着的是钟妈妈,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x33 钟妈妈是娘亲陪嫁来的管事婆子,前世娘亲死后,钟妈妈也没有离府,而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钟妈妈曾经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哪怕后来败落的在府里过着不如低等下人的苦日子,她也未曾离开过,而是一直遵守着母亲临死前的托付,要护着自己和哥哥长大。 对柳雨璃来说,钟妈妈不是仆人,她的忠心和慈爱,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说是半个娘亲,也不为过。可惜,钟妈妈在哥哥自尽那年,伤心过度,终究也没能熬过去。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看来自己确实是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儿时!哥哥若是九岁年纪,那自己比哥哥小四岁,如今便是五岁左右了。 五岁,一切都为时不晚。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便不能白活,她必须要护好亲人爱人,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璃儿?”千云锦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禁唤道。 柳雨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娘亲和哥哥,恍若隔世,只呆呆地看着,舍不得移眼。 “妹妹怎么落水了?妹妹是想抓池里的小鱼吗?” “妹妹想抓鱼给哥哥说,哥哥帮你抓。”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絮絮叨叨的话,鼻尖一酸。 柳洛尘眨着一双大眼睛,手牵着柳雨璃的小手,赶忙哄道:“妹妹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第792章 皆有可能 (近期剧情有所调整,还请谅解。)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x33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x33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正在修改中请稍候) 第793章 今非昔比 陶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盏,似是下定决心,推门离去。 徒留云霄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他望着陶恒那道毅然决然的背影,微微蹙眉,只怕要大事不妙。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金玉帘箔,明月珠壁。 巍峨皇宫如巨兽般盘旋在京都城北,伏灯千里,宫女们提灯立于宫道两旁恭候,参宴的王公大臣陆续进宫。 唯独不见楚王夫妇,众人时不时地往殿外张望。 而龙椅之上的君王却形同摆设,久病缠身的他,眼窝深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毫无皇家威严。x33 一些拜高踩低之人更不把病殃殃的皇上放在眼里。 不过片刻,一辆华丽的黑楠木马车驶入宫门。 “楚亲王、楚王妃到——” 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起身相迎。 楚王夫妇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大殿。 千凌昱衣袍上的流云纹潺潺流动,似有月华笼罩于周身。他一只手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心爱之人,从百官之中穿过,径直落座。 众人无不暗叹王爷王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皇上怒视着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楚王,气得连声咳嗽起来,“咳咳!” 千凌昱闻声望去,淡淡道:“皇兄身子不适,不如回宫歇着。” 皇上气得胸口起伏,“你是巴不得让朕走?” “只是不想扫兴罢了。”千凌昱轻飘飘道。 皇上蹙眉,“朕不觉扫兴。” “是大家觉得皇上扫兴。”千凌昱唇角微勾,挑衅之意明显。 众人呼吸一滞,隐隐觉得大殿中有一股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皇上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怒声道:“楚王,你别忘了,朕才是一国之君,你休想凌驾于朕的头上。” 千凌昱懒懒抬眼,“臣弟没有痴心妄想,事实如此。” 皇上一时语塞,他在楚王的手底下苟延残喘多年,而楚王也早已凌驾于他之上,只差名正言顺。 不过,他是不会让楚王得逞的。 江影忍无可忍,挡在御前道:“王爷即便权势滔天,也该分清长幼尊卑。先帝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王爷对兄长如此不恭不敬,定会对王爷失望透顶。楚王还是收敛些吧。” 千凌昱眸光骤冷,冷冷扫向护主的江影,“震南将军别是猪油蒙了心,分不清黑白对错。” 江影嗤之以鼻,“公道自在人心,末将自然分得清。” “还真是蠢不自知。”程清歌把玩着酒盏,无情奚落道。 “世子为何出口伤人?!” 江影面色铁青,若论打嘴仗,他可不是毒舌活阎王的对手。 程清歌恢复正色,当着众人的面问道:“你忠于皇上,是因先帝。若你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可还会如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皇上神色微变,不为人知的事?难道…… 江影不以为然,“我江家满门英烈,世代忠君爱国,怎会因为世子的三言两语便动摇了忠心?” 程清歌冷哼一声,眸底满是轻蔑,“愚忠。” “今夜中秋家宴,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皇上将杯盏重重摔在地上,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柳雨璃抬眸望向千凌昱,王爷今夜步步紧逼,难道是想逼皇上立储? 此时立储对王爷甚是不利,王爷与皇位便彻底无缘…… 赴宴之前,王爷并未透露只言片语,看来是有意瞒着自己。 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千凌昱感受到柳雨璃投来的目光,下意识侧头避开,璃儿太过聪明,只怕已经猜到自己心中所想。 事已至此,他必须这么做。 楚王这边剑拔弩张,反观女眷宴席倒还算融洽。 凝妃冲珠帘后的乐师点头示意,丝竹声响起,打断了众人接下来的话。 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殿中氛围稍微缓和了几分,凝妃稍稍松了一口气。 今年的中秋夜宴是她亲自操办,可不能出半分差错,再任由楚王和世子两人说下去,皇上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她抬眸望向坐在 众命妇首排的柳雨璃,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那般的淡然自若,沉静如水。 凝妃眸底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的冷意,执起酒杯,笑盈盈地走过去。 “王妃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柳雨璃扬起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如今娘娘独占鳌头,春风得意,当真是可喜可贺。” 言罢,她扫了一眼冷清的嫔妃席位,自打许皇后、沈贵妃、珍妃一一倒台后,前世的老熟人所剩寥寥无几,只剩下凝妃还有兰嫔,其余的都眼生得很。 凝妃在柳雨璃身边的席位落座,热络道:“这些年许是与王妃走动少了,总觉得王妃与本宫疏离了。 想当年,本宫与王妃联手惩治凝贵妃的时候,那可真是情比金坚,如今可谓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柳雨璃眸光淡淡,“人都是会变的。” “是啊,当年的王妃只是官家小姐,如今大不一样了,自然不比从前。”凝妃话里有话。 “娘娘又何尝不是?”柳雨璃秀眉微挑,“如今娘娘在后宫的地位已今非昔比,都是人往高处走罢了。” “本宫是托了五皇子和小公主的福,若不是有这一双儿女,本宫怎会有今天的地位?” 凝妃笑得合不拢嘴,冲不远处的奶娘招手,奶娘抱着五皇子走过来。 “五皇子自小与王妃投缘,你瞧,现在见了王妃,还是很亲近呢,一点也不认生。” 五六岁的五皇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并不愿被奶娘抱在怀里,憋红了小脸挣脱奶娘的怀抱,朝柳雨璃走来。 柳雨璃冷眼看着一股脑儿冲自己跑来的五皇子,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一丝抗拒。x33 凝妃难掩脸上的尴尬之色,楚王妃连面子活都不愿做,看来她是真的不喜五皇子。 她的眸光不经意扫向柳雨璃那平坦的小腹,试探问道:“王妃迟迟没有身孕,可是因为不喜孩童的缘故?” 柳雨璃不怒反笑,“我只是不喜别人家的孩子罢了。” 第794章 何乐不为 凝妃讪笑两声,不再接话。 小不忍则乱大谋。 楚王妃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她是领教过的,又何必逞口舌之快? 这时三皇子走过来,冲柳雨璃恭敬行礼,“侄儿见过王妃。” 柳雨璃欠身还礼,“三殿下客气了。” “是侄儿太过年少轻狂,不曾想在街市上骑马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莫要怪罪。” 三皇子一脸诚恳,这些日子他备受楚王冷落,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招摇过市,使王妃在回府的路上受了惊。 他屡次求见,皆吃了闭门羹,于是趁中秋夜宴前来告罪。 当着众人的面,楚王妃也不好驳了自己的面子。 不曾想柳雨璃却摆起长辈的款儿来,“我身为长辈,不得不多说两句。 当日在街道上受惊的不止我一人,还有路两旁的小商小贩,以及路过的行人……三殿下却只给我一人赔罪,究竟是因为我这王妃身份,还是其他缘故?” 三皇子没想到柳雨璃说出的话,竟如此一针见血,不愧是皇叔心心念念的女子,当真不简单。 “待到明日我自会派人去给他们赔礼道歉。” “三殿下今日这般懂礼数,倒是罕见。”凝妃皮笑肉不笑,对三皇子忽视自己的存在,心生不满,“看来三殿下不是不知礼数,而是看人下菜。” 三皇子瞥了她一眼,并不想多加理会,凝妃方才故意让五皇子接近楚王妃,自己看在眼里,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凝妃拉拢楚王妃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楚王妃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对五皇子也并不亲近。 看来自己的储君之位还有希望。 父皇的身体每下愈况,越来越糟,只要有楚王的扶持,他就能顺利继位,高枕无忧了。 凝妃望向别处,突然问道:“说来也奇怪,今夜怎么不见四殿下?” 柳雨璃也望向皇子所坐的席位,明显空了一个位置,“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在这节骨眼上耽搁?”凝妃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凝妃身边的婢女迎春接话道:“娘娘有所不知,奴婢方才听说四殿下在御花园,说是要给皇上献中秋大礼呢。” “献中秋大礼?”三皇子明显一愣,这个老四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响的,却颇有心机。竟偷偷摸摸地给父皇准备了中秋礼,还是个大礼。 凝妃顺势问道:“难道三殿下没有礼送?” 三皇子被人言中,矢口否认,“怎么会?我自然备下了。” “要不说四殿下讨皇上喜欢,瞧瞧人家的心思,是三殿下和五殿下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 依我看,四殿下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我家五殿下啊,当个逍遥自在的亲王也就足够了!”说到最后,凝妃捏了捏五皇子的小脸,掩嘴笑了起来。 柳雨璃不知她这话到底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三皇子听。 看样子,说给后者听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三皇子已经怒气冲冲地走远了,凝妃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 最后那句让五皇子当个逍遥王爷,定是句假话,假得不能再假的话。 柳雨璃自顾自地落座,“凝妃娘娘,话也说了,事也做了,宴席已开,您还不入座吗?” 凝妃脸上的尴尬之色转瞬即逝,“小公主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这几日受了风寒,没能来参宴,连累的太后娘娘也没能前来。王妃不如随我一同去永安宫瞧瞧?” “娘娘盛情,我本该是去的。”柳雨璃语气一顿,“可是,我想留下瞧瞧四殿下献上的中秋大礼,恕不奉陪。” 凝妃努了努嘴,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知柳雨璃这句话究竟是有意暗示,还是无心快语,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凝妃又寒暄几句后,这才离去。 柳雨璃抬眸望向皇子的席位,方才还在的三皇子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凝妃来到皇上一侧的宴席桌落座,皇上眉头紧蹙,问道:“方才三皇子和楚王妃都说了什么?看上去很是热络。” “圣上都瞧见了?”凝妃故作惊讶,“三殿下也没说什么,无非是承蒙关照,阿谀奉承的一些客套话。即便有什么话,他们也不会当着臣妾的面说。” “阿谀奉承?朕的儿子竟然要去奉承臣子,一点骨气都没有的窝囊废!” 皇上气得咬牙切齿,他的江山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这种人手中。 凝妃倒上一杯清茶,双手呈上,“皇上莫要往心里去,喝杯茶消消火。三皇子向来对楚王夫妇言听计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x33 皇上脸色一沉,眸光愈发冰冷。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第795章 稍安勿躁 “那我为何没瞧见你?” 段翊心生疑惑,他特意在各个宫门处严防死守,根本没有发现陶恒的踪迹,怎么还被他钻了空子? “说得废话,你见哪个贼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陶恒双手环胸,一本正经道。 段翊不禁撇嘴,“老陶,你就算忽视我,总得有个限度。你当着我的面,说自己是贼,也太不把我这个御林军统领放在眼里了。” “段大统领言重了,我这不是专程来告诉你了?”陶恒笑道。 段翊恢复正色,“你总算承认自己今夜入宫是来偷东西的?”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陶恒跳下墙头,稳稳地立在段翊面前,“你今夜严防死守,是为了防我?看来云霄前辈都告诉你了,你又何必拦着我?” “我劝你还是收手吧。” “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王妃去死?”陶恒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想让她换一种方式活着,有何不可?” “胡说八道!”段翊面色凝重,“离开这里,去另外的世上,纯属无稽之谈!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就当我是疯子好了。”陶恒懒得解释,扭头就走。 “站住!”段翊挡住他的去路,“你要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陶恒眸光微冷。 段翊气急败坏,“这里是皇宫,是龙潭虎穴,你不要命了。” 陶恒不予理会,推开段翊,继续往前走。 “我的命是姑娘给的,就当是报恩了。” 段翊追上他的步伐,“王妃可愿你这般冒险?” 陶恒脚步微顿,“王妃并不知情。” “你这厮真是好大的胆子。”段翊心有余悸,“我这就送你出宫!”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陶恒黑眸幽冷,欲想打上一架。x33 宫中人多眼杂,段翊并不想引人耳目,于是耐着性子劝道: “太后娘娘事先收到风声,早有防备,就连中秋夜宴也给推了。你还是趁早收手吧。” 陶恒冷哼一声,“你们果然都是一丘之貉,除了王爷,根本没有人在意王妃的生死。亏得王妃还唤你一声段大哥,亏你还是她的表姐夫,我呸!” 段翊被说得哑口无言,竟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罢了!就当我今晚没看见你,你走吧。” 陶恒身子一轻,如浮光掠影一般,消失在宫殿楼宇之中。 今晚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数年前,叶凤言前辈也是在这晚消失的。 云霄前辈说,叶凤言消失的那晚,竹林小屋中突然绽放万丈光芒,与天相接,亮如白昼,想必是借助夜明珠的力量。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夜明珠,让姑娘离开这个世间,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这是唯一能保全王妃,又能护住王爷的两全之法。 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反正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 段翊独自站在原地,愁眉紧锁。 这个陶恒,既然去意已决,又何必跑来寻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吗?真是奇怪。 不过,瞧他这架势,看来今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唯一能劝住他的人,只有楚王妃了。 大殿之中。 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皇上单手支额坐在龙椅上,无心欣赏舞姬的窈窕身段,他环顾了一眼四周,问李全:“今夜为何不见四殿下?” 江影闻言,抢先答道:“回圣上,四殿下在给圣上准备中秋大礼,说要给圣上一个惊喜。” “原来是这样,他有心了。”皇上欣慰一笑。 江影顺势往下说:“四殿下虽然话少,但却是至诚至孝之人。殿下这些日子常常随末将去林场打猎,猎下几只黑狐,说要亲手给圣上做个狐裘大氅,数九寒冬圣上也好御寒。” 皇上眉头舒展,心中暗叹:他这几个儿子当中,也就老四最为孝顺,还又听话。 比起生性鲁莽的三皇子,不知强了多少倍。x33 五皇子尚且年幼,只怕根基不稳,如今看来四皇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身边又有震南将军江影辅佐,自己的江山也算是后继有人了,楚王的如意算盘又要落空了。 自己将皇位传给四皇子,可谓是名正言顺,这板上钉钉的事,即便楚王翻出陈年旧账,也无济于事。 千凌昱察觉到皇上投向自己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垂眸饮酒。 无论皇上把皇位传给谁,即便是传给一个昏庸无能的废物,也无妨。 他手下良臣众多,文有柳洛尘、高肃之这样的贤臣辅佐,武有程清歌、段翊、魏家几个得力干将,再加上璃儿、云霄、陶恒这样的能人异士运筹帷幄,筹谋布局。 无论是谁当上皇帝,天下皆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x33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他安顿好一切,便可安心离去。 这时,管乐声戛然而止。 只听皇上缓缓开口,“今晚中秋月圆之夜,众爱卿爱妃齐聚于此,借此机会,朕有话要说。” 众人面面相觑,程清歌下意识看向柳雨璃,只见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个小丫头,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待皇上传了继位诏书,一切就晚了。 柳雨璃感受到程清歌的目光,冲他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先帝爷驾崩之际传得只是口谕,并未留下遗诏,更何况当日是程太后亲传懿旨将皇位传给当今圣上,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甚至当今圣上都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时过境迁,再拿先帝口谕说事,未免太过牵强,不足以服众。最重要的是,容楚并没有登基称帝的心思,这才是最大的瓶颈。 她越来越看不透容楚,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真要与自己同生共死吗? 柳雨璃的心猛然抽痛,手中酒盏倾斜洒出,酒水洒落在衣裙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春樱和秋晓忙不迭地帮柳雨璃擦拭,一时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千凌昱侧头望向柳雨璃,眸底满是关切。 凝妃嘴角微微扬起,瞥了一眼柳雨璃,再次看向皇上,“圣上要说什么?臣妾洗耳恭听呢。” 皇上下定决心,开口道:“传朕旨意,封四皇子千云笙为太子。” 第796章 河中水草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797章 先斩后奏 江影被气得冲昏头脑,拔出侍卫的佩刀,欲要杀死几个内侍。 “锵——”地一声。 千凌昱持剑挡住江影的利刃,他身姿如玉,眼神冷冽,“还未查明真相,将军便要杀人灭口,未免太过草率。” 江影不甘示弱,“楚王殿下以为这样就能洗脱嫌疑吗?” “莽夫之举。” 千凌昱手中剑势凌厉迅捷,犹如神祇,震得江影虎口发麻,长刀脱手落地。 千凌昱瞥了一眼江影,眸底满是警告之意。 江影满脸写着不服气,却束手无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楚王还手。 否则,今晚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程清歌在几个内侍面前踱步,沉声问道:“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方才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可有不妥之处?” 几个内侍苦思冥想,其中有人道:“我好像看到一个黑影往河边去了。” “此话当真?”程清歌凤眸微眯。 “当时烟花绽放,照亮整个夜空,我看到一道黑影掠过,还以为是看花了眼。没想到,四殿下却遇害了……那道黑影定是害死四殿下的凶手。”内侍语气笃定,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千凌昱冲段翊吩咐道:“段统领,即刻派人去查。” “是。”段翊领命。 江影冷笑,“王爷派人去查?定会石沉大海,别想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看在你江家满门忠烈的份上,本王对你一忍再忍,你别不识好歹。” “楚王殿下只手遮天,皇太子的死,当真与你无关吗?” 江影话音刚落,合顺扯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程太后在众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走下凤辇,来到众人面前。 “震南将军好大的威风!”程太后眼尾上扬,不怒自威,“竟敢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楚王,就不怕哀家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吗?” 众人连忙行礼,江影硬着头皮道:“末将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四殿下的死因还未查明,你就把脏水泼到楚王身上,究竟意欲何为?” 程太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江影,“当年在边关的账,哀家还没给你算清楚,你却自己找不自在。” 江影额头上冒出层层细汗,“末将也只是奉命行事。” 程太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影,“瞧瞧,这就是统领南海水师的震南将军,不分善恶黑白,如此盲目愚忠之人,怎堪大任?” 柳雨璃微微挑眉,程太后借题发挥,欲想收回南海兵权? 只怕没这么容易。 果然不出所料,不等程太后开口,凝妃匆匆赶来,“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程太后神情不满,“你不去照顾皇上,回到这里做什么?” 凝妃对答如流,“皇上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念叨着要见震南将军……特派臣妾来宣震南将军觐见。” “末将遵命。”江影立马反应过来,起身告退。 程太后盯着凝妃,朱唇勾起,“你是要公然与哀家叫板?” “臣妾不敢。”凝妃垂眸欠身。 程太后接连质问,“你说皇上昏迷不醒,却还能派你来宣旨。皇上身边的李全呢?为何不派奴才前来通传,偏偏派你来?你当哀家是三岁孩童那么好糊弄吗?” 凝妃不卑不亢道:“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娘娘若是不信臣妾,不如等皇上醒来后亲自询问。倘若有半句虚言,臣妾任由娘娘随意处置。” 凝妃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令人不得不信。 柳雨璃却一句也不信,凝妃睁着大眼说瞎话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不去搭戏台子唱上一段,真是可惜了。 今晚无论皇上有没有传旨,皇上醒来后都会说传旨召见江影。x33 凝妃怕兵权落入王爷手中,皇上更怕兵权丢失,南海水师是他唯一的底牌,凝妃今晚保住兵权,也算是立了大功。 这招先斩后奏,颇有奇效。 只听程太后轻笑一声,对凝妃道:“是哀家低估你了。既然如此,哀家也去瞧瞧皇帝。这里就交给楚王了。”x33 “儿臣恭送母后。”千凌昱点头,待程太后、凝妃和江影一行人走后,冲段翊吩咐道:“段统领把这几个内侍押下去严加审问。” “是。” 段翊临走前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柳雨璃,轻咳一声。 柳雨璃心领神会,悄悄离开人群,正好她也有事要告诉段大哥。 来到宫道拐角处。 段翊已经在此等候,“王妃,末将有急事禀报。” “发生什么事了?”柳雨璃神情凝重。 段翊一脸无奈,“今夜陶恒潜入宫中,不听规劝,末将实在没有办法……” “陶恒潜入宫中?”柳雨璃眉心微动,“他进宫做什么?” “他要从太后宫中盗取夜明珠。”段翊环顾了一眼四周,一脸警惕。 柳雨璃呼吸一滞,喃喃道:“夜明珠……他到底想做什么?” 段翊不知该从何说起,“事关重大,王妃还是快想办法阻止陶恒,别真闯出什么大祸。” “陶恒可是去了永安宫?” “正是,太后娘娘此时不在宫中,想必他有了可乘之机。其实娘娘早就想发落陶恒,奈何一直没寻到机会……”段翊语气一顿,“今晚陶恒若是惹出什么乱子,太后娘娘定不会放过他的。” 事不宜迟,柳雨璃抬脚朝永安宫走去,心中暗自祈祷:陶恒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他想要夜明珠,给自己说一声便是,自己会想办法,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柳雨璃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陶恒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他参透了夜明珠的玄妙所在?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宫殿楼阁冷清清地耸立在银光之下。 明月高挂,月色如水,拉长柳雨璃的倩影,她疾步走在青砖路上,银辉满地,四周寂静无声,静谧而又幽静。 第798章 里边有人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 x33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x33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第799章 月圆之夜 “九天凤命之女,天选之人,大地之母。天涯海角,万水千山皆可去。” 老者缓缓开口,“你从何处而来,自然会回到何处。回到你的心中所想,回到属于你的世外桃源。” 陶恒好奇不已,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凤命之女,大地之母? 难道是神仙不成?是女娲,还是菩萨…… 柳雨璃连连后退,她不想回去,那里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只有冷冰冰的权谋,只有勾心斗角,只有尔虞我诈。 尽管她是后宫之主,尽管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不,我不想回去!” 陶恒虽然不知姑娘以前经历了什么,但明显感觉她很痛苦,过得并不顺心。 “姑娘,不如你随我去另外一个世间,那里人人平等,和谐美好。叶前辈也来自那个世上。” 老者出言打断陶恒的话,“夜明珠只有三次机会,每次只能传送一人。”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柳雨璃眼皮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老者有些犹豫,“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x33 陶恒愣在原地,看来他回不去了…… 柳雨璃将锦盒塞进陶恒手中,不假思索道:“先生,我虽然不知道你来自何处,但我知道你并不属于这里。最后一次机会,你回去吧,回到你的家乡,你的故土,那个令人向往的世界。” “姑娘……”陶恒热泪盈眶,前所未有的伤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将锦盒推给柳雨璃,“这是姑娘唯一活命的机会,只要姑娘能活下去,陶某不回也罢。” “先生。”柳雨璃心中百感交集,所有的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陶恒掩去眸底的悲伤之色,真心祝福道:“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再活得这么累……” 柳雨璃鼻尖一酸,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还没来得及与大家告别,甚至还没想过这么快便与容楚分离…… 今晚赴宴之前,容楚还说备下美酒佳酿,待回府后要与自己在桂花树下赏月,吃枣泥月饼。 今晚中秋团圆夜,本该花前月下,难道要丢下容楚孤零零一人吗? 柳雨璃心乱如麻,捧着锦盒,不知所措。 ………… 一阵微风徐来,吹开黑云,露出弯弯的月牙。 “王妃呢?”千凌昱眸光扫向众人,始终没寻到柳雨璃的身影。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即刻传段翊来见我。” “是。”无影应声离去。 月色下,千凌昱那清隽的身影卓然而立,仿佛秋夜里淡淡的星光,疏离而又遥远。 他方才看见段翊和璃儿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以为没什么大事,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璃儿迟迟不归,他不由心慌意乱,胡思乱想。 不过片刻,段翊匆匆而来,望着千凌昱那孤寂的背影,脚步略显迟疑。 今后王爷又要孤单一人了,往后余生,该怎么过? 千凌昱有些不耐,侧头道:“你打算让本王等多久。” 段翊避开他的视线,大步上前,“不知王爷寻末将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本王?”千凌昱眸光凌厉,一眼看穿段翊的心思。 段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王爷说的是哪里话?” “王妃去哪儿了?”千凌昱开门见山道。 段翊垂眸,“末将不知……”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千凌昱语气隐隐含着怒意,那双黑眸看得人脊背发凉。 段翊深吸一口气,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是不说,只怕王爷连王妃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天上的浮云飘忽不定,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边脸。 段翊暗自下定决心,“王爷快去永安宫吧,指不定还能见到王妃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千凌昱一把揪住段翊的衣领,“什么叫最后一面!” 段翊解释道:“陶恒要用夜明珠带王妃离开这个世上,待到月圆之际,便是王妃离开之时。” 千凌昱瞳孔微震,下意识抬眸望月,一轮半月躲在稀疏的云层后,乌云浮动,紧扣人心。 他发疯似的吼道:“不是还有不到一年的光景吗?今夜璃儿为何突然要走?” 段翊如实道:“陶恒说,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既能保全王妃性命,又能护住王爷。” “本王不需要他来护!” 千凌昱发疯似的怒吼,他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定能保全璃儿,没想到却被陶恒横插一脚。 自己与璃儿仅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也要被无情剥夺吗? 段翊不知该如何劝说,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陶恒也是为了王爷和王妃好,尽管王妃离开这个世间,但她会在另外的世上好好活着。” “纵然那世上千好万好,可那里没有璃儿的至亲好友,她仍是孤苦伶仃一人。 你们自作主张,可曾问过她的感受?”千凌昱厉声问道。 段翊薄唇紧抿,“末将知道王爷想做什么,倘若王妃知道王爷的法子,她又岂会独活?” 千凌昱心头一震,此时此刻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他来不及细想,转身朝永安宫飞奔而去。 他不敢想象没有璃儿的日子,更不敢想象与璃儿死生不复相见的痛苦。 哪怕他用尽余生岁月换取短暂一年相伴,也值得了。 至少璃儿能留在她热爱的故土,留在亲朋好友身边,她不再是举目无亲,孤单一人。 待到明年,自己也能安心离去…… 永安宫内。 柳雨璃捧着锦盒,仍犹豫不决。 大局未定,她怎能一走了之? 陶恒望着从云层后渐渐钻出的月亮,心急如焚,“姑娘,快到月圆之际,你快取出夜明珠,不能再犹豫了。” 今晚他故意在段翊面前暴露行踪,就是为了引姑娘前来,借助夜明珠的力量延年续命。 他料定段翊会寻姑娘来劝自己,所以自己将计就计,待取到夜明珠后,隐匿在永安宫中等候姑娘。 没想到的是,太后宫中卧虎藏龙,还遇上了一位“老神仙”指点迷津,这才参透夜明珠的玄机。 他苦心筹谋多日,就是为了等八月十五这天到来。 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把姑娘送走,也不枉自己这般费尽心思,为姑娘谋取生路。 第800章 姑娘保重 柳雨璃缓缓闭上双眼,重生归来的九年,弹指一挥间,往事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她还记得全家前往凉州赴任的路上,自己重生后那震惊而又复杂的心情。 前世她失去所有亲人,没有爱人,所以她格外珍惜现有的一切,重生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家人,护着爱人,护着黎民百姓,不忘初心,坚守正道。x33 短短九年,她肃清科场、惩治贪官、保全家人,改写身边人的命运,为百姓消灾避祸,拯救黎民众生。 这一世,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她没有白活。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容楚…… 她就这样走了,容楚该怎么办?她放不下。 老者出言劝道:“别再犹豫了,错过今夜,你只有一死。” 陶恒生怕柳雨璃再反悔,于是抬手帮她打开锦盒。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锦盒中绽放,眼前一片恍惚空白,直照得人眼睛刺痛。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x33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第801章 水月镜花 刚穿过垂花门,藏匿在暗中已久的暗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将千凌昱团团围住。 暗卫们身披重甲,训练有素,一个个都是绝顶高手。 “母后真是好大的手笔。” 暗卫拱手赔罪,“请王爷恕罪,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入内。” “就凭你们,还想拦住本王?”千凌昱面色冰冷如霜,眸光凌厉。 “属下自知拦不住,请王爷从我们的尸身上踏过去。” 众暗卫抱着必死的决心,围成一面铜墙铁壁,挡住千凌昱的去路。 “你们!” 千凌昱瞬间陷入两难之地,不愧是母后,洞悉人心的手段如此了得。 她料定自己不会滥杀无辜,这才让暗卫以死相逼。 “以为本王不会动手吗?”千凌昱握紧剑柄,杀意四起。 母后这次想错了,为了璃儿,他会毁天灭地。 谁也别想阻挡他的脚步。 千凌昱手中寒光闪动,朝暗卫袭来。 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众暗卫接连倒下。 千凌昱没有下死手,暗卫们只受了些许皮肉伤,并未致命。 暗卫们仍前赴后继,不死不休,拼命拖住千凌昱的脚步。 千凌昱既要攻防,又不忍下死手,独自一人与众暗卫缠打在一起。 眼看与天地相连的那道光芒越来越亮,千凌昱心急如焚,他不能失去璃儿…… 段翊干脆心一横,疾步上前助阵,“王爷,我来帮你。” “还有我。” 一道紫衣从空中掠过,只见程清歌手持凌云断魂枪,挡在千凌昱面前,“这里交给我们,王爷快去寻小丫头。” 千凌昱心生感动,关键时刻还得靠两个兄弟。 他突出重围,足下生风,径直朝永安宫深处的寝殿而去。 明月当空,圆如玉盘,华光千里,普照大地。 陶恒在寝殿外恭候多时,“王爷来了。” “璃儿呢?”千凌昱大步上前。 陶恒推开殿门,示意他往里走,“姑娘就在里边,王爷请。”千凌昱不假思索地踏进殿门,却看到璃儿手捧夜明珠,紧闭双眼,整个人被银光笼罩,似是仙子下凡,如梦如幻。 “璃儿……” 他刚唤出声,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陶恒手疾眼快地扶住千凌昱,“王爷,对不住了……” ………… 再次醒来,夜深人静。 千凌昱躺在王府的床榻上,猛然睁眼,“璃儿!”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身侧,却空无一人。x33 他强忍住后脑勺传来的痛意,起身跳下床榻,发疯似的找遍王府角角落落,却再也寻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千凌昱抬眸望天,残月躲在云层之后散发着淡淡光晕,如水月镜花,遥不可及。 刚才那光芒万丈的景象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诡异离奇。 他多么希望方才所见到的一幕是假象,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璃儿就回来了。 他问遍王府上下所有人,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没有人见楚王妃,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千凌昱欲要冲出王府,进宫寻太后问个明白。 朱公公苦口婆心道:“王爷别白费力气了,太后娘娘派重兵在外把守,您是出不去的。” 千凌昱眸光黯淡,失魂落魄地来到桂花树下。 树下的石桌上还摆放着美酒佳肴和璃儿爱吃的枣泥月饼。 这是今晚入宫前,他特命人备下的一桌酒菜,本想花前月下,与璃儿共度最后一个中秋团圆夜。 没想到,却成了永别,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千凌昱回想起昏迷前所见到的一幕,万丈光芒将璃儿笼罩其中…… 这样离奇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认知,根本无法解释。 璃儿到底去哪儿了?又是什么力量带走了她? 今晚发生的事毫无预兆,他只知道,他再也见不到璃儿了…… 再也见不到了。 巨大的悲痛猛烈袭来,千凌昱身形踉跄,无力地跌坐在桂花树下。 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墨发,发丝拂过他那泛红的眼角,那双空洞无光的黑眸中,透着无尽的绝望之色。 他慢慢闭上眼,剑眉骤然拧紧,苍白如纸的唇瓣也慢慢抿起,似乎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还是没能留住你,怪本王没能留住你。有生必有死,死的人该是本王!本王该死!为何要你来承担这一切?为什么?” 千凌昱眼睫湿润,沉默良久,低声道:“原来留下的人,才最最痛苦。” 他早已做好赴死的打算,用自己的命换璃儿活着,只剩不到一年,璃儿却先一步离开了他。 上天总是这么残忍,一次又一次地拆散他们。 他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他的心如同被无情的利刃刺破,鲜血淋漓地流淌,失去爱人的痛苦如潮水般汹涌冲击着他那支离破碎的心,毫无招架之力。 “璃儿,本王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满是无力和绝望。 什么受人敬仰的天之骄子,什么千凤国的守护神,什么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他护得万千子民,守得一方净土,却没能留下心爱之人。 他忽的笑了,笑得痴狂,笑着笑着,眼中蓄满泪水,最终没忍住夺眶而出。 滚烫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过脸颊,他的耳边回响起柳雨璃曾说过的话。 我希望,你这辈子都莫染尘埃。且就干干净净,端坐庙堂高台。而我……便置身风沙大漠,守着你。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千凌昱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傻丫头,回来……好不好?你怎能忍心,怎能忍心丢下本王一人? 王的身边,又怎能少了璃? 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去何处? 本王知道你怕黑,无论是深渊还是地狱,本王替你赴,这次换我守着你。”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似是看到璃儿踏光而来,又似是看到璃儿坐在书案前习字,如镜中花水中月,似真似假,看不真切。 “璃儿……璃儿!” 第802章 心中所想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 黎明的曙光缓缓揭开夜幕,照亮大地。 窗外旭日东升,晨曦穿过密密匝匝的扶疏枝叶,投落满墙晃动的日影,无数的光斑在花窗上跳动,显得光影交错,耀人眼目。 程清歌望着床上熟睡的俊朗男子,满脸的担忧之色,“王爷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宿?” 朱公公弓着腰,无奈道:“回世子爷,王爷昨晚如疯魔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根本不听劝。老奴也无能为力。” 程清歌双手环胸,忍不住责怪道:“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竟吹了一夜的冷风。” 段翊叹了一口气,“王爷昨晚彻夜未眠,不如再让他多睡会儿。反正已经尘埃落定,等会再来禀报也不迟。” “也好。” 程清歌为千凌昱掖好被子,准备离去。 千凌昱苏醒过来,声音低哑:“你们来了。”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第803章 陶恒失踪 程清歌这才想起,昨晚他在寝宫门口发现昏倒的王爷,而陶恒打晕王爷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段翊即刻派人去寻,整整找了一天,无论是三宝院,还是陶恒常去的酒馆,均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夜幕降临,众人齐聚三宝院。 魏惊风刚推开门,柳雨璃焦急问道:“小舅舅,怎么样?先生去素素姐的酒楼了吗?” “没有。”魏惊风眉头紧蹙,“我们常去的几家酒馆我也问了一遍,都不曾见过他。” 春生急得直流眼泪,“这可怎么办?我家先生已经一天一夜没回来了!” 段翊在院中来回踱步,“老陶这厮到底去哪儿了?” “该不会是怕王爷责怪,畏罪潜逃了?”程清歌双手环胸,猜测道。x33 “绝无可能。”段翊矢口否认,“陶恒向来胆大包天,他既然敢暗算王爷,又怎会跑路?” “他若是知道怕,那就不是陶恒了。”千凌昱幽幽开口,“再说了,本王又不是真想责罚他,最多再打回来便是。”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魏惊风察觉到一丝阴谋的气息,“更何况,陶恒的身手了得,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其中定有古怪。” “昨夜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先生又是在永安宫消失的……”柳雨璃意有所指,难不成是程太后? 程清歌反问道:“太后娘娘与陶恒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与他过不去?” 段翊似是想到什么,“难道是因为那本禁书?” 前些日子陶恒去穆家公然抢走禁书,太后因此对陶恒怀恨在心,所以才伺机报复? 不过,当着王妃的面,他也不好再说下去,毕竟破解之法,王爷是瞒着王妃的。 千凌昱轻咳一声,生怕段大嘴再说错话,段翊悻悻地闭上嘴。 “姑母平日里虽然严厉了些,但犯不着对陶恒下此毒手。”程清歌并不相信程太后会这般心狠手辣。 “我问过把守宫门的侍卫,并没有人看见陶恒出宫,他一定还在宫里。”段翊语气笃定。 魏惊风心急如焚,“既然如此,不如再进宫搜上一搜。” “搜宫哪儿有那么简单?”程清歌凤眸微眯,“昨夜四皇子溺水而亡,真凶还未捉拿归案。若此时再大张旗鼓入宫去寻一个宫外之人,岂不是惹祸上身?” “先生若是被有心之人藏起来,岂会轻易寻到其下落?”春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出的话却字字在理。 千凌昱神色凝重,看来陶恒的消失并不简单,但愿母后不要一错再错。 “你们稍安勿躁,本王进宫去问母后。” (上午十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x33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x33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第804章 先生祝好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x33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x33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看来自己确实是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儿时!哥哥若是九岁年纪,那自己比哥哥小四岁,如今便是五岁左右了。 五岁,一切都为时不晚。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便不能白活,她必须要护好亲人爱人,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璃儿?”千云锦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禁唤道。 柳雨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娘亲和哥哥,恍若隔世,只呆呆地看着,舍不得移眼。 “妹妹怎么落水了?妹妹是想抓池里的小鱼吗?” “妹妹想抓鱼给哥哥说,哥哥帮你抓。”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絮絮叨叨的话,鼻尖一酸。 第805章 第二个人 (本章正在修改中请稍候。)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x33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x33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魏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魏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儿时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魏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第806章 下不为例 再次回到永安宫。 看守宫门的内侍说,凝妃方才放下小公主就走了,说是去皇上寝宫侍疾了。 柳雨璃自然不会追到皇上寝宫去寻凝妃,转身离开之际,凝妃身边的贴身婢女迎春从永安宫里出来。 “奴婢见过王妃。王妃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x33 “方才想起一事想问凝妃娘娘。” 迎春一脸为难道:“今日真是不巧,娘娘去伺候皇上汤药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王妃不如先去华阳宫等候?” “不必了,等改日我再来。”柳雨璃出言婉拒。 凝妃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算等也是白等。凝妃的华阳宫,她可不想进去。 …………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x33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x33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第807章 坐观虎斗 一道身影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不是旁人,而是四皇子的生母兰嫔。 兰嫔身穿素裙,发丝随意垂落肩上,素面朝天未施粉黛,整个人如弱柳扶风般,娇娇弱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而她那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却满是恨意,薄唇泛白,毫无血色,硬是被她咬出血来,染上一抹殷红。 “你都听到了?”凝妃端坐在主位上,拨弄着杯中茶叶,接着道:“本宫可没有骗你,害死四殿下的人是楚王妃派来的,就是柳家的幕僚陶恒。” 兰嫔在一侧落座,半信半疑道:“单凭王妃方才几句话就妄下定论,未免太过草率。那晚宫中有多混乱,娘娘不是不知。”x33 “你方才也听到了,本宫问她陶恒为何混进宫中,她根本答不上来。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凝妃又道:“陶恒对四殿下痛下杀手,逃之夭夭,楚王妃贼喊捉贼,混淆视听。” 兰嫔心烦意乱,她与楚王妃从未有过来往,楚王妃派人行凶,好像说不过去。 “凡儿与楚王妃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为何下此毒手?” “当然是为了给三皇子铺路,谁让四皇子太过出类拔萃,碍了别人的眼呢?”凝妃边说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四殿下刚受封为皇太子,就惨遭毒手,真是可怜。 妹妹也是福薄,出身武将之家,却在后宫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竟然被人断了后路。” 兰嫔本就伤心欲绝,听凝妃这么一说,心中更是难过,不禁掩面哭了起来。 凝妃也跟着落泪,“四殿下听话懂事,最是孝顺,皇上对他也很看重。原以为妹妹以后定能像程太后那般母仪天下,安享晚年……没想到四殿下遭人暗算,竟丢了性命。 没了四殿下,妹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熬呀?” 兰嫔痛哭流涕,悲愤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孩子没了,连带着储君之位,还有未来的尊贵荣耀全都没了! “凡儿死了,嫔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妹妹千万不能犯傻。”凝妃宽慰道:“冤有头债有主,四殿下死于非命,妹妹怎能让杀子仇人逍遥法外?” 兰嫔心如死灰,“嫔妾该怎么做?那可是权势滔天的楚王府,嫔妾一个后宫妇人能做什么?” “妹妹虽然身处后宫,不是还有娘家人吗?”凝妃提议道:“自打大皇子倒台后,巡防营便归圣上管,令尊是巡防营参将,在京都城中出来进去的,倒也方便…… 楚王府风头正盛,树敌无数,在宫外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怀疑不到后宫,更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兰嫔明白了凝妃的意思,让娘家人在宫外动手,也好过在宫里引人耳目。 后宫中都是程太后的眼线,她万不能铤而走险,以免得不偿失。 兰嫔思虑再三,开口问道:“当真是楚王妃派人害死了四殿下?” “除了她,还能有谁。”凝妃眸光一凛,“她为了给三皇子铺路,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本宫的五皇子还小,不堪重用。四殿下一走,只剩下三皇子了。本该是属于四殿下的荣华富贵,不过一夜都变成了旁人的。妹妹,我都替你觉得不甘心呐!” 兰嫔恨得咬牙切齿,她绝不允许三皇子夺走属于四皇子的一切,绝不! 她看了一眼百子图屏风,只觉得格外刺眼,既然她们要踩着自己儿子往上爬,就别怪自己反咬她们一口。 x33 第808章 各怀心思 初月当空,夜色融融。 楚王府一片静谧,唯独窗外间或几声蝉鸣,月华透过轩窗在榻上铺出一片雪色。 屋中三两烛火摇曳,映着柳雨璃的眉眼,光影跃跃,她闭着眼显然没睡,脑海里还在回想着白天的事。 总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烛光暖黄,照得人心不宁,柳雨璃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千凌昱侧过身子,轻拥她入怀,“怎么了?可有心事?” 柳雨璃微微摇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心神不宁的。” “许是陶先生走后,你心里难过所致。”千凌昱柔声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陶恒那放荡不羁的性子,在另一个世间也会过得风生水起。” 柳雨璃轻嗯一声,转过身来,把头埋在千凌昱的怀里,思虑再三,开口问道:“王爷,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璃儿尽管说。”千凌昱宠溺一笑。 柳雨璃抬眸,“我想你登基为帝。” 千凌昱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又微妙,“本王没有这个心思。” “王爷以前没有,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皇上久病难愈,江山不能所托非人。”柳雨璃一脸认真。 千凌昱避开她的目光,“三殿下和五殿下一个听话一个聪明,子承父业,理所应当。本王只想做摄政王,不想劳心费神。” 再者说,他所剩的时日也不多了…… 柳雨璃柳眉微蹙,“当年先帝驾崩之际传有口谕,要把皇位传给王爷,是皇上早有防备,派兵埋伏在寝殿外,大有逼宫之意。太后娘娘形势所迫,这才不得已把皇位传给了皇上。”x33 千凌昱眉梢微挑,“这些是母后告诉你的?” “是。”柳雨璃接着往下说:“还有被打入冷宫的许皇后,她也是知情人,大皇子当年想方设法除掉王爷,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千凌昱闭上双眼,沉默良久,“这是母后怕本王违背父皇旨意心生愧疚,所以故意编造的说辞,好让本王心安理得地图谋皇位。” 当年的是非恩怨,他并不想深究,即便父皇口谕是真,他只当几个月的皇帝又有什么意义? 皇权不稳,定会引来轩然大波,在他离开之前,定会交给璃儿一个太平盛世。 “王爷……”柳雨璃伸手抚平千凌昱皱起的眉心,顺着他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我觉得太后娘娘说的不像假话。” 千凌昱反握住在自己脸上游走的玉手,“只是口谕而已,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更何况,父皇身边的崔公公守皇陵多年,也从未有过二话。” “崔公公?”柳雨璃眼皮微动,“崔公公还活着?” “当然,父皇驾崩后,崔公公自请前去守陵,足有十五年了。”千凌昱仔细算着日子。x33 “凡是伺候过先帝的宫人不是都要殉葬吗?” “历代如此,但父皇仁慈,可做不出惨绝人寰之事,这不成文的规矩,在父皇未过世前,便留下文书废除。” “原来如此……”柳雨璃若有所思,“先帝事无巨细,算无遗策,就连废除殉葬的文书都提前备好,怎会没有留下传位诏书呢?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千凌昱轻笑,“若真有诏书,母后早就拿出来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这都是母后自说自话罢了。” 柳雨璃不禁猜测道:“万一太后娘娘也不知先帝留有传位诏书呢?” “璃儿别瞎想了,这怎么可能?”千凌昱叹了口气,“父皇突发暴病离世,令人猝不及防,怕是没来得及留下遗诏。” 柳雨璃回想起程清歌曾说过,沈潇然临走前说先帝的死另有蹊跷,或许与皇上和沈丞相有关,但太后也是其中的知情人。 沈潇然的话是真是假,有待考证,不知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或许他是想借程清歌的嘴告诉王爷,好在王爷心中埋下一根刺,挑拨王爷谋反。 好在程清歌留了心眼,并没有告诉王爷,也没有让沈潇然得逞。 至于是真是假,一时半会儿也难查明,但山长薛端、穆氏医圣和云霄前辈他们三人异口同声说不知情,属实让人生疑。 先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崔公公是否知情…… “王爷有没有怀疑过,先帝的死,另有蹊跷?”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从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就连母后也说父皇是因忧思成疾,郁郁而终。本王又能如何?父皇对叶前辈的执念太深,以至于到死也没能走出来……” 说到这里,千凌昱突然想起一事,“璃儿,你曾说夜明珠有三次机会,能带人回到心中所想之处。夜明珠第一次带走了叶前辈,第三次带走了陶恒,第二次带走的是何人?会不会是父皇?” 柳雨璃微微一愣,“不会的,王爷多虑了。” “为何?”千凌昱不知璃儿为何这般笃定。 “叶前辈离开了二十八年,先帝离世十五年,中间间隔足有十三年之久。若先帝真要随叶前辈离去,又怎会耽搁十三年?这说不通。” 柳雨璃一直觉得先帝对叶前辈并非世人所说的一往情深,许是帝王本无情。 先帝对叶前辈的感情,根本比不上云霄前辈整整二十八年的痴情等候。 更何况,她已经猜到夜明珠第二次带走的是何人,总之不是先帝。 “许是本王想多了。” 千凌昱眸底闪过一丝忧愁,父皇和叶前辈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错综复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雨璃凝眉问道:“若先帝属意之人是王爷,王爷真的甘心把江山社稷和皇位拱手相让吗?” 千凌昱欲言又止,他自然不甘心,不过…… “在本王心中,什么都没你重要。” “傻瓜,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柳雨璃心里一阵酸楚。 明年七月初七,她就要魂飞魄散了,怎能看王爷自甘堕落? 千凌昱低声喃喃道:“指不定上天有眼,到时候,一切都好起来了,璃儿也能活下去。” 柳雨璃哑然失笑,王爷真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一样哄了。 两人相拥而眠,各怀心思,却都在暗自为对方做打算。 第809章 他的故乡 自从陶恒失踪不见后,魏惊风茶不思饭不想,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本就没有成家,整日独来独往,原先还常常去三宝院与陶恒把酒言欢,高谈阔论,现如今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有时被魏老夫人催婚催急了,想寻个去处躲清净,也无处可去。 “老陶啊老陶,你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也忒不仗义了。” 魏惊风独自坐在三宝院中的梧桐树下,抬眸望着蓝天白云,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隔三差五就会提着酒来到三宝院中,怀念老友,自斟自酌,自言自语一番。 春生每每看到魏三公子这般模样,忍不住潸然泪下,更加想念先生。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魏惊风还以为陶恒回来了,结果定神一看,竟是段翊。 “小叔叔。”段翊一阵错愕,提着酒菜走进来。 魏惊风眸底的喜色转瞬即逝,逐渐黯淡,“是侄女婿啊,你怎么来了?” “有几日没来了,今日特意过来看看,刚在院外听见说话声,还以为是老陶回来了……” 段翊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打开饭盒,端出一盘油炸花生,“这是铜仁产的花生,老陶最喜欢吃,小叔叔也尝尝。” 魏惊风随手抓了几粒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看着随风飘零的落叶,被秋风卷起又落下。x33 只觉得嘴里的花生难以下咽,并非花生不好吃,而是想起他们三人曾经坐在树下吃烤肉喝酒猜拳的情景。 一时触景伤情,魏惊风喉间划过一道苦涩,“你说,陶恒他还会回来吗?” 段翊眼眶微微泛红,并没有答话,反手提起酒坛痛饮,酒水顺着他的唇角下颚流出,一同流下的不止酒水,还有眼泪。 他将酒坛重重地放在桌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红润微醺,嘴里无情地说着反话,“他还回来做什么?惹人烦吗?最好别回来。” 段翊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截然相反。只要陶恒能回来,哪怕他天天唤自己段大嘴,也不与他计较。 魏惊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估摸着是回不来了。” “为何?”段翊有些急眼。 魏惊风略略沉吟,“因为他的故乡,我从未听说过。” “他的故乡,不是凉州吗?” “非也!”魏惊风摆手,“凉州并非他真正的故乡,他说他的故乡是一个村子,叫什么球村,地球村!” “地球村?”段翊俊眉微蹙,“好奇怪的村名,好像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在异域?” “我也不知。”魏惊风摇头,“是陶恒原先在中州教我计算土地面积时,告诉我的,他说他是从地球村来的。” 段翊更听不懂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问题是,地球村在何处?陶恒又是怎么来到千凤国的?” “这个倒没听他说过。”魏惊风倒上一杯酒,“怕是也找不到答案了。” 两人喝着闷酒,直到入夜,魏惊风起身告辞,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不知不觉来到一缕香门前。x33 两串红灯笼在风中摇晃,花窗上倒映着觥筹人影,一抹藕粉色身影坐在柜台前翻看账本。 魏惊风站在街边,望向那抹娇美的身影,并没有打算进去,每天路过这里时静静地看她一眼,便就足够了,何必再庸人自扰。 自从上次在柳家闹得不欢而散后,他再也没来找过素素,他不想自己的一厢情愿变成别人的负担,倒不如把这份执念放在心底。 魏惊风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魏三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 何素素送走店里的最后几位食客,正巧瞧见门外的魏惊风。 只见他身形一僵,转过身来,解释道:“我……只是碰巧回家路过,就不进去了。” 何素素温婉一笑,“魏三公子怕是吃醉了酒,魏府与一缕香南辕北辙,公子是如何路过的?” 魏惊风无法自圆其说,只好讪笑两声,走进酒楼,“那我就讨口茶喝,有劳何娘子了。” 何素素招呼着落座,提起铜壶倒上一杯热茶汤,烟雾升腾,茶香扑面。 朦胧之下,何素素云髻花颜,色如春晓,眉梢眼角被白雾笼罩,似雪原初融。 “公子请用茶。” 魏惊风眸底泛起莹莹星光,回过神来,随手端起热茶,喝了下去。 整个口腔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如同喝了一口火山上的岩浆,又烫又痛,一股灼热刺痛感涌上。 魏惊风酒醒大半,瞬间清醒过来。 “公子,你!”何素素一脸震惊,这么滚烫的茶水魏公子竟然一口喝了下去! 魏惊风生怕颜面扫地,强忍着灼痛感和嚎叫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本公子喜欢喝热茶,尤其是……刚烧开的那种。” 何素素半信半疑,“公子的喜好还真是独特,不烫吗?” “没事,我皮厚。”魏惊风强颜欢笑。 何素素掩嘴浅笑,“公子倒是风趣。” “让何娘子见笑了,我们江湖少侠向来不拘泥小节。”魏惊风大手一挥。 “江湖少侠?”何素素在一旁落座,“若不是见识过公子的武艺,我还以为公子是一介文人。” 魏惊风苦笑,“我父亲想我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给他脸上贴金,可惜我不争气,到头来只考中了个秀才。” “公子莫要气馁,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即便五十岁考取进士,也算年轻。公子还剩下近二十年的光景呢。” “何娘子有所不知,我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弃武从文也是家父所迫,我的一身武艺,还是瞒着父亲偷学来的。” 何素素有些诧异,“原来如此,人各有志,令尊为何不愿公子习武?” 魏惊风眸底闪过一丝无奈,“外人都说魏家是大老粗,武夫出身,父亲为了争口气堵住外人非议,便从小逼我读书,考取功名,好让他扬眉吐气。可惜啊,考了这么多年,我还只是个秀才。x33 因为这个,他平日里也没少数落我,骂我不争气。好在他还不知我会武功的事,否则非得闹翻天不可。” 第810章 正合我意 何素素斟上一杯茶,问道:“抛开魏三公子的父亲不谈,公子的本心又是如何想的?” 魏惊风眸光黯淡,自嘲般扬起嘴角,“我早就忘了初心,早就忘了年少壮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吧,活成别人心中的模样。” “公子又说胡话。日子是自己过的,人生苦短,怎能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何素素想起自己曾经过的日子,不由感慨。 魏惊风执起茶盖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我没有老陶那般肆意潇洒,也没有我大外甥柳二郎的凌云壮志,我只想凭借我的一身武艺,除暴安良,惩恶扬善。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鲜衣怒马,畅意江湖,岂不快哉!” 何素素美眸微亮,她似是看到一个心存浩然正气的江湖少侠,飒踏流星,侠气纵横。 今夜的魏三公子,很不一样。 “奈何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我只是世人眼中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的秀才!” 说到这里,魏惊风自觉失言,拱手道:“今日酒后多言,让何娘子见笑了。以前陶恒在的时候,还有他陪我说话解闷,现在又剩我自己一个人了。” 他眸底的失落转瞬即逝,起身告辞,“何娘子也该打烊了,魏某就不多做打扰,告辞。” 何素素望着魏惊风孤零零离去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往外追了两步,站在石阶上唤道:“魏公子……” 魏惊风忽的驻足,颇感意外,“何娘子还有何事?” “你……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妨来一缕香,我……我给你做合意蜜饼吃。” 门前摇晃的红灯笼映衬着何素素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x33 魏惊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何素素又道:“别人都说,吃点甜食心情会好起来……” 魏惊风受宠若惊,冲何素素灿然一笑,“多谢何娘子,合意蜜饼,正合我意。” ………… 这几日,千凌昱彻查四皇子落水一案,害死四皇子的真凶很快浮出水面,不出所料,的确是三皇子。 三皇子身边的宫人说案发前三殿下离开宴席,还不许有人跟着。 当晚有巡逻的侍卫瞧见三皇子独自一人往河边走去。 直到案发后,三皇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鞋靴上沾满泥泞,像是刚从河边回来。随即命人把靴子烧掉,内侍心生疑惑,便偷偷把靴子藏了起来,主动呈给楚王。 经过查证,三皇子的鞋靴与四皇子落水处附近的脚印一致。 面对诸多人证物证,三皇子有口难辩,极力解释,他与四皇子两人发生争执,四皇子一不小心失足落水,并非他推入水中。 三皇子死不承认,四皇子又死无对证,一时众说纷纭。x33 兰嫔执意要三皇子抵命,在皇上寝殿外,长跪不起。 皇上自从中秋那晚昏倒过后,终日躺在床上如同失了魂儿一般,神志不清,接连几日未上早朝,由楚王监国,暂理朝政。 凝妃衣不解带地守着皇上侍候汤药,从不假他人之手。 太医院穆辞每天抓好药草,凝妃再亲自熬药,亲手喂皇上喝下,凡事亲力亲为,体贴入微。 凝妃贤良淑德的名声传遍了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纷纷揣测,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凝妃早晚会被册封为继后,而五殿下也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四皇子一死,朝中局势再次转变,没想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凝妃,却成了最大赢家。 朝中大臣自扫门前雪,纷纷观望,越是紧要关头,越得谨慎。成王败寇,一旦站错队,后果便不堪设想。 三皇子有残害手足之嫌,即便有楚王扶持,也不得人心。除了三皇子,楚王一派也没有其他合适人选,除非…… 除非楚王自立为王,但名不正言不顺的,楚王显然也没有谋储的心思。 事已至此,就看皇上如何发落三皇子了。 三皇子自行跪在皇上寝殿外,连声喊冤,极力辩解自己与四殿下的死无关,他是被人栽赃陷害,四殿下是自己失足落水。 殿内。 凝妃服侍完皇上汤药,听着殿外三皇子的喊冤声,不禁蹙起眉头,“李全,皇上现在需要静养,三殿下一直在外鬼哭狼嚎的,也不是个事儿啊。”x33 李全立马会意,俯身道:“奴才这就去劝劝。” “嗯,去吧。”凝妃瞥了一眼昏昏欲睡的皇上,不着痕迹地扬起唇角。 李全来到殿外,苦口婆心地劝着三皇子,“殿下,您先回去吧,再这样闹下去,皇上也是听不到的。” 三皇子抓住李全的衣袖,恨不得冲进殿中,“父皇为何听不见?我要见父皇!” “圣上服完药后,又昏睡过去了……”李全欲言又止,似是刻意隐瞒着什么。 三皇子察觉出不对劲,执意闯入寝殿,欲要一探究竟,“我要见父皇!谁也别想拦我!!” 殿门缓缓打开,凝妃走出来,“吵什么?三殿下,你想造反不成?” “我要见父皇!” 凝妃挡在门前,冷声道:“皇上可不想见你。” “为什么?”三皇子追问。 凝妃幽幽开口,“你残害手足,害四殿下溺水而亡,圣上对你失望透顶,要让你以死谢罪。” 三皇子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父皇不会如此狠心!不会的!” 凝妃眼神冷厉,“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害死手足兄弟,自然得偿命!” “四弟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三皇子欲哭无泪,“我只是与他吵了几句嘴而已,我怎会忍心害死他!” “孰是孰非,自有圣裁!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到阎罗殿说去吧。” 凝妃不再浪费口舌,沉声道:“传皇上口谕,三皇子千云哲不法祖德,不遵圣训,残害手足,毫无友爱之意。念其乃皇家子嗣,特予以全尸,自行了断,不得有误,钦此。” 三皇子瞬间愣在原地,嘴唇止不住地发抖,“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定是你妖言惑众!是你假传圣旨!” 凝妃催促道:“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第811章 假传圣旨 众内侍宫女迟疑不定,纷纷看向大内总管李全。 李全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拦着三皇子,“殿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 三皇子不理不睬,怒瞪着凝妃,吼道:“你这个毒妇!凭什么传父皇的口谕?定是你从中作梗,陷害于我!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竟敢污蔑本宫!速速把他拖下去!”凝妃气恼不已,“李全,你还不快动手!非要等皇上雷霆震怒,降罪于你吗?” 李全连声应下,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宫门方向,劝道:“殿下,皇上龙体欠安,您还是别火上浇油了。” 三皇子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李全方才说皇上喝完药后,又昏睡了过去…… 难道药有问题? “你把父皇怎么了?是不是你把父皇迷晕了?”三皇子指着凝妃,质问道。 凝妃眉头竖起,“本宫看你是失心疯了!还不快把他押下去!即刻处死!难道皇上的旨意,你们都不听了吗?” “凝妃娘娘,假传圣旨,罪名可不小。”千凌昱那道低沉的嗓音响起,众人一愣。 只见一身玄衣蟒袍的千凌昱从宫门外缓步来到众人面前。 凝妃不禁诧异,“王爷莫要血口喷人。” 千凌昱薄唇微勾,气定神闲道:“本王是否血口喷人,待皇上醒来,一问便知。” 凝妃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楚王会来横插一脚!x33 “本宫怎敢假传旨意,赐死三殿下是皇上的意思,还不快把三殿下给押下去!” 三皇子抓住千凌昱的袍角,哭喊道:“皇叔,侄儿是冤枉的!侄儿与四弟发生争执,吵了几句就走了。我走的时候,四弟还在河边放花灯,害死四弟的人真不是我!” 凝妃厉声喝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不成?四殿下刚被封为太子,你便对他下了毒手!其心可诛!” “四弟被封为太子?” 三皇子一脸茫然,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那晚四殿下溺亡后,这件事再也没人提起过。 千凌昱俊眉微蹙,凝妃迫不及待地想处死三皇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三皇子一死,皇上膝下五个儿子,只剩五殿下一人,也是唯一继承大统之人。 害死四殿下的人,除了三皇子之外,凝妃同样可疑。x33 “处死皇子,动摇国本,单凭娘娘空口传旨,难以服众。待皇上醒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凝妃脸色铁青,“楚王,你真是好生糊涂!” “并非本王糊涂,而是娘娘太过聪明。”千凌昱神情冷峻,意有所指。 今日若不是凝妃这般急功近利想除掉三皇子,他还不曾往深处想。 巡逻的侍卫、藏起靴子的内侍,人证物证,一环扣一环,顺理成章地坐实了是三皇子害死的四殿下。 璃儿说过,案发那天晚上,是凝妃故意在三皇子面前挑拨,搬弄是非,三皇子这才离席去寻四皇子。 如此看来,凝妃绝非无辜,亦或是主谋。 她做得天衣无缝,意图害死两位皇子,好为她的儿子铺路,真是蛇蝎心肠。 “先把三殿下带回去,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震天应声,派人护送三皇子离去。 凝妃心中惴惴不安,楚王这样护着三皇子,难道真打算扶持这个废物上位吗? ………… 直到夜幕降临,皇上缓缓醒来。 他眼珠转动,映入眼帘的是哭丧着脸的凝妃,往右看去是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还有一脸哀怨的兰嫔。 最后,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窗前,令人无法忽视,“皇兄,你醒了。” 皇上瞳孔微震,瞬间清醒过来,此人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楚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全扶着皇上坐起身子,“皇上,您可算是醒了。” “皇上……”凝妃正准备开口,千凌昱出言打断,“臣弟若是不来,皇兄怕是再也见不到三殿下了。” 三皇子跪走到床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四弟不是儿臣害死的,您当真要赐死儿臣吗?” 皇上有些愣神,“你在胡说什么?” 三皇子一时语塞,父皇显然是不知情的。 千凌昱冷眼看向脸色惨白的凝妃,“凝妃娘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凝妃方寸大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心生疑惑,“爱妃你这是……” 凝妃一脸委屈,“臣妾害怕!三殿下不知受何人指使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来,臣妾生怕五殿下也惨遭毒手,于是……” 李全接话道:“于是娘娘趁圣上昏睡之时,假传圣旨,赐死三殿下。” 凝妃连连磕头,“臣妾有罪!臣妾也是逼不得已呀!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再让五殿下遭此毒手!求皇上可怜可怜一个保护孩子的母亲吧!” 兰嫔也跪地附和,“圣上!还求圣上为臣妾,还有被害死的四殿下主持公道!三殿下受奸人蒙蔽挑拨,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三皇子极力解释,“我没有!儿臣是被冤枉的!害死四弟的人不是我!” 皇上被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晕眼花,一时难分对错。 “皇兄,凝妃假传圣旨,残害皇嗣,罪不可赦,按律当斩。”千凌昱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那双黑眸冷到了极致。x33 整个寝殿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气氛很是压抑。 凝妃倒吸一口凉气,泪眼汪汪地看着皇上,“皇上……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臣妾……” 皇上看了一眼千凌昱,眸光流转,最终落在凝妃身上,“朕先前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爱妃当真了。” 凝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皇上解释道:“朕以为三皇子杀害四皇子,这才说气话要他抵命。没想到,爱妃却当真了,所以闹了一场误会。 凝妃并没有假传圣旨,何罪之有?” 皇上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人始料未及,凝妃眸底微亮,连声谢恩。 千凌昱眸光一沉,皇兄倒真是不糊涂,都这个份上了,还护着凝妃。 三皇子的心咯噔一声凉了半截,哭着求饶喊冤,“父皇!儿臣是被人冤枉的!” 兰嫔接连问道:“三殿下总说自己是冤枉的,究竟受了什么冤?又是何人栽赃陷害到你的头上?” 第812章 邪不压正 “你若说实话,朕或许留你一命,究竟是谁唆使你害死四皇子的?” 皇上、凝妃和兰嫔意图明显,只差挑明告诉三皇子,让他指认楚王,毕竟这是唯一能助他洗清嫌疑的机会。 “儿臣……”三皇子努了努嘴,抬眸看向千凌昱,眸光复杂。 千凌昱薄唇紧抿,并不说话,那张俊美的脸上透着若有似无的寒意。 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也从不指望皇家能有什么人情可言。 颠倒是非黑白,才是皇家惯有的伎俩。 三皇子下定决心,再次看向皇上,“父皇,没有人唆使儿臣,四弟也不是儿臣害死的。害死四弟的凶手另有其人,但绝不是皇叔,还请父皇明察。” 皇上心生不满,“你为何这般笃定?” “若真是皇叔唆使儿臣害死四弟,方才凝妃赐死儿臣时,皇叔又怎会拦着?怕是巴不得儿臣当替罪羊死了,以免夜长梦多。” 三皇子瞥了一眼凝妃,又道:“只有幕后真凶,才想置儿臣于死地,好坐收渔翁之利。” 凝妃故作镇定,心中不禁疑惑,三皇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皇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四皇子是失足落水,你们不必再去追查。都先退下吧,朕乏了。” 即便再追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无论凶手是三皇子,还是凝妃,对他而言,皆是自折羽翼。 他只剩下两个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楚王趁机钻了空子。 兰嫔心有不甘,“皇上!凡儿是被奸人所害,绝不是失足落水!还请皇上查明真相,为四殿下报仇!” “好了!你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现在却喊打喊杀,成何体统?凡儿就是失足落水,你莫要太过执拗,反倒疑心生暗鬼。”x33 皇上有些不耐,说出的话也甚是无情,直接将兰嫔推入谷底。 一个痛失孩子的母亲,最需要关怀和理解的时候,却被人在伤口上撒盐。 这个人还偏偏是孩子的父亲,她怎能不恨? 皇上包庇三皇子,纵容凶手逍遥法外,她的孩子岂不是白白枉死! 兰嫔眸底浮现出浓浓的恨意,既然如此,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你们都退下吧。”皇上无力地摆摆手,他近日来精神恍惚,总是嗜睡,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一点也不想劳心费神。 四皇子的死他不想追究,但该说的话,还是要事先说明白。 皇上又道:“凝妃留下。” 千凌昱和三皇子相继走出寝殿,兰嫔也愤愤离去,只剩凝妃一人。 寝殿外。 三皇子大步追上千凌昱,恭敬行礼,“今日多谢皇叔出手相救,侄儿感激不尽。” 千凌昱驻足,叹道:“皇家是个大染缸,你能保持初心,甚是难得。” 三皇子方才没有落井下石,反咬一口,倒是令人意外。 “侄儿谨记皇叔教诲。”三皇子拱手道:“别人都以为是我害死了四弟,只有皇叔肯相信我,侄儿怎能无中生有,倒打一耙?”x33 更何况,凝妃本就想置他于死地,眼下情形,也只有楚王出手护得住他,他也需要皇叔庇佑。 千凌昱拍了拍他的肩,“你方才的善举,反而因祸得福。” 他对三皇子今日的表现,很是欣慰。一来是因为三皇子并非残害手足的凶手,二来他尚存有一丝良知,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虽然天资平庸,但也无妨,有璃儿和云霄、程太傅他们指点江山,三皇子也不至于成为危害江山社稷的昏君。 三皇子自然不知千凌昱话里的含义,遂问道:“皇叔,四弟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可是凝妃?” “除了她,还能有谁?贼喊捉贼罢了,可惜操之过急,反而露出马脚。”千凌昱冷声道。 “四弟被她害死,她又想借机除了我,好让五弟继承大统?” 三皇子细思极恐,没想到一向贤良的凝妃,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来。 “孺子可教也。”千凌昱看向满脸震惊的三皇子,又道:“人心隔肚皮,你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三皇子应了一声,仔细回想着过往与凝妃的种种交集,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在冷宫中见到母妃珍妃的情景。 母妃因投毒害死了沈贵妃,所以被父皇打入冷宫,还是凝妃主动带自己偷偷去的。 当时他以为凝妃娘娘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不曾想在伪善的外表之下,竟是蛇蝎心肠…… 既然如此,她当初怎会好心帮自己? 依稀记得,那日母妃说,她被人利用了…… 话没说完,母妃又问是谁带自己来的冷宫。 当得知是凝妃带自己来的,母妃很是紧张,那双眼睛中满是惊恐之色。 母妃是在怕什么? 三皇子仔细回想着当天的情形,也就是那天,母妃让自己去宫外借助外力,还说宫里的人,谁都不要信。 若凝妃是善类,母妃又怎会舍近求远,让自己去寻毫无交集的楚王庇佑,也不去求助近在咫尺的凝妃? 看来,利用母妃毒害沈贵妃的人,定是凝妃! 她故意带自己去见母妃,看起来是一片好心,实则是在变相的拿自己要挟母妃。 母妃被人利用,又被父皇赐死,死得真是冤枉! “皇叔!”三皇子后知后觉,情绪难免有些激动,“当年,母妃被人利用毒杀沈贵妃,利用母妃的人正是凝妃!x33 沈贵妃的死,我母妃珍妃的死,还有四皇子的死,都与凝妃脱不了干系。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皇叔,她太可怕了!” 三皇子后背隐隐发凉,浑身汗毛战栗,想起凝妃如同活见鬼一般。 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手段了得,这么多人死在她的手里,她竟然还能相安无事? 今日若不是皇叔出手相救,只怕他也是凝妃的手下冤魂。 千凌昱眉头紧锁,“你只需记住一句话,邪不压正。坏事做尽的人,自会遭报应。” 三皇子连连点头,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如过数九寒冬,浑身冰冷。 第813章 有个条件 夜风微凉,树影婆娑,寝殿内一片寂静。 凝妃立在床侧,低头看着垂落的金黄床幔,心中惴惴不安。 皇上单独把她留下,又迟迟不发话,究竟是何意? 她顺着床幔往上看去,只见皇上倚坐在榻上,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凝妃小心翼翼地唤道:“圣上……” “跪下!”皇上面色阴沉,眉心皱成“川”字。x33 凝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强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委屈道:“臣妾知错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厉声问道:“朕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就要害死朕的其他儿子吗?” 凝妃大惊失色,没想到皇上会直接把话挑明,“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冤枉。” “老四的死,朕不想再追究。”皇上叹了一口气,无论四皇子是被谁害死的,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是凝妃还是三皇子,他都不能再追究下去,他绝不能给楚王可乘之机,四皇子只能是失足落水而亡。 “朕只剩下老三和老五两个儿子,老三与楚王串通一气,不堪重用。唯独年幼的老五,是你和朕的孩子,聪慧机灵,深得朕心。” 凝妃眸底闪过一丝欣喜之色,继续听皇上往下说。 “朕的身子大不如前了,五皇子年纪还小,前朝有楚王、定西王和云霄几人卧虎盘龙,后宫又有太后虎视眈眈。” 皇上忧心不已,“朕就算把江山交给他,一个黄毛小儿也难坐稳皇位。” “皇上,有臣妾在……”凝妃欲言又止,她的背后也有高人指点,何须畏惧? “你是聪明,但前朝之事,你个后宫妇人,也插不上手。朕会把你们母子托付给震南将军江影,还有一众老臣。” 皇上轻咳了几声,接着道:“老五有朕的继位诏书,又手握兵权,谅楚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凝妃难掩激动,连声谢恩,“臣妾多谢皇上!” “你别急着谢朕,要想朕传位给老五,不是不可,但有个条件。” “不管是什么条件,臣妾都答应圣上。” 皇上的眸光渐渐冷下来了,语气缓慢,“杀了楚王。” “什么?”凝妃有些诧异。 楚王权势滔天,心思深沉,谁动得了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要想老五继承大统,必须杀了楚王。否则,江山动摇社稷不稳,早晚还是要把皇位拱手相让。” 皇上凝眉,“在朕咽气之前,若杀不了楚王,朕只能把皇位传给老三。三皇子虽然对楚王言听计从,但至少是朕的儿子。 有楚王扶持他登基上位,也能高枕无忧。只是,苦了你们母子了……” 凝妃不敢细想,今日彻底把三皇子得罪了个干净,倘若三皇子登基,怎会有他们母子的活路? 她只能选择杀了楚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朕今日把话说尽了,你自己掂量。” 这几日他昏睡在榻,早已想好万全之策,不管是谁继承皇位,都是他的儿子。 尽管楚王现在没有谋储的心思,但他不得不防,万一楚王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必须要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最好让楚王永远离开人世,以免夜长梦多。 凝妃沉吟片刻,问道:“也就是说,只有杀了楚王,五殿下才能继承皇位?” “正是。”皇上神色凝重,“楚王不死,你们母子难有出头之日,倒不如把皇位传给老三,至少楚王对他还有几分叔侄情义。” 凝妃慌了神,连忙保证,“臣妾谨遵圣意,早日除掉楚王。” 皇上轻嗯一声,警告道:“朕原有五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两人。朕今日看在你是五皇子生母的份上,护着你。你若再打老三的主意,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凝妃垂眸道:“臣妾不敢……” “你最好不敢。你以为皇子接连死去,是什么好事?老三若是死了,老五也一定活不长。你这是要把朕的江山拱手让给楚王,真是糊涂!”皇上气得重重拍打床榻。 凝妃听得心惊胆颤,只觉得皇上思虑过重,对楚王太过忌惮。 楚王若是想谋储,早在几年前太和殿那晚,就已经弑兄杀侄登基为帝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对她而言,最大的绊脚石是三皇子。 皇上执意想除掉楚王,倒是棘手,还需从长计议。 千凌昱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他掀起珠帘,走进寝殿里间。 柳雨璃单手支额,斜倚在黄花梨木软榻上浅眠,手中还攥着未看完的书卷。 千凌昱眸光变得柔和几分,这么晚了,璃儿还在等着自己。 他动作轻柔地将柳雨璃横抱在怀里,往床榻走去,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生怕再碎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中女子放在床上,刚准备起身,却听女子那慵懒的声音响起,“王爷怎么才回来?” “本王把你惊醒了?”千凌昱垂眸看着身下睡眼惺忪的女子,有些自责。 柳雨璃双手缠在千凌昱的脖颈上,浅浅一笑,“王爷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原来是想本王抱了。” 千凌昱忍不住浅吻她的眉眼,声音温柔宠溺,“这么晚了,为何不睡?”x33 “王爷这么晚才回来,我放心不下。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千凌昱恢复正色,“四皇子的死,另有蹊跷。” 柳雨璃秀眉微挑,“凶手不是三皇子?” “我原先也以为是他……不曾想今天凝妃却露出了马脚。” 千凌昱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接着道:“她传皇上口谕,要处死三皇子。” “皇上膝下只剩三皇子和五皇子两人,怎会再让三皇子偿命?”柳雨璃美眸微眯,“定是凝妃从中作梗。” “不愧是璃儿,当真聪明。”千凌昱毫不吝啬地赞道,“本王出面护下三皇子,本想坐实凝妃假传圣旨,奈何皇上醒来后,却极力护着凝妃。” “五皇子年幼,皇上护着凝妃,也是为了护着五皇子。”柳雨璃若有所思,“凝妃这般胆大妄为,单凭她自己,何来的底气?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814章 何时相见 千凌昱面色凝重,“说的不错。在回来的路上,三皇子说沈贵妃和珍妃的死,都与凝妃脱不了干系。” “借珍妃的手,毒死沈贵妃,又趁皇上气头上,除掉珍妃,凝妃一人独大。 中秋那晚,凝妃故意引三皇子去寻四皇子,先除掉四皇子,再嫁祸到三皇子的头上,又是一箭双雕之计。 若非王爷察觉端倪,凝妃此番又得逞了。” 柳雨璃秀眉微蹙,凝妃的心机手段,比起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一心想五皇子继承大统,手段狠毒,令人防不胜防。 凝妃这次对三皇子下手,指不定下一次就是王爷了。 想到这里,柳雨璃心中隐隐不安,“王爷近日多加防范,凡事小心为妙。” “本王最担心的人,是你。” 千凌昱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如今是多事之秋,你少去宫里走动,母后那边也不必再去请安。” “好……”柳雨璃点头应下。 ………… 几日后。 柳雨璃坐在亭中缝制着婴孩穿的红肚兜,手中红线翻飞,绣出的图案却差强人意。 “春樱,你瞧我绣的虎头如何?” 春樱看着猫不像猫,虎不像虎的图腾,一脸为难,“王妃,不然还是请宫里的绣娘做吧。你这拆了做,做了拆的,等二爷家的小公子小姑娘满月了,也未必能做好。” 柳雨璃放下针线,“我毕竟是当姑姑的,想亲自做两件小衣裳给侄子侄女。” 二嫂为柳家开枝散叶,前几日诞下一对龙凤胎,男孩长得俊俏,女孩长得水灵,父亲母亲总算抱上孙子孙女,高兴得合不拢嘴。 自己也打心眼里高兴,一应的补品流水般送回娘家,又想着亲自缝制几件衣裳,聊表心意。 奈何她的女红一点没见长,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也难怪春樱会如此嫌弃。 “罢了,还是托大姐帮我吧。你去库房取几匹上好的蚕丝给大姐送去。大姐素喜碧绿色,挑两匹红色,再挑选些颜色清爽的。这次又要劳烦她了。”柳雨璃仔细嘱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春樱一一应下,准备离去。 柳雨璃突然想起一事来,“对了,春生近日如何?在府中可还习惯?” 春樱摇头,“自打陶先生走后,奴婢就没见他笑过,整个人瘦得厉害,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柳雨璃叹道,“传他来见我。” “是。”春樱应声离去。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 柳雨璃望向亭外,苍翠的草木褪尽了色彩,满目衰草枯树,虬枝横斜。 苍穹下的云影消散殆尽,投落在地上的秋阳变得愈发稀薄,没有了丝毫的暖意。 柳雨璃倒上一杯热茶,听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侧头望去。 只见春生低垂着头,沿着石子小路走来。他身形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柳雨璃微微挑眉,这才几日不见,春生都快瘦脱相了,看来陶恒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 春生步伐沉重,好不容易走进凉亭,跪地行礼,“小的见过王妃。” “起来吧。”柳雨璃微抬手腕。 春生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柳雨璃心中五味杂陈,“先生若是见到你这副模样,定会心疼的。” 春生肩膀微微颤抖,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我想先生……”x33 “先生走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日子还要接着过,你要学会往前看。” “小的三生有幸,才能遇上先生这么好的主子。先生对我而言,如同亲人一般。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小的……心里难受。” 春生哭得泪流满面,尤其是看到陶恒最在乎的三姑娘,触景伤情,更加伤感。 “我自幼与兄长失散,先生就像我的亲兄长一般,虽然严厉,但处处为我着想。没想到先生也离我而去,小的再也没有亲人了。” 柳雨璃缓缓开口,“倘若,我能帮你找到世上唯一的亲人呢?” 春生神情一滞,哽咽道:“王妃莫不是在说笑?小的被人牙子多次转卖,与兄长失散多年,茫茫人海,往哪儿再去寻兄长?” “其实,早在多年前,我就已经找到他了。”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语气平静。 “王妃此话当真?”春生又惊又喜,一脸不可思议,“我兄长他人在何处?” “现在时机未到,还不能透露,你们兄弟二人,也暂且不能相见。” “那我们何时才能相见?”春生急切问道。 柳雨璃饮了一口茶,气定神闲道:“一年之内。” 春生有些不解,“敢问王妃,为何要等上一年?”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兄长。 柳雨璃眉心微动,“他还有大事要做,不能暴露身份。” “是!” 春生眸底微微发亮,点头如捣蒜。 看来兄长一定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否则王妃也不会如此看重他。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兄长!王妃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柳雨璃再次劝道:“为了你的兄长,莫要再伤心过度。先生走了,你也该释怀了。” “是,小的谨记王妃教诲。”春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妃,兄长他……可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你的兄长也在等着与你相见。” 柳雨璃朱唇微勾,有春生在自己手中,她才有恃无恐。 正所谓蛇打七寸,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在九年前,便料到会有今日,这兄弟二人也总算能派上大用场了。 第815章 楚王软肋 宝华殿。 兰嫔一身素衣跪在佛前,墨发挽起一半,随意披在肩上,那双红肿的眼睛下边是两行斑驳泪痕,欲哭无泪。 “孩子,是母妃对不起你!”她不停地往火盆中叠放着纸钱,生怕四皇子在地下银两短缺。 “是母妃无能,没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为你报仇!”兰嫔心生自责,眸底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 “你在这里杞人忧天的,有什么用?”凝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兰嫔没有回头,怔忪出神,“皇上袒护三皇子,我又能如何?” 凝妃屏退左右,行至火盆前,拿起几张纸钱,丢了进去。 “袒护三皇子的,何止皇上一人?还有楚王。”凝妃冷声道:“若不是楚王横插一脚,三皇子早已命丧九泉。x33 本宫曾说过,楚王和三皇子是一伙的,那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三皇子是杀人凶手,楚王是背后主谋,他们害死了四皇子还能逍遥法外,你却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本宫真是替你伤心,替四殿下难过。” 凝妃眼眶通红,用帕子拭着眼角,说得大义凛然。 兰嫔气得胸口起伏,“皇子死于非命,凶手逍遥法外,这偌大的宫城,就没地方说理了吗?” 凝妃接话道:“死了一个四殿下,皇上当然不想再失去三皇子。楚王一心想扶持三皇子登基,自然要对其他皇子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指不定下次就轮到五殿下了…… 太后又是楚王的生母,自然向着自己儿子,怎会管你和四殿下的死活?妹妹如今,还真是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了呢。” 兰嫔眼眸映着火光,变得鲜红嗜血,巨大的恨意如狂风暴雨般朝她袭来。 她狠狠地咬着泛白的嘴唇,竟咬出一丝血来,“谁说走投无路?路不都是靠人走出来的吗?” “妹妹的意思是……” 凝妃微微挑眉,眼前的兰嫔褪去平日里柔弱的模样,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眉眼间锋芒锐利,势不可挡。 “我要为我儿报仇雪恨!一个个送他们下地狱!” 火盆里的纸钱化为灰烬,青烟徐徐升起,将兰嫔整个人笼罩其中,如同从地狱化身而来的厉鬼,勾魂索命。 凝妃的眸底划过一道不着痕迹的光芒,失去孩子的母亲,为报杀子之仇除掉三皇子,再除掉楚王,即便不除掉楚王,让楚王痛上一痛也是好的。 众所周知,楚王的软肋是楚王妃。 ………… 人逢喜事精神爽,柳家添丁进口,添上一对龙凤胎。 柳文杰喜不自胜,早早就上了折子,待孙子孙女满月时休沐,算着日子明天就该满月了。 他得赶紧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也好在满月宴上多喝几杯。 柳文杰哼着小曲儿,翻看着公文,暗叹自己这大半辈子没有白活! 年少时,父母亲死得早,他受尽继母苛待,险些家破人亡。 好在自己的三个孩子争气,长女被封为郡主又是世子妃,生下一位小世子。 儿子是御史大夫,有封侯拜相之大材,如今诞下一对龙凤胎,幸福美满。 小女儿冰雪聪明,向来懂事,是地位显赫的楚王妃,与王爷琴瑟和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婚多年,还未有身孕。 明日就是二郎孩子的满月宴了,亲朋好友同僚们齐聚一堂,难免会有人说闲话。 万一再有长舌妇问起璃儿为何没有身孕,只怕会惹璃儿心里不痛快。 虽然璃儿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女儿家又怎会真的不在乎? 想到这里,柳文杰脸上的笑容一僵,多了几分忧愁。 他这当老父亲的心,自然是希望孩子们都过得好,得想个法子帮帮璃儿。 “老柳,恭喜恭喜!”几位同僚走过来道贺。 柳文杰回过神来,起身回礼,“明日都去我家吃酒,定好好招待各位!” “令郎真是有福之人,诞下金童玉女,真是可喜可贺!” “与其说柳御史有福,不如说老柳兄有福!瞧瞧人家这三个儿女,个顶个的出息!” 柳文杰笑得合不拢嘴,他这三个孩子确实令他引以为傲,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 “诸位客气了!柳某惭愧,惭愧!” 有个多嘴的问道:“柳兄,如今令郎也诞下子嗣,可楚王妃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楚王和王妃成婚也有四个年头了……” 众人面面相觑,暗自佩服这个多嘴的人,问出了他们都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柳文杰脸上的笑意褪去,心生不满,“怎么?你着急随份子钱?” 那人讪笑两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随口一问。” 柳文杰没什么好脸色,心里暗骂皇上不急太监急。 众人不再多言,又道贺几声后,相继散去。 此时又有人低声提议道:“柳兄,听说凤鸣山上有个送子药仙,灵验得很!一副药下去,准能怀上,不妨让王妃去瞧瞧……” 柳文杰闻言望去,是通政司知事韩辽,从七品,刚来通政司当差不久,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但对自己向来热络。 “我家小女儿福泽深厚,用不着什么药什么仙的!再说了,王爷和王妃还年轻,年轻人喜欢过自己的小日子,生那么早的孩子做什么?” 韩辽笑呵呵地点点头,“不过这送子药仙是真的灵验,我家夫人当年也怀不上,喝下两副汤药后,还真怀上了大胖小子!”x33 柳文杰听得愣神,韩辽的儿子他是见过的,没想到也是从送子药仙那里求来的。 谁能拿自家的私事说笑,看来韩辽所言非虚,这个药仙应该名不虚传。 韩辽又嘱咐道:“一定要让王妃亲自去,心诚则灵!求来的药才会管用!” 柳文杰随口应了两声,表面上故作镇定,内心已经盘算着明日清早去凤鸣山寻送子药仙的事。 几年前,长房家的老三媳妇儿何素素被送子药仙害得滑胎,他明日亲自去一趟凤鸣山,待求来药方,先寻知意过过眼,确定无碍后,再让璃儿服用。 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待璃儿怀上身孕,生下子嗣,他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第816章 父亲期望 次日,东方泛白,晨曦微露。 深秋的凉意袭来,柳文杰穿上石青色锦袍早早起身,准备出门。 “今日孙儿们的满月宴,你这一大清早要去哪儿?”魏云锦瞧着比点卯还积极的柳文杰,不禁心生疑惑。 “我去一趟凤鸣山,正午之前回来,不耽搁满月宴。” “去凤鸣山做什么?” 柳文杰理了理衣衫,抬脚往外走,“听说凤鸣山上的送子药仙灵验,我去求一副送子药来。” “你要买给谁吃?”魏云锦跟着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可是买给璃儿的?” “是啊,瑶儿和二郎一个个的,都有了子嗣,今日又是二郎家的满月宴,我怕璃儿一直要不上孩子,再心里难过……” 柳文杰长长的叹了一声气,“璃儿每次见到这些小孩子都喜欢得紧,她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子?知女莫若父,每次想到这里,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魏云锦眉眼温和,“璃儿素来把心事藏在心底,懂事的让人心疼,好在王爷不着急子嗣的事,也从未催过。” 柳文杰有些急眼,“三年五年如此,十年八年能不催吗?待到王爷纳侧妃入府,璃儿膝下又没有子嗣,以后还能有出头之日吗?”x33 “王爷对璃儿一往情深,断然不会喜新厌旧。”魏云锦语气笃定,楚王对璃儿的好,她是看在眼里的。 柳文杰眉眼满是慈爱,语重心长道:“我们一天天的老了,又不能陪孩子们一辈子,璃儿膝下无子,并非长久之计。我得看着他们成家、生子,一个个地平安顺遂,幸福美满,才能安心。” 魏云锦想起长房原先出的祸事,不禁劝道:“那送子药仙卖的是黑心药,那药可吃不得,你别好心办坏事,再害了璃儿!” “我先把药买回来给知意过过眼,确定无碍后,再给璃儿服用。” 柳文杰一脸认真,“我司新来的知事韩辽说他的夫人也是多年怀不上,自从吃了送子药仙的药,立马怀上个大胖小子。他家儿子现在都已经上学堂了!” 魏云锦半信半疑,“哪儿有那么灵?你还是别自作主张了,不如先问问璃儿。” “先别告诉璃儿,待我把药买回来再说。”柳文杰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魏云锦冲他的背影唤道:“早点回来,别耽搁了满月宴!” “知道了,晌午之前一定回来。” 柳文杰乘上马车,朝凤鸣山驶去。 起伏的群山间飘荡着稀薄的晨雾,宛若流动的云烟般缥缈。 来到半山腰灵安寺附近。 柳文杰掀起车帘,隔得老远就瞧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青袍,手举长幡的卖药翁。 此人正是送子药仙! 柳文杰眸底微亮,准备下车,脚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药仙此时正被七嘴八舌的妇人们围着,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贸然前去,有些不合时宜。 “念文,你去买副药回来,我在车中等你。” “是……”小厮念文应声前去。 队伍排得老长,每个买药的人,药仙都会仔细询问一番,生怕再出先前的幺蛾子,送子药变成落胎药就不好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轮到念文,却只剩下最后一副药。 药仙上下打量着念文,问道:“这药是给谁买的?最后一次月信是何时?最后一次同房又是何时?” 念文一问三不知,连连摇头。 药仙蹙起眉头,“那你来买什么药?快走开!” 念文脸涨得通红,“我……我是给我家王妃买的。” “王妃?楚王妃?”药仙眸底一亮。 “是……”念文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药仙一同望向马车,眸底闪过一道精光。他将药递给念文,念文留下银两,一路小跑回到马车中。 “老爷,这是送子药。” 柳文杰看着用牛皮纸包好的药材,暗自祈祷上天,但愿此药有奇效,送给璃儿一子,他死而无憾了。 这时,天空乌云密布,突然下起了沥沥小雨,雨越下越大。 事不宜迟,要赶在开宴之前到家,他如今也是当祖父的人了,妻儿们都在家等着自己呢! 如今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 柳文杰咧嘴一笑,催着马车加快脚步,马车冒着雨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到了晌午。 柳家宾客如云,座无虚席,即便下着瓢泼大雨,依旧门庭若市。 柳家当朝新贵,地位显赫,不可同日而语,谁不想来拉拢一番? 而柳家人时不时地往府外张望,却迟迟没有等来柳文杰的身影。 天穹雷声隐隐,云团滚滚而来。 闪电如利剑般划破天空,将屋舍瓦顶照得忽明忽暗。 雨点如箭矢般直坠而下,落在层层叠叠的瓦片之上,在屋檐顺势流下,淅沥作响。 柳雨璃坐不住了,“母亲,父亲为何还不回来?” 魏云锦愁眉不展,“你父亲临走前说,待到晌午一定回来……” “都已经晌午了,也该回来了。”柳清瑶有些放心不下。 柳雨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母亲,父亲究竟去了何处?我方才派星河去寻,父亲今天根本没有去通政司。” 魏云锦眼看瞒不下去,只好实话实说,“你父亲去凤鸣山寻送子药仙求药……一大早就出门了。” “什么?”柳雨璃秀眉微蹙,“父亲该不会是为我求药的?” 魏云锦环顾了一眼四周,拉着柳雨璃走到廊下,避开众人,低声道:“今日是你侄子侄女的满月宴,你父亲怕你迟迟没有身孕,再触景伤情。所以,自作主张去寻送子药仙,想给你讨来一剂良药,早生贵子。” 柳雨璃恍然大悟,不禁心生感动,“父亲向来少言寡语,心里却总是为子女着想。” 魏云锦浅浅一笑,“你父亲糊涂是糊涂了些,但对你们姊妹三人,那可是实打实地疼爱。你们三个也争气,是你父亲最大的骄傲。 临走前,他还说,只要璃儿能怀上身孕,能过得好,他这一辈子也就知足无憾了。” 柳雨璃鼻尖一酸,可惜她不能承欢父母膝下,也与子嗣无缘了……x33 父亲的期望,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第817章 冒雨寻父 柳雨璃派星河前去凤鸣山寻柳文杰,左等右等仍不见踪迹。 星河的功夫极好,来回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为何耽搁这么久?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众人焦灼不安。 柳洛尘打着伞往外走,“我去寻父亲。” “二弟!你等等!”柳清瑶拦住他的去路,“知意刚出月子,身边离不开人,你留下陪弟妹。我去寻父亲。” “大姐、二哥,你们两个留下,还是我去吧。”柳雨璃夺过柳洛尘手中伞,提起裙摆朝府外走去。 千凌昱、程清歌和段翊三人刚下早朝便匆匆赶来,正巧迎面遇上匆匆出门的柳雨璃。 “璃儿,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千凌昱瞧柳雨璃着急忙慌的模样,心生疑惑。 程清歌凤眸含笑,打趣道:“小丫头定是来接我们的,看来哥哥们平日里没有白疼你。” 柳雨璃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蹙眉道:“父亲一大早就去凤鸣山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派星河去寻,也没有消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千凌昱安慰道,又冲身后的震天吩咐:“即刻派人去凤鸣山。” “是。”震天应声。 程清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冲无影无踪道:“你们也去,务必把本世子的岳丈大人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遵命。”无影无踪领命。 就在这时,星河从大雨中狂奔而来,浑身淋得湿透,如同落汤鸡一样。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妃!不好了!老爷不见了!” 众人大惊,柳雨璃脚下一软,被千凌昱一把扶住,“快说!是怎么回事?” “小的沿途去寻,根本没有发现老爷的踪迹,连带着马车也不见了!”星河一口气把话说完。 “父亲!我要去寻父亲!”柳雨璃心急如焚,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端端的怎么会连人带马车都消失不见了? 千凌昱紧紧握住柳雨璃的手,撑着她的身子,“璃儿别急,有我在。” 星河随手抹了一把顺脸流下的雨水,“我回来的时候,城门被封了,说是雨下太大,封门防洪。小的是翻城墙回来的,这才耽搁了时辰。现在京都城进不来,也出不去了!” 千凌昱侧头看向段翊,“谁这么大胆,敢封城门?” 段翊猜测道:“应该是巡防营的人。” 众女眷闻言,一涌而出,魏云锦带着哭腔,问道:“城门被封,可怎么办?” “岳母放心,有我和王爷在,定不会有事。”程清歌出言安慰,随即又看向柳清瑶,“瑶儿,照顾好岳母和乐儿,我们快去快回!” “好。”柳清瑶牵着小世子程乐,忧心不已。 “父亲一定要把外祖父接回来,乐儿想外祖父了!”程乐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道。x33 程清歌揉了揉程乐的小脑袋,披上蓑衣,翻身上马。 “璃儿,雨下太大,你在家中等我。”千凌昱放心不下柳雨璃,“至于别的,就交给本王吧。” 柳雨璃自顾自地披上蓑衣,执意要去,“我必须去!父亲是为了我才失踪的,我在家中岂能坐得住?” 千凌昱自知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应下。 他弯身将柳雨璃单手揽在身前,健臂有力的环绕,"坐稳。" 低沉的男声在柳雨璃耳边响起,令人安心不少。 几人纷纷上马,柳洛尘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等等我!我也去寻父亲!” “二哥,你……”柳雨璃有些迟疑。 “我已与知意说过了。父亲失踪,我若不去,定会后悔一辈子。”柳洛尘眸光坚定,非去不可。 程清歌双手一摊,“二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马上功夫,可有见长?” “呃……”柳洛尘郑重其事道:“应该摔不死。” 程清歌无奈一笑,一把将柳洛尘扯到马背上,“那本世子就勉为其难地与你共乘一骑,你可得扶好了。” “是……”柳洛尘牢牢地抓住马鞍,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不敢动弹。 几人不再耽搁,在众家眷的注目下,冒着大雨快马加鞭往凤鸣山而去。 阴雨天的街道上,人迹寥寥,略显冷清。 偶有打伞的行人路过,踏着光滑湿亮的青石板路,溅起水珠,倍显行色匆匆。 一行人马由远及近,在雨中疾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马蹄踏过,水花四溅。 临近南城门,老远瞧见,城门紧闭,门口有重兵把守。 几人如风一般,纵马而至,来到城门前。 众守卫定神一看,领头骑在马上的俊美男子,眉目如画,容颜皎皎,清贵卓然之中自有历沙场血战风霜镌刻的沉稳锐气。 一袭玄衣蟒袍彰显着他那尊贵无比的身份,难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亲王?x33 段翊单手持缰,厉声道:“楚王殿下即刻出城,尔等还不快打开城门?” “这……” 众守卫闻言身形一僵,果然是楚王! 再看他怀中的紫衣女子,清丽脱俗,出尘绝艳,定是楚王妃无疑了! 这是怎么回事?! 众守卫互相对视一眼,眸底满是疑惑,楚王妃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始终没有逃过千凌昱的法眼。 他稍稍动了动身,只一瞬,犹如泰山压顶之势,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众人头顶。 “怎么,本王的话不管用?” 巡防营参将樊华走上前,拱手道:“属下奉命封闭城门,防洪防汛。还请王爷莫要为难。” “奉命?奉谁的命?”程清歌凤眸一凛。 巡防营是皇上的人,皇上缠绵病榻多日,不问朝政,怎会突然管起封闭城门的小事?其中定有猫腻。 “奉上头的命。”参将樊华胡须抖动,支吾道。 千凌昱眸光幽冷,“本王不管你奉谁的命令,你现在只需打开城门,不得有误。” “恕难从命。”樊华垂眸,仍挡住去路。 “敬酒不吃吃罚酒。” 千凌昱失去耐性,右手拔出腰间佩剑,直指樊华眉心,刃如秋霜,雨水顺着剑锋滑落,散发出缕缕寒芒。 “既然如此,别怪本王从你的尸身上踏过去。” 第818章 惨不忍睹 千凌昱纵马向前,樊华倒吸一口凉气,眼看剑尖逼近,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血溅当场。 樊华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完全被楚王的气势压了下去。 他头冒冷汗,哆嗦道:“开……开门,放行!” 千凌昱眸光冰寒如雪,扬鞭策马,从城门穿过。 几人跟在身后,纵马而出,蹄如急雨,迅速踏上泥泞的山道。 一边是悬崖峭壁,高不见顶,云雾缭绕;另一边是峡谷深不见底,空空幽幽,俯首一望,如站云端。 行至半山腰灵安寺,雨势渐小,一路走来并未瞧见柳家马车。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众人心头。 柳洛尘冲幽静的山谷呐喊:“父亲!你到底在哪儿?” 呐喊声被雨声淹没,久久无人回应。 柳雨璃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下雨之际上山的樵夫和香客都不见踪迹。 就连树下的送子药仙,也人去楼空。x33 “分头去找。”千凌昱沉声道。 “是。”众人领命分头行动。 柳雨璃望向灵安寺的牌匾,万一父亲在寺中避雨耽搁了时辰…… 千凌昱扶着柳雨璃下马,两人相继走进灵安寺。 寺庙的钟声沉重悠扬,一下一下地击中人心。 柳雨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在禅房、或是在寺庙的某处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然而寻遍整座寺庙,依然也没有发现柳文杰的身影。 就在路过最后一间禅房时,房门紧闭,被人反锁。 千凌昱听到房中有细微的动静,立马提高警惕。 震天敲门喊道:“里边是何人?可是柳老爷?” “父亲,你在里边吗?”柳雨璃重新燃起希望,奈何房中无人回应。 千凌昱往后退了几步,一脚把房门踹开。 禅房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两把椅子,一张桌子。 房中空荡荡的,千凌昱率先走进来,一眼瞧见床底露出的青色袍角,床底有人! “自己出来吧,别逼本王动手。”千凌昱负手而立在床前,语气冰冷。 柳雨璃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床底爬出来的人,并不是父亲柳文杰,而是送子药仙。 “你为何躲在这里?” “你!你!” 药仙看到站在门口的柳雨璃如同见到鬼一般,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 千凌昱冷眼看着送子药仙的反应,只觉得有些奇怪。 “你可知道柳家老爷的下落?” “柳老爷?”药仙一脸茫然,连连摇头,“小的不知!” “不知?”柳雨璃美眸一凛,“我父亲今日清早特意来寻你买药,你怎会不知?” 药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早上来买药的人是柳家老爷!并非楚王妃。 千凌昱暗自打量着药仙的神情,黑眸微微眯起,“你最好实话实说,本王兴许会留你一命。” 药仙大惊失色,“这里是佛门圣地,王爷岂能胡来!” 千凌昱眼尾上扬,慢悠悠道:“佛门……圣地。怪不得你藏身于此,以为在这里本王不敢杀你?” “把他带走。”千凌昱起身,冲震天吩咐了一句,随即牵着柳雨璃离开灵安寺。 震天如同拎小鸡似的,拎着药仙的衣领,紧跟其后,任凭他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震天的手掌心。 来到灵安寺外。 震天一把将药仙丢在地上,“老实点!” 千凌昱拔出腰间长剑,直抵他的脖颈,“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药仙看了眼不远处的寺庙,哭丧着一张脸,看楚王这架势,今日就算佛祖下凡,怕是也保不住他的性命了。 “我说,我说……” 柳雨璃心急如焚,“快说!我父亲去了何处?” 药仙聋拉着脑袋,“柳大人他……他死了……” 柳雨璃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从千凌昱手中夺过长剑,直抵药仙胸口,“你胡说什么!” 药仙摆手,“小的没有胡说……他真死了。不信你们去山上找。”x33 “不可能!”柳雨璃始终不愿相信,“你还敢胡说八道!” 今日是柳家大喜的日子,父亲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药仙胡说八道,一定是的! 药仙诚惶诚恐,“小的不敢胡说,王妃若是不信,去山顶一看便知!” “父亲!!!”柳洛尘的嘶喊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黑鸦。 “二哥找到父亲了!”柳雨璃心头一震,提起裙摆朝山顶跑去。 山路崎岖,有被马车碾压过得痕迹,坑坑洼洼,满是泥泞。 柳雨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恨不得插翅飞到柳文杰身边。 她嘴里不停地喃喃道:“父亲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山谷间再次传来柳洛尘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父亲——” 柳雨璃忽的脚底一软,差点倒在泥潭里。 “璃儿小心。”千凌昱扶着柳雨璃的身子,心疼不已。 “容楚,父亲不会死的!他胡说!他胡说!”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不远处的哭喊声,再也绷不住了。x33 雨水顺着发丝流下,她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璃儿……”千凌昱喉间一哽,“父亲他不会有事的。” 窄窄的小路崎岖无比,两边是深沟险壑,悬崖峭壁,只要一不留神,有可能就葬送在这荒山野外。 几人总算来到山顶,只见柳家马车斜倒在半路上,雨水混杂着血水,汇合而成一条长长的血河。 柳家小厮、马夫的尸体东倒西歪,倒在马车附近,身中刀伤无数。 柳文杰的随从念文面目全非,几乎被剁成了肉泥,场面惨不忍睹。 千凌昱挡在柳雨璃的身前,“璃儿,别看了。” 柳雨璃推开千凌昱,痴痴地看着眼前一幕,脚下如千斤重担,每走一步都异常沉重,每走一步似是要费劲全身力气。 柳洛尘跪在悬崖边上的血泊之中,嚎啕大哭,“父亲!你不能死!” 他的面前似是躺了一个人,是一个身穿石青色衣衫的人…… 程清歌泪流面满,当他看到一步步走近的柳雨璃时,声音颤抖,“小丫头,别过来。” 柳雨璃充耳不闻,鬼使神差般朝悬崖边走去,“那不是父亲,父亲是不会死的!” 那是她从前世重生归来,费尽心思救下的父亲!那是疼爱她的父亲! 父亲怎么会……怎么会死?! 第819章 死磕到底 柳洛尘回头看到柳雨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妹妹,父亲他……死了。” “二哥,你一定在与我说笑。”柳雨璃强扯出一抹笑,一步步地往前走,“父亲说,他是来为我求送子药,药还没买来,他怎会弃我而去…… 临走前他给母亲说好,晌午回家,不耽误孙儿的满月宴,他还没吃上孙儿的喜面呢……” 柳洛尘喉间哽咽,泣不成声,“妹妹,你别过来……父亲不好看。” 千凌昱眼眶发热,眼前一幕,太过触目惊心,只怕璃儿承受不住,“璃儿别看了,让父亲入土为安吧。” 向来以活阎王著称的程清歌,也不忍再看岳父的尸身,那张俊脸早已泪流满面,“小丫头,还是别看了。” “我不信!我不信父亲会死!” 柳雨璃不顾众人阻拦,冲到柳洛尘身边,这才看清倒在血泊中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柳文杰! 断壁残垣之上,尸体碎成了几截,破碎内脏伴着碎骨髓液撒了一地。 柳文杰的发丝与泥土血水混杂在一起,交织纠缠,向来爱干净的父亲,死状极其凄厉,简直惨不忍睹。 血腥味扑鼻,柳雨璃呼吸一滞,窒息感涌上心头。 当看到父亲手中紧紧攥着的药包时,她崩溃跪地,失声痛哭,“父亲……” 药包被父亲的鲜血浸染,牛皮纸变成了血红色,父亲身穿的石青色锦袍,也染成了殷红。x33 父亲死了……她再也没有爹了。 柳雨璃发丝散乱,满眸猩红,哭得撕心裂肺,整颗心像是在黄连水中泡过似的一样苦涩。 她眼睛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巨大的悲痛直袭内心深处,令人无法呼吸。 一阵头晕目眩,柳雨璃昏倒在千凌昱怀里。 ………… 再次醒来,柳雨璃躺在听雨斋的床上。 好像回到未出嫁时,待字闺中的日子。 每日与父母作伴,晨起去墨韵堂教陶先生上课,傍晚等父亲散值吃饭…… 可惜陶恒走了,父亲也不在了…… 真希望在凤鸣山上所见的一幕是梦,梦是反的,父亲没有死…… 柳雨璃抬眸看向屋子里悬挂的白绸,只觉得无比刺眼。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撑着身子,起身下床。 她不能倒下。 她若倒下,母亲和大姐该怎么办? 还有初为人父人母的二哥二嫂,他们的痛苦并不亚于自己,还得照顾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 柳雨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细枝末节。 父亲的死,绝非偶然,而是一场谋杀。 幕后主谋明显是有备而来,更是冲自己来的。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否则药仙看到自己时不会那般震惊,如同活见鬼一般。 不止是他,还有城门守卫看到自己时,与药仙的反应一般无二。 他们故意封闭城门,是为了阻挡营救。 他们以为自己死在山顶,没想到父亲阴差阳错,替自己白白送命。 想到这里,柳雨璃的心猛烈抽痛,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伤心痛苦的时候。 幕后凶手此番没有得手,定还会卷土重来,再下毒手。 她要为父亲撑起柳家,绝不能让歹人乘虚而入,更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她要找到真凶,将其碎尸万段,为父亲报仇……雪恨! 柳雨璃眸中悲伤渐渐褪去,眸底杀意浮现,那张如花般的容颜冷艳无情,尽显杀伐决断。 她在菱花铜镜前落座,褪去发髻上的钗环,擦掉脸上的脂粉,抹去额间的金花钿,指腹附上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一点一点地擦拭。 她本无伤人意,奈何总有人与她过不去,这次竟然连累家人丧命。这口气,她岂能忍得下去!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敢动她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她会清除掉所有障碍,拔掉所有眼中钉,为家人、为容楚铺出一条血路,自己到时也好安心离开人世。x33 柳雨璃换上一身素白孝服,走出屋门,缓步朝正厅灵堂走去。 远远瞧见,灵堂门前站满了人,大都是熟悉的身影。 有白发苍苍的外祖母和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幸好有大舅舅和小舅舅陪伴在侧。 人群中还有几道忙碌的身影,是大伯和大伯娘,还有三叔三婶,几人自发操持着琐事,接待着宾客,忙得脚不沾地,也算是尽心了。 尤其是大伯柳学章,那双眼睛哭得红肿,早已不复往日里的容光焕发。 说到底,父亲是他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大伯虽然功利,但尚且还有一丝良知。 柳雨璃看着大伯那长得与父亲有几分相像的眉眼,不禁眼眶一热。 她走得很慢,阳光衬得她那冷白如玉的脸愈发消瘦。 众人回头看向缓步走来的楚王妃,纷纷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柳雨璃穿过人群,耳边不断传来,“节哀顺变”、“逝者已矣”之类的宽慰话,她面无表情,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诸位宾客不禁疑惑,再看哭晕多次的魏云锦,还有伤心欲绝的柳清瑶,以及刚出月子跪在灵前痛哭的儿媳穆知意。 柳雨璃这从容淡定的反应,在女眷中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不少人暗叹楚王妃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就连亲生父亲死了,也不难过。 柳雨璃立在台阶上,眸光扫过众人,冷冷启唇,“家父被奸人所害,命丧九泉,本妃会不惜余力,追查真凶,死磕到底。”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长房柳学章痛心不已,问道:“究竟是何人对二弟下此毒手?我可怜的二弟!” “眼下,我已经有几分眉目。”柳雨璃继续道:“不管是主谋,还是帮凶,哪怕是知情不报之人,本妃会一个一个地送他们下地狱!以祭我父亲在天之灵!”x33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眼前的楚王妃与平日里温婉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原以为她会一蹶不振,痛不欲生,没想到却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如此清醒理智,不得不令人忌惮,心生畏惧。 看来,害死柳父之人,要遭殃了。 第820章 血溅灵堂 柳雨璃跪在柳文杰的灵位前,连磕三下,一字一句道:“父亲,女儿不会让你白白枉死,定为你报仇雪恨。” 众人还没缓过神来,只听柳雨璃突然问道:“送子药仙何在?” “回王妃,王爷已经严加审问,该招的都已经招了,是杀是剐,全凭王妃做主。” 震天拎着药仙走进人群,往地上随意一丢,禀报道。 柳雨璃抬眼看向跪地求饶的药仙,心生厌恶,“你故意引我父亲做饵,罪不可赦。” 她轻轻抬眼,那肃杀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她拔出震天腰间佩剑,眨眼间,长剑刺入药仙胸口,鲜血迸射而出。 “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今日就先拿你的狗命来祭奠我父亲,让你们血债、血偿!” 药仙瞪大双眼,一命呜呼。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退避三舍。 一个弱女子竟敢持刀杀人,血溅灵堂,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时,一个男子悄然从人群中离去,格外显眼。 柳雨璃眸光扫过,冷声道:“抓住他。” 楚王府暗卫瞬间出动,四个人抬着胳膊腿将男子腾空架起,抬到柳雨璃面前。 男子挣扎着叫嚣,“抓我作甚?!你们凭什么抓我?” 柳雨璃打量着男子的穿着,倒像是一个普通官吏,“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男子有些支吾,“我是……” 人群中有人议论,“这不是通政司新来的知事韩辽吗?” 柳雨璃微微挑眉,“通政司知事?与我父亲是同僚,你们同僚一场,方才为何不告而别?”x33 “我家有急事……”韩辽惊慌失措。 柳雨璃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敢说出来,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韩辽矢口否认。 魏云锦听闻动静,疾步走出来,红着眼睛指着韩辽,“是他!他说的他夫人也是喝了送子药仙的药生下大胖小子! 你父亲听信了他的话,这才上凤鸣山寻送子药仙!没想到丧命于此!这些个杀千刀的,就是要合起伙来害死你父亲!” “冤枉啊!冤枉!”韩辽欲哭无泪,“我可从未想过害死柳参议!” “对,你是没想害死我爹,因为你想害死的人是我。”柳雨璃右手执剑,抵在韩辽的脖颈,“你与我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置人于死地!” 韩辽连声喊冤,“我是好心帮王妃!令尊的死,怎能怪到我的头上?我也不知那去凤鸣山的路上会有歹人索命!令尊的死,与我无关!我冤枉!” “你还敢喊冤。”千凌昱冷着一张脸,穿过人群,“知事韩辽,你是如何进的通政司?又是何目的?本王已经彻查的一清二楚,你何来的冤屈?” 韩辽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楚王的动作如此之快,这么快就查到自己头上,这下遭了! 千凌昱行至柳雨璃身边,看着韩辽,冷声道:“你家夫人与樊家沾亲带故,是宫中兰嫔娘娘的表亲。” 柳雨璃眸光骤冷,兰嫔……樊兰,原来是她。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下官有害人之心呐!”韩辽仍在狡辩。 千凌昱声音低沉,“樊家花了大把银子,托了不少关系才把你送进通政司。你学问渊博,却只愿当一个七品知事,如此费尽周折,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本王的岳父面前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韩辽面对着楚王的逼问,佝偻着身子,难以自圆其说。 他的本意是想借柳文杰的嘴说给楚王妃听,好利用王妃求子心切,将她骗至荒郊野岭……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害死了柳文杰。事没办成,还露出了马脚。 韩辽哭丧着脸,跪地求饶,“下官错了!下官也是被人利用!” “你还是留着去阎王面前忏悔吧!”柳雨璃眼眸如冰,若不是他有意接近,包藏祸心,父亲也不会死。 “你!你敢杀朝廷命官?”韩辽面如死灰,一脸不可置 信。 “有何不敢?” 柳雨璃手一用力,剑刃划过韩辽的脖颈,鲜血四溅,韩辽应声倒地。 柳雨璃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令人心生畏惧,仿佛在场所有人都被冻结。 众人瞠目结舌,大气也不敢喘,只觉得楚王妃失心疯了! 唯有千凌昱始终站在柳雨璃身边,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给足她所有的安全感和依靠,没有丝毫动摇。 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柳雨璃眼尾处的血珠,鲜血晕染开来,眼尾染上一抹猩红,如同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分外醒目妖娆。 “以后,杀人的事,本王替你做。莫要脏了你的手。”千凌昱从她手中接过长剑,握住她那微微颤抖的手,坚定而又温暖。 柳雨璃睫羽轻颤,神情有一瞬恍惚,她还以为容楚看到自己如此心狠残忍的模样,会对自己有所改观……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璃儿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万事有本王给你撑着。”千凌昱的嗓音温润如玉,就像一束明亮的阳光照亮她的黑暗。 柳雨璃缓缓点头,看着被自己杀死在父亲灵堂前的两具尸体,再看摆放在灵堂中央那口沉重的黑棺,还有父亲的灵位…… 她的脸色惨淡如霜,那泛白的唇角蠕动,低声喃喃道:“可是,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 楚王妃持剑杀人,血溅灵堂的消息,如同长了腿儿般传遍京都城,就连宫里也人尽皆知。 一时间,京都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尤其是先前得罪过柳家或是得罪过楚王妃的人,更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各世家大族,名门显贵虽然事不关己,但也都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本来有些人等着看柳家的笑话,等着楚王妃一蹶不振,没想到楚王妃的狠辣手段,反手给了他们一记响亮耳光。 直到柳文杰头七出殡这天,兰嫔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来到凝妃宫中商量对策。 第821章 沉不住气 不过几日不见,兰嫔整整瘦了一大圈,眼窝凹陷,凝妃暗叹兰嫔沉不住气,难有什么大出息。 “娘娘,外边的事,您可听说了?”兰嫔心里七上八下,六神无主。 凝妃装起糊涂,“外头成日里那么多事,你指的是何事?” 兰嫔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内侍宫女,欲言又止,凝妃摆手屏退左右。 兰嫔这才说道:“楚王妃在她父亲灵堂前,连杀两人,送子药仙和嫔妾的表妹夫韩辽都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查到我的头上。”x33 凝妃微微蹙眉,“你怕什么?你在宫里,她在宫外。她还能闯进宫里杀了你不成?” “可是我母家……”兰嫔最放心不下自己的娘家人,当日在城门前拦住楚王一行人的正是自己的父亲樊华。 “瞧瞧你这点出息,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干成什么事?” 凝妃眸底闪过一丝鄙夷,“再看人家楚王妃,手段雷厉风行,说为父报仇,直接连杀两人,连知情人都不放过。哪儿像你?畏畏缩缩的,纵得杀子仇人,逍遥法外。” 兰嫔恼羞成怒,“嫔妾势单力薄,怎能比得上楚王妃?我做梦都想杀了楚王夫妇,娘娘又不是不知我的心思,怎么还往嫔妾的伤口上撒盐?” “本宫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你急什么?”凝妃语气缓和,“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柳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宫外定早有防范,你哪里还有可乘之机?” 兰嫔猛然起身,“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迟早会查到臣妾头上,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活活等死。” “本宫说你沉不住气,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凝妃懒懒抬眼,摆手示意兰嫔坐下,“虽然你动不了她,但杀人凶手还在宫中。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兰嫔想到若无其事的三皇子,就气得牙根痒痒,“只要杀了三皇子,断了他们的后路!也算是替我可怜的孩子出了口恶气!”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楚王妃的父亲惨死,她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楚王夫妇一心扶持三皇子上位,只要三皇子一死,再设法除去楚王妃,楚王也不成什么气候。 用楚王妃父亲的命,再加上三皇子和楚王夫妇,他们四人的命抵四皇子一人,不管怎么算,都值了。”凝妃眸底闪过一道精光,打起如意算 盘。 “你如此肯定能除掉楚王妃?”兰嫔总觉得凝妃手中还有筹码,否则不会这般气定神闲。 凝妃笑得意味深长,“本宫自有法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本宫做不到。” 兰嫔半信半疑,不禁有些好奇,凝妃究竟有什么法子能除掉楚王妃,她手中的筹码又究竟是什么? 不过凝妃的心思深沉,她定不会轻易透露给自己。 凝妃接着道:“只要你除掉三皇子,本宫自有法子对付楚王夫妇。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兰嫔斟酌再三,开口道:“不过娘娘要先答应我,待事成后,保全我母家,送我出宫。” “本宫答应你就是了。”凝妃不假思索地一口应下。 她望着兰嫔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皇上不让她对三皇子下手,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动手。三皇子死在兰嫔手中,跟她又有何关系? 只要三皇子一死,看楚王还扶持谁继承大统,皇位只能是她儿子的。 傍晚,迎春收到消息,急急走来,“娘娘,主子来信了。” 凝妃面色一沉,坐起身子,“信上说什么了?” 迎春将信笺递上,“请娘娘过目。” 第822章 人各有命 “本宫已经在按他说的去做了。” 凝妃不得不服软,心中暗叹:此人算无遗策,手段高明,若不是他,自己也无法快速除掉这些宠妃和皇嗣。 先是借珍妃之手毒死沈贵妃,坐实二皇子的身份,又借皇上雷霆之怒除掉珍妃。 如今,再把四皇子的死嫁祸给三皇子,借兰嫔的手除掉三皇子。 为了自己儿子能尽快登上皇位,现在受点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 凝妃打定主意,渐渐平静下来,眼看就要立冬了,距离自己三十岁芳辰不足半月。 宫里许久没办过喜事了,她今年得大操大办一场给皇上冲冲喜,也好给那些想巴结逢迎自己的人一个送礼的机会。 ………… 月色清霜,照在楚王府的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 柏树叶子在廊下所挂灯笼的昏光下,显得纤细而晶莹。 柳雨璃一身雪白素衣,坐在廊下,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更显清冷。 她手中拿着竹枝和细线,正在垂眸思索着什么。 北风乍起,吹乱她脚边的宣纸,一阵寒意袭来。 “王妃,起风了,回屋吧。”春樱为柳雨璃披上斗篷,生怕她再着凉。 秋晓捡起被风吹跑的宣纸,好奇问道:“王妃这是在做灯笼?” “嗯,奈何宣纸易碎。”柳雨璃看着扯烂的宣纸,语气淡淡。 “秋晓心灵手巧,最会做灯笼了,还不快给王妃出出主意?”春樱冲秋晓使了个眼色。 自打老爷离世后,王妃终日闷闷不乐,这两天难得能静下心来学做灯笼,总比一个人暗自伤神要好。 秋晓灵光一闪,“王妃,不如改用绢布做灯笼?” “绢布虽然坚韧,但不太透光。”柳雨璃说得漫不经心。 秋晓微微愣神,王妃究竟是想做个什么样的灯笼? 柳雨璃沉默良久,忽的抬眸望向秋晓,语气意味不明,“我既想要坚韧,又想透光,还要独一无二。你可做得来?” 秋晓一脸茫然,王妃的要求还真是奇怪,“不用宣纸,也不用绢布,那这灯笼到底用什么做呢?” “待时机到了,我自会给你。”柳雨璃的眼中没半点温度,如余烬冷寂。 春樱和秋晓后背隐隐发凉,总觉得柳雨璃的话另有深意。 做个灯笼而已,还需要等什么时机? 接下来几日,柳雨璃没再提过为父报仇之事,反而把自己关在房中,没人能琢磨透她的心思,也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众人只知道,依她有仇必报的性子,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天干物燥,寒风呼啸,这天夜里,北风就像鬼哭狼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次日清早,宫里传来噩耗。 三皇子的寝宫半夜走水,火焰被风吹得三丈高。 熊熊大火整整烧了一宿,寝宫内无一人生还,连带着三皇子都被烧成灰烬,尸骨无存。 千凌昱听闻消息即刻入宫,三皇子的死,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对他而言,无疑又堵上了一条路。 四皇子和三皇子接连惨死,储位之争,何其残忍,皇上膝下原本有五个儿子,如今除了五皇子,再无其他皇子。 五皇子又有一个蛇蝎心肠的生母凝妃,即便是去母留子,待五皇子长大成人,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璃儿对五皇子总有种莫名的厌恶和疏离。 天下未定,数月后,他该如何安心离去? 千凌昱黑眸幽冷,下令彻查起火原因,为何单单三皇子的寝宫起火?定是有人蓄意纵火。 皇上听完李全声泪俱下地禀报后,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他本就虚弱的身子,因为三皇子的死,再度雪上加霜。 宫里乱成一团,唯有程太后宫中一如既往地幽静,无人敢去叨扰,仿佛与世隔绝。 程太后立在铜炉旁,水红色的宫裙随意散落在地上,尽显雍容华贵。 她往炉中添着香料,迦南香的淡雅清香在殿中蔓延开来,沁人心脾。 “乱了,外头又要乱了。”她朱唇轻启,喃喃自语。 合顺弯着腰,从里间走出来,“到底是人乱,还是心乱。” “这种事发生在皇家,不算新鲜。”程太后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焚香。 合顺温和一笑,“娘娘倒是静得下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太后合上香料,深吸一口气,“这些事,用不着哀家动手,她自己会妥善解决。” 合顺点了点头,叹道:“就是可怜了柳参议,阴差阳错的,白白丧命。王妃拿命守护的家人,最终也没能圆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程太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人呐,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娘娘……”合顺眸底满是心疼,欲言又止。 “不必说了,人各有命。”程太后摆了摆手,恢复正色。 合顺只好点头应下,退回里间。 沉默良久,程太后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容楚今日一早入宫了,去吩咐膳房做些他爱吃的菜来。” “是……娘娘。”宫女有些迟疑,“只是……” 程太后蹙眉,“还有何事?” “王爷从未在娘娘宫中用过膳,奴婢不知王爷口味,还请娘娘明示。”宫女试探问道:“娘娘可知王爷喜吃什么?” 程太后微微愣神,竟说不上来容楚喜欢吃的菜。 她连自己儿子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程太后眸光黯淡,缓缓开口,“你看着做,越名贵的菜越好,楚王若是爱吃,哀家重重有赏。” “是。”宫女领命离去。 到了正午,美味佳肴,秀色可餐,足足二十道菜,摆满了整张桌子,香飘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程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每道菜都是她亲自把关做的,相信容楚一定会喜欢。 她时不时地望向殿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满心欢喜地等着儿子来用午膳。 他们母子二人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用过午膳了,时隔久远,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 第823章 坚不可摧 时间流逝,眼看桌上菜肴没了热气,程太后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楚王呢?可来了?” 殿内众宫女内侍垂首而立,无人敢应声。 程太后独自坐在桌前,“都哑巴了,还是聋了?” “请娘娘恕罪。”众人跪地请罪。 程太后深吸一口气,看向冷冷清清的宫门,眸光黯然失色,“他是不会来了……” “连一顿饭,都不愿与哀家同吃。”程太后坐的位置正对着宫门,“哀家穷尽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那无奈的叹息声,回荡在大殿之中,穿过层层的朱红色宫门,一眼望去,就像束缚在她身上的层层枷锁。x33 她既是这片天地的主宰,又是这座四方宫牢笼中的囚犯。 “他不吃,哀家自己吃。”程太后端坐在主位上,执起银筷。 她那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晃动,那双狭长的眉眼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那是与生俱来的尊贵,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然。 她从不允许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也不允许任何人窥视到自己的狼狈。 她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处之泰然,如同刀枪不入之身,坚不可摧。 奈何别人忘了,甚至连她自己也忘了,她也是有血有肉,知冷知热的血肉之躯。 最终,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变成残羹冷饭,再没有一丝温度。 ………… 宫城内。 程清歌追上千凌昱的脚步,“王爷,姑母她……” 千凌昱脚步微顿,并没有回头,“怎么,连你也要当母后的说客了?” “姑母她……只是想与你用一顿午膳而已。”程清歌神情复杂,没想到王爷和太后的关系已经恶化到无法调和的地步。x33 “三皇子昨夜刚出事,母后今日便忍不住摆酒庆贺,看来离她心中所想又更近了一步。”千凌昱冷哼一声,“这顿饭,本王可吃不下。” “王爷在怀疑姑母?”程清歌一脸不可置信,“三皇子被火烧死,与姑母有何干系?总不能是太后派人纵火?” “自然不是母后。”千凌昱语气笃定,“母后在宫中只手遮天,谁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纵火行凶?除非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 否则昨夜那场大火,怎会整整烧了一宿?还只烧了三皇子的寝宫。” 程清歌若有所思,“姑母向来不喜多管闲事,即便三皇子的死,顺了太后之意,那也是为了王爷好。” “为了本王好?”千凌昱黑眸幽冷,“你倒是说说,她如何为本王好? 三年孝期刚过,就把本王派去西北镇守边关?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地算计本王,非逼你走上一条不想走的道路,哪怕折损无辜的邯川军将士,也在所不惜? 用各种阴谋手段算计本王的心爱之人,想方设法地拆散我们? 这种为你好,若是给你,你要不要?” “我……”程清歌一时语塞,王爷对太后积怨已久,三言两语根本无法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姑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王爷铺路,只为王爷能够站到顶峰,与天同高。” “夜笙,你怕是忘了,当年把我从顶峰拉下来的人,也是她。” 千凌昱忽的扬起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现在想把本王捧上高位的人,还是她。本王可以被她摆布一时,但不能任她摆布一世。” “或许,那高位本就属于你。皇子接连惨死,这也许就是天意。”程清歌仍不甘心。 “这不是天意,而是人祸。”千凌昱负手而立,“为了那把龙椅,死了多少人?那把龙椅之下是累累白骨,是血!是冤魂!这不是父皇想看到的,更不是本王想要的。”x33 程清歌不甘示弱,仍想说服千凌昱,“天下未定,百姓不能没有明主!否则死的人会更多!” “本王已经是死人了。”千凌昱双眼猩红,“就在几个月后。本王现在所做的一切,皆是安排后事。” “你说什么?”程清歌难以置信,整个人瞬间石化在原地。 千凌昱不再隐瞒,“有生必有死,这句话你可还记得?这是本王的命数,本王该去承担。” 第824章 来者不善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 柳雨璃坐在从青州赶往京都的马车上,远处河面波光粼粼,落日下红河影重,那种血色的苍茫凄凉之感,重重地压迫在胸口之上。 她在青州老家买下一处风水宝地,将父亲尸身安葬,那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庄园,静谧安静,风景甚美。 父亲苦了一辈子,也就这几年,儿女长大成人才过上好日子。 祖母早逝,祖父又续弦娶了歹毒继母,大伯又是自私自利之人,父亲自小孤苦无依,看尽脸色,受尽冷眼。x33 父亲虽然窝囊糊涂,但他对子女向来是尽心的。原以为父亲总算苦尽甘来,能够安享晚年,不曾想还是中了奸人的毒计。 就连死,也没能留下全尸。 父亲为自己求药而死,是自己连累了他,每每想到这里,柳雨璃的心都如刀割般难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条路会有多难走,高处不胜寒,要想站在权力的巅峰,要想走到最后,必须要有取舍,更会有人牺牲。 走向巅峰的血路,不仅是别人的血肉,还会有自己人的血肉铸成。 前世她孑然一人,无所畏惧,没有顾虑和牵挂,左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而这一世,她百般筹谋,步步惊心,一心只想保全家人,终究没能如愿。 父亲的死,无疑给她敲响警钟,她决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她料理完父亲的身后事,沉寂多日,只为等待一个时机,若非如此,凶手早已被她碎尸万段。 马车在王府门前缓缓止步,星河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星河恭迎王妃。” 柳雨璃朱唇微抿,勾手掀起车帘,“事情办得如何了?” 星河伸出手臂,扶柳雨璃走下马车,低声道:“一切进展顺利,在三皇子死得第二天动的手。这边刚一得手,属下便立马派人通传王妃了。” “动作还算麻利,我要的东西呢?”柳雨璃眸若寒冰,缓缓踏上台阶。 星河答道:“秋晓还在做,不出三日,一定呈上。” 柳雨璃朱唇微抿,“明日立冬,也该派上用场了。” “是……”星河垂眸。 柳雨璃踏上游廊,看向假山掩映的书房,并没有瞧见千凌昱的身影,“王爷这几日在忙什么?” 星河面色凝重,“自打三皇子死后,朝中局势不容乐观,皇上缠绵病榻,不理朝政,震南将军寸步不离地守在宫中,凝妃也侍候在侧。x33 王爷近日早出晚归,属下也很少见他。先前拥护三皇子的大臣们纷纷倒戈,投靠了五皇子,恐怕是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呵。”柳雨璃轻笑,眸底满是冷意,“此话说的为时过早,不到最后,谁说的都不算。” 星河自知失言,连忙认错,“是属下愚钝。” “罢了,就连你都是这样想的,更何况是旁人。”柳雨璃并没有怪罪之意,“不过这样也好,趁早看清两面三刀的人,并非坏事。 旁人都以为要曲终人散,尘埃落定,但对我而言,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星河似懂非懂,当他看到柳雨璃眼底的野心与狠绝之时,他才明白,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温婉女子。 还记得那年,大皇子还未倒台,朝阳宫的恶行还未揭露,他第一眼见到柳雨璃时,便知这位官宦小姐并不简单。 事实正如他所想,他本是罪臣之后,人人唾弃,只有姑娘信任他,提拔他,愿意给他洗刷罪名的机会。 是姑娘给他新生,这份恩情他记在心底,他会永远追随姑娘的脚步,不负辜负姑娘期望。 ………… 立冬的次日,迎来小雪。 宫里很是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殊不知,宫里前些日子接连死了两位皇子,皇上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并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 不过,这些事对凝妃而言,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又逢她的三十岁生辰,可谓是喜上加喜。 皇子都死完了,只剩下她的儿子,唯一的储君人选,她只等着当皇太后了,能不高兴吗? 凝妃打着为皇上冲喜的名头,广发喜帖,在华阳宫设下喜宴,宴请嫔妃和命妇一同庆贺,好给诸多权贵朝臣一个笼络送礼的机会。 凝妃这天特意穿上早两个月前便裁制好流彩暗花宫裙,做工繁琐,极其奢华。 她坐在主位上,看着座无虚席的花厅,笑得是春风得意,好不畅快! “凝妃娘娘好福气!妹妹真是羡慕。” “用不了多久,怕是要改口了,臣妇提前恭贺娘娘大喜。” “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娘娘,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 后宫嫔妃和外命妇们姿态谦卑有礼,这一句句恭维话,听得凝妃志得意满。 再看送来的贵礼,如流水一般,玲琅满目,目不暇接,凝妃表面上故作淡定,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这些嫔妃、命妇原先狗眼看人低,总是对许皇后和沈贵妃巴结逢迎,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没想到她也会有今天。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天对她不薄,好日子都在后头。 她只要设法除掉楚王,等皇上下继位诏书,一切水到渠成,到那时,她就是千凤国最尊贵的女人。 凝妃正盘算着好事,这时,宫门处传来内侍的禀报声,“楚王妃到——”x33 凝妃猛然起身,她怎么来了?她可没有邀请柳雨璃来赴宴,怎会不请自来? 花厅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禁看向凝妃。 都说楚王妃沉浸在丧父的痛苦之中,明眼人都知道,凶手想害死楚王妃,错杀的柳父。 在京都城中,敢对楚王府下手的,除了宫里人,再无旁人。 楚王妃与凝妃势同水火,今日前来,定是兴师问罪,来者不善。 听着厅外走近的脚步声,众人后背发凉,生怕城门失火,祸及自身。 第825章 一份大礼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厅外。 外边小雪纷飞,如洁白的梨花瓣儿,纷纷扬扬,肆意飘洒。 婢女撑着油纸伞,一冷艳的白衣女子走在伞下,行走之间,衣带飘飞,裙摆翩跹。 她缓步走上台阶,手指轻勾,解开披在身上的银狐大氅,露出素白静雅的长裙,当真洁若冰雪,几乎与雪花融为一色。 春樱接过大氅,递上鎏金手炉,“王妃请。” 柳雨璃眉眼清冷,神情淡漠,仿佛天外飞仙,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目不斜视地走向主位,即使一言不发,仍令人窒息,犹如泰山压顶之势,笼罩在头顶。 众人看着举止如行云流水般的楚王妃,一时愣在原地,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言。x33 “怎么?不过数日未见,诸位娘娘和夫人,都不识得本妃了?”柳雨璃眸光扫向众人,扬起唇角。 凝妃最先反应过来,“王妃今日怎么有空入宫了?” “凝妃娘娘生辰,我自然得来庆贺。” “本宫以为王妃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无法自拔,怕叨扰王妃,故而没下请帖。”凝妃表面客气,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柳雨璃迎上凝妃的目光,冷笑道:“今日我不请自来,让娘娘失望了。” “王妃说得是哪里话,本宫怎么听不懂?” 柳雨璃看着凝妃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笑而不语。 这时,有个巴结凝妃的命妇故意问道:“王妃既然是来庆贺凝妃娘娘生辰的,怎么不见带生辰礼?” “你急什么?我可是为娘娘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哪儿能轻易被你们瞧了去?”柳雨璃语气意味不明,泛着丝丝冷意。 凝妃一时琢磨不透柳雨璃的心思,她会如此好心? 众人也好奇不已,不知柳雨璃会送凝妃什么大礼,真让人期待。 凝妃不好追问,耐着性子与柳雨璃同座,方才融洽的氛围,因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荡然无存。 众人神情迥异,各怀心思,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忽然有人发问:“今日怎么不见兰嫔?” 众人环顾四周,这一整天确实没见兰嫔的身影,她向来与凝妃走得近。今日凝妃生辰,兰嫔怎么没来庆贺?难道还未走出失子之痛? 凝妃干笑两声,含糊其辞道:“诸位有所不知,兰嫔气性大,非说四皇子是被三皇子害死的。她一直怀恨在心,为了给自己儿子报仇,这才一把火烧死了三殿下,畏罪潜逃出宫……” “竟有这种事?真是骇人听闻!” “原来三皇子是被兰嫔害死的!怪不得兰嫔这些日没有露面,竟然逃到宫外去了!” “娘娘怎么不派人把她抓回来?残害皇嗣,可是要诛连九族的!” 众人打开话匣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声讨兰嫔。 “本宫不过是一后宫妇人,哪儿有抓人的本事。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告退,只剩下纹丝不动的柳雨璃,凝妃不禁瞥了一眼她,眸底闪过一丝心虚。 她当初答应过兰嫔,事成之后,会送她出宫,几日过去,想必兰嫔早已远走高飞。 三皇子的死,连带着柳父的死都是兰嫔做的,与她何干?今日柳雨璃就算来兴师问罪,也赖不到她的头上,自有兰嫔独揽罪责。 至于抓人的事,就交给柳雨璃了,茫茫人海要想抓兰嫔一人,如同大海捞针,看心高气傲的楚王妃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凝妃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不安。 而她的反应没能逃过柳雨璃的法眼,“凝妃娘娘掌管后宫,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嫔妃潜逃出宫的事,娘娘责无旁贷。” “你!”凝妃神色微变,“后宫之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这些烂事,我自然懒得管。”柳雨璃神情自若地拨动茶盏,“只是,事关杀父仇人,我必须要管。” 凝妃提高警惕,目不转睛地瞪着柳雨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雨璃重重放下茶盏,一字一句道:“兰嫔雇凶杀人,害死我父亲,与我柳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娘娘故意放兰嫔出宫,有包庇之嫌,娘娘是害死我父亲的帮凶。” 凝妃心中一惊,反驳道:“你血口喷人!害死你父亲的是兰嫔,与本宫有何干系?你就算想报仇,该去寻兰嫔才对。莫要在本宫这里撒野!” “冤有头,债有主。”柳雨璃不怒反笑,“你以为,我会让兰嫔活着出宫吗?” “什么?”凝妃神情一滞,兰嫔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她是怎么死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她离宫的那天死了。”柳雨璃轻描淡写,如同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凝妃倒吸一口凉气,“既然杀父之仇已报,你为何还揪着本宫不放?” “我与兰嫔往日无怨,素日无仇。她如此记恨我,多亏娘娘从中作梗,坐山观虎斗,看得可还过瘾?”柳雨璃反问道。 凝妃眸底闪过一丝慌乱,“王妃真真是冤枉我了,本宫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事到如今,娘娘还想抵赖?兰嫔临死前全招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凝妃心头一震,只听柳雨璃语气慵懒,接着道:“直到死她才知道真相,其实害死四殿下的人是你,陷害三皇子的人也是你,借刀杀人的人,还是你。而她却一直为杀子仇人做事,真是够蠢。” 凝妃故作镇定,冷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兰嫔自己蠢,怪不得旁人。本宫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儿子有什么错?话又说回来,这也算是变相地帮楚王除掉绊脚石。” “照你这么说,我楚王府还得谢你?”柳雨璃美眸微眯。 凝妃冷哼一声,“这倒不必,既然都撕破脸了,又何必惺惺作态?” “不过,我今日确实是为娘娘送礼来的。” 柳雨璃望了一眼厅外暗下来的天色,话锋一转,“娘娘方才不是问,兰嫔是怎么死的?” 第826章 人皮灯笼 柳雨璃指向夜空,“你瞧。” 凝妃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一盏明黄色的四方灯笼飘向暗沉夜空,散发着幽幽暗光,像鬼火一般,与寻常灯笼不同的是,灯笼底端垂着长长黑穗,倒显诡异。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盏纸皮灯笼罢了。” “纸皮?”柳雨璃黛眉轻挑,“娘娘眼拙,那可不是纸皮,也不是绢布。这样坚韧而又透光的灯笼,世间仅此一盏。” 凝妃似是想到什么,浑身汗毛战栗,“那是……” “那是活剥了兰嫔的皮做得灯笼,黑穗是她的头发,这是楚王府精心为娘娘准备的生辰大礼。”柳雨璃声音极轻,似笑非笑道:“凝妃娘娘可还喜欢?” 凝妃如惊弓之鸟,不敢再多看灯笼一眼,她双手抱头,失声尖叫,“疯子!疯子!” “这就受不了了?”柳雨璃瞥了她一眼,眸底满是轻蔑,“一个人皮灯笼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是无趣。” 凝妃身子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大活人被活剥皮的模样,瞬间毛骨悚然! 她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惊恐之色,强撑着椅子,勉强站起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父报仇。”柳雨璃轻轻扭动手腕,说出的话令人浑身一震。 “这里是皇宫大内!岂能容你胡作非为!”凝妃掩去眸底的慌乱,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x33 她完全琢磨不透柳雨璃的心思,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就这样让你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柳雨璃冷冷启唇。 话音刚落,数十名带刀侍卫鱼贯而入,涌入华阳宫,将柳雨璃团团围住。 身穿盔甲的江影从众侍卫身后大步走出来,“楚王妃,你想造反不成?” 凝妃瞧救星来了,瞬间有了底气,多亏皇上把江影留在宫中,以备不时之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又厉声喝道:“楚王妃欲想杀害本宫,还不快把她拿下!” “我看谁敢!”柳雨璃眸光骤冷,那与生俱来的威仪,震慑人心。 众侍卫脚下如千斤重担,无人敢上前一步。 凝妃有些急眼,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柳雨璃神情自若,“动手之前,娘娘不妨先给个抓我的理由,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竟让震南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地派禁军前来。” 江影脚步略显迟疑,抬眸看向凝妃,“娘娘,这……” 他奉皇命护凝妃母子平安,可不想被后宫妇人当枪使,岂不是丢了一军主帅的脸面? 凝妃撇了撇嘴,“楚王妃杀害兰嫔,杀人偿命,这个理由足够了!” 柳雨璃语气淡淡,“兰嫔是后宫嫔妃,我如何杀得了她?” “你装什么糊涂?”凝妃脱口而出,“兰嫔被你做成人皮灯笼,你还想抵赖不成?” “娘娘可有证据?”柳雨璃反问。 “本宫……刚才亲耳听到的,还有天上的灯笼!”凝妃抬眸望天,方才飘荡在夜空的灯笼早已不知所踪。 她的心凉了半截,柳雨璃如此气定神闲,看来早有准备,又怎会露出马脚? 柳雨璃薄唇微勾,“口说无凭,娘娘莫要血口喷人。你擅自把兰嫔送出宫,她的死活,你最清楚不过。 分明是你唆使兰嫔烧死三皇子,又怕兰嫔揭露你的罪行,这才对她痛下杀手,如今又要栽赃到我的头上。” 凝妃又气又恼,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你还真是会颠倒是非黑白!” 江影对凝妃放走兰嫔一事,略有耳闻,再听柳雨璃这番说辞,竟也有几分信了。 这些后宫女人的把戏层不出穷,再者说凝妃害死兰嫔的动机好像更大些。 “无凭无据,这个杀人的罪名,本妃不认。”柳雨璃冷哼一声,转身朝殿外走去。 凝妃并不甘心,上前几步,拦住柳雨璃的去路,“你妄想害本宫性命!欲图不轨!” “娘娘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我何罪之有?” 柳雨璃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推开呆滞的凝妃,自顾自地往外走。 凝妃气急败坏,又对柳雨璃束手无策。 她很明白,今日若是放走柳雨璃,如同放虎归山,他日定会成为自己的心头大患。 既然如此,又怎能让她活着出宫? “拦下她!谁敢放她走,杀无赦!”凝妃下了死令。 众侍卫一个激灵,纷纷拔出佩剑,对准行走在人群中的白衣女子。 柳雨璃踏雪而行,每走一步,众侍卫后退一步,就这样僵持不下,直到宫门前。 挡在门前的几个侍卫身子忽然一轻,被人击飞数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踏进宫门,他那张俊脸如霜似雪,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傲然。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好似地狱修罗,“好大的胆子,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凝妃铁青着脸,“楚王来的可真是时候。” 千凌昱没有理会凝妃,径直来到柳雨璃身边,一把牵住她的手,转身离去。 没有多余废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本王来接你回家。” 柳雨璃任由容楚牵着自己,走在被朱红色高墙围困的宫道上。 虽然她没有看清容楚的脸,但也能感受到他那冷到极点的情绪,还有隐忍许久的怒意。 自己又让他担心了。 两人迎着风雪而行,寒风刺骨,吹得人睁不开眼。x33 千凌昱下意识走在柳雨璃身前,为她挡去风雪,那道修长的身影,更显高大挺拔。 柳雨璃心中一暖,轻轻捏了捏千凌昱的大手,“气大伤肝。” “为何瞒着本王?”千凌昱声音低沉。 柳雨璃没有接话,她不知该怎么告诉容楚,自己把杀父仇人做成人皮灯笼一事。 若容楚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蛇蝎女子…… “我……” “敢做不敢承认?” 千凌昱忽然驻足,凝视着眼前的温婉女子,凑近几分问道:“你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第827章 接你回家 凝妃胸口憋着一口恶气,“四皇子的死与本宫有何干系?是三皇子害的!” “那三皇子的死?”江影追问。 凝妃脱口而出,“是兰嫔为四皇子报仇,活活烧死了三殿下。” “兰嫔娘娘又是谁杀的?” “是楚王妃,是她把兰嫔做成了人皮灯笼!” 江影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人命,皆与娘娘无关?” 这才是最蹊跷的地方,如今凝妃是后宫最大的赢家,不得不令人怀疑。 凝妃眸光锐利,“你这话是何意思?你在怀疑本宫?” “末将只是随口一问。”江影不动声色道。 凝妃狠狠地瞪了江影一眼,“你今日放走楚王妃,来日必定会后悔的。” 江影一脸耿直,“皇上派末将护娘娘与五殿下,并没有让末将滥杀无辜。” “你!榆木脑袋!”凝妃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本宫说过无数次,是楚王妃害死兰嫔,把她做成了人皮灯笼!” 江影一脸不可置信,不由抬头望天,“灯笼呢?” “飞走了。” 江影又问:“娘娘可还有证据?”x33 凝妃跺了跺脚,扭头离去,“本宫若有证据,哪里还轮得到你?” ………… 柳雨璃缓步前行,走在漫天飞雪之中,在薄薄一层的积雪上,留下浅印。 她的脸色苍白,神色沉静,一身白衣,尽管染了风霜,仍不减自身的清绝傲气。 她一身傲骨,与程太后如出一辙,外人永远别想看到她的脆弱,也永远琢磨不透她的心中所想。 哪怕受了伤,宁愿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也绝不会暴露在外人面前。 今日她强忍着失去父亲的悲痛,独自入宫,给凝妃送上一份生辰大礼。 尽管兰嫔剥皮而死,尽管给凝妃一个下马威,但向来疼爱她的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柳雨璃喃喃唤道。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以后只会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想到这里,柳雨璃红了眼眶,步伐愈发沉重,她说过,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借刀杀人的法子,她也会。 她今日入宫,不仅是为了送礼,更是为了等待下一个时机,她的最终目的可不止凝妃一条命。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雨璃转过拐角,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他那张俊脸如霜似雪,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傲然。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好似地狱修罗。 当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那双黑眸中的杀意,这才渐渐消散。 “容楚?你怎么来了?”柳雨璃有些诧异,王爷怎么在这里? 再看不远处的段大哥,柳雨璃这才明白过来,定是段大哥通风报信带王爷来的。 段翊暗自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好在王妃平安无事,否则王爷第一个不放过他。x33 千凌昱一把牵住柳雨璃的手,转身离去。 没有多余废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本王来接你回家。” 回家…… 柳雨璃心头一颤,任由容楚牵着自己,两人走在被朱红色高墙围困的宫道上。 虽然没能看清容楚的脸,但也能感受到他那冷到极点的情绪,还有隐忍许久的怒意。 自己又让他担心了。 两人迎着风雪而行,寒风刺骨,吹得人睁不开眼。 千凌昱下意识走在柳雨璃身前,为她挡去风雪,那道修长的身影,更显高大挺拔。 柳雨璃看在眼里,轻轻地捏了捏千凌昱的手心,“气大伤肝。” “为何瞒着本王?”千凌昱声音低沉。 柳雨璃没有接话,她不知该怎么告诉容楚,自己把杀父仇人做成人皮灯笼一事。 若容楚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蛇蝎女子…… “我……” “敢做不敢承认?”千凌昱忽然驻足,凝视着眼前的温婉女子,“你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千人千面。”柳雨璃随口答道,看来王爷都知道了。 忽觉脑门一凉,千凌昱那冰凉的手指微弯,轻弹她的额头,“嘴硬。” 不过简短两个字,却满含宠溺。 “王爷怕了?”柳雨璃试探问道。 “怕……”千凌昱拖着尾音,“怕失去你。” 柳雨璃美眸一滞,两人相顾无言,似是都想起所剩不多的时日…… 千凌昱欲言又止,牵着柳雨璃,继续往前走。 “以后不许再瞒着本王。” “嗯……” “不许再置身险地。” “好……” “不许再让本王担心。” “是……”柳雨璃一一应下。 千凌昱转身,上下打量着一脸乖巧的女子,“方才那张牙舞爪,喊打喊杀的楚王妃哪儿去了?” “王爷都知道了?”柳雨璃反问。 千凌昱瞥了一眼远远跟在身后的段翊,意有所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爷可会怪我?”柳雨璃再次问道。 容楚会不会怪自己太过心狠手辣…… “本王记得你曾说过,会为父报仇,以祭岳父在天之灵。” 千凌昱望向夜空,接着道:“既然是在天之灵,没有什么比飞天灯笼更好的法子了。岳父死得惨烈,兰嫔罪有应得。岳父若在天有灵,会瞑目的。” 柳雨璃鼻尖一酸,顿时红了眼眶。容楚的话说进了她的心窝里,原来容楚什么都明白,也从未怪过她,是自己狭隘了。 两人乘上马车,千凌昱又开口道:“兰嫔与娘家串通一气,联手布局,害死了岳父。本王派人查抄了兰嫔的母家,她的父亲巡防营参将樊华被撤职,以死谢罪,其余家眷发配边疆。” 一想到他们是冲璃儿来的,他的心也变得坚硬如铁,“还有凝妃,也留不得。她虽是帮凶,但更是主谋。” 柳雨璃柳眉微挑,“王爷打算去母留子?” 千凌昱没有接话,璃儿向来聪明,只怕言多必失。 柳雨璃神色凝重,隐约猜到几分,“五皇子骨子里像极了凝妃,并非合适人选。” “本王知道。”千凌昱语气平淡,没有再往下说。 柳雨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王爷的反应当真奇怪。 看来有些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第828章 花自凋零 这天夜里。 凝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回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后背隐隐发凉,睁眼闭眼,脑海里全都是那盏恐怖的人皮灯笼。 她在后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识过各种残忍手段,像柳雨璃这般狠辣的,还是头一次见。 她偏偏还是位高权重的楚王妃,被楚王捧在心尖上,在百姓心中威望颇高。 她无法想象伤及柳雨璃后,楚王会如何毁天灭地的报复,这样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不仅是楚王,还有一个人……她不得不忌惮。 可她总有种预感,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柳雨璃的手里,下场比兰嫔更惨。 越是这样棘手的人,越难以对付。好在她手上还有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能用。 现如今,她必须另辟蹊径,以退为进。 凝妃一改往日的骄纵,把心思全都放在皇上身上,正逢大内总管李全告假省亲,凝妃便终日守在皇上身边,尽心侍候。 太医院穆辞配药,凝妃悉心熬药,从不假他人之手,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皇上的饮食起居。 不仅如此,她还收起名贵的绫罗绸缎,打扮素雅,就连言行举止,也收敛了不少,又变回了贤良淑德的凝妃。 柳雨璃听闻凝妃近日的动静,眸光淡淡,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趁凝妃夹着尾巴做人的功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雪花纷飞,柳雨璃身披雪白斗篷置身于雪地间,雪粒落于她发间流苏、清冷眉眼,恍若雪中白狐,美得近乎妖冶。 她站在山巅,望着银装素裹的山谷,眼前白茫茫一片,朦朦胧胧,如隔云端。 而她的身后是庄严肃穆的皇家陵园,里面祭奠着万人敬仰的开国先皇。 一个生逢乱世,一统天下的帝王霸主千北烬,一个大隐隐于市,称霸武林的江湖阁主夜修。 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夫君,但绝对是一位雄才伟略、勤政为民的明君。 没有先帝,就没有现如今的千凤国。 “王妃,来人了。”星河上前禀报。 柳雨璃收回思绪,只见一身穿黑袍的男子从树林深处走来。 他环顾四周,瞧四下无人后,招手示意。 柳雨璃缓步上前,星河单手持剑紧跟其后,春生也一脸警惕地盯着装扮怪异的黑袍男子。 宽大的袍子将他头脸蒙住,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遮挡的如此严实,不知是怕冷,还是不敢以真容示人。 春生莫名的心慌,在柳雨璃身后小声念叨:“王妃,这个人怎么打扮得如此怪异?看着不像好人……” 他第一次跟着王妃出门办事,自然得打起精神,尽心尽责,当是替陶先生尽一份心,守护王妃。 黑袍人闻言身子一僵,目光落在春生身上,神情略显复杂。 柳雨璃浅浅一笑,“春生,莫要以貌取人。” “是,王妃。”春生点点头,看向黑袍人的眼神充满探究之色,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袍人避开春生的视线,转身示意柳雨璃往里走,“王妃请。” 柳雨璃冲星河吩咐,“你在外守着,春生与我一同进去。” “我?”春生有些受宠若惊。 “春生他……”星河话没说完,柳雨璃出言打断,“无妨,不会有事的。” “是。”星河只好目送着三人离去,春生不会武功,怎能护王妃周全? 不过,王妃貌似对神秘的黑袍人很是信任,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从未见过? 阴风阵阵,枯骨般挺立的老树虬枝摇曳不止,呼啸的风声犹如野兽在耳畔嘶吼。 陵园后门无人看守,很是僻静,不像皇陵正门那般守卫森严。 要想来到后院,必须从陵园中穿过。皇陵占地近百亩,若靠脚力,怕是要走上一天。 殊不知,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可从后山坡直通陵园后门,若非对地形熟悉之人,怕是寻不到此路。 白雪皑皑,天地一色,沉凝如画,显得苍茫而萧瑟。 柳雨璃跟随黑袍人踏上石子小径,来到树丛掩映的后院。 梅花迎风绽放,一团团,一簇簇,那满树鲜红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更显耀眼夺目,空气中隐约飘荡着清幽的花香。 若不是看到远处林立的墓碑坟冢,还以为是来到宫中梅园。 依稀记得程太后最喜梅花,尤其是朵朵如血的红梅。 数九寒冬,经过风霜雪礼,红梅傲然绽放,傲视千里雪域高原,怒看万丈天山之巅。 古人总喜拿花喻人,梅花那孤霜傲雪的性子,与程太后倒如出一辙。 梅花开得极好,定是有人悉心照料,柳雨璃心中猜想,继续往前走,仍未走出梅林。 皇家陵园庄严肃穆,怎能容种下大片的红梅?难道没有忌讳的吗? 忽闻,前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柳雨璃抬眸望去,一位老内侍正在修剪枝叶。 他动作迟缓,每剪掉一根枯枝条,似是要用尽全身力气,花枝颤动,花瓣随着风雪飘洒落地。 那身褐色旧棉袍穿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棵年老的枯树干,几乎与梅林融为一体。 他弯腰捡起落花,轻轻拂去雪水,放入篮中,喃喃自语道:“可惜了……可惜了。” 老内侍满脸心疼,步履蹒跚地穿梭在梅林之中,接连捡起落地的梅花。 这时,一个女子手捧数朵梅花,撒入花篮,老内侍身形一顿,“你是……” 柳雨璃浅笑盈盈,“我是容楚的妻子,崔公公不妨叫我璃儿。” 崔公公明显一愣,连忙行礼,“原来是王妃大驾,是老奴失礼了。” “公公客气了。” 风乍起,花瓣随风飘零,崔公公长叹一声,愁容满面。 柳雨璃看着落地花瓣,劝道:“花自凋零,公公莫要执念太深,不如遵循自然。” “王妃所言极是。” 崔公公苦笑一声,“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皆在生生死死的循环之中,有生就有死,花开自有凋零。” 柳雨璃睫羽轻颤,只觉得崔公公话里有话,有生就有死……是在意味着自己与容楚的命数吗? 第829章 相生相克 柳雨璃垂眸,“或许真是天意,注定我与王爷相生相克……” “哪儿有什么天意,都是人造的孽,最后怪到老天爷头上。”崔公公手指苍穹,愤慨不已。 柳雨璃没料到崔公公的反应会如此强烈,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 崔公公自觉失言,“老奴眼花了,耳聋了,腿脚不方便,就连脑子也不太好使了,方才说得都是胡话,还请王妃恕罪。” 崔公公冲柳雨璃恭敬一礼,提着花篮,自顾自地往回走。 “公公留步!”柳雨璃出言唤道,“我此次前来,是专程来找公公的。” “自打先帝驾崩,老奴便守在皇陵,不问尘世多年。今日老奴与王妃也是初见,并无交情。不知王妃寻老奴有何贵干?” “我想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是哪一年?” “先帝驾崩的那年。”柳雨璃神色凝重。 崔公公曾是先帝爷身边的贴身内侍,更是大内总管,定对当年的情形了如指掌。 崔公公摆手,不愿多谈,“老奴上了年纪,什么都记不清了。” 柳雨璃早猜到崔公公会搪塞推辞,“如今唯有公公能救王爷!还请公公成全!” “王妃太高看老奴了,王爷是千凤国战神,是先帝爷最疼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儿郎,怎需老奴出手相救?” 柳雨璃反问,“既然是先帝爷最疼爱的孩子,当年为何不把皇位传给王爷?”x33 崔公公瞳孔微震,“请王妃慎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莫要再提。先帝与王爷父子情深,毋庸置疑。” 柳雨璃直言不讳,“我今日前来是想问公公,先帝爷当年到底是属意于皇上,还是王爷?” “无论是皇上还是王爷,对于父亲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崔公公语气沉重。 “可皇位只有一个。”柳雨璃冷声道。 崔公公眉头紧锁,忽然明白柳雨璃今日的来意,“王妃是为夺储而来?” “公公此言差矣,那不是夺,而是拿。我只想替王爷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崔公公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先帝若在天有灵,定不想看到皇上与王爷手足相残,王妃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回吧。” 柳雨璃冲他的背影喊道:“难道先帝就想看到江山所托非人,民不聊生,国破家亡吗?” 崔公公默不作声,步伐缓慢,愈发沉重。 柳雨璃接着道:“难道先帝就想看到他最疼爱的儿子,再被奸人所害,不得善终吗?” 崔公公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 “你们颠覆朝纲,以假乱真,违背先帝遗命,这样做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王爷吗?待公公含笑九泉,可有颜面再见先帝?” 崔公公身形一僵,面露痛苦之色,“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柳雨璃望向帝王陵,又道:“公公苦守皇陵多年,劳苦功高,到底是对先帝尽心尽忠,一片赤诚,还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故而守陵赎罪?” “你……”崔公公猛的转身,指着柳雨璃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似是被说到了痛处。 柳雨璃步步紧逼,再次开口,“午夜梦回之际,公公可曾听到先帝那失望而又痛心的叹息?” 崔公公双手抱头,整个人踉踉跄跄地跌坐在雪地里,眼泪夺眶而出,边哭捶打胸口,“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黑袍准备上前搀扶,被柳雨璃那冷冽的眼神瞪了回去,只好与春生并排站在原地。 柳雨璃任由崔公公痛哭流涕,冷眼旁观。 果真被自己猜中了,崔公公对当年的事,必定知情。 “是老奴对不起先帝爷!是老奴的错!老奴错了!”崔公公跪在雪地里,冲帝王陵方向不停磕头。 压抑多年的愧疚、忏悔、自责一时涌上心头,在这一瞬间,终于得到宣泄。 “老奴罪该万死!老奴这就以死谢罪!”崔公公突然掏出修剪枝叶的铁剪刀,朝自己的心窝刺去。 柳雨璃欲要上前阻拦,突闻“唰唰——”两声。 不知从何处飞来两粒石子,不偏不倚正巧 x33打在崔公公的手上。 崔公公吃痛丢掉剪刀,手面又红又肿。 柳雨璃抬眸环顾四周,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究竟是何人?为何出手救下崔公公? 看来自己被人跟踪了,方才所说的话,也定被人听了去。 此人武功高强,两粒石子可当暗器,却只救下崔公公,没有对自己动手…… 柳雨璃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不能掉以轻心,“带公公回屋说话。” “是。” 黑袍人和春生搀扶着几近晕厥的崔公公走进屋子。 临近门前,柳雨璃忽然驻足,只觉得背后有人回眸望向墙头。 那朵朵娇艳欲滴的红梅,随风飘摇,与墙头同高,在如火云般的梅花掩映下,眸底一片赤红,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收回视线,缓步朝屋里走去。 崔公公身上的棉袍被雪水打湿,坐在围炉旁烤火,嘴里喃喃自语,“老奴该死,老奴有罪。” 柳雨璃面色缓和几分,“只有活着才能赎罪,公公一死了之,才是真的愧对先帝。” 崔公公老泪纵横,“老奴也是逼不得已!十几年了,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老奴自知有愧,要想赎罪,谈何容易?” 这十几年里,他每天都在与自己斗争,苦苦挣扎,一边是先帝的遗命,一边是先帝期许的兄友弟恭。 一旦他说出实情,定会有手足相残的那天。 那是先帝不愿看到的,既然从一开始就错了,不如就这样错下去。 柳雨璃沉声问道:“你是先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又是大内总管,先帝心中所想,你再清楚不过。先帝心中的储君人选,究竟是皇上,还是王爷。” 崔公公心乱如麻,不知当讲不当讲……“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皇上。” “那是弑父上位的乱臣贼子,是残害胞弟的刽子手!”x33 崔公公瞪大双眼,“这……这,原来王妃知道内情?” 柳雨璃也不否认,直言道:“我虽略有耳闻,但还缺一个名正言顺的信物。先帝当年可留有遗诏?” 第830章 爱莫能助 “若有遗诏,太后娘娘怎会等到今日?”崔公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帝爷突发暴病,实在是始料未及……” 柳雨璃蹙眉,“先帝究竟得了什么病?” “先帝食欲不振,积劳成疾,硬生生把身子给拖垮了。” “因何食欲不振?”柳雨璃想起云霄前辈的话,又问:“可是因为思念叶凤言前辈,忧思成疾?” 崔公公有些震惊,“这陈年往事,王妃是如何知晓?” “是云霄前辈说的,不过,从太后娘娘的反应中也能猜到几分。” “太后娘娘她……还在怨恨先帝和叶姑娘?” “自己夫君心中装得都是别的女子,谁能不恨?”柳雨璃声音微冷。 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同情程太后的,若非被先帝伤透了心,太后也不至于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王妃的话未免太过偏激,有失偏颇!”崔公公情绪激动,极力反驳。 柳雨璃不知崔公公为何反应如此强烈,“难道不是吗?” 崔公公欲言又止,“太后娘娘对先帝积怨已久,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当年的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 “当年什么事?”柳雨璃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崔公公望向窗外的红梅,“都是陈年往事,老奴答应过先帝,不能说……” 柳雨璃心生疑惑,先帝和程太后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 不过,眼下她最关心的还是先帝遗命。 “公公有所不知,皇上因对王爷心生忌惮,三番五次痛下杀手,丝毫不顾及手足之情。王爷因谨遵先帝遗愿,兄友弟恭,为此一忍再忍……” 崔公公面色凝重,他虽然不在宫中,但对朝中局势略知一二。 “王妃方才所说唯有老奴能救王爷,是因为这个缘故?” 柳雨璃睫羽轻颤,微微摇头,“若只是如此,王爷必定不会再忍下去。 这些年楚王府风头正盛,王爷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只手遮天。不少大臣百姓皆希望王爷登基,开启太平盛世。 王爷却分散权力,退居幕后,退隐之意,显而易见。王爷虽然没有明说,但却瞒不过我。” 崔公公不禁疑惑,“这是为何?” 柳雨璃睫羽轻颤,缓缓开口,“其实,我的时日不多了,活不过半载……王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只怕他不愿一人独活,所以才早早交代后事。” 崔公公唏嘘不已,“王爷的性子像极了先帝,重情重义,却不善言辞。 王妃是想用江山百姓牵绊住王爷?” “王爷心有大义,把他推上高位,肩负起社稷重任,这是唯一保全之法。”柳雨璃语气一顿,“更何况,这江山本就是王爷的,不是吗?” “先帝最中意的储君人选是王爷不假。”崔公公坦言道:“但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留下遗诏。只不过是当年先帝在御书房习字时,与老奴随口一提。” 柳雨璃刚燃起的希望再度变成失望,“公公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崔公公眸光飘远,“说来话长,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先帝考问皇上和王爷两人功课,老奴伺候在侧。 先帝问,文武大臣有何不同? 皇上先答: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该崇文抑武,守内虚外,才能长久。 先帝点头,又问王爷。 王爷说,武将文臣都是马,不同之处,一为悍马,一为轻骑,而君王是驭者,驾策随心,统驭天下。 先帝并没有多言,脸上却是抑不住的欣慰笑意。 兄弟二人临走前,先帝特意交代皇上,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漠西域,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其来朝贡,则以恩礼待之……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士。 这些话老奴仍记忆犹新,可惜啊!皇上却没有把话放在心上。先帝早看透皇上心思,重文轻武,疑心太重,所以才特意嘱咐。” 柳雨璃冷笑,“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先帝祖训,皆被皇上抛之脑后。” 崔公公接着说:“皇上和王爷走后,先帝问老奴,他这两个儿子,谁堪大任? 老奴说,爷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来问老奴? 先帝笑而不语,写下兄友弟恭四个大字,高挂御书房以示警醒。” 柳雨璃又问:“仅此而已?单凭这点,公公便能断定先帝中意之人是王爷?” “老奴侍奉先帝多年,先帝圣意,定错不了。更何况,念在先帝对太后的情分,王爷定是储君不二人选。” 柳雨璃挑眉,“先帝对太后的情分?怕是亏欠吧……” 崔公公没有接话,话锋一转,“这只是老奴的一面之词,旁人怎会相信?” 口说无凭,这才是最棘手的事。 柳雨璃凝眉,“先帝当真没有留下信物?” 崔公公看了一眼床底的樟木箱子,“先帝留下的遗物,与储位无关。老奴也爱莫能助。” (本章凌晨一点之前修改完毕,麻烦退出刷新再看,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x33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第831章 樟木箱子 柳雨璃自知问不出什么话来,不再多做停留,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改日再来拜访。请公公留步。” 崔公公明显松了一口气,起身送柳雨璃出去,“老奴恭送王妃。” 柳雨璃微微颔首,崔公公今日说一半留一半,定还有事瞒着自己。 先帝的死,究竟与皇上有何干系? 还有,先帝与太后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这些谜底都没有解开。 不过,她今日也算有所收获,至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先帝当年有意把皇位传给王爷。 虽然没有遗诏,但还留下一个樟木箱子,至于能否破局,就看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物? 春生使出全力抱着沉重的樟木箱子,走出草屋。 黑袍紧跟着出来,从大拇指上摘下一枚翠玉扳指丢给春生,“拿着。” 春生连忙接住,这翠玉扳指晶莹通透,一看就是上等珍品。 “这是……” “好好搬箱子,当是你的酬劳。” 春生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搬个箱子还能领赏钱,这扳指定值不少银子! 在皇陵当差的人出手就是阔绰! 春生连连道谢,黑袍人又补充了一句,“回去置个宅子,早点娶妻生子。” 春生微微愣神,一口应下,并没有往深处想,他不禁暗叹这枚翠玉扳指竟然值这么多钱!发财了! 柳雨璃看着傻头傻脑的春生,哑然失笑,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样也好。 走进梅林,柳雨璃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崔公公,“公公,皇家陵园种下大片红梅,怕是不合时宜……” 崔公公目光躲闪,努了努嘴,“各花入各眼,会有人喜欢的。” 柳雨璃将崔公公的反应收入眼底,浅应一声,离开皇陵。 ………… 白雪疏疏落落,回到王府,天已擦黑。 柳雨璃坐在樟木箱子面前,托腮出神,这箱子里究竟是何物? 贸然把箱子劈开,未免太过粗暴,万一损坏箱中物件,就得不偿失了。 听闻脚步声传来,柳雨璃眸底微亮,定是王爷回来了。 她起身迎上去,“王爷回来的正是时候。” 千凌昱褪去大氅,抖落掉身上寒气,目光落在樟木箱上,“这是何物?” “这是先帝留下的遗物,崔公公让我转交给王爷。” “父皇留下的?”千凌昱俊眉挑起,再看挂在箱上的铜锁,“这把锁倒是怪异。” “王爷能否解开?箱子锁得如此严实,定存放着先帝最在乎,最看重的东西。”柳雨璃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遗诏。 若真有遗诏,一切水到渠成。 千凌昱拨动着金珠,看着上边刻的字符,“这字符,本王好像在哪儿见过。” 听王爷这么一说,柳雨璃也觉得有些熟悉,“是在何处?” 千凌昱猛然想起,“当年中州土地改革,陶恒在草纸上算土地面积,写的就是这种字符。” “陶恒……”柳雨璃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 “崔公公说,这把锁可能是叶前辈留下的机关,陶先生和叶前辈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可惜,陶先生走了,不然他定知道其中关窍。”千凌昱轻叹一声。 柳雨璃似是想起一个人来,“当年陶先生曾教过小舅舅如何计算面积,听小舅舅说,也是一堆鬼画符般的字符,很是难懂。或许小舅舅能参透一二,明日我去寻小舅舅。” “如此也好。”千凌昱握住柳雨璃的双手,“你舟车劳顿一天了,歇息吧。” “今日在皇陵还遇上一件怪事。”柳雨璃困惑许久,“崔公公寻死时,被人用石子当暗器救下。不知此人是何目的……” 千凌昱黑眸微冷,“你可有受伤?” “没有。”柳雨璃摇头,“他武功高强,我原以为是段大哥,显然不是……那人深藏不露,不知是敌是友。” 千凌昱若有所思,柔声道:“好在璃儿毫发未伤,想不明白的事,就先别想了。睡吧。” “王爷呢?”柳雨璃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千凌昱,不禁问道。 千凌昱揉了揉她的秀发,“近日南海骚乱,本王还有公务处理。” “南海骚乱?”柳雨璃眉心微蹙,“江影身为一军主帅,久居京都,军心动荡,在所难免。” 千凌昱薄唇微勾,“眼下这个节骨眼,皇上自顾不暇,自然不愿放江影回南海。江影和南海水师是皇上的定海神针,在五皇子没有顺利登基之前,江影是不会放心离去的。” “这对王爷而言,倒是一桩好事。”柳雨璃坐起身子,“不如借此机会,收复南海水师,为己所用。” “南海水师对江影忠心耿耿,要想收复,谈何容易?”千凌昱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快到年下了,海面结冰,这时军心动荡,并非好事。只怕内忧没解,反而引来外患。南海骚乱,或许与倭寇有关。” “王爷所言极是,我倒是有个主意,能够安抚军心,至少能过个好年。” “说来听听。” 柳雨璃美眸流转,“百万水师常年戍守南海,劳苦功高。趁着年关,王爷不妨按功行赏,犒劳三军。一来抚慰将士军心过个好年,二来也可收买人心,为年后收复水师,做下准备。” 千凌昱眼尾上扬,“原以为璃儿国士无双,如今看来是本王眼拙,知人善用,才乃王道,璃儿是帝王之才。” 柳雨璃有些心惊,“王爷言重了,我一女子怎会是帝王之才?” “本王说你是,你就是。”千凌昱语气霸道,眸底闪过一丝不同寻常之色。x33 柳雨璃哑然失笑,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崔公公说,先帝心中的储君人选是王爷,并非皇上。” 千凌昱闻言抿唇,静静地听柳雨璃往下说,“箱子里若真有先帝遗诏,王爷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改朝换代,一切顺理成章。王爷……可愿争储?” “本王从未说过不争。” 千凌昱背光而立,那张俊朗的脸半明半晦,愈显轮廓深邃。 第832章 过好当下 柳雨璃眸光潋滟,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对她而言,谋储之路最大的变数,不是别人,而是王爷。 是自己连累了他。 王爷想抛开一切,与自己同生共死,生死相随,可是……自己又怎能忍心? 待王爷登基为帝,每天忙于朝政,或许身边还会有别的佳人在侧。 时过境迁,也会渐渐淡忘自己,能够陪他一程,却陪不了一生。 想着想着,柳雨璃依偎在千凌昱怀中进入梦乡。 看着安然睡去的女子,千凌昱手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满脸宠溺。 他缓缓起身,离开寝殿。 月光如水,洒落在他俊美的脸上,黑眸中淌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泽。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 皇上膝下只剩一子,年幼的五皇子他日定会继承大统,而他的生母凝妃间接害死岳父,又三番两次对璃儿痛下杀手。 他日五皇子得势,岂会有璃儿和楚王府的活路?连带着柳家、定西王府和段家、魏家都会受到牵连。 岳父惨死,正是前车之鉴。 站在他身后的人太多,他要肩负起的责任和重担太重,他要做的不止是护身边人周全,还有千凤国的黎民百姓,父皇打下的万里河山。 江山不能所托非人,璃儿不能灰飞烟灭,江山、璃儿,他都要。 如今只能先过好当下。 月光拉长千凌昱那道挺拔的身影,他微微侧头,沉声唤道:“震天。” “王爷。”震天悄无声息地来到身后。 千凌昱眸若寒冰,“派人去查皇陵今日是否有可疑之人。”x33 “是。”震天应声离去。 千凌昱那张俊脸如同覆上一层寒霜,但愿不是自己内心所想之人。 ………… 破晓时分,积雪初融。 柳雨璃起了个大早,带着樟木箱子乘上马车,朝魏家驶去。 临近魏家大门,却见一群人围在府门前,似是在看什么热闹。 柳雨璃提前下了马车,走进人群,隔着门便听见外祖父魏鸿之的吆喝声,混杂着鞭子的抽打声。 “你这个逆子!怪不得成日里不思进取,连个功名都考不上!原来背着老子偷偷习武!” 柳雨璃隐隐猜到几分,看来小舅舅习武的事被外祖父发现了!外祖父是个说一不二的倔脾气,这下糟了! 柳雨璃遣散人群,走进魏府。 只见小舅舅跪在院中,外祖父挥舞着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魏惊风强忍疼痛,那挺直的后背没有丝毫晃动。 “你到底知不知错?” “孩儿何错之有?” 魏鸿之一听更加来气,再次扬起鞭子,柳雨璃急忙上前,“外祖父,快别打了!” 魏鸿之气昏了头,“璃儿,你莫要拦我!这个逆子不知悔改,我今日便废了他的武功!” 柳雨璃挡在魏惊风身前,生怕他再挨打,“外祖父,魏家是武将出身,小舅舅习武并非坏事,您何必这般气恼?” “正因如此,老夫才生气!外人都笑我魏家是目不识丁的莽夫,大老粗! 本想指着他,考取功名,扬眉吐气,从小便让他读圣贤书,上私塾,结果全读狗肚子里去了!竟敢背着我,偷偷学武功!”魏鸿之越说越来气,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魏惊风咬了咬嘴唇,“大哥也学武了,还是父亲亲自教的,大哥能学,我为什么不能学?” “你还敢跟你大哥比?你大哥天生是练武的好苗子,你从小体弱,就该闭门读书!” 魏鸿之指着魏惊风喝道,“你们兄弟两个一个习武,一个从文,相得益彰!你自己不思进取,整日里不学无术!还敢跟你大哥比?” 魏惊风攥紧手心,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父亲向来偏心大哥,眼里也只有大哥,这种话他从小听过不下百遍,早该习惯了,不是吗?x33 柳雨璃只觉得外祖父的话,有些刺耳,“小舅舅并不是外祖父说的那般,他……” “他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只考中秀才,一事无成,就连媳妇儿都没娶上!成家立业,一条不占!” 魏鸿之打断了柳雨璃的话,接着数落道:“甭说等他光大门楣了,现在给魏家丢脸的人,就是他!” 魏鸿之正处气头之上,一股脑儿的把气话全都说了出来,他如今看自己的小儿子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原来我在父亲心中,如此不堪。”魏惊风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魏鸿之大发雷霆,厉声道:“让你从文,你偏偏习武。 让你娶妻生子,你偏偏一人浪荡。 你这骨子里长得全都是反骨,一点也不听话,如今一事无成,却成了全京都的笑话。 整日在下堂妇的酒楼里晃荡,用那三脚猫的功夫逞英雄,你能有什么出息?!” 魏惊风反驳,“素素是和离之身,不是下堂妇!” “还敢顶嘴!外人都把话说到老夫脸上了,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放!素素再好,原先也是柳家长房的儿媳,按理说得称你一声舅舅。你看上哪家的女子不成,偏偏看上她!简直是胡闹!”x33 魏鸿之本来只是听柳家长房柳学章说了一嘴,没想到回家一问,魏惊风竟一口承认了,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柳雨璃也听明白了,原来小舅舅对素素姐的心意,被外祖父知道了。怪不得外祖父如此生气,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导火索。 “素素与柳家长房早无瓜葛,她现在只是何素素,男未婚,女未嫁,我看上她,有何不可?” 魏惊风说得理直气壮,魏鸿之气得胡子抖动,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 “啪——”魏惊风的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意,衣衫破碎,露出一道鲜红血印。 “唯独她不行!你想都别想!就算你打一辈子的光棍,也别想娶一个不洁之身的女子过门!我魏家丢不起这个脸!” “只怕我想娶,人家还不想嫁呢。”魏惊风眸底闪过一丝伤痛。 柳雨璃不禁叹息,小舅舅这条情路注定坎坷。 “还算有自知之明!”魏鸿之面色缓和,沉声道:“以后不许再与她有任何来往!不许再练武功!你安心读书,继续考取功名,早日娶妻生子,为父便既往不咎。” 魏惊风嗤笑一声,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孩儿是人,不是狗。凭什么都要听从父亲安排?” 第833章 奇怪字符 魏鸿之气急败坏,“你何时听过话?你若肯听话,又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文不成武不就,看上的女子还是嫁过人的!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习武有什么错?我喜欢素素又有什么错?孩儿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父亲眼中自始至终只有大哥,大哥的武功是父亲手把手教的,我的武功只能等在后半夜偷偷摸摸地跟着母亲学。 父亲一直想让我变成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可我不想从文!我也想抛头颅洒热血,驰战沙场,保家卫国!或是当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义士!” 魏惊风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如洪水决堤,一涌而出。 “好啊!你以为上阵杀敌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战场上刀剑无眼,绝非儿戏!你那么想习武,有本事立个军功回来!天天在外边惹是生非,逞英雄算什么?” “倘若我立下军功呢?” “就凭你?哼。”魏鸿之冷笑一声,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 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是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魏惊风从小体弱,娇生惯养,说白了就是一个混不吝的公子哥,哪儿知道战场上的残酷?x33 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倘若我立下军功,父亲莫要再逼着我读书考功名,还有……我的终身大事,父亲也不许插手阻拦。”此时魏惊风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魏鸿之撇嘴,只觉得魏惊风是在痴人说梦。 柳雨璃出言道:“外祖父,不妨让小舅舅试试。正巧王爷要派人去南海送军饷赏赐,小舅舅可参军随行。” 魏鸿之犹豫不定,“可是……” 魏惊风眸底一亮,“这正是绝佳时机,还请父亲成全!” “罢了,随你去!别到时候受不了苦,当逃兵!我魏家可丢不起这个人。”魏鸿之板着脸,眸底闪过一丝不舍。 魏惊风放心不下,又道:“今日璃儿也在,当着王妃的面,父亲可不能食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魏鸿之伸出四个指头,转身离去。 魏惊风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眉头舒展,“璃儿,你知道舅舅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吗?” 柳雨璃微微摇头。 “我自小体弱,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娘胎里带的。外人总说我是孱弱书生,我隐忍蛰伏多年,总算能重新做回自己。” 魏惊风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光芒,他一定要在军中闯出名堂,以后再不会被父亲逼着考取功名,父亲也不再插手他的婚事。 柳雨璃从未见过这样的魏惊风,向来清高自傲的小舅舅,对任何事都不曾上过心,总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模样。 他今日为了习武,与外祖父据理力争,为了素素,远行参军。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魏惊风,一个热血男儿该有的样子。 ………… 魏惊风上完药后,来到花厅,“穆辞配的金疮药,效果是极好的。” “好在小舅舅只是受了皮外伤,外祖父还是留了情的。”柳雨璃看着并无大碍的魏惊风,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外祖父是出了名的老顽固!要不是你外祖母今日入宫面见太后,不在家中,我也不至于挨一顿打。”魏惊风觉得有失颜面,嘟囔着坐下身子。 “外祖母入宫了?”柳雨璃微微挑眉。 外祖母是叶家人,是叶凤言的亲姐姐,程太后对叶凤言恨之入骨,召见外祖母能有什么事? “小舅舅可知是为何事?” “无非是叙叙旧呗,太后召见命妇进宫说话,也是常事。”魏惊风随口道。 柳雨璃掩去心中疑惑,言归正传,“我今日来是想寻小舅舅帮个忙。” 魏惊风自嘲道:“像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人,能帮上什么忙?” “外祖父说的气话,小舅舅不必放在心上。”柳雨璃冲星河招手,“把箱子抱进来。” 星河扛着箱子走进来,重重地放在地上。 魏惊风上下打量着箱子,很快注意到那把与众不同的铜锁。 “这把锁……” 柳雨璃拨动着金珠,“这奇怪的字符,小舅舅可认识?” 魏惊风勉强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铜锁,“这字符与陶恒写下的,倒是相似。在中州时曾见过。” 柳雨璃眸底一亮,“这些字符是何含义?” “这字符是数字,叫什么大伯,还是二伯来着?”魏惊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柳雨璃柳眉蹙起,“跟大伯二伯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记错了?” “没有记错,就是叫什么伯!管他大伯二伯,都是他伯! 陶恒说那里的人都戴着头巾,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魏惊风用袖子挡着脸,手上还比划着,很是滑稽。 “那不是刺客吗?”柳雨璃不由联想到刺客,也是相同的打扮。 “呃……” 魏惊风一时语塞,继续研究金珠上的字符,“这把锁由四个字符组成,对应着四个数字。” “原来如此!”柳雨璃明白过来,“那这一串字符,都对应着什么数字?” “这个是1。”魏惊风伸出一根手指头,继续拨动金珠,往下数,“2、3、4……最后这个是9。” 柳雨璃瞧魏惊风有模有样的,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从一到九,组成的四个数字……” 魏惊风脑海中灵光一闪,“只要选对四个数字,就能开锁。” “能是什么呢?”柳雨璃毫无头绪,先帝设下的密码,应该会有特殊含义。 魏惊风耸了耸肩,也一头雾水。 柳雨璃道谢后,带着樟木箱子离去。 今日多亏小舅舅参透樟木箱子的玄机,她距离箱子中的秘密又更近了一步。 柳雨璃坐在马车中,把玩着那把铜锁,心里暗自盘算着。 既然是四个数字组合而成的密码,不如用最笨的法子,从一千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全都用上一遍,总有一串数字能解开箱子。x33 想到这里,柳雨璃秀眉舒展,迫不及待想打开箱子。 第834章 拉开序幕 次日一早。 魏惊风收到楚王派人送来的公文,押送军饷赏赐,明日动身前往南海。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但对魏惊风而言,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背上传来的痛意,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如此,也难掩他的兴奋之色。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怀里揣着公文,嘴里振振有词。 魏鸿之和魏老夫人站在廊下,看着兴高采烈出门的魏惊风,无奈摇头。 “真不知是福还是祸……”魏鸿之叹气。 魏老夫人劝道:“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就由他吧。他不喜读书,你再逼他也没用。倒不如放开手,让他自己闯闯。”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当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九死一生。每天担惊受怕的,你难道都忘了?” (上午十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x33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第835章 何喜之有 何素素心头一震,“你要去哪儿?” “何娘子不是与我不熟吗?”魏惊风嘴角扬起一抹调笑。 何素素美眸一滞,脸颊微红,“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爱说不说。” 魏惊风从怀中取出参军公文,放在桌子上,“我明日就要随军前往南海……” “南海……”何素素垂眸看向公文,喃喃道。 对北方人而言,南海是很遥远的地方,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千凤国最南边的海域,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没去过。 何素素犹豫不决,忍不住开口问道:“此番一别,魏三公子何时才能回来?” “我还没走呢,就想着我回来了?” “我……我是替璃儿问的。”何素素搪塞道。 魏惊风笑而不语,他最喜欢看何素素这般羞恼的模样,如出水芙蓉,落雨桃花。 “估摸着出了正月才能回来。” “现在还未入腊月……”何素素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滋味。 “南海,山高水远,一来一回最少两个月。”魏惊风从何素素手中拿过茶壶,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茶,饮了一口。 “虽然只是百夫长,但是我魏惊风以武将之名,办得头一桩差事。待我送完军饷,顺利回京,也算不负王爷所托,日后再也不必挂着读书人的名头,装模作样。” “恭喜了,魏三公子。”何素素莞尔一笑,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魏三公子总算能卸下伪装,做回自己。 “同喜,何娘子。”魏惊风微微挑眉。 何素素疑惑,“我何喜之有?” “待我从南海回来,你会知道的。” 魏惊风笑得意气风发,他原本心里没底,今日看到何素素的反应后,十拿九稳。 素素心中是有自己的。 他此番南下,不单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青云之志,更是为了抱得美人归。 父亲说的在理,自己老大不小了,该安身立命,有所作为。 只有自己变强,才能护住心爱之人。 魏惊风薄唇轻启,“等我。” 这两个字声音极轻,却重重地砸在何素素的心底。 她望着魏惊风渐行渐远的身影,缓过神来,“魏三公子!” “嗯?”魏惊风驻足。 何素素欲言又止,“你的合意蜜饼……还没做好呢。” “等我回来再吃。”魏惊风笑着摆手。 何素素轻咬唇角,“你要保重。” “你也是。” 魏惊风那双俊逸的眉眼,在晨曦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芒。 ………… 次日,一行人马押送军饷上路,前往南海,魏惊风随军同行。 又连着下了几日大雪,外边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柳雨璃宅在寝殿之中,足不出户,每天除了睡觉用膳习字之外,便是研究樟木箱子。 这天,还未下早朝,楚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的消息,便四散开来。 柳雨璃听闻消息,细细凝眉,特在府中备下茶点等着。 千凌昱下了早朝,回到寝殿,浑身沾满寒气。 他看着依偎在软榻上的女子,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就像一只小懒猫儿一般,惹人喜爱,方才在朝堂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柳雨璃放下画本子,上下打量着千凌昱,“王爷的脸色看着不大好,是谁惹王爷生气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千凌昱走到火盆旁,揉搓双手,生怕把身上寒气过给柳雨璃。 ……………… (本章正在修改中,凌晨一点刷新再看,以下是废稿。)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魏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魏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 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魏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魏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x33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魏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魏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魏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魏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魏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第836章 放手一搏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x33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x33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x33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第837章 腊月十六 千凌昱没有接话,也没有否认,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后的法眼。 “你怕她无人可依,在风雨中飘摇。所以想披荆斩棘,铲除异己,为她开辟一条血路,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尊贵,也好成全你自己。”x33 程太后轻揉眉心,只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这句话,无比耳熟。 她抬眼看向殿中央的樟木箱,冷冷启唇,“当年先帝对叶凤言也是如此。” …………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x33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x33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第838章 藏在箱中 (本章正在修改中,以下是废稿。)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魏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魏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魏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x33 魏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魏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魏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魏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魏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魏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看来自己确实是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儿时!哥哥若是九岁年纪,那自己比哥哥小四岁,如今便是五岁左右了。 五岁,一切都为时不晚。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便不能白活,她必须要护好亲人爱人,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璃儿?”千云锦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禁唤道。 柳雨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娘亲和哥哥,恍若隔世,只呆呆地看着,舍不得移眼。 “妹妹怎么落水了?妹妹是想抓池里的小鱼吗?” “妹妹想抓鱼给哥哥说,哥哥帮你抓。”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絮絮叨叨的话,鼻尖一酸。 柳洛尘眨着一双大眼睛,手牵着柳雨璃的小手,赶忙哄道:“妹妹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哥哥还是这般如沐春风的温暖,柳雨璃伸着小胳膊往柳洛尘的方向凑去,欲想让哥哥抱。 钟妈妈上前一步,将药碗递到千云锦面前,“夫人,这药……” 千云锦将柳雨璃环抱在怀中,示意钟妈妈喂药,低声哄道:“璃儿乖,先把药喝了,喝完病就好了。” 柳雨璃忍着苦味,一口喝下。 “妹妹吃了这个就不苦了。”柳洛尘从荷包里拿出蜜饯,赶忙拿一粒放进柳雨璃的嘴里。 “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给妹妹吃的蜜饯枣脯,好吃吗?”柳洛尘看妹妹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大好。 “尘哥儿对妹妹可真好。”千云锦欣慰地看着这对兄妹,不禁感叹。 钟妈妈在一旁乐呵呵地笑道:“是啊,都说姐姐知道疼弟弟,哥哥不知疼妹妹。像咱家尘哥儿这般疼妹妹的,还真是少见。” 柳雨璃嘴里吃着枣脯,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嘴里甜,心里更甜。 不知不觉,柳雨璃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踏实。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了,日上三竿。 柳雨璃被钟妈妈从床上抱起,仔细梳洗,换好衣裳,然后抱在怀里,便往外走去。 瞧钟妈妈走路匆忙,但又不失规矩的样子,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柳雨璃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钟妈妈肩头,当个小孩就是好啊,去哪儿都有人抱着。 先是从内院路过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塘,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再穿过一片翠竹林,来到了柳府二门里的花厅。 刚进花厅,就有人迎了过来,“璃丫头!”一声满满都是宠溺地呼唤。 柳雨璃回头一看,是外祖母千老夫人! 外祖母双鬓已有几缕银发,眼角有些许皱纹,眉眼之间满是慈爱温和,一看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这时的外祖母比前世的她,年轻而又神采奕奕,整个人看上去是容光焕发,一点都不显老。 前世印象中的外祖母整日的唉声叹气,眼都快哭瞎了,虽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诰命在身,再如何显赫再如何富贵,也抵不过亲人孩子生离死别的打击。 也难怪,换谁能经得起接二连三的打击啊,前世先是舅舅、后是娘亲、再是哥哥,接着是表弟,后来竟是千家满门……x33 这痛苦,怕是世间无人能承受的了,而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位白发老人,却遭受了一重又一重的锥心之痛。 第839章 一试便知 小公主摇头,“萱儿也不认识。” 柳雨璃问:“何时藏的?” 小公主仰起小脑袋,不假思索道:“吃月饼的时候!萱儿最喜欢吃五仁月饼了。” “中秋……”柳雨璃美眸微眯,正准备追问,不料凝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这不是楚王妃吗?” 柳雨璃冷声道,“好巧。” “王妃和萱儿在说什么呢?”凝妃款步走来。 柳雨璃眸若星河,面若寒冰,“哄小孩子的话,凝妃娘娘也想听?” “母妃!”小公主挥舞着小手跑向凝妃,“王妃婶婶在陪萱儿玩躲猫猫呢!婶婶可厉害了,一下就找到萱儿了。” 凝妃打量着神情淡漠的柳雨璃,一脸狐疑,“王妃今日哪儿来的闲情雅致?晾着楚王独自在外等候,自己却在这里陪小公主玩闹。你若真喜欢孩子,为何不自己生一个?” 她勾唇浅笑,言语中火药味十足,挑衅之意明显。 柳雨璃莲步轻移,一步步走向凝妃,擦肩而过之际,脚步微顿,“我更喜欢收养无父无母的孩子。” 凝妃瞳孔收缩,“你!” 柳雨璃对凝妃眸底浮现出的惊恐之色,甚是满意,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抬脚离去。 凝妃望着柳雨璃那清冷孤傲的背影,暗自攥紧手心,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看她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柳雨璃独自走在宫道上,回想着小公主方才所说的话。 箱中藏人,中秋月饼…… 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凝妃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吃月饼的时候,也只有中秋。 柳雨璃思绪紊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还记得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 她差点被夜明珠带去另一个世界,最终自己没走成,陶恒倒是借助夜明珠的力量走了。 中秋过后她再入宫,正巧遇到送小公主回永安宫的凝妃。 凝妃故意在自己面前露出破绽,利用陶恒失踪,把自己引去她的住处。 凝妃没来由地诬陷陶恒才是害死四皇子的真凶,所以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再联想起兰嫔生前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恨意,定是凝妃从中挑拨,借题发挥。 柳雨璃的思路愈发清晰,中秋那晚,永安宫鱼龙混杂,乱成一团,凝妃曾去过太后宫中接走小公主。 中秋月饼,箱中藏人,藏的人难道是…… 柳雨璃后背隐隐发凉,顿觉细思极恐。 她疾步来到宫外,乘上马车,当看到端坐在马车中的俊朗男子,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千凌昱睁开双眼,看着柳雨璃那张苍白的脸,担忧道:“脸色为何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快,先回府。”柳雨璃心神不定,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她不能妄下定论。 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 马车疾驰,很快回到王府。 柳雨璃脚步匆匆,径直来到寝殿,关上门窗,又拉上窗幔,动作行云流水。 寝殿内瞬间暗了下来。 千凌昱长身玉立在案前,眉眼浮现出一抹春风细雨般的清浅笑意,“大白天的,你这丫头想做什么?” 柳雨璃又气又笑,“想什么呢!” 千凌昱自讨没趣,静静看着翻箱倒柜的女子,好奇道:“府里进贼了?” “没有!”柳雨璃打开柜门,一通乱找。 千凌昱语气慵懒,“嫁妆丢了?” “没有!” 柳雨璃忽然看向金丝楠木书架,“想起来了!在书架最高处。” 千凌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书架最顶端摆放着一个木匣子,那是装夜明珠的匣子,当初还是他帮璃儿放上去的。 “你找夜明珠做什么?” “夜明珠只有三次机会,机会用完,光芒尽失。夜明珠自从拿回来后,便没有打开过,不知是否还有光芒?” 千凌昱黑眸一沉,“你想走?” “不是,我想知道,陶恒到底有没有走。”柳雨璃解释。 “你怀疑陶恒没有走?”千凌昱更加疑惑。 柳雨璃面色凝重,微微点头。 事到如今,她反倒希望陶恒真的走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千凌昱蹙眉,“中秋至今,已经过去整整四个月,如果陶恒没有走,他又能去何处?” “我怕他身不由己,回不来了……”柳雨璃垂下眼帘,忧心不已。 千凌昱身姿修长挺拔,伸手取下木匣子,不费吹灰之力。 柳雨璃打开匣子,夜明珠黯然失色,与平平无奇的琉璃珠子一般无二。 难道陶恒真的走了?是自己多虑了? “傻瓜,夜明珠只有在黑暗中才会发亮。”千凌昱看着寝殿中遮挡不住的光线,忽然有了主意。 他牵着柳雨璃的玉手,行至床边,“上床。” “嗯?”柳雨璃捧着夜明珠,秀眉微蹙,“别闹。” “没跟你闹。” 千凌昱不由分说,手臂用力,揽住柳雨璃的细腰翻身上床。 他一手扬起锦被,被子腾空而起,落在两人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柳雨璃眼前一黑,这才明白容楚的用意。 温热的气息轻扑在她的耳垂上,周身又被容楚身上淡淡的清香拢住。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锦被中一片旖旎暧昧。 夜明珠在黑暗中微微闪耀,散发着清浅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得明亮起来。 夜明珠映照着两人的眉眼,愈发清亮,犹如白昼。 那璀璨夺目的光芒,映衬得柳雨璃那双美眸盈盈如水,熠熠生辉。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按理说,夜明珠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尽,不该再发光发亮。 唯一的可能便是夜明珠并没有带走陶恒,还剩有一次机会。 千凌昱眼皮微动,“难道陶恒没有走?!” 柳雨璃一阵胸闷气短,猛然起身,掀开锦被,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乱如麻。 “先生究竟人在何处?是死是活?”柳雨璃不敢往深处想,“一定是凝妃干的,一定是她!” 千凌昱黑眸幽冷,“陶恒若真落入凝妃手中,凝妃定会趁机要挟。时隔数月,凝妃从未露出马脚,如此沉得住气,倒不像她的性子。” “是不是她,我一试便知。”柳雨璃的声音冷如碎玉。 第840章 毒舌世子 接下来几日,虽无大事发生,但京都城中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空气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尤其是各世家大族,最为敏锐。 年关将至,南海传来消息。 魏惊风押送军饷顺利抵达南海,戍守边关的将士们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与此同时,又传来曰族使者备下厚礼,来朝进贡的消息。 原本还在南海滋事的曰族,突然示好,属实意外。 曰族使者入宫朝贡之日,恰逢除夕,辞旧迎新之际。 柳雨璃上次入宫还是在程太后寿辰那天,如今总算等到再次入宫的机会。 太和殿,除夕夜宴。 皇上缠绵病榻数月,并无好转,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龙体能否撑过数九寒冬。 不曾想,皇上今日却力排众议,强撑着身子前来赴宴。 一身明黄色龙袍,包裹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眼窝深陷,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面部神情萎靡,两眼空洞无神,显得神思恍惚。 众大臣一阵失神,这……这还是皇上吗?怎么数月未见,竟苍老许多,一点也不像四十岁年当力壮的男子。 皇上在李全和江影的搀扶之下,坐上龙椅,“众爱卿……平身。” 不过短短一句话,皇上说得费力而又缓慢,仿佛花光了所有力气,背靠着龙椅,微微喘息。 凝妃在龙椅旁落座,端茶送水,伺候得无微不至,时不时地与皇上耳语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国之母。 凝妃如此贤良淑德,众人赞不绝口。 千凌昱和柳雨璃在路上偶遇程清歌和柳清瑶夫妇,四人边走边聊,耽搁了些功夫,这才姗姗来迟。 四人刚踏进殿门,便迎来众人齐刷刷的目光。 俊男淑女,一个比一个登对。 ………… (本章剧情修改中,中午十二点之前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第841章 是敌非友 曰族使者又气又恼,“这就是泱泱大国的待客之道吗?” 皇上板着一张脸,对程清歌心生不满。 程清歌冷哼一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曰族人,眸底浮现一丝玩味。 “定西王世子向来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还望使者莫要见怪。” 凝妃打起圆场,举起酒杯,笑道:“使者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不如诸位一同举杯敬使者一杯。” 江影忍不住撇嘴,大是大非面前,哪儿有女子说话的份,居然还对老冤家曰族人如此恭敬殷勤! 江影想起戍守南海的将士们,又想起曰族寻衅滋事时,死在他们武士刀中的弟兄,脸色更加铁青,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曰族使者执起酒杯,环顾四周,座无虚席,而端起酒杯之人,却寥寥无几。 “贵国不是有句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看来老祖宗的东西,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使者语气不善。 “我没忘,我知道!”程乐从柳清瑶怀中跳下,摇头晃脑道:“这句话出自《论语·学而》,开篇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私塾先生让我们每个人都要会背,不会背就打手心,怎么会忘呢?” 程乐眨巴着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他自然记忆犹新,因为这是他挨了好多次手心给记下的。 柳雨璃舒了一口气,好在乐儿机灵,轻松化解。 使者看向程乐,故意刁难,“既然先生要求人人会背,为何却有人做不到呢?看来你们都是读死书之人,并没有悟到其中道理。” 程乐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还没有善恶之分,但明显能感受到使者的咄咄逼人。 “并非没有领悟道理,而是乐儿不知你们是敌是友。若是友人,我们自会夹道欢迎,慷慨相待。若是敌人,只能先礼后兵,打服为止。” 程乐一手掐着腰,一手挥舞着小拳头,奶声奶气地说着最狠的话,颇有程清歌那嚣张跋扈的影子。 众人哈哈大笑,暗叹程清歌教子有方,又扳回一局! 尤其是程清歌笑得最为畅快,无比的骄傲自豪,“好小子!不愧是我程清歌的儿子!有血性!” 程乐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众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使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不禁气恼道:“黄口小儿!竟敢口出狂言!” “找死!”程清歌凤眸一凛,拍案而起,那双青筋暴起的手,咯咯作响。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双方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千凌昱瞥了一眼坐山观虎的皇上和凝妃,挥手拦下程清歌。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千凌昱那张白玉般清贵的脸上,似是比殿外积雪还要冷。 “方才小世子说,不知使者是敌是友。本王瞧使者这要吃人的模样,定是来者不善,是敌非友。” 最后几个字声音极重,听得人心头一颤。 使者故作镇定,笑道:“不过是与小世子说笑罢了,楚王殿下何必较真?” 千凌昱扬起唇角,冲程乐招手,“乐儿,过来,到本王这里来。” 程乐迈着小步伐,来到千凌昱面前,“伯父。” ………… (本章正在修改中,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第842章 珠联璧合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 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千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千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千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千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千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千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千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千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千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柳雨璃环顾四周,确实是儿时住过的那间房,床前端着药碗站着的是钟妈妈,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钟妈妈是娘亲陪嫁来的管事婆子,前世娘亲死后,钟妈妈也没有离府,而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钟妈妈曾经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哪怕后来败落的在府里过着不如低等下人的苦日子,她也未曾离开过,而是一直遵守着母亲临死前的托付,要护着自己和哥哥长大。 对柳雨璃来说,钟妈妈不是仆人,她的忠心和慈爱,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说是半个娘亲,也不为过。可惜,钟妈妈在哥哥自尽那年,伤心过度,终究也没能熬过去。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第843章 高端猎人 凝妃面对曰族人时的殷勤谄媚,大家都看不过眼。 “堂堂大国宠妃,却纡尊降贵地冲外族赔笑敬酒,丢的不止娘娘一个人的脸面,而是整个千凤国的脸面。这样的蠢事,娘娘以后莫要再犯。”柳雨璃沉声警告。 凝妃怒火中烧,“就凭你也敢教训本宫?” “有何不敢?”柳雨璃轻笑,故意补充了一句,“你不过是后宫嫔妃,还真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了?” “你!”凝妃怒指着柳雨璃,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 她怎能容柳雨璃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活在世上? “楚王府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瞒不过本宫的眼睛!你们夫妇二人,今晚妇唱夫随,心里边打的是什么主意,本宫再清楚不过。” 凝妃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终身钉在耻辱柱上,被世人唾弃,永远抬不起头!哪怕政绩再好,再得民心,这也是一辈子的污点,永远摆脱不掉!” “谁是乱臣贼子,还不一定呢。”柳雨璃眸光淡淡,“你曾去过冷宫,自然也见过许皇后,她说的话,你难道都忘了?” “你怎么知道?”凝妃大惊。 柳雨璃冷冷启唇,“你先是毒杀沈贵妃,后又冤死珍妃,最后嫁祸到我的头上。 许皇后关在冷宫多年,若不是你故意透露消息给她,她怎会对外边的情形了如指掌? 当日我从冷宫出来之后,最先遇上娘娘,这不是明摆着的?” “你倒是聪明。”凝妃不再否认。 早在沈贵妃倒台后,她便明显感觉到自己与柳雨璃生分了不少,原来她早就怀疑自己了。 柳雨璃又道:“许皇后说过,先帝驾崩之际,嘴里念叨的一直是容楚的名字,说明先帝有意将皇位传给王爷,而非皇上。” “口说无凭。王妃莫忘了,当年是太后娘娘亲自下旨传位于皇上,王爷封为郡王。太后是皇上继母,是王爷生母,哪儿有帮着外人坑害自己亲儿子的?太后定是谨遵先帝圣意,不会有假。”凝妃语气笃定。 “当年的情形,娘娘有所不知,皇上率军围了先帝寝宫,四面埋伏,大有逼宫之意,太后娘娘受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王妃这话说得就像亲眼所见一般,即便如此,皇上也是太后娘娘扶持上位的。” 凝妃双眸微眯,又道:“就算先帝有心传位给楚王,但太后假传圣旨,可是死罪!若真追究起来,太后娘娘可脱得了干系?” “太后乃是国母,谁敢治罪?”柳雨璃声音冷冽,“娘娘与其担心旁人,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你这话是何意?”凝妃提高警惕。 柳雨璃似笑非笑,缓缓开口,“南北朝时期的第一个王朝,是北方鲜卑王拓跋珪建立的北魏王朝。” 凝妃不明所以,听柳雨璃接着往下说:“昔日的北魏没有父子传承、嫡长子继位之说,基本都是依靠母族力量的强弱决定是否可以当上部落的王。 直到道武帝拓跋珪即位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他杀掉了自己的母亲贺兰太后,又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刘皇后,让太子继位能够享受绝对的权力。这就是‘子贵母死’的开端。” 凝妃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你想说什么?” “这种去母留子的规定就代代在北魏宫廷里流传。后宫中的女人无不闻之色变。本来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应该是一件喜事,然而对于北魏后妃来说却意味着她们的死期,想来也是令人悲哀。”柳雨璃语气淡淡,说出的话令人窒息。 凝妃故作镇定,“你莫要夸大其词,像北魏道武帝那般惨无人道的,能有几个?” “道武帝设立‘子贵母死’本意是加强皇权防止母族外戚干政,是因为君主年小而母壮,独断骄横,祸乱朝纲。” 柳雨璃语气一顿,“你说道武帝惨无人道,但他遵从的却是汉武帝的遗风。 汉武帝晚年所得的幼子刘弗陵,但刘弗陵只有五岁,主少母壮,汉武帝担心刘弗陵的母亲赵氏会专权而动摇刘氏天下,不惜立子杀母。 汉武帝对钩弋夫人的宠爱,娘娘应该有所耳闻,即便如此,也躲不过去母留子的下场。” 凝妃微微愣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会的!你休得胡言!皇上一定不会这样对本宫!” 柳雨璃冷笑一声,凝妃还是太过天真,太小看皇上的蛇蝎心肠。 前世自己为此差点死在皇上手中,凝妃又会如何幸免? 同样的路,凝妃就不一定会有自己那般幸运了。 柳雨璃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前世的皇上死在自己手中,今世不知又会死在谁的手里,真是让人期待…… “你以为你说几句野史,就吓得住本宫吗?”凝妃掩去眸底慌乱,“什么去母留子,简直是一派胡言!王妃倒不如自求多福,先想想自己的身边人,别再发生什么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的惨剧。” “多谢娘娘提醒。” 柳雨璃微微颔首,不动声色道:“多说无益,我得赶着去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就不在娘娘这里耽搁了,告辞。” 凝妃望着柳雨璃离去的背影,暗自攥紧手心,自己迟早都是后宫之主!看楚王妃还能得意多久!只怕是笑不过今晚。 凝妃眸光狠厉,低声嘱咐:“松雪,计划提前进行。务必瞒着迎春,今夜宫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松雪领命离去。 柳雨璃走在去往永安宫的宫道上。 夜凉如水,月华影转,照在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如星河,如碎玉。 她故意激怒凝妃,就是要逼她提前动手。 置死地而后生,陶恒值得自己这么做。 至于陶恒是生与死,是去与留,就看今夜。 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猎人必须熟知猎物的生活习性,甚至是模仿猎物,从而寻找到猎物。 只有把自己当成别人的猎物,才能真正走进猎人的心,才能知晓如何当一个游刃有余的心灵捕手。 第844章 心中有数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第845章 失女之痛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第846章 事出反常 (剧情有所改动,本章正在修改中,以下是废稿。)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魏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魏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魏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魏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魏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魏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魏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魏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魏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柳雨璃环顾四周,确实是儿时住过的那间房,床前端着药碗站着的是钟妈妈,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钟妈妈是娘亲陪嫁来的管事婆子,前世娘亲死后,钟妈妈也没有离府,而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钟妈妈曾经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哪怕后来败落的在府里过着不如低等下人的苦日子,她也未曾离开过,而是一直遵守着母亲临死前的托付,要护着自己和哥哥长大。 对柳雨璃来说,钟妈妈不是仆人,她的忠心和慈爱,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说是半个娘亲,也不为过。可惜,钟妈妈在哥哥自尽那年,伤心过度,终究也没能熬过去。 哥哥…… 柳雨璃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最疼爱她的哥哥啊! 屋外一阵急忙忙地脚步声,从远至近,紧接着一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妹妹呢?妹妹醒了吗?” 这声音,是哥哥!虽然声音有些稚嫩,但还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 柳雨璃赶忙收回思绪,满眼掩不住兴奋和激动。 门帘刚刚掀起,一身影眨眼间功夫,就来到床前,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柳雨璃面前。 柳雨璃不敢眨眼,直直看着眼前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哥哥柳洛尘。 看来自己确实是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儿时!哥哥若是九岁年纪,那自己比哥哥小四岁,如今便是五岁左右了。 五岁,一切都为时不晚。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便不能白活,她必须要护好亲人爱人,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璃儿?”魏云锦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禁唤道。 柳雨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娘亲和哥哥,恍若隔世,只呆呆地看着,舍不得移眼。 “妹妹怎么落水了?妹妹是想抓池里的小鱼吗?” “妹妹想抓鱼给哥哥说,哥哥帮你抓。” 柳雨璃听着柳洛尘絮絮叨叨的话,鼻尖一酸。 柳洛尘眨着一双大眼睛,手牵着柳雨璃的小手,赶忙哄道:“妹妹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哥哥还是这般如沐春风的温暖,柳雨璃伸着小胳膊往柳洛尘的方向凑去,欲想让哥哥抱。 钟妈妈上前一步,将药碗递到魏云锦面前,“夫人,这药……” 魏云锦将柳雨璃环抱在怀中,示意钟妈妈喂药,低声哄道:“璃儿乖,先把药喝了,喝完病就好了。” 柳雨璃忍着苦味,一口喝下。 “妹妹吃了这个就不苦了。”柳洛尘从荷包里拿出蜜饯,赶忙拿一粒放进柳雨璃的嘴里。 “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给妹妹吃的蜜饯枣脯,好吃吗?”柳洛尘看妹妹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大好。 “尘哥儿对妹妹可真好。”魏云锦欣慰地看着这对兄妹,不禁感叹。 钟妈妈在一旁乐呵呵地笑道:“是啊,都说姐姐知道疼弟弟,哥哥不知疼妹妹。像咱家尘哥儿这般疼妹妹的,还真是少见。” 柳雨璃嘴里吃着枣脯,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嘴里甜,心里更甜。 不知不觉,柳雨璃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踏实。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了,日上三竿。 柳雨璃被钟妈妈从床上抱起,仔细梳洗,换好衣裳,然后抱在怀里,便往外走去。 瞧钟妈妈走路匆忙,但又不失规矩的样子,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柳雨璃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钟妈妈肩头,当个小孩就是好啊,去哪儿都有人抱着。 先是从内院路过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塘,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再穿过一片翠竹林,来到了柳府二门里的花厅。 刚进花厅,就有人迎了过来,“璃丫头!”一声满满都是宠溺地呼唤。 柳雨璃回头一看,是外祖母魏老夫人! 外祖母双鬓已有几缕银发,眼角有些许皱纹,眉眼之间满是慈爱温和,一看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第847章 难如登天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第848章 是舍是得 穆辞身形一僵,俯身道:“微臣不敢。” “谅你也不敢。”千凌昱不再追问,侧头看向柳雨璃道:“马车已经备下,夫人何时启程?” “我去添件衣裳就走。”柳雨璃朝寝殿走去。 春樱笑吟吟地挽着柳雨璃的胳膊,眉飞色舞道:“王爷派人在马车中烧着红萝炭,暖烘烘的,可暖和了。” “王爷有心了。”柳雨璃会心一笑,又沉声嘱咐道:“待会儿你留下照看小公主,不得假他人之手。” “王妃身边没有奴婢伺候怎么能行?”春樱心中有一千个一百个不愿意。 那可是凝妃的女儿,虽然贵为公主,但她的生母可是想害自家王妃的,更是害死柳老爷的幕后黑手。 “凝妃心思细腻,想必已经猜到我和小公主没有葬身火海,定会再有所动作。”柳雨璃眸光一凛,“小公主是我手上的筹码,不得有任何闪失,交给你照顾,我放心。” 春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点头如捣蒜,“王妃放心,我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公主。” “嗯。”柳雨璃又道:“派星河在门外把守,不许任何人接近。” “是。”春樱领命。 ………… 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浅蓝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 马车中铺着厚厚的鹿皮绒毯,一张软榻早已经收拾的妥当,放着两个软垫。 车中央置一方小案,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儿里插着两枝吐蕊红梅。 炭盆儿搁在角落里,燃烧着无烟无味的红萝炭,车内温暖如春。 柳雨璃有些愣神,王爷未免也太…… 千凌昱倒上一杯热茶汤,轻拍了一下身侧的软垫,“坐过来。” 柳雨璃褪去大氅,“王爷待我细致入微,把我惯坏了,可如何是好?” “本王乐意。” 千凌昱不由分说,一把将柳雨璃扯到软榻上,“你身子骨本就柔弱,本王自然得多上点心。” “我哪儿有那么娇气。” 柳雨璃莞尔一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依偎在千凌昱的怀中,任由他搂着自己。 马车缓缓起步,摇摇晃晃地朝城外驶去。 千凌昱那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墨发,动作轻柔,令人无比安心,放下所有戒备。 柳雨璃的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只听千凌昱那慵懒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醒了?” 柳雨璃轻嗯一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到灵安寺了?” “刚到。”千凌昱将她额前的发丝绕到耳后,宠溺道:“你个小懒猫,竟睡了一路,山路颠簸,也没能把你吵醒。” 害得他担心一路,生怕再把怀中女子吵醒,没想到璃儿睡得这么沉,倒不忍心叫醒她。 柳雨璃有些诧异,自己向来觉轻,一点动静都能把自己吵醒,这些日子总是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天亮,倒是少见。 “许是昨晚一夜没睡的缘故。” “今晚早些睡,本王定不扰你。”千凌昱意有所指。 柳雨璃脸颊一红,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走下马车。 千凌昱大步追上,两人携手朝灵安寺走去。 来到灵安寺的匾额下,柳雨璃脚步微顿。 父亲惨死那日,她也曾来过灵安寺,都说佛祖,普渡众生,离苦得乐。 父亲被害之处,近在咫尺,佛祖却没能显灵,护住父亲。 神明果然只是寄托,只是信仰,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待她手刃仇人,替父报仇,父亲也好早登极乐。 跨进寺门,只有几个扫地僧人,扫着残雪落叶,并未瞧见凤驾仪仗。 柳雨璃走进大殿,在袅袅香烟和梵音中散发着佛门特有的庄严肃穆,金身佛像栩栩如生,高立于殿中央,慈眉善目,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柳雨璃抬眸望向佛面,却发现佛像是垂眸闭眼之态! 柳雨璃凝视着佛面,唤道:“王爷,你瞧。” 千凌昱顺着柳雨璃的视线望去,“佛陀为何闭上双眼?” 在他的印象中灵安寺金佛向来是二分开,八分闭,今日所见,竟全合上双眼,实在是离奇诡异。 柳雨璃沉吟道:“佛陀闭眼不救世,关公睁眼必杀人……许是菩萨见不得人间疾苦,见不得黎民众生受苦受难,这才闭上双眼。” 千凌昱心中一惊,难道预示着什么有大事要发生? 他唤来寺庙僧人,前来问话,“这佛陀的眉眼,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僧人双手合十,“贫僧怎敢做亵渎神明之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今日正月初一,新年伊始,佛像垂眸闭眼,并非吉兆。” 千凌昱神色微变,“一派胡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僧人俯身,无比虔诚,“这是佛祖的警示,王爷是有佛缘之人,恰巧参透玄机,还望王爷莫要掉以轻心,早日为民谋福消灾。” 千凌昱半信半疑,只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该如何谋福消灾?” “王爷自有缘法,是福是祸,只在王爷一念之间。”僧人说得高深莫测。 千凌昱下意识看向柳雨璃,僧人的话说得再明显不过,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只听僧人又道:“至于是舍是得,如何取舍,王爷迟早得做个了断。 舍去大义,独善其身,便是无穷祸患;舍去小我,成全黎民,才是福泽众生。 金佛阖眼,是祸患的开始。众生皆苦,王爷岂能视若无睹?” “够了!”千凌昱指着柳雨璃,质问僧人,“她又何尝不是黎民众生之一?她曾做过无数济世安民之事,为何偏偏要舍去她一人?佛说,众生平等,这是哪门子的平等?” 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这……” 柳雨璃出言劝道,“佛门净地,王爷莫要动怒,今日来是要接太后娘娘凤驾回宫的。” 千凌昱面色缓和几分,沉声问道:“今日太后前来宝刹祭祀祈福,为何不见太后踪影?”” 僧人如实答道:“太后娘娘绕寺而行,径直上山去了。祭祀祈福,推迟至午后再办。” 千凌昱和柳雨璃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程太后上山,唯一的可去之处只有一个——皇陵。 第849章 梅林深处 临走前,柳雨璃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金佛,眸光略显复杂。 佛陀闭眼不救世…… 两人走在前往皇陵的路上,一路无言。 柳雨璃望着身前那道修长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佛陀闭眼不同寻常,恐怕真有祸事发生,王爷怎么想?” “你希望本王怎么想?” 柳雨璃呼吸一紧,“王爷知道我心中所想,有生之年,我想看你登基为帝,造福黎民众生,凌驾于万人之上。 佛陀闭眼,便是上天警示。” 千凌昱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柳雨璃的身上,“即便佛陀不闭眼,近日接连发生的祸事还少吗?” “此番与以往不同,江山易主,稍有不慎便是国破家亡的大祸,我们还是要尽早做准备。” “你怎知本王没有准备?”千凌昱眸底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 柳雨璃微微愣神,原来王爷早有准备? “魏三郎已经从南海启程回京了,一切进展顺利。”千凌昱意有所指。 柳雨璃瞬间明白过来,王爷派小舅舅去南海护送军饷只是幌子?原来另有深意。 “本王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南海水师,是皇兄和凝妃手中的唯一底牌,也是本王的制胜关键。” 千凌昱幽幽开口,“你小舅舅沿途护送军饷,被贪官污吏层层克扣,他为了护住军饷,不惜挥刀斩贪官,在军中立下威望,赢得人心。 所有戍守南海的将士,都得承你小舅舅一份人情,无人不信服。自古以来,人情难还,这是收复南海水师的敲门砖。” “王爷早知贪官会克扣军饷,所以派小舅舅前去,没想到小舅舅血气方刚,与王爷不谋而合,直接斩了贪官。 小舅舅立下军威,赢得人心,贪官被斩,杀鸡儆猴,实乃一举四得。” 柳雨璃眸底一亮,“王爷审时度势,心思缜密,令人佩服。” “璃儿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等到他们发疯之际,便是本王收网之时。”千凌昱嗓音低沉,语气一顿,“本王会如你所愿。” 柳雨璃暗自舒了一口气,哪儿有什么佛陀闭眼,她只是提前做好手脚,想借此再逼王爷一把。 今日听到王爷这番话,她便彻底放下心来。 只剩下半年的光景,夫妻同心,定能图谋霸业。 朔风凛冽,红梅摇曳,暗香浮动。 两人来到皇陵后山山顶,远远瞧见程太后的凤驾仪仗队,伫立在雪地之中。 他们背后是成片的红梅林,娇艳似火,在群山之巅,顽强生长,傲霜斗雪。 众宫女内侍面面相觑,楚王和王妃怎么来了? “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千凌昱环顾四周,并没有瞧见太后的身影,问道:“太后呢?” 众宫婢下意识看向梅林深处。 千凌昱紧握着柳雨璃的玉手,两人并肩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一大一小的脚印。 梅林深处,虬枝交错,花叶扶疏,梅花红艳欲滴,凌寒独开,颇有睥睨万物之态。 在花枝的交错掩映之下,一抹绛红色身影赫然立在林间,那道张扬艳丽的深红,令人无法忽视。 是程太后,她满头珠翠,犹如梅花之骨,傲然之姿,孑然而立。 她就这样静静站着,空气似是凝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梅林中弥漫散开。 柳雨璃看不清程太后此时此刻的眉眼,难以想象出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该会浮现出怎样的神色? 是震惊?疑惑?还是难以置信…… 崔公公为何要在皇陵中种下红梅林? 各花入各眼,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崔公公说得这句话是否另有深意? “为什么?” 程太后那道冰冷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为何要种下梅花?偏偏种下哀家最喜的红梅!” 千凌昱和柳雨璃互相对视一眼,往前走近几步,透过枝桠,这才瞧见跪在太后脚边的崔公公。 尽管雪水打湿他的衣衫鞋袜,崔公公仍直直地跪在积雪中,“喜欢红梅的,何止娘娘一人?先帝也喜红梅……” “笑话!”程太后面露讥讽,“他最喜欢的该是芙蓉渡的荷花才对!” 崔公公斗胆道:“娘娘不知先帝心意,怎能妄加揣测?” 程太后疾言厉色,“他的心思都在叶凤言那个狐媚子身上,世人皆知,哀家岂会不知?你当哀家是聋子瞎子不成?” 崔公公有些急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先帝的心思,只有老奴清楚!逝者已矣,太后娘娘何必再执迷不悟?” “大胆刁奴!别以为哀家不敢动你。”程太后眸光骤冷。 千凌昱本想上前阻拦,却被柳雨璃伸手揽住,摇头示意,“先静观其变,太后娘娘不会动手的。” 千凌昱只好作罢,只听程太后又道:“念在你苦守皇陵多年的份上,哀家不与你计较。你说先帝的心思,只有你最清楚,不妨说来听听。你若是说得对,哀家便饶你一命。” 崔公公垂首问道:“不知太后娘娘想听什么?” “你为何要在皇陵种下红梅?究竟是你擅作主张,还是……奉命行事?”程太后凤眸微眯,眸底闪过一丝不自然。 “实不相瞒,老奴是奉命行事。” “哀家想听实话。” “老奴不敢欺瞒,字字属实。” “为何是红梅?”程太后有些语无伦次,“你该种荷花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清高自傲,犹如叶凤言那打破世俗的女子,才是先帝的心头挚爱!” “娘娘根本不了解先帝!”崔公公抬头反驳,“先帝只欣赏荷花的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淡泊名利,不向世俗低头。但论心头所好,唯有凌霜斗雪,风骨俊傲的梅花。” “胡说八道!”程太后只觉得崔公公的话荒谬可笑,“他若真喜梅花,又怎会将她独自置身于风霜之中?什么凌霜斗雪,哀家需要他时,他又在何处?你说的话违不违心?” “老奴不敢胡言!”崔公公连连磕头,手指苍天,“举头三尺有神明,先帝爷在天之灵,定看着老奴呢!老奴怎敢颠倒黑白,胡言乱语?” 第850章 因爱生恨 崔公公的身形微微晃动,久跪在雪地上,他这把老骨头也有些吃不消了。 若能消除太后对先帝爷的误会,自己受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就是为了今天能见太后一面,说清误会,也好了了先帝遗愿。 他冲程太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一凉,沾满雪水,缓缓道:“娘娘有所不知,先帝只欣赏荷花的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淡泊名利,不向世俗低头。但论心头所好,唯有凌霜斗雪,风骨俊傲的梅花。” “胡说八道!” 程太后只觉得崔公公的话荒谬可笑,“他若真喜梅花,又怎会将我独自置身于风霜之中?什么凌霜斗雪,哀家需要他时,他又在何处?你说的话违不违心?” “老奴不敢胡言!”崔公公连连磕头,手指苍天,“举头三尺有神明,先帝爷在天有灵,定看着老奴呢!老奴怎敢颠倒黑白,胡言乱语?在帝王冢旁边种下红梅,是先帝生前嘱托,老奴不敢不从!” 程太后瞳孔微震,发髻间的珠翠颤动,“满口胡言!把这片梅林给哀家砍了!一株也不许留!” 合顺脚步略显迟疑,“这……” “使不得!使不得!”崔公公摆手起身,腿脚酸麻,又重重地跌倒在雪地上,样子好不狼狈。 “还愣着做什么!”程太后大袖一挥,“想让哀家砍你们的脑袋吗?” 合顺只好应下,冲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崔公公在雪地里爬行上前,抓住程太后的裙角,哭喊道:“太后手下留情!这片红梅林陪伴先帝爷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先帝的面子上,给他留个念想吧!” 程太后勾唇冷笑,只觉得眼前梅林格外刺眼,“先帝喜欢的该是荷花,莫要污了哀家的红梅!” 崔公公声泪俱下,双手拍打着雪地,悲愤交加,“先帝爷哪儿喜欢什么荷花,喜欢的唯有雪中红梅!” “哀家看你是老糊涂了!”程太后失去耐性,“把这老东西的舌头割下来,看他还敢胡说!” 崔公公整个人趴在地上,如同寒冬里的枯树干,扎根于此,独自忍受着风霜洗礼。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彻底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扬声道:“太后娘娘今日就算要杀了奴才,奴才也不敢说违心之话。先帝爷心中装的一直是爱梅之人。” 程太后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颗心装多个人,你当哀家还像以前那般好哄好骗,听上几句好话就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吗?哀家不信你,更不信先帝,哀家只信自己。 来人,把他一并砍了,放火烧了梅林!” “不可!”千凌昱大步上前阻拦,“母后稍安勿躁。” “你们也来了。” 程太后眸光扫向千凌昱和柳雨璃,重新落在崔公公的身上,“你们有什么话,趁这老奴才还活着就赶紧问,等会他就成哀家的刀下鬼了。” 千凌昱伸手扶起崔公公,崔公公颤颤巍巍地起身,那摇晃哆嗦着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倒。 千凌昱于心不忍,“崔公公是父皇的贴身内侍,有儿臣在,谁也别想动他。” “你是专门来与哀家唱对台戏的?”程太后看着千凌昱,脸色变得铁青。 容楚是在叶凤言离世三年后才出生的,先帝还为她整整守了三年。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程太后暗自攥紧手心,眸底的恨意愈发浓烈。 她这一世要强,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有了,却单单输在一个情字上。 这段感情困了她一生,每每提起先帝,提起过去,都会使她失去理智。 柳雨璃不知程太后为何对先帝有这么大的怨气,因爱生恨,爱之深,恨之切。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公公,你方才说先帝心中装的一直都是爱梅之人,指的可是太后娘娘?” 柳雨璃的话在此时此刻,无疑是火上浇油,瞬间点燃程太后的心中怒火。 崔公公刚准备答话,便被太后出言打断,“放肆!” 柳雨璃欠了欠身,“儿臣无意冒犯,娘娘不妨听崔公公把话说完。他若是随口胡说,再治他的罪也不迟。万一是娘娘真的误会了先帝,便得不偿失了。” “误会?”程太后凤眸微挑,“哀家怎会误会他三十余年?所有的怨恨,并非一朝一夕就恨上的,而是一桩桩一件件积累而成,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越滚越大。” 千凌昱心生疑惑,父皇与母后之间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 他儿时的印象中母后对父皇自始至终都是不冷不热的,母后从未像其他宫嫔那般逢迎讨好过父皇。 对母后而言,父皇更像是助她登上高位的垫脚石,而非夫君,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依稀记得父皇每次来母后宫中,也只是来寻自己,考问功课,教习功夫。 原以为,母后并不得宠,可父皇为何还要封她为皇后? 后来自己又以为是母后不喜父皇,直到父皇驾崩后,他夜里多次被母后的哭声吵醒。 母后总是在夜深人静之际,独自坐在窗前与月对饮,哭得泪流满面,强忍住的呜咽抽泣声,还是会把他吵醒。 他装作熟睡,装作不知道,后来才渐渐明白,母后对父皇是有感情的。 只是,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直到父皇仙逝,也没能解开两人心结。 “父皇仁德兼备,治国有方,爱民如子。母后对父皇为何如此怨恨?儿臣实在想不明白。” “你们一个个地都在为先帝开脱,为他解释,你们可曾想过哀家的感受?” 程太后心中五味杂陈,眸底闪过一丝悲痛,“哀家承认他是明君,是慈父,可他并非一个好夫君。 他的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只有黎民百姓,只有皇嗣血脉,还有叶凤言那个狐媚子,唯独没有哀家!” “娘娘此言差矣!” 崔公公极力想解释,程太后完全听不进去,“够了!你们用不着解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千错万错,都是哀家的错,就让哀家一直错下去吧。” 言罢,程太后拂袖离去,徒留他们三人留在原地。 第851章 心结难解 崔公公望着程太后远去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深感无力,再次跪地,冲皇陵方向连连磕头,“先帝爷,老奴对不起你!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 他还是没能解开太后的心结,没能消除太后与先帝之间的误会,单靠他嘴上一说,太后又怎会轻信? 这个结,难道永远都解不开了吗? “公公,还是回屋说话吧。”柳雨璃出言劝道。 三人回到草屋,崔公公用拂尘扫了两下木椅,这是在宫里当差,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王爷王妃请。” 他示意千凌昱和柳雨璃落座,又挪动着年迈的身子前去泡茶,被千凌昱拦下,“公公不必拘礼,一同坐吧。” 崔公公拗不过,只好倚坐在一侧的木凳上,整个人眼神空洞,黯然失色,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 千凌昱打量着简陋的草屋,再看崔公公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不由蹙眉。 “本王常常派人打点,公公的日子为何还过得如此清贫?” 崔公公无力摆手,“老奴有罪,罪该万死,怎敢再贪图享乐?太后娘娘能容老奴活到今日,已实属万幸。” 柳雨璃暗自猜测,想必是程太后因为先帝,迁怒于崔公公。 崔公公叹了一口气,“老奴等了太后多年,年年递信求见,都石沉大海。今日好不容易得以面见,却又不了了之。 下次再见太后娘娘不知又到何时,奴才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再撑多久!” “娘娘此番能来梅林多亏了公公上次给的樟木箱子,娘娘心中还是在意先帝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我和王爷或许能助一臂之力。” 崔公公有些诧异,“那箱子打开了?” “打开了,是用太后生辰解开的。”柳雨璃点头。 崔公公瞳孔收缩,“箱中是何物?” “是一顶龙凤冠。”千凌昱接话道。 “龙凤冠……”崔公公瞬间热泪盈眶,喃喃道:“先帝爷亲手做的龙凤冠,原来藏在箱中……” 千凌昱瞧崔公公百感交集的模样,显然是知情的,于是问道:“父皇想把这顶龙凤冠送给何人?可是母后?” “定错不了,先帝爷用太后娘娘的生辰为锁,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崔公公用衣袖拭去泪水,语气笃定。 柳雨璃心生疑惑,崔公公与程太后两人的说辞截然相反,“可娘娘为何说,原本先帝要把凤冠赠给叶前辈?” 崔公公点头,“娘娘说得也没错,不仅仅是凤冠,还有后位,先帝都是要给叶姑娘的。” “什么?”柳雨璃美眸一滞,原来太后娘娘说得都是真的。 千凌昱神色微变,“公公,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老奴句句属实,不敢妄言。”崔公公眸光坚毅,看上去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千凤国的皇后之位,本来是给叶姑娘的,还有这顶龙凤冠,象征着母仪天下,一国之母的尊贵地位。”崔公公缓缓开口,“这是先帝亏欠叶姑娘的,理应给她。” 柳雨璃对崔公公所言有些始料未及,更加难以置信的人还有千凌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既然如此,先帝又为何立太后娘娘为后?不该是叶前辈吗?” “当年先帝在马背上打下江山,一统天下,有一半是叶姑娘制造火药的功劳,先帝立她为后,也无可厚非。”崔公公回忆着往事,“叶姑娘却在册封前夕留下一封书信,远走高飞。” “那封信上说什么了?”柳雨璃好奇道。 “除了先帝,没人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那是叶姑娘留下的唯一信物,不,还有制作火药的方子。” 崔公公又叹了一口气,“就因为火药方子引来无穷祸患,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叶姑娘,想得到足以毁天灭地的制胜法宝。 先帝清楚唯有皇宫大内才是一片净土,册封叶姑娘为后,是为了让她自保,更是为了还情。” 柳雨璃有些奇怪,先帝与叶凤言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先帝不想亏欠叶凤言,所以要册封她为后。 除去恩情,难道没掺杂一点别的感情吗? “云霄前辈说,叶前辈对先帝用情至深,既然先帝愿立她为后,为何还要远走高飞呢?” 崔公公眸光飘远,“叶姑娘想要的,是先帝永远也给不了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崔公公嗤笑一声,欲言又止,“这样的话,对于帝王而言,难道不荒谬可笑吗?” 柳雨璃指尖轻颤,是够荒谬可笑的,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 忽的手心一热,柳雨璃低头一看,千凌昱的大掌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莫名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崔公公看着紧握的双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王爷王妃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犹如年少时的先帝和太后。” 千凌昱和柳雨璃面面相觑,“公公何出此言?父皇和母后年少时,也曾相爱过?”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崔公公思绪飘远,“说来话长,先帝与太后之间的情意,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他们二人经历过国破家亡,经历过乱世烽火,经历过最艰难的岁月。 当年叶姑娘留下书信,孤身离去,最大的原因便是她永远也得不到先帝的心。” 千凌昱有些震惊,“父皇的心,自始至终都在母后的身上?” “正是。”崔公公没有否认。 柳雨璃也觉得不可思议,世人都说先帝对叶凤言一往情深,可到崔公公口中怎么变成了程太后?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难道世人都误会了先帝?不过,对先帝误会最深的人,是程太后。 若真如崔公公所说,程太后又该如何自处? “烦请公公把话说明白,既然先帝对太后用情至深,为何又不把话说出口?反而害得太后娘娘对先帝误会多年。” 第852章 冷眼旁观 崔公公摇了摇头,“他们二人之间的误会,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千凌昱有些不解,“一开始,是从何时开始?” “在先帝和太后素未谋面之时,便注定他们这条情路坎坷。”崔公公眸光黯淡几分,语气中满是无奈,“这是宿命,是命。” 千凌昱若有所思,他好像从未听说过父皇与母后两人之间的过去。 父皇出身于扶风夜氏,是前朝仅次于司马氏的世家大族,后来金氏家族曾一度推翻司马氏统治失败被灭,此举为其他世家敲响警钟。 司马氏鼎盛时期,可是出过“两朝天子,九朝宰相”,后来在夜氏和唐氏联手抗衡下,最终推翻前朝,历经千年而不衰的司马氏灭族,前朝覆灭。 这么说来,父皇与母后未曾谋面之时,世家大族之间的纷争还未拉开序幕。 而母后的母族程家满门清贵,世代簪缨,从不涉足党争,无权无势,与扶风夜氏的门第有一定差距。 扶风夜氏与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何来宿命之说? 依稀记得山长薛端曾经给自己说过,生逢乱世,礼乐崩坏,各方诸侯粉墨登场,周边列国蠢蠢欲动,诸侯分裂割据,争霸称雄。 强者之间的争霸较量这才真正开始,面对各方势力的极大欲望和野心,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前朝司马氏自身统治的礼乐制度,开始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尔虞我诈的权术斗争。 唯有程太傅和薛端广纳学子,尊崇孔孟之道,游说诸侯,主张为政以德的治国之道。 他自小受两位先生谆谆教导,深知战乱带给百姓的伤害,给整个国家带来的危害,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他并不想挑起战火,更不想百姓陷入流离失所的境地。 父皇与母后之间时隔久远,迷雾重重,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柳雨璃瞧千凌昱陷入沉思,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王爷……” 千凌昱回过神来,顺着柳雨璃的目光,一同望去。 只见崔公公静坐在侧,凝视着远方的帝王冢,瞳孔浑浊不清,一声又一声地叹息,回荡在草屋之中。 柳雨璃不禁问道:“公公,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先帝与太后之间又有什么误会,不妨直接说出来。” 崔公公的目光落在千凌昱身上,又不经意地移开,“事关重大,老奴不敢说,不敢说。” 千凌昱猜测,“难道是关于父皇的死因?” 崔公公嘴角轻颤,说出的话令人震惊而又揪心。 “当年先帝的死,宫里除了王爷,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柳雨璃心中一惊,又联想起程清歌曾说过,沈潇然离宫前说的话,先帝的死,另有蹊跷。 与当今圣上、沈丞相,都脱不了干系,甚至就连太后娘娘,也是知情人。 究竟是知情人,还是参与者,这就不得而知了。 千凌昱俊眉蹙起,“公公此言颇有含沙射影之意,宫里除了皇兄,便只有母后。难道是母后与皇兄联手,害死的父皇不成?” 崔公公眸光平静,并没有急着解释,“并非只有持凶杀人的才是凶手,冷眼旁观者,与帮凶又有何两样?” “绝无可能!”千凌昱脸色微变,厉声反驳,“母后虽然对父皇心生怨怼,但她绝对做不出这种无情无义之事。” 柳雨璃也不敢相信崔公公所说,程太后对先帝的执念不像是装出来的,怎会不顾念半分情意? 即便程太后再恨先帝,但看在王爷的份上,也不至于冷眼旁观。 崔公公努了努嘴,最终没说出话来。 他所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就连自己都难以置信,更何况是旁人。 尽管如此,也难掩事实与真相,程太后只是置之事外的旁观者,害死先帝的凶手,另有其人。 千凌昱眸底猩红,再次开口,“父皇究竟是怎么死的?” “先帝操劳国事,废寝忘食,身子每况愈下,早已大不如前。”崔公公回想着当年的事,心酸不已。 ………… (下边一段正在修改,白天补上,宝贝们中午十二点之前刷新再看,感谢。) 第853章 枉为人子 “太后对先帝积怨已深,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误解,绝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崔公公抬眸望天,神情恍惚,“老奴有生之年,怕是再也见不到太后娘娘对先帝误会消除的那天了。” 柳雨璃目光扫向崔公公,眸底闪过一丝敏锐,“太后娘娘与先帝之间的鸿沟,只怕不仅仅是叶前辈的原因吧?” 在她的印象中,程太后心思缜密,临危不惧,可不是一位乱吃飞醋的深宫怨妇,其中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是崔公公欲盖弥彰,亦或者是他也不知实情。 崔公公闻言,目光一滞,“不知王妃何出此言?” 柳雨璃一脸狐疑,“公公不妨仔细想想,除了叶前辈,太后还因何记恨先帝?” “再没有了。”崔公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瞧崔公公反应如此强烈,柳雨璃心中疑窦丛生,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先帝与太后之间的恩怨,并非只因为男女之情,其中更深的缘由一定不简单。 崔公公避开柳雨璃的视线,走向千凌昱,颤颤巍巍地跪下。 “王爷,老奴有罪!老奴没能把先帝病逝的真相早日告知王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贪生怕死,畏首畏尾,老奴对不住王爷!更对不住先帝!” 崔公公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耳光,声泪俱下,懊悔万分。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在夹缝中生存,一边装作对当年毫不知情的模样,打消皇上疑虑;一边担惊受怕地活着,生怕哪天太后再将对先帝的怨气,牵连到自己头上。 他既想替先帝解释,又怕太后怪罪,就像今天这般,若没有王爷王妃在太后面前求情,自己今日定难逃一死。 他并不是有多怕死,而是怕自己直到死的那天,也没解开太后心结,消除帝后误会。就算死,他也难以瞑目,又有何颜面再见先帝? 崔公公跪坐在地上,弓着腰连连磕头,额头上擦破一片血痕,又红又肿,嘴里一直喃喃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似是魔怔一般。 千凌昱那双黑眸冰冷,仿佛没有焦距,“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本王?” 崔公公明显一愣,唇角蠕动,“老奴是快入土的人了!有些话再不说出口,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坐在龙椅上的人该是王爷!王爷才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真正的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该归位了!”崔公公双手举过头顶,仰天长啸。 那张苍老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这些话在他心中积压整整十五年,今日总算能够说出口了。 柳雨璃看向长身玉立的尊贵男子,眼眶微微发热,无不动容。 他本是天之骄子,还未出生时,便承载了先帝的期望,守护黎民的重任。 奈何一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皇兄,却夺走了本应属于他的一切,三番五次地要置他于死地。 回想起过往种种,柳雨璃满心满眼地心疼。 十五年前,先帝驾崩。 千凤国的江山被毒父上位的乱臣贼子霸占! 孝期三年刚过,一道圣旨,王爷被遣去西北边关驻守,无召不得入京。 这一走便是七年,待他浴血重生归来,太和殿那夜,本该决一死战。 他还惦念着先帝遗愿,不愿与兄长兵戎相见,更不愿殃及无辜性命。 他被世人所不理解,唯独自己懂他。 他好像从不在意权势地位,不屑于阴谋诡计,无论他是手无实权的西凉王,还是镇守边关的战神,亦或者是云水涧阁主、扶风夜氏家主、国师夜隐,还是众望所归的楚王殿下……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他依然是他,骨子里仍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翩翩公子容楚。 在尘嚣纷扰的尘世中,他从未变过,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是那颗炙热的心,还有那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 尽管他没有帝王身份的加持,他仍是群臣百姓的定海神针,更是撑起整个千凤国的脊梁。 可惜先帝那句“兄友弟恭”的嘱托,没能约束皇上,反而束缚了王爷。 今日从崔公公口中得知先帝死因,面对毒害父亲的兄长,王爷岂能心软? 千凌昱望向帝王陵,眸底波涛汹涌,似有惊涛骇浪。 沉默许久,终于,他回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柳雨璃,幽幽开口,“杀父夺位之仇不报,本王枉为人子。” 父皇被人毒害,岳父被人残杀,皆拜皇上所赐,自己定让他血债血偿。 柳雨璃迎上他的目光,“王爷尽管放手去做。” 周围的空气冷若寒冰,瞬间凝固。 崔公公察觉出千凌昱眉眼间的嗜血杀意,与方才的端方君子,完全判若两人。 自己告诉王爷真相,对天下苍生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若因此引发战端,自己难辞其咎,将彻底沦为千古罪人。 “本王自己走走。” 千凌昱冒着风雪,大步朝帝王陵走去,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从容而又决绝。 他知道自己早晚得迈出这一步,但从未想过,逼自己动手的理由,会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他宁愿父皇是遵循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而终,也不想父皇死于非命,可恨的是被长子毒害。 父皇在九泉之下,该如何瞑目? 柳雨璃伫立原地,冲崔公公微微颔首,“今日多亏公公直言不讳,揭露真相。” 崔公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奴此举不知是对,还是错……”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柳雨璃宽慰道,“公公无须自责。” 崔公公有些受宠若惊,“王妃言重了,老奴担待不起。” 柳雨璃柳眉微挑,“我还有话想问公公,公公可莫要瞒我。” “呃……王妃尽管开口。”崔公公语气一顿,眸底的慌乱在抬头之际,转瞬即逝。 “皇上毒害先帝一事,时隔久远,根本无从查起。想必皇上当年定瞒天过海,做得天衣无缝。即便有知情人,也早成一堆白骨,死无对证。 公公今日一口咬定是皇上毒害先帝,可有证据?你若真知情,又为何隐忍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将真相告知王爷?” 柳雨璃眸光锐利,字字玑珠,每句话都说在崔公公的心坎之上。 崔公公顿感不妙,他万万没想到楚王妃会对自己起疑。 第854章 掌握之中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对王爷王妃有一丝欺瞒!!”崔公公急忙表态。 柳雨璃那张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真相的?” 崔公公垂下眼帘,压低声音道:“王妃真是贵人多忘事,许是忘了老奴的徒弟李全,在皇上身边当差。” “自然不会忘记。若不是他,我又怎会见到公公?即便如此,也说明不了什么。”柳雨璃心中疑虑难消。 “王妃有所不知,李全是在先帝驾崩那晚入的王府,是被许皇后带回府的。”崔公公的话意味深长。 柳雨璃这才想起,许皇后和李全的这段陈年往事。 先帝驾崩,凡是在御前伺候过的宫人,理应殉葬。 李全不想殉葬,独自哭泣,恰巧被路过的许皇后撞见。那时皇上还未登基,许皇后也只是王府里不得宠的王妃而已。 许皇后于心不忍,将李全带回王府,又把他派去皇上身边伺候,当是打探消息的眼线。 后来皇上登基为帝,日理万机,李全原先在先帝身边做过半年差事,处理御前事宜得心应手,人又聪明机灵,没过多久便得以重用,平步青云,成为新的大内总管。 柳雨璃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听王爷说,先帝生前留有废除殉葬的文书……公公终日陪在先帝身边,又岂会不知?” 崔公公不禁感叹,“王妃所言极是,老奴早知此事。” “既然如此,李全本就躲过一死,又何必伤怀?”柳雨璃似是想到什么,“他是故意为之,演给旁人看的?” “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妃慧眼!”崔公公没有否认,“太后娘娘说,此诏书不吉利,不许下发。直到先帝仙逝七日后,才昭告天下。那时,李全已经留在皇上身边当差多日,皇上已经离不开他了。” “原来李全是太后娘娘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柳雨璃暗叹程太后思虑周全。 她早已猜到李全是太后的人,但没想到李全这枚棋子早在先帝驾崩那晚,便已经布下。 不得不佩服程太后的心机手段,恐怕直到今日,皇上和许皇后也不曾怀疑过李全的身份。 这么多年,李全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倒是难为他了。 “皇上毒害先帝,正是李全在暗中查到的真相。”崔公公回到正题。 柳雨璃半信半疑,事关重大,竟被李全轻易查出端倪,总觉得匪夷所思。 究竟是皇上太蠢,还是李全太过机灵? 柳雨璃没有再问,只听崔公公接着往下说,“我这个徒弟啊,一开始是太后娘娘的人,后来假戏真做,对皇上也是尽过忠的。 尤其是王爷西北镇守的那几年,李全瞧王爷大势已去,朝堂上再没有王爷的一席之地,心中难免动摇。”崔公公无奈道。 柳雨璃却说:“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李全懂得蛰伏,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否则也不会得到皇上多年重用。” 崔公公脸上浮现出一抹赞赏之色,“王妃的眼界和格局,实乃常人难及,老奴佩服。” 柳雨璃勾起唇角,她很清楚,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恶人。无论善恶,皆有用处。 知人善用,人尽其才,才是她的本事。 好在她一切早有准备,尽在掌握之中。 柳雨璃收回思绪,打算离去。临走前,突然问道:“太后娘娘可知先帝病逝的真相?” “娘娘她……”崔公公有些迟疑,“娘娘应该是知情的。” “应该?”柳雨璃驻足,“公公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你可知道太后娘娘是否知情,对王爷来说,意味着什么?” 程太后若不知情,倒情有可原。 可若知先帝中毒,又故意将穆氏医圣遣去金陵,这与借刀杀人,有何两样? 崔公公额头上冒起层层细汗,楚王妃浑身散发出的威压之势,完全不逊于程太后。 “老奴不敢妄言。还是老奴曾说过的那句话,先帝爷的死,在宫里除了王爷之外,没有人是无辜的。”崔公公一字一句道:“事实摆在眼前,无论太后娘娘当年是否知情,先帝最后都是中毒而亡,太后绝非无辜!” 说到最后,崔公公有些哽咽,“老奴也以为先帝是心力交瘁所致,没有人知道先帝是因中毒引发的心绞痛!太医们三缄其口,早已被那贼人控制,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遗憾的是,先帝病入膏肓,太后都不曾来看过一眼,直到先帝撒手人寰,太后才匆匆赶来。” 崔公公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衣袖被泪水浸湿,仿佛要将一辈子的泪水在这一天流干流尽。 “太后娘娘调离穆氏医圣是真,冷眼旁观是真,铁石心肠是真,又岂会不知情?王妃莫要再替太后开脱,先帝欠她的,已用性命偿还,也该还清了罢!” 柳雨璃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管她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更担心王爷听到崔公公所言,自己的母亲助纣为虐,间接害死父亲……王爷又该如何自处? 柳雨璃先一步离开草屋,走出梅林,坐在马车中等候千凌昱。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崔公公对程太后心有怨气,言辞有失偏颇,不能全信。 可除了崔公公,当年的事,还有何人知晓? 若贸然去找李全,难免会打草惊蛇。他是崔公公的徒弟,想必师徒二人也是一个鼻孔出气。 柳雨璃闭目养神,暗自思索今日发生的事。 先是金佛闭眼,预示天下不太平,或有祸乱发生。 后又从崔公公口中得知先帝死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促使王爷加快谋储的脚步,距离那把龙椅又近了几步。 今日之事,就像是被人安排好一般,出奇得顺利。 该不会是…… 柳雨璃心中一惊,睫羽轻颤,忽的睁开美眸,定是自己多虑了。 王爷早日登基,对他们而言能有什么好处?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了。 第855章 进展顺利 马车内温暖如春。 一阵困意来袭,柳雨璃眼皮沉重,又酸又涩。 还不到春困秋乏的季节,自己倒是愈发贪睡了。 她闭上双眼,忽闻车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楚王妃可在车中?”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柳雨璃睁开美眸,竟找到这里来了。 星河一脸警惕,手中长枪横挡在车前,不让来人靠近,“拦住她!” 王府侍卫动作迅猛,将其团团围住。 “楚王妃!你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究竟安的什么心?还不快把小公主还给本宫!” 柳雨璃勾手掀起车帘,那张冷如白玉的面孔直入眼底,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木讷的凝妃,如同在看跳梁的小丑一般。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老者沉吟片刻后,道:"若你真心赎罪,只要撑过八寒地狱的八重劫难,我便给你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多谢。可是,小女一心求死,不愿苟活……"柳雨璃淡然一笑,眼神空洞。 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去,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倘若,是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柳雨璃猛地抬头,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老者在何处,但这句话如同天籁。 重生? 若能重生,她就能回到过去,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至亲枉死。 若能重生,她便可以将历史改写。 若能重生,她就能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真的能重生吗?"柳雨璃似乎看到了希望,前世的她活得太苦,若能重生,她定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想到这里,柳雨璃信念坚定,她一定要在八寒地狱中撑下去,得到重生的机会。 "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老者这句话渐行渐远。 柳雨璃静下心,双手合十,跪在原地,虔诚忏悔。 眼前黑暗逐渐褪去,迎来了一片刺眼的光亮。 柳雨璃不禁用手捂住眼睛,一直呆在黑暗中的她,并不适应如此光亮,眼睛都有些刺痛。 耳边呼啸传来一阵阵冷风,柳雨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整个天地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面上是冰川,远处是雪山,天上飘下鹅毛般大的雪花,无数众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坠落入这无尽的八寒地狱之中。 柳雨璃只见周围众生在冰川雪地里赤身裸体,裸露出的皮肤冻得全身起疱,皮开肉绽,里边淌着脓血,血都被冻得凝固在皮肤上,惨不忍睹。这是八寒地狱的第一重,具疱地狱。 还有众生身子泡在冰川里,全身冻僵,一动不动,连嘴都动不了,咬紧牙关,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整个八寒地狱之中除了簌簌风声,便是这悲惨的呜咽声。 远远望向冰川彼岸的山岩上,只见开着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柳雨璃望着出神,仔细一看,那不是红莲花,那是皮肤被冻成红色,血肉模糊,身体裂成四瓣的人,远看就像红莲花一般。 那便是八寒地狱中的第七重,裂如红莲花地狱。 柳雨璃收回视线,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走向冰天雪地之中。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她能重生,那些枉死的人,才都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去!她,要活着! 为了死于非命的亲人,她要重生,她要赎罪,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再一世她要活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冷……唔,好冷……"柳雨璃瑟瑟发抖,用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柳雨璃嘴里突然流进一丝温热的液体,苦,好苦! 柳雨璃忍不住苦味,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姑娘,姑娘!" "璃儿,璃儿!" "璃儿说冷,快,再抱一床被子来!吩咐下去把炭炉生起来,放到脚榻这里。" "是。" "姑娘,再喝一口药,别都吐出来啊。” 周围传来一阵呼喊声,抽噎声,求饶声,还有脚步声,以及碗盏和瓷勺发出碰撞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作一团,好吵! 迷迷糊糊之中,柳雨璃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皮睁不开,四肢如同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柳雨璃头疼欲裂,脑海里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在八寒地狱之中,那雪山之巅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体冻裂成三十二瓣,仿佛与雪山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她的皮肤冻成黑红色,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到身上冻裂的伤口中吞咬的痛苦。 她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声地忏悔着前世的罪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这些如同长了铁嘴一般的虫子吞噬着,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八寒地狱的最后一重,裂如大莲花地狱,谓受罪众生,由寒苦增极,皮肉冻拆,其骨之色,似此花也。 柳雨璃的身子快被虫子吞没,快化做乌有,她仍在苦苦支撑,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定要重生,她不能死,她要阻止曾经的悲剧发生,她要重生回到过去赎罪,她要让历史改写! 她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活着! 忽然一缕佛光乍现,从苍穹直射而下,照耀在雪山之巅的柳雨璃身上,眨眼间,柳雨璃便消失在悬崖边上,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璃儿,你快醒醒啊!” “姑娘……” 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声音中夹杂着抽泣。 柳雨璃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雨璃缓缓睁开双眼,睫毛扑闪,眼神流转,瞳孔聚焦在床边坐着的一位美妇人身上。 美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急忙抚向柳雨璃的额头,“璃儿,你总算醒了,璃儿!吓死娘了!” 这是……娘? 柳雨璃如同五雷轰顶,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妇人魏云锦,莫名的亲切和温暖。 柳雨璃扑向魏云锦怀中,眼眸中泛起泪水,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 前世,娘亲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突然病故的,自己虽不曾忘却娘亲的样子,但依稀之间只记得大概轮廓,相貌已经有些模糊。 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悔,后悔她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贪玩,怎么没能多抱抱娘亲,多陪陪娘亲?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曾经是多么羡慕有娘的孩子啊。 如今,还能投入娘亲的怀抱,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娘,我好想你。”柳雨璃喃喃道,她将脑袋埋在魏云锦怀里,紧紧抱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么的香甜,温馨。 魏云锦轻拍柳雨璃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可把娘给吓死了,以后可不许淘气了!” “嗯,以后璃儿一定乖乖听娘的话。”柳雨璃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仍紧紧抱住魏云锦,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娘亲了。 魏云锦被柳雨璃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一把将柳雨璃抱起,放到腿上,“这傻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都快凉了。” 柳雨璃坐在魏云锦的腿上,一时怔住,低头往下看,小短腿?小脚丫? 柳雨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正抓着魏云锦衣角的小手,那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来的嘴巴。 “璃儿,你怎么了?璃儿!”魏云锦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惊吓?!这胆量一点都不随自己,定是随她那书生爹! 柳雨璃环顾四周,确实是儿时住过的那间房子,熟悉的陈列摆设,如同做梦一般。 第856章 旧事重提 崔公公忧心忡忡,“郎君莫要掉以轻心,楚王妃聪慧过人,临走前试探老奴多次,恐怕已经起疑了。” 沈潇然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清冷女子的身影,眉头舒展,“她若是深信不疑,便不是我所认识的柳三姑娘了。就算她起疑也无妨,我是在帮她,不是在害她。” “郎君为何要这么做?老奴不解。”崔公公问出心底疑惑。 先帝当年被人毒害,手段极其隐秘,连他这个贴身内侍都被蒙在鼓里,沈潇然为何会知道的一清二楚?还特来相告,他怎会有这么好心? “公公多心了,我如今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对楚王造不成威胁。我不会成为他登基路上的绊脚石,反而会帮他达成所愿。”沈潇然说得云淡风轻。 崔公公想不明白,“据老奴所知,沈家潇郎与楚王殿下反目多年,郎君为何还要帮楚王殿下?” 沈潇然在柳雨璃方才所坐的木椅上落座,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执起茶盏,在鼻尖轻轻一嗅,“世上没有两全法,有一得必有一失,他所失去的,正是我想要的。” 崔公公似懂非懂,他看着眼前红袍男子,思绪翻涌,回想起往事,“老奴记得,郎君年少时,与王爷世子曾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旧事重提,只会徒增烦恼。” 沈潇然脸色一沉,打断崔公公的话,“公公所说的陈年往事,我早已……记不清了。什么好友,什么至亲,什么良配,皆与我沈家潇郎无关。” “是,老奴唐突了。”崔公公额头冒汗,垂眸应下。 他不知沈潇然经历了什么,昔日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变成今日这冷血无情的模样。 他今日被沈潇然利用,故意将先帝的死因透露给楚王,不知是福是祸。 “你今日做得很好,让楚王早日知道先帝的死因,未必是件坏事。他们兄弟二人,迟早得有一个了断。” 沈潇然语气淡淡,似是在喃喃自语,“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至于能否坐上皇位,全凭他自己本事。” 崔公公一时看不透沈潇然的心中所想,只好默默站在原地。 沈潇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往外走。 崔公公思忖再三,出言唤道,“沈家郎君,老奴年事已高,不知还有几天活头。当年先帝被毒害,太后娘娘她……是否知情?” 崔公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乞求,这不仅是他的心结,更是先帝与王爷的心结所在。 倘若太后明知先帝被人下毒,还故意将穆氏医圣遣去金陵,那便不是旁观者,而是帮凶!是毒害先帝的参与者! 沈潇然驻足,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幽冷,深不见底。 只听他冷冷启唇,“若没有太后与我父亲里应外合,皇上怎会轻易得手?太后又怎会扶持皇上登基?” 崔公公瞪大双眼,脚底一软,跌倒在地,“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沈潇然冷笑一声,“公公该不会是忘了太后娘娘的身份?” 言罢,沈潇然径直离开草屋。 崔公公大惊失色,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原本对沈潇然的话半信半疑,直到沈潇然问出太后的身份时,他才彻底信了。 沈潇然是知情的,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先帝!我可怜的万岁爷!”崔公公顿时热泪盈眶,不停地拍打着地面,哀嚎道:“先帝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 沈潇然听着草屋中传来的痛苦哀嚎声,薄唇微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这时,一道冷箭破风而至。 沈潇然眉心微蹙,手起箭落,冷箭被梨花银剑斩成两段,掉落在雪地上。 箭杆上绑着纸条,沈潇然执剑挑起,看了一眼,纸条随即碎成粉末,与残雪融为一体。 倒是自己先找上门了,新账老账,也该算清楚了。 ………… 空中漂浮着朵朵灰云,参差低垂,厚重压抑。 一股寒流随之席卷而来,凌空洒下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将天地晕染成一片素白。 山脚下玉树银花,冷风呼啸。 凝妃迎着风雪前行,隐约瞧见凉亭中的红袍男子负手而立,衣袂飞扬。她今日原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沈家潇郎一如反常,倒是愿意见她! 看来五皇子和小公主有救了! 凝妃眸底微亮,提裙上前,“让沈公子久等了。” 沈潇然仍望着眼前雪景,没有回头,“娘娘寻我,有何贵干?不如长话短说。” 凝妃放低姿态,“昨晚宫里发生的事,想必迎春都告诉公子了……还请公子拿个主意。” 沈潇然瞥了一眼凝妃身后的迎春,故意问道:“迎春她没有告诉我,不知宫里发生了何事?竟让娘娘亲自出宫。” 凝妃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说起。 迎春对沈潇然忠心耿耿,向来是知无不言,定不会瞒着他。 沈潇然明知故问,想必是有意刁难。 “小公主昨夜被楚王妃从宫中掳走,当做人质来要挟本宫!今日她又故意诱引我离宫,恐会对五皇子不利!楚王妃诡计多端,还请公子施以援手,出个主意!” 沈潇然面无表情,语气中满是奚落,“若论诡计多端,谁能比得上凝妃娘娘?” 凝妃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昨晚是本宫大意了,没想到楚王妃留了后手。” “她若像娘娘这般蠢笨,恐怕早就死上无数次了。”沈潇然眸光骤冷,冷如腊月霜雪,“娘娘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把戏,还没有玩够吗?” “你!”凝妃秀眉竖起,沈潇然说话当真不留情面。 “我曾给娘娘说过,你我之间合作的唯一前提,便是不准伤她。”沈潇然转过身,走向凝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今日竟还敢来见我?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凝妃眸底闪过一丝恐慌,下意识后退两步,与沈潇然拉开距离,“杀了我,你能有什么好处?她还是楚王的妻,只要楚王不死,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沈潇然止住脚步,那张俊脸覆上一层寒霜,嗓音低沉,“你总算开窍了。你记住,你的目标是楚王,并不是她。 若你再敢肆意妄为,伤害她或是她的家人,我便第一个杀了你,还有你的两个孩子。” 第857章 杀不了她 “你敢!”凝妃被沈潇然的话激怒。 柳雨璃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就连盟友沈潇然也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她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有何不敢?”沈潇然毫不留情,“我当初如何把你捧起来,就会让你如何跌下去。还有五皇子,你真以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能坐稳江山不成?” 凝妃被问得哑口无言,从沈贵妃的死开始,珍妃、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三皇子,这些绊脚石被尽数除去,皆是沈潇然在暗中指点,才会有今日五皇子一枝独秀的大好局面。 他日五皇子若真继承大统,还要承蒙沈潇然的指点扶持。此刻与他闹僵,并非明智之举。 凝妃的态度软了下来,“先前是本宫糊涂了,日后对楚王妃定敬而远之,还请公子设法救回公主。” 沈潇然冷眼看着凝妃,“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愿娘娘说到做到。” 凝妃微微颔首,“本宫绝不食言,还请公子救小公主一命,能救公主的只有公子您了。” 沈潇然俊眉蹙起,“她都知道了?” “想必是知道了。”凝妃愁容满面,“她说中秋之夜,箱中藏人。” “真是废物。”沈潇然暗骂一句,都因为眼前这个蠢女人,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沈潇然冷声道:“他对我而言,另有用处。可不是用来救你女儿的。” “公子难道要见死不救?别忘了,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本宫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凝妃总算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言语不再客气。 沈潇然讽刺道:“娘娘真是好笑,害死小公主的人是你,如今要救她的人还是你。” 凝妃脸色铁青,“说到底她是本宫的亲生女儿,本宫宁愿她一死,也不愿她沦落为别人威胁本宫的工具。毕竟,小公主是无辜的。” “好一个母女情深,真是令人感动。”沈潇然话锋一转,“柳父何尝不无辜?娘娘设计残害柳大人,可曾想过他也是无辜之人?” “我算是看明白了,公子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凝妃后知后觉,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你我联手合作一事,外人并不知晓。楚王妃向来聪明,总有一天会发现端倪。就算杀害柳父,谋害王妃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你也别想往外摘。” “真是卑鄙。”沈潇然语气隐隐含着怒意。 “王妃若知道你是本宫的幕后指使,会作何感想?公子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凝妃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 沈潇然冷冷启唇,“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凝妃瞧着沈潇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心里顿感没谱,“你怎会不在乎?就不怕她误会你吗?” “我沈家潇郎,害死幼弟,手刃亲父,无恶不作,不近人情。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沈潇然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我被人误会不止一次,再多一次又有何妨?”沈潇然眸光黯淡,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凝妃微微愣神,显然没料到沈潇然会如此淡漠,还真是个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主儿。 这该如何是好? 凝妃只觉得无比棘手,一天之间竟让她遇上了所有的难题。 雪停风止,沉默良久,沈潇然侧头道:“这次我会帮你,用他来换公主。” 凝妃眸底发亮,“多谢公子!” “你不必急着谢我。”沈潇然声音冷冽,“我只是想见她。” 凝妃脸上的笑容一僵,“公子一直留着那人的性命,只是为了见她?” 沈潇然没有接话,那张俊美白皙的脸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宛如冰雪初融,熠熠生辉。 “不该问的,别问。” “是。”凝妃随口应了一声,朝凉亭外走去。 有沈潇然出手,小公主定不会有事,她还是赶紧回宫瞧瞧五皇子的安危,才是正事。 至于别的,还需从长计议。 凝妃刚走下台阶,只听沈潇然那冰冷的嗓音传来,“你最好把不该有的心思给收起来,你杀不了她。” 凝妃装起糊涂,“公子的话,本宫听不懂。天底下,怎会有本宫杀不了的人?” “有我在,你杀不了她。”沈潇然迎上凝妃的目光,言语中满是警告。 凝妃望着凉亭中傲然独立的红袍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张扬夺目,肆意妄为,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入他的眼。 可偏偏被他看在眼里的人,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女子。 真是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想到这里,凝妃心中划过一丝快意。 她倒不信这个邪,待她当上后宫之主,她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根本没有她杀不了的人。 沈潇然心思深沉,一心都在柳雨璃身上,实在难以驾驭,自己根本无法掌控他,只怕有一天得势后,完全凌驾于自己之上。 她必须要未雨绸缪,另寻出路才行,不然只有等死的份。 凝妃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心中暗自盘算。 在迎春的搀扶下,一深一浅地朝山脚下的马车走去,积雪难行,步伐缓慢。 “去把马车赶过来,本宫不想走了!”凝妃把今日受得气全都撒在迎春身上,推搡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迎春有些不放心,“这荒郊野岭的,娘娘一人留在这里……” “本宫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能丢了不成?”凝妃横眉立目,怒吼道。 迎春不再多言,一路小跑朝马车而去。 凝妃独自站在原地等候,不知等了多久,也未等到马车的到来。 凝妃冻得搓手,心中暗骂,定是迎春这个小蹄子故意让自己受冻,像她主子一样腹黑! 凝妃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两道人影朝自己走来。 这冰天雪地的,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人? 直到走近,凝妃才看清,两人的脚上穿的是木头做的鞋子…… 是曰族人! 第858章 主动示好 凝妃回到宫中,已是傍晚。 她脚步匆匆,直冲进五皇子的住处,却空无一人。 她心急如焚,发疯似的寻找五皇子,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害怕。 五皇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拿什么去斗?她的所有美梦,都会化成泡影。 一宫女说,五皇子一大早便去了皇上寝宫,至今都未回来。 凝妃跌跌撞撞地来到皇上寝宫,大呼小叫,“孩子!本宫的孩子……” “母妃!”五皇子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孩子!”凝妃紧紧地把五皇子搂在怀中,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好孩子,吓死母妃了!” 李全慢悠悠地跟在五皇子身后,缓步走来,笑呵呵地看着这对母子,“娘娘晨起出宫,傍晚而归,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如此难舍难分,真是让人为之感动。” 凝妃回过神来,一脸警惕地看着李全,“五殿下怎会在这里?” 李全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态度恭敬,“娘娘有所不知,皇上嫌宫里太过冷清,让奴才带五殿下过来玩耍,好给圣上解闷。” “是吗?”凝妃半信半疑,抬眸朝里间望去,“皇上呢?” 李全回眸望了一眼,“皇上刚歇下,奴才正准备送五殿下回华阳宫,正巧娘娘回来了,奴才也不必再跑一趟。” 凝妃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五殿下就交给娘娘了,老奴还得伺候圣上起夜,就先告退了。”李全俯身一礼,转身往里走。 “等等!”凝妃出言唤道,“这么说来,五殿下今日都在皇上寝宫?” “不知娘娘何出此言?可是因为奴才没看护好五殿下?奴才该死!” 凝妃瞧李全诚惶诚恐的模样,面色缓和了几分,“公公误会了,本宫不过是随口一问。” 李全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道:“娘娘担心小殿下,是人之常情。娘娘今日不在宫中,奴才也是担心殿下安危,所以才提议圣上把殿下带来寝宫照看。 毕竟宫里人多眼杂,万一再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便得不偿失了。” “公公有心了。”凝妃心有余悸,好在五殿下安然无恙,多亏了李全,真是有惊无险。 李全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奴才也是为了给自己铺路,皇上对五殿下寄予厚望,待五殿下一步登天,奴才也能跟着沾光。” 凝妃心中疑虑消散,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你倒是机灵,真不愧是御前的人。” “奴才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娘娘,自然得机灵些。” “本宫心里有数。”凝妃对李全的话无比受用,李全主动示好,真是求之不得,若能得他相助,便是如虎添翼。 距离自己的大业,又更近了一步。 “奴才恭送娘娘,恭送五殿下。” 李全嘴角含笑,目送着凝妃母子离去,待他们走远后,李全脸上的笑意也随之不见。 ………… 夜幕沉沉,繁星闪烁。 今日正月初一,新年伊始,本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炮竹声接连不断,烟花华丽绽放,千家万户合家团聚,举国同庆。 而黄墙黛瓦的永安宫,银装素裹的掩映下,一如往常般静谧肃穆,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就连雪落枝头,枝丫发出的折断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月色冷冷,雪色皎皎,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风雪中步步走来。 宫人们看清来人身份,欣喜不已,忙不迭地跑进寝宫禀报,“娘娘!王爷来了!” 程太后猛然睁眼,“他怎么来了?” “今日是正月初一,王爷定是来陪娘娘用膳的!”宫女语气笃定。 程太后坐起身,问道:“王妃来了吗?” “回娘娘,只有王爷一人,王妃没有来。”宫女答道。 “他自己来的?”程太后冷哼一声,“哀家看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宫女小声问道:“那……奴婢还去备膳吗?” 程太后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无奈,“去吧,按王妃给的菜谱备下,那都是楚王爱吃的。” “是。”宫女浅笑应声,太后娘娘还是心疼王爷的。 程太后披上大氅,行至窗前,透过菱格花窗望去。 只见千凌昱立于庭院之中,着墨色华服,风姿俊逸,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倒显孤寂清冷。 程太后推开花窗,厉声问道:“在外站着做什么?冻坏了身子,还得自己受罪。” 言罢,太后将窗户重重关上,语气虽然严厉,但还是听出了关切之意。 廊檐殿角处处悬挂着精致的八角宫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芒。一阵寒风吹过,宫灯摇曳不定。 千凌昱望着殿前摇晃的宫灯,那张俊脸忽明忽暗,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 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 他缓步朝大殿走去,每走一步,心情便更加沉重。 他今晚不由自主地来到永安宫,只想找到当年的答案,他想亲耳听到母后的解释。 自打离开皇陵,他的心里一直暗潮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崔公公说,母后是知情的,父皇被人毒害,母后不仅事先知情,竟还是害死父皇的参与者。 这让他该如何接受,又该如何面对? 他无法理解母后对父皇能有多大的仇恨,竟能做到视若无睹,甚至是落井下石! 竟还把皇位传给毒害父皇的凶手! 究竟是母后糊涂,还是她与凶手本就是一丘之貉! 殿内寂若死灰,灯光昏暗。 千凌昱微微蹙眉,比起宫外的灯火通明,永安宫的寂寥沉闷,令他压抑到了极点。 合顺连忙添了两盏灯,殿中光线亮了几分。 殿中央摆放的青白釉瓷熏炉,静静地燃着白烟,盘旋升起,如缕不绝。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熏炉中燃的是安神助眠的檀香,而非迦南香。 程太后从里间走来,径直在凤椅落座,“这么晚来找哀家有何要事?” 尽管她清楚千凌昱的来意,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万一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比如,容楚说他今晚特意来陪母后用晚膳,或是来陪母后过个团圆年…… 第859章 一概不知 “儿臣今夜贸然前来,有话要问母后。” 千凌昱开门见山道,就连平日里的客套恭敬,也都消失不见。 程太后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是她又痴心妄想了。 “你想问什么?”程太后恢复正色,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浓茶。 “父皇当年是怎么死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程太后冷冰冰道,“对先帝而言,死是解脱,更是新的开始。他和叶凤言那个狐媚子在九泉之下,也能团聚了。” 千凌昱神情冷峻,“母后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儿臣问得是父皇的死因,儿臣想知道真相。” “真相你已全然知晓,哀家不想旧事重提。”程太后面色一沉,不愿再说下去。 千凌昱不甘示弱,“可儿臣想听。” 程太后重重地放下茶盏,茶水四溅,杯盖分离,“你想听什么?想听你父皇因为别的女子忧思成疾,郁郁而终吗?” “这不是真相。” 千凌昱曾经也以为父皇心力交瘁,撒手人寰。 直到今日他才得知父皇是惨遭毒手,被人暗害。 父皇当年突然驾崩,未留下只言片语,本就离奇,唯有崔公公的解释能说得通,他不得不信。 “哀家所言句句属实,信不信由你。”程太后不知千凌昱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她并不想多做解释。 千凌昱冷声问道:“母后究竟是不想解释,还是根本解释不通?” “没什么好解释的。”程太后不以为然,又道:“大过年的,哀家不想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 自打从皇陵回来后,她整个人便心神不宁的,尤其是那片红梅林,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知道若非先帝生前交代,崔公公是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擅自在皇陵种下红梅。 尽管如此,她也不会相信崔公公所说,先帝心里装的一直都是爱梅之人,真是荒谬又可笑。 “儿臣何尝不觉得糟心?不仅糟心,还深感痛心。”千凌昱的心微微抽痛,“母后可知父皇是被人毒害身亡?” “胡说!”程太后眼皮微动,“先帝是自己想不开,心力交瘁,得了心绞痛,就算中毒,也 是叶凤言给他种下的情蛊,害得先帝对她一直念念不忘,郁郁寡欢。” 程太后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对先帝的怨气颇深。 “给父皇下毒的人是皇上,把穆氏医圣遣离京都的人是母后。”千凌昱嘴唇颤抖,极力隐忍,平静的嗓音下,暗藏着巨大的波涛骇浪。 (本章白天不定时更新,以下是废稿,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 第860章 皇上生母 “在你之前,哀家还有过一个儿子,也就是你的亲哥哥。”程太后声音颤抖,“刚出生下来便夭折了。” 千凌昱眉心微动,他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件事,原来他还曾有个哥哥。 “哀家生他时难产,胎儿过大,有血崩之势,差点要了我们母子的命。”程太后眼眶通红,“哀家拼死生下孩子,听到了孩子嘹亮的哭声,我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待我再次醒来,孩子就没气了,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程太后用手比划着,越说越激动,“他当时就躺在哀家身旁的小床上,哀家还不曾多看他一眼,他就死了……那是哀家的第一个孩子!” 千凌昱难以想象当时的母后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定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兄长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人害死的!是被人害死的!”程太后那双凤眸被恨意填满,“那天进出哀家屋子里的人有很多,只有鸢妃的嫌疑最大。” “鸢妃……皇上的生母?” 千凌昱对鸢妃没有一点印象,只知道鸢妃在皇上儿时便死了,后来父皇把皇上过继在母后膝下。 “就是那个贱人。”程太后内心深处的旧伤疤被一点一点撕开,“她早对哀家怀恨在心,所以趁人之危,趁哀家昏迷之际溜进屋里,对无辜婴儿痛下杀手。 可怜我的孩子,还未曾睁眼看一看这个人世间,便永远离开了我!” 千凌昱心中五味杂陈,“想必父皇定亲手处置了鸢妃。” 按照父皇爱憎分明的性子,岂能让鸢妃好过? “处置?你错了。”程太后抬眸,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父皇非但没有处置她,还给了鸢妃无上的荣宠。 哀家最是痛苦绝望之时,正是鸢妃春风得意之日。哀家刚出月子不过三个月,就传来鸢妃已怀有两月身孕的消息!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人记得哀家的孩子尸骨未寒!” “难道鸢妃不是凶手?”千凌昱想不明白,若是鸢妃害死了皇兄,父皇为何没有惩治责罚? “就是她!哀家绝不会冤了她!”程太后一口咬定,“宫女亲眼看到鸢妃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哀家的屋子,待宫女回屋查看,孩子已经咽气了。” “父皇他为何……”千凌昱话没说完,便被程太后出言打断,“是你父皇有意偏袒鸢妃,他说没有人证物证,不能妄下定论。哀家的孩子是夭折,与旁人无关,让哀家调理好身子,以后还有机会。” 说到最后,程太后咯咯直笑,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哀家怎能不恨他?” 千凌昱微微摇头,有些不敢相信,“父皇怎么会这样?难道任由鸢妃逍遥法外吗?” “先帝对哀家薄情寡义,先是叶凤言,后又是鸢妃,哀家对他早已心灰意冷,荣宠也早已不复存在。而鸢妃在宫里的地位水涨船高,母家又是开国功臣,其父被先帝封为一方诸侯,在朝野中更是显赫,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的风光! 宫里向来踩高拜低,哀家因怀了身孕,才被封为皇后,还是叶凤言弃如敝履的皇后之位。 孩子没了,哀家的后宫主位也形同虚设,随时都有可能被鸢妃取而代之。 那段时间,哀家过着不见天日,形同蝼蚁的日子,没了荣宠,就连宫女太监都不把哀家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真如叶凤言所说,她不想做笼中的金丝雀,况且这笼中有许多只金丝雀,就算死了一个,还会进来新的。 她只有一个他,可他能有许多个她,许多个替代品。 当哀家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晚了。哀家不比她的洒脱自在,她的任性妄为,因为哀家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程太后忽的语气一顿,自觉失言,不再往下说。 千凌昱没有注意到程太后那不自然的神色,又道:“建国之初,父皇或许是忌惮鸢妃母族的势力,不得不假意包庇,毕竟鸢妃的母家可是最大的藩王。” 他忽然想起,当年藩王之乱,鸢妃的母族首当其冲,父皇下令满门抄斩,没留一个活口,丝毫不顾念旧情。 父皇当初故意包庇鸢妃,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宠,定没有那么简单,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捧杀。 这是父皇教过他的,帝王之术。 可惜对母后,实在太过残忍。 “即便如此,哀家的孩子也不能白白枉死!”程太后攥紧手心,“鸢妃很聪明,她总是有意躲着,对哀家避而不见。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哀家还是找到了下手的机会。哀家抱着必死的决心,放了一把火,拉她一同下地狱。” 程太后心底划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叹道:“老天有眼!鸢妃被活活烧死了,哀家还活着。” “鸢妃害死了兄长,母后又烧死了鸢妃,如此血海深仇,母后为何还把皇上过继到膝下抚养?”千凌昱有些不解。 “说到底,他当时是你父皇唯一的儿子,这万里江山,总得后继有人。”程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哀家膝下无子,怕后位不保。有他承欢膝下,唤着哀家母后,对鸢妃而言,才是最好的报复。她定气得连棺材板都盖不住。” 千凌昱听着程太后那肆无忌惮的笑声,问道:“皇上可知此事?” “他绝不会知晓。”程太后止住笑意,“他若是知道真相,早对哀家这个杀母仇人恨之入骨,除之后快,又怎会感念哀家的养育之恩? 哀家可是手把手把他养大的,他今日这般模样,承蒙哀家悉心教导,应对哀家感恩戴德才是。”程太后话里话外皆是讽刺之意。 千凌昱微微心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好像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第861章 乱臣贼子 千凌昱那双染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程太后,“这就是母后在父皇弥留之际,见死不救的原因吗?” 程太后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得刺痛,就连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嘶哑。 “哀家没想到他会死,更不知道他是被人下毒,才引发的心绞痛!” 是她误会了,她一直以为先帝是思念叶凤言所致,万万没想到他惨遭毒手,而自己却因为一时赌气调离穆氏医圣,害得先帝不治而亡。 “时过境迁,母后料定儿臣难以找到父皇被人毒害的证据,全凭崔公公一人所言,怕是死无对证。” 千凌昱眼底布满红血丝,缓缓开口,“无论母后是否知情,母后都绝非无辜。儿臣不知该如何面对母后,更是无颜再见父皇。” “你……你想做什么?”程太后揪紧帕子,心也揪成一团。 千凌昱薄唇微扬,那张俊脸看不出任何情绪,黑眸中隐隐散发着杀意,“为父报仇。” “哀家有一计……” “不必母后费心。”千凌昱背对着程太后,冷声道:“母后在永安宫中安心地颐养天年,至于别的事,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程太后凤眸一滞,“你想架空哀家?还是想与哀家断绝母子情分?” 千凌昱努了努嘴,没有答话,径直往外走去。 这时,合顺领着宫女们端着一盘盘佳肴走进来,瞧着一脸痛心的太后,还有大步离去的楚王,瞬间明白过来。 合顺硬着头皮,冲千凌昱俯身一礼,“王爷,今日正月初一,不如留下与太后用个团圆饭吧。” 太后娘娘的心思能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他。 这顿团圆饭,不知娘娘盼了多少年,盼了多少个日夜,只怕以后是没有机会了。 程太后单手扶额,缓缓抬眸,望向临近殿门的千凌昱,凤眸中满是期盼,还有一丝哀切。 千凌昱脚步略显迟疑,驻足立在原地,淡淡道:“本王没有胃口。” “你当真如此狠心!”程太后手捂胸口,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哀家当年纯属无心之失!” 千凌昱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他不知该说什么,立场不同,处境不同,过去的事,他不想评判是非对错。 父皇的死,终究与母后脱不了干系。 他无法想象父皇临死前有多么的痛苦绝望,被自己的长子投毒暗害,而自己的枕边人竟还是帮凶。 他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母后,倒不如不再相见,永远不再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伤心事。 千凌昱转过身,掀起袍角,含泪冲程太后跪下,磕头,“儿臣不孝,愿母珍重。” 程太后望着千凌昱决然离去的背影,重重地跌回凤椅之上。 她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慌乱之色,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向来沉静如水、镇定自若的后宫之主,第一次慌了。 她知道容楚的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巨大悲痛席卷程太后的全身,令她无法呼吸,那不争气的泪水再次涌入眼底。 “不见也罢,哀家一个孤寡老人,也挺好。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原本热腾腾的饭菜,还没上桌,便没了热气,宫女们再次原封不动地端了回去。 合顺红着眼,接连吹灭几盏宫灯。 整个永安宫的大殿再次被黑暗笼罩,隐隐传来一阵低沉而又压抑的哭泣声,在新年伊始,尤为格格不入。 自打先帝走了,母子二人再也没有吃上一顿团圆饭。 离开永安宫,千凌昱独自走在宫道上。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残风裹雪,吹来的雪花像刀子一般,他觉得眼睛刺痛了一下,难言的痛苦之色在他的眸中闪烁。 月光拉长他那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洁白的雪地上,更显孤寂。 他久久地凝望着前方,目光似乎穿过了沧海桑田,飘过了万丈红尘,越过千山万水,眼神遥远而茫然,仿佛看透了一切,又仿佛迷离而无措,显得复杂难明,不可捉摸。 这座皇城,没有人情可言。 只有,尔虞我诈,阴谋算计。 他本想拼了命地逃脱,离开这里,不曾想,还是要踏上他原本就该走的路。 这条路,他不知道会走多远,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皇上的寝宫,灯火通明。 御前侍卫手持长矛,五步一人,驻守在宫殿前,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震南将军江影身穿战甲,腰间跨刀,如门神一般,屹立在宫殿门前,雷打不动。 不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那双锐眼。 有他在,皇上才能睡个安稳觉。 一阵寒风袭来,众人困意消散,更加清醒。 这时,一道人影从城墙拐角处走来,江影提高警惕,立刻拔刀,厉声问道:“什么人?!” 众侍卫闻言纷纷拔刀,深更半夜,究竟是何人敢闯皇上寝宫? “将军真是尽心尽力,尽忠职守。” 千凌昱站在那里,像是一束冷淡的月光,清逸而孤傲。 他的黑眸狭长,微微上挑,宛如寒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潮汹涌。 “可惜,将军的忠心用错了地方,真是可惜。” 江影看清来人后,心中一惊,“原来是楚王殿下,这深更半夜的前来,有何贵干?” “将军在御前当差多日,还是如此不懂规矩。”千凌昱扬起一抹嘲弄之色,“本王做什么,还轮不到你这做臣子的过问。” 江影感觉今夜的楚王不太一样,似乎多了几分锐利,于是警告道:“楚王殿下此言差矣,殿下与末将皆为臣子,皆为皇上的臣子。” “本王比不得将军忠心,这点本王自愧不如。” 千凌昱嗤笑一声,踏上石阶,继续往前走。 江影听出千凌昱的话外之意,眉头紧蹙,“王爷想当乱臣贼子吗?” 众侍卫一字排开,立在石阶之上,纷纷挡住千凌昱的去路。 千凌昱逆光而立,雪地的淡淡银光给他打上一层幽幽光泽,语气冷冰冰得像是渗出丝丝寒气。 “真正的乱臣贼子不是本王,而是里边那位。” 第862章 深夜叙旧(1) “楚王殿下怕是说反了!”江影紧紧盯着千凌昱,手中佩刀寒芒四射。 千凌昱目视前方,步步逼近,好像对周身的一切都不以为然。 墨色大氅随着他的走动而飞扬,如同来自暗夜里的孤狼,带着无形之中的霸气。 一股难以喘息的压迫感涌上众人心头。 众侍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江影稳住心神,再次开口,“无召不得入内,还请王爷速速离去!”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本王?”千凌昱眸光凛然,眸底闪过一丝轻蔑。 江影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楚王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王爷孤身一人,赤手空拳,也敢叫板?倘若王爷就此离去,末将就当王爷今晚不曾来过,放你一马,如何?” “那就多谢将军了,本王只是顺路看看,没打算进去。” 千凌昱爽快应下,转身之际,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众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总算把心腹大患给送走了。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千凌昱解下大氅,盘旋扑向殿前两个侍卫。 江影挥刀刺向飞来的大氅,千凌昱趁其不备,纵身一跃,已然来到大殿门前。 不过眨眼间,千凌昱反客为主,江影和众侍卫却被挡在殿外。 “楚王,你出尔反尔!”江影怒不可遏,愤愤不平,“末将敬王爷是君子,不曾想却行小人之事。” “这叫兵不厌诈,也叫声东击西。”千凌昱薄唇微勾,又道:“将军如此童心未泯,可怎么带兵打仗?” 瞧着千凌昱脸上浮现的担忧之色,江影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分明是王爷出尔反尔!” “轻信敌人,是兵家大忌。”千凌昱理了理衣袍,一本正经道:“今日又教你一招,以后除了在本王面前,你可不许再犯糊涂。 今夜本王寻皇兄叙旧,谁都不许进来。” “欺人太甚!”江影恼羞成怒,准备上前阻拦,却见千凌昱先一步推开殿门,“本王的大氅给保管好了,那可是上好的玄狐大氅。若有破损,拿你试问。”言罢,千凌昱大摇大摆地走进寝殿,将殿门重重关上。 侍卫们看着玄狐大氅,犹如烫手的山芋一般,转手塞给江影。 江影心有不甘,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氅,紧紧地攥在手中,恨不得将其撕碎。 楚王今晚突来乍到,又是单枪匹马,想必掀不起什么风浪。 寝宫被他派人围得水泄不通,皇上若有什么闪失,楚王也插翅难逃,到时五皇子便能顺利继位。 想到这里,江影冲身边侍卫低声吩咐,“去给凝妃娘娘通传一声。” “是。”侍卫领命离去。 寝殿内。 千凌昱一眼看到身着明黄里衣的男子,他身披龙袍,端坐在案前,看样子是等候多时。 “你来了。”皇上睁开双眼,沉声道。 他早已听到殿外方才传来的嘈杂声,对于楚王的到来,并不意外。 楚王若真想进来,怕是无人能拦得住他。 千凌昱缓步走来,神情冷峻,“今夜前来,我有一事要问。” 皇上轻扯嘴角,“你是一点也不想装了。” 第863章 深夜叙旧(2) “在你我之前,母后曾诞下一子,刚出生便死了,为此父皇和母后之间生了嫌隙。朕的母妃独得圣宠,无人能及,地位直逼母后,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朕外祖家的地位显赫,风光无限。 可偏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要了母妃的性命!毁了朕的一切! 被困在那场大火中的人,不止母妃,还有母后和朕。父皇得知消息,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原以为他是来救朕和母妃的。 没想到,他却单单救下失宠多年的母后!” 皇上眼含泪花,往事不堪回首,“是母妃,拼尽全力把朕推出火海,朕被奶娘救下,而母妃却再也没有出来。 母妃死后不久,外祖家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外祖还未走出失女之痛,便被父皇扣下一桩桩罪名。 外祖忍无可忍,聚集各地藩起兵谋反,父皇早有防备,趁机将作乱的藩王,一举歼灭,收回封地。 朕的母妃死了,外祖家被满门抄斩,上百口人的性命,只有朕一人活着。若非朕是父皇的骨肉,只怕也死无葬身之地!” “你外祖家居功自傲,在外以国丈自居,妄想左右皇权,试问哪个帝王能容忍?”千凌昱想起程太傅曾拿鸢妃母族为例,警示臣子。 鸢妃母族落得如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更何况,你是父皇长子,父皇再过杀伐决断,也不至于牵连自己的儿子。” 皇上对千凌昱的话,却不以为然,“你不必替父皇辩解,朕心中有数。朕后来听奶娘说,母妃每每侍寝过后,都会被崔公公送来一副汤药,说是安神助孕的汤药。 那方子是穆老太医开的,因深信穆老的医术高明,母妃每次都听话喝下,却迟迟没有身孕。 不止是母妃,后宫嫔妃皆是如此,寻遍太医院里的御医,也无济于事。后来是外祖在民间寻了新方子派人送给母妃,母妃每次喝完崔公公送来的汤药后,故意催吐,吐出汤药,再服下新药。没过多久,便怀上了朕。 母妃深知汤药有问题,但又查不出是谁在汤药中做下手脚,在后宫中只手遮天的人,也只有母后了。 母妃找母后兴师问罪,是父皇出面拦下母妃,并以安心养胎为由,将母妃软禁在宫中,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准再去见母后。 母妃原以为父皇心系于她,便不再深究此事。直到那场大火,看到父皇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抱出昏迷不醒的母后时,母妃才明白一切,万念俱灰之下葬身火海。” “那场大火……”千凌昱欲言又止,难道母后不知是父皇将她从火海中救出来的? 皇上双眼猩红,接着道:“外祖曾派人查过,那场大火的起因。 父皇御前的小内侍亲口所说,是父皇指使,父皇忌惮外祖家的势力,恐挟子威胁皇权,所以才放火烧死母妃,把朕过继在母后膝下。” 千凌昱有些震惊,那场大火明明是母后放的,小内侍为何颠倒是非推到父皇头上? 既然是父皇的御前内侍,定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怎会被轻易收买? 难不成是父皇故意透露假消息,目的是为了保全母后?! 千凌昱心乱如麻,原来父皇对母后是有情意的,一个身负重任的帝王肯抛开一切,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救人。 这个被救之人,在帝王心中的地位胜过自己,更胜过所有。 皇上眸底满是恨意,“最心狠手辣的人是父皇,是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父皇没有心,父皇的心思都用在治国安邦之上,毫无人性可言! 父皇对后宫嫔妃都是逢场作戏,甚至是叶凤言,她们都是父皇用来稳固江山的棋子。 不过,父皇也有栽跟头的时候,他对母后用情至深,百般维护,却被母后误会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直到父皇临死,误以为是母后下毒害他,父皇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你这个畜生!”千凌昱一把揪住皇上的衣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皇上心中闪过一丝快意,轻声道:“最好的杀人手段,无需有多高明,而是诛心。” 千凌昱下颚绷紧,质问道:“父皇和母后之间的误会矛盾,可是你造成的?” “他们若能同心同德,又何来误会?”皇上轻笑一声,“朕自小在母后身边长大,父皇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朕。朕的母妃在世时,父皇都不曾抱过我一下,对我很是冷漠。 自从我被母后收养,父皇隔三差五,借着看我的名义,出入母后宫中,看在母后的份上,对朕也热络了几分。 尤其是平定藩王之乱后,父皇坐稳江山,大权在握,除了上早朝和御书房,其余时间都陪在朕和母后身边,其他嫔妃宫中再也不曾踏足过半步。 朕知道父皇对母后的心思,所以想方设法地讨母后开心,对母后言听计从。 父皇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但我心里想的都是死去的母妃,替她痛心,为她不甘。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报复的时机。 原以为就这样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过一辈子。直到叶凤言离奇消失的消息从宫外传来,再次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母后与父皇再生嫌隙,我才知道原来叶凤言是他们二人的心结所在。我便利用这一点,致使他们离心离德,渐行渐远。” 千凌昱眉头紧锁,双唇紧抿,眼神中透露出的怒火几乎能点燃周围的空气,“原来你才是始作俑者,是本王小瞧你了。” 皇上痴痴地笑了起来,有种小人得志的得逞之色。 “你疯了。”千凌昱眸底满是厌恶,眼前的男子就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皇上止住笑意,忽然问道:“朕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父皇如此狠心,竟要活活烧死母妃,不惜株连九族,不留一个活口!” “因为,你的母妃,害死了父皇与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千凌昱嗓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深渊中咆哮而出,“她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第864章 深夜叙旧(3)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父皇对鸢妃母族深恶痛绝,不惜满门抄斩,是为了给夭折的兄长陪葬,也是为了给母后出口恶气。 当年鸢妃母族在朝中地位显赫,父皇隐忍蛰伏,给足他们荣耀地位,待到自己羽翼丰满之时,才是复仇之日。 因为站得有多高,跌得才会有多惨。 身为帝王,自然不能像寻常人一般,为所欲为,喜怒皆形于色。 父皇曾说过,执政者下棋,需深思熟虑,走一步,看百步,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殃及的不仅是妻儿,还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无数人的生死皆在执子下棋人的手中,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倘若兄长夭折,父皇便立即处置了鸢妃,建国之初,根基不稳,定会遭到众藩王抱团反噬,局面堪忧,恐生祸端。 承受失子之痛的人不仅是母后,还有终日面对杀子仇人的父皇。 父皇或许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难言之隐,致使母后受尽委屈,心灰意冷。 不知母后得知真相,是否会原谅父皇…… “就算没有朕的母妃,父皇和母后的孩子,也活不下去。”皇上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千凌昱的思绪。 “你这话是何意?”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母后把你保护得当真是好。”皇上出言奚落,隐隐带着一丝嫉妒。 千凌昱揪紧皇上的衣领,“你把话说清楚。” 皇上双眸微眯,任由千凌昱揪着自己的衣领,慢悠悠道:“母后的真实身份,你不会不知道吧?” 千凌昱心中一惊,“程家嫡女,有何不妥?” “非也,非也。”皇上瞥了一眼窗外泛白的天色,故弄玄虚,“估摸着你猜到天亮,也猜不出来。” “你休得胡言。”千凌昱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别以为故意拖延时间,就会有人来救你。你的命,本王要定了。” 皇上嗤笑一声,“朕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与其寿终正寝,倒不如死在幼弟的手中。待朕在地下见到父皇,便说是你辜负了他老人家所托,弑兄上位。 你是千古罪人,生生世世都要钉死在耻辱柱上,世世代代都要被人唾骂。” 千凌昱紧抿着唇,双目渐渐赤红,“你难道不是吗?” “你无凭无据,又能奈我何?”皇上迎上千凌昱的目光,有恃无恐,“你说朕谋朝篡位,你可有证据?你说朕毒害先帝,可有证据?都是口说无凭罢了,朕死不承认,你又能如何?” 烛火摇晃,千凌昱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着。 他那被火光映照着的眼眸,腾的燃烧起暗红色的幽火,血腥的暗红犹如一抹腥甜的血渍浸染在瞳孔之中。 嗜血的杀戮之意,四散开来。 千凌昱一拳将皇上打倒在榻,皇上一阵头晕眼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久久没能起身。 这一拳下去,足以要了他半条命。 “接着打!”皇上喘着粗气,拍打着床榻,故意激怒千凌昱,“把朕打死,你就能为父皇报仇了!打!” 千凌昱彻底失去理智,再次攥紧手心,朝皇上的脸颊挥去。 皇上发出一声闷哼,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这时,寝殿侧门打开,李全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跪倒在千凌昱脚边,“使不得!王爷!使不得呀!” “滚。”千凌昱毫不留情地踢开李全,揪起失去意识的皇上,打算来个致命一击。 李全拼尽全力,挡在皇上面前,“王爷!手下留情!” “你可记得自己的身份?”千凌昱脸色一沉,怒斥道。 “奴才谨记在心,不敢忘怀。”李全跪下磕头,“还请王爷听奴才一言,再做打算。” “你说。”千凌昱手一松,将皇上丢回榻上。 “皇上时日不多了,早晚都是一死,何必脏了王爷的手。”李全压低声音,意有所指。 “本王多一天都不想让他活着。”千凌昱想起皇上方才所说的话,杀意再次涌上心头。 “王爷稍安勿躁。”李全看了一眼窗外,“这是一个局,王爷莫要冲动,被人利用。他们想借王爷的手,除掉皇上,不然一夜过去了,为何没有一人前来救驾?” 千凌昱冷静下来,只听李全接着说:“亦或者,这是皇上的意思,故意激怒王爷,让王爷对他痛下杀手。 外边全是大内高手,文武百官也在赶来的路上,皇上一死,王爷岂能全身而退? 弑兄夺位之罪,王爷担不起啊!还请王爷三思!” 千凌昱来到窗前,天边泛起鱼肚白,透过缝隙隐约看到外边人头攒动,后宫嫔妃跪在殿前,寝殿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果真如此,他们是想来个人赃并获,好坐收渔翁之利,岂有这等好事? 千凌昱瞥了一眼如死狗般倒在床上的皇上,再次看向李全,“是本王大意了,多谢公公提醒。” “王爷不必谢奴才,是王妃连夜派人给奴才递了消息,让奴才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王爷。”李全俯身答道:“王妃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璃儿?”千凌昱俊眉微挑,“你何时与王妃有了来往?” 李全是母后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怎么又与璃儿沾上边了? 李全神情一滞,解释道:“说来话长,奴才现在为王妃效力,也是为王爷效力。” 千凌昱微微点头,璃儿总是让他意想不到,“你方才说,皇上时日不多……莫非也是王妃的意思?” “王爷英明,王妃早有准备,还请王爷放心。”李全坦言道,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瞒着王爷。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千凌昱不再多问。 就在他准备离去之际,凝妃的声音从殿外响起,“楚王!你究竟对皇上做了什么?你难道想弑兄夺位不成!” 紧接着后宫嫔妃的哭丧声传来,“皇上!呜呜……” 与此同时,文武百官听闻楚王做下谋逆之事,也纷纷赶来。 外边天已大亮,凝妃依然在外叫嚣,“楚王,你再不出来,就休怪本宫不客气!听说,楚王妃一早便出府了,王爷难道不好奇王妃去了何处?” 第865章 戏演砸了 殿门打开。 一道墨色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抬脚跨出殿门,那双黑眸扫向众人,深邃幽暗,宛如寒潭,让人心底发慌。 千凌昱的眸光最终落在凝妃身上,冷冷启唇,“你再说一遍。” 凝妃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定,“楚王妃一大早离开王府,不知去了何处,该不会是背着王爷偷会情郎去了。” 话音刚落,凝妃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重重地落在数米之外。 “找死。”千凌昱轻揉手腕,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你竟敢对本宫大打出手!本宫可是后宫嫔妃!”凝妃浑身酸痛,痛得直不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在本王眼中,只有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千凌昱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还不快拦住他!”凝妃一声令下,以江影为首的众侍卫将千凌昱团团围住。 江影扬声道:“楚王,你犯下滔天大罪,还不快束手就擒!” 千凌昱立在众人中央,凝眉道:“本王何罪之有?” 凝妃冲进寝殿,瞧皇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嘴角还溢出一丝的鲜血,更加证实自己心中所想。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道:“皇上!” 伴随着她的这声哀嚎,众人纷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凝妃从寝殿走出来,怒指着千凌昱,“楚王,你谋害君主,该当何罪!” “皇上——”嫔妃群臣们闻言,放声大哭。 千凌昱轻揉眉心,语气淡淡,“你们哭早了,皇上没死。” “什么?!”凝妃根本听不进去,“本宫亲眼所见,皇上嘴角溢出鲜血,定是你想弑兄夺位,对皇上痛下杀手!还不快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另派人查抄楚王府!” “凝妃,你未免太过心急了些。不如先派太医给皇上瞧瞧,究竟是死是活?”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嘲弄之色。 凝妃瞧楚王这神情自若的模样,心中有些没谱,于是派得力的太医前去寝殿诊治。 没过多久,太医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圣上还活着……只是昏睡过去了。” “你说什么?绝无可能!” 凝妃推开太医,不由分说地来到床前,伸手轻探皇上鼻息,一阵温热传来。 “怎么会这样?皇上没死!” 凝妃手指颤抖,面容失色,楚王居然没对皇上下死手,这怎么可能? 众人止住哭声,愣在原地,这唱的是哪一出?他们可是来奔国丧的……结果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戏演砸了。”千凌昱微微侧头,眼神寒冷如冰,“凝妃公然诅咒君主,安的是什么心?” 凝妃眼看计划落空,恼羞成怒,“楚王,你别得意太早。后边还有一份大礼,等着你呢。” 千凌昱冷哼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事关璃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不能再多做停留。 千凌昱马不停蹄地回到王府,大步来到后院,却不见柳雨璃的身影。 “王妃呢?王妃去了何处?”他心慌意乱,接连问道。 朱公公赶忙上前,“王妃天不亮就带着小公主出去了。” “去哪儿了?” “奴才也不知,王妃收到一封信,看完信后,便匆匆出门了。”朱公公双手递上拆了封的信。 千凌昱接过书信,打开一看: 陶恒在我手中,带上小公主 梨花岭一叙 沈家潇郎 千凌昱怒意上升,手一用力,书信碎成粉末,“沈、潇、然!” 陶恒果然没有被夜明珠带走,这一切都是沈潇然在暗中捣鬼。 他故意利用陶恒引璃儿前去,只怕图谋不轨。 千凌昱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召集云水涧所有人马,即刻奔赴梨花岭。” “属下遵命。”震天抱拳应声,即刻传令下去。 ………… 大雪纷飞,雪落满山。 梨花岭的树木覆霜盖雪,老树虬枝上冰晶闪烁,犹如玉树琼枝,泛着耀目的光泽。 柳雨璃披着雪白薄绒氅,衣襟上围了一圈柔软的白狐毛,白皙的脸颊贴着软毛,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因为走得匆忙,发髻随意挽起,发间斜斜地插着一支白玉簪,衬得螓首蛾眉,远胜冬雪。 春樱牵着小公主跟在其身后,望着漫天大雪,空无一人,不禁担忧道:“王妃,再这样等下去,不说能不能救出陶先生,我们准会被冻死在这里的!” “再等等。”柳雨璃行至崖畔,可见谷底白雪皑皑。 仰望天空,但见几朵白云缓缓飘浮,与那万里苍穹相互映衬,天地一色,似是要融为一体。 “先生是因为我受到牵连,错失回家的机会,又落入沈潇然的手中。我救先生,义不容辞。” 瞧柳雨璃态度坚定,春樱不再多言,只好点头。 “柳三姑娘当真是重情重义。”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尾音勾着笑意,随性中又带着一丝慵懒。 柳雨璃定神望去,不远处的悬崖边站着一位红袍男子。 他外披暗红色火狐大氅,袍角随风飘扬,猎猎作响,似是嵌在素白苍茫天地间的一抹朱砂,妖冶艳绝,令人无法忽视。 沈潇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张扬夺目,不可一世。时隔多年未见,比起多年前失意离去的他,好像多了几分随性,又少了几分冷漠。 柳雨璃收回思绪,语气淡淡,“久违了,沈公子。” “让三姑娘久等了,是我的罪过。” 沈潇然侧头看向柳雨璃,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温和,似和煦的暖阳,想融化她心头的冰霜。 柳雨璃避开他的视线,直入正题,“陶恒在哪里?” 沈潇然扬起一抹苦笑,“你刚到不久,我便派人放了他。估摸着,也该到三宝院了。” 柳雨璃秀眉微蹙,根本不信沈潇然的话。 沈潇然朝柳雨璃缓缓走来,“姑娘不妨信我一次。” “我该如何相信杀父仇人所说的话?” 彻骨的冷意在柳雨璃心中蔓延开来,很快遍布全身,每个毛孔,每根血管都被恨意填满。 “令尊的事,不是我做的。” 沈潇然欲想解释,柳雨璃出言打断,“从你与凝妃联手那天开始,你便不再无辜。” 第866章 不做选择 沈潇然止住脚步,那张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在你心中,我便如此不堪吗?” “事实摆在面前,公子又何须解释?”柳雨璃眉目清浅,冷声道:“陶恒在中秋夜消失,后又落在公子手中。公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沈潇然的心微微抽痛,自己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不是吗? 他别过头去,恢复冷色,“姑娘不信我,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多说无益,信不信由你。” 柳雨璃自是不信沈潇然所言,他费尽心机把陶恒抓来,又怎会轻易放了他? “星河,派人去三宝院一趟,瞧瞧先生是否安然无恙?” 最后的四个字她说得极重,态度显而易见,倘若陶恒有个三长两短,她绝不善罢甘休。 星河警惕地看了一眼沈潇然,即刻前去安排。 沈潇然看着眼前的聪慧女子,又想起几年前那个扮猪吃虎的小姑娘。 她总是拿自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当由头,背地里却谋划着天大的事算计着无数人的前程性命。 无论是皇家权贵,还是贪官污吏,谁没在她手上栽过跟头,吃过暗亏? 哪怕她把天捅出个篓子,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神情自若的模样。 可笑的是,自己向来警觉敏锐,却硬生生被她瞒天过海多年,不曾查出端倪。 当初的小姑娘长大了,她终于可以撕下伪装,堂堂正正地做自己,光明正大地展现才智谋略…… 能做自己,真好。 柳雨璃被沈潇然看得浑身不自在,“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潇然幽幽开口,“姑娘有所不知,我当初把陶恒留作人质,为的就是今天。” “此话怎讲?” “用陶恒做饵,见到姑娘。”沈潇然凝视着柳雨璃的美眸,“我今日得偿所愿,陶恒于我而言,已经没有用处,所以就把他放了。” “就这么简单?”柳雨璃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我知道姑娘重情重义,视陶恒为良师益友,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也不忍伤他。”沈潇然眸光平静,殊不知他的内心有多羡慕陶恒。 “但愿如你所说。” “姑娘在意的人可真多,最在意的人应该是楚王……”沈潇然心中划过一抹苦涩,“但在楚王心中,最在意的又会是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姑娘心中明了。姑娘不妨猜一猜,楚王究竟会选那把龙椅,还是姑娘?”沈潇然不禁好奇,楚王该如何抉择? “昨夜果真是你布下的局。”柳雨璃眸光骤冷,“你助纣为虐,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沈潇然不假思索,“我百般筹谋,先设计除掉四皇子,再嫁祸给三皇子,唆使兰嫔害死三皇子,一个个除掉楚王称帝路上的绊脚石,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让楚王登基为帝。” “你疯了。”柳雨璃难以置信。 “我没疯。”沈潇然眼尾上扬,沉声道:“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只不过是一个你罢了。待楚王登基,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你可愿重走程太后的老路?” 柳雨璃微微摇头,“容楚并非先帝,而我亦不是程太后。” “先帝和太后年少时的患难之情,也终究敌不过长年累月的猜忌和妒忌,也永远跨不过横在二人中间的后宫嫔妃。” 沈潇然声音颤抖,“你想当那牢笼中的金丝雀吗?” “你想我效仿叶凤言前辈?” 一阵寒风吹来,吹乱了柳雨璃的发丝,她伸手抚上发髻间的白玉簪,随意拢了拢秀发,缓缓开口。 “我与叶前辈有所不同,先帝不爱她,她能够放下一切,远走高飞。 而容楚自始至终从未负我,他把一切都给了我,我不会离开他,正如他不会离开我一样。” “皇权和女人,他必须选一样。”沈潇然眸光飘远,“尤其是皇家儿郎,皇权大于天。估摸着,他现在已经登上高位。” “公子还是天真了些。” 柳雨璃轻飘飘道,“真正的上位者,不做选择,皇权和挚爱,他都要。” 沈潇然眉梢眼角尽是淡漠,“不如等着瞧好了。” 柳雨璃没有接话,回头看了一眼春樱,春樱带着小公主上前两步,将公主交到柳雨璃的手中。 “王妃,小心。” 柳雨璃轻嗯一声,看向沈潇然,朱唇轻启,“公子方才说陶恒已经回到三宝院,这次我便信公子一回,替我把小公主还给凝妃。” “举手之劳而已。” 沈潇然的眸光落在怯生生的小公主身上,小公主被他那冷冽的眼神,吓得不敢上前。 她紧紧抱住柳雨璃的胳膊,“我怕……” 柳雨璃握住小公主的手,柔声安慰道:“不怕,我送你过去。” “王妃!” 春樱刚想阻拦,结果被柳雨璃回眸的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王妃何来如此好心?她先前可是连句话都不愿与小公主多说的。 沈潇然瞧柳雨璃牵着小公主朝自己走来,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还有转瞬即逝的欣喜之色。 这一刻,他不知等了多久。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一身雪白,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的女子,像是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美得纯粹而又空灵。 柳雨璃牵着小公主来到沈潇然面前,距离仅有一步之遥,“公主交给你了,告辞。” “等等!”沈潇然下意识伸出手,握住柳雨璃的手腕,将她一把扯入怀中。 他那低沉的嗓音在柳雨璃耳边响起,“我只说见你一面,可没说放你走。” 沈潇然反手圈着柳雨璃的身子,恰迎着晨光,他那张侧脸被笼上薄薄的光晕,凝视着她的一双桃花眼中盛了这山岭盛景。 柳雨璃转身面向沈潇然,就在转身之际,迅速拔下白玉簪,直直插进他的胸口。 鲜血迸射,无情地溅在柳雨璃的脸上,令人触目惊心。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充斥在两人之间。 “我只说信你一回,不曾说过让你活着。” 第867章 该放下了 沈潇然吃痛捂住胸口,身形略显晃动。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缓缓抬头,惨笑道:“让姑娘信我一次的代价,可真大呀……” “这是你罪有应得。”柳雨璃毫不留情地拔出白玉簪。 一股猛烈的疼痛,瞬间席卷沈潇然全身,直击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位置。 他望着柳雨璃那张沾染了自己鲜血的脸颊,只觉得陌生而又遥远。 他或许从未走进她的心里,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她不曾信自己的话,更不信自己真的在帮她。 沈潇然额间已经渗出细汗,薄唇更是隐隐发白。可她眼神中的漠然,带给他的疼痛更甚。 他左手持剑,剑尖插入地面,强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单膝跪在雪地上。 那身红袍仿佛在鲜血中浸泡过一般,愈发鲜红夺目。 红袍上沾了白雪,雪地又染了鲜血。 “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我又怎会忍心伤你?” 柳雨璃眉眼冰冷,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那沾了血的白玉簪从手中脱落,掉在雪地上。 “公子的执念,该放下了。你我两清了。” 这句话犹如压倒沈潇然的最后一片雪花,给他致命一击。 “是啊,早该放下了……” 他无力地扬起一抹苦笑,整个身子再也坚持不住了,缓缓地倒在地上。 鲜血染红身下的雪地,就像绽放出了朵朵绚烂的红莲。 柳雨璃望着沈潇然倒下的身子,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胸口反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隐隐还有一丝心痛。 一滴清泪忽然从眼中滑落。 她飞快地抬手拭去这滴猝不及防的泪水,慌乱离去。 下山的路上,她走了好久。 那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泪水,她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但最终还是模糊了视线。 沈潇然死了,害死父亲的主谋死了,大仇已报,只剩下凝妃了。 她该高兴才是。 她最忌惮的死对头死了。 见过她所有心机手段,所有阴暗面的沈潇然死了。 她该安心才是。 她为何要哭,她不能哭…… 柳雨璃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刚走两步,还是没能忍住泪如雨下。 世上再无沈家潇郎,再也没有了…… ………… 来到山脚下,却见自家马车旁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柳雨璃恢复正色,一脸警惕,朝马车走来。 “王妃,别来无恙。”为首的男子冲柳雨璃低头行礼。 柳雨璃勾唇浅笑,含沙射影道:“在梨花岭也能遇上曰族使者,究竟是京都地界太小,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王妃说话总是语出惊人,倒是爽快!”使者尴尬一笑,不再遮掩,直言道:“我等在此恭候王妃多时,确实有一不情之请。” “那就免开尊口。”柳雨璃不给使者往下说的机会,抬脚上车。 使者伸手挡住去路,“等等!” 星河眼疾手快,拔出长枪,横在使者面前,满是警告。 使者身后的曰族护卫纷纷拔出武士长刀,对准星河,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有话好好说,舞刀弄枪的,岂不是伤了和气?”使者赔着笑,又冲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收起武士刀,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知是受过特等训练,身手不凡。 柳雨璃扫了一眼众护卫,冷声问道:“不知使者有何事相求?” 使者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听闻王妃手中有一宝物,名为夜明珠。此珠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传闻还可令人起死回生。” “都说是传闻,怎可轻信?纯属无稽之谈罢了。”柳雨璃不动声色道:“更何况,夜明珠不在我手中。” 使者双眼微眯,“太后娘娘把夜明珠交给王妃的消息,宫里人尽皆知,王妃又何须隐瞒?” 柳雨璃装起糊涂,心中盘算着脱身之计,“太后娘娘赐给我的珠宝首饰,数不胜数,我怎会一一记得清楚?” 使者脸色一沉,只听柳雨璃又道:“不如等我回府上找找,可有使者说的宝物?若真有此物,再赠给使者如何?” 使者不依不饶道:“并非臣不信王妃,就怕王妃到时候舍不得忍痛割爱,翻脸不认人。” “本妃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柳雨璃收起笑意,神情有些不悦。 “王妃不同于寻常女子,臣不得不防。”使者冷笑一声,话锋一转,“还请王妃随我们走一遭,待楚王殿下送来夜明珠,臣自会放你回去。” “若是不呢?” 柳雨璃立于车前,那张冷艳白皙的脸,似一方染了霜雪的白玉,平白的令人生寒。 她自是明白曰族人打的什么主意,想利用自己拿捏王爷,简直是做梦。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先礼后兵,既然王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臣不客气了。” 使者冲身后的护卫勾手,吩咐道:“请王妃随我们走一趟。” 众护卫拔刀,虎视眈眈地瞪着柳雨璃,渐渐逼近马车。 刹那间,长枪飞出,击退数名护卫。 星河纵身一跃,腾空接住长枪,“想动我家王妃,先过了小爷我这关!” 枪尖红缨随风飘起。 星河紧紧护在柳雨璃身前,颇有万夫莫敌之势,以一己之力隔开楚河汉界。 “就先拿他开刀,让他瞧瞧曰族武士的厉害!”使者眸底闪过一丝杀意。 星河无所畏惧,一声令下,率领府兵与众护卫缠打在一起。 曰族护卫的武士刀泛着寒光,锋利无比,出手干净利落,刀刀致命。 顷刻间,府兵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唯独剩下星河一人,苦苦支撑。 他发髻散乱,脸上身上的伤痕深浅不一,那袭窄袖骑装早已不复原本模样,却没有丝毫退缩。 使者打量着星河,眸底闪过一丝赞赏,于是抛出橄榄枝,“小兄弟,念你是条汉子,不如为我曰族效力如何?你若乖乖让开,我可饶你一命。” 星河忽而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春樱有些慌乱,“星河!你该不会……” 该不会像他堂哥秦贺一样,在姑臧县弃城而逃,临阵当了逃兵? 第868章 我的底气 “春樱!”柳雨璃拦住春樱,不再让她往下说。 她相信,星河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临阵脱逃之事。 “我秦星河乃将门之后,宁愿站着死,绝不苟活!” 星河手中长枪冲地面重重一击,残雪四溅,气势刚健似骄阳。 使者忽然想起一人,“原来是秦家人,你可识得秦贺?” 星河努了努嘴,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接话。 那是整个秦家的耻辱,更是害死姑臧县无辜百姓和将士的罪魁祸首。 “看来是旧相识,秦贺多年前来到我曰族地界,如今在为我曰族皇君效力,备受重用。”使者看着星河的神色,有意无意地透露。 星河暗自握紧长枪,指节微微泛白。 他堂哥秦贺弃城而逃后,失踪多年,杳无音讯,居然在他国当叛徒。 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一个丧家之犬而已,你们却如获至宝,曰族的皇君识人不清,真是令人担忧。”柳雨璃出言反击。 “王妃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使者态度不再客气,指着星河道:“先把他除掉,王妃要活的。” “是!”护卫领命。 柳雨璃眼皮微动,一把将星河护在身后,“把他们放了,我自会跟你走。” “王妃!”星河双目猩红,满是抗拒。 “我若是不放呢?”使者满脸戒备,不知柳雨璃又在耍什么花招。 “那我只有一死,你非但得不到夜明珠,也得不到要挟楚王的人质。” 柳雨璃轻飘飘道:“不仅如此,你反而会得到楚王超乎想象的报复。 你和你的手下休想活着离开千凤国,甚至你的曰族,也会被楚王夷为平地。” “好大的口气!”使者闻言色变,“你当我曰族武士是被吓大的?” “不妨试试。用我一人,换你全族性命。这笔买卖,我可不吃亏。”柳雨璃说得云淡风轻,“我玩得起,也输得起,你们可未必。” 反正她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寿命,就算是死,也值了…… 使者瞪大双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豁得出去的女子,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博弈,当真罕见! 头次遇上不要命的人,这该如何应对? 使者紧抿嘴角,只觉得束手无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一个小小女子,竟如此棘手,真是令人头疼。 柳雨璃抬眸望向远方,不动声色道:“使者不如先好好想想,我有的是时间。” 沉默许久,使者挥手示意,“放他们走。” “我不走!”星河心有不甘。 柳雨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另有深意。 星河和春樱等人被护卫强行塞进马车,驱赶离去。 使者瞧着孤身一人的柳雨璃,心中踏实不少,“王妃,请吧。” 柳雨璃立在原地,望着白茫茫的梨花岭,忽然开口问道:“使者觉得梨花岭的景色如何?” 使者有些摸不着头脑,仍答道:“景色甚美,是块风水宝地。” “这块风水宝地,当你的葬身之地如何?”柳雨璃声音极轻,像是在说一句极为寻常的话一般。 使者却笑了,不以为然道:“王妃如今自身难保,我竟不知王妃何来的底气!”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响起。 一支利箭裹着一股冷冽的劲风,闪烁着锋利的寒光,似闪电般穿梭而过。 倏然射中使者,箭头直入眉心。 使者应声倒地,柳雨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便是我的底气。” 远方突然闪出数匹驰骋的骏马,黑压压一片,奔腾而来。 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衣蟒袍,脚尖轻点,纵身立于马背,似杀神降世,百鬼让道。 黑虎弓在他手中翻转,银光闪过,几道利箭接连破空而出,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围在柳雨璃身边的几个武士毫无招架之力,眨眼间,倒了一片。 柳雨璃望着众多的熟悉面孔,眼前一阵恍惚,身形微微晃动。 千凌昱策马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拦腰,将她搂上马背,圈入怀中,动作一气呵成。 只听他在耳边低语道:“本王来晚了。” 柳雨璃摇头浅笑,“王爷来的刚好。” 跟在队伍最后的星河暗自舒了一口气,原来王妃早料到王爷会来,所以故意赶他离去,接应带路。 好在赶上了,为时不晚。 千凌昱牢牢地禁锢着怀中女子,仍心有余悸。 于是又随手将黑虎弓抛向空中,冲身后的段翊道:“老段,你这黑虎弓没有原来顺手,该好好打磨一番,指不定很快又能派上用场。” 段翊策马跃起,接住弓箭,不禁哑然失笑,王爷明显话里有话。 程清歌一听来了精神,扬起马鞭,追上千凌昱,无情奚落道:“王爷娇妻在怀,一人占尽风头,弟兄们都成了陪跑,竟又埋怨起弓的不是了。真是愈发难伺候。” 众人发笑,千凌昱不禁瞥了程清歌一眼,“你何时伺候过本王?” 程清歌一时语塞,冲柳雨璃唤道:“小丫头,瞧瞧你家容楚说的是什么话!” 柳雨璃没有接话,千凌昱率先开口,“我家璃儿可不屑与你逞口舌之快。” “喂!小丫头!”程清歌不甘心,侧头看向柳雨璃,仍没有回应。 这倒不像是小丫头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处事风格!真是奇怪! 千凌昱身形一僵,隐隐感到不安。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只见她双眸紧闭,脸色发白,双手往下垂落,整个人昏倒在他的怀中。 “璃儿!” “小丫头这是怎么了?” “王妃她可是受伤了?” 众人大惊,千凌昱的心揪成一团,并没有发现柳雨璃身上受有外伤。 但瞧她这昏迷不醒的模样,又不像是寻常症状。 事不宜迟,千凌昱带着柳雨璃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临近城门,他冲程清歌和段翊吩咐,“兵分两路,你们二人去穆家,本王先带璃儿回府安顿。” 程清歌和段翊互相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千凌昱的话意。 掳人什么的,他俩可是最在行的。 不过事关自己小舅子的大舅哥,该如何掳,倒是一门学问。 第869章 伤心过度 穆府,药草房中。 穆辞围炉而坐翻看着医书,炉上的药锅中熬着汤药,冒着白烟,咕咕直响。 一股微苦的草药味弥漫在屋子里。 穆辞随手翻看几页,顿感乏味。 突然想找人说话解闷,也不知该去找谁。 先前还有陶恒时不时地来寻他,虽然总是一副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模样,还常常与自己斗嘴耍脾气…… 但他这一走,数月不见,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穆辞倚靠着椅子,瞧着药草房中的摆设,想起上次陶恒也是在此处哄骗自己拿走禁书,药草房被他翻得一片狼藉,竟还谎称自己要成亲。 这个家伙真是张口就来,亏自己还替他高兴! 平时陶恒在的时候,总是嫌他烦,这许久未见,倒还挺想他的…… “罢了!”穆辞合上书,逞强道:“走就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穆,你多少有点没良心。” 穆辞浑身一震,这声音…… 门帘被人掀开,一身穿青色锦袍的男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他墨眉似剑,斜飞入鬓,那双黑眸带笑,薄唇上扬,勾起一抹玩味十足的笑意。 “老陶?!” 穆辞难掩欣喜之色,一个健步冲上前来,一拳捶在陶恒胸口,“你这厮!” “你小子手劲儿真大。”陶恒不正经地揉了揉胸口。 穆辞上下打量着陶恒,眼含热泪,“你怎么回来了?可是专程来看我的?是怎么回来的?还走吗?” 陶恒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句话,无奈道:“我压根就没走。” 穆辞满脸震惊,“那你消失这么久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王妃他们很担心你。” 陶恒心生感动,拍了拍穆辞的肩,恢复正色,“说来话长,我寻你来,有正事要做。” “你说。”穆辞一脸戒备。 陶恒没有说话,而是轻车熟路地提起穆辞的药箱。 穆辞心领神会,果不其然……老陶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直直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陶恒乐了,双手掐腰,问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还不乖乖地自己走?” “那样显得我多没面子……”穆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听上去,倒像是在撒娇。 “罢了罢了!”陶恒撸起袖子,扛着直挺挺的穆辞就往外跑。 “老穆你吃胖了!” “胡说!明明是穿厚了!” “你当真胖了……” “是你虚了,回头我给你开副药方,补补。” “……” 两人走后不久,程清歌和段翊来到穆府。 门房小厮得知二位的来意后,一脸为难道,“我家大爷已经被人掳走了!二位爷来晚了。” “是何人?敢从我俩手中抢人!”程清歌扭动着手腕,神情不悦。 小厮声音颤抖,“回世子爷,是南城先生。” 程清歌凤眸一滞,“呃……” “老陶回来了!”段翊喜出望外,双手不停地摇晃着小厮,接连发问:“他好不好?他何时回来的?他去哪儿了?” 小厮被段翊摇得头晕眼花,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的……也不知啊!” 他从未见过玉面将军段翊如此疯癫失控的模样,真是罕见。 “定是去了王府。”程清歌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听说陶恒回来,好像比你娶了媳妇儿都高兴。” 段翊笑容一僵,轻咳两声,径直朝楚王府而去。 程清歌嘴角扬起一抹笑,陶恒这厮回来了,京都城又热闹喽! ………… 楚王府。 柳雨璃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煞白得让人心疼。 穆辞取出银针,谨慎地扎在几个要穴之上。 千凌昱守在床前,他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隔着玉珠串的围帘,几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和美妇人在偏厅中坐立不安。 柳清瑶和魏映雪时不时地往帘子后瞧上两眼,生怕妹妹再有个好歹。 陶恒来回踱步,自责不已,“都怪我,都怪我……” 段翊瞧陶恒魂不守舍的模样,出言宽慰:“老陶,你也别自责,王妃她没有受伤,不是你造成的。” 柳洛尘叹了一口气,“先生,妹妹会没事的。” 陶恒双眼通红,“姑娘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冒着风雪跑去梨花岭。” “沈潇然这个混账!”程清歌暗骂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是沈潇然设计绑走陶恒,以此来要挟柳雨璃。 红公鸡,你当真是糊涂! 程清歌越想越来气,“他人在何处?” “被王妃杀了……”星河立在门前,答道。 众人面面相觑,沈潇然被柳雨璃给杀了?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两人之间的恩怨,单说沈潇然武功高强,剑法更是出神入化,怎么会死在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手中? 除非,是沈潇然甘愿被杀,根本没有还手。 但凡他愿还手,柳雨璃定不会活着回来。 厅中一片寂静,唏嘘不已。 没过多久,穆辞收起银针,眉头紧皱。 千凌昱起身问道:“璃儿她如何?何时能醒来?” 穆辞如实答道:“王妃是因伤心过度,又受了风寒,所以体虚乏力,昏迷不醒…… 只需卧床休息几日,便会好起来。切记,莫要心情郁结,气血不通乃是大忌。” 千凌昱指尖轻颤,心莫名的疼了一下,伤心过度…… “本王知道了,璃儿没事就好。” 穆辞开完药方,带着春樱前去抓药,突然问道:“王妃嗜睡有多久了?” 春樱想了想,“自打入冬以来,午后足足能睡半晌。” 穆辞若有所思,没再多问。 第870章 自有分寸 柳雨璃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 听春樱说,不知自己因何故晕了过去,后一直高烧不退,容楚衣不解带地在床前整整守了两天两夜。 直到自己高烧退下,容楚再也没有来过。 许是朝政繁忙,容楚被政务缠身,忙得走不开。 又听说,皇上快不行了…… 太后也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一点也不消停。 没人知道正月初一那晚,容楚在宫里经历了什么,也不知太后和皇上都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现在的容楚行事愈发果断,越来越有帝王风范,一点一点地巩固自己手中权力,蓄势待发。 不光是容楚,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上位的时机。 越是到紧要关头,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这个时机,恰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柳雨璃醒来的消息刚传出去,陶恒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姑娘……” 陶恒瞧着面无血色的柳雨璃,心疼不已,“姑娘,你的身子可好些了?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无非是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柳雨璃看着毫发无损的陶恒,这才放下心来。 “你失踪的这几个月,去了何处?可受委屈了?” “那倒没有。”陶恒摇头,“沈潇然把我关在一处庄子里,除了限制自由,别的倒也没苛待我。” 听到沈潇然的名字,柳雨璃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陶恒犹豫再三,开口问道:“不知沈潇然如何得罪了姑娘?” 柳雨璃缓缓抬眸,有些哽咽,“父亲死了……被凝妃设计害死,而沈潇然是幕后指使。” 陶恒瞳孔微震,“老爷死了?!怎么会这样……” 悲从心来,陶恒瞬间红了眼眶。 都说柳文杰是傻人有傻福,自己也常常觉得他傻,按理说享福的日子都在后头,可这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陶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能平静,他失踪不过短短几个月,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这段时间,他被沈潇然关在小院里,对外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尽管自己是被他抓来的,但看在姑娘的面子上,他不曾伤害过自己一丝一毫。 对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姑娘的父亲?沈潇然又怎会做出伤害姑娘的事。 陶恒犹豫再三,这才开口,“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我面前,你有话尽管说便是。” “并非我为沈潇然开脱,据我了解,他应该不会做害死令尊的事,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与凝妃勾结,事实摆在眼前能有什么误会?”柳雨璃扭头看向别处,眸光复杂。 陶恒不再往下说,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多说无益。 或许这就是沈潇然的宿命。 多亏他在暗中为凝妃筹谋,除去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绊脚石。 如今只剩下凝妃,这个烫手山芋。 “姑娘打算何时对凝妃动手?” “凝妃……”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反问道:“皇上的身子如何了?” “整个宫里都封锁了消息,看样子情况不容乐观。”陶恒面色凝重。 柳雨璃轻咳两声,咳得有些喘不过气。 陶恒连忙倒上一杯热茶,递上前去,“姑娘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柳雨璃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 陶恒放心不下,“这些时日,姑娘还是安心在家中休养,外边的事,都交给我吧。” “该筹谋的,我都已布下。”柳雨璃抿了一口茶汤,放下茶盏,“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既然如此,陶某也就放心了。”陶恒对柳雨璃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 姑娘做事向来稳妥,看来此番又是胜券在握。 “去年中秋,都是我害你受了牵连,没能回到家乡。”柳雨璃似是想起什么,冲陶恒浅浅一笑,“兜兜转转,夜明珠又回到我的手里,你可打算回去?” 陶恒微微挑眉,“夜明珠在姑娘手中?” “你走后不久,太后娘娘便把夜明珠赐给我,留作念想。夜明珠还有一次机会,至于是去是留,我都遵从你的本意。” 柳雨璃发自内心尊重陶恒的意愿,并不想拘着他,陶恒那洒脱不羁,追求自由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陶恒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柳雨璃,于是试探问道:“姑娘真不打算走吗?这可是姑娘唯一能保命的机会。” 柳雨璃浅笑摇头,“我就算走,那个世上没有容楚,没有家人挚友,徒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又有什么乐趣?” 她对这个尘世,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太多的执念,与其躲避,不如坦然面对。 陶恒轻叹一声,他早知道姑娘的答案,不是吗? “陶某也希望姑娘能够遵从自己的内心,所以不再勉强姑娘了。”说到这里,陶恒语气一顿,“我也没想好究竟是走是留,其实这里并不属于我。” 柳雨璃倒是想听听关于陶恒的故事,她对陶恒的来历一无所知,正如陶恒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其实真正的陶恒,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 陶恒思绪飘远,缓缓开口,“我曾与姑娘说过,我初次遇见义弟雷老二时,他被匈奴追杀,我连刀都拿不稳,为了救他,去与匈奴搏命。 真正的陶恒死在匈奴手里,而我是来自另一个世上的陶恒,我与他同名同姓,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个地地道道的宅男。” “宅男是什么?”柳雨璃有些听不懂,“宅子里的男人吗?” “呃……可以这样理解。”陶恒双手环胸,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我熬夜打游戏猝死,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还是历史上根本不曾听说过的千凤国。” 柳雨璃似懂非懂,安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无线网,什么都没有。我还要被迫接受这个陶恒的一切……我曾几度以为我快活不下去了,所以走南闯北,周游四海,拜访得道高人,试图寻到回家的路。” 第871章 同道中人 柳雨璃后知后觉,“你当年周游四方,竟是这个缘故?” 陶恒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兰曦是原主的新婚妻子,也是我来这世上,第一个关心我的人,她视我为夫君,视为她的一片天。 但我却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妻子,我与她之前素未谋面,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怎能就这样成为夫妻? 我毅然决然地离开凉州,离开原主的新婚妻子袁兰曦,本想寻找属于我的一片天地。 只是万万没想到,兰曦惨遭奸人毒手,官官相护,而我连为她报仇雪恨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后来遇上了姑娘,奸人被绳之以法,兰曦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柳雨璃百感交集,世人都误会陶恒了,原来袁兰曦并非陶恒真正意义上的妻子…… “先生莫要自责,你重情重义,已经做得很好了。” “罢了,这些伤心事,不提也罢。”陶恒大手一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我如今都对姑娘坦诚相待了,姑娘何时打算告诉我,你的来历?” 柳雨璃环顾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星河和春樱把守在门外。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瞒着,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只怕来日是没有机会了。 “不妨先生猜上一猜。” 陶恒来了兴趣,“我原先接近姑娘,其实也是想知道姑娘的来历。 我一直以为姑娘与我来历相同,应是同道中人。 可事实证明,姑娘与我并不是老乡,但姑娘也不属于这个地方。” “你果真聪明,说的不错。”柳雨璃微微点头,声音极轻,“我是从几十年后回来的。” 陶恒一个激灵,强忍住眸底的兴奋,“怪不得姑娘未卜先知,异于常人,原来如此。” 困扰他多年的谜底,总算被揭开,他的好奇心总算得到满足。 姑娘运筹帷幄,洞悉世事人心,即便是从几十年后回来,身份定非比寻常。 陶恒试探道,“不知姑娘原先是何身份?” 柳雨璃唇角勾起,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不妨再猜。” “谋士?不对。”陶恒把姑娘说成谋士,感觉拉低了姑娘的档次,立马改口,“女相?也不对……” 姑娘可不像是甘愿沦为人臣的性子。 “难道是女帝?女皇?第二个武则天?”陶恒思来想去,唯有女帝的身份才能与姑娘媲美。 “又胡说。”柳雨璃无奈道,“随你猜去,估摸着是猜不到的。” 陶恒的心被猫挠了一般,姑娘究竟是何身份? 陶恒连连摇头,自嘲笑道:“我原以为我来自另一个先进的世界,像其他书中所说,定会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 而我错了,我除了会背几首酸诗,会写几篇论文,其他的什么也不是。我在这里一无是处,找不到人生方向,寻不到存在的意义。 像叶凤言前辈,人家定是学霸出身,会制火药,会制冰,听说还会造纸术,简直是无所不能…… 而我,上学时是个学渣,工作后也是碌碌无为的月光族,背负着房贷、车贷,欠了一屁股债,孩子不敢生,老婆不敢娶。” 柳雨璃不以为然,“欠了多少银子?我替你还了。” “不多,也就一百多万的房贷,十几万的车贷,娶亲聘礼、宴请、仪式什么的也得小五十万,还有生孩子,要想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最少也得这个数。”陶恒掐指一算,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万?”柳雨璃听得一头雾水。 陶恒大腿翘到二郎腿上,一本正经道:“再加两个零。” “二百万?”柳雨璃顿时来了精神,“合着你们那边的人还挺有钱。” “有个屁钱!都是房奴、车奴、孩子奴。”陶恒忍不住啐了一口,又突然想起,“王妃方才说” 第872章 最后一程 “前几日我在梨花岭,遇上了曰族人,不知他们如何知晓夜明珠的玄机,妄想挟持我威胁王爷得到夜明珠。”柳雨璃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 陶恒心生疑惑,“夜明珠的玄机,一个外族人是如何知晓?” “夜明珠的玄机你我也是刚刚参透,事关重大,外人不得而知。曰族人此时来蹚浑水,动机不纯,我怀疑他是夸大其词,故作玄虚。”柳雨璃美眸微眯,声音冰冷。 陶恒忽然想起一人,“除了我和王妃,还有一人知晓此事。王妃可还记得,那晚在太后寝宫中遇到的老者?” 柳雨璃眼皮微动,想起程太后寝宫里间那位老者,幸得他提点,才能参透夜明珠的玄机,多亏有他在…… “自然记得。但他绝不会透露。”柳雨璃语气笃定。 陶恒有些奇怪,“王妃为何如此肯定?” 柳雨璃迎上陶恒那探究的目光,再次开口,“我信他,犹如信你。” 陶恒张了张嘴,不再多问,难道姑娘与那位神秘老者是故交? 能进出太后寝宫的定是宫里人,姑娘何时在宫里结识了一位高人? 柳雨璃闭口不提,暗自思忖。 前世夜明珠引来无穷祸患,不少人为了活着,争得头破血流,反而葬送无数人的性命。 不,那不是人,是狼,是野兽,是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丧心病狂。 古往今来,世人都想参透延年益寿的法子,无论是祈祷神灵,还是迷恋丹药,结果都适得其反。 直到充满玄妙色彩的夜明珠横空出世,整个千凤国再次掀起追求长生不老的热潮。 人人都渴望与天同寿,尤其是掌权者,世家大族,名门显贵,江湖门派,甚至是绿林土匪,都想分一杯羹。 那是掠夺,是厮杀,是千凤国内乱的开始。 今世夜明珠的消息早早泄露,叶凤言当年离奇失踪本就与夜明珠有莫大的关联,再加上中秋夜那晚的天降神光,宫里宫外见到异象的人不在少数。 夜明珠被有心之人夸大其词,渲染上神秘色彩,把人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而夜明珠的主人也会随之沦落为众矢之的。 曰族人讨要夜明珠未果,定会卷土重来,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该来的,迟早会来,她必须得早作打算。 “夜明珠暂由我保管,待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月圆之夜,我再交给你。只要熬过这几日,你便能顺利回家,回到故土,而这枚珠子,也就毫无用处。” “姑娘……”陶恒放心不下,“夜明珠恐会引来祸患,我怎能连累姑娘?” 柳雨璃浅浅一笑,“先生又与我客气了,你我是生死之交。先生的最后一程,就由我来守护吧。” 陶恒鼻尖隐隐发酸,只好点头应下,“王妃好生休养,我还等着与王妃在三宝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呢!” “冲你这句话,我一定得快些养好身子。听小舅舅和段大哥说,先生的烤肉可是一绝。” 陶恒忽然问道:“话说回来,魏三郎去了何处?怎么没见他?” “小舅舅受命前往南海押送军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摸着上元节前能赶回来。”柳雨璃算着日子,小舅舅也该回来了。 “这小子倒是长进了!”陶恒咧嘴一笑,临走前能见他一面,再醉上一场,是再好不过。 柳雨璃眼皮沉重,困得睁不开眼,陶恒不再耽搁,生怕影响姑娘休息,连忙起身告退。 柳雨璃望了一眼立在门外的春生,对陶恒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春生机灵,不妨派他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消息。” “谁?春生?”陶恒大惊,这个憨憨何时与机灵沾边了? 就春生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怕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万一哪天被人发现了,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别小瞧他,他可是大有来头。”柳雨璃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宫里打探消息的差事,唯有他能独善其身。” “这是为何?” 陶恒有些摸不着头脑,望向垂手而立的春生,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独特之处。 “他有贵人相助。”柳雨璃没有点破,起身离去。 陶恒上下打量着春生,好奇不已。 走在回三宝院的路上,陶恒忍不住回头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小子摊上什么好事了?” 春生一脸茫然,“先生何出此言?” “别装了,快说,你遇上什么贵人了?”陶恒一把揽着春生的脖子,神秘兮兮地问。 春生如同母鸡怀中的小鸡崽似的,费劲地扒拉着陶恒的胳膊,“小的不知先生在说什么,什么贵人?哪来的贵人?” 陶恒一脸狐疑,“你该不会是找好下家了?” 春生欲哭无泪,恨不得把自己的忠心挖出来给陶恒好好看看,“小的冤枉,我对先生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陶恒松开手,不禁有些纳闷,姑娘说春生有贵人相助,究竟是何人? “小的从小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当年在凉州是先生把我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来的。数十个小厮当中,先生单单看中了我。 先生大恩,救春生脱离苦海,春生没齿难忘,怎敢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春生泪眼汪汪地哭诉着,“先生是春生的主子,更是春生的亲人。先生突然消失,春生本想随先生一同去了,王妃瞧我可怜,说要帮我寻失散多年的兄长。我这才有了点盼头……” 陶恒拍了拍春生的肩膀,心生感动,“怪我怪我,都是该娶媳妇儿的人了,还整日里哭鼻子!” 春生擦干眼泪,一脸委屈,“若说遇上贵人,还真遇到过一个黑袍人,他送我一个翠玉扳指,价值不菲。还说让我早日娶妻生子,置个宅子!” 陶恒微微挑眉,“黑袍人?是什么人?” 春生压低声音,喋喋不休道:“说来话长,那天王妃带我一同去皇陵见崔公公,是黑袍人带的路。 那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模样也没看清,我只知此人出手阔绰,估摸着是在皇陵当差的,但甚是神秘……” 第873章 无事不来 夜幕降临,茶香飘满整个三宝院。 陶恒坐在梧桐树下围炉煮茶,手中把玩着翠绿扳指,炉子上的热茶汤翻滚,呜呜作响。 “这么个小扳指,足够你置办宅子,娶妻生子?”陶恒把扳指拿在火炉前,映照着火光细细打量。 春生挠了挠头,“小的不识货,赶明儿去典当行问问价钱。” “你愣头愣脑的,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回头我寻个识货的,替你打听打听。”陶恒边说边把扳指揣进怀里。 春生急眼了,伸手想要拿回来,“不必劳烦先生了。” 陶恒先一步闪身躲过,“你这傻小子,我还能昧了你的东西不成?” “别人估计做不出来,至于先生……可未必。”春生根本不信陶恒的说辞,蹦蹦跳跳地缠着陶恒要扳指。 就在主仆二人玩闹之时,一阵敲门声从后门响起。 “谁?”陶恒提高警惕。 “大哥,是我。”雷老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陶恒三步并成两步,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魁梧汉子,“二弟来的正好!今晚陪我喝一杯!” “不了,大哥。今晚俺是来辞行的。”雷老二双手抱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陶恒脸上的笑容一僵,“去哪儿?为何如此匆忙?” 雷老二环顾了一眼四周,走进院子,低声道:“刚收到王爷密令,事关紧急,俺得即刻动身。” 陶恒意识到事情严重,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雷老二一脸威严,身上早已不见当年的匪气,“曰族使者被王爷射杀在梨花岭,曰族皇君派人进京讨要说法。南海动荡不安,只怕曰族人会借题发挥,所以王爷派俺去南海走一遭。” 陶恒略略沉吟,“你在南海驻守多年,王爷对你定是放心的。一路上多加小心。” 雷老二再次拱手,“大哥放心,俺雷二定守得一方净土,护得一城百姓,绝不辜负大哥期望。” 陶恒看着昔日里的兄弟不再混迹街头,不学无术,而是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铮铮铁汉,心中倍感欣慰。 “好兄弟,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雷老二脸上的络腮胡子微微抖动,心生不舍,“大哥,这些年你我聚少离多,但俺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大哥。” 陶恒连连拍打雷二的肩膀,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初若不是大哥愿拉我一把,俺雷二不知在哪个山头当山大王呢!能否活着还是两说。不管大哥身在何处,你永远都是俺雷老二的陶老大。”雷老二冲陶恒俯身一礼,罕见的谦卑和认真。 陶恒扶起雷老二,恍惚间想起他初来这个世上与雷老二反杀匈奴的场景。雷老二是他在这个世上认识的第一个人,两人在匈奴手中死里逃生,是有生死之交的结拜兄弟。 陶恒目送着雷老二离去,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真的要离开雷老二,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刚关上门不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陶恒以为是雷老二折返回来,随手拉开门,却见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外。 一黑一紫,倒是稀客! “世子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怎么?你不欢迎本世子?”身穿紫袍的程清歌凤眸微眯,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陶恒有些愣神,“世子爷大驾光临,陶某有失远迎。” 程清歌双手环胸,大摇大摆地朝院子里走去,“听说你的烤肉是一绝,段统领非要带我来尝尝。” 身后的段翊看透不说透,暗自腹诽:分明是世子爷自己想来,还偏偏推到自己头上! 他一袭窄袖骑装,腰间斜挎着佩剑,也跟着走进院子。 陶恒忍不住撇嘴,这个老段自己不请自来就算了,还把不可一世的活阎王也给带来。 万一自己做的烤肉不合他的胃口,还不得把三宝院给烧了? 陶恒转念一想,近日京都不太平,这两个家伙怎会有闲情雅致来找自己喝酒吃肉?定是无事不来三宝院! 第874章 是走是留 陶恒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翻着炉子上的烤肉,时不时地撒上些佐料。 一滴热油顺着肉片的纹路下滑,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刺激着人的味蕾。 段翊眼尖最先瞧见陶恒手上戴的翠绿扳指,“你这扳指从哪儿来的?看着倒是眼熟。” 不等一旁的春生发话,陶恒率先开口,“这可是稀罕物,你在何处见过?” “能否让我仔细瞧瞧?”段翊凑近问道。 陶恒摘下扳指递给段翊,“你可瞧仔细了。” 段翊细细打量着扳指,“像是在宫里见过……” 程清歌闻言接过扳指,“这扳指我先前曾见太后戴过,后来不知赏给了何人。” 段翊眸底一亮,“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枚扳指是太后娘娘赏给大内总管李全的。” “李全?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陶恒微微蹙眉,难道扳指是李全送给春生的? 他为何要送春生如此贵重的东西? 段翊大手一挥,“这不是什么难事,待我回头去宫里问问李全,定能打听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你了,段大统领。”陶恒把扳指交给段翊,一本正经道。 段翊无奈一笑,陶恒突然这么客气,倒是有些不太习惯。 几人围炉而坐,吃着烤肉,喝着小酒。 酒过三巡,程清歌和段翊只顾着喝酒吃肉,绝口不提正事,陶恒有些坐不住了。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也该说正事了。” 段翊下意识看向程清歌,程清歌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酒,并不打算发话。 陶恒再次看向段翊,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段统领有话不妨直说。” 段翊不再绕弯子,“这几日朝堂上的形势,你应该有所耳闻。” 陶恒点头,他岂会不知? 曰族使者被楚王射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拥护皇上及五皇子的心腹大臣联名上书参奏楚王。 常言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曰族使者前来朝贡,却死在京都,死在千凤国皇室手中。 原本曰族派两名使者前来,如今只剩下一位使者宫村,宫村抬着使者的尸体接连几日在太和殿外讨要说法。 楚王此举破坏两国修好,故意引战,楚王府一时被推上风口浪尖。 皇上派人安抚宫村,厚葬使者,任由宫村在宫门口胡闹,使事态愈发严重,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等着瞧楚王如何收场。 楚王依旧我行我素,并不理睬这场闹剧,宫村本想借题发挥,激化矛盾,反倒成了空。 段翊开口,“今日宫村在太和殿上明目张胆地索要夜明珠,希望夜明珠能够让曰族使者起死回生,化解两国矛盾,息事宁人。” 陶恒俊眉蹙起,“所以你们来寻我所为何事?” “夜明珠当真能使人起死回生?”程清歌反问。 “我不知道。”陶恒独自喝起闷酒,并不想明说。 程清歌凤眸微冷,“本世子还能昧下你这颗珠子不成?” “那可未必。” “你!”程清歌怒意上升,“好心当作驴肝肺。” 段翊打起圆场,“老陶,你误会了。今日我和世子来是想问你,是走是留? 你若执意要走,我们定设法护你周全,让你尽快回家。你若不走,夜明珠放在你这里,会引来杀身之祸。” 段翊自然是希望陶恒能留下来,虽然平日里吵吵闹闹的,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怎会放下? “我自然是要走的,这里不属于我。”陶恒做梦都想回到故土。 那里有很多打发时间的乐趣,尽管来到这里多年,他依旧想回到科技发达的民主时代。 段翊眸光黯淡了几分。 程清歌上下打量着陶恒,不禁问道:“那里有什么好的?” 这句话倒是把陶恒给问住了,“那里没什么好的。” 段翊立马接话,“不如留下。” “留下?”陶恒自嘲一笑,“我原以为我来自另一个先进的世界,像其他书中所说,定会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 而我错了,我除了会背几首酸诗,会写几篇论文,其他的什么也不是。我在这里一无是处,找不到人生方向,寻不到存在的意义。 像叶凤言前辈,人家定是学霸出身,会制火药,会制冰,听说还会造纸术,简直是无所不能…… 而我,上学时是个学渣,工作后也是碌碌无为的月光族,背负着房贷、车贷,欠了一屁股债,孩子不敢生,老婆不敢娶。” 程清歌不以为然,“欠了多少银子?本世子替你还了。” “不多,也就一百多万的房贷,十几万的车贷,娶亲聘礼、宴请、仪式什么的也得小五十万,还有生孩子,要想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最少也得这个数。”陶恒掐指一算,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万?”段翊听得一头雾水。 陶恒大腿翘到二郎腿上,一本正经道:“再加两个零。” “二百万?”段翊暗叹,“合着你们那边的人还挺有钱。” “有个屁钱!都是房奴、车奴、孩子奴。”陶恒忍不住啐了一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程清歌面露鄙夷之色,“陶恒啊陶恒,本世子真是看走眼了。合着你宁愿回去当个奴才,也不愿留下。” 陶恒刚喝进嘴里的酒水,“噗嗤”一声全都喷了出来。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程清歌和段翊两人一脸嫌弃地瞪着陶恒。 陶恒连咳几声,随手擦了擦嘴,世子爷的嘴可真毒。 程清歌恢复正色,“你既然决意要走,我们便不强留。曰族人图谋不轨,你要小心为妙。” 陶恒点头,段翊又道:“夜明珠使人起死回生的消息,是曰族人透露出去的。这几日京都城中混进不少陌生面孔,只怕来者不善。” “夜明珠如今还在王妃手中,若是因为我,害得王妃受了牵连,陶某的罪过可就大了。”陶恒面色凝重。 段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老陶所言极是,曰族人明显是冲着王爷王妃来的。” 程清歌凤眸一凛,“曰族弹丸之地,岂容他们为非作歹?” “现在并非曰族一方势力,曰族人假借夜明珠,有意挑拨内斗,让楚王府沦为众矢之的。” 陶恒凝眉思索片刻,心生一计。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们既然想要夜明珠,统统给他们便是。” 第875章 功在千秋 次日,永安宫。 一内侍疾步走进来,俯身禀报,“太后娘娘,曰族使者宫村求见。” 程太后半倚在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病了多日早已不复往日神采。 她将药碗递给合顺,有气无力道:“他来见哀家做什么?” 立在床前的合顺接话,“想必是为楚王殿下射杀使者一事而来。” 程太后轻咳两声,冷笑道:“还想哀家替他曰族做主不成?” “奴才这就派人把他打发了去。”合顺抬脚往外走。 “传他进来,哀家亲自打发。”程太后坐起身子,合顺上前搀扶,“娘娘身子还未痊愈,这又是何苦呢?” “毕竟是外来使者,既然求到哀家面前,哪儿有不见的道理?想给楚王施压,先过哀家这一关。”程太后的眸底闪过一丝冷意,“来人,给哀家梳洗更衣。” “是。”众宫女应声上前。 一炷香后,程太后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来到永安宫前殿。 曰族使者宫村连忙起身行礼,“小使见过太后,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程太后目不斜视地在主位落座,“平身。” “谢太后。” 宫村始终不敢抬头看程太后,这个千凤国最尊贵的女子,是他们曰族人最畏惧的所在。 “所谓不打不相识,哀家与你们曰族也是老相识了。当年先帝在世扩张领土,曾说过你们倭国曰族人早晚是先帝的囊中之物。 可惜先帝病逝没能如愿,我儿楚王向来孝顺,不知哀家有生之年,能否看到曰族归降的一天?”程太后神色冷然,言语中满是震慑警告之意。 宫村还没开口,便被程太后将了一军,心中憋屈,又不敢发作,“太后娘娘寿比南山,只怕等到海枯石烂,也未必能看到那一天。” 程太后冷哼一声,“只要哀家想看,明日便可派兵出征南下,征讨倭国。使者身为砧板上的鱼肉,且不自知,当真是愚不可及。” 宫村脸色一僵,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程太后,“听娘娘的话意,是想包庇楚王?” “楚王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偏袒他,难不成要偏袒外人?” 程太后面露嘲弄之色,“是你曰族对楚王妃图谋不轨在先,手段卑鄙,分明是土匪行径。楚王护妻射杀贼人,有何不妥? 得亏楚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让你们全族陪葬,也不为过。” 宫村没想到程太后的态度如此强硬,不甘心道:“两国交战,必有伤亡。太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本该怜悯黎民众生,母仪天下,却故意激起两国矛盾,挑起战火,意欲何为?” “曰族鼠辈包藏祸心,自前朝起便屡屡犯我边境,留着也是祸患。灭倭之战,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此话一出,程太后与生俱来的威仪,犹如泰山压顶之势,笼罩在众人头顶。 大殿内寂静无声,宫村被程太后的气势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程太后缓缓起身,声音冷冽,“楚王射杀使者一事,就此作罢。使者若不想也落个客死他乡的下场,还是尽快动身回到故土,总不至于沦落为一座千里孤坟。” 宫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望着程太后离去的背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本想先发制人,寻太后讨个公道,后宫妇人向来胆小,定会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惩治不了楚王,能讨到夜明珠也算是立了一功。 没想到,他还未说明来意,程太后便已经洞察一切。 看来还是自己低估了太后的胆识,这哪儿是一个后宫妇人,分明是一个铁腕人物。 离开永安宫后,宫村面如死灰,如临大敌。 传言说程太后和楚王这对母子失和,看来传闻有误,太后口口声声都在护着楚王,哪儿像是有嫌隙的样子? 中原人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楚王比起程太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想成就大业,这对母子可不好对付,当务之急,还是先设法拿到夜明珠才是正事,如此一来,也好早日给皇君交差。 宫村又前往皇上寝宫参拜,皇上身子虚弱,能不能挺过正月,还未可知。 凝妃正在喂皇上喝药抽不开身,于是亲自派人送宫村离宫。 李全站在寝殿廊下,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虽然凝妃和宫村没有多说话,但两人眼神躲避得太过刻意,反而有些奇怪。 就在李全转身回寝殿之际,一个内侍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师父,段统领在外求见。” 李全轻嗯一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扬声道:“杂家去行个方便,你们都打起精神在这里守着。” “是。”守在门前的内侍们纷纷应声。 李全大摇大摆地离去,穿过抄手游廊,离开寝殿,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道角门前,段翊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段统领久等了,今日突然来寻有何要事?” 段翊警惕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拉着李全来到角门后,“公公近日可丢什么东西了?” 李全微微蹙眉,“统领何出此言?” 段翊不再拐弯抹角,从怀里掏出一枚翠绿扳指,“这枚扳指可是你的?” 李全瞳孔微震,立马夺过扳指,反问道:“这扳指为何在统领手中?” 瞧着李全的反应,段翊心中明了,这枚翠绿扳指定是李全的。 “我瞧这扳指眼熟,以为是公公不慎遗落,特来送还。”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段统领了。”李全紧紧攥着扳指,转身离去。 段翊伸手拦下李全,“公公在宫里当差,扳指为何遗落在宫外?偏偏丢在一个名叫春生的小厮手中?公公不打算解释清楚吗?” 李全脚步一顿,垂下眼帘,“没什么好说的。” “那日带王妃去皇陵见崔老公公的黑袍人可是公公?”段翊追问。 “是我。”李全不再否认,“你我都是为楚王府效力,也算是自己人,何必多问?” “公公有事瞒我,算不上自己人。”段翊心生疑惑,“公公为何听令于楚王妃?又为何要送春生如此贵重的扳指?” 第876章 不如相见 沉默许久,李全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正是因为春生,我才愿为楚王妃效力。” “此话怎讲?”段翊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想起来,陶恒说春生有一位失散多年的兄长,莫非…… “难道你就是春生失散多年的兄长?”段翊紧盯着李全那张白净的脸,眉眼倒是与春生有几分相像。 只不过春生比他多了几分干净清澈,而李全比春生多了几分世故老练。 李全目光躲闪,没有答话,但也没有否认。 “原来如此!”段翊恍然大悟,这样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恭喜李公公得偿所愿,寻到胞弟,当真是可喜可贺。”段翊拱手道喜。 李全俯身回礼,感慨万千,“承蒙王妃关照,了却我一桩心事,杂家这一生死而无憾了。” 段翊暗自佩服柳雨璃思虑长远,有春生在,大内总管李全定对楚王府唯命是从,忠心耿耿。 但春生好像对此事并不知情,李全也并没有与春生兄弟相认,这是为何? 段翊问道:“不知李公公打算何时与春生相认?” 李全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相认不如相见……杂家只要能远远地瞅上他一眼,知道他过得好,便知足了。” “与你在宫里共事这么久,从未听你提起过有个亲生胞弟,现如今得知胞弟下落,为何不相认?你可知春生也在想着他失散多年的哥哥。” 李全瞬间红了眼眶,“杂家是残缺之身,还有何脸面见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杂家愧对父母,愧对春生呐……” 段翊一时语塞,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李全,印象中李全向来是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的御前总管。就连当年的许皇后见了他,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他那张脸上永远挂着三分笑意,那腰杆在主子面前经常是弯着的,很少直起来过。 他十几岁入宫,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从一个任人欺辱的小内侍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其中的艰辛和不易也只有他一人清楚。“春生向来懂事,若能兄弟相认,他定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生嫌弃?” “春生的确是好孩子,和儿时一样听话懂事。” 李全许是想到春生那抹纯真的笑容,内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无奈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杂家习惯了。如今大局未定,形势并不明朗,贸然相认,只怕会连累他。 我在御前当差,这脑袋终日提在裤腰带上,稍有不慎,小命就没了。与其相认再分开,不如给他留个念想,至少在他心中失散多年的哥哥还活着。” 段翊有些理解李全的顾虑,长兄如父,李全不肯与春生相认,实则是为春生考虑。 “楚王府定会护得公公周全。” “杂家选择走这一步,从未想过能全身而退,自从得知胞弟下落,这才有了念想,日子也有了盼头。”李全抬眸望向这四方天空,眸光闪烁。 他回过头,冲段翊微微颔首,“还请段统领莫要将此事告诉春生,杂家只想默默守着他,看着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李家后继有人,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答应你。”段翊郑重点头。 “这世道要乱了,最先乱的就是皇宫。段统领若没有别的事,杂家就先告辞了。” 李全理了理手中的拂尘,将翠绿扳指交给段翊,临走前又说了一句,“王妃交代的事,进展顺利,还请统领代为转告。” “是。”段翊接过扳指,目送着李全离去。 看来王妃早有打算,现在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 宫村在凝妃的贴身内侍护送下离开皇宫,乘上马车前往驿站。 宫村回想着内侍递来的消息,捋着八字胡,街上孩童们的嬉笑玩闹声传入车内。 宫村掀起车帘,望向玩闹的孩童,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和怜悯。 毕竟这样太平顺遂的日子,他们过不了几天了。 不曾想其中一个孩童手中都拿着一颗琉璃珠子,嚷嚷着夜明珠、夜明珠。 “停车!”宫村冲车夫吼道,随即跳下马车来到孩子面前,指着他们手中的夜明珠,俯身问道:“这珠子是哪儿来的?” 孩童们被这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吓得连连后退,牢牢护着手里的珠子。 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男童道:“这夜明珠是我们从楚王府捡来的。” “捡来的?”宫村一把夺过珠子,细细打量,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说这珠子晚上会发光,可神奇了。”男童又补充了一句,赶忙带着孩子们跑远了。 宫村半信半疑地将珠子揣进怀里,如此贵重的夜明珠怎会被孩子们轻易捡到? 莫非有诈?不过,孩子又怎会说谎? 至于是真是假,晚上一试便知。 回到驿站,宫村把夜明珠放置桌上,关上门窗,静等夜幕降临。 直到月上树梢,房间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宫村坐在桌前紧盯着夜明珠,足足等了半宿,也未发出任何光亮。 宫村又气又笑,这不过是一颗普通珠子,自己当真是糊涂,竟听信一群孩童的儿戏。 若真如此轻易得到夜明珠,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明日正月十三,他定设法夺得夜明珠不可。 次日清早,宫村备下厚礼前往楚王府,打算与楚王当面谈谈,只要楚王肯交出夜明珠,他便既往不咎。 宫村独自前去心里总是没底,楚王看上去是位端方君子,其手段总是出其不意,令人琢磨不透。 于是宫村又拉上几位皇上的心腹大臣,一同上门谈判。 几人来到楚王府门前,望着威严的石狮和金字匾额,心中忐忑不安,暗自猜测楚王指不定会派人把他们乱棍打出来。 不曾想,他们进入楚王府竟出奇得顺利。 朱公公亲自带领几人来到偏厅,设下茶点热情招待,“几位稍坐片刻,王爷忙完手头上的公务就来。” “是。” 宫村暗自松了一口气,与几位大臣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提前酝酿好说辞,等会见到楚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怯场,今日势必拿到夜明珠。 第877章 放了鸽子 一个时辰过后。 楚王迟迟没有现身,宫村等得有些不耐烦,大臣们来到厅门口张望,正巧看到走来的朱公公,“公公,王爷可忙完了?何时能来见我们?” 朱公公赔笑道:“诸位莫急,王爷正在处理要事,约莫半个时辰就到。” 几人窃窃私语,一个时辰都等了,也不差再多等半个时辰。 几人重新落座,耐着性子继续等。 太阳越升越高,直到日上三竿,也未见楚王踪影。 宫村等得心烦意乱,询问立在偏厅两侧的小厮,“楚王殿下究竟是何意?我们足足等了一晌午了,连王爷的人都没见着。” 大臣也发起牢骚,“是啊,王爷若是不想见我们,直接明说便是。” 小厮一脸为难,不知该如何答话,低着头默不作声。 朱公公笑吟吟地走来,“诸位稍安勿躁,楚王殿下事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这不,王爷特派我来安顿诸位用午膳,诸位今个儿可是有口福了。” 宫村有些气恼,“小使是来见王爷的,不是来用膳的。还请王爷赏脸来一趟。” “使者莫慌,王爷说诸位白等了一上午,他心中过意不去,恰逢正午,不妨用完午膳,待酒足饭饱之后也好商量要事。” 朱公公话音刚落,侍女们端着山珍海味款款走进来。 酒菜飘香,令人垂涎三尺。 众人怒气消了大半,在朱公公和侍女们的热情招待下围桌而坐,用起午膳。 “这坛汾酒是先帝在世时赐给王爷大婚时用的,王爷珍藏多年不舍得喝,今日特拿来宴请诸位。”朱公公提着酒坛子,冲侍女们吩咐道:“还不快给大人们满上!” 众人受宠若惊,纷纷举起酒杯想要尝尝先帝御赐的美酒。 宫村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这群酒囊饭袋…… 朱公公亲自为他倒上一杯酒,“使者请,莫要辜负王爷美意。” 宫村接过酒杯,迟迟不肯喝下,朱公公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使者该不会是怕酒中有毒?使者放心,楚王府可不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言罢,朱公公将杯中酒喝下,又重新拿了一个酒杯,斟满酒递给宫村,“这下使者该放心了。” 宫村心中疑虑消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东倒西歪,酩酊大醉。 约莫一个时辰后。 几人酒醒大半,再次求见楚王,朱公公却道:“诸位喝醉了酒,万一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王爷怪罪下来,可吃罪不起。” 众人恼羞成怒,宫村厉声道:“我瞧公公是故意推脱,我们从清早等到午后,连王爷的面都没见上,究竟是何道理?” 几位大臣也纷纷附和,一通牢骚。 朱公公皮笑肉不笑,“是诸位前来求见楚王殿下,身为臣子多等些时辰又有何妨?你们若是等不及,杂家就不强留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我们要见王爷!”其中一个大臣嚷嚷道。 朱公公解释,“王爷听说你们吃醉了酒,所以先行离府处理别的事务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言罢,偏厅内哗然一片,楚王居然把他们晾在这里自己走了?就这样被楚王放了鸽子? 宫村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见震天手持大刀站在门外。 宫村把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语气放缓,“既然王爷不在府中,求见王妃也是一样的。还请公公通传一声,我们求见楚王妃。” 朱公公故作为难,“真是不凑巧,王妃一大早便出去了,也不在府上。” “这……” 宫村握紧拳头,楚王夫妇都不在府上,这是联手唱了一出空城计,根本没有见他们的打算。 空城计…… 宫村似是想到什么,怒气渐消,“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再多等片刻也无妨。劳烦公公给我们熬碗醒酒汤,待酒醒过后,我们自行离去。” 朱公公点头应下。 宫村暗自冲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悄悄离去,消失在墙角。 午后的暖阳照耀着偌大的楚王府,府上的侍女小厮身子犯懒,各自回房睡起午觉。 各个院落宫殿的侍卫也撤去大半,只留下一两个侍卫把守,放眼望去整个王府鲜少有人走动。 半个时辰后,护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偏厅,冲宫村微微点头。 宫村心中一喜,起身告辞。 大臣们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宫村一同离去。 宫村乘上马车,迫不及待地唤来护卫,“得手了?” “这夜明珠是属下趁人不备溜进楚王的书房中所得,请宫村君过目。”护卫从怀中掏出一枚琉璃珠子呈上。 宫村欣喜若狂,连忙接过珠子,瞧着晶莹剔透的珠子,就非寻常之物。 没想到今日来楚王府能有这么大的收获,如此一来,他也好给皇君交差了。 他捧着夜明珠,还没捂热,外边一阵马蹄声响起,“发生何事?” 护卫打探回来,急声道:“回宫村君,楚王府夜明珠失窃,府兵已经追出来了!方才随宫村君一同前去的大臣已被扣押,现在要捉拿宫村君。” 宫村大惊失色,好不容易到手的夜明珠,可不能再被追回去。 “快!出城!” “是!” 马车朝城门疾驰而去。 千凌昱身披玄狐大氅,静静地立在城墙之上,一种覆盖天地万物的威压四散开来。 他的面容仍是那样俊美,眉梢眼角尽是冰冷,“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南城先生好计策。” “王爷谬赞,陶某只是略施小计而已。”陶恒笑得云淡风轻,“今日把宫村赶出京都,正月十五月圆之前是回不来了,陶某也可安心离去。” “曰族想趁乱搅浑京都这滩水,岂能让外族势力趁虚而入?待了却完内忧,本王也好专心解决外患,开疆扩土。”千凌昱嘴角淡然一扬。 陶恒微微点头,“王爷定能如愿以偿。” 第878章 希望落空 皇陵后山。 草屋中燃着一盆炭火,时不时发出火星噼啪声。 柳雨璃坐在火炉前,接过崔公公递来的热茶汤,轻抿一口,原本发痒的嗓子瞬间好受了许多。 “王妃久病未愈,实在不该冒着寒风前来。”崔公公面露担忧之色。 “公公不必挂心,我今日前来只想问公公,先帝生前可留有遗诏?”柳雨璃心中仍有疑虑,王爷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先帝怎会不给王爷留条后路? 扶风夜氏家主、云水涧阁主都是先帝留给王爷的,说明先帝对王爷期望颇高,崔公公也曾说过,先帝中意之人是王爷,并非当今皇上。 既然如此,先帝又怎会没有留下遗诏? 崔公公无力摇头,“并非老奴故意隐瞒,而是先帝确实未留下传位诏书。若真有诏书,老奴定双手奉上。” “朝中局势,想必公公也有所耳闻。皇上时日不多了,五皇子继位顺理成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王爷走上弑兄杀侄的路。” 柳雨璃面色凝重,又道:“时过境迁,奈何皇上毒害先帝的真相没有大白天下,皇上罪孽深重,理应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若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崔公公一脸无奈,“王妃所言极是,老奴实在是无能为力。” 柳雨璃希望落空,看来必须要走这一步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脏了王爷的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下次再见公公,不知要到何时。”柳雨璃款款起身,微微颔首,“若他日大业未成,还请崔公公替我去先帝陵前告罪,是儿媳不孝,未能了却他老人家的夙愿。” 言罢,柳雨璃起身离去,“告辞。” 崔公公于心不忍,追出几步,急忙唤道:“王妃,老奴有一事相告。” 柳雨璃驻足,嘴角不经意地扬起,转身问道:“何事?” 崔公公压低声音道:“不瞒王妃所说,先帝驾崩之前,曾下过一道密旨。” 柳雨璃眸底微亮,“可是继位诏书?” “非也,先帝下道密旨召见云霄居士夏侯渊进宫一叙。” 崔公公答道,“先帝和云霄居士聊至深夜,至于先帝他们二人说了什么,王妃不如去问云霄居士,想必会找到答案。” 柳雨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道继位诏书在云霄前辈手中? 若真如此云霄为何刻意隐瞒?莫非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事不宜迟,柳雨璃离开皇陵后,径直来到夏侯府。 避免引人耳目柳雨璃没有声张,派人通传一声后从侧门入府。 得知楚王妃突来乍到,云霄备上茶点在花厅中恭候。 花木扶疏,曲径通幽。 柳雨璃一路绕树穿花,又穿过一丛丛迎春花,总算来到花厅之中,一阵扑鼻的幽香迎面而来。 花厅中温暖如春,桌上摆放着绿梅盆栽,清雅脱俗。 云霄着一身天青色棉袍,几株竹绣在袖口,黑白相间的发髻高束,眉眼满是温和,尽管身处闹市,仍无法影响他身上独有的宁静淡泊。 “王妃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云霄起身行礼。 “晚辈不请自来,多有打扰。”柳雨璃放低姿态,仍自称晚辈。 “王妃乃是稀客,无需多礼。”云霄示意柳雨璃上座。 柳雨璃却在一侧落座,浅笑道:“前辈许是忘了,你我在外是以师徒相称,晚辈还是前辈的关门弟子呢,怎能与师父平起平坐?” “王妃抬举老夫了。”云霄摇头失笑,“老夫年岁已高,记性不好,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雨璃总觉得云霄的话另有深意,难道前辈已经猜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前辈春秋鼎盛,想必是会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至关重要的事定会记忆犹新。” 云霄不再打哑谜,坦言道:“当年为了实现土地改革,老夫甘愿出山,入朝为官担任大司农一职。 如今全国土地统一,农户安心劳作,再无隐田隐丁,逃避赋税之事。老夫也可告老还乡,归隐山林了。” “前辈要辞官隐退?”柳雨璃秀眉微蹙,她万万没想到云霄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了退隐之心。 “老夫不愿阻拦王爷王妃图谋大业,但也不忍看无辜之人枉送性命。唯有退隐,重回山林,远离尘世,方能静心。”云霄语气平静,似是早已下定决心。 “前辈言重了,王爷的性情你再了解不过,岂会滥杀无辜?” 云霄语重心长道:“老夫所说的无辜,指的并非是百姓。皇权之争,必有牺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柳雨璃不是没有想过,但上位者的征途,注定是踩着白骨前行,脚下的累累白骨并非只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一味隐忍,与待宰的羔羊又有何区别?最终的下场也难逃一死,甚至会伤及更多无辜。 “若能用一小部分人的性命谋天下苍生太平安定,我柳雨璃愿第一个赴死。” 柳雨璃美眸中满是从容镇定,说出来的话震撼人心,令人动容。 云霄不知怎的鼻尖微微发酸,看来是劝不住了…… “王妃大义,老夫佩服。老夫退隐之前,愿助王妃一臂之力。” “想必前辈已经猜到我今日是为何事而来,还请前辈明言。” “王妃是为继位诏书而来?” “正是。” 云霄捋了捋胡须,再次开口,“奈何老夫手中没有继位诏书,也不曾听说先帝留有此物。王妃莫要再白费心思。” 柳雨璃对云霄的话半信半疑,“听说,先帝驾崩之前曾下密旨召见前辈入宫……” “老夫当年只是一山野村夫,先帝顾念旧情,召见老夫叙旧,都是陈年往事,与朝堂无关。” “这么说来,先帝没有留下继位诏书?”柳雨璃并不甘心。 “不曾。”云霄斩钉截铁道。 柳雨璃瞧云霄并不像是在说谎,他也着实没有理由瞒着自己。只是那晚先帝究竟与云霄说了什么,怕是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柳雨璃不禁有些失望,刚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去,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 “王妃小心。”春樱一把扶住柳雨璃,缓缓落座。 第879章 碰巧遇上 “王妃这是怎么了?”云霄担忧不已。 柳雨璃脸色煞白,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半倚在木椅上,“这几日老是昏昏沉沉的,许是风邪入体,还未痊愈。” “有几日了?”云霄凝眉问道。 “约莫有两个月了。”春樱答道,“入冬以来,王妃的身子骨愈发懒了,总是睡不醒。” 云霄眉头紧皱,眸底满是担忧之色,“王妃莫要太过操劳,该歇歇了。” 柳雨璃在春樱的搀扶下起身,强扯出一抹笑意,“待王爷谋成大事,我也可安心歇息了。” 依稀记得那本禁书中记载,天命者,受命于天,谓之天命。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尽道而死者,正命也。 尽道而死者,正命也,自己命该如此。 云霄轻叹一声也跟着起身,自己怎会听不出王妃话里的含义?王妃心意已决,怕是根本劝不住。 “京都要乱了,还请前辈尽早离去,前辈出山助我们多年,我与王爷已甚是感激,万万不能再连累前辈。” 柳雨璃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她事无巨细的筹谋,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云霄摇头,“时机未到,老夫现在还不能走。” 柳雨璃秀眉微挑,这句时机未到,甚是微妙。 她总觉得云霄在隐瞒着什么,或许是在替先帝隐瞒,先帝驾崩之前,得知自己身中剧毒,却下密旨召见云霄,其中定有隐情。 无论如何,先帝和云霄两人定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既然时机未到,不妨再等等。 离开夏侯府宅,天已擦黑。 柳雨璃乘上回王府的马车,斜靠在车厢上,昏昏欲睡。 春樱动作轻柔地为她披上外衣,生怕王妃再受风寒。 望着柳雨璃这嗜睡的模样,春樱欲言又止,轻轻唤了句,“王妃……” “嗯?”柳雨璃眼皮沉重,轻嗯一声。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开不了口?尽管说便是。”柳雨璃懒懒抬眼,却见春樱一脸认真。 “方才云霄前辈问王妃这症状有多久了,奴婢说是两个月。” “是有两个月了……”“奴婢忽然想起来,王妃的月信也有两个月没来了。” 柳雨璃瞬间精神了不少,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月信推迟两个月没来,又身子犯懒,嗜睡犯困的,难道是…… “王妃定是有孕了!”春樱那双杏眼微微发亮,难掩激动。 柳雨璃一脸难以置信,很快冷静下来,她怎么会有身孕? 无脉,无魂,无魄,不得轮回,不得超生,隶属三界之外。 她是没有脉象的异类,与常人有所不同,她非人非鬼,怎会有孕? 程太后说过,她做不了母亲,留不下血脉。 春樱瞧柳雨璃神情落寞,提议道:“王妃的症状都是有身孕的反应,不如请郎中给王妃瞧瞧?” “你又不是不知我没有脉象……”柳雨璃看着平坦的小腹,隐隐有些期盼。 她做梦都想有个孩子,待自己走后,容楚有孩子相伴,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愿上天开眼,赐她一个孩儿。 马车在医馆附近停下,春樱提着裙摆,一溜烟跑进医馆。 这里的郎中是京都城出了名的妙手仁医,正好开在回王府的必经之路,春樱执意进去打听。 柳雨璃拗不过她,但又碍于身份,不好亲自出面,只好在车中等候。 没过多久,一辆黑楠木马车从街角拐出缓缓前行。 恰巧看见春樱着急忙慌地从医馆跑出来,乘上马车。 震天一眼认出王府的马车,心生疑惑,春樱姑娘怎么去医馆了?难道是王妃身子不适? 事不宜迟,震天隔着帷幔,冲身后的车厢禀报,“启禀王爷,碰巧遇上王妃的马车,属下瞧春樱姑娘火急火燎地从医馆里出来了……” 车帘掀开,千凌昱望向不远处的马车,果真是璃儿的马车,让她在家中休养,结果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医馆,赌气似的放下车帘,“回府。” 震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 “你留下。”千凌昱沉声道。 “是。”震天立马明白过来,大步流星地朝医馆走去。 马车加快步伐,很快追上柳雨璃的马车。两辆马车并驾齐驱,朝王府驶去。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郎中说月信推迟,嗜睡犯困,定是怀孕无疑了。恭喜王妃要当母亲了。”春樱眼含热泪,激动不已。 柳雨璃双手放在小腹上,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 自己真有身孕了?自己要当母亲了? 柳雨璃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中,忽然看见窗外并列的黑楠木马车。 她掀起车帘,便听见千凌昱那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王妃今日出门可还尽兴?” 柳雨璃听出了千凌昱话中的责备之意,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早上是偷偷溜出府的…… 她自觉理亏,嘴上仍逞强道:“尽兴得很。” 千凌昱微微侧头,不知怎的,每次看到女子脸上那春风细雨般的浅浅笑意,自己也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也不知这丫头在傻乐什么? “王妃今日跋山涉水,又是府上做客,可累着了?” “不累。王爷唱空城计,我总得配合一二。”柳雨璃暗叹,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王爷的法眼。 自打昏迷醒后,她很少见到王爷,总觉得王爷闷闷不乐,似是有意躲着自己。没想到今日会在路上遇见,倒是凑巧。 春樱一脸兴奋,按捺不住要把喜事告诉千凌昱,刚准备开口,便被柳雨璃给瞪了回去。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千凌昱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这么说,本王还得多谢你了?” “王爷不必客气。” 柳雨璃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那双含着笑意的美眸如酒酿般醉人。 千凌昱怒气消了大半,眼帘遮掩了一下自己眼底的柔光,转头之际,嘴角的笑意却忍不住蔓延开来。 马车并排停在王府门前,柳雨璃刚走出马车,身子忽然一轻,被千凌昱横抱在怀中。 “放我下来。”柳雨璃挣扎着要下去,千凌昱的双臂用力,抱得更紧了些,“你身子不适,本王抱你回去。” “我哪儿有那么娇气?” 柳雨璃脸颊微红,捶打着千凌昱的胸口,“瞧你柔弱,打起本王来力气倒是甚大。” 第880章 又立一功 柳雨璃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搂住千凌昱的脖颈,低头垂眸不去看他。 “王爷当心。”春樱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上,生怕柳雨璃再磕着碰着。 千凌昱牢牢地抱着她,一路走回寝殿,将怀中女子稳稳放在床上,接连问道:“身子哪里不适?为何要去医馆?” 柳雨璃明显愣了一下,王爷竟都看见了? “还想瞒着我?”千凌昱俊眉蹙起,俯身凝视着柳雨璃。 “我……”柳雨璃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她心里没底,该如何告诉王爷? “王爷!王爷大喜!恭喜王爷!”震天的声音在殿外传来,眨眼间已经来到千凌昱面前,笑得合不拢嘴,“天大的喜事,王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千凌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兴高采烈的震天,“你说什么?” “属下打听过了,春樱方才去医馆问郎中,郎中说家里要添丁进口了!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柳雨璃一脸错愕,整个人被千凌昱拥入怀中,“璃儿这是真的吗?你为何不告诉本王?” 千凌昱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动作变得轻柔无比,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柳雨璃。 “就像做梦一样,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柳雨璃患得患失,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又把她打回现实。 “一定是真的。”千凌昱黑眸中盛满笑意,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缱绻,“本王要当父亲了!我们有孩子了!” 柳雨璃从未见过容楚这般欣喜若狂的模样,乍一看,这哪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战神王爷?分明是吃到糖果的孩子,高兴得溢于言表。 千凌昱扶着柳雨璃躺下,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腹,低语道:“你要乖乖的,莫要让你母亲受累,否则等你出来,为父打你屁股。” 柳雨璃哑然失笑,嗔怪道:“别吓着他了。” 千凌昱只好语气放缓,柔声说:“好孩子,为父方才是说笑的。等你出生,父亲把最好的都留给你 ,父亲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母亲是为父的。” 柳雨璃并没有听出千凌昱的话外之意,无奈道:“连孩子的醋也吃。” 她伸手理了理千凌昱额前的碎发,唇角染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宠溺,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千凌昱握住柳雨璃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如画般的眉眼微微发热,眸中光华流转,似拢了温和的月光,似水柔情。 他一定会护好璃儿,还有他们的孩子。 “王爷,魏三郎回来了,在外求见!”小厮前来禀报。 柳雨璃心中一喜,小舅舅回来了? “带他去书房见我。”千凌昱直起身子,吩咐道。 “是。”小厮离去。 千凌昱为柳雨璃掖好被子,“夜深露重,你若想念小舅舅,待明日再传他来见你。” “小舅舅刚从南海回京,便急着来见王爷定有要事,公务要紧,王爷快去吧。” 柳雨璃分得清孰轻孰重,自王爷射杀使者后,南海局势紧张,曰族人一旦挑起战火,王爷腹背受敌,不容乐观。 千凌昱在柳雨璃额头轻轻一吻,大步朝书房而去。 ………… 月明千里,华光如水,穿堂过户,映在书案上,照彻满室清辉。 魏惊风一身戎装立在书房中央,身姿挺拔如松,威风凛凛,半分不见当年那孱弱书生的模样。 “曰族人频频越过南海,在边关滋事,渔民不敢出海捕鱼,妇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曰族人放话说南海海域是他们的,不许我国百姓踏足半步,凡是我国渔船,统统连人带船沉入海底,不留活口。” “放肆!”千凌昱眼眸漆黑如夜,似古井无波,氤氲的凉薄寒意,令人后背发凉。“驻守南海的将士都是睁眼瞎吗?” “震南将军离开南海多年,南海水师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如同一盘散沙,其中混入不少细作。新任统领赵丘将军并非帅才,一味忍让,每每报喜不报忧,这才使曰族人更加猖狂。”魏惊风如实道来。 自己和震南将军江影是打小的交情,他性子虽然鲁莽,但至少胆识过人,打起仗来从不含糊。 而这个赵丘比起江影,倒显差强人意,手底下的人对他不服,在军中拉帮结派,军心涣散,在所难免。 如今南海形势严峻,刻不容缓。 千凌昱怒不可遏,“将怂怂一窝,赵丘任由外族人骑到头顶上撒野,欺我百姓,该按军法处置。” “王爷三思,曰族人一海相隔,虎视眈眈,当下还是要稳住军心,找出细作要紧。”魏惊风又道,“好在末将此番去南海另有收获,把人带上来。” 千凌昱靠在檀木椅上,抬眸看去,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扭送着押进来。 他发丝散乱,衣衫褴褛,嘴巴被麻布堵上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是……”千凌昱并不认识这个陌生男子。 “这是叛贼秦贺。”魏惊风瞥了男子一眼,满脸鄙夷。 千凌昱眼神凌厉如刀锋,薄唇紧抿,冷到了极致。 当年在西北姑臧县,秦贺弃城而逃,害死城中无数将士和百姓。没想到,这个叛徒还活着,竟然被魏惊风给抓回来了。 “魏三郎,你又立了一功。” “末将不敢居功。”魏惊风俯身一礼,又看向犹如丧家之犬般的秦贺,“这厮混进军中打探消息,为曰族人卖命,幸亏我先前在京都见过他,一眼把他认出,否则不知要捅多大娄子。” 千凌昱眸光落在秦贺身上,似有火光稍纵即逝,薄唇吐出的字冷得掉冰,“找死。” 秦贺蠕动着身子,把头拼命地往地上磕,不一会儿就头破血流,模样可怖。 魏惊风拿掉秦贺口中的麻布,厉声喝道:“还不快认罪。” “我有罪!我该死!小的知错了!”秦贺泪流满面,连忙求饶。 “现在知道错了?为时晚矣。” 千凌昱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把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姑臧县的城墙上示众三日,以来祭奠姑臧县死去的将士和百姓。” 第881章 喜上加喜 几个护卫上前拖着秦贺往外走,秦贺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愿将功赎罪!求王爷网开一面,小的什么都说!只求王爷饶我一条狗命!” “那要看你能立下多大的功,才能赎这滔天大罪。”千凌昱微微抬手,示意护卫放开秦贺。 “小的把知道的全都告诉王爷,还请王爷饶命!曰族皇君觊觎南海多年,此番派使者进京是想插手皇家内斗,趁朝廷动荡之际无暇分身,占领南海。 南海军中混有不少曰族细作,我知细作姓名,可检举揭发,将功补过。” 秦贺一股脑儿把话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千凌昱,目光中满是乞求。 千凌昱冷眼看着秦贺,“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年前你弃城而逃,沦落为曰族人的走狗,通敌叛国,如今被魏三郎活捉,你又临阵倒戈,愿戴罪立功。你如此飘忽不定,没有定性,本王该如何信你?” “小的当初年少,贪生怕死,不得已才弃城而去。害得我父亲战死沙场,小的后悔了!小的知错了!自知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但求王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事成之后再杀我也不迟啊!”秦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懊悔万分。 一抹清亮从千凌昱眸底闪过,他的面庞依旧冷峻,就此沉默不语,垂着眉眼,紧抿着唇,盯着手里把玩着的茶盏,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秦贺瞧千凌昱态度有些松动,赶忙趁热打铁,“求王爷网开一面,小的知错!” 听着秦贺那一个接一个的磕头声,千凌昱略显不耐,抬眸看向伫立一侧的魏惊风,问道:“这叛贼是你活捉的,你说该如何处置?” 魏惊风心领神会,顺着千凌昱的话往下说,“既然这贼子愿戴罪立功,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若是故意耍花招,末将定将他剁成肉馅喂狗!” 秦贺吓得面如死灰,抖若筛糠。 “魏将军都发话了,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千凌昱面无表情道,“把他带下去,严加审问。” “多谢王爷开恩!小的一定老实交代!”秦贺连声道谢,整个人被护卫架起来抬走。 “王爷,这叛贼是个墙头草,见风使舵,信不得。” 千凌昱执起茶盏,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幽幽开口,“本王心中有数,待他交代出军中细作之后,再做打算。” “是。”魏惊风点头。 千凌昱面色缓和,示意魏惊风入座,“此番小舅舅立下大功,说吧,要何赏赐,本王都依你。” 此时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千凌昱不再讲究尊卑礼节,说起话来也变得随和亲近。 魏惊风刚落座,又赶忙起身,“末将多谢王爷。” “快坐,这里没有外人,小舅舅不必拘礼。”千凌昱温和一笑。 魏惊风再次坐下,斟酌再三,似是下定决心,“末将确实有一不情之请,求王爷成全。” “你尽管说。” “末将想求娶靖州何家之女何素素为妻。”魏惊风双手抱拳,郑重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舅舅的年纪早该成家立业,如今能有心仪女子,实属难得。魏老夫妇也总算得偿所愿了。” “王爷有所不知,我父亲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素素她嫁过人……” 千凌昱这才想起来,怪不得觉得何素素的名字耳熟,原来她曾是璃儿的堂嫂,与璃儿的交情颇深…… “撇开别人不说,你是怎么想的?可是真心实意想娶人家姑娘?” “自然是真心实意!”魏惊风只差把真心掏出来给王爷看看,“末将此番远去南海,一路上披荆斩棘,只为回京娶素素过门。临走前,父亲曾答应过我,若我立下军功,便允了这门亲事。” “你是怕你父亲出尔反尔,所以想让本王做媒赐婚,保你抱得美人归?”千凌昱黑眸微眯。 “还请王爷成全。”魏惊风起身行礼。 千凌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故意问道:“世上女子那么多,小舅舅为何偏偏中意她?” “世上女子千千万,但靖州何家之女素素,只有一个。我想娶她,与她的过往无关,与她的身份门第无关。 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出现,没能早点带她脱离苦海,害她受尽苦楚。直到遇见她,我才明白这么多年没有白等。” 魏惊风眼眶发热,脑海中浮现出那道纤细的倩影,只觉内心深处一片柔软。 “自古有成人之美,本王准了。”千凌昱会心一笑,魏惊风的话何尝不是说进他的心窝里。 一旦认定一个人,愿为她赴汤蹈火,甚至超越生死。 “本王明日下赐婚文书送至魏家,再给你备上一份聘礼,本王保媒想必魏老不会反对。你尽快选个黄道吉日,好娶人家姑娘过门。” “谢王爷!”魏惊风声音难掩激动,心脏狂跳不止,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可得好好待何姑娘,她与璃儿交好,我们楚王府也算是半个娘家人。”说到这里,千凌昱语气一顿,“合着本王出了聘礼还不够,还得再出份嫁妆。” 无论怎么算,这都是笔赔本买卖,罢了,只要璃儿高兴,这次小舅舅成婚,他便多出点血。 魏惊风连连道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何素素。 千凌昱看出了魏惊风的心思,摆手道:“你这一路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末将告退。” 言罢,魏惊风足下生风,大步离开书房,迫不及待地朝一缕香奔去,就差插着翅膀飞起来了。 千凌昱哑然失笑,这个小舅舅,真看不出来倒是个情种。 待小舅舅成婚,也算是圆满了。 如今璃儿怀有身孕,小舅舅好事将近,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 第882章 未来夫君 后天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京都的街道两旁早早挂起红灯笼,沿途的商户门前张灯结彩,红火的灯笼如荧光流泻,宛如长龙,永远走不到尽头。 魏惊风策马穿过京都大街小巷,他脑海中不停地设想着,该如何把赐婚的消息告诉素素,该怎么说才能让素素容易接受? 万一素素不愿嫁给自己,该如何是好? 万一素素拒绝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无数个念头在魏惊风心头闪现,他心中忐忑不安,却是毫无头绪。 对付弱女子,比带兵打仗可难多了。 魏惊风总算来到一缕香门前,翻身下马,望着那金字牌匾,再看酒楼中络绎不绝的食客,低声给自己打气,“脸皮厚,吃块肉……” 他鼓起勇气,横下心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酒楼。 一新来的店小二迎上来招呼道:“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我来找你们老板娘。”魏惊风往柜台前一站,扬声道。 小二瞧来人气度不凡,客气问道:“请问客官姓甚名谁?” “我是她未来的夫君,姓魏名惊风。”魏惊风一本正经道。 店小二有些傻眼,食客们闻言也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店小二结巴道:“老板娘!有……有人找!”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谁找我?” 魏惊风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禁心潮澎湃,抬眸望去。 一黄衣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红灯笼,从二楼缓缓走下,微暖的光晕映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的雪肤细腻如瓷,如同一朵娇艳盛开的玉兰花,淡雅脱俗。 灯下看美人,当真是越看越美。短短几月不见,素素出落得愈发秀美动人。 此时何素素一眼瞧见人群中的魏惊风,四目相对,一瞬间不见了所有的嘈杂,只剩彼此。 何素素愣在原地,“你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这几个月,她对他的思念和牵挂如野草般疯长,原来他早已住进自己的心里。 “我回来了。”魏惊风目光紧随着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店小二没有眼力见地上前介绍道:“老板娘,这个人说他姓魏名惊风,是你未来的夫君。” 何素素脸颊绯红,“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魏惊风推开挡在二人中间的店小二,“我是认真的。” 魏惊风冲何素素伸出手,欲要扶她下楼。 何素素看着悬在半空的大手,迟疑不决。 “我立下军功,王爷答应赐婚,我魏惊风说过要娶你为妻,便非你不娶。” 魏惊风静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何素素的心突然颤了颤,仿佛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是那么的炽热温暖,把她尘封已久的心一点一点融化。 众人起哄喝彩,很快引来在后厨忙活的何父,“这门婚事不妥!” “伯父。”魏惊风呼吸一滞,“因何不妥?” 何父来到两人面前,一脸严肃道:“魏家三郎,我女儿是不会嫁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魏惊风心生疑惑,“不知伯父何出此言?” “我女儿死里逃生,刚从火坑里爬出来,哪儿能再跳另一个火坑?”何父想起女儿曾经受的苦难,心如刀割一般。 他宁愿女儿终生不嫁,也不愿再看她受一点委屈。 魏惊风理解何父的爱女心切,保证道:“我定会护着素素,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你们这些高门大户,惯会说一套做一套。素素是嫁过人的,你又是头婚,你们嘴上不说,心里定会嫌弃。”何父先前听说魏老爷反对这门婚事,他更不能让女儿嫁过去了。 “我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宁可养她一辈子,也不让她寄人篱下,再看别人白眼。” 何素素垂下眼帘,轻扯何父衣袖,“父亲别说了……” 魏惊风没有反驳何父的话,反而很是理解,“伯父的担心不无道理,晚辈也怕素素受委屈,所以今日回京率先去楚王府,求王爷赐婚。有王爷保媒主婚,无人再敢反对这门亲事。” 何父叹了一口气,“居家过日子,可并非一纸婚书那么简单!老夫实在不愿看女儿在后宅受尽蹉跎折磨,她已经被伤过一次,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再受一回苦吗?” “晚辈已年过三十,关于内宅之事听过不少,见过不少。晚辈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女子在后宅受气,被婆家刁难,源于男人不作为。” 魏惊风的这番话引得众人唏嘘不已,食客中大部分是男子,对他这种言论自然是抵触排斥的。 何父有些诧异,只听魏惊风接着往下说,“正因为男子不作为,觉得后宅之事都是小事,每每遇上婆媳矛盾,总想让妻子忍气吞声,总拿长幼尊卑,孝道来压妻子。 夫君不替妻子撑腰,不替妻子分担,不替妻子说话,久而久之,妻子在家中毫无地位可言,不仅受婆婆妯娌的气,还要受夫君的气,有的还得受妾室通房的气。 任谁都给自己气受,这样的日子莫说是女子,就连男子也过不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觉得魏惊风的话似是有几分道理。 何素素眼眸微微发亮,这些道理世人皆知,但总想妻子委曲求全,息事宁人,男子从未反思过,更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些话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实属难得。没想到,他竟把后宅之事看得如此透彻。 何父看向魏惊风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我魏家祖训有云,男子不可纳妾,必须从一而终。我家人口简单,断然不会有妾室争宠。其次,方才这些话是受我母亲教导,我母亲向来开明,定不会做出拿捏刁难儿媳之事。 伯父若是不放心,可去我大嫂殷家打听,家中情况一问便知。往后余生,我定护着素素,守着她,尊重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还请伯父成全。” 何父瞧魏惊风态度诚恳,一片赤诚,心中顾虑消散大半,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孩子,你自己决定吧。” 第883章 又惊又喜 一缕香楼阁的飞檐上挂着一串串红灯笼,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沙沙作响。 魏惊风脚踩在雕花木栏上,整个身子探出悬在半空中,脚下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头顶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何素素攥着帕子,一脸担忧地看着魏惊风,“公子当心。” 魏惊风挂好最后一盏灯笼,从木栏上一跃而下。 何素素瞧着街坊四邻挂的灯笼,只有自家挂得最高,还挂在楼阁外的飞檐上。 “其实不用挂这么高的……” “挂得越高越好。”魏惊风望着随风飘荡的红灯笼,扬起唇角。 何素素不解,“为何?” “不管我在京都何处,都能一眼看到这里,顺着光就来了。”魏惊风打趣道。 何素素失笑,“我这又不是最高的明月楼,公子怎会看得见?” 魏惊风挑眉,“来一缕香的路,我门儿清,闭着眼都能来。” 这条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自然是轻车熟路。 “我不信。” “不信?下次我闭着眼来给你瞧瞧。” “公子还来做什么?”何素素背过身去,脸上浮现一抹娇羞之色。 魏惊风绕到何素素面前,凝视着她的美眸,认真道:“下次我来纳吉送聘,好早日娶你过门。” “我还没说要嫁给你。”何素素避开他的视线,内心狂跳不止。 “现在说也不晚。” 魏惊风从怀中掏出一颗葡萄般大小的珍珠,洁白无瑕,“这颗珍珠是我特意在南海花高价买来的,都说南海珍珠难得,对我而言,你比这颗南海珍珠更为珍贵,乃为珍宝。” 何素素看着这颗晶莹瑰丽的珍珠,只听魏惊风接着说:“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魏家,做我的魏三夫人,你可愿意?” 何素素朱唇轻启,细不可闻地轻嗯一声,“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合意蜜饼吃。” 魏惊风倚靠在木栏上,月光温柔地洒落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 微风拂过何素素的发梢,她抬眸,恰好对上了他星辰大海的眸子。 魏惊风嘴角上扬,冲她微微一笑,蓦地,女子的脸颊在灯笼的映衬下更加红润。 天地忽然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和灯火都被华光晕染,浓缩成一幅流光溢彩的剪影。 墨色浓重,竟是这般繁华。 离开一缕香,魏惊风独自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地来到三宝院门前。 如果老陶知道自己要成家的消息,定会高兴得呲牙大笑。 可惜,老陶走了,自己好事将近的消息也无法告知于他。 魏惊风望着三宝院的牌匾,神情有些落寞,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 魏惊风蹙眉,春生这孩子当真是大意?竟然忘了锁门。 只听枯叶被风卷起又落下,院中空无一人。 魏惊风走进院子,抬眸望向菱花窗,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漆黑一片,四处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魏惊风叹了一口气,独自坐在梧桐树下,不禁想起他和陶恒在院中喝酒吃肉,把酒言欢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历历在目。 睹物思人,心中不免惆怅,罢了,不如小酌两杯,借酒消愁。 魏惊风起身,轻车熟路地来到耳房的酒架前,各种各样的美酒摆满木架。 依稀记得自己出发去南海之前,这酒架上的坛子酒所剩无几,怎么又被人摆满了? 魏惊风心生疑惑,暗自猜想:估计是段翊送的美酒,他也一样放不下陶恒,时不时地回三宝院小坐。 魏惊风提着一坛酒回到树下,又取来两盏酒杯一左一右摆放在石桌上,随即倒满酒水,自言自语道:“老陶,这杯先敬你。” 言罢,魏惊风郑重其事地把酒水倒在地上,接着又倒上酒。 “都说好事成双,兄弟我好事将近,第二杯酒再敬你。” 魏惊风执起酒盏,把杯中酒再次倒在地上,“我不日就要成亲了,娶得正是我心意的姑娘。之前玩笑说要与你一起打光棍,以后就剩你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不,孤魂野鬼了。” 院中隐隐传来说话声。 陶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摸黑走下床,打算一探究竟。 这深更半夜的,究竟是人是鬼? “老陶,你一路走好,想吃什么喝什么,就托梦给我。”魏惊风抱着酒坛,黯然伤神。 陶恒眨了眨眼,顺着门缝望去,倒见一人影坐在院中,听声音倒像是魏惊风。 陶恒又惊又喜,裹着白色里衣就往外跑,这家伙何时回来了?怎么跑来喝酒也不说一声?自己倒是先喝上了!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魏惊风身形一僵,回头看去。 只见一浑身雪白的男子,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冲出来,嘴里还嚷嚷着喊道:“你这厮也太不仗义了!自己喝酒也不叫我!” “你你你……”魏惊风大惊失色,整颗心提到嗓子眼,“你是人是鬼?!” “废话!我不是人,难道是鬼?”陶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鬼?!”魏惊风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外跑。 陶恒一个箭步挡在他的面前,“这位公子,你跑什么?” 魏惊风借着月光看清陶恒的长相,瞬间酒醒大半,惊呼道:“老陶?!” “你这是什么眼神,现在才认出我来。”陶恒双手环胸,埋怨道。 魏惊风伸手拍了拍陶恒的肩,又捏了捏他的脸,“老陶你不是、你不是走了吗?” “没走成!”陶恒无奈摇头。 “太好了!”魏惊风咧嘴大笑,就差放两挂鞭炮庆祝。 陶恒耳膜差点被震破,揉了揉耳朵。 魏惊风围着陶恒转了两圈,确定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喋喋不休地问道:“你为何没走成?可是因为舍不得我?” “你还真是自作多情!”陶恒啐了一口,自顾自地坐下喝酒。 魏惊风也跟着落座,“你没能走成正好,这是天意,不如留下。我不日就要成婚了,你来做我的主婚人如何?” “成婚?”陶恒瞪大双眼,打趣道:“哪家姑娘瞎了眼,竟看得上你?我得去劝劝她。” “你这厮!”魏惊风有些急眼。 陶恒呲牙大笑,“你能早日成家,我自是高兴都来不及!恭喜了,这位公子!” “多谢了,这位先生!” 魏惊风举起酒杯,与陶恒的酒杯在空中一碰,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第884章 并不意外 不知昨夜何时下起小雪,今晨宫中屋角飞檐皆覆了薄薄一层。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太平,曰族人屡次上岸骚扰边关百姓,楚王提议整顿南海水师,征讨曰族。 江影认为楚王太过小题大做,区区一个弹丸小国,怎敢来犯? 殊不知,今日的南海边境,早已不是江影镇守之时,如今南海水师军心涣散,如同筛子漏斗般四下透风。 千凌昱料想江影轻敌,好在审问出军中细作的姓名,并飞鸽传书给将军赵丘,曰族安插在军中的奸细被一一揪出。 叛贼秦贺的情报属实,将功赎罪。 段翊将军中细作的名单,公诸于众,说清来龙去脉,满朝文武哗然一片,这才信了。 江影半信半疑,“末将瞧王爷是糊涂了,怎能轻信秦贺那叛贼的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非秦贺通风报信,怎会查出军中细作?”千凌昱反问。 江影一时无法反驳,只听千凌昱接着道:“震南将军戍守南海多年,对南海局势最是了解。将军挂帅出征,征讨曰族,再合适不过。” 江影后知后觉,原来楚王是想借此机会把自己支开,他若是一走,再次回京,只怕要对楚王俯首称臣了。 这节骨眼,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京都,更不能离开皇上。 “末将去不得。”江影一口回绝。 程清歌冷眼看着他,讽刺道:“清闲日子过久了,将军怕是早已忘了该如何带兵打仗。本世子瞧你是贪图京中的荣华富贵,不愿上阵杀敌。” 江影气得吹胡子瞪眼,“世子爷莫要胡说!别以为末将不知道你们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想把末将支走!” 程清歌冷哼一声,“你还真看得起自己,将士理应保家卫国,护得一方百姓,而不是满腹算计,纸上谈兵。” “你!”江影脸色铁青,仍无动于衷,“总之,末将绝不离开皇城半步。更何况,曰族人突然来犯,归根究底是因为楚王殿下。若不是王爷射杀曰族使臣,曰族人怎会如此大胆?说到底是王爷挑起战火,理应王爷独自承担。” “你竟敢怪到王爷头上?”程清歌凤眸一凛,若非段翊拦着,他自要与江影一争高下。 “这么说,你是想本王率军出征?”千凌昱看向江影,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江影自觉失言,立马闭嘴,皇上缠绵病榻,这个节骨眼,楚王率军出征,岂不是如虎添翼? “多说无益,还是要请圣上决断。” 几位老臣随江影一同前去皇上寝宫,求得圣裁。 千凌昱等人仍立在大殿之上,他们并不指望皇上能有什么明智的决断,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半个时辰后,几位老臣耷拉着脑袋,再次回到大殿。 江影很是罕见地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程清歌不禁好奇,开口问程太傅,“父亲,皇上怎么说?究竟派谁出征?” 程太傅深叹一口气,“一言难尽。” 顾相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在一旁接话道:“还打什么打?皇上主张割地求和,把南海海域让给曰族人。” “什么?”程清歌怒意上升,在太和殿上破口大骂,“怂蛋!” 众臣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整个大殿中如同烧开的茶水般,一片沸腾,牢骚不断。 泱泱大国竟然割地求和,简直是奇耻大辱! 千凌昱神情冷峻,缓步从众臣身前穿过,独自朝殿外走去。 对于皇上的决断,他并不意外。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回府寻他的小懒猫,不然怕是没时间了。 他快马加鞭,回到王府,褪去沾染上风雪的大氅,疾步走进寝殿。 殿中暖洋洋的,空气中飘着迦南木的清香。 柳雨璃半躺在软榻上看话本子,突然被人拥入怀中,“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千凌昱的俊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嗅着她的体香,沉默不语。 他多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想永远不与璃儿分开。 柳雨璃感受到容楚的身子微微颤抖,于是放下话本,双手抚上他的后背,“可是冷了?” “璃儿……”千凌昱轻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温柔,满是不舍。 “璃儿在呢,王爷这是怎么了?”柳雨璃看不见千凌昱脸上的神情,本想推开他,却被拥得更紧。 “叫我容楚。”千凌昱薄唇轻启,“我想听你叫我容楚。” “容楚……”柳雨璃的声音似裹挟着初春的风吹过他的耳畔,拂过他的心间。 千凌昱眼眶一热,缓缓闭上双眼,此时此刻,这世间好像只剩下彼此。 柳雨璃似是察觉到什么,心中隐隐作痛,任由容楚抱着自己,不再多问。 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千凌昱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一滴清泪顺着柳雨璃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千凌昱的肩头,绽放出一朵泪花。 千凌昱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好……”纵然柳雨璃心中有万般不舍,但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不能扰乱容楚的心思,更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这时,朱公公在殿外禀报,“启禀王爷,几位大臣在外求见。” “带他们去书房见我。” “是。”朱公公应声离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柳雨璃冷静下来,起身从箱底取出龙鳞战甲呈在千凌昱面前,“我为容楚更衣。” “好。”千凌昱看着故作坚强的女子,心微微抽痛。 阳光透过花窗,洒落在他那伟岸的后背上,他的后背还是如此,伤痕累累,伤疤纵横交错。 柳雨璃从来不敢看容楚的后背,看一次,哭一次,心揪着痛。 这次不知又要添几处新伤…… 容楚知道璃儿不敢看自己的后背,他每次都有意避开,或是打趣说,这是他的功勋章。 柳雨璃强忍住眼泪,为他穿上龙鳞战甲,战甲上的银鳞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光彩熠熠。 当年的战神王爷又回来了。 第885章 一并料理 千凌昱的眼中倒映着女子的容颜,宛如满天星辰落入眼眸,温柔缱绻。 “我该走了。” 柳雨璃心里一空,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容楚……” 千凌昱俯身轻吻她的唇,带着怜惜和温柔,还有不舍。 “等我回来。” “我等你。”柳雨璃凝视着他的眉眼,仿佛永远也看不倦。 千凌昱不敢再看她那双含泪的美眸,狠下心来,转身离去。 柳雨璃追出殿外,望着千凌昱远去的背影,那身银甲在白雪的映衬下,仿若珠玉生晕,又如世间皎月,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踏过山河。 直到千凌昱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仍静静站着,不愿离去。 不过片刻,前来劝说楚王征讨曰族的大臣们,心照不宣地离开王府。 没过多久,楚王擅自率军出征的消息传来,振奋朝野。 楚王率领一万邯川军,即刻离京南下。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南海水师是制胜关键,此等良机,王爷势在必行。 你去守边关,我来覆皇权。 柳雨璃的眸光冷了下来,王爷一走,魑魅魍魉也该上场了。 正好借此机会,一并料理了,好为新帝铺路。 柳雨璃的玉手抚上小腹,孩子,母亲怀着你实在不该喊打喊杀,但为了你和你父亲以后数十年的太平日子,母亲不得不这么做。 也好让你在娘胎里,见识见识母亲的手段。 ………… 夜幕降临,明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京都城中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实则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柳雨璃坐在案前,将写好的信笺递给震天,“派人把消息递给柳家、魏家,还有定西王府、段家和穆家,再调派些人手过去。告诉他们在王爷回京之前,闭门谢客。哪怕是圣旨,也绝不能进宫。” “是。”震天接过信笺,闪身离去。 王爷特意把震天留在自己身边,还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她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亲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他们提前有所准备总归是好的。 后顾之忧解决后,她方能专心迎敌。 “春樱,秋晓,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我们即刻去城外的庄子上。” “是,王妃。”春樱、秋晓应声,连忙去收拾衣物。 柳雨璃凝眉思索,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忽然瞧见星河在门口徘徊,似是有什么心事。 “星河。”柳雨璃出声唤道。 星河脚步微顿,走进来,俯身一礼,“王妃有何事?” “你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了?” “属下……”星河垂眸,暗自握紧拳头,“我想杀了秦贺。” 在秦贺回京那天,他便想亲自动手,一雪前耻,奈何被魏将军拦下。 秦贺这个叛贼,使他们秦家蒙羞,原本的将门之后,却沦落为满门抄斩流放的地步。 这口气,他怎能咽的下去? “现在还不能杀他。”柳雨璃面色凝重,“他刚检举军中细作,立下大功,该重重有赏,哪儿能要他性命?” “秦贺虽是我堂兄,但他并非值得信任之人,此人唯利是图,胆小怕事。王爷王妃当真要信他的鬼话吗?”星河总觉得其中有阴谋,秦贺并不值得信任。 柳雨璃秀眉微蹙,“总之现在不能杀他,留他自有用处。” 星河想不明白王妃为何要留秦贺的狗命,王爷王妃向来谨慎,仅凭秦贺几句话,便对他信赖有加,实在令人费解。 “即便杀了他,难道就能为秦家一雪前耻吗?” 第886章 各司其职 柳雨璃从王府后门乘上马车,连夜前往凤鸣山的庄子上。 这些年,她置办了不少处庄子,在凤鸣山顶距离皇陵不远处,又买下一座庄园。 这里风景甚美,隐约还能看到不远处的京都城,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她和容楚时常在这里小住,远离尘世喧嚣,享受田园风光。 趁着夜色上山,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车马走路声。 她不知暗处有多少护卫,但明面上不能太过招摇,只留有震天和星河二人还有几个随从,以免引人耳目。 柳雨璃坐在马车之中,怀里抱着锦盒,明日能不能成事,就看这颗夜明珠了。 直到夜半子时,总算来到山顶庄园。 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月光映衬着白雪,折射到一袭黑衣的柳雨璃身上,她那纤细的身姿,更显单薄。 她缓步走进庄园,轻唤一声,“震天。” 震天吹响口哨,眨眼间,空地上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站满暗卫,约莫上百名训练有素的暗卫,屏气凝神,寂静无声,形同一人。 白虎、玄武和朱雀、青龙四人为首,恭敬一礼,“属下见过王妃。” 众暗卫也跟着俯身一礼。 白虎沉声道:“王妃,兄弟们在此等候多时,还请王妃训话。” 柳雨璃点头,白虎等人一字排开立在她身后,一同面向众暗卫。 “王爷挂帅出征,不在京中,本妃要替王爷撑起楚王府。 你们是王爷精心培养的护卫,更是王爷的心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立功的机会到了! 今明两日,背水一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刻起,尔等要听我的调令,凡违令者,斩!” 柳雨璃眉目清绝,月色朦胧般模糊,叫人看不真切,她那清冷的嗓音之中,透着将领该有的威严震慑,丝毫不逊于男子。 “属下遵命。”众暗卫齐声高呼。 柳雨璃抬手止声,冲震天道:“先让弟兄们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是。”震天挥手,众暗卫隐匿在夜色之中。 柳雨璃带领白虎、朱雀等人来到主院。 白虎他们四个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都能独当一面,再也不是当年混迹在凉州街头的小混混。 “震天,我们手上有多少人可用?” “府兵有二百,暗卫一百,弓箭手一百,加上云水涧的杀手,约莫有五百人。”震天答道。 柳雨璃黛眉轻挑,“竟有这么多?” 震天点头,“王爷此番离京,只带走了一万邯川军,其余的都留在京都,以备不时之需。” 柳雨璃心中一暖,原来容楚早有预料。 她的眸光扫向几人,最先落在瘦小的青龙身上,缓缓开口,“青龙的轻功了得,从暗卫中挑出三十个身手敏捷的,在山脚下到山顶共定十个落脚点,负责传递消息,不得有误。” “是,属下遵命。”青龙应声。 柳雨璃又看向玄武,“听说你的箭术是段大哥亲手教的?” “是。”玄武拍了拍胸脯,“属下还特意拜了师呢。” “不错,段大哥的箭术出神入化,你也算是师出有名。”柳雨璃眸底闪过一丝赞赏,“你带领五十个弓箭手,在制高点埋伏,一旦发现可疑之人越过雷池,可先杀后奏。” “属下得令。”玄武抱拳领命。 “庄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白虎身为前锋,率领府兵,护住庄园,撑到最后。”柳雨璃把最关键的一环交给白虎。 “属下誓死保护王妃周全,请王妃放心。”白虎神情严肃,保证道。 朱雀等了半天,柳雨璃也没给她分配差事,不禁问道:“王妃,我呢?我可是眼巴巴等着要大干一场呢!” 柳雨璃哑然失笑,“你不受任何约束,与云水涧杀手一样,见机行事。” 朱雀向来机灵,又是女子,无论是乔装打扮,还是伺机而动,都比男子更加容易。 柳雨璃的眸光最终落在震天身上,“倘若我有什么闪失,你们几个一定要听从震天的调令,不可擅作主张。” “王妃……”震天昂起头,“有属下在,绝不会让王妃有任何闪失,除非先从属下尸身上踏过去!” 王爷临走前特意交代他,要护得王妃周全,王妃对王爷而言,比命都重要,他定会还王爷一个毫发无损的王妃。 “属下定护得王妃周全!”几人齐声道。 柳雨璃眼眶发热,这一世,她的性情比起前世的铁石心肠,还真大不相同。 这一世她收获了很多,不仅有至死不渝的爱人,还有志同道合的挚友,以及誓死追随自己的战友…… 无论明天结果如何,她都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众人各司其职,各自离去。 天渐破晓,万籁俱寂,空中还挂着几颗残星。 起伏的群山间飘荡着稀薄的晨雾,宛若流动的云烟般缥缈。 今日是正月十五,前往灵安寺拜佛祈福的香客们天不亮来到山脚下,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柳雨璃披了一件大氅,独自站在二楼窗台,静静地等着日出东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柳雨璃的指隙,划过她的脸颊,映在地上,她整个人被金色光晕笼罩,一时分不清虚实。 这样好的景色,不知明日还能不能看到? “王妃,属下有急事禀报。”震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柳雨璃缓过神来,示意春樱开门,“何事?” “京中传来消息,皇上临时在宫中设宴,不仅要宴请前朝大臣,还有群臣家眷,凡是五品官阶以上的官员,必须参加,不得推脱,否则就按抗旨处置。”震天一口气把话说完。 柳雨璃眉眼冰冷,“请君入瓮,早知道会有这一手。昨晚派人递出去的消息,可都送到了?” 震天答道:“都送到了,柳二爷称病谢客,属下派得力人手看家护院。 定西王府那边,世子爷说……皇帝老儿根本吓不住他,不用放在心上。 至于段统领还在御前当差,只好把段夫人母女一并送去定西王府,由世子妃庇佑。 魏老夫妇身边有大舅爷和三舅爷照料,属下又派一批人手过去,想必也不会有事。” 柳雨璃的心仍悬在空中,抗旨不尊的罪名一旦压下来,最先撑不住的便是二哥和外祖父。 皇上和凝妃打的什么主意,她最清楚不过,他们是冲自己来的,而自己的娘家和外祖家定首当其冲。 第887章 风声正紧 震天面色凝重,接着道:“皇上特派一批禁卫军前去王府,请王妃入宫。” 柳雨璃冷笑,还真让自己猜对了。 “把消息放出去,楚王妃身体抱恙,在城外的庄子上养病,不能赴宴。” “王妃当真要暴露行踪?”震天担忧道。 “以我为饵,请他入局。”柳雨璃朱唇轻启,雪肌于晨光下似是染了层薄薄的霜。 “属下遵命。”震天沉下心来,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 柳雨璃思忖片刻,再次开口,“派人给段大哥递话,请他去一趟永安宫,求太后娘娘出面,解我后顾之忧。” 她最担心的便是京中亲眷,皇上和凝妃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现下唯有太后娘娘出面,方能震慑皇上。 震天应声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他又折返回来,柳雨璃心生疑惑,“怎么又回来了?” “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说她头风发作,见不得热闹,想清静清静,所以下懿旨取消宴请,今日百官不得入宫。”震天意味深长道。 柳雨璃薄唇微勾,不愧是有先见之明的程太后,凡事都想到自己前面。 这道懿旨,不知能护住多少人的性命。 “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 今日是元宵佳节,京都城中比往常更加热闹,大街小巷行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魏惊风一大早出门,兴冲冲地来到三宝院,叫上陶恒一同去采买金银首饰,准备聘礼。 陶恒无精打采地跟在魏惊风身后,走街串巷,买了足足一马车的东西。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是京都最时兴的花样款式,就连胭脂水粉也没落下,恨不得把整个店给盘下来。 陶恒腿脚酸软,早已走不动路,倚在马车前,看着不觉疲倦的魏惊风,“你这个吝啬鬼,对待未婚妻倒是大方!平日里去我家喝酒,连袋花生米都不舍得买。” 魏惊风理直气壮道:“废话!对待自己媳妇儿不大方,还算得上男人吗?”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陶恒上下打量着魏惊风,“我瞧你与你那侄女婿,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侄女婿?”魏惊风似是高兴得昏了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陶恒提醒,“老段啊。” “你是说我与段统领长得一样俊俏?”魏惊风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对陶恒的话无比受用。 毕竟段翊这玉面射手的美称,可是出了名的,长得俊俏,性子又温和,当年不知迷倒过多少闺阁少女。 陶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不害臊,我是说你与段翊那厮一样,是个妻管严。” “妻管严就妻管严,爷乐意。”魏惊风咧嘴一笑,又低声道:“素素的性子,比起我那侄女好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天壤之别,我的日子比段统领好过多了。” 陶恒又气又笑,拍了拍魏惊风的肩,“瞧着你们一个个都有着落,我也就放心了。” 今晚是月圆之夜,他也该走了…… 想到这里,陶恒心中不免有些惆怅,真要走了吗? 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对这里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比起科技时代,这里的车马很慢,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比隔着屏幕,冰冷的问候要亲近许多。 在这里,没有房贷、没有车贷、没有压力,没有从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到六十岁上不完的班,他的小日子过得足够惬意。 在这里,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在一起把酒言欢,策马扬鞭,听戏品茶,诉说衷肠。 他还有姑娘,自己的指路明灯,为自己指引人生方向,过完肆意洒脱的一生。 他不一定是千里良驹,但所幸遇到姑娘这个慧眼伯乐,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遇到姑娘之前,他对这个古老的时代,没有一丝眷恋,不知何时,他竟开始留恋这里,怀念这里…… “你想什么呢?”魏惊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陶恒回过神来,“没什么……” 两人来到城门附近一家木材店,打几口上好的樟木箱子,以便放聘礼。 魏惊风挑选一对花开富贵、一对喜上梅梢、还有一对麒麟送子图案的樟木箱子。 又挑选一对酸枝嵌玉石官皮箱,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总之店里有的,魏惊风恨不得都买下来。 老板笑得乐不可支,亲自送两位爷出了门,并交代三日后完工来取。 离开木材店,两人站在街边,盘算着接下来去置办什么。 魏惊风望向街道上的人群,叹道:“从未见京都城像今日这般热闹,真是比过年都还热闹。你瞧瞧,这京都城门何时涌进来过这么多外地人?” 陶恒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冷哼一声,“一群糙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 言罢,陶恒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进城的大都是男子,还都是精壮的青年人。 魏惊风也发现端倪,暗自观察进城男子的步伐走姿,看上去像是练家子的,并非寻常百姓。 他们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立马心领神会。 风声正紧,大量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涌入京都,其中定有猫腻,难道是有备而来? 陶恒和魏惊风两人准备打探一二,弄清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 就在这时,京兆府的衙役瞧见他们二人,急忙跑来,“魏三爷,南城先生,不好了!小的可找到你们了!” “发生什么事了?”魏惊风心头一惊。 衙役气喘吁吁道:“魏老爷涉嫌通敌,被撤职了!皇上……皇上下旨派京兆府捉拿魏老爷归案,我家大人……派我来给你们提前通个气儿。” “胡说八道!”魏惊风怒声道:“我父亲是京畿大营统领,堂堂开国将军怎么会通敌?谁敢血口喷人!” “除了皇上,还能有谁?”陶恒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冷静分析道:“正因为令尊是京畿大营统领,这才找个由头撤职,收回兵权。别忘了,京畿大营中可是有两万精兵。” 魏惊风握紧拳头,“这个节骨眼,皇上掌管京畿大营,可不是什么好事。” 陶恒看向衙役,冲他拱手道:“替我多谢宋大人,改日陶某请他喝酒!” 他和京兆府尹宋通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关键时刻,老宋从未掉过链子。 第888章 情况不妙 魏惊风心乱如麻,转身朝城里走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捉拿我父亲!” 父亲一把年纪,怎能受那牢狱之苦?更何况,还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怕是凶多吉少。 好在昨晚璃儿提前递来消息,关门谢客,京兆府的人一时半会也进不了家门。 陶恒伸手拦下他,“你先别急,宋通派人来递话,说明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皇上把差事交给京兆府办,有宋通在,定不会为难魏老爷。” “可是……”魏惊风仍放心不下。 “你以为皇上是在针对魏老爷子?”陶恒问道。 魏惊风眉心微动,“莫非……” “皇上是想借题发挥收回京畿兵权,以来架空楚王府,他针对的不是魏家,而是王妃。”陶恒黑眸幽冷,若有所思。 魏惊风再次看向城门处的陌生面孔,“这些人难道也是冲王妃来的?” “八九不离十。”陶恒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曰族使者宫村把夜明珠的消息放出去,各路人马以为夜明珠还在王妃手中。 虽然我用计赶走了宫村,但假夜明珠迟早败露,瞒不过多久。 王妃将计就计,今日在凤鸣山布下天罗地网,铲除异己。我等会也要上山一趟,助王妃一臂之力。” 魏惊风心里咯噔一声,抓住陶恒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说什么?在凤鸣山?” 陶恒一把推开他,“你为何反应这么大?” “我大嫂和二姐她们去凤鸣山灵安寺寻主持,为我和素素合生辰八字,择选黄道吉日成亲,今日天不亮就启程了。”魏惊风脸色煞白,慌了心神。 陶恒眉头紧锁,“这下遭了!” “我这就上山去寻她们!” “等等!”陶恒再次拦下魏惊风,“你怎么一点也沉不住气?今日正月十五,上山的香客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贵族女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你若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大事。” 魏惊风根本听不进去,“京都要变天了!各路人马齐聚凤鸣山,鱼龙混杂,干得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倘若大嫂和二姐的身份暴露,一个是王妃的母亲,一个是王妃的舅母,她们会落得什么下场?” 大嫂和二姐是为了自己才身处险境,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她们,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也说京都要变天了,倘若大事未成,楚王一党,谁能逃出生天?把宅子一围,谁也逃不了。眼下凤鸣山未必有京都城安全,但山有后山,路有后路,不至于无路可走,退无可退。”陶恒自知拗不过他,只好把话说明白。 魏惊风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妃要在凤鸣山上大开杀戒,原来她早已想好退路! 进可攻,退可守,王妃不当将领,真是屈才了。 只不过,大嫂和二姐身边都是女眷,万一有什么闪失…… 陶恒无奈挥手道:“罢了,我知道拦不住你,我随你先去山脚下探探风声。” 魏惊风只好退一步,点头应下。 两人在城门处徘徊片刻,又来到凤鸣山脚下侦查。 远远望去,树林中聚集大量人马,个个凶神恶煞,身穿裘皮虎皮,手拿砍刀,看这打扮倒像是土匪山贼,足有上百号人。 这不过是明面儿上的冰山一角,暗处的、路上的不知还有多少人? 魏惊风留在原地望风,陶恒脚尖轻点,身子一跃而起,飞身来到不远处的树枝上。 只见为首的土匪头子右脸上有一道蜈蚣状的伤疤,面目狰狞,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他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站在众人面前吆五喝六道:“只要老子今日干成这一票,弟兄们以后便是朝廷的人,都能当官混口饭吃!” 小弟们起哄欢呼,纷纷附和。 陶恒心中暗叹:最先沉不住气的,果然还是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 这些土匪哪懂什么皇权之争,想必是有人花高价雇凶杀人,还许诺让土匪当官,简直是扯淡。 只听土匪头子刀疤脸嚷嚷道:“要是没能拿到夜明珠,咱弟兄们还干老本行!反正楚王不在京,老子看谁敢管咱们!这次老子要占山为王,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咱们就以楚王手下的名义,把凤鸣山的庄子洗劫一空!一个女人都不许放过!统统给老子扛回寨子里,让弟兄们开开荤!” “大当家的英明!”土匪们面露淫光,欢呼雀跃。 陶恒黑眸一凛,这群祸害,留不得! 他趁人不备,闪身离去,回到魏惊风身边,“老魏,情况不妙。” “那都是些什么人?可是土匪?”魏惊风接连问道。 “不知是哪个山头的土匪,倾巢而出,他们是冲夜明珠来的,还要以楚王府的名义烧杀抢夺,奸淫掳掠。” “这帮狗杂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魏惊风额头上青筋暴起,“今日山上的女香客居多,怎能让他们得逞?” 陶恒若有所思,“单凭你我二人之力,对付一百多号山贼毫无胜算。我留下暗中跟着他们,沿途留下标记,你去定西王府搬救兵。” 魏惊风反驳,“不行!我留下,你去搬救兵。我是武将出身,侦察敌情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陶恒出言调侃,“你的脑子没我灵光,还是我留下。你快去寻世子爷,趁山贼没动手之前,出兵剿灭,以绝后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笑!”魏惊风急赤白脸地吼道。 “这位公子,你可是要当新郎官的人了,幸福日子才刚刚开始,不像我一个孤家寡人,我怎舍得让你以身犯险?”陶恒嘴角强扯出一抹浅笑。 “你还有我这个兄弟,怎是孤家寡人?”魏惊风喉间一哽,这个家伙怎么专挑戳人心窝子的话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快去快回!别墨迹了!”陶恒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冲他挥了挥手。 魏惊风不再耽搁,急忙朝京都城奔去。 第889章 乔装打扮 陶恒倚站在树下,目送魏惊风远去,正巧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路过,嘴里还哼着小曲。 陶恒打量着樵夫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夹袄,还有那带着两处补丁的长裤,以及扛在肩头上的砍柴刀,心生一计。 “这位老兄,过来。”陶恒面带微笑,冲樵夫招手。 樵夫四处张望,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你叫我干啥?” “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老兄行个方便。”陶恒取下荷包,塞进樵夫手里。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就这样白白送出去了,陶恒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樵夫大惊,赶忙将荷包收入怀中,“兄弟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我想借你的衣物和这砍刀一用。”陶恒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打扮。 樵夫面露难色,“这……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天气寒冷,我总不能光着身子满山跑吧?” “我把我的棉袍给你,你把你的衣物给我。”陶恒边说边解开扣子。 樵夫心中一喜,眼前这位公子的棉袍是上好的料子,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既送衣服,又送银子的,竟让他给遇上了。 陶恒强忍着夹袄的酸臭味穿上身,到底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陶恒换上樵夫的打扮,乍一看,倒真像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只是还略差点意思。 陶恒伸手扯出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又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捏碎,撒在自己头顶。 接着又把双手抹得脏兮兮的,往脸上随手擦了一把,那张俊脸变得不再白皙。 樵夫直愣愣地看着陶恒的一通动作,忍不住问道:“亲娘咧!这是弄啥嘞?” “不该问的别问。”陶恒嘴里叼着草棒,临走前,好心提醒道:“今日忌讳上山砍柴,你早点回家,别在外边转悠了。” 樵夫裹着棉袍,一脸茫然,“这是为啥?” “总之,你得感谢我救你一命。”陶恒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今日凤鸣山不太平,自己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但愿上天保佑,好人能有好报。 陶恒扛着砍刀,朝树林深处走去,嘴上哼着小曲,“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晨雾早已散去,正值晌午,层层云彩徐徐飘散,隐约露出一轮暖阳,树林里传来阵阵鸟鸣声,夹杂着说话声。 “当家的,咱何时上山?弟兄们都饿了……” “山上的情况还不甚清楚,听说楚王妃可不是个善茬,肯定早有防备。万一出了差错,弟兄们岂不是白白送死?还是先派人上山打探一番,再做决定。” “不知当家的派谁去打探消息?” 刀疤脸望向众山贼,准备挑选个机灵点的前去,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何人在唱曲儿?”刀疤脸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樵夫扛着砍刀,走在下山的小路上,眉飞色舞地不知在唱着什么。 樵夫看着树林中的众山贼,吓得一个激灵,连连后退。 “小的打搅各位了,小的刚下山,不知大王在此,小的这就走!” “站住!”刀疤脸一听,立马派人把樵夫抓来,“你说你刚下山?” “是……”樵夫一脸恐惧,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殊不知,这个樵夫正是乔装打扮后的陶恒。 站一旁的小头目眼前一亮,“当家的,这个樵夫来得正好,也省得弟兄们再去打听了,上山下山一来一回,最少得花费两个时辰呢!” 陶恒看向小头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头目是友军,殊不知是个偷奸耍滑之徒,正好省得自己再多费口舌。 “说得也是!”刀疤脸正有此意,厉声喝道:“你是打哪里来?山上是何情形?快快如实道来!否则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陶恒惊慌失措,瑟缩着身子道:“小的都说!小的什么都说!还请大王饶命!” “还不快说!” “这山上……这山上不知发生了何事,到处都是人,数不清的人!小的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 “小的也不知,只看见那些人身穿盔甲,手持长枪,装备精良,地上摆放着明晃晃的大刀,差点闪瞎我的眼! 山顶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一大片人,就算没有上万,也有七八千!小的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陶恒话音落下,这次轮到刀疤脸大惊失色,“他娘的,哪儿来的这么多人?此话当真?” 陶恒点头如捣蒜,“小的人在大王手中,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您呐!大王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山上打听!” 小头目瞧着陶恒不像是在说谎,附在刀疤脸耳边低语,“当家的,莫不是京畿大营的精兵被楚王妃给调来了?” “你说什么?她如何调得动京畿大营的人?”刀疤脸心生疑惑。 小头目解释道:“当家的有所不知,楚王妃的外祖父可是京畿大营的统领,掌管两万精兵。” 刀疤脸的眉毛拧成一团,喃喃道:“是了,除非是京畿大营的人,否则哪儿来这么大的阵仗?七八千人,一人一口吐沫,就把咱这百十号人给淹死了!” 陶恒不动声色地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眸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现下该怎么办?”小头目愁眉苦脸,“别荣华富贵没享成,反而被人连锅给端了!” “楚王妃真是好大的手笔!气煞我也!” 刀疤脸沉默片刻,仍不甘心道:“都带着弟兄们出来了,哪儿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咱惹不起楚王妃,还能惹不起山上的富户吗?随便洗劫几家庄子,也就够本了!” 小头目谄媚道:“当家的说的是,就按当家的说得办!” 刀疤脸看向陶恒,眸光犀利,“他是山上的樵夫,他应该最清楚哪户庄子上有油水,让他带路!” 陶恒故作一脸为难,不得不点头应下。 好在替王妃拦下了这上百号山贼,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第890章 大义情义 陶恒唉声叹气,“别说砍柴了,小的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小的是趁乱逃下山的!” “趁乱?”刀疤脸一脸警惕,“发生什么乱事?” “不知哪儿来的一伙强盗,攻上山头,还没站稳脚跟,便被精兵万箭齐发,一个个射成了马蜂窝!小的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陶恒满脸恐惧之色,后怕不已。 刀疤脸大吃一惊,“山上竟然有弓箭手!山顶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弓箭手,任谁有通天的本事,也攻不进去。 什么夜明珠,什么一官半职,他娘的,老子连命都没了,还要这些有何用!这破差事,老子不干了!” 山贼们一听也纷纷附和,他们本就对夜明珠和当官的不感兴趣,还不如烧杀抢夺来得实在。 “弟兄们,抄家伙!干他几个庄子,咱就打道回府,接着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好!”山贼们连连叫好。 陶恒暗自舒了一口气,好在这帮蟊贼打消了上山的念头,替王妃省去一桩麻烦事。 洗劫庄子,怕是拦不住,只好随机应变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路!”刀疤脸怒瞪着陶恒,催促道。 “是……”陶恒硬着头皮往前走,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应对之策。 定西王府。 门前把守的卫兵分立两排,手中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戒备森严。瞧这架势,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魏惊风火急火燎地跑来,“魏家三郎有急事要见世子爷,劳烦通传一声。” 为首的卫兵提高警惕,长矛毫不留情地挡在他面前,“你先在这里等着。” 不过片刻,无影前来接应,“魏三爷请随我来。” 魏惊风跟着无影来到正厅,程清歌和柳清瑶已经在此等候。 柳清瑶手中攥着帕子,往前迎了几步,急切问道:“小舅舅,可是外祖父出事了?” “那倒不是,皇上下旨派京兆府缉拿你外祖父,京兆府尹宋通与陶恒交情颇深,派人把魏家围了起来,只是禁足,没有性命之忧。有你大舅舅在家守着二老,不会有事的。” 魏惊风在来之前,先顺路去魏家打探了一番,好在有惊无险。 “怎么不见雪儿?”魏惊风左顾右看,却没见侄女魏映雪的身影。 段翊在宫里当差,昨晚便把她们母女送来定西王府。 按理说,雪儿知道自己来了,早咋咋呼呼地跑出来,今日倒是沉得住气。 柳清瑶却说,“表妹……她不在这里。” “那她去了何处?”魏惊风凝眉。 柳清瑶解释,“我母亲和舅母一早去了凤鸣山灵安寺,表妹不放心一同跟了去。” “什么?雪儿也去了?悠悠呢?”魏惊风急忙问道。 柳清瑶指了指后院方向,“孩子留在我这里照看,悠悠和乐儿刚睡下。” 魏惊风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凤鸣山去不得!你们为何不拦下她?” 沉默良久的程清歌黑着一张脸,开口道:“你侄女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谁能拦得住她?” 魏惊风一时语塞,只听程清歌冷声道:“凤鸣山为何去不得?” “世子爷不知?”魏惊风有些意外,难道王妃没有把计划告诉世子? 程清歌脸色一沉,“你们都瞒着本世子,什么话也不说,本世子该如何知情?” 魏惊风走近两步,低声道:“我也是刚从陶恒口中得到的消息,说王妃在凤鸣山布下天罗地网,要为……王爷铺路。” “胡闹!这丫头是要造反吗?!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程清歌凤眸一凛,背过身去,没有人能看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魏惊风和柳清瑶面面相觑,世子爷当真是阴晴不定。 柳清瑶轻扯程清歌的衣袖,柔声道:“妹妹瞒着我们,是怕牵连到我们头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局未定,妹妹也是一片好心。” “我看她是把我当成外人,这么大的事,她连声招呼也不打,真是胆大包天。”程清歌俊眉蹙起,“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给王爷交代?这个臭丫头,一点不让人省心。” “王妃以自身为饵,诱皇上入局,皇权之争,九死一生……王妃此番大开杀戒,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魏惊风的心隐隐作痛,他心疼自己的小外甥女,无论如何,他都要尽一份力。 “我与陶恒刚去打探,凤鸣山脚下聚集大量人马,显然都是冲王妃去的。” “皇上和凝妃真是好大的手笔!”程清歌的尾音转冷,凤眸中腾腾杀气弥漫。 王爷远赴沙场,皇上定会倾囊而出,想方设法除掉柳雨璃,瓦解楚王府在京中的势力。 待王爷战胜归来,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或是拿亲眷作为要挟王爷的筹码,逼他束手就擒。 柳雨璃此番兵行险招,想必早已猜透皇上的阴谋诡计,所以将计就计。趁此机会,斩断皇上的三头六臂,铲除异己,以免日后再生祸患。 想到这里,程清歌不得不佩服柳雨璃的手段,其心智完全不在王爷之下。 只是没想到,她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容楚兄不在京都,她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魏惊风瞧程清歌沉默不语,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急声道:“凤鸣山要出大事了!还请世子调派一批人马给我,上山支援。” 程清歌回过头,幽幽开口,“把天捅个窟窿的大事,怎能少得了本世子?” 魏惊风眸底一亮,程清歌冲无影沉声吩咐,“你带上一批人马,随魏将军先行一步。本世子带上妻儿随后就到。” “带上妻儿?”魏惊风蹙眉,“凤鸣山上刀光剑影,还是让世子妃他们留在定西王府更为安全。” “那可未必。”程清歌态度强硬,“我程清歌走到哪里,妻儿必须跟到哪里,他们在我身边,万无一失。本世子专心杀敌,也无后顾之忧。” 他率领府上大量重兵前去支援,家中只留下清瑶和孩子们,迟早会出事。 这种紧要关头,他不得不防,皇上手段卑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妻儿是他的软肋,他不想陷入两难之地,只有跟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安心冲锋陷阵。 他心中有大义,但也有情义,两者他皆要守护。 第891章 不可泄露 一缕香。 正值正午饭点,酒楼人满为患,食客络绎不绝。 一阵马蹄声响起,大地为之一振。 只见为首的青年男子身穿玄甲,拉紧马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跨步来到酒楼中。 大堂内的食客们被来者凌厉的气势所吸引,这不是魏家三郎魏惊风吗? 嗬!原先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英姿飒爽的将军了! 众人津津乐道,魏惊风的事迹足以成为他们酒足饭后的谈资了。 只是魏惊风这身打扮,再加上他身后的阵仗,来一缕香做什么?显然不是来吃饭的。 何素素闻声从二楼下来,眸底满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顺路过来看你。”魏惊风粲然一笑。 “肯定还没用膳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何素素准备去后厨给魏惊风做点吃的,却被他伸手拦下。 “来不及了,看你一眼就走。” “这么急吗?” “事出紧急,等我回来再与你解释。” 周围人多眼杂,魏惊风也不好多说什么,知道的越少,对素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素素望了一眼立在店外的人马,再看身穿戎装的魏惊风,立马明白过来。 军令如山,魏三公子又要踏上征程了。 “魏公子何时回来?” “很快的,最多两天。”魏惊风不想素素担心,故作轻松道,“等下次见我,就不能叫魏公子了,要改口唤我未婚夫君。” 何素素心中小鹿乱撞,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等我回来。”魏惊风爽朗一笑,大步朝店外走去。 “等等!” 何素素忽然想起什么,立马冲进后厨,又小跑来到魏惊风的马前,往他怀中塞了一个小包裹。 “这个带着,路上吃。” “这是什么?”魏惊风接过用帕子包裹着的面饼,嗬!还是热乎的! 圆饼外皮薄如蝉翼、金黄酥脆,上边雕刻着花纹,闻起来香甜不腻。 “合意蜜饼……等会路上吃,别饿着了。”何素素提起裙摆,刚跑走几步,又驻足回眸,“我等你回来。” 魏惊风望着女子娇羞离去的倩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身后的无影羡慕不已,叹道:“魏三爷可真有福气。” 魏惊风小心翼翼地将蜜饼包好,塞进怀中,率领队伍,策马离去。 临近巡防营。 远远看到巡防守卫一字排开,一手手持红缨长枪,一手持盾牌挡在城门前,似是等候多时。 为首的是巡防营参将,继兰嫔父亲樊华撤职后新上任的赵寻,也是凝妃的娘家表弟。 “站住!”赵寻眸底精光闪过,“是何人带领众多人马要去何处?” 魏惊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寻,言语狂妄,“你魏家三爷魏惊风在此,尔等胆敢拦爷爷的去路?” 赵寻怒不可遏,“你竟敢在本将军面前口出狂言!你知道我表姐是何人?” “知道,宫里的凝妃娘娘是你表姐。” “知道就好,怕了吧?”赵寻洋洋得意。 魏惊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你这个黄毛小儿,真是不遵长幼尊卑。楚王与皇上是兄弟,楚王妃尊称我一声舅舅,按理说我也是凝妃的长辈,你得唤我一声舅爷呢。” 赵寻嘴角抽动,差点被魏惊风给绕晕过去,“占便宜竟占到我的头上,真是可恶!你别以为攀了亲,本将军就能放你出去!” 魏惊风冷笑,“攀亲?真是抱歉,这门烂亲,爷可不认。快开城门,可饶你狗命!” “宫里宝物失窃,京都城门全部封死,不进不出,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赵寻料定魏惊风是去凤鸣山支援,好在表姐提前下令封锁城门,任谁也别想出去。 哪怕给楚王妃收尸的机会,都不会给。 魏惊风双眸微眯,“宫中宝物失窃?我怎么没听说过?是何宝物?又是如何失窃的?” “宝物正是夜明珠,就在反贼楚王妃手中,待圣上派人捉拿楚王妃归案,魏将军再去收尸也不迟。”赵寻幸灾乐祸道。 魏惊风右手青筋暴起,手中长枪脱手而出,直冲赵寻胸口而去。 眨眼间,鲜血四溅,长枪穿透赵寻身子,如一摊烂泥般应声倒地。 “还是先给你自己收尸吧,哼。” 魏惊风骑着高头大马,从赵寻的尸身踏过,顺势拔出长枪,接着朝城门逼近。 “还有谁敢拦我,一律格杀勿论。” 巡防营守卫面如死灰,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赵寻一死,他们如同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灵安寺。 魏云锦和魏大娘子殷氏跪在蒲团上,一脸虔诚,冲金身佛像磕头进香。 不远处的钟声和僧人们的诵经声,令人静下心来,仿佛身心得到净化。 她们二人缓缓起身,在书香和侍女的搀扶簇拥下,来到寺庙偏殿。 寺庙主持正在闭着双目打坐,手中敲着木鱼,嘴里暗念着阿弥陀佛。 殿内的檀香袅袅升起,小僧上前禀报,住持睁开眼,放下木鱼,“让两位女施主进来吧。” 魏云锦和殷氏一同走进偏殿,双手合十行礼。 魏云锦取出魏惊风和何素素两人的生辰八字,呈给住持,“还请大师过目,为这对金童玉女择个良辰吉日。” 住持接过八字,看了一眼,指尖拨动佛珠。 沉默良久,住持未发一言。 魏云锦下意识看向殷氏,殷氏正巧迎上魏云锦的目光,两人不禁疑惑。 魏云锦试探问道:“大师,这八字有何不妥?” 住持那双黑白相间的眉峰微微皱起,把写有生辰八字的帖子合了起来,“老衲看不了,两位施主另请高明吧。” 京中的豪门显贵看日子,卜卦看吉凶祸福,都是来寻灵安寺的住持,这位住持也算是小有名气。 她们只是求他择个嫁娶之日,又不是什么难事,难道是香火钱给少了? 殷氏犯起嘀咕,“大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们二人的婚事莫非成不了?” 住持欲言又止,“天机不可泄露,两位施主莫要再为难老衲。” 魏云锦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所谓天机,无非是生与死,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第892章 近墨者黑 魏云锦和殷氏走出偏殿,两人心事重重,忐忑不安。 大师所言,究竟是何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二弟妹和魏大娘子吗?你们今日也来拜佛上香呀?” 魏云锦回过头去,柳家长房邵佩和长媳林沅款款走来,“原来是大嫂和侄媳妇儿。” “沅儿见过二婶婶,见过魏大娘子。”林沅冲两人欠身行礼。 林沅一如既往地知书达礼,进退有度,都说柳家长房烧高香,娶了个好儿媳,全靠林沅一人撑着全家,家中大小事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魏云锦瞧林沅那双狭长的眉眼间,略显红肿憔悴,不禁问道:“沅儿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林沅下意识用帕子轻拭眼角,似是在躲避遮掩什么,“或许是吧……” 邵佩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瞧你是睡过头了,今日上山进香都不愿来。” 林沅垂下眼眸,当众被婆母训斥,脸上无光。 “孩子们都是这样,大嫂何必动怒?”魏云锦打起圆场。 “什么孩子?都是孩子他娘了,她嫁进柳家也有七八年了,就生个丫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大嫂她能不生气吗?” 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只见柳家三房丁香和她的儿媳王娴走来。 林沅脸红得发烫,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你少说两句。”王娴扯了扯丁香的衣袖劝道。 她也是做儿媳的,最能感同身受。 没想到却引火烧身,丁香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起来,“你也是的,嫁进我家三年了,儿子生到哪儿去了?再敢跟我顶嘴,我就让我儿子休了你!” 王娴忍气吞声,不敢再多说一句,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魏云锦又想起自己曾经在黄老太太手底下过得苦日子,心生同情。 上天有眼,去年年底,夫君过世不久,黄老太太突发恶疾离世,听说死之前很是痛苦,那指甲把墙挠得好几条血印,指甲都断了,不停地往外淌血。 整个人来回地在地上打滚,头发乱成一团,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就像被鬼锁喉一般,痛苦得连声哀嚎惨叫。 黄老太太就死在三房的院里,直到人死透了,也无人去请郎中医治,就这样活活等死。 因为死状凄惨,三房没有大操大办,只通传了本家近亲,随后要送回青州老家给埋了。 但璃儿不同意黄老太太入祖坟,更不愿她与柳文杰葬在同一处陵园,璃儿是有孝心的孩子,她是生怕她父亲在天上有灵,再不安宁。 活着的时候,夫君受尽黄老太太的压迫欺侮,死后也该消停了。 长房和三房忌惮璃儿,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按璃儿的话照做,把黄老太太的尸骨埋在远离青州的黄家,也就是黄老太太的娘家。 魏云锦温和一笑,宽慰道:“无论男孩女孩,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也有女儿的好处,贴心懂事。” “是啊,我们哪儿像二嫂这般有福气,两个女儿,一个王妃,一个世子妃,个顶个的出息,我们要是你啊,做梦都能笑醒。”丁香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眸底满是妒忌。 魏云锦笑容一僵,邵佩又酸溜溜地问道:“我和三房都是带儿媳来进香求子的,二弟妹纵享齐人之福,二郎儿媳又生了龙凤胎,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做人可不要太贪心了。” 殷氏下意识把生辰八字的帖子,收回袖中,但还是被邵佩看了个真切,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 “该不会是来给魏三郎择选吉日成婚呢?”邵佩眉眼带笑,“二弟妹,不是我说你,你这做姐姐的,也不替弟弟把把关,怎能让他娶一个下堂妇?你是魏三郎的亲姐姐吗?哪儿有这样坑自家弟弟的?” 外边传得风言风语,她早就听到了,魏家三郎要求娶何素素为妻,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好不容易逮着羞辱他们的机会,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殷氏脸色微变,毫不客气道:“柳大娘子,我魏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是是是,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咱柳魏两家还是连着亲的,素素之前是明松媳妇儿,这很快就要成他舅的媳妇儿了。 何时办喜事?到时派人通传我一声,我这当前婆婆的,一定上门讨杯喜酒喝。”邵佩掩嘴笑道。 “喝你个头!我看你是想上门讨打!”魏映雪娇喝一声,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恨不得把邵佩给活剥了。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小叔叔,若不是看在她是表妹的大伯母的份上,她早一拳招呼过去了。 邵佩气不打一处来,“都已经嫁出去这么多年了,段夫人还如此刁蛮任性,不知礼数。看来魏家的家教不过如此。” 魏映雪攥住拳头,强忍住怒意,冷笑道:“令尊是当朝宰相邵丞相,按理说家风应该严谨,大娘子当众嚼人口舌,挑拨是非,难道是授邵丞相亲传?” “你!”邵佩脸色铁青。 没想到这丫头如今变得这般牙尖嘴利,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把楚王妃那一套学得炉火纯青。 魏映雪护着魏云锦和殷氏,头也不回地远去。 邵佩憋了一肚子的火没能发作出来,冲身后的林沅撒气,“你去佛前跪着,潜心求佛送子,我回庄子上睡个午觉,你可不许偷懒!” 林沅试探问道:“这……这要跪到什么时辰?” “跪到天黑,否则怎么让佛祖感受到你的诚意?”邵佩没好气道。 丁香一听,也冲身后的王娴喝道:“你也去跪着,今年要是再怀不上儿子,我就让朝旭纳两个美妾,替你生!” 王娴轻咬唇角,似是受到惊吓的惊弓之鸟一般。 她出身小门小户,娘家无人可依,而柳家树大根深,如日中天,她只能对恶毒婆母忍气吞声。 “三弟妹,你随我一同去我家庄子上歇歇脚吧。” 邵佩拉着丁香离去,临走前留下一个老妈妈,盯着林沅和王娴,以防她们偷懒。 两个儿媳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两个婆母相继离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有婆婆不在的时候,她们紧绷的弦才能放松下来。 第893章 保命要紧 林沅和王娴两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各怀心思。 自己被婆母这般苛待,心生怨气,怎会虔诚地求佛祖赐子? 王娴也是满腹怨言,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两人跪了不到一个时辰,腿脚酸麻,林沅率先站起身,不愿再跪。 王娴瞧林沅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门外的婆子瞧两人站了起来,横眉立目地喝道:“谁让你们站起来的?还不快跪下?” 林沅心中有气,自己好歹也是四品官家小姐出身,婆母给自己脸色看就罢了,就连一粗使婆子也敢对自己吆五喝六的。 “我今日就不跪了!开枝散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生出儿子,又不随我姓,我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就是!”王娴附和道。 婆子敢怒不敢言,指着她们两个往外走,“反了天了!我这就去庄子上寻主母,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林沅和王娴两人合起伙来把婆子气走,瞬间觉得心里舒坦不少,不禁相视一笑。 王娴有些担忧,“大嫂,婆母等会肯定会找过来的……” “不用担心,我回娘家小住几日,不出两日瑞安定会来接我。”林沅在柳家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的夫君柳瑞安了。 好在他对自己还算体贴,日子还过得下去。 “可是我,娘家离得远……比不得大嫂。”王娴后悔自己贪图口舌之快,自己娘家势单力薄,自然比不上林沅有底气。 林沅挽住王娴的胳膊,“那你便随我一同回娘家,朝旭对你还是好的。” 王娴无处可去,只好含泪道谢。 两人临近灵安寺门前,忽闻一阵惊呼声,“不好了!出人命了!” 慌乱之间,隐约瞧见寺外有一批黑衣人,挥舞着手中大刀,不停地乱砍。 几个香客倒在血泊之中。 寺中的香客和僧人如同惊弓之鸟,抱头乱窜。 林沅和王娴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早已吓傻,站在原地挪不开脚。 为首的黑衣人走进寺院,他手中的大刀还在滴着血,“听说,楚王妃的母亲和舅母在这里上香?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血洗灵安寺!” 一个扫地僧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们早已走了多时,不在寺中。” 黑衣人怒气冲冲,“不在?你这秃驴,我看你是找死!” 扫地僧一脸绝望,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林沅和王娴二人,似是看到救命稻草。 “她们!小僧方才见她们两人在与柳夫人交谈,她们是柳家的儿媳,定知道柳夫人的下落!” 黑衣人侧头看去,只见两个呆若木鸡的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是被吓傻一般。 “你们与楚王妃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什么楚王妃!”林沅矢口否认。 “啪——”地一声脆响。 黑衣人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林沅的嘴角瞬间溢出血来,脸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敢骗我?我再问一遍,楚王妃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眸光落在王娴身上,王娴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我们……是王妃的表嫂……” “这就对了。”黑衣人蹲在王娴面前,刀尖挑起她的下巴,问道:“你们可知道楚王妃母亲的下落?” “我……”王娴刚想摇头,却被黑衣人那凶狠的目光给瞪了回去,只好点头,“知道知道……” 黑衣人站起身,“乖乖带路,我定留你们一命。” 王娴点头如捣蒜,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林沅看向寺庙里的僧人和香客,鼓起勇气,开口道:“要想我们带路,也不是不可以,还请好汉饶了他们。这里是佛门圣地,佛祖在天有灵,都看着呢!” 黑衣人瞥了一眼金殿里的佛像,他也不想在寺庙里大开杀戒,怕是要折寿的。 “成,是个有胆色的,爷依你。” 黑衣人瞪着一脸倔强的林沅,警告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下场你是知道的。” 两人在黑衣人的挟持下,走出寺庙。 王娴看向林沅的目光中满是无助,她哪儿知道魏云锦和殷氏的下落,时隔这么久,指不定去哪儿了。 林沅灵机一动,黑衣人定是从山下上来的,魏云锦若是下山,肯定能遇上这群黑衣人,如此想来,魏云锦定还在山上。 魏云锦和殷氏,还有段夫人在一起,定会去离寺庙不远的魏家庄子。 如此想来,柳家二房的庄子上定空无一人…… 楚王妃先前对自己多有照拂,更是重情重义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她的母亲。 二婶婶魏云锦更不用说了,心地善良,为人和善,总是替自己在婆母面前说话,虽然是小恩小德,但她一直都感怀在心。 林沅心思一沉,冲王娴眨了眨眼,王娴放下心来,看来大嫂已经有主意了。 ………… 午后暖阳斜照,阳光倾洒而下,照耀着半山腰一座古朴的庄子上,粉墙黛瓦,连绵不绝,在艳阳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抄手游廊,曲折回旋。 “哎哟哟!二房的庄子就是气派,偏是偏了点,这占地,比你家大多了!” 丁香环顾着园中的景致,赞不绝口。 邵佩听着她的话,有些刺耳,“二房也不知烧了什么高香,有个这么能耐的小女儿!你有所不知,这处庄子啊,是那小丫头买下,孝顺她爹娘的。” 丁香不以为然,“能有什么能耐?无非是狐媚子手段,单凭她自己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庄子?” “你还真别说,这处庄子就是小丫头成婚之前买下的,记得好像是发洪水那年买的!”邵佩仔细回想着,心中泛酸。 “哟!她一个闺阁姑娘哪儿来那么多钱?”丁香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邵佩径直朝上房走去,笑道:“总之啊,今日你这当三婶的,也能跟着沾点光。” “沾光?还是算了,王妃若是知道咱在她庄子上歇脚,还不派人把我们给赶出去?”丁香心生惶恐。 “你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们只是进来歇脚,又不能把二房的庄子要了去!若不是我家庄子在山脚下,路程遥远,我也不至于带你来这里开眼。” 邵佩并没放在心上,眼下她只想美美的睡个午觉,待睡醒了,再去给儿媳立规矩。 丁香趁邵佩眯眼的功夫,在庄子里四处游逛,瞧瞧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揣进怀里带走的。 第894章 杀身之祸 “大夫人!不得了啦,大夫人!” 邵佩刚睡下不久,一婆子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大夫人,两位少奶奶反了天了!” 邵佩坐起身,揉了揉眼,婆子已经冲进屋内,邵佩不耐烦道:“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少奶奶不愿打坐,说开枝散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生出大胖小子来又不随她的姓,她要回娘家去,再不回来了!”婆子添油加醋地往外一说。 邵佩气得火冒三丈,睡意全无,“真是反了天了!看我怎么收拾她!她人在何处?” 婆子也说不上来,“老奴走的时候,她们还在寺庙里,如今不知还在不在……” “先随我去寺庙,今日绑也得给她绑回来!”邵佩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婆子紧跟其后。 刚走进院子里,忽然想起丁香还在,邵佩派人去寻她,叫上她一同前去。 不过片刻,一小丫鬟跑来禀报,“三夫人在后院,大夫人还是自己过去看吧。” 邵佩一脸狐疑,朝后院走去,隔着院墙便听见丁香的笑声。 “这些宝贝都归我了!都是我的!” 邵佩闻言蹙眉,提裙穿过庭院,走进主屋内,却见丁香手上穿金戴银,身上披着绫罗绸缎,正对着铜花镜搔首弄姿。 邵佩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丁香吓得一个激灵,待看清来人后,嗔怪道:“大嫂明知故问,这庄子上除了守门的小厮之外,空无一人。大嫂还不趁此机会,也挑上几件?” 邵佩瞥了一眼堆放在桌子上的珠宝首饰,警告道:“不告而拿,是偷。” “怎么就成偷了?大嫂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丁香心生不满。 邵佩满脸鄙夷,“这些能值几个钱?我家再不济,还不至于偷拿别人的衣物首饰,平白的招人笑话。” “庄子上又没人,我告诉谁去?我这当婶婶的,从未沾过王妃半点光,今日拿她几件衣物,戴她几件首饰怎么了?她还能把我送到公堂上不成?” “今日是我自作主张带你来的,庄子上要是丢东西了,还不得赖我头上?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快把东西放下!” 邵佩有些后悔带三房这个穷酸来了,这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事,都让她自己干完了,平白无故地还连累到自己头上。 柳雨璃那丫头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那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她今日只想来歇歇脚,并不想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是丞相府的千金,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丁香冷嘲热讽,“这些好东西,我一辈子也见不着几次,我顺手拿两件又有何妨?这偌大的庄子,只有那一个守门的,万一是窃贼潜进来偷走的,也未可知。” 邵佩面色铁青,怒骂道:“你真是冥顽不灵!那丫头岂是好惹的?你偷谁的东西不好,偏偏要偷她的!” 邵佩曾在柳雨璃手上吃过几次暗亏,深知柳雨璃的手段。 “大嫂真是被她给吓住了!你拿出震慑儿媳的架势对待那丫头,还能怕了她不成?”丁香一个劲儿地往脖子上戴金项圈,对邵佩的话不以为然。 邵佩嘟囔,“人家毕竟是王妃……” “说白了,你就是欺软怕硬!” 丁香换上一身重工刺绣的锦裙,上边绣着栩栩如生的芍药花,单看这做工便知价值不菲。 她挥舞着袖子,沾沾自喜,“就穿这个,这锦裙比绸缎庄里的料子好多了!我可从未穿过如此好的衣裳!” 邵佩眸底满是轻蔑,压根瞧不上三房的做派,如同市井小人一般。 真不知她为何会与这样的妇人做妯娌,真是上不得台面。 “罢了,我不管你,日后王妃算起账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邵佩扭头往外走,不再与她废话。 刚走到门口,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凌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叫嚷声,似是还有摔摔打打的声响。 邵佩心生疑惑,难道是楚王妃来了?听着动静也不太像。 这时,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跑进后院,似是惊弓之鸟一般,鞋都跑掉了一只,边跑边喊,“大夫人!不好了!一伙强盗闯进来了!” “什么?”邵佩心中一惊。 丁香闻言差点吓昏过去,瘫坐在地上,哭天抹泪道:“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这刚到手的金银首饰,怕是保不住了! 只听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惨叫声、哀嚎声接连不断。 邵佩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下令关上院门。 院门是用老榆木做的,又厚又重,几个婢女、婆子使出浑身蛮力,推动院门。 就在院门即将关上之时,为首的黑衣人暴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来。 婢女们何时见过这架势,吓得尖叫出声,拔腿就跑。 众黑衣人一拥而入。 邵佩瞳孔微震,这哪儿是什么强盗?这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她从不与人结仇,怎会引来杀身之祸? 邵佩来不及细想,连忙关上屋门,打算搬桌子柜子这些重物抵住屋门,奈何一个人的力量单薄,根本搬不动。 丁香如同一摊烂泥般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杀的哟!我这造的是什么孽!” 邵佩忍无可忍,怒骂道:“哭有什么用!你这个蠢货,非得把刺客引来不成?有哭的功夫,还不快过来搭把手,把桌子搬过去!我可不想与你这蠢货死在这里!” 丁香一脸委屈,扶着椅子起身,与邵佩一同抬起桌子,放在屋门后,牢牢地顶住。 邵佩听着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深知单靠一张桌子,根本拦不住众多刺客。 她环顾四周,急中生智,指着墙边的落地木柜,冲丁香命令道:“你快躲进去!” “这……”丁香面露难色。 邵佩打开柜门,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去,自己趴在地上,爬进床底。 刚藏好身子,屋门被人撞开,一群黑衣人鱼贯而至。 屋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一眼门后的桌子,冷笑道:“你们是想自己走出来,还是用我的刀请你们出来?” 第895章 百口莫辩 庄子门前,林沅和王娴被两个黑衣人看押着,大气也不敢喘。 林沅瞧着冲进庄子里的黑衣人,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想必二婶婶魏云锦定不在这里,所以自己才把这群黑衣人引到柳家二房的庄子上。 不知他们寻二婶婶有何目的,总之定不是什么好事。 楚王妃对自己很是关照,家父也在通政司当差,先前与二叔柳文杰是同僚,自己娘家没少受楚王府的帮衬提点。 王妃对自己一家有恩,自己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王娴眼尖,率先瞧见黑衣人拎着一个粗使婆子,只觉得很是眼熟。 “那……那不是大伯娘身边的王婆子吗?” 林沅闻声望去,只见那粗使婆子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如同小鸡崽般被人拎着,动弹不得。 王婆子不是去寻婆母告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婆子也瞧见了站在庄子外的林沅和王娴二人,似是明白过来,大喊大叫,“是你们把贼人给引来的!你们竟然这样坑害婆母!你们,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 林沅大惊失色,王婆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为何说自己坑害婆母? 难道说…… 婆母和三婶在二房的庄子上?! 林沅和王娴瞬间石化在原地,一脸错愕。 王婆子不停地破口大骂,黑衣人失去耐性,手起刀落,王婆子倒在血泊之中。 林沅吓得撇过头去,手心冒汗,脚底发软。 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只怕自己也难保性命。 这时,一个黑衣人冲外边喊道:“把她们带进来!” 两个黑衣人把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押送着她们走进庄子,朝后院走去。 林沅脚步沉重,王娴如同脚踩在棉花上般,走不动道,硬生生被黑衣人拖着前行。 她们被带进后院,忽闻丁香的惊呼声从主屋传来,“我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抓我?” 王娴嘴唇颤抖,里边竟是自己婆母的声音,她怎会在这里? 林沅心中忐忑,在黑衣人的押送下,走进屋子。 只见屋中柜门大开,丁香发丝凌乱,被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反扭着胳膊,甚是狼狈。 她瞪大双眼,看着林沅和王娴二人,“你们这是……” 黑衣人并不给丁香说话的机会,指着她,问道:“此妇可是楚王妃的母亲柳魏氏?” 林沅和王娴面面相觑,原来黑衣人误把丁香当成了魏云锦。 王娴低声答道:“不……不是。” “不是?”黑衣人眸露凶光,“睁着大眼说瞎话!不是她还能是谁?” “这位好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王妃的母亲!”丁香连忙解释。 黑衣人上下打量着丁香身上穿的锦裙,还有脖子上、手腕上戴的首饰,语气笃定。 “瞧你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丫鬟婆子,必是王妃的母亲无疑。再者说,你若不是她母亲,为何出现在她家庄子上?又为何住在主屋?” 丁香一时答不上来,百口莫辩,“我只是进来歇脚,这些衣物首饰都不是我的,是我偷拿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般好骗?还不快从实招来!”黑衣人厉声喝道。 丁香吓得一个激灵,心里那个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些金银首饰她还没捂热,平白引来如此祸端! “我真不是楚王妃的母亲,我是她的婶娘……” 黑衣人根本不信丁香的话,以为她是故意混淆视听,“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敢抵赖!” 丁香欲哭无泪,冲林沅和王娴吼道:“你们两个倒是说话呀!都哑巴了!” 她们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王娴结结巴巴地说:“她……她不是柳魏氏,她是……是我婆母。” “好汉,你都听到她说的话了?我真不是王妃的母亲!这下你总该信了?” “我信……”黑衣人话锋一转,“傻子才信你们的鬼话!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真当我是傻了不成? 你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无妨,总之你休想活着出去。” 丁香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泪流满脸,哀求道:“求求好汉莫要我的性命,这些金银首饰都给你,只要你肯放了我!哪怕把她们两个美娇娘给你当妾、当通房都行!” “你在胡说什么!”林沅恼羞成怒,啐了她一口。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王娴心寒不已。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婆母为了保命,会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自己可是她的儿媳,她怎能把自己送给别的男子为妾?真是奇耻大辱! 既然她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放过你?” 黑衣人更加确信丁香和王娴并非是婆媳,哪儿有当婆婆的,愿把儿媳拱手相让给别的男子?简直闻所未闻。 “对!不能放过她!”王娴抬起头,斩钉截铁道:“她就是我二伯娘柳魏氏!也是王妃的亲生母亲!你们千万不能把她放了!” 黑衣人满意点头,立即下令将丁香捆绑起来带走。 丁香扭动着身子,冲王娴破口大骂,“你个小蹄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敢坑害我!你个杀千刀的小贱人!” 王娴别过头去,默不作声,心里无比痛快! 林沅一边暗骂丁香活该,罪有应得,一边佩服王娴如此豁得出去,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黑衣人扭送着丁香往外走。 丁香眸光扫向床边,心有不甘,嚷嚷道:“为何只抓我自己?这里又不止我一人!” 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怪到邵佩的头上,若不是她带自己来二房的庄子上歇脚,怎会遇上这种祸事? 自己从未沾过二房的光,还被二房连累,被人误以为是魏云锦,真是晦气! 若不是大嫂让自己躲在柜子里,哪儿能被这帮刺客轻而易举地抓住? 结果大嫂倒好,躲在床底下独善其身,自己反被抓了。 黑衣人拍了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有楚王妃的舅母!能多抓一个是一个,一个都不能放过! 丁香拼命地冲黑衣人使眼色,示意床底下有人,她天真的以为黑衣人因此能够放自己一马。 躲在床底下的邵佩心头一震,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暗骂丁香这个蠢货,胆敢出卖自己! 她哆嗦着身子,双手合十,暗自祈祷,默念菩萨保佑。 直到床前出现一双男子穿的黑靴子,她才知道自己也完了! 第896章 刺客山贼 识时务者为俊杰。 邵佩乖顺地从床底下爬出来,一眼瞧见丁香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魏云锦,你这个蠢货!你胳膊肘子往外拐,你不得好死!” 丁香彻底傻眼,没想到邵佩会来这一手,竟然指着自己唤魏云锦的大名,这下她就算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黑衣人更加确信丁香就是楚王妃的母亲,于是把绳子捆得更紧了些。 又两名黑衣人上前押住邵佩,质问道:“你就是楚王妃的舅母?” 邵佩微微愣神,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丁香在一旁咋咋呼呼道:“是她!就是她!她就是我的好大嫂魏殷氏!你说是吧,大嫂?” 邵佩火冒三丈,“好啊你!你这个毒妇,我是你大嫂不假,你瞪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哪儿是魏殷氏!” “你休想抵赖,你是魏殷氏,王妃的嫡亲舅母!” “你个贱妇,看我不打烂你的嘴!”邵佩气急败坏,恨不得冲上去把丁香撕碎。 丁香也不是好惹的,与邵佩对骂起来,两人气势汹汹,吵得不可开交。 徒留林沅、王娴和一群黑衣人看着这场闹剧。 丁香和邵佩被黑衣人五花大绑起来,嘴里仍不停地叫骂,黑衣人只好把两人的嘴给堵上。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动静,一群山贼径直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刀疤脸和小头目,手中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朝后院袭来。 樵夫打扮的陶恒也混在其中,好在王妃提前把庄子上的人撤走了,不然又要伤及无辜性命。 众黑衣人提高警惕,一字排开,挡在主屋门前,为首的黑衣人问道:“哪儿来的蟊贼?胆敢在此处撒野!” 刀疤脸暗骂一句,他娘的,竟然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 陶恒眼尖,突然发现黑衣人身后的林沅和邵佩等人,不禁大吃一惊!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陶恒心生一计,在刀疤脸耳边低语,“大王,这柳家庄子可是楚王妃花大价钱买下来的,里边定藏有不少金银首饰。 你瞧,那屋里的两个美人,可是上等货色,您要是能把这群绊脚石给解决了,这些可都是大王的了!” 刀疤脸抬眸望去,发现黑衣人身后的林沅和王娴哭得梨花带雨,立马心花怒放。 “快把女人和财物交出来,爷爷可饶你们不死!” “想在我手中抢人,做梦!” 黑衣人以为这帮山贼是来抢人的,瞬间杀意四起。 他们是赏金刺客,江湖黑市上有人花大价钱买下楚王妃的性命,所以他们才挟持王妃的母亲柳魏氏,以来逼楚王妃乖乖就范。 不止是他们,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势力,觊觎这价值连城的赏金酬劳。眼看胜利在望,岂能让这帮蟊贼给劫了去! 刀疤脸双手掐腰,恶狠狠道:“爷爷干得就是黑吃黑!都是道上的兄弟,你们把人留下,财物留下,可饶你们不死!” “找死!”黑衣人暴喝一声,手持长剑,疾步朝刀疤脸刺去。 众山贼不甘示弱,仗着人多势众,抄起家伙与黑衣人打成一团。 庄子上刀光剑影,四肢横飞。 陶恒趁乱偷偷来到主屋前,冲林沅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跟着自己往外走。 林沅一眼认出陶恒,连忙点头。 邵佩和丁香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看到陶恒如同看见救星一般,嘴里呜呜作响。 陶恒有些为难,倘若把这两个笨手笨脚的带上,指不定谁也跑不掉…… 眼看黑衣人和山贼们战况愈发激烈,陶恒知道这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大夫人,三夫人你们倘若遭遇什么不测,可莫要化身厉鬼怨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总不能让你们儿子年纪轻轻的,就与我陶恒一样,当了鳏夫。”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带林沅和王娴离开,能救一个是一个,至于其他的只能再做打算。 邵佩和丁香欲哭无泪,只能眼巴巴看着陶恒带着儿媳们翻窗离去。 她们心中早已把陶恒碎尸万段无数次,更是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逞口舌之快,实在悔不当初。 一个是楚王妃的假母亲,一个是假舅母,只留她们二人相依为命。 陶恒带着林沅和王娴来到庄子偏院,黑衣人和山贼在后院交战,偏院里有山贼翻箱倒柜,寻找财物。 陶恒走在最前面打头阵,解决一两个山贼不在话下。 林沅两人猫着身子,不远不近地跟在陶恒身后,等他探完路,解决完麻烦,再疾步追上。 三人一路畅行,很快绕过前院,来到垂花门,这里的山贼和黑衣人的尸体明显多了不少。 陶恒一脸警惕,刚拐过弯,却遇上小头目。 他手拿板斧,刚杀死一个黑衣人,那人被劈成两半,肚子上划破很大一道口子,内脏肠子也被扯了出来。 林沅她们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不禁吓出声来,赶忙捂住嘴。 小头目回头瞪着陶恒,板斧上不停滴血,“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陶恒点头哈腰,搪塞道:“大王派我把两个美人给送出来。” “派你?”小头目一脸狐疑,“为何派你?” “许是因为小的对山路熟悉,大王怕两个美人儿受到惊吓,便派我送她们出去。”陶恒解释。 小头目举起板斧,在他面前晃了晃,“是吗?” “是……千真万确。”陶恒连忙点头。 小头目看了眼花容失色的林沅和王娴,面露淫光,“这种美差,就交给我吧!” 不等陶恒开口,板斧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还不快滚?” 血腥味扑鼻而来,陶恒剑眉微蹙,一手扼住他的手腕,夺下板斧,接着当胸一脚,将小头目踢飞数米远。 “该滚的是你。” 一旁的山贼见状,立马上前,陶恒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山贼鞭扫倒地。 陶恒手持板斧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总算带林沅二人离开庄子,直奔山顶而去。 陶恒这才得知原来黑衣人误把邵佩和丁香当成魏云锦和魏殷氏,这下邵佩和丁香可是立了大功。 既然如此,他必须得好好犒劳她们二人。 第897章 斩草除根 山顶庄园。 柳雨璃坐在窗边案前,执笔写字,许久不曾这样静下心来,倒显有些不适,字迹也愈发潦草。 依稀记得多年前在西北凉州,那个终日在墨韵堂看书写字的小姑娘,真是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在凉州那几年,或许是她最清心寡欲的时候,常常习字看书,下棋作画,做些闺阁小姐该做的事。 自从回到京都,她便很少再提笔练字,她的精力都花费在筹谋算计,搅弄风云之中。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总算等到楼要塌了这天。 她重生回来九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皇权之争,必有伤亡。她不是救世主,顾全不了所有人。 想要皇上一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背后却站有无数人。 俗话说,斩草要除根。她前世正是吃了这个暗亏,日夜提防,整宿夜不能寐。 前世皇上被自己设计毒杀,她携继子登基,初登大宝,根基尚且不稳。 段大哥日夜守护在寝殿外,但余孽仍杀不尽,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后宫暗杀、下毒层出不穷,危机四伏。 前朝大臣拉帮结派,架空皇权,妄想凌驾于皇家之上。 这样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日子,她过够了。 既然重活一世,她要把即将发生的所有危机,提前扼杀在襁褓之中。 无论是拥护皇上的近臣、京都巡防营、京畿大营…… 还是皇上豢养多年的死士暗卫、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余党…… 通通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待她断其左膀右臂,这只狸猫也就没有利用价值,该现出原形了。 今夜这场屠杀,可永绝后患。 她为的不止是天下苍生,更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该做之事。 红日西坠,不远处的山峦犹如被鲜血浸泡,洒红了整个山头。 须臾,最后一抹残阳,渐渐消失在天边,空气稀薄,夜幕垂落。 震天疾步走进庭院,在门外禀报,“王妃,大事不妙!柳二夫人和魏大娘 子被刺客抓住了!” 柳雨璃笔尖一顿,重重将毛笔放在桌上,墨花四溅。 母亲和大舅母怎会被抓? 她推开房门,“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先前没收到一点风声?” 震天自责不已,“是属下失职,刚刚收到的消息,夫人和魏大娘子去灵安寺进完香后,在柳家庄子上被抓,生死难料。各路人马已经纷纷前往,只怕来者不善。” 柳雨璃心生疑惑,“我早已命人撤离柳家庄子,母亲是知道的。按理说,她们离开灵安寺,定会去魏家庄子,为何舍近求远?” “属下不知……”震天忧心忡忡,“现在各方势力定已得到消息,他们定是想借此来威胁王妃。两位夫人如今凶多吉少,属下这就派人去救她们!” 柳雨璃眸光冷了下来,虽然她担心母亲和舅母的安危,但总觉得其中有些奇怪。 “既然是人质,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性命之忧。先派青龙前去打探,白虎率领一批队伍,在后边支援。” “是,属下这就去办。”震天领命离去。 青龙带上几个身手矫健的暗卫,即刻下山,前往半山腰的柳家庄子打探消息。 天色暗淡,青龙行至半路,隔得老远便瞧见三个人影走在山间的丛林小道。 他爬上树梢望去,发现其中一人的身形像极了陶恒,不禁浑身一震。 “老大?” 不远处的身影一僵,隐隐觉得声音耳熟,于是试探唤道:“青龙?” “陶爷!”青龙一个箭步上前,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长相,果真是陶老大! 陶恒又惊又喜,总算遇上自己人了! 他带着林沅和王娴离开庄子,一路上东躲西藏,生怕再出岔子,好在天色渐晚,他们隐匿在林中,躲过了几次危机。 青龙看了一眼陶恒身后的两个女子,不正经地打趣道:“陶爷艳福不浅,都这节骨眼了,还有美人相伴。” “去!别胡说!”陶恒没好气道,“她们两位是王妃的表嫂,我刚把她们救出来,快带我们去见王妃。” “小的还有公事在身,实在走不开……”青龙忽然想起要事,急忙告辞。 “什么事火急火燎的?”陶恒好奇问道。 “爷有所不知,王妃的母亲和舅母被抓了,小的赶紧去柳家庄子上打探消息。”青龙抬腿就走,被陶恒一把拦下。 “回来!” 陶恒双手环胸,一本正经道:“这事我熟,就不劳你白跑一趟了。” 青龙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完陶恒接下来的话后,这才恍然大悟,赶忙带着陶恒三人上山,亲自禀报王妃。 山顶庄园。 柳雨璃见到狼狈不堪的林沅和王娴二人,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派秋晓将两位表嫂安顿在园中,她们二人也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 临走前,林沅回头问柳雨璃,“王妃,婆母和三婶娘会有性命之忧吗?” 柳雨璃不答反问,“你希望有吗?” 林沅努了努嘴,没有答话。 王娴经此一遭,胆子似乎也变大了些,接话道:“我婆母妄想把我们送给刺客做妾,以来保全她的性命。这样心肠歹毒之人,与其让她活着,不如死了清静。 她若不死,即便活下来,也不会饶了我们,毕竟是我们把刺客引去的,她不得活活把我给吃了!” 柳雨璃浅浅一笑,“表嫂言之有理,我知道了。” 待她们二人走后,吊儿郎当的陶恒走进来,挑眉问道:“王妃当真要弃她们于不顾?”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最先撇弃她们的是先生,又不是我。”柳雨璃懒懒抬眼,陶恒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们阴差阳错地救了我母亲和舅母一命,整座凤鸣山的大半火力又被她们二人引了去。 如先生所言,她们二人可是我的福将。我谢她们还来不及,又怎会不管不顾?” 柳雨璃倒上一杯热茶,轻抿一口,接着道:“她们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且先坐山观虎斗,坐等最后的赢家带着大伯母和三婶婶前来威胁我。 至于我母亲和舅母一定在魏家庄子上,暗中派人盯着,在众人未发觉之前,切勿打草惊蛇。” 第898章 魑魅魍魉 万丈苍穹之上,月亮黯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着苍茫大地。 柳雨璃站在二楼天台,抬眸望天,月色朦胧,不知先生今晚能否回得了家…… 她俯瞰群山万壑,山间星火点点,从四面八方朝山顶涌来。 魑魅魍魉,总算现身。 她也该动手了。 柳雨璃一袭黑衣隐隐绰绰,罩着清冷的光晕,孑然独立于夜色,似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传信给段大哥,时机到了,按计划行事。”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震天匆忙离去。 柳雨璃望着远处的京都城,万家灯火,烟花绚丽,很是刺眼。 段翊在宫中收到消息,即刻带上太后懿旨,率领禁军闯出宫门。 待皇上反应过来之际,为时已晚。 柳雨璃提前备下的暗卫,将永安宫围得密不透风,暗处还有段翊留下的弓箭手和禁卫军,皆是段翊心腹。 太后身边有大量人手,还有无影和合顺坐镇,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合顺的身手并不在段翊之下,只是平日里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以来糊弄宫中耳目。 段翊离宫后,兵分几路前往京都各世家大臣府上传太后懿旨,将其府门封锁,软禁在家中严加看管。 此举可切断大臣与宫中联络,他们对外局势一无所知,只能乖乖顺从。 王妃说,待尘埃落定,大臣们只能接受现实,倘若有反臣不从,便让他们全家陪葬,以儆效尤。 段翊则率领一队人马直奔凝妃母家而去。奈何扑了个空,家中空无一人,早已不知所踪。 段翊派人细细搜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最终在炭火盆中,发现未烧烬的纸屑。 段翊揉搓着碎片,吹去上边落得一层灰烬,隐约瞧见“皇君”的字眼。 他眉心微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难道凝妃与曰族人有勾结?寻常人怎会在信中提起曰族皇君…… 段翊心生不妙,王爷最怕朝廷与外族势力内外勾结,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所以才南下出征,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 皇上和凝妃究竟想做什么? 莫非,南海军情有误,这其实是个圈套,目的是为了引王爷和邯川军离开京都,好对王妃及京中亲眷下手。 段翊瞳孔微震,细思极恐,若真是如此,以他们现有的兵力足以抵挡皇上明面上的人手。 倘若皇上与曰族勾结,那么暗处不知有多少人马,敌众我寡,简直难以想象。 这是一个局中局,他得想办法尽快把消息递给王妃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段翊抽出大半人手,即刻赶往凤鸣山。 趁着夜色,来到山脚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折损的利剑与长矛被半掩在红色的土地上,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段翊一眼认出死的大都是定西王府的府兵,瞬间慌了心神。 他翻身上马,率领禁军,顺着山路往前追去。 沿途走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段翊瞧见不远处的火光,策马狂奔。 一群骑兵手举火把,将一个身穿战甲的男子团团围住,犹如困兽之斗。 “快说!世子究竟去了何处?” “爷不知道。” 男子手中长枪插入地面,强撑着摇晃的身子,屹立不倒。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渗出,顺着他的额头、手腕不停往下滴血。 他发丝散乱,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目光坚毅,脸上沾染污血,很难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倒是个硬骨头!待送你见了阎王,你可还如此硬气?”为首的骑兵紧握长矛,朝男子刺去。 “小叔叔!” 段翊及时赶到,拉开黑虎弓,一箭射穿骑兵手腕。 禁军冲上前去,与骑兵厮杀在一起。 段翊骑马来到魏惊风身前,将他一把拉上马背,“发生什么事了?世子爷呢?” “我们方才上山,中了埋伏。他们都是巡防营的人,不止京都,周围几个州县的巡防营兵力,皆被皇上调回京都。”魏惊风强忍住伤痛,缓缓开口。 段翊大吃一惊,一个巡防营最少有五百人,这么说来,加上几个州县的巡防营,至少有两千! 而王妃手中不过五百人,这怎么可能会赢? “我与世子爷兵分两路,故意吸引火力,助世子脱身。好让世子护送世子妃,还有乐儿和悠悠,先行上山。”魏惊风一脸担忧,“世子爷那边……估摸着,情况不容乐观。” 段翊的心提到嗓子眼,世子爷一人倒还好说,关键是身边还带有世子妃和两个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小叔叔,这匹马给你,你先行上山把消息带给王妃,我带人去寻世子爷。” 段翊沉下心来,低语道:“凝妃与曰族人勾结,南海军情有诈,目的是引王爷离京,这是一场阴谋。 皇上倾尽所有要除掉楚王府,暗中不知还藏有多少人马,如今敌众我寡,还请王妃速速从后山皇陵撤离。” 魏惊风大惊失色,嘴唇颤抖,“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解释了,雪儿她们在魏家庄子,你沿途去通传一声。太后娘娘说山顶皇陵暗藏玄机,是个不错的栖身之处。她们就拜托给小叔叔了。” 言罢,段翊冲魏惊风拱手,深鞠一躬。 魏惊风郑重点头,“你放心,我定会护她们周全。待你寻到世子,尽快来山顶与我们汇合。” “一定。” 段翊面色凝重,立即派人护送魏惊风上山。 巡防营的骑兵自然是比不上宫中的禁卫军,不过几个回合,很快便败下阵来,缴械投降。 段翊俘获两个骑兵打探兵力部署,将其余人等统统灭口,随即去寻程清歌。 世子妃不会骑马,带着两个孩童多有不便,想必是乘马车上山。 马车招摇,山中有积雪,定会留有痕迹。 段翊高举火把,与禁军四处搜查马车驶过碾压的痕迹,试图寻到他们的下落。 第899章 躲不过了 轱辘轱辘—— 一辆马车疾驰在山间小路。 “母亲,我害怕。”程乐依偎在柳清瑶怀中,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颤抖。 他方才亲眼看着自己的家定西王府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家中随从婢女尖叫哀嚎,他的乳娘和随从葬身火海,还有院中的秋千,也烧成灰烬。 柳清瑶怀里抱着段静悠,用手轻抚程乐的后背,安慰道:“乐儿不怕,乐儿最勇敢。” 程乐的小脸被浓烟熏脏,如同一只小花猫般,泪眼汪汪地说:“乐儿的家着火了,乐儿的百宝箱没有了,还有乐儿的乳娘也不见了……” 乐儿嘴里说的都是他最在乎的,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火海,何其残忍…… 柳清瑶鼻尖一酸,仍心有余悸。 就在他们离开王府之际,家中库房忽然着火,连带着一旁的酒窖也被大火吞噬,火势凶猛,令人猝不及防。 好在夜笙有先见之明,不然他们母子也要葬身火海之中。 这些阴谋暗算,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柳清瑶掏出帕子,轻拭程乐的眼泪,“乐儿不能哭,你瞧妹妹都不哭,你做哥哥的,要给妹妹做个榜样。你父亲要是听到你的哭声,定会担心的。” 程乐看了看安然入睡的小表妹,止住哭泣,乖巧地依偎在柳清瑶的身旁。 他侧头看向忽起忽落的车帘,隐隐瞧见车外刀光剑影,不停传来刀剑碰撞和重物落地的声响。 尽管他心中害怕,但手中仍牢牢攥着父亲给他做的小木剑。 父亲在外厮杀,他不能让父亲分心,他要替父亲护好母亲和小表妹。 马车外,寒风呼啸而过。 程清歌与众暗卫策马护在马车四周。 刚解决完一批巡防营士兵,不知又从何处涌出大量曰族武士。 他们头戴侍乌帽,身穿阵羽织,里穿大纹直垂,胸前系带,三角广袖随风飘动,手中那把吹毛即断的武士长刀散发着幽幽寒光。 程清歌凤眸一凛,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凌云断魂枪,京都脚下怎会出现大量曰族武士? 他忽然明白过来,定是朝廷与曰族里应外合,借此机会除掉楚王府,简直是痴心妄想。 凌云断魂枪破空而出,在空中回旋,直朝众武士面门袭来。 紧接着传来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划破夜空。 程清歌右脚用力,纵身一跃,腾空接住断魂枪,如蛟龙出海,气势凌人。 众武士不敢掉以轻心,眼前这位可是活阎王程清歌,在千凤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单听他那活阎王的名号,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一袭紫袍穿梭在众武士之间,程清歌身形如电,出手又快又狠,一道道残影发出呼呼声响,掀起阵阵狂风。 程清歌的凌云断魂枪闪着银光,出神入化,武士长刀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几个回合下来,曰族武士死伤大半。 他们只好调整策略,不再与程清歌缠斗,一个个地飞身朝马车袭去。 程清歌岂会给他们伤害妻儿的机会,除非从他的尸身上踏过去。 这时,树林中又涌出一批曰族武士,借着昏暗的月光望去,隐隐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铺天盖地地从暗处袭来。 程清歌明显感觉到这批武士与方才的人大有不同,距离这么近,他竟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和人数。 “快带世子妃他们先走,我来断后。” 程清歌如临大敌,冲身边暗卫暴喝一声,暗卫领命翻身上了马车。 柳清瑶听到程清歌在车外的嘶吼声,瞬间红了眼眶,话到嘴边她又全都咽了回去。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两个孩子,让夜笙安心应战。 “世子妃,坐稳了!”暗卫抖动马缰,骏马展开四蹄,如飞般向前奔腾。 车轮飞转,马车在隆隆声中疾速冲向远方。 柳清瑶紧紧抱着两个孩子,还是忍不住朝后望去,只见那道紫色身影与众武士缠打在一起,离自己越来越远。 “夜笙……”柳清瑶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母亲,父亲他不会有事的。”程乐懂事地安慰起柳清瑶,“等乐儿长大了,也要像父亲那样保护母亲。” “乐儿乖。”柳清瑶含泪点头,心中暗自为程清歌祈祷。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 马车行驶愈发缓慢,几名武士健步如飞,跟在车后穷追不舍。 暗卫接连折损,眼看就要追上马车。 后车轮中突然被石头绊住,马车停滞不前。 赶车的暗卫死在武士刀下,应声倒地。 听着逼近马车的脚步声,柳清瑶的心提到嗓子眼,怕是躲不过了。 程乐瞪大双眼,“母亲……” 柳清瑶将怀中安睡的段静悠放在程乐怀中,低声道:“乐儿,无论等会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母亲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表妹。” 程乐似是意识到什么,揪住柳清瑶的衣袖,带着哭腔道:“母亲,不要!不要丢下乐儿。” 柳清瑶亲了亲程乐的额头,强颜欢笑,毅然决然地走出马车。 暗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一人生还。 马车被团团围住,数十名武士虎视眈眈地盯着走下马车的青衣女子,不禁有些意外。 柳清瑶理了理衣衫,玉手不经意地抚过发髻间的簪子,不等众武士发话,率先开口,“不劳你们动手了,我跟你们走。” 武士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世子妃姿色出众,胆色更是过人。 若换做旁的女子,怕是早已吓得嚎啕大哭,哪儿会这般从容不迫? “车中还有何人?” “没有人了。”柳清瑶站在车前,语气笃定。 武士半信半疑,打算去车中一探究竟,被柳清瑶伸手拦下,冷声道:“我与楚王妃姐妹情深,你们抓我比任何人都管用。 你们若再多做耽搁,援兵一到,你们谁也活不成。” 柳清瑶只身一人挡在车前,没有丝毫让步。 武士放下警惕,心中暗自盘算,抓住一个世子妃足以撼动整个定西王府,也能牵制住楚王妃,一举两得。 忽闻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从车内传来。 “等等!”众武士的眸光齐刷刷地看向马车,“车里有人!” 柳清瑶的心里咯噔一声,迅速拔下发簪,狠狠刺入马背。 骏马吃痛仰天嘶鸣,前蹄高高跃起,如插翅般疯跑起来。 柳清瑶展开双臂,拼尽全力挡在众武士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伤我的孩子!” 第900章 死不见尸 “准是小世子在车里!快把他抓回来,好给宫村君交差!” 武士一声令下,除夕夜宴那晚小世子程乐当众羞辱宫村君,这口恶气宫村君一直憋到现在。 倘若能抓住小世子,也算是大功一件,定西王府就断后了! 柳清瑶抱着必死的决心,奋不顾身地拦住众武士的去路,“你们这群黑心肝的!连孩子都不肯放过!除非你们从我尸身上踏过,否则休想伤害我的孩子!” “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 “既然她非执意送死,不如成全她,让她去地下与世子团聚如何?” 柳清瑶声音颤抖,“你们在胡说什么?” 武士冷笑,“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世上谁能敌得过皇君座下秘密培养多年的死士?你真当世子爷是阎王转世吗?” 柳清瑶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喃喃道:“夜笙不会有事的,你们胡说……你们胡说!” 悲愤交加之下,一股猛烈的恨意直冲脑门袭来,柳清瑶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狠狠朝武士刺去。 众武士眸光一凛,纷纷举起长刀,对准柳清瑶。 “噗——”地一声。 眼前漆黑的夜似是笼上一层红色的幕帐,一片血色。 断了线的血珠沿着柳清瑶的脸颊滑落,嘀嗒,一滴,两滴,滴落在地化作一朵艳丽的血红花朵。 这极轻的响声,很快被重物倒地的声响淹没,只见众武士的后背皆插着一根利箭,贯穿胸口,一箭毙命。 柳清瑶浑身发抖,手中的长剑落地,她的脸颊和衣衫被鲜血四溅,浓浓的血腥味将她包围笼罩。 段翊手持黑虎弓从暗处走来,幸亏及时赶到,否则不堪设想。 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孩子……”柳清瑶缓过神来,指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末将已经派人去追了。” “段统领,快去救夜笙!快去救他!”柳清瑶想起武士方才的话,不禁后怕。 “世子爷人在何处?” “就在后边!曰族人人多势众,夜笙怕是招架不住!” 段翊顺着柳清瑶手指的方向望去,“我方才就是从这边来的,沿途并没有瞧见世子爷,莫非是你记错方向了?” “绝不可能!马车是往反方向跑的,我怎会记错?”柳清瑶语气坚定。 段翊心中一惊,事不宜迟,只能原路返回搜查世子爷的下落。 几人来到方才打斗的树林中,马车碾压过的痕迹还在,地上的死尸也在,唯独不见程清歌的身影。 尸骸蔽野,血流成渠。 柳清瑶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地踩在死人堆上,借着微弱的火光,挨个查看死尸的容貌。 这一瞬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向来胆小的她居然什么都不怕了。 段翊也跟着一同翻找,基本上把所有尸体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程清歌。 前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程清歌如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段翊猜想,“难道世子爷在曰族人手中?” 柳清瑶身形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现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只希望夜笙还活着,其他的别无所求。 ………… 魏惊风策马上山,径直朝魏家庄子奔去。 临近半山腰,只见柳家庄子火光冲天,似是聚集大量人马。 魏惊风翻身下马,闪身隐匿在丛林深处。 一队训练有素的巡防营士兵从柳家庄子走出,队伍正中押解的人竟是柳家大夫人邵佩和三夫人丁香。 魏惊风有些诧异,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先在暗中观察。 他透过从庄子大门的缝隙,隐隐看到黑衣人和山贼的尸身堆积成山,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听丁香那尖锐的嗓音响起,“各位官爷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一趟!那魏家庄子上住的才是楚王妃的亲娘和舅母,我们只是不招她待见的伯娘和婶娘! 我们两个的死活,她才不管呢!你们就算抓了我们也没用,倒不如放我们一条生路!” “你若敢耍花招,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官兵横眉立目,出言警告。 丁香点头哈腰,似是看到活着的希望,竟主动前去带路,“我这就带你们去魏家庄子,她们一定在里边!” 邵佩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丁香的所作所为,这样做只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谁又能确保官兵真能饶她们不死? “我弟妹不识路,我带你们去!”邵佩心思一沉,开口道。 官兵示意邵佩走在最前面带路,而她却舍近求远,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山路。 她心中暗想:今晚凤鸣山上如此大的动静,王妃不会不知,更何况陶恒已经将儿媳救走,都是柳家人,王妃怎会对自己不管不顾? 倘若她们真把人引去了魏家庄子,怕是死路一条。先不说官兵会不会放过她们,但依柳雨璃的性子定会第一个杀了自己。 如今只能先拖延时间,等救兵赶来支援…… 邵佩平日里虽然刻薄,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几分头脑的,毕竟是宰相府千金出身。 魏惊风瞳孔收缩,事不宜迟,他还是趁巡防营官兵未到之前,先赶去魏家庄子通风报信。 魏家庄子,漆黑一片,未点一盏烛火。 魏映雪独自来到房顶查探,举目眺望,远处星火点点,庄子四周静得可怕。 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魏映雪心里七上八下,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 母亲和二姑刚刚睡下,今晚对她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她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守着庄子,守着她的亲人。 魏映雪墨发高高束起,发丝随风飞舞,身后的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软鞭如同一条金色的灵蛇般紧紧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那抹纤瘦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蓄势待发。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养尊处优、刁蛮任性的魏家大小姐,而是家人的守护神。 第901章 难逃一死 夜风阵阵吹过,峡谷仿佛被洗过一般,覆着一层淡淡霜色,路两旁的树木随风婆娑,墨影斑驳。 一阵风吹草动,几匹骏马由远及近,朝魏家庄子奔腾而来。 魏家庄子矗立在眼前,仍如往常般静谧,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 魏惊风稍稍松了一口气,应该无人寻上门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夜色昏暗,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布满倒刺的绳索绊住马蹄,连人带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等魏惊风起身,数把长刀已经压在他的身上。 在暗处隐匿许久的刺客纷纷现身。 魏惊风心中一惊,这又是哪儿来的一波刺客!真是防不胜防。 刺客动作整齐划一,魏惊风怎架得住数柄长刀!禁不住几人合力,身子倏地一沉,肩膀落下狰狞血痕。 他双手握住刀尖,眼中有红光闪过,如同幽冥之火,森冷可怖。 他的手心被刀尖划破,鲜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刺客们大吃一惊,只听魏惊风暴喝一声,卯足劲儿将刀尖用力一扭。 趁刺客分神的空隙,魏惊风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点地若弯弓,身子凌空弹起。 在空中一个翻转,稳稳地落在刺客的身后。 魏惊风紧握长剑,手面上青筋暴起,鲜血顺着剑柄直流,他仍面不改色,怒视着刺客,杀气腾腾。 刺客如影随形,再次朝魏惊风袭来。 双方缠打在一起,频频发出刀刃碰撞的声响。 在山脚下与巡防营骑兵打斗时,魏惊风身上已经挂彩,方才双手受伤,几番回合下来,禁军死伤大半,魏惊风节节败退,明显力不从心。 这时,魏家大门打开。 一抹殷红闪过,魏映雪率领府兵前来支援。 “雪儿!”魏惊风剑眉微蹙,“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危险,快回去!” “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出来帮小叔!废话少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魏映雪手腕一抖,甩出软鞭,呼啸破空之势,朝刺客抽去。 局势瞬间转变,众刺客被这对叔侄前后包围,左右夹攻。 “姑奶奶我今日教你们重新做人!” 魏映雪一声娇喝,再次挥舞软鞭,伴随着破空声响起,鞭影宛若疾电直逼而来。 刺客乱了阵脚,鞭影眨眼间已至眼前,来不及闪躲,几乎每人都重重的挨了一鞭,皮开肉绽,血溅当场。 局面彻底扭转,刺客退无可退,纷纷落荒而逃。 魏映雪本想乘胜追击,被魏惊风伸手拦住,“穷寇莫追!有大量人马在赶来的路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上山去寻王妃。” “上山?”魏映雪一脸茫然,“小叔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魏惊风长话短说,“京都要出大乱子了,这里不安全,等会到路上我再慢慢与你解释。即刻带上你母亲和你二姑上山!” 魏映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立马回到庄子上叫醒魏殷氏和魏云锦起床上山。 魏惊风心急如焚,算着时辰,那群押送邵佩和丁香的官兵,也该赶到魏家庄子上了。 在魏惊风的催促下,众女眷裹上外衣,踩上鞋子,手忙脚乱地从庄子后门离去。 刚离开不久,魏家庄子火光冲天,被姗姗来迟的官兵围得密不透风,犹如铁桶一般。 众女眷猫着身子躲在树林之中,望着不远处那亮如白昼的庄子,后怕不已。 她们若晚走一步,怕是活不成了。 魏惊风仍放心不下,“这群官兵若发现庄子空无一人,定会追上来的,大嫂,二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他带着一群女眷,自是比不上官兵的行军速度,事不宜迟,他们必须加快脚步,爬上山顶。 月亮被黑云遮住,光线昏暗。远处的树影横斜,阴森可怖。 寒风凛冽,卷起枯叶,发出沙沙声响,在阴暗而寂静的山林中,尤为刺耳,令人心中一惊。 古木参天虬枝盘曲,怪石嶙峋,根本无路可走。 魏惊风手持长刀,走在最前边披荆斩棘,为众人开路。 而魏映雪紧握软鞭跟在众人身后,以防不测。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魏云锦方才走得匆忙,鞋袜都没来得及穿好,脚上被磨出两个大血泡,实在走不动了。 魏殷氏也没强到哪里去,气喘吁吁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魏映雪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母亲,再坚持坚持。” 魏殷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道:“我真走不动了!你们快走,别管我!” “这怎么能行?”魏映雪有些急眼,她怎么丢下自己的母亲? 魏云锦忽然联想起白日在灵安寺里,老住持看完三郎和素素生辰八字后那奇怪的反应,不由心中一紧。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掉!三郎,你快带雪儿先走。”魏云锦望了一眼渐渐逼近的火把,急声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三郎有事,他的好日子刚刚开始,自己不能连累了他。 魏惊风一把扶起魏云锦,“二姐别说傻话,我怎能丢下你们不管?要走一起走。” 魏映雪也不由分说地将魏殷氏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扛着就走。 魏云锦深知三郎和雪儿不会丢下她们,于是她摘下耳坠,用后尖挑破脚上的血泡,强忍着痛意往前走。 魏殷氏为了不拖累他们,也打起精神,跟上脚步。 尽管如此,后边的追兵仍穷追不舍,很快拉近了距离。 (凌晨一点之前修改完毕,感谢理解!) 混沌之中,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柳雨璃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随风飘荡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而已。"从头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男声,声音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听声音像是一位老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雨璃闭上双眸,想起自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心中暗叹:死了就好…… 老者道:"你不得转世投胎,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而是苦的开始。” "八寒地狱?"柳雨璃不禁疑惑。老者继续道:"八寒地狱极为寒冷,此处众生需遭受极寒之苦,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莲花一般,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雨璃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小女愿意前往。" 老者有些诧异,大部分要下地狱的恶人个个都是求饶喊冤的,像她这般甘心赎罪的倒是少见。 第902章 回不去了 魏惊风四下张望,忽然发现在树木的掩映下,竟有一座吊桥横跨在峡谷之间。 “雪儿,快看!过了那座桥,我们就离山顶不远了!”魏惊风又惊又喜。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座吊桥是他们眼下逃出绝境的唯一一条生路。 他们也不必再翻山越岭爬到对面山头,足足少走大半路程。 众人眸光闪烁,仿佛看到救命稻草,疾步朝吊桥奔去。 这座近百米的榆木吊桥由几十根麻绳吊起,悬于天地之间,连于危崖之上,桥下是万丈深渊,可俯瞰整个山谷。 一行人踏上摇摇晃晃的吊桥,双腿不禁发软,走不成道。 官兵很快追了上来,眼看就要踏上吊桥,魏惊风拔出长刀,折返至桥头,挡住去路。 “小叔!”魏映雪担心不已。 “快带她们走!不要管我,快走!”魏惊风头也不回地与官兵厮打在一起,为女眷们争取时间。 魏映雪加快脚步,把母亲和二姑送到桥对面后,再赶去相助。 魏惊风似是杀红了眼,手中长刀不停地挥舞,刀刀见血。 涌上来的官兵如蝗灾泛滥,一茬接着一茬,前赴后继,越战越勇。 魏惊风体力严重透支,出手愈发迟缓,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连连后退。 官兵趁机涌上吊桥,吊桥摇晃得愈发厉害。 魏云锦的鞋子不知何时飞落到桥下,不管不顾地光着脚往前跑。魏殷氏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掉下去。 那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像是人间通往地府的一道大门,又像是峡谷巨兽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桥上的人吞噬进去,令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魏惊风那双手早已血肉模糊,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伤口不停往外淌血,痛到麻木。 他那挺拔的身躯宛如铜墙铁壁,更是横在官兵与女眷之间的分水岭。 今日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害他的家人。 官兵眼看众女眷已行至吊桥中间,心急如焚,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官兵举起长刀向魏惊风猛然劈去,刀风凌厉,呼呼作响。 魏惊风侧身闪过,官兵却一刀将绳索砍断。 整个吊桥跌宕起伏,绳子极速抽动,与麻绳连接的一排排木板往下坠去,桥身即将分解。 众女眷明显感觉身子下沉,犹如腾空漫步,一时间尖叫声接连不断。 官兵重心不稳,纷纷跌落桥面,其余官兵急忙退至崖边,止步不前。 魏惊风当机立断,一个纵身跃起,落至绳子割断处,双手握住绳子两端,双脚勾住断裂的木板。 他的四肢瞬间被绳索拉直,双臂和双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痛不欲生,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在峡谷之中。 魏映雪闻声回头,只见魏惊风整个人呈大字状,四肢连接住整座吊桥,其痛苦程度绝不亚于五马分尸的酷刑。 “小叔!”魏映雪的眼泪夺眶而出,想折回去救他。 “快走!”魏惊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他拼尽全力,扯住绳索,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他浑身颤抖,四肢痉挛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他望着自己的二姐、大嫂和小侄女奋力到达对面的山头,不禁惨然一笑。 她们安全了,安全就好…… 魏惊风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四肢麻木,浑身无力,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他好累,好痛,好想睡上一觉。 这时,崖边的官兵将另一头的绳索砍断。 魏惊风整个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随着断裂的吊桥荡漾在半空中。 “小叔,快抓住!” 在吊桥断裂之际,魏映雪一手扯住吊绳,纵身跃下,将软鞭甩出,缠住魏惊风的手腕。 两人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峭壁之上,眼冒金星。 “抓住!小叔!”魏映雪脸颊涨红,使出全身力气,牢牢抓住软鞭,试图把魏惊风拉上来。 魏惊风浑身无力,四肢就像被扯断了一般,使不上劲,“雪儿,我快撑不住了,你放手!” “我不放!我不放!”魏映雪发疯似的大喊。 魏惊风双目通红,“听话,小叔累了,你别管我,快带她们走!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一字不漏的转告给璃儿,不然死得人会更多!” 魏映雪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不要!我不想小叔死!小叔,你快上来!雪儿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任性胡闹了!” “傻孩子!”魏惊风望了一眼脚下的无尽深渊,心生绝望,“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成!” “小叔……”魏映雪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小婶婶还在等你娶她过门,我们都还没喝上你的喜酒,你必须得活着!” 魏惊风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喉间一哽,千言万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脑海中闪过何素素的身影,眸光变得柔和几分。 忽然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合意蜜饼,临行前,是素素特意给他带上的,让自己在路上吃,差点给忘了。 他还未尝过合意蜜饼的味道,一缕香中还有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子在等着自己回去。 奈何他再也回不去了…… 怀中的合意蜜饼早已被鲜血浸湿,那包裹着蜜饼的帕子,也染成了血色。 他颤抖着手掏出蜜饼,无奈一笑,“告诉你婶……何娘子,怪我没有口福,这合意蜜饼……终究是吃不到了。” 魏映雪手中软鞭猛然一轻,声嘶力竭地大喊,“小叔!不要!” “小叔累了,就在这里歇下了。” 魏惊风缓缓松开手,身子坠入深渊,如同陨落的星辰从天际划过,不留任何痕迹。 素素,对不起,我食言了。 这辈子太短,但愿来世能早点遇见你,你也不必再吃那么多的苦…… 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令人始料未及。 魏映雪趴在悬崖边,拍打着地面,失声痛哭,“小叔!你回来!回来!” 魏映雪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峡谷,久久回荡。 第903章 不死不休 冷风寂寂,孤月当空。 柳雨璃收到噩耗,怔怔地坐在窗前,两眼凝视着远方,小舅舅怎么会……怎么会? 她喉咙发紧,眸中倒映着破碎的光,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一定是表姐在与自己说笑,或者是小舅舅逗弄自己,故意藏起来了,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听闻院中一阵动静,难道是小舅舅回来了? 柳雨璃心存幻想,起身冲到楼下。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陶恒在院中暴跳如雷,指着青龙和玄武等人破口大骂,“魏三郎没有死!你们谁再敢说他死了,老子跟你们没完!” 青龙和玄武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他们知道陶恒一时难以接受魏三爷坠崖而死的事实,与其让他把痛苦憋在心里,不如发泄出来。 “告诉我!魏三郎没有死!他没有死!”陶恒瞧两人不说话,一把揪住青龙的衣领,接连问道。 玄武出言宽慰,“陶爷,节哀吧……” “滚开!”陶恒似是失去理智,猛的推开玄武,指着鼻子骂道:“派人盯住魏家庄子,人都去哪儿了?!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小的赶到时,庄子上只有官兵,还有柳大夫人和三夫人,小的一心想救下两位夫人,这才耽搁了时间。 殊不知官兵兵分两路,另一路人竟去追杀魏三爷和段夫人……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陶爷责罚。”青龙懊悔不已,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你以为我不敢责罚你吗?”陶恒悲愤交加,抽出长剑。 “若真要责罚,把我也带上。”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柳雨璃缓步上前,那双红肿的眼眸,明显是刚哭过。 陶恒回头看了一眼柳雨璃,丢下手中长剑,背过身去。 魏云锦和魏殷氏也从屋子里走出来,“我们也有罪,是我们连累了三郎……” “小叔为了救我们,用身子连接吊桥,待我要救他上来时,他已经失去力气,再也上不来了。”魏映雪崩溃哭喊,“我罪该万死,都怪我没能救他上来!该死的人是我!” 柳雨璃出言打断,“表姐莫要再说傻话,小舅舅想你活着,你不能辜负了他。为了小舅舅,你也得振作起来。” 陶恒大步走到树下,一拳捶在树干上,树枝摇晃,枯叶纷纷落下。 他不敢想象魏惊风临死前受了多大的痛苦和折磨,他不敢想,不敢听。 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停顿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兄弟,你受苦了……” 陶恒全身泛起战栗,再也忍不住眼泪,抱着树干,捂脸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众人耳边,令人潸然泪下。 柳雨璃看着院中哭成一团的泪人,自己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 尽管她难以接受小舅舅离去的消息,尽管她也想沉浸在悲痛之中,放声大哭一场,但她不能这样做。 她身上肩负着所有亲人挚友,还有追随者的性命,她不能倒下。 她一旦倒下,牺牲的人会更多。 通往顶峰之路,不止有敌人的白骨,更有自己人的血和肉。 小舅舅拼死送来消息,拼死护住亲人,她绝不会让小舅舅枉死。 她要屠尽所有敌人,以来告慰小舅舅的在天之灵。 “当下,还是尽快前往皇陵,这里并不安全。”柳雨璃沉声道。 事态已经脱离掌控,今晚不止有江湖势力,皇上亲兵,就连曰族人也要来横插一脚。 凝妃与曰族勾结,里通外合想联手除掉楚王府,看来是花了大手笔,当真是没有底线。 夜幕笼罩下的凤鸣山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蒙在每个人的头顶,不知山中暗藏多少人手,难道注定是鱼死网破的结局吗? 曰族的介入,对她而言几乎没有胜算,皇上那边可谓是压倒性的胜利,指不定已经在宫中设宴狂欢。 她该如何力挽狂澜,起死回生? 容楚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如今局势内忧外患,他们夫妻天各一方,只是不知容楚那边是何情形? 无论如何,她也要撑下去,不死不休。 这时,段翊抱着两个孩子和柳清瑶匆匆赶来。 柳清瑶身上满是血污,模样狼狈,段翊身上也挂了彩,两人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 柳雨璃心中一惊,“大姐,段大哥!世子呢?” 柳清瑶喉咙哽咽,眼泪簌簌落下,语无伦次道:“夜笙不见了!他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柳雨璃看向段翊,“世子去哪儿了?” “世子爷与曰族武士缠斗,不知所踪,恐怕……”段翊双目猩红,没再说下去。 柳雨璃一阵头晕眼花,小舅舅坠崖身亡,程清歌如今又生死未卜,这接连的打击宛如晴天霹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程乐挣脱段翊的怀抱,跑到柳雨璃面前,泪眼汪汪道:“姨母,父亲是为了救我们才失踪的!乐儿不能没有父亲!姨母能不能帮乐儿找父亲……” 他虽然年纪小,但很是机灵,他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姨母有这个本事,能帮他找到父亲。 柳雨璃心中一酸,轻轻拭去程乐脸上的泪水,“乖乐儿,你父亲不会有事的,他可是在京都出了诨名的活阎王,谁敢收了他去?” 柳清瑶的心如刀割一般,她无法想象没有程清歌的日子该怎么过,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怎会活得下去? “乐儿是男子汉,不能哭鼻子,你现在要替你父亲保护好你母亲。”柳雨璃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一脸担忧地看向柳清瑶。 程乐止住哭声,乖巧点头,小跑来到柳清瑶面前,安慰道:“娘亲不哭,父亲不会有事的,乐儿陪你一起等父亲回来。” 柳清瑶看着懂事的儿子,欣慰不已,她强忍住眼泪,让自己坚强起来。 众人心中一片酸楚,只听柳雨璃开口,“事不宜迟,大家即刻撤离去皇陵。” “是……”众人点头,准备动身。 柳雨璃眸光扫向陶恒、魏云锦、魏映雪、柳清瑶,还有两个孩子等家眷,最终落在段翊身上,“段大哥,她们就托付给你了。” “应该的。”段翊郑重点头。 柳雨璃欠身一礼,“到达皇陵后,崔公公会带你们进去的,无论外边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陶恒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不禁问道:“王妃不去?” 柳雨璃微微点头,转身往回走,“我要留下。” 第904章 两个选择 众人大吃一惊,王妃竟要留在这里?! 陶恒剑眉微蹙,急声道:“这里不安全,王妃不能留下。”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我心意已决,必须留下。” “三郎不幸丧命,难道还要让我们失去王妃吗?”陶恒几近崩溃地问道。 “他们是冲我来的,我若不在,他们必定会寻遍整座凤鸣山,谁也逃不掉。” 柳雨璃那抹纤细的身姿伫立在冷风之中,朱唇轻启,“世子下落不明,他若落入曰族人的手中,自会有人找上门来,与我谈判。” 她看向一旁的柳清瑶母子,于心不忍,程清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姐和乐儿该怎么活下去? 她不愿再看到悲剧上演,若要牺牲,就让她来吧。 柳雨璃狠下心来,走进屋子,“段大哥,快带大家走,不必管我。” “是……”段翊声音哽咽,扶起瘫坐在地上的魏映雪,带领大家离开庄园。 “璃儿!”魏云锦不管不顾地拍打着屋门,“璃儿,快随娘一起走!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我们一家人都活着!” 让她舍下女儿自己逃命,试问哪个母亲能做得到? 柳雨璃后背抵住屋门,“璃儿更想你们活着,母亲不要管我,快走!” “璃儿!娘已经失去你父亲,失去你小舅舅,如今怎能再失去你?你是想要了为娘的命啊!”魏云锦失声痛哭,整颗心如刀割般疼痛。 “对不起……母亲,女儿不孝,让我自私一次吧!”柳雨璃泪如雨下,捂嘴抽泣,一切都晚了! 这场生死博弈,落子无悔,哪儿能中途抽身而退? 无论如何她也要挺下去,唯有挺下去,才有一线生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必须要逆流而上,力挽狂澜。 段翊强行将魏云锦带走,“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不要辜负了王妃的一片苦心!” 众人心生不舍,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段翊离开庄园,朝后山皇陵而去。 柳雨璃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整个人虚脱无力,顺着屋门滑坐在地上。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柔声低语,“孩子,母亲对不住你了……害你在娘胎里,就要承受这么多。 不要怕,只要撑过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父亲和母亲会亲手将这些绊脚石替你除去,你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了。” 柳雨璃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只觉得身子大不如前了。 手脚冰凉,气血不足,一天到晚的总是犯困,多一步路都不愿走,再这样下去,怎么撑得到孩子降世? 柳雨璃强打起精神,恹恹起身朝二楼走去,那里站得高,望得远,趁风雨未来之前,先眯一会儿,养精蓄锐。 来到二楼,走上天台,却见躺椅微微摇晃。 柳雨璃一脸警惕,“何人在此?” 躺椅微微停顿,只听那人开口,“南城先生是也。” 柳雨璃哑然失笑,大步上前,瞧陶恒吊儿郎当地躺在摇椅上,无奈问道:“先生为何不走?” “王妃不走,我也不走。”陶恒双手环胸,死皮赖脸道。 “这里危险。” “那我更要留在这里,护王妃周全。”陶恒语气坚定。 他不放心把柳雨璃一人留在这里,所以刚才冲段翊使了个眼色,爬墙上到二楼。 “罢了。”柳雨璃拿陶恒没有办法,于是取出锦盒递给他,“夜明珠给你。” 看来只能用夜明珠把陶恒送走了。 陶恒看了一眼夜明珠,并没有伸手去拿,“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柳雨璃秀眉微蹙,“这是为何?你不想回家吗?” “家?”陶恒摇头,一脸平静,“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走了。” 原来他早已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他舍不得这里的每个人,舍不得离开他们,舍不得离去…… 他见证了身边每个人的成长,比如憨爹柳文杰的成长,从一个对继母唯命是从的孝子蜕变成为民请愿的父母官,他虽然糊涂,但胜在听话…… 可惜那个令他操碎心的柳文杰不在了…… 还有二郎柳洛尘,从一个憨厚老实的书呆子蜕变成沉稳内敛的朝廷栋梁,再也不是那个整日问妹妹怎么办的愣头青…… 还有这位公子魏三郎,从一个孱弱书生蜕变成保家卫国的热血将军,再也不用偷摸习武、装柔弱了。 眼看他好事将近,要娶上心仪的女子,却…… 当然还有王爷,从云淡风轻的西凉王一路走到今天,历经生死,险象环生,身上已经有几分帝王该有的影子,他既想守得天下海晏河清,又想护得至亲至爱太平顺遂。 时隔多年,初心依旧不变,他在走一条最艰难的路,无人能懂他的难处。 世人会说他心慈手软,不适合当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只能说世人都不懂他,皇权固然重要,但若为了皇权不择手段,与无情的帝王家有何两样? 他一直觉得,王爷身上最难能可贵的一点便是重情重义,贤明君主非楚王莫属。 最后还有自己的伯乐楚王妃,还是习惯称她为柳三姑娘,或者是小祖宗。 唉,这个令人头疼的小祖宗,内心何其强大,手段何其高明,她一直是自己看不透的人。 尽管知道她的来历,但仍猜不透她前世的身份,或许不是猜不透,而是自己不敢猜。 小祖宗的蜕变应该说是,越来越有人情味,越来越接地气了。 依稀记得,初识小祖宗时,在云兮楼中把自己给吓得腿直哆嗦,手直发抖,本想倒杯茶喝,结果茶水洒了一桌子。 试问哪家的十岁孩童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后来自己在柳家当教书先生,小祖宗不过十岁,一副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做派,自己总对她莫名的心生敬畏,害得自己每天都在严重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后来接触的时间长了,发生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小祖宗也学会笑了,也像寻常小姑娘那般喜欢吃喝玩乐,任性胡闹。 当然,这一切还要归功于王爷,都是王爷把小祖宗宠得无法无天,无忧无虑。 陶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无法自拔。 柳雨璃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出言打断,“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用夜明珠回家,要么即刻去皇陵。” 第905章 做个了断 朔风渐起,寒意刺骨。 呼啸的北风掠过,门窗吱吱作响,欲有破窗之势,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尖啸之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清歌眼皮微动,渐渐苏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月光,才看清四周的模样。 他在一间屋子里关着,屋内摆设简洁,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香炉。 看样子,这里像是禅房,难道自己在灵安寺的禅房中? 他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该死的!也不知瑶儿他们怎么样了! 程清歌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自己正与武士交战,落于下风。 在生死关头,不知是何人出手相救,待他准备转身道谢之时,被人偷袭,再次醒来就被关在这里。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是何人出手相救,又为何要偷袭自己? 程清歌一时分不清此人是敌是友,既然他救了自己,说明此人并不想要自己性命,或许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程清歌心乱如麻,他对外边的情形一无所知,怎会安心在这里耗着? 他挪动身子,用脚尖踢了踢桌子,桌子上的香炉倾斜,“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想吸引人的注意,把人给引来,也好知道自己的处境,究竟是何人把自己绑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果不其然,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屋门打开,墨红色的袍角被风吹起,又落下。 程清歌瞳孔一震,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醒了?”那道冰冷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他缓缓抬脚走进来,貌似对程清歌的反应很是满意,“意外吗?” 程清歌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想问我是人是鬼?” 来人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勾,扯掉堵在程清歌嘴里的麻布,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也有你活阎王怕的时候?” “你就算变成鬼,爷也不怕你。”程清歌啐了一口,掩去眸底的震惊之色。 沈潇然居然活着?他竟然没有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被小丫头在梨花岭给杀了?现如今,怎么还活着! 程清歌心生疑惑,一团团迷雾将他笼罩其中。 “果真是一如既往地嘴硬,真该让你吃点苦头,也好长长记性。”沈潇然冷哼一声。 程清歌有些迟疑,“方才是你救了我?” “是。” “偷袭我,把我绑在这里的人也是你?” “不错。”沈潇然全都认下。 “倒是爽快。”程清歌沉声道:“你究竟为何这么做?” “不为什么。”沈潇然语气淡淡,“只是不想你死得太难看。” 程清歌凤眸微眯,“怕我死?为何又把我绑在这里?” “替自己出口恶气。”沈潇然薄唇微勾,带有几分戏谑。 程清歌眸光一凛,“只怕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废话真多。”沈潇然有些不耐地揉了揉耳朵,“你欠我两个人情,看你怎么还。” 程清歌挑眉,“何时成了两个?” 沈潇然幽幽开口,“那年在枣园,我救你一命,今日又救你一命。” “几年前是我出面为你作证,不然你得背上杀父的罪名,这人情我早还你了。”程清歌语气一顿,“再说今日,你救我不假,但又偷袭我,当是扯平了。你把我放了,你我两不相欠。” “强词夺理。”沈潇然冷冷吐出几个字。 程清歌撇了撇嘴,只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沈潇然起身往外走去,程清歌急声问道:“你打算一直捆着我?” 沈潇然对他不理不睬,径直离开禅房。 程清歌有些气恼,待沈潇然走远后,挪到桌边,利用桌角一点一点地摩挲手腕上的麻绳。 绳子松动。 程清歌用力挣脱束缚,“就这点伎俩,还想难倒本世子?” 他扭了扭手腕,解开腿脚上的绳子,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筋骨。 待门外没有动静后,他悄悄走出房门,不费吹灰之力地除掉几个守卫,潜身朝寺庙后院走去。 后院紧挨着一片灌木丛,是最佳的藏身之处。 程清歌心中暗叹沈潇然疏忽大意,只派几个守卫就想困住他,也太不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两个守卫后,纵身而起,越过屋顶,在半空中轻轻一翻,落在后禅房的屋顶上。 房中烛火跳动,散发出的光亮透过窗子,映射在院中的地面上。 程清歌刚准备抬脚离去,只听沈潇然的说话声从脚下的屋子里传来,“他不能死。” “留着他也是祸患,不如杀了祭旗,以解我族心头之恨。” 这像是曰族人的口音! 程清歌俊眉紧蹙,整个身子贴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掀开房顶瓦片,眯着眼望去,果真是曰族使者宫村! 宫村先前被陶恒用计驱离京都,如今怎么又回来了?沈潇然竟与曰族人混在一起,究竟在密谋什么? 程清歌强忍住怒意,继续听两人的谈话。 “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沈公子听话照做便是。”宫村双手背后,板着脸道。 当日在梨花岭,沈潇然被楚王妃刺中胸口,倒在血泊之中,恰巧被自己救下。 正因如此,他躲过了山脚下楚王射杀曰族使者的劫难,害得随他一同来访的使臣丢了性命。 自己救了沈潇然,他该对自己唯命是从才对,奈何这个沈家潇郎并不容易掌控。 他想处死程清歌,沈潇然却百般阻挠,不惜要与自己翻脸,实在可恶。 沈潇然眸光骤冷,“留着他,还有用处。” 宫村冷笑,“沈公子该不会还对楚王妃心存幻想?是她亲手杀了你,若不是我救下你,你又岂会活到今天?” “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世子无关。”沈潇然不愿提及那个女子,更不愿再想起她。 “我只想为金氏一族复仇。”沈潇然有意无意地抬眸瞥了一眼房顶,“世子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宫村疑虑消散,又道:“今晚是你的复仇良机,不管是除掉程太后,还是楚王妃,也该做个了断了。” 第906章 永绝后患 “我心中有数。” 沈潇然暗自攥紧手心,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仿若枯井无波,死一般孤寂。 “单凭这点人手远远不够,还是把暗藏在京都城中的所有武士全都调来凤鸣山……也好一举把他们歼灭,永绝后患。” 宫村上下打量着他,“这也不是不可,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 “你必须亲手杀了楚王妃,就像她当初亲手杀了你一般。”宫村笑得面目狰狞。 沈潇然喉结滚动,眸底闪过一丝冷意,“这有何难?我本就想亲手杀了她。” 宫村点头,对沈潇然的回答很是满意。 程清歌那双凤眸凌厉,冷得吓人。 曰族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个红公鸡,竟与曰族人狼狈为奸,当真是看错他了! 自己必须得寻他问个清楚。 程清歌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隐匿在屋顶上,静等沈潇然离开屋子。 正如他所想,沈潇然准备抬脚离去,却被宫村开口拦下,“沈公子该不会舍不得对楚王妃动手吧?” 他对沈潇然始终不太放心,万一他临时反水,自己和凝妃便功亏一篑了。 沈潇然驻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来招惹我?” “沈公子莫要气恼,说真的,我的确信不过你。但看在你是金氏后人的份上,勉强信你一次。你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忘记家族的血海深仇。”宫村话里话外皆是试探。 “当年金氏一族在前朝地位举足轻重,风光无限,若非司马氏残暴不仁,灭了金氏上下九十六口人,为其他几个世家除去劲敌,只怕今日并非夜氏天下,而是金氏称王称霸。” 宫村看着沈潇然那道孤傲的背影,继续道:“你是金氏嫡系所出,虽是外姓,但身上淌着金氏后人的鲜血。 换句话说,这天下江山该是你的,你甘心让灭族仇人逍遥法外,甘心对仇人之子俯首称臣吗?” “够了。”沈潇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宫村的眼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些话你骗得了凝妃,但骗不过我。” “凝妃?哼,区区后宫妇人,哪儿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宫村不屑一笑,“即便五皇子继位登基,凝妃也只是太后,上边还有个太皇太后压着,她仍是手无实权的空壳。 换句话说,只要程太后在世一日,前朝和后宫便有一日不太平。 但也多亏了程太后,楚王的身份血统,永远不会被世人接受,他那登基为帝的美梦算是彻底破灭。” “你想的太简单了。”沈潇然并不认同,“楚王并非等闲之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然皇上何必想方设法地除掉他?” 宫村出言奚落,“你们的皇上最爱面子,一旦东窗事发,定会令皇家蒙羞,世人诟病。皇上是程太后的养子,到时他该如何自处? 他自然不想被连累,只怕他瞒都来不及,不到万不得已,皇上是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你对皇上甚是了解。”沈潇然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你且先想想。总之楚王回不来了,注定要客死他乡。 待楚王府大势已去,宫里除了太后,其他人不足为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为族人报仇吗?不想自己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吗?” 沈潇然眸光深邃,“你们打算怎么做?” 宫村恶狠狠道:“揭露程太后的真面目,让她身败名裂,连带着楚王,也永世不得翻身。他们这对母子,必死无疑。” “好毒的心计。”沈潇然神色淡淡,“就按你说的做。” 宫村大手一挥,“沈公子不愧是爽快人!待霸业已成,沈公子可与皇君平分天下,绝不会亏待了公子。” 沈潇然再次提醒,“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所有人手调来凤鸣山,将楚王一党一举拿下,永绝后患。” “我这就去安排。”宫村不再犹豫,拂袖离去。 没过多久,沈潇然走出屋子,也离开屋子,他遣走四周的护卫,径直朝后院走去。 一道黑影在墙头如浮光掠影一般,一闪而过。 沈潇然也跟着翻墙来到院外,冲寂静的黑夜冷声道:“你还不走,是想送死吗?” “你故意放我走?”程清歌转过身来,凝视着沈潇然那双桃花眼,后知后觉。 “幸亏我没走,不然也听不到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程清歌怒意上升,“你为何要与曰族人串通一气?” “他曾救过我一命,不然我要死在梨花岭那漫山大雪之中。”沈潇然眸底闪过一丝哀痛,转瞬即逝。 “这就是你通敌叛国的理由吗?”程清歌怒斥道。 “通敌叛国,好大的帽子。”沈潇然冷笑,“这究竟是谁的国?谁又是敌?” 程清歌眸光轻蔑,“总不能是金氏的?” 方才沈潇然与宫村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什么为金氏一族复仇,简直是可笑,金氏死在司马氏手中,与他们有何干系? 再者说,司马氏一族早在前朝便被夜氏、唐氏两大世家联手推翻灭族,司马氏全族无一活口,还报哪门子的仇? 第907章 天壤之别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晓,想必楚王对太后的身世也一无所知,真是可悲。” 沈潇然语气中带有一丝丝同情,又道:“皇上这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兄弟二人之争,你说谁会笑到最后?” 程清歌怒目圆瞪,“无论是谁,总归不是你。” “是吗?”沈潇然轻蔑一笑,“世人可容得下前朝余孽司马氏的后裔称帝?别做梦了。” “王爷是先帝嫡子,身份尊贵,岂容你胡说八道?” “楚王的身份再怎么尊贵,也遮掩不了他母亲程太后是司马氏余孽的事实。前朝在逃公主,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程家嫡出小姐,竟还当上一国之母,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沈潇然声音冷冽,“我金氏一族受司马氏残害,岂能善罢甘休?” “你想做什么?”程清歌心乱如麻。 程太后并非自己的亲姑母?怎么会这样?姑母怎么会是前朝公主?一定是红公鸡在胡说八道。 “做什么?”沈潇然冷冷启唇,“把司马氏余孽拉下神坛,受万人唾弃。让她,连带着她的儿子,血债血偿。” “你休想。”程清歌攥紧双拳,杀意四起。 沈潇然拔出腰间的梨花银剑,剑尖直抵程清歌的喉结,隐隐散发着幽冷寒光,闪过他的眉眼。 “天堂有路你不走,就怪不得我了。” 程清歌有些痛心,“你与曰族人狼狈为奸,你的良心何在?年少时曾立下的凌云壮志,难道都忘了吗?” “年少?”沈潇然不愿提及过去,自嘲轻笑,“你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时,正是我坠入低谷之日。我拼了命的往上爬,原以为能够爬出谷底,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与你们本就有着天壤之别。” 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总会弃他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而对程清歌他们而言,一切美好,皆触手可及。 他从未叹过上天不公,但看他如今受尽苦难,孑身一人,不得不叹一句不公。 既然上天无眼,他又何苦折磨自己,不如坠身地狱,逆天而行。 程清歌别过头去,“是你自甘堕落,怪不得旁人。” “开篇即定结局,我这一生注定是一场悲剧……”沈潇然喃喃自语,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这时,一墙之隔的灵安寺后院忽然亮起火把,只听武士隔墙问道:“是沈公子吗?在与何人说话?” 程清歌心中警铃大作,看来今日难逃一死!罢了,死在红公鸡手里也总好过落在曰族人手中受辱而死。 “动手吧,给我一个痛快。”他缓缓闭上双眼,已然接受现实。 沈潇然看着程清歌阖上的凤眸,紧握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你走吧。” 他收起长剑,始终没能狠下心来。 程清歌猛然睁开双眼,对沈潇然此举颇感意外,“你……” 红公鸡这家伙…… “不必谢我,这次是你欠我的。”沈潇然转身往回走。 程清歌望着沈潇然离去的背影,眸光略显复杂,“多谢……” 沈潇然头也没回,低声奚落道:“婆婆妈妈的,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程清歌不再犹豫,闪身消失在灌木丛之中。 众武士举着火把在宫村的带领下,来到附近,瞧着只身一人的沈潇然,宫村一脸狐疑,“公子为何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沈潇然镇定自若,不答反问。 “公子可知道世子去了何处?”宫村目光扫过草丛,厉声问道。 “不是被捆在禅房中吗?问我作甚。” “公子何必装糊涂,分明是你放走了世子!”宫村猜测道。 沈潇然面色一沉,“宫村君慎言,你手底下的人看管不严,导致世子脱逃,竟怪罪到我的头上?” “当真是我冤枉了你不成?若你早听我的话杀了世子,又怎会让他逃出生天?我看你分明是有意救他,故意露出破绽,放他离去!” 宫村忍无可忍,世子脱逃定与沈潇然脱不了干系,否则沈潇然深更半夜为何独自出现在寺外?恰逢是在发现世子逃离不久,怎会是巧合? “莫非公子还挂念着你们年少时的情义不成?”宫村不屑一笑。 沈潇然眼皮微动,长剑出鞘,架在宫村的脖子上,众武士也纷纷拔出长刀,对准沈潇然。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寒风轻轻拂过,吹起沈潇然那殷红的袍角,又落下。 沈潇然环顾四周,懒懒抬眼,“不如打个赌,看看是我的梨花银剑快,还是他们的武士刀快。” 宫村连咽口水,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触感冰凉,态度立马软了下来,“有话好好说,公子莫要动怒。” “你不信我,我何必与你多费口舌?”沈潇然不为所动。 “我信,我信,方才说得都是气话,公子消消气。”宫村彻底慌了,冲众武士喝道:“还不快把刀放下,万一误伤了公子可如何是好?” 众武士只好听话把刀放下。 沈潇然微微挑眉,“当务之急,宫村君可知道该做什么?” “如公子所言,我已经调派所有人手聚集凤鸣山。”宫村头冒冷汗。 “很好。”沈潇然满意点头,“世子即便逃了,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定会前往山顶,通风报信。事不宜迟,我们即刻集结所有人手,血洗凤鸣山。” “是,公子说的是。”宫村连声应下。 沈潇然冷冷瞥了他一眼,这才收起长剑。 宫村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不过沈潇然此举完全打消了他的心中疑虑。 沈潇然若真有二心,方才定会动手杀了他,又怎会手下留情?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既然如此,还是尽快调集所有人手上山,凡是楚王一党,绝不留一个活口。 自己得尽快把消息传给皇上,最好有两手准备,无论是宫里的程太后,还是宫外的楚王妃,一个也别想活。 至于沈潇然,他熟悉凤鸣山的地势,与守陵人崔公公有些交情,暂且先留他一命,自有用处。 第908章 他还活着 一堵宫墙,将墙外和墙内分隔开来,仿佛是两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墙外上元灯火,火树银花,墙内深宫迷雾,暗流涌动。 几盏宫灯在寒风里微微拂穗,地上斑驳交错,平添了几分寂寥幽冷。 一御前暗卫急匆匆地来到皇上寝宫,冲守在门前的李全行了一礼,“属下有要事禀报给皇上,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圣上刚刚歇下,你有何要事?待圣上醒了,杂家可代为通传。” 李全心里咯噔一声,想必是凤鸣山传来的消息,不知是喜讯,还是噩耗…… 暗卫一脸为难,“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李全眸光锐利,“你怕是忘了杂家的身份。” “御前红人李公公,谁敢忘了你的身份?”江影那浑厚的嗓音传来,只见他腰间跨刀率领禁军大步而来。 “震南将军当真如及时雨一般,来得真是时候。”李全面色一沉。 江影踏上台阶,来到李全面前,“皇上和凝妃娘娘身边只留公公一人,本将军总归是放心不下,特将太后娘娘安顿好后,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以防小人作祟。看来,本将军回来得正是时候。” 李全听到“太后娘娘”四个字时,不由心中一惊,看来娘娘凶多吉少…… 他面不改色道:“震南将军不愧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看来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得很是顺利。” “这是自然,永安宫被我围得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江影笑得意味深长,眸光最终落在暗卫身上,“你有何要事禀报,本将军正巧要面见圣上,可代你通传。” 暗卫沉声道:“凤鸣山传来捷报,楚王麾下一员大将魏家三郎坠崖身亡,特来禀报。” 话音刚落,暗卫猝不及防地受到一拳重击,身子腾空飞出数十米远。 暗卫口吐鲜血,满脸震惊地看着勃然大怒的江影,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大打出手? 江影走向暗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目圆瞪,“你再说一遍,是谁?谁坠崖身亡?谁!” “是魏家三爷,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暗卫面露惧色,声音微弱。 江影忽的松开手,整个人犹如石化般僵在原地,表情呆滞,喉间涌上一抹苦涩。 李全眸光微沉,魏三爷坠崖身亡,看来凤鸣山情况不容乐观。 他看向悲愤交加的江影,忽然想起江影与魏惊风两人是打小的交情,虽然各为其主,但儿时的情分还是在的。 魏三郎突然身亡的消息,对江影的打击并不算小。 不知发小的离世,能否唤醒他的最后一丝良知。 “将军何必动怒?皇权之争,必有伤亡。杂家以为将军的心早已是刀枪不入,没想到将军还是没有认清现实。”李全的声音从江影背后传来。 江影闭上双眼,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魏惊风的死太过出乎意料,太过猝不及防,他从未想过魏三郎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而自己,却是害他惨死的帮凶…… 江影身形微微摇晃,沉默片刻,睁开双眼,“何为现实?” “成王败寇,将军早该把生死置之度外。说句难听话,今日死的是魏三郎,明日指不定便是将军。” “你说什么?”江影猛的转过身来,紧盯着李全的眼睛。 只听李全接着道:“当然我也逃不过一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法,有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人称之为英烈,受万人供奉敬仰。有人狼狈为奸,苟且偷生,世人皆骂他为鼠辈,世世代代都见不得光,即便是活着,与死了又有何两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影眉心微蹙,只觉得今日的李全甚是奇怪。 李全恢复正色,“有感而发罢了,杂家随口一说,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宫里人多口杂,若被人瞧见将军因魏三郎的死,而黯然神伤,圣上怪罪下来,将军怕是吃罪不起。还请将军节哀,莫要引火烧身。” 李全甩了甩拂尘,转身朝寝殿走去,徒留江影立在原地,陷入沉思。 ………… 山顶庄园。 一道紫影闪过,稳稳落在院中,霎时间,隐匿在暗中的护卫一涌而出,将其团团围住。 来人发丝略显凌乱,身上多处伤痕不停地往外渗血,那袭深紫华服被鲜血浸湿晕染,更加暗沉。 那双凤眸目若寒星,凌厉的杀气扫过众人,宛如从尸山血海而来的杀神,令人退避三舍。 众人定神一瞧,竟然是世子爷程清歌! “世子爷!”震天闻言赶来,又惊又喜。 程清歌稍稍放下戒备,“快带我去见王妃。” “是。”震天前方带路,很快来到阁楼。 柳雨璃瞧着四肢健全的程清歌,暗自松了一口气,世子死里逃生,好在有惊无险。 陶恒连忙扶着程清歌坐下,取出药箱为他上药,“世子快坐。” 程清歌推开陶恒,“这点小伤不碍事,当务之急,还是快离开这里。”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柳雨璃心生疑惑,曰族人恨不得把她和王爷除之而后快,怎会轻易放过世子? “是沈潇然。”程清歌想起那道红色身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很是复杂,但更多的是感激。 “是他救了我。” “沈潇然?”陶恒愣在原地,不禁看向柳雨璃,“他不是被王妃一剑……” 柳雨璃呼吸一滞,沈潇然居然没有死?怎么会…… “沈潇然没有死,是曰族人救了他。他现在与宫村合谋,不知有何居心,只怕会对王妃不利。”程清歌也看不透沈潇然到底想做什么,总归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肯放过自己,未必肯对王爷王妃手下留情。 柳雨璃一阵恍惚,她的内心深处一瞬间仿佛得到释放,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 他还活着…… 第909章 服毒自尽 星星点点的火光盘旋在山岭之间,宛如一条长长的蜈蚣,蜿蜒而上。 又像从地狱燃起的幽幽鬼火,延绵不断地朝山顶涌来。 庄园外被火光照亮,一阵厮杀呐喊声,划破夜空。 柳雨璃心思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先生,你即刻带世子走。” 陶恒望向庄园外冲天的火光,瞪大双眼,“王妃不走?!” “无需多言,你们快走,这是命令。”柳雨璃语气不容反驳。 程清歌对她的话不理不睬,打算强行将柳雨璃带走,“生死攸关,岂能儿戏!你不走也得走!” 柳雨璃先一步跨进阁楼,将门反锁,下令道:“震天,即刻把他们两人送去皇陵,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非常时期,可用非常手段。” 震天会意上前,好言相劝,“世子爷,王妃自有分寸,你们留下来,只会使王妃分心……” “混账!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下能做什么?她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谁担待得起?!” 程清歌暴怒,不停地拍打着阁楼的雕花木门,“小丫头,你快出来!别逼我破门而入!” “震天,他太吵了。”柳雨璃揉了揉耳朵,狠下心来。 震天冲程清歌拱了拱手,“世子爷,得罪了。” 话音刚落,震天趁其不备,将程清歌打晕过去,随即派人将他抬走。 陶恒彻底傻眼,隔门问道:“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雨璃抬眸望向即将被攻开的庄园大门,沉声道:“再耽搁下去,我也难逃一死,你们快走。” 陶恒叹了一口气,“我等姑娘回来。” 他相信姑娘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谋定而后动,是姑娘的立身之本。 但今天这种情形,险象环生,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尽管他内心不愿离开,最终还是拗不过柳雨璃,只好随程清歌从暗道先行离去。 柳雨璃立在阁楼之上,倒上一杯烈酒,这贡酒是先帝建国那年所酿,口感醇正,很是浓烈。 单是轻轻一闻,足令人醉生梦死。 多亏了崔公公,自己才能有这口福…… 柳雨璃执起酒樽,置于唇畔,浅酌一口,“嗯,好酒。” 先帝的皇陵中,当真有不少好东西。 庄园外的厮杀声,响破天际。 柳雨璃走下阁楼,来到正厅主位,缓缓落座。 在她的授意下,正厅大门打开,接着院门打开,一道道大门接连打开,最后庄园大门也被从里拉开。 开门之际,一道红衣翩然而至,临风而立。 柳雨璃轻抬眼皮,正好迎上沈潇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她的指尖微微颤动,自顾自地把玩着酒杯。 沈潇然望着倚坐在案前的女子,她一身黑衣,墨发高束,袍摆随意散落在地,嘴角似是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郎君在自家后院饮酒作乐,如此的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他想从柳雨璃的眸底搜寻出蛛丝马迹,哪怕是一丝丝的慌乱或是欣喜也好,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两人一黑一红,一立一坐,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气定神闲,仅仅隔着几道门,如同置身于世间两端,隔着沧海桑田。 “沈家潇郎,真是意外。”柳雨璃朱唇轻启,率先打破僵局。 “沈家潇郎已经死了。”沈潇然声音冰冷,“难道王妃忘了?” 柳雨璃轻笑一声,“那你又是谁?” “一个找你索命的厉鬼。”沈潇然凝视着柳雨璃的眼眸,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令人头皮发麻。 柳雨璃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活着我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鬼魂。” “见不得光?”沈潇然勾起唇角,“皆是拜王妃所赐。” 柳雨璃微微挑眉,“所以,你是来寻仇的?” “不错。”沈潇然脱口而出,眸底闪过一丝杀意。 “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早已在此处恭候多时。”柳雨璃一派从容,似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沈潇然环顾四周,提高警惕,“乖乖等死,倒不像是王妃的处事作风。” “王爷不在京都,我手上可用的人不多,原以为你们的目的是王爷,不曾想会针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柳雨璃语气一顿,“与其落入曰族人手中苟活,倒不如让你给我个痛快,当是为自己报仇了。” 沈潇然紧握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右手松开剑柄,朝柳雨璃所在的正厅缓步走去。 殷红色的袍角随风飘扬,他越走越近。 柳雨璃静静地看着走近的沈潇然,没想到,他还活着,如此的真实。 柳雨璃的美眸中倒映着那抹红袍,她内心深处的一丝愧疚渐渐消散。 沈潇然走进厅中,一股浓烈的酒味儿扑鼻而来,整个屋子里飘荡着酒香,令人沉醉。 他不由微微蹙眉,眸光落在柳雨璃执起的酒杯上,“王妃好雅兴。” “临死之前喝上几杯,壮壮胆。”柳雨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潇然冷眼看着独自喝闷酒的柳雨璃,“酒壮怂人胆,在我的印象中,王妃并非怂人。” “那是什么人?”柳雨璃不禁好奇。 沈潇然努了努嘴,默不作声。 仇人吗?答案是否定的。 非敌非友,似敌似友。 他也不知柳雨璃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只能用特别来形容。 直到酒壶见底,柳雨璃从桌下取出一坛新酒,面露决然之色,准备饮下之时。 沈潇然拔出长剑,轻轻一挑,酒杯从柳雨璃手中脱落,稳稳落在剑尖。 沈潇然压低手腕,酒杯顺着剑身滑到手中,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 他执起酒杯,轻轻一闻,将酒倒掉,酒水洒落瞬间腐蚀地面上铺的毯子。 “想服毒自尽?没那么容易。” ps题外话: 说几句题外话吧,还是想给大家解释一下,最近为什么断更的原因,因为处理自己的私事,短短二十天的时间,我经历了被人欺骗,背叛,痛苦,抉择…… 很难想象我会有这么一天,也很难想象人性的丑恶能到这种地步,没有底线,没有自尊,没有三观。 艺术来源于生活,现实确实要比书中更狗血,现在的我很羡慕璃儿和王爷的感情,这样至死不渝的感情,或许只能存在于书中,我笔下的人物,与我终究是无缘了。最近情绪波动太大,害怕影响书中角色,剧情走向,所以迟迟没有动笔,很抱歉对不起你们。 我下周要北上远行,出去走一走,找找灵感,散散心。希望宝贝们能够理解,在此我还是想再次说句抱歉,让你们等待这么久,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书写完,等我,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