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妻》 第一章好不知羞 太晏明正十年,五月半。 长奎县,青屿村地处稍北,天气转热,田间绿油油一片,麦穗颗粒饱满,低垂着头,只等六月精阳,夏至带来金黄的丰收。ъitv 村里人都在为下个月的农忙做准备,余家人也在忙着用藤条编盛粮食的筐斗,余老太太整理好手边的藤条后,往东边屋子瞅了一眼,对三房儿媳妇赵氏问道,“东屋那个还有气没?要是没气了,知会二房早点用破草席子卷了扔山上去,免得在家里晦气!” 赵氏听后,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她倒是命大,我早上悄悄看了一眼,还喘着气呢,没死!” 说完,她用力折了一根藤条,咬牙切齿的道,“还好我们家四哥儿守规矩,没出什么乱子,不然……” 她声音一低,仍旧是一脸愤愤的表情,“二嫂就算是冲喜,也不该什么腌臜货色都往家里弄,差点就祸害了我家四哥儿。”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甭管还活不活的成,这人二房是甭想留下了!” 一旁大房夫妻两个人,都低着头忙自己手头上的活,不敢多言语。 东屋,二房媳妇宋氏喂余梦山吃了药,又小心翼翼的查看了自家丈夫左腿的伤口没有出血溃烂,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脸上依旧忧心忡忡。 余梦山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将帕子递给了宋氏,出声问道,“孟家那丫头怎么样了?” 宋氏叹了口气,怕被里间看书的儿子给听到,低声道,“老三因为谨言下了狠手,那丫头两只腿被打的血淋淋的,爹让关到小屋里了,不让人去看,也不让给她治伤,老太太的意思是等她断了气,用草席子卷了扔山上去!” 余梦山听后,有些着急的道,“那哪儿……”话未说完,因为气息浮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宋氏忙去给他顺气。 余梦山嗓音有些沙哑的道,“那哪儿成?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说到底都是因为给咱们二房冲喜,才害了人家姑娘……”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去,你去看看那孟家姑娘,要是醒了,就送些吃食,不能真害了一条命。” 宋氏脸上划过一抹为难,若是真的去瞧了,被老太太知道,只怕又要冲她发一顿脾气。 不过她还是应道,“好,我去瞧瞧。” 宋氏正要往外面走,一个清瘦孱弱的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屋内光线不甚明亮,但少年的清隽的脸却格外白皙,那是因为常年生病染了病气才生出的苍白肤色。 “我去吧。”少年声音淡淡,不急不缓,别有一番书卷味道。 宋氏和余梦山都有些怔愣,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对孟家姑娘不闻不问的儿子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看她。 余梦山先回过神来,看着自家病弱的儿子,道,“启蛰去也好,把这些吃食给孟家姑娘送去。” 他指了指床头边碗里的窝窝头,这是余梦山早上吃饭时特意留下的。 余启蛰缓步走到床边,将碗里的窝窝揣在了袖口里,往外面走去,虽然身体因为生病格外孱弱,但是他走起路来,脊背挺如玉竹,格外笔直。 宋氏望着自家儿子的背影,小声道,“启蛰会不会心里怨上孟家姑娘?” 余梦山摇了摇头,“我看不会,他性子太过冷淡,对孟家姑娘又无半分心思,一点都不在意又哪里来的怨?” 余启蛰已经揣着窝窝来到东屋角落的废弃小屋,小屋原本是余家的灶房,后来砌了新的灶房,这间小灶房便废弃了,扒掉灶台后,用来堆积一些杂物,当做柴房使了。 余启蛰推开了小柴房的木门,荡起一片浮尘,他用袖子扇了扇,微微皱眉,看了眼门角上的蜘蛛网,半蹲着身子进了小屋。 小屋里躺在地上的余娇意识刚刚清醒,眼睛却像抹了浆糊一般,怎么都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胸口和双腿,就好像是出了一场车祸,身下躺着的地方又冷又硬,鼻翼间弥漫着一股霉味。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余娇睁开了眼睛,一张玉面俊秀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背光出现在余娇的视野里,见男子一身长袖阔摆交领右衽青衣,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搞什么?难道自己在做梦? 余启蛰见余娇已经醒来,没有做声,拿出袖口里的窝窝,递向了余娇。 余娇看了一眼他手上黑黢黢的‘东西’,勉强认出是窝窝来,想要伸手去接,这一动却牵住了胸口的肋骨,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小脸也更惨白了几分。 余启蛰见状,微微弯腰,将窝窝头塞进了余娇的手中,转身就朝小屋外走去。 余娇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干裂的唇舌,让她本能的朝面前的隽秀少年道,“小哥哥,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余启蛰动作微微一僵,背对着余娇的脸上浮现一抹薄怒,这女子,真是好不知羞! 他袖摆一拂,离开了小屋。 余娇一脸莫名,虽然目之所及是少年的背影,却总觉得他好似生气了。 她不过是要一杯水,他生什么气? 余娇想要翻个身,刚一动作,便疼得‘嗤’了一声,她用手摸向胸口,果不其然,肋骨断了一根,好在没有错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只是双腿疼得像是断了又怎么回事?余娇微微抬头,朝双腿看了去,只见裙摆上全都是血污,用手摸去,是一道道鳞次栉比的伤痕,完全是被虐打过后的样子。bigétν 余娇疼得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破旧的小屋,旁边堆积的都是一些农具,有一扇天窗,屋顶有不少缝隙,而她躺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穿着也是古人衣裳,这个无厘头的梦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闭上了眼睛,想着睡醒再睁开眼,应当就会回到自己松软宽阔的大床上,浑身的疼痛也就不存在了。 院子里,余启蛰从小屋出来后,便被三房赵氏和老太太给瞧见了,老太太叫住了他,“死了没?” 余启蛰淡淡道,“还未。” 说完,便走向灶房,从木桶里舀了一碗清水,端着走了出来,往小屋行去。 余老太太瞧见,皱眉道,“五哥儿,把水泼了!” 第二章少小三元 余启蛰在余家一众兄弟中排行第五,家里人常唤以排行唤几个孩子。 余启蛰没有做声,也没有停步,稳稳的端着碗中的水,走向院角的小屋。 余老太太气的将手中藤条一摔,“二房养出的好儿子,整天病殃殃的,专会跟我作对!” 三房赵氏跟着磨牙道,“不就是年少中了小三元,这些年来一无是处,整天吃药,二房还给惯上了天!” 一旁编粮斗的老大余樵山有些听不过去,闷声道,“五哥儿是被身体给拖累了,不然指定能中榜做官老爷。” 余老太太闻言,不再作声,老爷子还指望着余启蛰哪日身子骨好了,能下考场,中个举人老爷回来。 余娇也听见了外间的说话声,只是不甚清晰,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却毫无困意。 木门咯吱一声,小屋再次被光亮席卷,余娇掀开眼皮,一只盛着水的粗瓷碗怼到了她面前,抓着碗的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整齐,指尖如玉,素白的皓腕掩在青衫广袖下。 余娇睨着少年清卓的面容,勾唇露出自以为十分风情的一笑,想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大胆调戏道,“小哥哥,奴家胸口疼,你喂奴家好不好?” 余启蛰闻言,皱起眉头,唇角紧绷,低声道,“不知羞耻!” 语毕,端着水碗,转身就走。 余娇在心底轻‘咦’一声,这和她想象中的美梦怎么不太一样,这貌比潘安的美少年为何对她如此冷淡? 只是她口渴的紧,眼看美少年就要离开小屋,她软声道,“小哥哥,我肋骨断了,胸口真疼得厉害,动作不得,你忍心看我渴死?” 少年清瘦的身影转了过来,玉容冷眸,面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桃花眸底藏着一抹厌恶,半蹲下身子,将瓷碗重重的放在余娇身旁的地上。 “死了更好。”余惊蛰低声吐出薄凉的几个字。 少年意冷声冷,饶是五月艳阳天,日光极暖,也遮不住他眸底如晨冬冰凌般的寒意。 语落,便站起身,青色长袖翻卷起显而易见的排斥,转身朝外行去,青色背影如万色江岸一点云烟碧色,虽带着一丝孱弱,脊背却挺如青松翠竹,身影消失在被带上的木门处,小屋里的光线也随着紧闭的木门,变得昏暗了许多。 余娇苦笑一声,费力端起地上的瓷碗,送往唇边,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饮尽最后一滴,干渴龟裂的唇才得了几分浸润。 解了渴,腹内空空,余娇抓起粗瓷碗里的黑窝窝,送到嘴边,十分怀疑这东西吃了会不会食物中毒,迟疑着咬了一小口,尝出了杂面馒头的味道,方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缓解了腹内饥饿,余娇重新闭上了眼睛,盼着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可胸口的闷疼和双腿火辣辣的伤痕,无不在提醒着她,这就是现实。biqμgèt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余娇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 见余启蛰回了房,二房宋氏关切的问道,“孟家姑娘怎么样了?方才可是被你祖母瞧见了?” “已经醒了。”余启蛰简短的说完,就去了里间,看书去了。 卧在床榻上的余梦山听言,放心了不少,对宋氏道,“晌午饭给孟家姑娘悄悄留一些。” 宋氏点了点头,“我去做饭,你要是想起身如厕,就喊启蛰。” 余梦山看了妻子一眼,眸底温暖,笑着应了声。 宋氏也跟着笑了笑,朝外面走去。 二房唯一的儿子余启蛰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自小体弱多病,却惊才绝艳,聪慧过人,十二岁那年童生试下场科考,虽县试,府试,院试均夺案首,拿下小三元,中了秀才,却损了身子根本,自此身子如漏筛,弱不禁风,大病小病不断,灌了不知多少汤药都不见效。 余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太医,后来惹了罪责遭贬,余家后代渐渐败落,但也算是杏林中人,只是传至现在,余家后人所会者无几,余老爷子尚会些微末医术,是村子里的土郎中,却调理不好余启蛰的身子。 请了县里最好医馆的大夫给瞧,却被断言,余启蛰岁不过二旬,常人身体里有生机和精气,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滋养着人的躯体,而余启蛰的生机却是用一点便少一点,药石无医,除非大罗神仙下凡。bigétν 偏偏余启蛰又是不世之材,当年不过十二岁便拿下童生试的小三元,余老爷子想要光宗耀祖,只盼着将来哪一日,余启蛰的身子骨能好转,再下场科考,为余家挣个功名回来,才一直忍痛花银子给二房用药。 宋氏去了灶房,淘米生火做饭,却忍不住悄悄抹泪,心头苦涩不已。 本就是穷苦人家,启蛰一直体弱多病,吃药也总不见好,老太太和三房早有不满。偏命运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丈夫余梦山前些时日去山里采草药,偏巧碰见野兽,被咬断了腿,她们二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二弟妹,你做饭呢?我给你搭把手。”大房媳妇张氏方才瞧见宋春往灶房来了,知道她要烧火做饭,就跟过来想帮忙。 宋氏忙拭去脸上的泪水,道,“不妨事,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你还是帮娘编粮斗去吧。” 张氏已经走到灶下帮忙烧火,她往灶里添了快柴,已经瞥见宋氏微红的眼角,笑着出声道,“樵山和三房都在呢,不差我一个,下个月才收麦呢,总能编好的。” 宋氏没再说什么,熟练的将锅洗刷干净,倒了一点猪油,把泡好的茄条放进了锅里,又掺了些菌菇,翻炒起来。 在油锅滋滋的声响间,张氏低声安慰道,“二弟妹,人要往后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别太难过,现在二房还得靠你撑着呢!” 宋春听得鼻头一酸,忍泪笑道,“我晓得,可这日子咋就过的这么难,越发叫人觉得没有盼头了。” 张氏也知道二房现在的境况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那都觉得苦,心里颇有些同情宋氏的遭遇,宽慰道,“咋没有盼头?说不准哪日五哥儿的身子就好了,你得想开些。” “要真能好……我就是折寿十年二十年,也愿意。”宋氏情愿用自个儿的命去换儿子一条命。 第三章自生自灭 余家誰不知道余启蛰活不过两旬,张氏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让宋春有些盼头,她喟叹道,“会好起来的。” 宋春擦了擦被烟火熏出来的眼泪,将米下了锅。 焖好饭后,宋氏拿出一只黑色瓷碗,盛了一些出来,又在饭上夹了一些菜,往外面瞧了一眼,又盛了一碗,对灶下的张氏解释道,“我给孟家那姑娘弄些吃的。” 张氏叹了口气,“也就是你心善,那孟家姑娘着实不是个东西,换做我,可真就听老太太的,一张席子卷着扔山上去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宋氏只盼着多积德积福,老天好能善待怜悯她家启蛰,让他的身体赶紧好起来。 她将一碗饭藏在了袖摆下,另一碗用手端着朝外间走了去。 老太太和三房几个仍在院子里编粮斗,瞧见宋春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饭,松弛的眼皮微耸了下,问道,“饭烧好了?” 宋氏身子微微一僵硬,忙将袖摆下的那碗饭又往里藏了藏,道,“烧好了,我先把饭给梦山端去。” 老太太脸上划过一抹不高兴,自从老二余梦山摔断了腿,宋氏每回做饭都要先盛了给他端去,不将他们这些老的放在眼里,可这是老爷子默许的,老太太也不好发作。 宋氏见老太太脸色不好看,转身快步往东屋走去,生怕被老太太发现她盛了两碗饭,不然又是一场泼天的暴风雨,到底是后来的娘,村里都说余周氏心善,待余家前头那位过世的媳妇留下的两房儿子如亲生一般,但内里的天差地别,只有他们余家人自己知道。biqμgètν 回了屋,宋氏将饭搁在了小桌几上,对余梦山道,“娘还在院子里呢,过会我再把饭给孟家姑娘送过去。” 说完,去里间喊了余启蛰去堂屋吃饭,她自己则伺候余梦山进食。 余梦山摇了摇头,接过宋氏手里的碗,“我只是腿废了,手又无碍,你也快些去吃饭吧。” 他心疼妻子这些时日因着照顾他,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家中余粮要吃到这一季收粮,前些时日又置换了番麦种,所剩粮食不多,每日用多少粮做饭都是精打细算着的,余家的饭也都紧着干活的男人们吃,女人们只能吃上一小碗,去的晚了,根本没有剩饭,只能吃些干硬的锅巴。bigétν 宋氏也知道丈夫所想,心中甚是慰贴,笑着给余梦山递了筷子,才往堂屋行去。 饭桌上,老太太瞥了一眼宋氏和余启蛰,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气格外不顺,好好的一家子,偏生二房事最多,有个不断生病花银子的药罐子,又弄出个被咬断腿的余梦山,就剩下两个女人,哪有什么劳力,这以后全家不都得贴补着二房。 余老太太替自己的三儿子觉得亏得慌,但是又发作不得,不然显得她这个后来的继室苛待前头那位留下的两个儿子。 她只能继续拿孟余娇说事,吃完饭,老太太撂下碗,掀起眼皮,瞧着宋氏道,“今天晚上,把孟家那个不要脸的给我扔山上去,省的将来事情传出去,丢了咱们余家的脸面,四哥儿已是下场科考的人,没得毁了他的名声。” 宋氏脸微微一白,有些食不下咽,低声细语道,“娘,孟家姑娘已经醒了,到底是一条人命,好在她……也没真的出格,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她一条人命,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老太太将筷子一把摔在了桌子上,宋氏吓得浑身一颤。 “你好大的口气,你们二房想积德行善,就任这脏水污着四哥儿,连他的前程都不顾了吗?”老太太怒声道。 三房赵氏接过话,冷嘲热讽的道,“二嫂你也太自私了吧,你想留着孟家那个祸害,好让她将来再爬上我们家谨言的床不成?你们二房冲喜冲来这么个晦气的祸害,是想留着恶心誰呢?” 宋氏被气得脸红,争辩道,“三弟妹,你这话有些诛心了,我万没有半分要害四哥儿的意思,等孟家姑娘好了,我赶她走便是。” 听到冲喜两个字,一旁坐着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慢悠悠喝茶的余老爷子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前些日子余梦山摔断了腿,是他觉得二房的时运不太好,提议冲喜,想要冲冲二房的晦气。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家之长的架势来,“都吵什么吵!” 宋氏忙噤了声,盼着老爷子能有些怜悯之心,留那孟家姑娘一条人命。 “你们娘说得对,孟家那个到底是祸害,做出那不知廉耻的丑事来,若是放在寻常姑娘身上,早该将她浸了猪笼了事,但是这事儿关乎四哥儿的声誉,不能叫人知晓,不然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来!”老爷子一锤定音道,“把人扔山上任她自生自灭,也不算咱们余家害的。” “可是爹……”宋氏还想再继续为孟家姑娘求情,余老爷子冷眼一扫,皱眉道,“二房媳妇,你一向是个顺悌的,莫要一再跟你娘顶嘴,她也是为了你们二房好。” 宋氏只得咽下嘴里未说完的话,她担不起忤逆长辈这样的指责。 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低头吃饭的余启蛰,突然放下了碗筷,清亮的眸子看向余老爷子,缓缓出声道,“让她留下吧,我觉得近来身体有所好转,兴许下年秋闱就能下场了。” 老爷子有些许震惊,毕竟从他提议冲喜,到买了孟家祸害进门,五哥儿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从未见他与孟家姑娘亲近过,如今怎的开口帮着那祸害说话了? 他探究的看向自家这位最小却也最是钟灵俊秀,出类拔萃偏生早夭命相的五孙子,发问道,“当真?” 余启蛰苍白隽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坦然镇定,点了点头。 三房赵氏叫嚷了起来,“五哥儿你莫要胡说,为了那么一个晦气的人,你竟都敢拿你的身子扯谎了,你那身子骨誰不知道?如何会好转……” 余启蛰朝赵氏看了过去,桃花眸清冷如水,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孱弱病姿少年,偏有一身沉静骇人的气势。 赵氏声音渐小,余下的字眼都吞进了肚子里。 第四章柳下惠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虽然对余启蛰的话半信半疑,但终究是对他能再下场科考,替余家挣功名一事抱有莫大的希望,迟疑着道,“既五哥儿这么说,那就听天由命吧。” 三房夫妻俩当即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正要出声,老爷子又道,“你们誰都不许给孟家那个祸害医治,若是她能挺过去,那便是她命大,还有,咱们家的粮食如今自己吃都不够,谁敢给她送吃的,那便自己饿着肚子。”说到后半句,老爷子着重的看了宋氏几眼。 老太太原本也有些不高兴,但是听老爷子说不准给孟余娇医治,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老三怒及动手,抽藤条的时候使足了力气,便是寻常男子也是要去半条命的,何况姓孟那女子昨晚还吐了血,若是不及时诊治,指定活不成。 事情争论到这里,算是有了个结果。 宋氏也没想到自个儿子会站出来帮孟家姑娘说话,老爷子还真就听了进去,可见公爹心里还是极疼启蛰的。 她和大房张氏一起收拾碗筷去灶房洗刷,见余启蛰回房,忙小声道,“你把屋里的饭菜给孟家姑娘送过去。” 余启蛰没有表态,宋氏只当他不愿意,心下想着等收拾好了灶台,自个儿再将饭给孟家姑娘端去。 在刷锅的时候,她无意间抬头往灶房小窗外看了一眼,正瞧见余启蛰从东屋出来的背影,不由笑了笑,自家儿子到底是面冷心善。 院中无人,余启蛰快步来到小屋处,推开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垂眸瞧见余娇正紧闭双眼似在酣睡,清秀的小脸恬静无暇,只是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微蹙着。 余启蛰无声将手里端着的那碗饭放在了她稻草旁的地上,拿起地上已经空了的水碗,回了东屋。 余梦山见他拿了一直空碗回来,有些吃惊的道,“孟家姑娘这么快就吃完了?” “不是。”余启蛰简短的道。 往空碗中倒满了温白开水,余启蛰端着碗又回到了小屋,这次的推门声吵醒了躺在稻草堆上的余娇,她睁开双眼,望向余启蛰。 余启蛰动作微微一滞,回避开余娇清亮水盈的杏眸,半蹲下身将手中盛满水的粗瓷碗放在了余娇触手可及的地上,起身往外走去。 余娇忍着浑身的疼意,朝余启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余启蛰微微一顿,回身看向余娇,桃花眸中闪过些许惊骇。 余娇用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半截身子,忍着胸口的闷疼,再次重复道,“什么朝代?我……是谁?” 余启蛰眸光微闪,紧绷的唇微启,淡淡回应道,“太晏,你……孟氏余娇。” 余娇听了余启蛰的话后,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垂在地面的衣摆,深吸了一口气,沉寂良久,才对余启蛰出声问道,“你是余家五哥儿余启蛰?我冲喜嫁给了你?” 余启蛰原以为她被打坏了脑子,现见她这么清楚的说出‘冲喜嫁给’几个字,脸上升腾起一股热气,耳根微红,面上划过一丝薄怒,少见情绪难以自持的道,“你既清楚,就不该做下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说完,甩袖关上木门,转身快步离开。ъitv 背靠泥墙半坐着的余娇在心底哀嚎一声,妈的,贼老天玩她! 刚才迷迷糊糊假寐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也叫余娇,只是姓孟,是余家买来给二房病恹恹的小儿子冲喜的媳妇。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梦,只是这个身体的记忆而已。 她原以为自己没死,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现在看来,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灵魂复活在一个没有历史记载的朝代的同名女子身上了。 余娇此刻十分头疼,这个孟余娇给她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烂摊子,原身的主人知道余家二房儿子是个病痨鬼,不知哪日就死了,在听了余家有心人的挑唆后,在余家目前最有前途的子弟中,选了三房的小儿子余谨言,趁他从书院回家休憩的时候,脱光爬上了余谨言的床。 结果……余谨言是个柳下惠,进门看见脱光躺在他床上的孟余娇,直接转身出门告诉了余家人,孟余娇怕极,跑出余家,余家人怕事情闹将出去,对余谨言的名声不好,就出来追。 孟余娇慌不择路,在山脚下绊倒,摔断了胸口的肋骨,被余家人捉了回去。 余谨言的父亲,三房余汉山怒不可遏,用藤条生生将孟余娇打了个半死,关在了这个小破屋里,想来孟余娇是捱不住没气的,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魂穿了过来。 余娇现在想起先前刚醒时,嘴贱调戏余启蛰的一幕,只觉愈发头疼。 在孟余娇的记忆中,余启蛰是个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小古板,高岭之花般清高孤傲的病痨鬼。 从来不让孟余娇进他的屋子,孟余娇来到余家这么些日子,与余启蛰说过的话甚至还不到十句。 前脚孟余娇刚脱光爬上了余谨言的床,后脚她醒来,顶着孟余娇的身体,恬不知耻的调戏余启蛰,只怕彻底在余启蛰的心里坐实了放荡女的标签。biqμgètν 余娇也没羞愧太长时间,这身子的双腿被打伤得极为严重,如果不及时医治,天气这么热,很有可能会化脓,到时候只怕这双腿都保不住。 可她现在被关在这小破屋里,空有一身医术,也没办法给自己诊治。 余娇端起地上余启蛰送来的那碗饭,有些食不下咽,好在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突然来到这个地方,并无太多惊慌。 二房宋氏洗刷好锅碗后,回到东屋,见余启蛰已在自己屋里桌前坐着看书,吞吞吐吐的问道,“启蛰,你真觉得身子好些了吗?” 余启蛰头未抬,目光仍旧黏在书本上,淡淡道,“并未,只是诓骗爷爷。” 宋氏虽心中已然猜到,倒还是不死心,人在绝望中,总会还有一丝不死心的奢望和期待。 她闻声,收敛心底的失望,努力做出无碍的样子,对余启蛰道,“你去瞧瞧孟家姑娘可吃完了饭?把碗收回来,免得叫人看到。” 第五章撒娇寻药 余启蛰想起方才孟余娇眸光清亮竟无一丝愧意坦然看向他的模样,有些不情愿,但也晓得母亲偷偷给孟余娇留的饭,遂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余启蛰长身玉立站在小屋门口,再次推开了门,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余娇,径直去拿地上的碗筷,见碗中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才出声道,“不是顿顿都有饭给你端来的。” 余娇从余启蛰一进门便盯着他,听他这么说,浅浅一笑,眉眼弯弯,装可怜道,“我双腿疼得厉害,胸口的肋骨也摔断了,实在吃不下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找些草药来?” 她水盈盈的双眸一眨不眨,饱含期盼的看着余启蛰,眸光清澈水润。 从孟余娇的记忆中,余娇知晓余家老爷子是个土郎中,平日经常给村里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余家晒了不少草药。 余启蛰虽然对她嫌恶的很,但还是给她端来了吃食和水,可见是个嘴硬心软的,所以余娇才会软声央求他。 果然,余启蛰并未一口回绝,而是道,“我并不通药理。” 余娇知他不会医术,继续柔声央求道,“我知晓一些岐黄之术,你只需帮我拿些药草便可。” 余启蛰虽然心有疑惑,孟余娇又怎会岐黄之术?但懒得刨根问底,只是态度冷淡的道,“你要什么草药?” 余娇见他这般询问,就知道有门,忙道,“马兰,旱莲草,松香,皂树叶,各五钱,研细成粉。” 余启蛰听她说的像模像样,似乎真懂药理的样子,心头疑问更甚,不过并无意了解,他已打算等孟余娇伤好,便赶她离开。 见余启蛰转身向外走去,余娇忙追加了一句,“再帮我弄些药酒过来。” 余启蛰没有做声,但是余娇知他听进了耳朵里。这人就是面上看着冷淡难以接近,但内里还是软和的。 她要的不过是外敷的一些伤药,内服的方子她也有,但余家人对她的态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哪里会容得下余启蛰给她煎药。biqμgètν 余老太太和三房赵氏都有睡晌午觉的习惯,现下院子里只有大房夫妻俩仍在用藤条编粮斗,见余启蛰从小屋出来,小两口都没有做声。 余家老太太是余老爷子的续弦,大房和二房是余老爷子前头那位妻子生下的,唯有三房才是余周氏亲生的,因此大房和二房亲兄弟俩关系更加亲近一些。bigétν 余启蛰缓步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中寻找起孟余娇所要的药草来,虽然不懂药理,但是在余老爷子行医治病的耳濡目染下,余家人多多少少都认得一些药材,寻常也没少上山采药,卖到镇上医馆,这也是余家人除了种田之外的主要收入了。 见余启蛰在弄药草,大房张氏小声问道,“五哥儿,你弄草药做什么?” 余启蛰对大房一向敬重,余梦山上山采草药被野兽咬断了腿,就是余樵山背回来的,从余梦山出事后,大房夫妻俩没少帮扶二房。 他低声答道,“给她寻些治伤的药。” 这个‘她’是指誰,不言而喻。 张氏小声替余启蛰鸣不平道,“给她找草药做什么?五哥儿,那种人你管她死活!” 尽管孟余娇跟余启蛰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拜堂行礼,但她是以余启蛰冲喜娘子的身份来的余家,脱光爬上堂兄弟的床,真是够下作的,放在任意一男子身上誰能受得了? 余启蛰没有做声,只低着头继续翻找草药,他倒也并非真的对孟余娇的所作所为没有芥蒂,这女人做的事着实过分,可说到底还是他的身体不好,没的白搭上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这些年的冷言冷语和嘲笑,他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孟余娇再来这么一出,当初冲喜之事,他便是反对的,可奈何老爷子信了方士的话。 “你少说两句。”余樵山用胳膊肘拐了拐张氏,男人都要颜面,五哥儿虽年轻,可遇到这种事情,心里怕也是不好受的。 张氏也就是替二房鸣不平,当初要买孟家姑娘进门的是老爷子,现在闹出事来,全都推在了二房头上,没这么欺负人的。 张氏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怕余启蛰翻找太长时间,被三房和老太太给撞见,她放下手中的藤条,走到晒着草药的木架前,低声问道,“还差哪些药?” “还差一味旱莲草。”余启蛰道。 “旱莲草?我记得上次晒干后,爹收了放在西侧间了,我去找找看。”张氏说着往堂屋走去。bigétν 存放草药的屋子挨着三房几口人的住处,张氏脚步放得极轻,在堂屋的西侧间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旱莲草。张氏刚抓了一把要往外面走,就被从旁边屋子出来的老三余汉山给撞了个正着。 他瞧见张氏躲躲闪闪的模样,出声问道,“大嫂,你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张氏将旱莲草遮在袖摆下,丝毫不怵的反驳道,“誰偷偷摸摸了?我嗓子疼,抓把药煎水喝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余汉山盯着她的右手,探究道,“嗓子疼?大嫂你又不通药理,别拿错了药。” 张氏嫁进余家快二十年了,还是知晓一些草药的用途的,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是上火嗓子疼,抓了把金银花,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老三,你盯我盯贼呢?” 余樵山已经听见了屋里的动静,见张氏走了出来,帮腔道,“没找见金银花?要不我把爹喊醒,让爹给你开副方子?” 张氏会意,摇了摇头,“爹贪晌觉,我就是上个火,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煎碗金银花喝了就能败火。” 说着,她往灶房走去,好似真的要煎金银花水喝。 见余启蛰仍站在院子里,出声道,“五哥儿,你帮我拿只药罐子。” 余启蛰端着药罐子进了灶房,张氏赶忙将手中的旱莲草塞给了他,低声问道,“这些可够?” “够了。”张氏这一把抓的可不止五钱,绰绰有余。 “我来煎药吧。”张氏一边洗刷药罐,一边道,反正她已经跟老三说了要煎金银花水喝,也就帮着把药一气儿给煎了。 余启蛰摇了摇头,“谢谢大伯母,这些草药都是外敷的,不用煎。” 第六章帮忙上药 张氏笑了笑,有些怜惜的看着余启蛰,“自家人谢什么谢,快给孟家姑娘送去吧。” 余启蛰点了点头,往外面走去,张氏用药罐盛了些水放在灶上煮了起来,说谎还得圆起来,免得叫三房抓住她什么错处。 余启蛰揣着草药回了东屋,宋氏趁晌午天热正在给余梦山擦身子,见余启蛰空着手进屋,抬头问道,“碗呢?” “她还没吃完。”余启蛰答完,便在屋里找出药碾子和药杵,将草药倒进了凹槽里,准备研磨成粉。 宋氏瞧见,忙三两下将余梦山的身子给擦完,道,“你摆弄药碾做什么?别累着了,快去屋里歇着吧。” 余启蛰简短的道,“不累。”好看的骨节抓着药杵,细细碾起草药来。 余梦山认出药碾里全都是止血消肿,治疗外伤的草药,询问道,“可是在为孟家姑娘弄伤药?” 余惊蛰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余梦山脸上浮现愁容,对宋氏道,“听你先前所说,孟家姑娘被老三打的伤势应当不轻,只怕这些外敷的伤药治不了根本。” “爹在饭桌上放了话,咱家人誰都不能给孟家姑娘医治,也不准给她饭吃。”宋氏收拾了余梦山换下的里衣,对正在碾药的余启蛰道,“去给孟家姑娘送药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瞧见了。” 余启蛰点了点头,宋氏搜罗了全家换下的脏衣服,塞了满满一草篓,背着去村头小溪边浣洗。 余启蛰身子骨弱,碾药草虽然要不了多少力气,但他没弄多久,额头就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 素日都是余梦山帮老爷子磨药捣药,余启蛰只看过几次,现下才知道这碾药也是力气活。 “要不还是爹来吧?”余梦山见他做的十分辛苦,不落忍的出声道。biqμgètν 余启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将几味药材磨碎,只是十分不均匀,旱莲草已经磨碎成粉了,但皂树叶只是碎成了小块,余启蛰将药粉从药碾里倒了出来,用黄草纸包好,拿了药酒,起身送去小屋。 余娇正百无聊赖的躺在稻草堆上,思索着以后该何去何从。 听见脚步声和推门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余启蛰手中的药包上,顿时喜笑颜开,眉眼弯弯,伸手接过了药包,嘴里还不忘道,“我就知道五哥儿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纸包,看见里面磨得‘疙疙瘩瘩’十分不精细的药粉,杏眸中流露出一丝微微的嫌弃,“这是你磨的?” 把药粉磨成这种粗糙的样子,要是在她家的中医馆里,这种弟子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余启蛰微微眯了眯桃花眸,皱眉冷淡的道,“不能用?” 余娇顿时醒悟,如今寄人篱下,就连苟延残喘都得仰人鼻息,哪儿还轮到她挑三拣四。 余娇当即讨好的笑道,“能用,能用!效果都一样,辛苦五哥儿了。” 余启蛰耳根微微一热,明明再正经不过的‘五哥儿’三个字,从孟余娇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狎昵的五哥一般。 放下药酒,他转过身,就要离开。余娇却软声唤住了他,“五哥儿,我胸口肋骨断了,不方便弯腰,你帮我上了药再走好不好?” 她不是没看出余启蛰对她避之不及,可现在唯一能使唤的也只有他了。 余启蛰自是不愿的,孟余娇伤在腿上,他若是帮她上药,势必会有逾规之举,可她眼下的确自己上药不便,余启蛰有些犹豫。 瞧见余娇一直用水润清澈的杏眸望着自己,唇角弯弯,眉眼含笑,温温软软的样子,余启蛰终究是心软妥协。 “五哥儿最好了。”余娇见他返身拿起药酒,喜笑颜开,软声道。 余启蛰微微撩起余娇染了血污的裙摆,见她裙摆下白色裤腿已经被打成褴褛,血肉模糊的黏在两只小腿上,忍不住微微皱眉,三叔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 余启蛰看着余娇的双腿,不知该如何下手,余娇出声提醒道,“把裤腿挽起来,喝一口药酒,喷在伤处,撒上药粉便可。” 余启蛰手指动作极其小心的翻卷起余娇的裤腿,鳞次 栉比的伤痕映入他的桃花眸中,令余启蛰动作微微一滞,不由抬眸看了一眼余娇。 余娇朝他报之一笑。 余启蛰垂下眸子,这女人可真是……够能忍的,双腿明明血肉翻飞,布条都被抽打进了血肉里,还能谈笑自若,他自问可做不到。 余启蛰没有照余娇说的做,而是站起身来,“我去打盆水来。”离开了小屋。 余娇靠在墙边,勾起唇角,玩味一笑,余家这个五哥儿还是挺有人性的,虽然冷情冷性,但是个会心疼人的,孟余娇真是想不开,放着这么好的一个潜力股相公不要,非去爬别人的床,余娇私心觉得她有些蠢。 不多时,余启蛰端了一盆水回来,放在余娇脚边,掏出帕子打湿后,对余娇道,“忍着些。” 说完,便用打湿的帕子去擦拭余娇腿上的血污,余娇疼得眉心骤然紧蹙,咬住了牙关,小脸惨白一片。 余启蛰没有抬头,小心避开尚未结痂翻着红白血肉的伤疤,不多时,整个帕子便被染红了。 他在水盆里将帕子清洗了一遍,把余娇两只腿上的血污都擦拭干净,目光落在余娇右腿那道最深的伤处,已经被血水染红的布条粘黏在了翻飞的血肉里,若是将布条撕出,可想而知该会多疼。 余娇见他顿住,轻喘了一口气,淡定自若的道,“没事,我不怕痛的,你撕吧。” 余启蛰当她真不知痛,毕竟这伤就算放在男人身上,也早该疼得痛叫连连了,可方才他好几次擦碰到她的伤处,她也没发出什么声响来。 便当真下了手,将卡在血肉里的布条给撕扯了出来,余娇疼得闷哼出声,额头冷汗滚滚而落,牙关生生咬出了血,此刻不光脸色煞白,就连唇都褪了色。 余启蛰捏着血色布条,看着余娇惨白如纸的小脸,一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余娇在心底把余汉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才缓过劲儿来,见余启蛰停在那里,余娇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别愣着,喷药酒,上药。” 第七章退亲 余启蛰收敛起心中纷杂的情绪,见余娇腿上方才撕下布条的伤口流出血水来,忙拿起药酒喝了一口,结果因为太慌乱,竟不小心咽进了喉咙里。 余娇看见,‘扑哧’一笑,乐了起来,杏眸弯弯,瞳孔闪烁着亮光。 余启蛰少见的失态,病态白皙的清隽脸庞有绯色缓缓晕染开来,水色薄唇也染上了颜色,他避开余娇清亮的视线,低头又饮了一口药酒,这次小心的含在口中,喷洒在了余娇双腿上的伤处。 火辣辣的疼意再次袭来,余娇没了心思玩笑,双手紧握成拳,咬唇忍耐着。 余启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将余娇隐忍的样子尽收眼底,洒药粉的时候,突然间很是自责为何先前没有将这些药材磨得更精细一些。 将药粉细致的覆盖在所有伤痕上,余启蛰用纸包好剩下的药粉,出声问道,“这……药真的不影响药效吗?” 余娇疼得几乎脱力,懒散的靠在墙边,听到余启蛰发问,看向他手中的药包,笑道,“不影响。” 虽然余启蛰表情依旧冷淡,声音清冷,但是余娇能听出他隐藏的关心。 余启蛰见她笑容明媚干净,心头微微一动,随即很快冷下脸来,将药包放在余娇手边,端起已经被血污染红的水盆,往外走去。 余娇对他的冷漠寡言已经有所了解,朝他的背影道,“余启蛰,谢谢你。” 余启蛰没有回应,端着木盆继续往外面走去,还没忘带上了小屋的木门。biqμgètν 腿上的伤被处理好,余娇舒爽了许多,合上眼皮,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她下意识的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只摸到一把稻草,才恍然想起,如今所处的境地,不由自嘲一笑。 是该好好想想,以后以孟余娇的身份该如何生活下去。 在孟余娇的记忆中,她与她娘亲柳三娘的关系十分冷淡,倒是父亲孟青云格外偏疼她,宠她比小儿子更甚,只可惜孟青云一年前就过世了。 柳三娘对孟余娇的不喜在孟青云过世后日趋明显,有时看孟余娇的眼神就像是仇敌一般,根本不像是从她肚皮里爬出的女儿,不然也不会由着孟余娇大伯做主把她卖给余家冲喜。 如今孟余娇的身契在余家,孟家是回不去了,就算是回去,想来她跟柳三娘生活在一起,应该也愉快不到哪里去,余娇盘算着先在余家将就一段日子,等拿回身契,再天高任鸟飞,去过自己的潇洒日子。 这日,余娇被一阵吵嚷声给弄醒了,她的腿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伤口也全都结了痂,可能因为年轻,身体的自愈能力还是挺强的,只是前胸的肋骨还没长好。biqμgètν 她挪动到小屋的窗口处,悄悄探头往外面瞧去。 余家院子里围墙外都站了不少人,很是热闹,只是余家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与另外一家人正脸红脖子粗的对峙着。 长相精明,穿着枣红色斜襟长衫的妇人开口道,“聘礼都还给你们了,你们余家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当初你们余家下聘给了五两银子,我们刘家可一文也没少!是你们家余谨书没本事,下场三年连个秀才功名都捞不到,我们刘家的闺女自小学习诗书礼仪,可不是要嫁给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夫的!你们余家别纠纠缠缠的让乡里乡亲们看笑话!” 余家三年前,给三房大儿子余谨书定了一门好亲事,是附近村子刘举人家的姑娘,余家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原本定了今年秋后就是婚期,眼看没多少日子就到了,谁想刘家人竟在这个时候上门退亲。 余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要知道这十里八村统共也不过是出了一把手都数得过来的举人老爷,刘家姑娘说好听些,算是书香门第之家,这等亲事退了后,再想找都难。 三房两口脸色铁青,赵氏见院门外看热闹的村里人渐多,越发觉得面子挂不住,怒火中烧,“你们刘家还要不要脸了?定好的亲事说反悔就反悔!别以为你们捂的严实,就没人知道你们刘家一女许两家郎!这种丑事都能做得出来,你们家姑娘就算是想进我们家的门,我们余家还不稀罕呢!” 来退亲的正是刘家姑娘的母亲刘张氏,听了赵氏的话,不慌不忙回应道,“少往我家姑娘身上泼脏水,我们刘家从来没做过一女许两家郎的丑事!是你们余家不争气,实话告诉你,当年我相公能看上你们余家,就是因为你们家出了个小三元的余五郎,如今你家五郎病的再不能下场科考,余家也再无出彩的儿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们刘家诚诚恳恳的来退亲,你们余家莫要太咄咄逼人。” 余启蛰当年小小年纪童生试就拿下小三元,在整个清水镇可谓是风头无两,誰都知道余家这位少年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要与余家结亲的人其实都是看中了余家五郎,但是当年余家五郎年纪尚小,只能在余家其他适龄的儿郎中结亲。 “我呸!”赵氏双手叉腰,像是被点了的炮仗,怒气冲冲的道,“你们刘家话说的倒是好听,既然这般瞧不上我们家谨书,当初还让媒人三番两次上门做甚?耽误我儿三年,现在看上别家的秀才郎就想一脚将我儿踢开,这种丑事敢做就别不敢承认!真当你们刘家姑娘是香饽饽,退亲就退亲,我儿还怕找不到婆娘不成!” 赵氏说完,就对一旁的余汉山道,“愣着做什么?去屋里把刘家姑娘的庚帖拿过来!” 余汉山还未动,余老太太已经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刘家来退亲,是刘张氏来的,算是小辈,余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要面子,不愿亲自出面与小辈争论,所以才让赵氏和余汉山应付。biqμgètν 眼见刘张氏将话说的这么直白,丝毫不给余家人留面子,余老太太在堂屋实在坐不下,所以取了刘家姑娘的庚帖出来了。 “刘家的,这是你姑娘的庚帖,拿好。”余老太太将庚帖递给了刘张氏,刘张氏见老太太亲自出面,客客气气的接下了庚帖,笑着道,“叨扰了。” 第八章你走吧 余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凛,冷笑道,“你既说你们刘家是诚诚恳恳过来退亲的,那缘何还未进我余家的大门,便闹得村里人尽皆知?还在我们余家的庭院里这样闹腾开来?我们余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们刘家退亲本就理亏,行事还这般嚣张跋扈,将我余家的脸面踩在地上,还强词夺理说我余家咄咄逼人,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不过刘家的,你记着,这亲事不是你们退的,是我余家如今看不上你们刘家!” 余老太太一番话狠狠的打了刘家的脸面,刘张氏没想到余家这位老太太口齿这般伶俐,一番话又条理清晰,她也不敢再多争论,只讪讪的笑了笑,“什么看不上看得上的,是我们家姑娘没这个福分!” 余老太太根本连个笑脸都没给,赵氏冷哼一声,讥讽道,“怎么没福分?下家都找好了,马上就是秀才娘子了,天大的福分等着呢!” 赵氏早些时候就听人说,刘举人很是待见今年童生试榜上的一个年轻人,当初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刘举人欣赏读书人,可刘家这个时候来退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张氏没有接赵氏的话茬,原先没跟刘家的老太太接触过,也不晓得竟是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免得影响到她女儿的亲事,遂拿了庚帖带着刘家人离开了。 院外看热闹的村里人,见刘家人离开,也都跟着散了,但是余家被退亲这事儿却够他们茶余饭后聊上许久的。 当年余家五哥儿中了小三元,余家跟着水涨船高,在村里村外都风光的很,就连县令老爷都亲自登门拜访,村里人家只有艳羡的份儿,可如今,誰不知余家五哥儿病恹恹朝不保夕,余家其他几个哥儿都资质平庸,余谨书下场考了两三年却连个童生试都没过,余谨言今年童生试亦无傲人成绩,还是余家使银子才进了县学,余家到底是落魄了。biqμgètν 进了堂屋,余老爷子掀起眼皮问道,“退了?” 余老太太先前在外人面前一直压着怒火,这会只剩下自家人,她脸色极其难看,“不退还能怎么办?刘家真是欺人太甚!” 赵氏也满腹怨怼,“那刘张氏也忒看不起人了,嫌弃我们家谨书没本事,她真当秀才郎是那么容易考的,怎么没见她刘家出个秀才郎?” 余老太太瞥了一眼赵氏,嫌她说话不过脑子,秀才郎虽然难中,但余家偏偏有一个小三元的秀才郎,这不是让老爷子更加看重二房的小子! 果不其然,余老爷子叹了口气,“若是五哥儿身子骨好的话,我余家指不定已经出了状元郎,他刘家也不敢上门退亲……” 余老太太给老爷子倒了杯茶,佯做忧心道,“可五哥儿的身体哪还经得起下场折腾。” 余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难道我余家子孙当真不能光宗耀祖?” 余老太太轻声安慰道,“谨书谨言都尚年轻,今次不中,往后还有机会呢!” 余老爷子点了点头,看向赵氏,“谨书从书院回来,刘家退亲这事儿要好好宽慰他。” 赵氏应声,如今余谨书和余谨言哥俩还都在书院,尚不知刘家退亲的事儿,余谨书一向脾气急躁,若是知道刘家这般折损他的颜面,心里定然气不顺。 且那刘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初谨书能定上刘家这门亲,全是沾了余启蛰的光,赵氏越想越是羞怒,他们三房的脸面今次全都给丢光了。 可又没办法拿二房撒火,赵氏想起还躺在柴房里的孟余娇,满腔怒意全都迁怒到了她的身上,恨声道,“爹,娘,都是孟家那个灾星!她自从来到咱们家后,折腾的我们三房没有安生日子,差点害了谨言不说,谨书又被退了亲,这哪是什么冲喜,分明是冲来了霉运!她就是个灾星!” 宋氏没想到退亲这事儿竟然又攀扯到孟余娇头上,她刚要替孟余娇说话,那厢老太太出声道,“孟家那个确实是个祸害,留不得,二房舍不得她一条人命,那就找个人伢子卖了吧,好歹还能落些银钱,我余家不能再白白养着她了,不然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祸事来。” 余惊蛰在房里看书,根本没来凑三房被退亲的热闹,如今他不在,宋氏的话又没什么分量。 余老爷子在听了老太太的话后,摸了摸胡须,倒还真细细考量起来,“能发卖给人伢子吗?” “怎么不能?孟家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当初咱们买下她,跟孟家签了身契的,如今身契在咱们手上,是死是活还是发卖,都跟他孟家没得关系。”老太太笃定的道。 余老爷子也没想到孟余娇命竟这般大,那丫头若是真的活下来,日后难保不会再对谨言起什么心思,留在他们余家已经不大合适,发卖出去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那便找个靠谱的牙婆,发卖了吧。”余老爷子对老太太道。 “爹……”宋氏刚张嘴,余老太太一个眼刀就扫了过去,宋氏心胆一颤,将话咽了下去。 回了东屋,宋氏将老太太要把孟余娇卖给人伢子的事儿告诉了余梦山,故意提高了音量,其实是想说给里屋的余启蛰听。 她往里屋瞄了一眼,只见余启蛰低头拿着书卷看的认真,宋氏不知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对余梦山叹气道,“唉,我听人说那些牙婆买了姑娘都会送进窑子那种脏地方。” 余梦山有心无力的道,“只能看孟家那丫头的造化了。” 里屋正在看书的余启蛰有些微微走神,眼前浮现余娇明媚的笑脸,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在抽屉里翻找出一只破旧的荷包,将荷包里所有的铜板都倒出来数了数,总共不过四十余文,这些钱都是余启蛰给人抄书偷偷攒下的。 他将铜板又一一装进了荷包里。ъitv 小柴房里,余娇嘴里叼着稻草,百无聊赖的吹着口哨,木门咯吱一响,余娇抬头看去,见是余启蛰,她展颜一笑,“五哥儿,又来给我送吃的?” 第九章胯下风 余启蛰扫了一眼她不雅的坐姿,垂眸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道,“这里有四十余文,今晚你就离开我们余家吧。” 余娇一头雾水,不懂好端端的余启蛰为何要赶她走,她吐掉嘴里的稻草,换了个盘腿的坐姿,伸手接过余启蛰手里的钱袋,倒出来数了数,“就这么点儿钱,离开余家我能去哪?你要是把身契一块还我,我还能考虑考虑。”ъitv 她将钱袋又扔给了余启蛰。 余启蛰捏着荷包,垂眸解释道,“祖母要将你卖给人伢子。” “为什么?”余娇问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孟余娇做出这种事情,余家自然是容不下她的。 余启蛰声音微低,怕余娇不明白卖给人伢子的后果是什么,补充道,“人伢子会将稍有姿色的姑娘卖去青楼。” 说完,他将荷包放在了余娇脚边,道,“我只有这么多,聊胜于无,待子时,家里人都睡熟,你走吧。” 余娇望向余启蛰,明眸善睐,悠然一笑,原来她在余家五哥儿眼中还算是稍有姿色。 “我还没报答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报答?一个被家里人卖了冲喜,又要被卖给牙婆的人,誰指望她的报答? 余启蛰根本没将余娇的话放在心上,他也从未想过要余娇感激他,虽然看不上孟余娇的行径,但到底是为了给他冲喜,她只要离开余家,以后死活都与他无关了。 傍晚,余娇没有等到余启蛰送来的食物,她已经习惯了,反正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就几乎没有吃饱过。 她指尖玩弄着余启蛰留下的荷包,如果被人伢子卖去青楼,那倒还真不如趁着晚上离开余家,余娇自问没有玩转青楼的本事。 夜深,余娇出了小柴房,院中一片漆黑,所有的房间里都已无烛光,余家人应是都睡下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余娇悄步走向院门,摸索到门栓,正要拉开,院门外传来纷杂又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砰砰’的拍门声,“余大伯,快开门,救命啊!” 余娇一把拉开了门栓,一群人蜂拥而入,用门板抬着一个昏厥过去的中年男人,见开门的是余娇,根本没有理会,将余娇推搡到一旁,着急忙慌的抬着人直奔堂屋而去。 叫门声吵醒了余家人,屋子里的灯烛相继亮了起来,余老爷子披着外衣快步走了出来,以往也遇见过半夜上门看急病的,余家人倒也习惯了这种情形。 周家一群人看见余老爷子哭喊着救命,乱哄哄一片,余老爷子压根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他一边系上衣服,一边出声道,“别慌,我先看看,周家的,你说说怎么回事?” 被余老爷子点名,周氏忙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夜里睡得好好的,我当家的突然就抽搐晕厥过去了。” 余老爷子蹲下身子看向门板上四肢僵硬的周槐,见他嘴边有白沫,抬手去给周槐把脉,低声嘀咕道,“该不会是癫病吧?” 周家人吓了一跳,周氏抹着眼泪道,“我男人以前从未这样过,不……不能是癫病吧……” 余老爷子摸了会脉象,脸色微微一变,见昏死过去的周槐面赤唇紫呼吸弱,四肢厥冷,骇然道,“你们快些带着周槐去镇上找大夫,他脉伏气弱,这是将死之兆,我看不了!” 周家人闻言慌作一团,哭的哭,又是喊爹又是叫当家的,伸手去推躺在门板上的周槐,想要将他唤醒。 余老爷子忙出声制止,“别碰他!你们快些抬着他去镇上吧,再迟片刻,怕是赶不到镇上,他就没命了!” 余娇一直在角落里观察着昏厥过去的男人,早已看出些许端倪,现下屋子里闹哄哄的,余家人也无暇顾及到她,余娇走近又细细看了那周槐的面色,用指尖沾了点周槐嘴角的白沫,放在鼻尖嗅了嗅。 朝周氏沉声问道,“他病发时你们可在行房?” 周氏正抹着眼泪,被余娇这么一问,老脸微红,觑了余娇一眼,“你……你问这个做甚?”bigétν 余老太太已经穿好了衣服从东侧间走了出来,听到余娇这么没羞没躁的问话,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 余娇耸了耸唇角,周家的两个年轻人一把将余娇从周槐身边推开,急匆匆抬起门板,打算带他去镇上找大夫。 余娇被推的踉跄了下,稳住身形,缓缓道,“他是马上疯,等不到你们去镇上找大夫,人就要断气了。” 余老爷子听了余娇的话,又看了看周槐的症状,恍然大悟,“原来是马上疯,这病又叫胯下风,人说没就没,我倒是还从未听说有大夫能治得好马上疯。” 周家人虽然不懂‘马上疯’究竟是个什么病,但是听余老爷子说的这般严重,一群人又六神无主的掉起眼泪来,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周槐的大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余老爷子面前,“余爷爷,您既然知道是什么病,求求您救救我爹吧!” 余老爷子连连摆手,“我救不了,马上疯可不是什么寻常病症,顷时半刻要人命是常有的事,我这边真没什么诊治的法子。” 他要是能治这种不治之症,岂不是早就扬名杏林了。 周氏闻言浑身瘫软跪坐在地上,呜咽着道,“我男人没救了吗?孩他爹,你要是去了,我和孩子们可怎么活啊!” 周家大儿子捏着拳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恨声道,“我带爹去镇上求医,总不能就这么等死!” 余娇轻叹了下,出声道,“可否让我试一试?”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余老太太凶狠的瞪了她一眼,碍于周家人在,以长辈的语气训斥道,“跟着添什么乱?深更半夜的,还抛头露面,真不知检点,还不快回你房里睡觉!” 周氏一双眼睛蓦然亮了起来,想到余娇方才发问她男人是不是在行房的时候发病的,周氏一把抓住了余娇的手,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你能救我男人的对不对?求你救救我男人,以后当牛做马我周家都会报答你的。”ъitv “她哪里会看诊治病,周家的,你病急也不能乱求医,还是快些带你男人去镇上找大夫才是!”余老太太笑着说道。 “莫要听她胡说,你们快些待他去寻大夫吧!”余老爷子也不想周槐在自家的院子里咽气,他虽行医,但也忌讳这种晦气的事儿。 第十章放血救人 周氏此刻心思清明,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是到了镇上,想找到大夫也颇费功夫,自家男人未必能挺到那个时候,何况镇上的大夫也不一定是能治得好。 她死死的拽着余娇的衣袖,掉着泪道,“孟家姑娘,你且试试吧,救不活我也不怨你。” 余娇看向余老爷子,出声问道,“可有银针?借我一用。” 不等余老爷子反应,便又对周氏道,“你这般拽着我,我如何给你男人看诊?” 周氏忙松开了手。 余老爷子见余娇竟真的打算给周槐看诊,微微皱眉,马上疯本就是不治之症,孟余娇又哪里懂什么医术?若是人真死在他余家,传出去定是他余儒海治死了人,以后哪还有人上门看诊? 老婆子说的果然没错,这个孟余娇就是个大祸害! 余儒海气的胡须微颤,不愿去给余娇取银针,周氏屈膝又跪倒在余儒海面前,带着哭腔道,“余大伯,您快些去取银针,我男人可耽误不得!” 余儒海盯了余娇一眼,气的甩袖,进东屋取了银针出来,将针囊扔给了余娇。 余娇端起桌上的灯烛,行到人事不省的周槐身边,将灯烛递给了周家大儿子,用手掰开周槐的眼皮看了看,见他脸色已呈绛紫色,没再耽搁,迅速打开针囊,取出稍粗一些的银针在烛火上烧热,朝周槐十指指尖连刺了数下。 余老爷子见余娇捏着银针像模像样,眼底划过疑惑,难道她真会医术不成? 周槐十指冒出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周家两个年轻人嘀咕道,“她一个女子真会看诊吗?哪有给人放血的,别治病不成,反倒害了槐叔。”ъitv 周家大儿子也是满腹怀疑,从未听说有哪个女子会行医的,她娘怕是被吓昏了头,居然让余家这个冲喜媳妇看诊,还说出救不活也不怨责这种昏话来,他扯着周氏的袖子,小声嘀咕道,“娘,你是不是疯了?孟余娇哪会看诊?” 大房和二房的人刚刚赶到,并不知屋内到底是什么情况,看见余娇在给周槐扎针,并不是自家老爷子,也有些讶然。 余娇自知使唤不动屋内其他人,见余启蛰走进来,抬头朝他笑着道,“五哥儿,家里可有葱白?劳烦你寻些葱白炒热送过来。” 余启蛰未曾进过灶房,宋氏怕他弄不好,忙出声道,“家里有的,我去弄。”说完,便朝灶房走去。 余老爷子从未听说过葱白能治人病,脸色愈发铁青,心下觉得余娇是在瞎胡闹,正要出声训斥,这时躺在门板上不省人事的周槐发出一声喘息。 这喘息又急又长,就好像是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突然回魂了一般。 接着周槐缓缓的掀开了眼皮,醒了过来,只是四肢依旧僵硬,口齿也像中风一般,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 周家人又惊又喜,又是哭又是笑,如何都没想到周槐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当家的,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周氏红着眼眶跪坐在周槐身旁,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一旁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的脸色格外耐人寻味,两人如何也没想到这孟余娇竟误打误撞真的把周槐给救活了,尤其是余老爷子,方才三令五申这胯下风是不治之症,如今却被余娇给医治了,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 “葱白炒好了。”宋氏在灶房里听着堂屋哭喊声一片,还以为周家男人不行了,急匆匆的端着葱白走了进来。 余娇示意周氏接住葱白,道,“将葱白放在你男人脐下两指处。”bigétν 周氏忙照做。 余娇又对宋氏道,“家里可有三七?” 宋氏点了点头,“有。” “取两根葱白和十钱三七根,以酒烫煮。”余娇道。 宋氏忙去西间取了三七根去了灶房,按照余娇所言,去煮汤水。 余娇看着余启蛰,出声道,“五哥儿,可有纸笔?借我一用。” 余启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回屋取了纸笔回来,在桌案上铺展好。 余娇寻了个凳子在桌前坐下,抓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执笔低头写了起来,余老爷子凑上前去,努力辨认,也只认出丹皮两个字来。 “你是在开药方?”余老爷子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 余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心念转了几转,道,“你这手字实在难以辨认,拿出去抓药外面的大夫若是看不懂,抓错了药是要出事的。” 余娇停了笔,面上划过一丝尴尬,她出身自古中医世家,从小就被爷爷逼着练字,但是一手字始终写的像是虫子爬,没有形,更没有意,没少被爷爷数落,以前都是大师兄帮她开药方。 余娇抬眸看向余启蛰,讨好的笑着软声道,“五哥儿……” 话尚未说完,便被余老爷子给打断了。 “我来写方子吧。”话音刚落,他已从余娇手中拿过笔。 余娇轻轻一笑,看透了余老爷子的心思,也不与他计较,缓声道,“钩藤,石决明,龙胆草各七钱,加丹皮,菖蒲,胆星,竹沥,黄芩各五钱,大火煎煮成一碗,一日两服。” 话音刚落,余老爷子已经写好了药方,若说先前他尚觉得余娇将周槐救醒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但现在听着余娇对这些药草张口自来,直接开出的药方,心下已经明白从前竟小看了这孟家余娇,原来竟是个会医的,只是从前从未听说孟家人懂医。 余老爷子吹干纸上墨汁,笑着道,“不错,颇得我真传,这药方子开的很对。” 一句话便将余娇会医术的功劳,全都揽在了他的头上。 余娇微微抿唇,心下另有打算,没有揭穿余老爷子的心思。 余儒海拿着写好的药方子站起身,对周氏道,“这药方子上的药材我这里大部分都有,龙胆草和胆星这两味药材你还需去镇上药铺寻寻。” “余大伯,那您快帮我抓药吧。”周氏道。 “你随我来。”余儒海拿着药方,领着周氏去西侧间找药材。bigétν 宋氏端着煮好的葱白三七汤走了进来,余娇没有经手,示意周家大儿子给躺在地上的周槐灌下。 第十一章教得好 没多久,周槐僵硬的四肢就松软了下来,周家大儿子扶着他坐起身来,他嘴唇动了动,总算是说出了话来,“我这是怎么了?” “爹,你突然抽搐昏厥,差点就去了。”周家大儿子仍有些后怕,看向余娇,发自衷心的道,“多亏了孟姑娘施救,您这一条命才保住。” 周槐看向余娇,微微有些惊奇,只听说余娇花钱在孟家村买了一个姑娘给余五郎冲喜,没想买回来的这姑娘竟还是个会医术的,他朝余娇道了一声谢。ъitv 周氏跟着余老爷子抓药回来,见周槐已经像没事人一般起身站着,还能说能笑的,根本看不出方才差点就要死了,不由朝余娇千恩万谢,赞叹她医术好,询问道,“诊费多少?我这就让石头去家里取。” 余娇看向余儒海,“诊费和药费,您问老爷子吧,我第一次看诊也不太清楚。” 余儒海没想到余娇这么上道,沉吟了下,“虽然周槐这病来的凶猛,但开出的药材不算名贵,五哥儿媳妇又是第一回看诊,就收你们五钱。” 周氏弯腰道谢,余娇朝周槐提点道,“壮阳药还是少吃为好。” 周家夫妇俩瞬间老脸通红,目光闪躲,余娇作为医者,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对周槐道,“你这次是运气好,只是惊风昏厥,马上疯是会猝死瞬间夺命的,以后房事还是不要太过激烈。” 屋内众人听完余娇这不加遮掩的话,脸色都有些尴尬。 周槐毕竟一把年纪了,这种事被摆在台面上,满脸羞臊,支支吾吾的应道,“晓……晓得了。” 周氏也忙打圆场道,“孟姑娘辛苦了,这大半夜的,把你们吵醒,实在是叨扰了,俺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扶着周槐,又拉了一把还傻愣着的儿子,周家大儿子石头忙将地上的门板抬了起来。 余儒海难得的道,“我送送你们。” 周氏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热情的对余娇道,“孟姑娘,以后有空常去我家坐坐,我给你烙饼吃。” 余娇笑着点了点头。 余儒海将周家人送到门口,周氏不住的夸赞道,“余大伯,你这个孙媳妇找的可真好,不显山不漏水的居然有这么一手好医术!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女子居然也会行医,余大伯,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孟家姑娘会医术?才给五郎找了这么个媳妇?” 余儒海一脸不是滋味,“她们孟家哪会什么医术?不过我这个孙媳妇在药理一途上确有天分,虽然只跟着我学了短短时日,已经小有所成。” 周氏听出余儒海话里的意思,笑着道,“还是余大伯教的好,不过五郎这个媳妇儿可真是捡到宝了!” 余儒海将周家人送出门,压低声音道,“这世道女子行医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儿,何况周槐你得的又是这种病症,今夜五郎媳妇看诊这事儿若是有人问起,你们还是莫要伸张。” 周氏一点就通,立刻应声道,“我省的,今夜多亏了余大伯妙手回春,才救了我们家男人一条命,回去我一定嘱咐几个孩子守口如瓶。” 余儒海满意的点了点头,送周家人离开,拉上了门栓。 他余儒海在村子里行医半辈子,焉能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夺去风头和名声。 屋内,大房张氏一脸好奇道,“孟余娇,你还会行医看诊?” 余娇点了点头,“年幼时跟父亲在京城时,学过一些药理,略通一二。” 大房和二房进来的时候,周槐面色呈将死之兆,亲眼看着余娇不过是扎了几针,放了血,周槐就醒了过来,这哪是略通一二。 张氏朝宋春道,“二弟妹,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五哥儿身子骨不好,娶了个懂医的媳妇,以后有她照料着,五哥儿定然能好起来。” 宋春目光殷切的看向余娇,眸底含着几分期望。 余娇看向余启蛰,余启蛰避开她的眸光,收拾起桌案上的砚台笔纸,转身离开堂屋,回东屋去了。 余老太太冷哼一声,不满余娇大出风头,阴阳怪气的道,“瞎猫撞见死耗子罢了,还真拿她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这人万幸是醒过来了,要是没救活,我们整个余家都得替她背黑锅!” 她耷拉着脸看向余娇,一副问罪的口气,“大半夜的你一个新媳妇家出来抛头露面,真是没皮没脸!那些没羞没躁的话,你也真问的出口,我们余家的脸面都快被你给丢尽了!” 余娇轻轻一笑,“我身为医者,问病看诊都是本责,正如老太太您所说,若是没问清病情,救不活人,到时你们余家人才要背天大的黑锅,我询问病情,不知哪句话丢了你们余家的脸面?” 余老太太一时间哑口无言,厌恶的盯着余娇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救活了周槐,尾巴就要翘上天了?我余家还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回你的柴房去!” 余娇没想到这余老太太说话居然这么横,原本还想着露一手能够改变余家人对她的态度,这样看来,余老太太对她的不喜根本就无可改观。 余娇脸上的笑冷淡下来,正要说话,余儒海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余娇一眼,眸光带着探究,“你会医术?” 余娇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幼时跟着父亲在京城曾拜一位大夫为师,学过一些药理,尚还记得一些。” 余儒海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对于孟家的情况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孟余娇的父亲孟青云年少时就离开了孟家村去外面闯荡,后来带着妻女回到孟家村,村里人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盛京,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只是没想到孟余娇还有这样的机缘,竟在京城时拜过大夫为师,京城的大夫自然不是他这种乡野郎中可比的。 余儒海心中起了心思,“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既懂医术,倒还真与我余家投缘,前些时日你做了糊涂事,如今也受了教训,从今往后需安分守己,好好照顾五哥儿的身体,快回房去吧。” 第十二章安分守己 余儒海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是余老太太所料未及的,她皱眉出声道,“老爷,孟余娇寡廉鲜耻,做下那等污糟之事,差点毁了咱家四哥儿的名声,焉能就这么算了?” 余儒海心下另有打算,此时又不好对老太婆明言,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余娇这孩子年纪尚小,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往后切莫再犯就是了。” 这番话也是为了说给余娇听,一来显示他余儒海的宽容大度,二来是为了拉拢余娇。 就在这时,院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余儒海以一家之主的口吻道,“应是石头来送诊费,都回房歇息去吧。” 说完,余儒海朝院外走去,开门收取周家送来的诊费。 屋内,余老太太厌恶的瞪了余娇一眼,原想着这种破烂货能赶出家门,省的害眼,没想到周家过来看病,竟叫她露了一手。bigétν 宋氏朝余娇和善一笑,招手示意余娇跟她回东屋睡觉,余娇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大房两口也跟着离开了堂屋。 余老爷子接了诊费回来后,余老太太一边替他宽衣,一边低声道,“老爷,我知道您心里看重医术,可孟余娇实在是个祸害,难保以后不会出更大的乱子,真就这么一直留着她?” 余儒海坐在了床上,余周氏蹲下身子帮他褪了鞋袜。 “想当年我们余家祖上也是在有人在宫里做过太医的,可现在却落魄至此,龟缩在这山村一隅,我们余家的医术传到我手上已经只剩下些皮毛,汉山他们仨兄弟在学医一道上也都没什么起色,祖辈们一直盼着我们这些后世子孙能光耀门楣,我有种感觉,孟余娇兴许能帮我们余家扬名。”余儒海压低声音说出了心头的想法。 余周氏眉头微微皱起,虽然打心底不认同余老爷子的做法,但还是柔声劝道,“怕就怕老爷你高看了她,她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幼时学过一些医术,现在还能记得多少?这次是运气好,救活了周家男人,若是下次没这份好运气,治死了人咱们余家可就摊上大麻烦了,到时老爷您的名声只怕也要不保。” 对余周氏的温声细语,余老爷子一向十分受用,他拉着余周氏的手,道,“我晓得你的担忧,往后孟余娇若是看诊,我会仔细盯着,你不懂这胯下风的凶狠之处,她年纪虽小,一出手就救活了周槐,绝不可能是仅凭运气,想来孟余娇幼时在京城拜师的大夫也是位高人,传授了不少方技给她。” 余周氏这些年一直受到余儒海的敬重疼爱,自然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她从不会拂余儒海的意,从来都是顺着他的心意来说话。 她点了点头,“只盼她能记得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勾搭四哥儿才好,四哥儿如今入了县学,也算是童生了,秋闱是要下场科举的,身上染不得一点脏污。” 余老爷子躺在了床上,“我省的,四哥儿的前程自然是最重要的,你不喜她,等日后从她手里套出她所学的方技医术,再赶她离开我们余家便是了。” 余周氏也躺在了床上,赞捧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 余儒海十分受用,他一向自视甚高,余周氏早就摸透了他这个人,虽只是一介布衣百姓,余儒海自认是个大夫,比村里人高出一等,余周氏知他心思,一向敬称余儒海为老爷。biqμgètν 余娇跟着宋氏回了东屋,余梦山因为外间的动静也已经醒了过来,坐躺在床榻上,见两人进来,朝余娇和善一笑,“我听启蛰说你会医术?方才救了周槐的命?” 余娇谦虚的道,“略懂一些。” 宋氏笑着道,“孟丫头的医术十分了得,周槐抬过来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没气,咱家老爷子也说没救了,这丫头一施针,就将人给救活了,咱家老爷子最重医术,如今松口让孟丫头回咱们二房睡了。” “会医术这是好事。”这样孟余娇往后在余家还能有容身之处,余梦山抬头往里屋余启蛰的房间看了一眼,见房门紧闭,压低声音对余娇道,“我知你不情愿跟我家五哥儿过日子,但你已经被买进了我们余家家门,女子妇德有亏是要被浸猪笼的,以后若是再心思不端,我们二房绝容不下你。” 余梦山一番话皆是敲打余娇的意思,孟余娇做的事情不光让三房难以容忍,二房因为这事儿处境更加尴尬。 这具身体之前做的蠢事余娇是知道的,二房夫妻俩现在对她这个态度,已经是极好了。 她乖巧点头,“我知错了,往后定当安分守己。” 宋氏柔声道,“好孩子,我知你在我们余家受了不少委屈,可你已经是我余家二房的媳妇了,往后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紧要的。”ъitv 余娇再次点头。 “快去睡吧。”宋氏推开了右边的房门,道,“茯苓去她外祖母家尚未回来。” 余娇颔首,记忆中孟余娇被买进余家后,并未与余启蛰同房睡过,一直都是与二房的大女儿余茯苓住在一起。 进了房间,余娇关上了房门,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朴,一张不算大的床挨着墙壁摆放,床头的墙角处放着陈旧的衣箱,根本不像是姑娘家住的闺房,但是比躺在小柴房的稻草堆里实在要好上太多。 余娇躺在床上,捞起被子盖在身上,浑身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很快就睡了过去。 次日,周家来看诊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青屿村,本来小山村就没多大,昨晚周家人哭嚷的动静就被人听了去,一大早便去了周家打听,周槐夫妇猛赞了一番余儒海的医术,虽没有明说周槐得的是马上疯这种羞以启齿的病症,但也着重渲染了是要命的急症,以彰显余儒海的医术高明。 往日余儒海也就是看个头疼发热腹泻的小病痛,真有什么大病都是往镇上或是城里的大夫身上推,村里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铃医之流。 从周槐家传出的事,令村里人都觉得往日小瞧了余儒海,一大早倒是来了几个凑热闹上门看诊抓药的。 余娇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被宋氏敲门叫醒了。 第十三章开方看诊 “孟丫头,快些起身,去外面水缸里舀水洗漱,跟我一块去灶房做饭。”宋氏催促道。 余娇睡眼朦胧的坐起身,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宋氏给她拿了一身干净衣裳,放在了床头,“你干活勤快些,老太太才揪不出你的错处来,也能给你几分好脸色。” 余娇换了衣裳,翻身下了床,也知道要想在余家生活下去,往后少不了要看余老太太的脸色。 余娇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宋氏正在伺候余梦山洗漱,余娇看了一眼余梦山断了的那半截腿,伤口已经开始脱痂,幸而现在天气不是那么热,不然余梦山这条断腿只怕还要遭不少罪。 余启蛰从里屋走了出来,与余娇错身而过,目不斜视,根本未曾看她一眼。 余娇也不在意,跟在余启蛰后面出了东屋,走到院内的大水缸旁,余启蛰舀水用柳枝蘸盐巴漱口,余娇有样学样,从院内的柳树上也折下了一根柳枝,蘸了盐巴,一脸新奇的尝试着刷牙漱口。biqμgètν 柳枝才塞进嘴里,余娇就被盐巴齁到了,咸得她小脸紧皱在一起,赶紧喝了一大口水漱口。 余启蛰余光看到,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弧度,很快便消失不见,低头撩水洗脸。 余娇折腾了好一会儿,嘴里才没那么咸涩,回身正要舀水洗脸,眸光微微一滞。 晨光熹微,柔软微微泛黄的光影倾洒在余启蛰少年清隽的侧脸上,好看到令人怦然心欢。 以致于很久以后,余娇都忘不掉清澈的水珠从余启蛰清瘦的下颚滚落时的熠熠灼目。 余启蛰用巾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水滴,睨了一眼发呆的余娇,从她身侧走过,神情沉默而平静。 余娇回过神来,洗过脸后,正准备进灶房,却被余老爷子给唤住。 “孟丫头,你过来。” 余娇看了一眼正在灶房里忙活的宋氏,宋氏忙笑道,“我一人忙得过来,你爷喊你还不快过去?” 余娇往堂屋走去。 余老爷子正在与一大早上门抓药看诊的几个村里人说话,见余娇走进来,和善笑道,“孟丫头,你在学医一道上聪慧异常,往后我看诊抓药的时候,你就跟在一旁多学着点吧。” 几个村里人只知道余娇是余家给余启蛰那个病秧子买来的冲喜媳妇,并无什么印象,对余老爷子竟让一个小姑娘跟他学医,很是惊讶不已。 余娇面色平静,站在余老爷子的身后。 先让余老爷子号脉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神色恹恹的道,“从大前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起先我也没当回事,谁知道这三天饭也吃不下,不停的往茅房跑。” 余老爷子询问道,“你大前日吃了些什么东西?” 男人道,“就跟寻常吃的一样,没吃什么旁的东西,一家子都好好的,只有我腹泻不止……”biqμgètν 正说着话,男人脸色一变快速站起身来,匆匆朝外面快步跑去,便跑便道,“余叔,借你家茅房一用。” 余儒海看向余娇,“你觉得当如何开药?” 余娇知这老爷子有意试探她的深浅,不过她并无意藏拙,想要在余家站住脚跟,她自然得拿出些本事来。 “未曾切脉,尚不知其腹泻缘故,若是因吃了不洁的食物,当取藿香,大腹皮,陈皮,厚朴,白芷,神曲,紫苏,茯苓,大枣和生姜,加水煎煮,两炷香的时间,滤出药汁,加水再次煎煮,早晚两次温服。”余娇有条不紊的道。 余老爷子愣了一会儿,眼睛一亮,看向余娇的眸光有些热切,心下暗想这孟余娇当年在京城果然拜过高人为师,这药方开的精准而又奇妙,几味药相辅相成,比他们余家祖上传下的药方,要高明许多。 不一会儿,跑去茅房腹泻的男子白着一张脸,虚弱的走了回来,“余叔,您快给我开药吧,我都快被这闹肚子要了小命了。” 余儒海提笔就要开方,余娇出口询问道,“你这几日可曾打嗝?” 男人点头,“有倒是有,喝了口醋后来就不打了。” 余娇缓缓出声道,“你的腹泻应是着凉所致,五月虽然天气骤暖,但昼夜温差大。” 男人有些莫名,“着凉不应是发热吗?不过大前日夜里,我贪凉快,的确睡觉忘了关窗。” “有些人着凉是会腹泻的。”余儒海心思活泛,再次试探道,“孟丫头,那依你看,着凉腹泻该如何开方?” “葛根,黄芩,黄连,白芍药,茯苓,苍术,滑石,炒白扁豆,陈皮,车前子,乌梅炭,山楂炭,生甘草,加水煎煮两炷香的时间,热服。”余娇不徐不疾的道。 她话音落,余老爷子已经执笔将她所说的药方写了下来,还假模假样的夸赞道,“确是用功了,我教授的东西,你倒是全都记下了。” 余娇嘴角隐隐抽搐了下,这老头子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余儒海拿起药方,出声道,“我先领着他去抓药,你先替余下几人诊脉。” 余下几个看诊的人根本信不过余娇,很是不放心的道,“余大夫,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能诊得准脉,别再耽误了我们的病。” 余儒海笑着道,“几位放心,我让孟丫头号号脉学些脉理,等拿完药我再给几位看诊。” 几人这才住了嘴。 余儒海领着人去西侧间抓药,余娇在椅子上坐下,依次给几个人把脉,偶尔张口询问一两个问题。ъitv 这时,刚起身的余老太太从东侧间走了出来,瞧见余娇坐在平日里余老爷子给人看诊的椅子上,装模作样的正给人号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余周氏朝几个看诊的人和善的笑了笑,转看向余娇时,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一把将余娇从余老爷子常坐的椅子上拉了起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家里那么多活,你不去干活作死呢?” 余娇推开余周氏的手,神色淡淡道,“老爷子让我给他们号脉。” 搬出了余儒海,余周氏脸色郁郁,暗自咬牙。 恰逢余儒海抓完了药从西侧间出来,余周氏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着温声道,“老爷,您怎么能让孟丫头给人看诊号脉?她一个女子,实在有些不合适。” 第十四章恬不知耻 余儒海和善的笑道,“行医无这般忌讳,她对药理很有悟性,是可造之材。” 余周氏知道眼下余儒海看中了余娇的医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强忍着对余娇的厌恶,离开了堂屋。 余儒海在看诊的桌案前坐了下来,依次给方才的几人号脉看诊,侧首朝余娇询问道,“方才诊脉你诊出了什么?” 余娇看向第一个把脉的男子,道,“脉沉,咳嗽上气,是顽疾,当用泽漆三斤加水五升,去渣,汁中再加半夏半升,紫参,白前,生姜各五两,甘草,黄芩,参须,桂心各三两,煎熬成药汁五升,每服五合,一日服三次,可治愈。” 听余娇将病情说的如此清楚,且一口给出方剂,刚才颇有微词不愿被她诊脉的病人,一时间不免咂舌。 余儒海心情亦是十分激动,他们余家这次果真是捡到宝了,孟余娇着实叫他惊喜。 “不错,我给的医书,你的确用心看了。”余儒海假模假样的道。 余娇唇角轻轻一撇,也不多言语,任由余儒海信口雌黄。 接下来的两个病人,余儒海依旧借询问考校余娇的名义,直接按照余娇给出的药方给两人开方抓药。 待收了诊费将几个看病的人送出门后,余老爷子朝余娇笑的一脸亲切,试探道,“你幼时在京城拜师的大夫名讳可还曾记得?” 余娇随口胡诌道,“只记得他老人家姓李,名讳不知。”bigétν “那你与这位李大夫可还有联系?”余儒海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跟父亲回长奎后,就断了联络。” “如此倒是可惜。”余儒海摸着胡须,嘴上说着可惜,眼底却带着笑意,笑的十分奸滑,今日几个病人看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孟余娇虽只是年幼在京城时学过医术,但是医术绝对在他之上。 他们余家兴许能靠孟余娇的医术在长奎县扬名。 “你是女子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诊多有不便,是故我才与人说是我所教授,那些药方说是你开的,他们也不会放心喝,我这么行事都是为了你好。”余儒海一脸慈善的解释道。 余娇已经深刻了解到这老头的厚颜无耻和冠冕堂皇,她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上次的事您大方既往不咎,可做出那样羞愧的事情,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再在余家留下去,我实在没这个脸。” 余儒海听余娇如此说,皱起了眉头,面色一冷,“你的意思是不想在我们余家呆了?你的身契在我们余家,你可知你不是嫁进我们余家来的,而是我们余家人买来的,没有身契,你离不开我们余家!” 余娇轻笑,“您说的我自然是知道的,明人不说暗话,我的医术您今日也看到了,看诊抓药都是没问题的,我就直说了,我想用看诊治病挣来的钱替自己赎身,什么时候挣够了赎身银子,您就把身契给我,让我离开余家如何?” 余儒海没想到余娇竟有这种念头,但是昨夜救醒周槐和方才的看诊开方,已经让余儒海见识到余娇的医术,这样一颗摇钱树,甚至能够帮余家扬名的人,他怎么舍得放余娇离开? 余儒海沉吟了一会儿,“你没见过多少世面,不知这世道女子行医有多艰难,就拿方才来说,若不是我后面把脉写药方,哪里会有人愿意让你号脉?何况你年纪小小,医术一道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余娇说出那些话也是为了试探余儒海,见他不肯松口,神色黯然的道,“我知您是好意,做了那样的错事也愿意原谅我,可我也知道,余家有些人其实是容不下我的,与其惹人厌憎,让她们膈应,我倒不如聪明一些,主动赎身离开。” 余儒海当即道,“你这丫头着实想的太多,我们余家都是能容忍之辈,何况你也已经知错,哪里还会有人厌恶你?你既入了我余家的家门,就是我们余家人,五哥儿性子一向冷淡,并非针对你,梦山两口子心地善良,这些日子对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你只管放心。” 余娇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句贼老头,但是该为自己争取的福利,她还是要挣到手。 余娇故作难过,道,“可是老太太好像很是不喜我,孟家穷,才将我卖给了余家,我最怕的就是吃不饱肚子了。” 余娇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针对余儒海先前吩咐不准余家人给她饭吃一事,以及余老太太。 余儒海捻着胡须,笑了笑,故作和善的道,“你奶奶尚在气头上,过了这两日就好了,我们终归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我们余家虽然不富裕,但还不至于让你饿着肚子,不过眼下家中余粮不多,等过几日收了麦子,口粮便不会这么紧张了。” 余娇做出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点了点头,“您如此说,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余儒海皮笑肉不笑的道,“去灶房看看你娘可忙完了,是该开饭了。” 余娇应声,从堂屋走了出去。 余儒海盯着余娇的背影,此时才知自己不光是在医术上小瞧了这丫头,就连心智也一并小瞧了,这丫头根本不像他想的那般蠢笨听话,倒是有些难以操控。 余老太太从外间走了进来,余儒海突然出声道,“若梅,我知道你疼四哥儿,因着四哥儿很是厌恶孟家丫头,往后莫要对她太过苛刻,需善待些,她比我们想的都要聪明。” 余周氏的闺名叫周若梅,余老爷子这些年已经鲜少唤她的名讳,因此倒是将余儒海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仍有些不以为意,那丫头若真是个聪明的,怎么会做出那样腌臜蠢笨的事情来! 不过也的确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不然也不会惦记着要攀高枝,肖想上他们家四哥儿! 余周氏在余儒海身旁坐下,问道,“就因为那丫头会零星半点医术,老爷你就要委屈四哥儿?你也知道我一向最疼四哥儿,怎么能任由她个贱丫头欺辱咱们四哥儿?便是我忍了,你叫汉山夫妇如何能善待于她?雪茹都恨不得要撕了她!” 余儒海叹了一口气,“且先忍忍吧,孟余娇的医术比我想的还要好,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她刚来咱们家的时候,蠢笨木讷,怎么受了汉山的一顿教训,就变了个人似的?” 第十五章苛待 这话倒是点醒了余周氏,她想了想,道,“老爷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咱们在孟家买下她的时候,可从未有人提过这丫头会医术,她若真是有一手如老爷所说那般高明的医术,她们孟家根本不至于穷的要卖女儿,也不该舍得将她卖掉!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蹊跷?” “回头找人去孟家打听打听。”余儒海道,“你去叮嘱汉山夫妇几句,让他们莫要再找孟余娇的麻烦,她那一手医术,兴许能让我们余家扬名长奎杏林,不可小觑。” 余周氏叹了一口气,心里虽然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怕只怕是老爷您高看了她。” 余娇去了灶房,自是不知道余儒海和余周氏在堂屋嘀咕的这番对话,但她知道余儒海是个聪明人,若是想要利用她的医术日后赚钱,就不会再苛待于她。 她展现医术,就是为了在余家站稳脚,也知道显露医术后,余儒海肯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余家,先前想要赎身的那番话,不过就是为了往后在余家能呆的舒坦些。 从三房余谨书被退亲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余家老太太是个厉害的,只能靠余家老爷子压住她,不依仗余老爷子,她指定要被那老太太针对苛待。 灶房,宋氏正坐在灶下烧火,见余娇进来,笑着问道,“你爷唤你过去有什么事?”ъitv 余娇走到灶下,蹲在宋氏身边,杏眸带着笑意,“老爷子说以后他给人看治病的时候,让我跟在他身边学着些。” 宋氏听后很是高兴,“这是好事,你爷这是看重你,你可要好好学,你爷自己是郎中,最是看重医术,可惜咱们余家人都没什么学医的慧根,你要是学成了,以后也能做大夫给人看诊治病,受人敬重。” 余娇没想到宋氏想的这般开明,也没在意她是女子身份,她其实挺喜欢宋氏的,她很像她母亲,都是很柔软的女性。 她笑着点头道,“好,那我好好学。” 宋氏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能沾水吗?”“已经结痂了,有些地方开始脱痂了。”余娇乖巧的回复道。 “那等吃了饭,我给你烧一大锅热水,你这段时日都没好好梳洗,洗个热水澡。”宋氏看了一眼灶上,将灶膛里尚未烧完的柴火焗灭,站起身来。 余娇跟着站起身,“是该好好洗个澡,谢谢您。” 她实在喊不出娘亲,尽管宋氏让她想起她的母亲。 宋氏笑了笑,“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客气?” 她在水盆里洗了洗手,掀开了锅盖,把馍馍盛在筐里,余娇帮忙盛粥。 宋氏拿了一只空碗,扒拉了一点炒好的西葫芦和土豆,又拿了一个馍馍,对余娇道,“你端饭去堂屋,喊你爷你奶吃饭,我把饭先给你公爹端过去。” 余娇点头,刷干净碗盛好锅里的米粥,端着饭菜去了堂屋。 院子里,一早就去山脚打猪笼草的大房夫妻俩刚刚回来,余娇顿了一下脚步,唤道,“大伯,大伯娘吃饭了。” 长相憨厚老实的余樵山点了点头,张氏看了余娇一眼,没搭理她,去了后院喂猪。 余娇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对坐着的余儒海道,“可以吃饭了。” 余周氏绷着脸,和余汉山夫妇从外面走了进来,余儒海发了话,余周氏只得去找余汉山和赵氏,叮嘱了他们一通,但是两人进屋看见余娇,脸色都十分难看。 余娇也不在意,反正对她而言,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人。 在余家,大房和二房每日早早起床干活,只有三房余汉山夫妇才有睡懒觉的权利,这余老太太的偏心还是十分明显的。 老爷子老太太和三房都坐下开始饭,余娇也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一块馍馍,被赵氏狠狠剜了一眼,余娇也不看她,稳稳的抓着馍馍塞进了嘴里,低头吃饭。 不大一会儿,余樵山夫妇喂完猪洗了手快步走了进来,没有说话,坐下就开始吃饭。 眼看着馍筐里的馍馍越来越少,桌子上的菜也被扒拉得只剩下一点残渣,余启蛰和宋氏才过来堂屋。 宋氏顾不得坐下吃饭,红着眼眶对余老爷子道,“爹,您快去给梦山看看,他发热了。” 余老爷子闻言,放下了粥碗,“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 宋氏摇了摇头,有些哽咽的道,“我也不知,早上我起身给他擦洗的时候,没听他说不舒服,一顿饭的功夫,就发了热,额头我刚刚摸着有些烫,浑身疲冷。” 余老爷子站起身来,出了堂屋往二房走去。 宋氏和余启蛰跟了出去。 余娇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放下碗,起身也回了东屋。 躺在床上的余梦山黒瘦的脸颊泛白,眼睛肿胀,艰难的喘着气,余老爷子探了探他身上的体温,并非高热,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抓起余梦山的手试图把脉。 余梦山试图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晕死过去,只得又躺了下来。 余娇在一旁看着,对宋氏道,“您撸一下梦山叔的裤管,我瞧一眼。” 宋氏赶忙照做,余儒海抬头瞧了余娇一眼,沉神继续把脉,却没摸出什么来。 余娇看了一眼余梦山的腿部,没有见到明显的浮肿,越过余启蛰,她来到床头,用手指拨开余梦山的眼皮看了看,见他双眼球有些略微的充血,余娇道,“呼气吸气困难吗?” 余梦山虚弱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余娇继续问道,“可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余梦山眼睛动了动,艰涩的点了点头。 “不是受寒发热,亦不是阳虚发热,孟丫头你可看出了是什么症状?”余老爷子收了诊脉的手,皱着眉头,他着实看不出是什么病症来,这才‘不耻下问’的发声。 余娇心中还没有定论,背过身去。 几人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 余娇出声道,“宋婶,您解开梦山叔的衣裳,看一下他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浮肿。” 宋氏立刻照做,余启蛰也上前搭手,解开余梦山的衣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余启蛰出声道,“周身未曾浮肿。” 宋氏帮余梦山穿好衣裳,余儒海出声发问道,“孟丫头,你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 第十六章颐指气使 余娇顿了一会儿,估摸着宋氏已经帮余梦山穿好了衣裳,才转过身来,道,“我尚需号脉确诊。” 余儒海从床头往后退了退,将位置让给了余娇。 余娇将手搭在余梦山的脉上,屋内余老爷子三人,全都紧盯着余娇。 少顷,余娇收回手,抓住了余梦山的手指,仔细看了他的十指的指甲,对余梦山道,“梦山叔,你伸出舌苔我看一眼。” 余梦山照做。 余娇又探出两指,在余梦山的左胸下两指处按压了下,余梦山脸色一白,抽了抽气,面呈痛苦之色,余娇收回了手。 余梦山的症状乍看上去颇像是血管神经性水肿,但其实并不全是,神经性水肿只是并发症之一,余娇想了想,才道,“血虚发热,梦山叔先前应该受过内伤,拖了这些时日,引起脾脏功能失调,气血阴阳失衡。”ъitv “内伤?”余儒海有些疑惑,先前余梦山在山上采药遇到凶兽,只是被咬断了腿,他并未诊治出什么内伤来。 听余娇这么说,倒是躺在床上的余梦山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艰难的出声道,“那日……咳咳……被凶兽追赶的时候,我……我曾从山坡上滚下去,撞在了一颗古树上。” “当如何诊治?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余儒海此刻深觉余娇的医术,远远在他之上,看向余娇的目光不禁有些炙热。 余启蛰也看向余娇,桃花眸专注,给人一种十分深情的错觉。 余娇道,“内伤引起的血虚发热,热势多为低热,头晕眼花,身倦乏力,心悸不宁,面白少华,唇甲色淡,舌质淡,脉细弱,没什么大碍,开服归脾汤慢慢将养就行了。” 听余娇这么说,宋氏才放下心来,抹去眼角的泪花。 余娇又道,“梦山叔还有些微水肿,这也不妨事,我再开一副方子,吃两服应当就无事了。” 余启蛰深深的看着余娇一眼,好似要透过身体,看进她的灵魂一般,余娇怔愣了下,笑着问道,“怎么了?” 余启蛰收回视线,低声道,“谢谢。” 余娇抿唇笑了笑,这傻小子居然也会对她说谢谢?还真是个‘好’人。 余娇将归脾汤以及改良剂量后治疗血管神经性水肿的方子告诉了余老爷子,余老爷子去西侧间抓药,悄悄将余娇给的这两个方子抄写下来,夹在了医书里。 一番折腾,宋氏也没顾得上吃早饭,就拿着余老爷子抓好的要去灶房给余梦山煎药。 余娇收拾碗筷的时候,余启蛰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稀粥喝了起来。 余娇像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馍馍来,塞进了余启蛰的手里,“我看灶房里有腌萝卜,给你盛一些过来?”ъitv 余启蛰看了一眼手里的馍馍,放回了馍筐里,“我喝一碗粥就够了。” 余娇麻利的收拾好碗筷,“你还在长身体,喝一碗粥哪够?” 说完,就端着碗筷去了灶房,留下余启蛰一人在堂屋喝粥。 余启蛰端着粥碗,心思却全都在余娇身上,她自醒来后的转变实在太过明显,种种行径与从前判若两人,实在叫人心生疑惑。 不多时,余娇就端着一个小碗回到了堂屋,放在了余启蛰的面前,碗里是从灶房腌咸菜的罐子里捞出的萝卜条。 “快些吃吧。”余娇说罢,不待余启蛰反应,便回灶房洗刷锅碗去了。 喝完一碗粥,余启蛰并未动馍筐里的那块馍馍,端着去了灶房。 余娇正在弯腰刷锅,纤瘦的身影与从前一般无二,余启蛰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宋氏在一旁的扇着火炉煎药。 余启蛰将馍馍和咸菜送到了宋氏面前,“娘,你先吃点东西,我给爹煎药。” 宋氏摇了摇头,“娘吃不下,你多吃些。” 余启蛰身子一向孱弱,胃口并不好,他将馍馍和咸菜放在了一旁的案板上,知道他爹又生了病,他娘心里不好受,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便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灶房。 余娇已经将锅碗刷洗干净,回身从宋氏手里接过了蒲扇,笑着道,“宋婶,梦山叔的病真没什么大碍,他这内伤引起的急热,发出来就好了,若是一直藏而不发,才是大隐患!这馍馍是五哥儿特意给您留的,您赶紧吃了,别梦山叔的病好了,您倒是又病倒了。” 余娇语调轻快,言辞轻松,宋氏听了这一番话,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许多,倒是拿起了馍馍吃了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改口叫叔婶了?”宋氏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余娇的称呼,先前余娇给余梦山瞧病的时候,她一心都在余梦山的病情上,根本没注意到余娇喊的什么,如今方听进耳朵里。 余娇笑了笑,“就是个称呼,怎么喊都一样,您和梦山叔都是好人,我心里和你们亲近着呢!” 宋氏也跟着笑了起来,“怎的病了一场,你这丫头嘴巴也变甜了,叔婶也成,随你想叫什么。”bigétν 吃完馍馍,宋氏也没闲着,往大锅中倒了一桶水,想要烧热水给余娇洗澡用。 余娇不忍她再操劳,笑着唤道,“宋婶,您别忙活了,梦山叔的药煎好了,您快端去给他服下,热水我自己烧就行了。” 余娇将药罐里的药汁倒进了碗里,递给宋氏。 宋氏到底担心着余梦山的身体,从灶下站起身,擦了擦手,接过药碗,“等你梦山叔喝了药,我把浴桶搬茯苓屋子里,你好好梳洗。” 余娇点了点头,宋氏离开后,她去了灶下,添柴烧水。 这个时候,余娇倒是有些庆幸,前世小时候爷爷一直带她住在荒无人烟的山林,劈柴烧火做饭,样样都没落下,打小就做,她才能这么快适应余家的生活。 余娇刚烧好热水,正打算提去东屋,三房赵氏突然出现在灶房门口,鄙夷的看了余娇一眼,颐指气使的道,“热水我要用。” 说完,就去夺余娇手中的木桶,余娇避开,提着半桶热水,往灶房外走去,边道,“您要用热水,自己去烧。” 赵氏是存心找茬,余娇自然不会退让。 赵氏心底的怒火登时被点燃,“贱丫头,这热水我说要用,你没听见?快给我放下!” 第十七章好生歹毒 余娇根本不理会她的炸毛,提着木桶已经出了灶房,赵氏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伸手大力去夺余娇手中的木桶。 余娇微微皱眉,小脸清冷,没有任何犹豫,在赵氏抢夺的瞬间,提着木桶的手十分干脆的一耸,一桶热水直接倾洒在地,飞溅在赵氏的身上,赵氏顿时烫得痛叫出声,连声咒骂余娇。 宋氏刚给余梦山喂了药,听见院中的动静,慌忙走了出来,眼前的场面便是赵氏浑身湿漉漉,不停的扯着裤腿,恶狠狠唾骂,而余娇冷眼安静的站在一旁。 宋氏慌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帮赵氏擦拭身上的水。 赵氏却一把拂开她的手,她的脚脖被热水疼得红肿,疼得碰都不敢碰,此刻一腔怒火,扬起巴掌就朝余娇生猛的扑了过去,“死丫头,你是存心想要烫死我,老娘打死你!” 宋氏赶忙相护,赵氏体格强壮,宋氏娇小瘦弱,根本拦不住赵氏,赵氏的巴掌全都落在了宋氏的身上。 “三弟妹,孟丫头哪能是故意的,你别跟她一个孩子计较。”宋氏劝说道。 赵氏此刻哪里听得下去,尤其是看到余娇安然无恙的站在一旁,她心中怒火更甚,又抓又挠的一副泼妇样,誓要撕烂了余娇不可。 院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余儒海和余周氏。 余周氏看着院内狼狈不堪的赵氏,沉着脸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你们这是要掀翻家里的屋顶?” 赵氏先声夺人控诉道,“娘,这贱丫头是要反了天了,我不过就是用些她烧的热水,她心思好生歹毒,直接将一桶滚烫的热水泼在了我身上,您看看我这腿都被烫成什么样子了!” 余娇冷笑,她根本就没将水烧开,不然赵氏现在哪还有工夫在这里磨牙,早就该被烫的毁容了。 “你个贱丫头还敢笑,我打死你!”瞥见余娇的冷笑,赵氏心里的火又被拱了上来,扯着嗓门嚎叫着就要对余娇再次动手。 余周氏没再出声制止,她倒是想让赵氏再狠狠收拾一番孟余娇那个贱丫头。 只可惜,余儒海眼下正是看重余娇的时候,出声干扰道,“住手!三儿媳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赵氏被余老爷子训斥,停下了动作,一脸委屈,“爹,你怎么能偏心护着孟余娇这个死丫头?是她先用开水烫我的!” 余老爷子看了余娇一眼,沉声对赵氏道,“烫伤了还不快去放敷药?跟个孩子动什么手?” 赵氏没想到余老爷子会突然间偏心成这个样子,只得用目光求助于余周氏。 余周氏紧缩眉头,也没想到余老爷子竟会袒护余娇到这个地步,她盯着余娇,只觉得愈发憎恶。 “孟丫头,你三婶不过是用些热水,你这心思未免也太狠毒了些,还不快认错给你三婶赔礼?” 余娇看了余周氏一眼,并不做声。 宋氏悄悄的扯了扯余娇的衣袖,示意她服个软,好歹老爷子护着余娇,这事就能过去了。 “真是不知悔改!”余周氏脸色愈发难看,只觉得孟余娇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恨声道,“老爷,都道医者仁心,孟余娇虽然医术不错,但你看这丫头,心思歹毒的很,又无法无天,往后我们余家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余周氏这般说,余儒海只得朝余娇道,“孟丫头,你不是有心将水洒在你三婶身上的是不是?快跟你三婶配个不是。” 余娇蹲下身子,捡起滚倒在地的木桶,才道,“自然不是有心的,三婶来夺水桶,桶里的水才洒出来的。” 余娇这么一说,赵氏气的几乎跳脚,“小贱蹄子,我根本就没碰到水桶,你还真是牙尖嘴利!” 余娇轻嘲一笑,“牙尖嘴利?三婶,我拢共就说了一句话,倒是您一直在喋喋不休。” 赵氏气结,眼见她还要没完没了,余儒海没再让她闹腾,和稀泥道,“好了,既然都是无心的,一家人还吵什么吵?腿上烫伤了,还不赶紧去敷药?” 赵氏一脸不甘,但如今老爷子像是鬼迷心窍,一心偏袒护着孟余娇,她心知再闹下去也讨不了好,狠狠瞪了余娇两眼,才进了屋里去擦药。 余周氏也厌恶的剜了余娇一眼,转身回了堂屋。 宋氏接过余娇手中的木桶,重新打满水,拉着余娇进了灶房,才小声道,“你这丫头,跟你三婶争什么?她要热水你就给她,咱们再烧便是了。” 余娇淡淡一笑,“宋婶,我这个人一向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辱我,我分毫不让。” 宋氏闻言怔愣了下,叹息着摸了摸余娇的头,“傻孩子,做人过刚易折,有时候,退一步也无妨,日子都是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的。” 余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宋氏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宋氏很快就又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帮余娇提进了房里。 余梦山服了余娇开的药,舒坦了很多,水肿的情况已经消失,宋氏总算放下心来。 余娇是第一次用皂荚洗澡,亦十分新奇,玩了好一大会儿皂荚,她被关在小柴房这些天,只寻机让余启蛰送水擦过两次身子,因此身上脏污的很,洗完澡,余娇觉得身上清爽了许多。 倒掉洗澡水后,余娇将拆掉了她昨日睡过的褥子,和换下的衣物放在了一起,打算抱去浣洗。 外间传来了说话声,余娇听着像是二房的大女儿余茯苓回来了,她抱着脏衣物出了房间,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余茯苓看了余娇一眼,没有做声。 从她的面部表情,余娇能感觉得出来,余茯苓并不待见她。ъitv 宋氏看见余娇手里的衣物,出声道,“换洗下来的脏衣裳,放在屋里就成,我一会收拾了去洗。” 余娇摇了摇头,“不用了宋婶,我自己洗就行。” 宋氏走上前,把脏衣服从余娇的手中拿了过去,笑着道,“茯苓从她外祖家回来了,你们小姑娘说说话,我去洗衣裳。” 余娇和余茯苓哪有什么话可说,对方显然也不愿意搭理她。 第十八章张嘴吐痰 宋氏搜罗了家里人换下的脏衣服,余娇抱着木盆跟在宋氏身后,去村头的河溪旁洗衣服。 河溪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清澈干净,甚至能够看见群鱼在河底嬉戏。 宋氏找了一块半露出水面的溪石,放下背篓里的脏衣服,在石头上蹲下开始洗衣服。 余娇拿着自己换下的脏衣服,蹲在宋氏身旁,揉洗衣裳。 宋氏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有种很矛盾的感觉,小姑娘安静柔顺的时候很平和,但是从与三房争热水的时候,她就能看出来,小丫头其实性子倔强着呢。 “孟丫头,你几岁回青州的?”宋氏闲聊问道。 余娇想了想,原身对小时候的事情其实记得的并不多,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回到孟家村的时候,孟余娇好像是七八岁大。 “才七八岁?倒是难得你还能记得那么多小时候学的医术,真是个聪明孩子。”宋氏笑着夸赞道。bigétν 余娇笑了笑,“师父是个很严厉的人,每天都逼着我背许多医书,认很多草药,背不出医书认不出草药,就要受惩罚。” 余娇父亲去世的早,从小就被爷爷当成余家传人来培养,她爷爷对待医术一向认真严苛,惩罚起她来更是花样百出,每回都是大师兄去解救她。 想起爷爷,余娇眼眶微热。 宋氏忙柔声道,“小时候学医吃了很多苦吧?你师父当年严厉肯定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小小年纪也学不到这么多本事。” 余娇点了点头,爷爷只是在医道上对她严苛了一些,平常还是十分疼爱她的。 两人衣裳尚未洗完,余茯苓找了过来。 “孟余娇,爷爷喊你回去。”余茯苓语气并不大好,似乎觉得与余娇说话是种很掉价的行为。 宋氏担心赵氏和余周氏在老爷子面前嚼舌根,老爷子唤余娇回去是要苛责教训,询问道,“你爷找孟丫头有啥事?” 余茯苓说道,“张庄的人来看诊,爷就让我来喊她回去。” 一听说是家里来了病人看诊,宋氏忙道,“孟丫头你快些回去吧。” 余娇借着溪水洗干净手,站起身来,跟着余茯苓一前一后往村子里回。 余茯苓一路上悄悄瞥了余娇好几眼,余娇一直很安静,余茯苓不说话,她也没想过要主动说话。 快进村子里的时候,余茯苓终是忍不住,故作凶恶的开口朝余娇道,“喂,孟余娇虽然你得了爷爷的青眼,往后再敢欺负我弟弟,让他脸上蒙羞,你就死定了!” 那日孟余娇闹出丑事来,尚未出嫁的余茯苓就被宋氏安排回了她外祖家,今日回来,见余娇仍好好的呆在家里,余茯苓缠着余梦山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孟余娇会医,得了老爷子高看。 余茯苓一向心疼自家身体孱弱的弟弟,对孟余娇先前做下的丑事,看法挺大的。 余娇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应声道,“好,我不会再欺负他了。” 余茯苓只觉得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没想到余娇这么乖顺听话,她绷着的脸僵硬了下,捌开脸去,没有再理会余娇。 余家堂屋里,站着五六口张庄过来的人,周槐看诊的事一晌午的功夫就在村子里传了个遍,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张庄人的耳朵里。biqμgètν 张庄是城里有钱大户人家的乡下庄子,颇有些势力,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有些恶名的。 来看诊的是张庄的庄头,他有一儿子患了痫病多年,时常发作,周槐的病传来传去,传到张庄已经变成了痫病之症,遂张庄的庄头张老三一听说,就带人直奔余家来了。 “余大夫,我这儿子便是痫症,你既然能治好痫症,快些试药开方吧!”见余儒海反复诊脉,张老三出声催促道。 余儒海抓着张老三儿子的手,面上佯装镇定道,“稍安勿躁。” 其实心里已经急的焦头烂额,余光不断扫向院外,盼着余娇快些回来。 痫病是反复性顽疾,病因又极其复杂难以排查,他连控制的痫病的药方都开不出,更不要说根治了。 余儒海不禁埋怨起周家人来,若是周槐家不在外面胡说八道,张老三怎么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若是孟余娇也没法子诊治,到时该如何收场?余儒海不禁担忧起来。 “张庄头,其实传言有误,我们村的周槐得的并不是痫症,他是房事惊风,与你这儿子的症状相去甚远。”余儒海试着解释道。 张老三眉头一拧,居高临下的盯着余儒海道,“你这意思是我小儿的痫症治不了?” 他身后的几个魁梧大汉也都凶恶的盯着余儒海,余儒海心胆一颤,听闻张老三的手底下养了不少打手帮忙收租,这几个壮汉不会便是吧? 他支支吾吾道,“不是治不了,我……我还需斟酌一下再用药。” 就在这个档口,余娇和余茯苓回来了,余儒海松了一口气,赶忙将余娇给唤进了屋里。biqμgètν “孟丫头,这孩子有痫症,你看看可有方可治?”余儒海道。 孟余娇看向坐在椅子上乖巧安静的男童,约莫八九岁,她伸出手,想去给男童号脉,被一只手阻拦了下来。 “余大夫,你这是耍我呢?找个小丫头片子糊弄我?”张老三冷着脸道。 余儒海忙解释道,“张庄主,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孙媳妇幼时在京城拜了名医为师,别看她年纪小,医术却十分了得,我们村周槐的胯下风便是她治好的。” 余儒海如今顾不得面子,只想赶紧把眼前的烂摊子全都推到余娇头上。 “从未听说过女人行医,若是治不好我儿,小心你们余家往后鸡犬不宁!”张老三一脸蛮横的道。 他老年得子,格外疼惜,却没想小儿竟有痫症,长奎县的大夫都看遍了,也没能治好,聪明又懂事的一个孩子,却偏偏要被这样的病痛折磨着。 余娇没有做声,避开张老三的手,搭在了男童的脉搏上,诊脉过后,余娇对男童道,“张嘴。” 男童紧闭着双唇,看了一眼张老三,才缓缓张开了嘴。 余娇抬手捏住了他的两腮,“嘴巴张大。” 男童艰涩的动了动喉咙,直接咳了起来,余娇出声道,“可有手帕?让他将痰吐在手帕上。” 第十九章风痰迷心 张老三几个粗汉子哪里会有手帕,当即便盯向屋里余家的几个妇人,余周氏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知道张老三不好惹,磨磨蹭蹭的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张老三接过帕子,不假手于人,亲自捧在儿子嘴边,让他吐痰。 痰吐出来后,余周氏和赵氏忙别开脸,满眼的嫌恶。 余娇伸手将帕子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盯着男童吐出的痰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脏污的帕子搁置在了桌子上。 余娇用手指了指男童的胁肋,“这里可时常胀痛?” 男童摸了摸余娇指的那处,点了点头。 余娇看向张老三,“他是不是经常食欲不振,手足麻木,便塞,口齿謇涩?以及眩晕,烦躁易怒?” 张老三连连点头,态度转变了不少,他没想到眼前这不靠谱的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症状说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你前头说的拿起子症状我儿都有,但他性子乖巧懂事,暴躁易怒倒是不曾有过。”张老三道。 余娇轻嗤一笑,“不曾有?你这个做父亲的怕是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 张老三被怼得无言,也一脸莫名,干涩的辩解道,“我儿性子真的乖巧,鲜少发怒。” 张老三身后站着的壮汉,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着道,“庄头,祁哥儿跟庄子里的孩子都玩不到一起,时常打起来,嫂子护的紧,一直都没敢跟你说。” 张老三护犊子的解释道,“那群泼皮孩子,因着我家祁哥儿有痫症,时常戏弄于他,怎能怪我家祁哥儿!”ъitv 余娇并不在意张老三的话,对余老爷子问道,“家里药房可以艾灸?” 余老爷子忙点了点头,“有的,我这就去取。” 张老三看着余娇,语气缓和了许多,“姑娘,我家小儿的痫症你能治?” 余娇点了点头,“他是内风痰迷心引起的惊悸痫症,可治。” 在余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静坐着的男童,迷蒙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紧紧的盯着余娇。 张老三激动的搓着手,欣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余老爷子从药草间取回了艾灸,余娇拿起艾灸,看着男童突然间想起了现在是在太晏,不是前世那个看诊无性别之分,只是医患关系的世界。 她不免有些头疼,微微蹙眉。 张老三看见她这个表情,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的问道,“姑……姑娘……这是又怎么了?” 余娇摇了摇头,“无事。” 她朝余儒海道,“我不便假手,您带他去药草间,用艾灸熏二阴两处一炷香时间。” 余老爷子瞬间明了,接过了余娇手中的艾灸,表情有些古怪,心下十分好奇余娇的师父都教给了她些什么古怪的行医法子,治痫症居然要用艾灸熏前后阴那种地方。bigétν 张老三不知二阴在什么地方,有些不放心的道,“孟姑娘,余老大夫一把年纪了,能行吗?不若还是您亲手给小儿医治,我也好放心一些。” 余儒海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被人看轻到这个地步,脸面很是挂不住。 “自然是能行的,我们家老爷子好歹也是大夫,这点你无须担心。”余娇也不好让余儒海太下不了台,淡淡出声道。 一炷香过后,余儒海带着张祁从西侧间里行了出来,张老三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家儿子,“祁哥儿,怎么样了?” 张祁一改先前青白的面色,小脸上挂了一丝轻松的笑容,伸展了下四肢,“爹,好舒服,我感觉浑身都好轻松。” 这是男童来到余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张老三神情激动,欣喜的道,“孟姑娘……孟大夫,我儿的痫症这就治好了?” “哪能这么容易?”余娇道,“他的风痰迷心,需要慢慢调理,我开副方子,病人需按时吃药,两日来熏一次艾灸,一月后若是体内风痰消失,方子便可停了,艾灸还要继续。” 张老三连连点头,态度卑微又恭敬,“都听您的,只要能治好我儿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余儒海已经拿了纸笔,准备写方,余娇道,“方子不用写了。” 她看着张老三道,“你把方子记下。” 张老三赶忙点头,朝身后几个汉子道,“都给我用心记着。” 余娇缓声道,“甘遂二钱,研磨成粉,放在猪心里,缚紧,纸懈,煨熟,取药出,加辰砂末一钱,分成四份,每日服一份,半用煮过的猪心煎汤调下。” 张老三跟着复述了一遍,“孟姑娘,我都记下了。” 余娇叮嘱了一句,“猪心需用新鲜的。” 余儒海取了甘遂和辰砂给张老三,因着张老三的态度,狮子大张口,要了一两银子的诊费。 张老三方才高兴过头,现下听到诊费冷静了下来,他这些年给小儿求医问诊,花了不少冤枉银子,没少被那些黑心的大夫给蒙骗。 “一两诊金我可以付,但如若小儿三个月后痫病症状没有消失,这诊金我会再来取的。”张老三觑着余儒海,皮笑肉不笑的道。 余儒海顿时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强撑着面子功夫,虚虚一笑,将张老三几人送出门后,余儒海关上院门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 回到堂屋,余儒海有些不放心的朝余娇问道,“张家小儿的痫症真的能治好?” 余娇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余儒海这才放心了一些,怀里的一两银子还没踹热乎,他可不想给人还回去。 余儒海放好银子后,心里又多了些想法,若是孟余娇真的连痫症都能治好,那五哥儿的身子她是不是也能医治? 这个念头一起,余儒海赶忙来到堂屋,满脸热切,“孟丫头,你可曾给五哥儿把过脉?有没有什么方子能调理他的身子骨?” 余娇想了想,摇头道,“我虽尚未给五哥儿把过脉,不过对他的身子状态多少知晓一些,五哥儿身子根本亏损的厉害,不好补救。” 余启蛰有早夭之相,那些大夫所言非虚。 余儒海闻言,心下不免失望,不过见余娇并未将话说死,追问道,“怎么个不好补救?可是还有法子补救?” ъitv 第二十章灯枯油尽 他日夜都盼着余家能出个大官,好光宗耀祖,余家的子孙里只有余启蛰是那块料,曾经拿下过小三元的风光,让余儒海轻易不肯死心。 余娇自然是想帮余启蛰调理好身子的,也算是报答他先前施手相救的恩情。 “诊了脉才能知晓。” 余娇话音刚落,余儒海便中气十足的朝外面喊道,“五哥儿,五哥儿!” 一连数声后,余启蛰来到堂屋,余儒海道,“让孟丫头给你诊个脉。” 屋内的老太太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余启蛰看了孟余娇一眼,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伸出了清瘦白皙的皓腕。 余娇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腕上,久久没有动静,余儒海大气都不敢出,轻声问道,“孟丫头,怎么样?可有法子补救?” 三房赵氏和大房张氏这时也都来到了堂屋,见余娇正在给余启蛰诊脉,目光全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余娇微不可查的蹙了蹙黛色眉头,收回了手,眸光对上余启蛰清亮的视线,她微微一笑,“虽然脉象枯槁,但并非无法可医,容我缓几日想想方子。” 余启蛰听后,隽秀的脸上并未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起身朝余儒海打了个招呼,回房看书去了。ъitv 余儒海神情难掩激动,朝余娇追道,“孟丫头,你可得好好想想方子,若是需要什么药材,药房里的你只管取了去用,没有的咱们就去城里药铺买。” 余启蛰离开后,余娇脸上的笑意散去,她瞳孔微眯,端详着屋内各人的神色,缓缓道,“五哥儿的身子已经灯枯油尽,我并无方子可调理。” 余儒海在听了这话后,如遭重击,本就布满皱纹的老脸沧桑了许多,干巴又无措的摸着胡须,嘴唇微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余周氏微垂着眼皮,脸上看不出悲喜,大房张氏叹了口气,起身去屋外继续编粮斗去了。 三房赵氏像没事人一般,低头继续纳鞋底,余娇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瞳孔中划过一抹深思。 院门‘咯吱’一声,宋氏背着洗完的衣服回来了,余娇站起身朝堂屋外走去。 她伸手接住了宋氏背上的背篓,帮她一起晾晒衣服。 宋氏见家里没有外人,出声问道,“看诊的人走了?” 余娇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与宋氏将拆洗的被褥合力晾晒在院内的竹竿架上。 院门外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大房大儿子余知行夫妇抱着孩子进了院子。 两人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晾晒衣服的余娇,有些微惊讶,先前孟余娇闹出那样的丑事后,年轻小辈们便都被余家人给支出去了,余茯苓去了外祖家,余知行带着媳妇王梦烟回了娘家。 正在院子里做木工的余樵山抬眼道,“回来了?” 王梦烟抱着孩子走到余樵山跟前,看着已经渐有雏形的小木床,道,“爹的手艺越好越好了,我们小桔梗就要有自己的床了。” 王梦烟怀里的小丫头甜甜的朝余樵山喊道,“爷爷,抱抱。” 余樵山忙擦了擦手,把小丫头接过抱在了怀里,余知行提着一个布兜直接回了大房,张氏放下手里的藤条也跟着回了西屋。 “岳母给了些红糖和五十个鸭蛋给梦烟和小丫头补身子。”余知行把布兜轻轻放在了地上。 张氏将红糖和鸭蛋拿了出来,面露喜色,道,“亲家母对咱们一向舍得,可没分锅,这鸭蛋藏不住,不然被你奶奶瞧见,又是大不孝的罪名。”biqμgètν 张氏数出十五个鸭蛋打算拿出公中,剩下的都藏了起来。 王梦烟抱着孩子也进了屋子里,好奇的问道,“娘,孟余娇怎么还在家里?” 张氏朝外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孟家那个丫头是个有本事的,你爷看重了她那一手好医术,哪舍得赶她走,且有的闹呢!” 王梦烟一边逗弄怀里的孩子,一边惊讶的道,“孟余娇会医术?她继续留在咱家,三婶和奶奶就没闹腾?” 张氏嗤笑一声,“怎么没闹腾?可挡不住那小丫头医术高,咱们村的周槐抬进家里的时候,人都快没了,就是她救活的!今个张庄的庄头领着他患痫病的儿子过来看诊,也是她开的方子,要是人真被瞧好了,老三和你奶奶再闹腾,你爷也舍不得将人给赶走!” 王梦烟和余知行忍不住咂舌,仍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孟余娇的医术有这么厉害?怎么从前都没听说过?”bigétν “誰知道呢!反正咱们什么都别跟着掺和。”张氏叮嘱道。 张氏拎着鸭蛋去和余周氏报备,能从娘家带回东西来,余周氏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夸奖了两句王梦烟的娘家人。 院子里余娇帮宋氏晾晒完衣服,走到了余樵山附近,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给小木床刨光,做一些收尾的工作。 “大伯,能不能帮我做个东西?”余娇见余樵山手艺纯熟,出声询问道。 余樵山看了余娇一眼,他其实不大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余娇相处,沉默了一瞬,才问道,“你要做什么东西?” “我去画张图,您看看能不能照样子做出来。”余娇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用余樵山的刀具削尖,回了东屋。 她敲了敲余启蛰的房门,静等了一会儿,余启蛰从内打开了房门,见是余娇,他淡淡出声道,“有何事?” “借你纸墨一用。”余娇道。 余启蛰退身让开,余娇进了余启蛰的房间,屋里的陈设亦十分简陋,但是书架上摆满了书册,书桌上亦堆满了书籍。 余娇瞄了一眼余启蛰写在书册上的见解,字迹毓秀,虽然余娇看不懂其意,但想来余启蛰在读书一道上是真的才华斐然。 余娇拿了一张白纸,用削尖的树枝蘸了蘸墨汁,在纸张上画了起来。 余启蛰静立一旁,对余娇用树枝作画还是有些新奇的,过了一会儿,余娇的画渐有雏形,能看得出是一条腿的形状。 余启蛰抬眼看向她的侧脸,问道,“这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偏心发火 “假肢,如果能做出来的话,梦山叔就可以像常人一样行走。”余娇解释道。 不过假肢的制作过程有些麻烦,尤其是接受腔和大腿围帮的材料,余娇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皮革,制作成功的几率并不高。 余启蛰桃花眸亮了亮,看向余娇的目光越发深了起来,“这也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余娇笑了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见师父给别人做过,所以想试一下,不过也不一定能成功,你先不要告诉梦山叔和宋婶,免得他们失望。” 余启蛰点了点头,安静的看着余娇将图纸绘画完成,在余娇拿着图纸离开的时候,低声道,“谢谢。” 余娇身子微微一顿,回身看向余启蛰,“如果真想谢我,教我写字吧?” 她不可能一直留在余家,以后要在这个世界立脚,还是得靠医术,迟早要自己给人开方子,余启蛰的一手字写的十分漂亮,余娇想趁尚在余家这些日子,练练字,这样以后也不至于写出的方子让人无法辨认。 “好。”余启蛰答应道。 余娇唇角微扬,清艳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那以后我每日来找你习字。” 余娇的笑容太过明媚,余启蛰看着也不自觉微微弯了弯唇角,他轻‘嗯’了一声。 余娇拿着图纸去了外屋,以检查余梦山身上是否还有浮肿的借口,偷偷量了量余梦山另一只小腿的长度和脚掌的大小,套出余梦山的体重后,余娇计算了下假肢的承重量,又修改了下图纸,去了院子里找余樵山。 在余娇出去后,余茯苓进了余启蛰的房间,询问道,“小弟,她刚才来你屋做什么?” 余启蛰刚铺好一张黄麻纸,准备给余娇写一副字帖让她描摹,听了余茯苓的发问后,一边写字一边回应道,“借用纸墨。” 余茯苓走近,压低声音小声叮嘱道,“那臭丫头肯定是借机故意想要跟你亲近,做出那样不知羞的事情,她但凡有点羞耻心,就该去吊死,咱爷也真是的,还留着她在家里,你以后少搭理她,这种媳妇咱可不能要!” 余启蛰眼前浮现余娇清凌凌黝黑的大眼睛,还有灿烂的笑容,一时间晃了神,没有说话。 “姐跟你说话呢,听见没?”余茯苓推了他一把,余启蛰手肘一抖,在黄麻纸上歪了一笔。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叹了一口气,“姐,她也没那么坏,你别对她有那么大的偏见。” 余茯苓皱眉道,“她要不做出那种恶心人的事,我能对她有那么大的偏见吗?小弟,你怎么还帮她说起话来了?你不会是被那个臭丫头给迷惑了吧?那臭丫头哪点能跟陈柔比得上?你以后离孟余娇远点,等身子好了,就让咱爹娘去陈家求亲,我还等着陈柔做弟媳妇呢!” “姐。”余启蛰剑眉微蹙,清隽的脸浮现一抹冷峻,“我们与陈家已无瓜葛,往后莫要再提陈柔,叫人听去,于她名声不好。” “我又不傻,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她的名字,我知你心里有她,当初要不是她爹娘蛮横,你俩的亲事早就成了,哪还能折腾出孟余娇那个糟心的臭丫头!”余茯苓听余启蛰话里话外对陈柔名声的维护,想当然的以为他心里依旧念着陈柔。 余启蛰有些无奈,不想过多解释,拿起一旁的书册,佯装要看书,淡淡道,“阿姐,休要再提旧事。” 余茯苓只得离开余启蛰的房间,回房拿起针线筐,绣自己年后成亲的喜服,透过窗牖看见余娇在院子里和余樵山有说有笑,忍不住耸了耸嘴角。 院内,余樵山看着余娇拿来的图纸,一脸纳闷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余娇解释道,“假肢,这个承重量您能做出来吗?” 余樵山还是第一次听承重量这个词,不过能听懂余娇的意思,捏着图纸道,“山里的老槐木结实,应当能做的出来,这假腿是给汉山做的?他能用吗?” 从来没听说过给人安假腿的,余樵山心 bigétν里嘀咕,只听说过吕洞宾给人装狗腿,没听说过给人装木头腿的,而且人家吕洞宾是八仙,有仙术点化,余樵山打心底不相信余娇这个稀奇古怪的假腿能让余梦山行走。 临近晌午,余娇和宋氏一起去灶房做饭,家里的馍馍吃光了,宋氏想要和面做面条,余娇揽过活计,熟练又麻利的擀了一案板杂面面条。 宋氏要去菜园子摘菜,余娇跟了去,意外发现余家的菜园子里竟然有番茄和韭菜,宋氏摘了一些蒿菜,余娇摘了三个已经熟的番茄又回灶房拿刀割了一些韭菜。 余梦山要去如厕,唤了宋氏去帮忙,余娇在菜橱的柜子底下翻找出一筐鸡蛋,不免有些惊喜,她拿了六七个鸡蛋,清脆的磕碰声响起,余娇手起壳落,转动筷子快速抽打好蛋液。 点着灶膛后,余娇添了几根木柴,麻利的炒出了番茄鸡蛋打卤,又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将面下锅后,盛进碗里,浇上番茄鸡蛋的卤,把蒿菜择洗干净,热水焯过后,拌了个蒜蓉蒿菜。 宋氏伺候完余梦山,又给他擦洗了一遍身子,再回到灶房的时候,看见余娇将饭菜已经做好,不免有些傻眼,尤其是看到碗里的鸡蛋。ъitv “孟丫头,你从哪找的鸡蛋?”宋氏有些慌张的问道。 余娇道,“菜橱下面的筐里,我看有不少鸡蛋,就拿了几个做菜。” 宋氏赶忙打开菜橱下面的柜子,看着筐子里明显少了的鸡蛋,有些不安的道,“你拿了几个?” “好像是六七个。”见宋氏脸色不好,余娇问道,“怎么了?这些鸡蛋不能吃吗?” 宋氏一脸为难,“不是不能吃,家里的鸡蛋都是有数的,攒着给二哥儿和四哥儿吃的,他们在书院读书辛苦,咱们……拿出来吃不太好,你奶会不高兴的。” 老太太一向偏心三房,吃食上更甚,家里的好东西老太太只舍得给三房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吃,如今余娇一下用了六七个鸡蛋,只怕老太太要发火。 第二十二章吃不得 余娇先前没想太多,忽略了现在所处环境的条件,宋氏脾气逆来顺受,对老太太怕的很,自己无心给她添了麻烦,余娇感到有些抱歉,温软出声安抚宋氏道,“鸡蛋是我拿出来用的,您别担心,老太太那边我来应付。” 宋氏见余娇要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忙道,“傻丫头,你是我们二房的人,是我没提前交代你,一会你奶要是发火,你别吱声,我跟她好好说。”ъitv 余娇浅浅一笑,心中温暖,宋氏虽然性子软弱,但是依旧护着她,余家二房的人真的很不错。 两人将做好的饭菜端去了堂屋,宋氏故意让余娇给余梦山端饭,顺便回二房唤余启蛰和余茯苓来堂屋吃饭,把余娇给支开后,去东侧间请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出来吃饭。 余儒海坐在饭桌前,用力吸了吸鼻子,下巴上的胡须微微抽动,有些开怀的道,“今儿这饭菜做的倒是挺香的。” “爹,咱家鸡蛋攒了不少,我就拿了几个……用了。”宋氏很是心虚的解释道,知道老太太看余娇不顺眼,宋氏也没敢说是余娇做的饭。 余周氏听了宋氏的话,顿时脸色一变,三两步来到桌子前,看见盘子里黄橙橙的韭菜鸡蛋,还有碗里的番茄鸡蛋,老脸瞬时拉了下来,一双吊梢眼凶恶的瞪向宋氏。 “作死呦!你个贪嘴的贼婆娘,二哥儿和四哥儿在书院日夜辛苦读书,吃不好睡不好!二房,你安的什么心?家里好不容易攒下这么点好东西,我千交代万交代,这些鸡蛋要留着等二哥儿和四哥儿从书院回家休憩好给他们补补身子,你个天杀的,竟要趁着他们不在家,拿出来给吃掉!” 三房夫妻俩已经闻声而来,赵氏听了老太太的话音,瞅了一眼碗碗都有,人人有份的鸡蛋面,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搁在以前,家里的鸡蛋只有他们三房和老头老太太才能吃,今个宋氏竟然敢趁着谨书和谨言不在家,就把鸡蛋给做了吃,不光做了面,还故意用鸡蛋炒菜,这分明是故意跟他们三房作对,不就是孟余娇那个祸害会医术,现在二房竟然就敢不把他们三房放在眼里了,往后还得了? 宋氏呐呐道,“娘,我……我不是嘴馋,咱家好久没有吃过荤腥了,鸡蛋也攒了不少,我才想着拿出几个改善下伙食,筐子里还剩不少,二哥儿和四哥儿从书院回来,足够他们吃的。” “足够他们吃的?二嫂,你现在都会睁眼说瞎话了,咱家的鸡每日也就能收四五个鸡蛋,等天冷了,鸡就不怎么下蛋了,谨书和谨言正是要补身子的年纪,读书那么辛苦,这鸡蛋哪够吃的?二嫂还真是不知道心疼两个侄儿,莫不是也想让他们像五哥儿一般,因为苦读把身子给败坏了?”赵氏阴冷的讥讽道。 最后一句话,直直的戳进了宋氏的心窝子里,余启蛰的身子是因为当年接连苦撑三试才彻底败落的,宋氏午夜梦回,时常捶胸流泪,什么小三元,什么状元郎,她只要自家儿子身子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余娇在叫了余启蛰和余茯苓后,又去喊了大房夫妻俩吃饭,余樵山醉心于假肢上,照着余娇给的图纸,已经截了一块木头,做出了大致的轮廓,拉着余娇在院子里又讨论了一些关于假肢连接部位的问题,两人正说着话,余娇听到堂屋里老太太凶恶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变,停止了与余樵山的交谈,转身快步往堂屋走去。 还未行至堂屋,就听见了赵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在宋氏嘴拙得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余娇走到了她身前,高声道,“今个儿的饭是我做的,鸡蛋是我用的,不就是吃几个鸡蛋,你们至于吗?余谨书余谨言吃的,余家其他人就吃不得?” 第二十三章居心不良 “原来是你个贱丫头,你也配吃鸡蛋?”没等赵氏跳脚,余周氏先骂骂咧咧开来,先前对余娇的不满,全都堆积在一起,余周氏一把抓起门角后的笤帚,朝余娇身上招呼去。 余娇没想到余周氏竟然这么彪悍,居然要打她,闪身躲开,余周氏提着扫帚追着余娇继续破口大骂,“我们余家买你个贱丫头过来可不是享清福的,有你一口吃的,你就该阿弥陀佛了,还敢打谨书和谨言吃食的注意,看我不打死你!” 两人绕着饭桌你追我赶,赵氏自然是一心帮着余周氏,也想看余娇被痛打一番,上前就去抓余娇,宋氏赶忙去拦,整个堂屋乱作一团,余周氏虽然一把年纪,但是身子骨硬朗的很,追着要打余娇一点也不含糊。 大房几口和余启蛰余茯苓刚刚来到堂屋,根本摸不清状况,都在一旁看着。 余娇又哪里是肯挨打的主,她身形娇小,跑的又快,见赵氏欺身上前,故意往余儒海身边躲,余周氏好几笤帚都打在了余儒海的身 bigétν上,余儒海气的胡须乱颤,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够了,都给我住手!”余儒海中气十足的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这是要把村里人都引来看我余家的笑话吗?” 余儒海这么一发火,余周氏从盛怒中清醒了过来,攥着手里的笤帚,狠狠的瞪了余娇一眼,穿着粗气,停下了追赶余娇的步子。 余娇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站在离余周氏老远的地方。 余周氏扔掉了手里的笤帚,坐在了饭桌旁,眼眶微红,沉默的转身朝东侧间行去。 赵氏见状,忙出声道,“爹,娘都被这贱丫头给气哭了,您可不能再护着她了,从她进了咱们余家的门,惹了多少麻烦了,偷吃谨书和谨言的吃食,还跟娘顶嘴,这贱丫头分明是无法无天,誰都没放在眼里!” 赵氏上眼药,就是想让老爷子发话,把余娇给赶出去,过段时日,余谨言就要从书院休憩回家来了,她可不想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余娇冷冷一笑,“不过是几个鸡蛋?余谨书余谨言读书辛苦,家里其他人整日劳作就不辛苦?五哥儿就不需要补身子?桔梗一个三岁的孩子,就不需要补身子?怎么鸡蛋就只能给三房哥俩吃呢?” 余娇一个个点到家里的人身上,大房余知行和王梦烟抱着余桔梗,不敢做声,生怕扯到他们身上。biqμgètν 但是余娇的话却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家里不管是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三房才有的吃,桔梗每次馋的不行,王梦烟都只能抱她回屋哄着,这种不满不是没有的,只是不敢发作罢了。 “谨书和谨言马上就要秋闱下场科考了,娘和雪茹是心疼他们,想攒着鸡蛋给他们带去考场吃,若是因为吃食,影响了他们下场,实在是不值当,咱们自家人,哪里会计较这么多,姓孟的,你说这些挑拨我余家关系的话,究竟是何居心?”三房余汉山是个人精,一说话便狠狠的将余娇打进了余家的对立面,整个屋子都是余家人,只有孟余娇才是居心不良的外人。 第二十四章找你习字 余娇懒得再争吵,她巴不得离开余家,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省的看人眼色,她朝余儒海道,“既如此,您就放我离开如何?赎身的银子一凑够,我就送过来。” 余儒海哪舍得让余娇离开,余娇如今就是一颗摇钱树,留下她才能给余家挣银子,挣名声。 一直未曾言语的余启蛰,突然出声道,“三叔言重了,孟余娇今日不过是无心之失,何况这饭菜是做给大家吃的,她并未一人独享,她初来乍到,不知我们余家的规矩,是侄儿没有教好。” 余娇看向余启蛰,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没想到余启蛰竟会护着她,帮她说话。 余儒海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缓和了些语气,“孟丫头既已经入了我们余家的门,就是咱们余家的人了,往后别说什么赎身不赎身的赌气话,都坐下吃饭吧。” 赵氏原想这一通发作,能将余娇给赶出家门,没想到老爷子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就这么轻飘飘的给揭过了。bigétν 她气的咬牙,负气道,“爹,娘还气着呢?您就护着这贱丫头,也不管娘了?”ъitv 余儒海不悦的皱起眉头,他一向好面子,虽然心里顾忌着余周氏,但当着众人的面,若是现在立时起身去屋内哄余周氏,难免显得他有些惧内,故强撑着道,“天热,你娘难免上火,让她静静心好散散火气!” 说罢,便睨着众人道,“都坐下吃饭。” 大房几人赶紧坐在了桌子旁,端起已经凉掉的面条,闷声吃饭。 宋氏则十分不安,端起桌子上的一碗面,低声道,“我把饭给娘端屋里去。” 余娇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平静的道,“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过去是讨嫌。” 宋氏也知余周氏对她不喜,只是长久以来对余周氏的敬畏和害怕,让她不敢踏踏实实的坐着吃饭。 余儒海也怕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过,回头老妻生气不好哄,便朝赵氏道,“给你娘把饭菜端去屋里。” 赵氏忙端起一碗面条,快步往东侧间走去,把饭放在屋里,只跟周氏说了一句话,就急匆匆走了出来,生怕回来晚了,菜里的鸡蛋就被吃光了。 虽然面条已经凉掉了,但桌上的一众人都吃的挺香,面条汤喝的一滴不剩,韭菜炒蛋和蒿菜也都吃的一干二净。bigétν 锅碗是宋氏洗刷的,她让余娇回屋休息,余娇蹲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余樵山做假肢,偶尔开口指点一下。 半晌后,余娇站起身,回了东屋,余茯苓见她进来,冷着脸道,“你个惹事精,就不能安生一些?从你进了我们家,我们二房就没一天好日子。” 躺在床上的余梦山责备的看了一眼余茯苓,朝余娇温声道,“孟丫头,茯苓有口无心,你莫理她。” 受了余梦山责备,余茯苓气的狠狠瞪了余娇一眼。 余娇本就不喜跟人争口头长短,她也懒得与余茯苓计较,转身朝里屋行去,敲了敲房门。 余茯苓顿生戒备,三两步走到余娇跟前,朝余娇愤愤的道,“你找小弟做什么?他在读书,你别打搅。” 房门从内打开,余娇抬眼看向余启蛰,平静的道,“我找你习字。” 第二十五章虚度时光 余启蛰让开身子,余娇迈步进了他的屋子,余茯苓站在房门口,气的想要跺脚,她才与小弟说过要他远着些孟余娇,没想到他竟要教她习字。 余茯苓又想起饭前余启蛰在堂屋里说的那番话,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暗暗揣测,小弟该不会真的被孟余娇个狐媚子勾了心神,真要把她当成媳妇了? 见余茯苓一直站在门口,余启蛰侧首看着她,出声问道,“阿姐可也要习字?” 余茯苓恼火的摇了摇头,她最是厌恶读书认字,可又不愿余启蛰与余娇独处一室,想了想,转身回屋端了针线筐,又搬了一把小矮凳,坐在里屋门口,好盯着二人。 余启蛰抽出写成字帖的三张黄麻纸,放在了桌案上,又拿出几张白宣纸,递给了余娇。 余娇扫了一眼黄麻纸,上面的字全都是药草名,可见余启蛰对她要教她习字,并不只是嘴上答应应付而已,确是用心准备了的。 余娇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眉眼唇瓣都柔和了些,她从笔架上拿了一支稍细一些的狼毫笔,将白宣纸盖在写满字的黄麻纸上,坐在书案前,蘸了墨汁,一笔一划描摹起来。 余启蛰看了一眼她握笔的手势,收回视线,拿了一本八股策论坐在床榻上,低头看书。 对于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余茯苓还是十分满意的,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手里缝制着喜服,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二人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孟余娇就使什么歪点子勾搭余启蛰。 房间内格外安静,只有时不时书本翻页的声音和余娇习字的沙沙声,宋氏回屋的时候,往里屋觑了一眼,轻声与余樵山交谈了两句,就挎着篮子去山脚下捡菌菇去了。 余茯苓起先还一直盯着两人,后来见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写字,并无任何交流,心思都放在了绣制喜服上,直到针眼穿不进线,余茯苓抬眼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间天色竟已经暗了下来。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放下手里的针线筐,见余娇仍端坐在桌案前执笔写的认真,倒是有些刮目相看,她私以为,读书写字都极枯燥之事,若是让她写这么一个下午,只怕是要累死。 余启蛰靠在床榻上,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在专心看书,余茯苓起身用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烛台。biqμgètν 突然的光亮,惊到了沉浸在习字和看书中的两人,见外间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余娇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就这么坐着写了一个下午。 以前爷爷让她习字,她总是坐不住,如今换了一个世界,倒是难得能静得下心来,感受到了习字的乐趣,练字能让人平心静气,脑袋放空。 她数了数,一个下午写了十张大字,也算是没有虚度时光,眼前的光亮被阴影遮挡住,余娇抬头,余启蛰已经走到桌案前,少年身影虽然清瘦,但是凑到跟前,余娇才发现他身量修长,虽然年纪尚小,但足高她一头有余。 第二十六章看得痴了 余启蛰伸出白皙的皓腕,从余娇的手中抽出她练的十张大字,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桃花眸专注认真,一席长发散乱在身后。 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柔顺乌黑的发丝从他的肩头散落下来,搔过余娇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余娇眨了眨漆黑的眸子,忍着没有拂去脸颊上的发丝。biqμgètν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瞧见在灯光的反射下,余启蛰脸上柔软的绒毛,他皮肤细腻白皙,几乎看不到毛孔,清隽的侧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柔和动人,宛如一幅娟然的古画。 “你痴痴的盯着我阿弟看什么?”余茯苓的声音乍然响起。 惊醒了余娇,她局促的收回了目光,稍稍退开了一些距离,白皙的耳尖攀上一抹羞红,一向安静淡然的小脸上浮现了一丝不自然,余娇轻咬了下唇瓣,结结巴巴的辩解道,“我……我在看我写的字,没有盯着他看……” 说完,余娇轻咬了下舌尖,这话分明是欲盖弥彰。 “你说谎!你分明是瞧我阿弟瞧痴了!”余茯苓犀利而又直白的揭露道。 倒是目光一直落在宣纸上的余启蛰,慵懒的‘嗯’了一声。 这声轻嗯仿佛敲在了余娇的心跳上,她呼吸轻颤,不懂余启蛰是在回应余茯苓还是在回应她,余娇墨色眸子转向窗牖处,轻吐了一口气,借口道,“该烧晚饭了。” 起身就要离开。 余启蛰张口唤住了她,“字虽丑,一笔一划都很规整,还需再用心些。” 余娇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房间,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离开东屋后,在外面懊恼的用手捂住了脸,在心里念叨着,余娇啊余娇,你好歹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怎么能对一个未成年的少年犯花痴呢!biqμgètν 余启蛰余光追着余娇的身影离开,瞧见窗牖外余娇懊恼羞赧的模样,桃花眸微微潋起一丝趣味,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余茯苓抓过桌案上余娇写字的宣纸看了看,面露鄙夷,有些心疼的道,“描着小弟你的字写,她还能把字写的这么丑,真是浪费宣纸!” 余启蛰没有做声,抬手将被余娇弄乱的桌案一一归置整洁,余茯苓依旧一旁唠叨道,“白宣纸你平日都舍不得用,孟余娇习字,哪里配用这么好的纸张?小弟,你不能对她这么好,那个臭丫头没心没肺,对她好也是白搭!” 白宣纸要两文钱一张,以前余儒海对余启蛰在笔墨纸砚上的用度很是舍得,自从余启蛰身子败落后,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家里便短了他这方面的用度。 余启蛰如今所用的黄麻纸和白宣纸,全是用他闲暇时自己帮人抄书写信所赚的铜板买来的。 黄麻纸极易浸晕墨汁,读书人根本不会用来习字,常人买来都是裁剪后做厕纸的,余启蛰书法过硬,着墨恰到其分,即便是黄麻纸也能写得出一手不晕染的好字来。 “阿姐,她在余家一日,便是我们二房的人,你莫要再说了。”余启蛰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第二十七章门外来人 “她才不是咱们二房的人呢!”余茯苓皱眉一脸不高兴,孟余娇都脱光爬上余谨言的床了,哪还配得上她小弟! “阿姐……”余启蛰眉心微扯。 余茯苓不敢再嘟囔,端起自己的针线筐,嘱咐道,“都看了一下午书了,你歇歇眼睛,出去走一走。” 余启蛰轻应了一声,余茯苓端着针线筐回了自己房间。 余娇来到灶房的时候,宋氏已经在做晚饭了,她蒸了一锅馍馍,正坐在灶下烧火。 见余娇过来,宋氏笑着道,“写了一下午的字,累了吧,快去歇着,我一个人能忙活的过来。”ъitv 余娇看见地上放着一篮子蘑菇,摇了摇头,“写字一点也不累的,这些蘑菇是您去山上采的吗?” “后山山脚下捡的,蒸好馍,我烧个蘑菇疙瘩汤咱们晚上喝。”宋氏拨弄了下灶膛内的火苗,温和的笑着道。 余娇好奇的问道,“宋婶,这些蘑菇你们都怎么吃的?” 篮子里的鸡腿菇非常多,小时候余娇跟着爷爷在山里面住的时候,常采各种蘑菇烧菜,山里最常见的就是鸡腿菇,炒出来鲜嫩爽滑,跟山中的野鸡炖在一起味道更是鲜美。bigétν 宋氏道,“咱家烧汤多一些,村里也有人炒来吃,咱家也炒了几次,都嫌碜牙,说来也奇怪,这些菌子炒着吃就牙碜,但是烧汤里面味道好得很。” 余娇忍不住轻笑了下,菌菇生长在山野之中,风吹日晒,又长在泥土和腐烂的枝干上,尘土极易挤入蘑菇菌褶之中,得仔细清洗,不然吃起来就会牙碜,可她又不好直白的跟宋氏说是她没将蘑菇清洗干净的缘故。 余娇从篮子里拿了一些鸡腿菇出来,对宋氏道,“婶儿,我待会炒个鸡腿菇您尝尝,我在家的时候做过,炒出来不牙碜。” “成,那一会儿我给你烧火。”宋氏这人好说话的很,笑着应道。 余娇把鸡腿菇底部的脏质全都用刀切掉,泡在水里挨个清洗干净,切成片放在了盆里,转身又去了余家后院的菜园子,摘了些红辣椒和两根胡瓜,回灶房后,切蒜碎又弄了个拍胡瓜。 虽然这饭是余家一大家子人一起吃的,但是余娇不想委屈自个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限的条件里,还要吃好。 宋氏煮好蘑菇疙瘩汤后,帮余娇烧火,看她炒鸡腿菇。 余娇麻利的下锅热油,又用蒜瓣和辣椒炝了锅,很快香味便席卷了整个灶房,菜还没下锅,宋氏就不住的赞叹道,“好香啊!” 鸡腿菇片下锅后,被余娇炒出了肉的味道,余茯苓闻着味来到灶房,看见是余娇在炒菜,本想说话嘲讽几句,但是嘴里却止不住的流口水,她怕一张口,涎水就会流出来,吸着鼻子眼巴巴的看着锅里。 余启蛰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听着灶房里滋滋的炒菜烟火声,仰头看着远处的星空,清亮的桃花眸此刻寂邃空洞,靠在树上的清瘦身影也格外萧索。biqμgètν “笃笃……”的叩门声响起,余启蛰回过神,走到院门口,拉开院门后,瞳孔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惊讶,很快归于平静。 门外站着的女子也有些错愕,她细眉微弯,鹅蛋脸上露出清丽柔婉的浅笑来,“我来给阿奶拿些治咳疾的药。” 她声音娇软柔和,姿态更是落落大方, 余启蛰略一点头,面无表情的让开身来,请人进了院子。 第二十八章轮不到你 叩门的姑娘是青屿村陈里正的女儿陈柔,附近几个村子里最出挑的美人,她抬步进了院子,行走间,身上藕粉色的凤尾裙流苏起伏摆动,步步生花。 “你身子还好吗?”陈柔走在余启蛰身侧,浅笑着柔声问道。 余启蛰简短答道,“尚可。”bigétν 陈柔点了点头,似是心底一直都牵挂着余启蛰的身体一般,轻声道,“那就好。” 余启蛰陪着陈柔进了堂屋,对坐在椅子上看医书的余儒海道,“祖父,有人看诊。” 余儒海抬起头来,见是陈家女,脸上划过一抹惊讶,自从当年他亲自上陈家替余启蛰求娶陈柔,被陈家婉拒后,两家已经鲜少往来,倒是没想到如今与余家渊源颇深的陈柔竟亲自登门了。 余儒海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医书,体面的招呼道,“原来是陈家幺女,快坐,身子哪里不适?” “余爷爷身子还是这么硬朗,您瞧着真是越活越精神了。”陈柔嘴巴一向极甜,会讨老人欢心,两句话便将余儒海哄得十分高兴。 “你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讨人稀罕。”余儒海笑呵呵的道。 陈柔捂着嘴轻笑了笑,“余爷爷,我奶奶的咳疾犯了,我来是给她拿药的。”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余启蛰离开了堂屋,陈柔回身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杏仁眼里闪过一抹惆怅。 灶房里已经熄了火,余茯苓端着菜进了堂屋,瞧见陈柔很是惊喜,“阿柔,你怎么过来了?” 余茯苓与陈柔是小时候的玩伴,先前极力撮合过她和余启蛰,若不是余启蛰考中小三元后身子彻底败落,这桩亲事该是成了的。biqμgètν 陈柔眉目微弯,鹅蛋脸上露出清婉的笑容来,“我来给阿奶拿几副治咳疾的药。” 余茯苓将菜放在了桌子上,走到陈柔跟前,关切的问道,“你阿奶的咳疾还没好吗?” “还是老样子,许是上了年纪,总咳个不停,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陈柔眉心微皱,芙蓉脸上掠起担忧。 余儒海心中微动,先前方士说要为五哥儿寻个女子冲喜,兴许能将这体弱早夭之相给压下,五哥儿中小三元后,陈柔与他走的极近,陈家也两次三番表现出想要结亲的意思。 可自从五哥儿身子败落后,陈家态度就冷了下来,三年前陈柔的哥哥陈根生考中了秀才,方士说要冲喜后,他舔着老脸上门议亲,却被陈家那老东西给拒了,言辞之间已经破看不上他们余家。 如今若是彻底只治好陈家老太太的咳疾,岂不是能叫陈家人刮目相看? 他一番思索下来,朝余茯苓道,“把孟丫头唤来。” 余茯苓本还想多与陈柔寒暄几句,听了余老爷子的话有些不情愿的朝外走去,对正在洗手的余娇语气不佳的道,“孟余娇,爷爷叫你过去。” 余娇不徐不疾的用巾帕擦了擦手,余茯苓心念一动,道,“你可知屋里的女子是谁?” 余娇摇了摇头,余老爷子唤她过去肯定是为了给人看诊,她并不做其他猜想。 “她是陈里正的女儿,十里八村数她长得最好看,兄长陈根生大前年还中了秀才,正是我小弟心仪的姑娘!若不是小弟身子不好,她早就嫁给小弟了,才不会轮到你!”余茯苓故意这般说,好叫余娇自惭形秽。 biqμgètν 第二十九章配不上 “哦。”余娇听后的反应却极其冷淡,脸上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她走了两步后,回过头来,对余茯苓道,“你的意思是她嫌弃余启蛰的身子不好,才没有嫁到你们余家来?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 “你……”余茯苓被余娇两句话怼的跳脚,气呼呼的道,“才不是这个样子!阿柔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余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的往堂屋走去。 “这是五哥儿的媳妇,在医道一上很有天分,现在正跟着我学医。”见余娇走进来,余儒海笑眯眯很是慈蔼的介绍道。 陈柔看向余娇,朝她点了点头,柔婉一笑,“孟姑娘原来也是医者,女子行医倒是少见!” 她早就听说过余家给余启蛰买了个冲喜的媳妇,连亲事都没办,打心底,陈柔是对孟余娇充满鄙夷的,这种女子哪里配得上余启蛰?但是这两日村里人都在传言余家买来的这个冲喜媳妇是个会看诊的,她今日过来就是想瞧瞧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医术!bigétν 余娇朝陈柔微微颔首,坐在了余儒海身旁。 “你祖母的咳疾都有哪些症状?”余儒海问道。 “她夜间咳的尤其厉害,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日里倒还好一些。”陈柔道。 余儒海看向余娇,“你怎么看?” “看诊讲究望闻问切,病人不在,只是旁人口述症状,难免会有误差,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大夫不好乱开方。” 余娇站起身,“老爷子,饭菜都做好了,我去喊他们吃饭。” 陈柔面露尴尬之色,“您也知道我阿奶的腿脚不好,出不了门的,余爷爷,您就先帮我拿一些寻常治咳疾的药就行,等过几日我爹会带着阿奶去镇上看郎中。” 余儒海一听还要去镇上看郎中,这不是看不起他的医术吗?朝余娇喊道,“孟丫头,先不忙着吃饭,关于咳疾,你在书上都看过什么药方?” 余娇顿住了步子,回身对余儒海道,“老爷子,借一步说话。” 余儒海犹疑了下,站起身与余娇进了放药草的西侧间,“孟丫头,你有什么话非要避着人说?” “您当真要我给她开药方?”余娇懒得跟他说体面话,直截了当的道。 眼下也没有旁人,余儒海也不再装了,叹气道,“孟丫头,你不知我们余家和陈家的渊源,当年五哥儿中了小三元的时候,陈家上赶着巴结,三番两次都流露出想要跟五哥儿结亲的意思,可一知道五哥儿的身子毁了,就再也不提这茬,当初给五哥儿冲喜,本是不用买你来我们余家的,我厚着老脸去陈家求亲,却被泼了一场冷水,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余娇清浅一笑,“陈家老太太的咳疾我可以治,但是往后看诊的诊金,您分我一半。”biqμgètν “你要诊金?”余儒海脸色当即不好看起来,提钱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余娇点头。 余儒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孟余娇,你才看诊几日?就敢肖想着要诊金了!来余家看诊的病人都是冲着我余儒海来的,你以为你一个女人真的能给他们开诊开方吗?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老爷子,您想好了再找我。”余娇说罢,转身朝屋外走去。 余儒海的医术她已经摸了个清楚,她想要拿银子,不急于这一会儿,等余儒海治不了的病人找上门,她相信五成诊金这个条件,余儒海会接受的。 西侧间余儒海气的脸色铁青,恶狠狠的咒骂道,“这个贱丫头,真当自己华佗在世,尾巴翘上天了!真当离了你个臭丫头我就不行了!” 余儒海回身在药架上抓了些药草,紧绷着一张老脸从西侧间走了出来,朝仍坐在椅子上的陈柔露出个假笑,“我给你祖母包了几副治咳疾的药,每日早晚各一帖,你带回去先吃着。” 第三十章作死 陈柔忙站起身,接过药,笑着道,“谢谢余爷爷,药钱多少?” “没多少钱,五十文,这些药先拿会去吃便是了,你这孩子真是见外。”余儒海的话格外虚伪。 “余爷爷说笑了,您既是郎中行医收取诊费便是应当的。”陈柔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数出五十文放在了桌子上。bigétν 余娇回到东屋的时候,余茯苓正在余启蛰说话。 “阿柔来了,你快去堂屋跟她说说话,你们都许久没见了,阿柔又好看了许多!她身上的裙子也很好看!” “阿姐,我说过了,我与陈柔已无半分干系,咱们余家与她陈家早无瓜葛,她如何,都与我无关。”余启蛰面露无奈,再次重申道。 余茯苓却不死心,“小弟,当初你身子不好,强撑着连试三场,不就是因为跟阿柔约定了若是拿下案首,便去陈家提亲娶她?你该不会是变心了吧?孟余娇连阿柔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我不信你会看上她!是不是因为你身子不好,你才故意远着阿柔的?小弟,只要你日后身子好了,中了状元,到时候还可以再将阿柔娶回家来的!” “够了。”余启蛰表情冷峻,“阿姐,你不要再胡乱猜想,我与陈柔已无可能,往后别在我面前再提起她的名字。” 余茯苓被他清冷的表情给吓到了,好一会儿才找补道,“不提就不提嘛,你怎么还跟阿姐发起脾气来了?” 说罢,便朝外间走去,正撞见回屋余娇,余茯苓气恼的瞪了她一眼,“都怪你,搅了小弟与阿柔的好亲事!” 余娇一脸莫名,怎么又怪到她头上来了?她算是听清楚了,分明就是陈家嫌弃余启蛰身子不好,余家才转头在孟家村买了她来冲喜。 陈柔离开后,余周氏从东侧间里走了出来,余儒海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将老妻给哄好,这会儿被余娇弄得一肚子气,忍不住与余周氏念叨道,“孟余娇那个臭丫头方才竟张口跟我要一半的诊金,真是反了天了!我余家花了银子买她来,管她吃喝,她竟然还敢打银子的主意!” 余周氏适时上眼药道,“那贱丫头就是个白眼狼,亏老爷您一直还都护着她,眼下她知道您看重她医术,仗着这点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说出这种话来,以后还不知道要作成什么样子!” 余儒海气的胡子微翘,“她敢!诊金的事她想都不要想!” 余周氏出主意道,“您就该冷着她,让她知道咱们余家根本没她什么地位,在咱们余家,她孟余娇甭想掀起什么风浪,有她一口吃的,就该知足了!” 余儒海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是这几日来,自己对孟余娇的医术太过看重,才让她得意忘形,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余儒海道,“该吃饭了,你与二房说一声,今晚不准孟余娇吃东西!” 余周氏脸上浮现笑意,“老爷,您这就对了,这世上有些人,您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有恃无恐,不知感恩,得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往后才好拿捏。” 余周氏起身去了灶房,宋氏正在盛汤,余周氏拿起一副碗筷,放回了菜橱里,道,“老爷说了,今晚不准给孟余娇饭吃,让她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反省。” 宋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低声询问道,“娘,好好的怎么不给孟丫头饭吃了?今晚上的菜还是孟丫头烧的呢,她年纪轻不懂事,要是惹了您生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biqμgètν 余周氏瞅着宋氏,皮笑肉不笑道,“她可不是惹了我生气,惹到你爹头上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借着老爷子的手,不过看了几次诊,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张口要银子,要作死呢!” 第三十一章鬼神之说 宋氏一脸茫然,在余周氏离开后,赶忙将汤碗盛好,端到堂屋去,就回了东屋。 喊了余茯苓和余启蛰去堂屋吃饭后,宋氏进了侧间,对余娇问道,“孟丫头,你跟你爷要诊金了?” 余娇不急不缓的点了点头。 宋氏坐在了床边,“傻丫头,你怎么能跟老爷子张口要诊金呢?他让你跟在身边学医已是荣幸,你可不能有要诊金的念头,方才奶说你爷他气坏了,放话不准你吃饭了,你快跟我去给你爷赔个不是,认个错。” “不准我吃饭?”余娇面色淡淡,“宋婶,你去吃饭吧,这个错我不会认的,诊金我也不会松口。” 她需要银子傍身,余家不是她久留之地,要诊金是早晚的事,早一点张口,余儒海就能早一点知道她的态度,她也能更早的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利益。biqμgètν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宋氏无奈,又在屋子里呆了好一会儿,见余娇没有转变的念头,才起身去了堂屋吃饭。 在宋氏离开后,躺在外屋的余梦山朝余娇喊道,“孟丫头,你过来。” 余娇从侧间走了出来,余梦山递给余娇一块馍馍,道,“去灶房拿双筷子,咱们一块吃。” 余娇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您吃吧,我不饿。” 将馍馍放回余梦山的碗里,余娇起身去了屋外,堂屋里灯火通明,余家众人都坐在桌子旁用饭,余娇瞅了一眼,往院门外走去。 青屿村后是连绵的大山,五月的夜晚月朗星稀,能看见远处黑黝黝的大山,余娇绕着余家四周走了一圈,她对青屿村并不熟悉,怕走得远了会迷路,散了一会儿步,就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清凉的晚风伴着野草野花的淡香,吹在身上还是很舒适的,余娇托腮望着天上的星空,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画了几个奇异的卜算符号。 她唇齿微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易留不易走。”回首望了一眼余家的院门,余娇杏眸微眯,看样子还得留在这里一段时日。 用树枝将地上卜卦的符号随意涂抹掉,身后的院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余娇回身,余启蛰清瘦干净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后,他从门内走了出来。 “怎么?担心我会跑?”余娇嬉笑着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在离余娇三步远的距离处停下,“你想走?” 余娇看着他的双眸,“原是不想的,后来又想了,不过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余启蛰袖口微动,从里掏出一块馍馍来,递向余娇。 余娇看着他手心里的馍馍,勾唇笑了起来,抬手接过,将馍馍塞进了嘴里,“够意思!放心,我迟早会离开余家的,不会影响你以后娶陈家姑娘。” 余启蛰听她如此说,不想再费唇舌去解释与陈柔之间的事情,只道,“你要诊金是为了离开余家?”ъitv 余娇咽下嘴里干涩的馍馍,又咬了一口,“是也不是,反正有银子傍身总是好的,这世上什么都不可靠,只有银子最可靠。” 余启蛰看着她脸上平静的表情,沉默了许久,面前这个孟余娇实在太过陌生,不论是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与从前那个孟余娇相去甚远。 想起在书上看过的一段话,余启蛰沉寂良久后,突然出声喊道,“孟余娇!” “嗯?”余娇回过身,看向他。 余启蛰却没了下文,书上曾写,若是一个人被鬼灵附了身,骤然大呼这个人的名字,她是不会有回应的。 第三十二章窑子去处 余启蛰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枉读圣贤书,竟也信了鬼神之说。 余娇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便道,“你想身子好起来吗?” 余启蛰点头。自然是想的,怎么不想呢?若是身子康健,他这一声还有许多可能,若是余生都是这个样子,那他活下去,也不过是虚度时间。 余娇看着他好看的桃花眸,想了想,“你先前也算是救过我,罢了,我这个人还是极重因果的,在离开余家之前,我治好你的身子。” “你能治好?”余启蛰脱口而出,这些时日虽然见过余娇看诊,但是对她能治好自己身子的话,余启蛰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余娇将最后一口馍馍吃完,“现在还不能,得再等一等,我需要找些药材。” 余启蛰轻嗯了一声。 余娇看着他平静的神色,“你不信我?” 余启蛰没有做声,倒也不是不信,只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就不靠谱,他只信自己。 “我不轻易说大话,说了肯定会做到的。”何况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大话,余启蛰虽然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但并不是他身子败落的原因,原本想着小小的一个山村人家,不过是一地鸡毛,可没想到还有血亲相煎这种事,这也是余娇动了想要离开余家念头的缘故。 “好。”余启蛰低声应道。 余娇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的身子不易受凉,快回房吧。” 一连好几日,余儒海都横眉冷对余娇,余周氏和三房赵氏因此气焰更甚,变着法的找余娇麻烦。 宋氏原本还担心余娇不服软的脾气,会受不了跟赵氏再起冲突,但没想到余娇这次乖巧的很,不管余周氏和赵氏怎么找茬,她始终都躲着,倒还勉强相安无事。 这一日,余谨书和余谨言要从城里的书院沐休回家,一大早赵氏就起来洒扫庭院,将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余汉山还特意去镇上割了肉回来。 余周氏也早早的放了话,不准余娇离开三房的东屋,更不准出现在余谨言的面前。ъitv 余娇乐的自在,躲在余启蛰的房间里专心练字,余樵山这几日已经将余娇画出的假肢做了出来,余娇将上次余启蛰给她逃离余家用的四十文钱给了余樵山,还有几副假肢安装衔接的金属配件图,让余樵山去镇上找个铁匠铺子,试着能不能做出来。 晌午的时候,小院里热闹了起来,余谨书和余谨言带着同窗好友乘着马车回到了余家。 赵氏不停歇的笑声和说话声,几乎能传遍半个村子。 托了余谨言和余谨书的福,晌午饭余娇也蹭上了肉汤,虽然只有两块根本没有肉的骨头,但是余娇也嗦的井井有味,用馍馍泡着肉汤,狠狠的解了一把馋。ъitv 吃过饭后,余娇在余启蛰的房间里练字,余启蛰在一旁安静看书,东屋的沉寂与小院内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这种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余娇就被赵氏亲自给叫到了堂屋。 “你个死丫头,待会进了堂屋给我老实点!要是再勾引我们家谨言,惹出什么乱子来,窑子就是你的去处!”赵氏恶狠狠的盯着余娇,再三警告道。 第三十三章疽病 余娇跟着赵氏进了堂屋,余儒海站了起来,笑着朝余谨书的同窗道,“这是我们家五哥儿的媳妇孟丫头,也会些医术。” 余谨书瞧见余娇,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余谨言,戏谑的道,“她什么时候会医术了?二房竟还留她在家里,真是不嫌丢脸!” 余谨言眉心微蹙,垂下眼睑,不愿去看余娇。 余谨书的同窗穆念九微微颔首,不懂为何提到自己叔父得了疽病,余老爷子为何突然叫了个女人进来,就算这女子会医术,难不成还能治疽病? 余儒海此刻与前几日判若两人,和蔼的对余娇道,“这是谨书的同窗,他叔父患了疽症,你也来听听症状,看看可有合适的药方可以医治。” 余娇表情冷淡,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直接看向余谨书的同窗问道,“你叔父背上疮头是不是如粟米状一般?指压疼痛如何?舌红无苔还是舌红苔白,亦或者舌淡苔薄白?疮面溃烂后浓水如何?”bigétν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余娇这一番问话,令穆念九眸光发亮,家中为叔父请了不少大夫,穆念九对他叔父患疾的病况还是知晓一些的。 他出声答道,“我叔父背上所长之疽确是粟米形状,疼痛剧烈,疮面溃烂后,出脓不畅,婶娘常帮用手帮叔父挤疮脓,但是那些疮并不结痂,反而会更加肿胀疼痛,叔父这半年里一直饱受疽症之苦,敢问孟姑娘可有解救之法?” 余谨书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低声疑惑道,“谨言,她真的会医术啊?” 一直不愿去看余娇的余谨言,此刻也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余娇的脸上,脑海里瞬间浮现那晚孟余娇轻浮放浪的样子,瞳孔中闪过厌恶,立时收回了视线。ъitv 余儒海也看向余娇,疽病并不好治愈,往往反复发作,还会引发其他病症,镇上和城里药铺的大夫也没有一个敢说自己能治好疽病的,他所知的附近一个村子里患疽病的男人,就是被疽症折磨得不行,最后跳河死了。 若是真的能治好疽病,余家这次便真的要扬名了。 余娇瞥向余儒海,对上他希冀的视线,余娇满怀深意的笑了笑。 余儒海嘴巴动了动,问出声道,“孟丫头,你若是真有方子可治,定要说出来,余下的我们都还可以商量。”biqμgètν 听了余儒海的话,余娇收回视线,用平平无奇的语气道,“能治,不过需要亲眼见了病人身上的疽疮,才能开方。” 穆念九神情激动,“当真能治?” 余娇站起身来,淡淡道,“若是想治,明日带着你叔父过来。” 再无多余一句废话,余娇转身朝堂屋外走去,径直回了东屋。 “成,我明日便带叔父过来,到时还劳烦孟姑娘费心为我叔父诊治!”穆念九不敢再质疑,反正叔父已经看了许多大夫,也不差这一个,若是真的能治好,皆大欢喜,叔父肯定会记住他这份孝心。 “谨书,谨言,我要回家告诉叔父这个好消息,就先告辞了!”穆念九站起身,朝余儒海鞠了一躬,“余爷爷,明日我带叔父过来,多有叨扰,实在是麻烦您了!” 第三十四章纠缠上你 “不妨事,不妨事,念九你跟谨书谨言都是同窗,只管带你叔父过来,无须客气。”余儒海一脸慈爱的道。 将穆念九送出门后,余谨书回到堂屋,朝余儒海问道,“祖父,孟余娇当真能治疽病?她不会是在说大话吧?还有,她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孟余娇的确会些医术,她既说疽病能治,应是能治的吧。”余儒海回想了下,这些时日,孟余娇但凡放话说能治的病,似乎都开出了方子,应该不是在说大话。 余谨书仍对余娇会医持有怀疑,不无担忧的道,“祖父,您也知道穆家不是平头小户,是青州穆家旁支,他的叔父在青州那边更是有好些关系匪浅的故交,穆念九能去县学便是他叔父的关系,若是能治好他叔父的疽病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岂非耍弄人玩?到时便是穆家不说,心里定然也不会高兴的。” 余儒海正是知道穆家的背景,才想上赶着讨好,若是能医治好穆念九的叔父,往后两家的关系定然能更上一层,等秋闱青州府试时,穆家 biqμgètν也能帮忙照看着些余谨言。 “我去与孟余娇谈谈。”余儒海也怕万一有个闪失,结不成善缘反倒结恶,顿时坐不住,起身上东屋找余娇去了。 “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祖父怎么没将孟余娇给赶出家,还留着她作甚?”余谨书一脸不解的问道。 赵氏提起余娇来,就是一脸厌恶相,“那贱丫头被你爹一顿好打,差点没气,你奶本来说要将她扔山上喂野狼,谁知那贱丫头命大,人醒过来了,还说自个以前在京城跟人学过医术,你爷最是看重医术,不舍得将人给撵走,就这么留下了。”bigétν “她当真会医术?”余谨书追问道。 若是放在寻常,赵氏指定会说孟余娇哪里会什么医术,但此刻关系重大,也不敢胡说八道,便将余娇曾经救治同村的周槐,还有张庄患痫病的男童絮絮叨叨的讲了一遍。 余谨书听完后,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来,她应是真的会医术,只盼着她真能治好念九的叔父。” 赵氏此刻心情格外矛盾,又盼着余娇能将人治好,又怕她治好后,在余家又要风光无限,嘚瑟嚣张。 她看了一眼余谨言,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谨言啊,明日你躲着些那贱丫头,免得她又缠上你。” 余谨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娘,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ъitv 赵氏看着他俊朗的身姿,愈发害怕孟余娇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她家四哥儿,想着明日一定得打起十二分小心,一刻不停的盯着孟余娇,不能再让她跟谨言纠缠上。 回过神来,她又想到刘家姑娘退亲的事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张口跟余谨书说。 余周氏看出赵氏的心思来,缓缓开口道,“谨书,你过来,祖母有话跟你说。” 余谨书坐到了余周氏跟前,拉住了余周氏的手,笑嘻嘻的撒娇道,“祖母,您可是想我了?” 余周氏笑了笑,“谨书啊,祖母与你说件事,你先莫要动气。” “好,您说。”余谨书性子活泛,嘴巴又甜,一向讨余周氏的欢心。 “刘家来退亲了,等过了秋闱,祖母再让媒婆给你说个好姑娘。”余周氏拉着余谨书的手,慈爱的道。 第三十五章好亲事 余谨书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回头看了一眼赵氏,赵氏忙心虚的低下头。 余谨书沉声问道,“刘家来退的亲?为何好端端的突然退亲了……” 余谨书见过刘家姑娘一面,长得清秀可人,举止大方端庄,因自幼跟着她爹刘举人学习诗书礼仪,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非举止粗俗的村野乡姑能比,余谨书还是很中意这门亲事的。 余周氏叹了口气,正想找些说辞好好安抚下余谨书,那厢赵氏已经沉不住气道,“是她娘刘张氏亲自来退的亲,刘举人瞧上了今年童生试榜上的一个秀才,我前几日跟人打听了下,刘家姑娘已经跟那个秀才议亲了。” “什么秀才?我不同意退亲!”余谨书豁然站起身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面色铁青。 “谨书啊,你先冷静下,刘家铁了心的要退亲,根本没给咱们家留有余地,闹得村子里人尽皆知,刘家姑娘的庚帖被要回去了,这门亲事已经退了,你好好读书,将来咱们再物色一门好亲事便是。”余周氏安抚道。 余谨书脸色依旧难看,他一向好面子,摊上被人上门退亲这种不光彩的事,只觉格外有伤自尊,负气转身朝屋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倒是要去刘家问问,他们看上了哪个秀才,刘举人自诩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来!”ъitv 赵氏赶忙走到余谨书身边,一把拽住了他,“你闹什么闹?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你若是争气,能中个秀才,刘家又怎会上门退亲?” 余谨书捏着拳,咬牙道,“不就是个秀才,不就是个秀才……我迟早能中!” 赵氏心中气闷,尤其是想到那日刘张氏来退亲时说的那番话,忍不住道,“你都考了三年了,一个童生也没捞着,若是能像二房那个病秧子,考个榜首回来,你娘我也能风光一回,哪至于被刘家说你这门亲事当年全都是看在三房那个病秧子的份上才成的!刘张氏当着全村人落咱们三房的面子,你倒是给我争口气啊!”余谨书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脸色阴沉,嘴硬道,“我与刘家的亲事又关他二房什么事?余启蛰再能耐,不还是个病秧子,连考场都下不得,说不定哪日就咽气了,我与他比什么比?” 余周氏望了一眼堂屋外,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浑话?大丈夫何患无妻?不就是个刘家姑娘,闹什么闹?没了这门亲事往后还有张家姑娘李家姑娘,我打算跟你爷商量商量,花银子让你也去县学,今年秋闱你和谨言都能下场,到时你若能中个举人回来,自有他刘家后悔的!” 赵氏神情激动,喜不自禁的道,“娘,您让谨书也去县学?” 余周氏点了点头,“家里攒的银子还有一些,等秋收后再卖些粮食,到时便让谨书也去县学,拿个县学的童生名额,谨书便也能下场今年的秋闱了。” 赵氏拉了余谨书一把,道,“还是你奶疼你,往后好好读书,别再想刘家的那门亲事了,等中了举人,还愁没有比刘家更好的姑娘?” 第三十六章白日梦 余谨书心里仍旧耿耿于怀,不过家里愿意花银子送他也去县学,这个消息令余谨书的脸色缓和了几分,“谢谢祖母。” “你和谨言一定要好好读书,祖母不希望你们留在这穷山村里一辈子。”余周氏看着余谨书,眼里满是殷切的期望。 余谨书避开余周氏的目光,敷衍道,“我晓得,平日里读书没少下苦功夫,但科考的事谁说得准。” 赵氏在一旁帮腔道,“娘,您放心,谨书和谨言近来读书都很用功的。” 余周氏看着余谨书道,“不光要用功,也要用心。” 余启蛰点了点头道,“祖母,我先回房了。” 余启蛰离开后,赵氏也赶忙回了西侧间,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的跟余汉山道,“娘说要花银子让谨书也去县学。” 余汉山瞪大了眼睛,一脸高兴,“娘真这么说?” “娘当着我和谨书的面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赵氏一脸得意的道,“这下谨书和谨言都能秋闱下场,说不准真中个举人回来,咱俩可就是举人老爷的老子娘了。”ъitv “少做白日梦了,举人老爷是那么好中的?”余汉山琢磨了会儿又道,“先前送谨言去县学,家里的银子不是都花的差不多了?娘从哪弄银子送谨书去县学?” 赵氏小声道,“咱娘的话哪能全信,家里银子都她手里把着呢,娘说等秋收再卖点粮食,银子就能凑得差不多了。” 余汉山往东屋睨了一眼,“这事儿老大夫妻俩不知道吧?” “怕什么?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着?难不成还想把余知舟也送到县学?痴心妄想!咱娘才不舍的给他们大房花这个银子呢!”赵氏一脸不屑。 余汉山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如今谨言在县学,要是谨书也去了,老大夫妻俩跟着闹怎么办?你跟咱娘说一声,等谨书进了县学,再跟家里人说,免得节外生枝。”bigétν 赵氏小声嘀咕道,“娘就疼咱们,老大他们闹就能把余知舟送去县学了?咱娘心里明镜一样,就疼咱们三房,再说就老大夫妻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哪敢跟咱娘闹腾,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就在这时,西侧间的屋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余汉山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赵氏,示意她闭嘴。 房门被叩响,赵氏拉开屋门,见是张氏站在外面,不免有些心虚,“大嫂,你有事?” 张氏站在屋外,“雪茹,三哥儿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谨书,他知不知道知舟做什么去了?” 大房余樵山夫妇有两儿一女,女儿余甘草已经嫁人,大儿子余知行也已经娶妻生女,只有小儿子余知舟年纪尚轻,在余家排行老三,与余谨书一样都在城里的书院读书。 赵氏见张氏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听到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才放下心来,忙笑着道,“我去问问谨书。” 张氏等在门外,一会儿余谨书从里间走了出来,“大伯母,知舟说他有点事,晚点再回家。” “知舟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张氏担心的问道。 余谨书摇了摇头,“没听他说,不过……”余谨书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知舟最近跟书院一个游手好闲的书生走的有些近,从书院回来的时候,我见知舟和那人一块走的,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第三十七章五成把握 张氏听后,心里冷笑,但是面上不显,“知舟一向老实,应该不会跟人瞎胡混,等他回来,伯母问问他。” “大伯母,您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也是担心三弟。”余谨书忙撇清干系。 张氏点头,“我省的,谨书,你是兄长,平日在书院帮大伯母多照看着些知舟。” “大伯母您放心吧,我们亲兄弟,自然会互相照看着。”余谨书应对如流的道。biqμgètν “谨书是个懂事的。”张氏夸赞了一句,转身离开,回到西屋,面色变得低沉,对正在逗弄小孙女的余樵山道,“我刚才隔着屋子,听赵雪茹说咱家知舟还有县学的事儿,咱娘该不会要把余谨书也送去县学吧?” 余樵山擦了擦小桔梗嘴角流出的口水,“年前把谨言送去县学,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你别瞎捉摸。知舟被什么事儿耽搁没回来?” “应是跟书院的同窗出去了,晚点回来,余谨书又奸又滑嘴里没半句实话,还在我面前说咱家知舟的坏话,说知舟交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同窗好友,咱们自家孩子我还不清楚?” 张氏说到这里,气从中来,“唉,这两个孩子怎么都随了你的性子,全都老实巴交的,但凡多点心眼,能讨老婆子欢心,在家里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说这些做啥?没坏心眼踏踏实实的不也挺好的吗?”余樵山捏了捏怀中的小桔梗,“乖孙女,爷爷说的对不对呀?老实正干比什么都强是不是?” 三岁的小娃娃听不懂自家爷爷在说什么,咯吱的笑着点头,挥舞着小手去抓余樵山长满胡茬的下巴。 赵氏从余樵山怀里抱过小桔梗,慈爱的笑道,“来,奶奶抱抱,她哪能听懂你在说什么!要是咱娘真偏心把谨书也送去县学,反正我这回是绝对不依的。”biqμgètν 余娇回了东屋后,又进了余启蛰的房间继续练字,余儒海跟了过来,假装若无其事的问了问余梦山身体如何了,没说两句话,就迫不及待的进了余启蛰的房间。 “孟丫头,练字呢?先别写了,你来,咱们商量下明日看诊的事。”余儒海硬挤出伪善的笑容来,用和蔼的口吻道。 余娇手中笔未停,头也没抬,“您有什么要商量的不妨直说。” 余儒海没想到余娇这么不给面子,两人先前算是没有直接撕破脸皮,在余娇身上他尚有利可图,余儒海看了余启蛰一眼,见他仍专心在看书,便勉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那个疽病,你真有方可医?有几成把握能够医治好?”bigétν 余娇落下最后一笔,吹了吹刚写好的字,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嘲一笑,抬眼看着余儒海道“五成把握。” 余儒海脸色一变,不无担忧的道,“只有五成?” 余娇不缓不慢的道,“诊金有我五成的话,便是十成把握,没有诊金的话,那就没有喽!” “你……”余儒海被气得差点口不择言,就要骂余娇,不过还是按捺下了被戏耍的羞恼,只是脸上笑意不复,“孟丫头,你已经嫁到我们余家来了,一个女人要什么银子?家里又不缺你吃喝!我们老余家一直都是你奶掌家,启蛰爹和你大伯三叔他们挣的钱都是放在你奶手里,你若是真要用钱,到时我自会给你。” 第三十八章涉世未深 余娇不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听余儒海画大饼的好话就真的信了,钱这个东西,任何时候都是放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有底气。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圆满的事情,名利双收您都要,不觉得太贪心了吗?”余娇淡淡道,“诊金的事情没得商量,您不必多费口舌。” “好,好得很。”余儒海怒极反笑,没想到余娇这么不识体面,连句成年人间婉转体面的话都不说。 “五成诊金我可以给你,不过当初我余家买你花的银子,你先还回来。”余儒海也不再拐弯抹角,与余娇斤斤计较道。 这话正合余娇的心意,便是余儒海不提,她迟早也要提身契的事情。 余娇点头,“成。” 她这么直接应下,余儒海心下又有了其他猜想,这些日子余娇不止一次的表露想要赎去身契离开余家,余儒海琢磨余娇要诊金,该不会是想要攒钱离开余家,守着这么一颗能扬名的摇钱树,他哪能放她走? 不过身契就在他手里,赎身的银子多少才够还不是他来定,余儒海打定了主意,既不给余娇诊金,也不会将身契给她。biqμgètν 余启蛰虽然目光一直在书上,但两人的对话一直都听在耳朵里,心中已经确定,刚入余家木讷胆怯的孟余娇或许只是她装出来的一层外衣,如今这个犀利直接,无惧无畏的孟余娇才是真实的她。 只是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为何会做出先前那种没脑子的事来?就这般害怕给他这个病秧子守寡麽? 余儒海离开后,余娇将今日临摹的字张整理好后递给了余启蛰,“五哥儿,我的字可有进步?” 余启蛰听到‘五哥儿’三个字,耳尖动了动,明明再正经不过的称呼,怎的她唤起来,就这般甜腻软糯? 余启蛰面无表情的接过,翻看了下,缓声道,“才练几日,能有什么长进,读书写字总是要费些功夫的。” 没得到夸奖,余娇也不气馁,反倒说,“我又不是读书人,写出的字能看懂就行了,便是练一辈子,也写不到像你那般好。” 余启蛰放下字张,从书案上又抽出了一副字帖,递与余娇,“换着写。” 余娇翻看了下被用浆糊装订成册的字帖,里面写的是百草药名,厚厚一沓,也不知余启蛰什么时候写好的 ъitv,她瞧了一眼余启蛰清隽俊美的面庞,轻声道,“有心了,谢谢。” 余启蛰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道,“你说要医治好我的身子,投桃报李。” “你不是不信我能治好你?”余娇记得前几日她说能治余启蛰身子时候,他分明是不信的。 余启蛰垂眸继续看书,淡淡说道,“我现在信了。” 余娇看着他鸦青如剪羽般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的两片剪影,纤长浓密,只觉格外好看,病态孱弱的俊秀侧颜倒是真有几分病似西子胜三分的味道,眼下尚且年少青涩,却也能观摩出几分日后的风采,虽只是名义上冲喜的郎君,但是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她也算是白白占了人家这么一个大好少年才俊的便宜。 余娇想到这里,笑了笑,“余启蛰,若是我医治好你,今年秋闱你下场能夺得第几名?能不能中举人?” 余启蛰抬头看向余娇,桃花眸沉静内敛,“下场试了才知道。” “你中了举人,在余家说话应该就有分量了吧?”余娇浅笑道,“秋闱之前我帮你调理好身子,等你中了举人,帮我离开余家如何?” 第三十九章娶了我如何 身契是个麻烦事,余娇能猜出,就算她诊金真的赚够了赎身的银子,余儒海也未必会将身契还给她,他若是真的无赖起来,余娇也是没有法子的。 余启蛰眉头轻皱,两道浓墨般的剑眉将眉心挤出一道轻轻的褶皱,眸色冷淡,有种异于平常的冷漠感,他看了余娇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这么想离开,我身子若好了,便如你所愿。” 余娇没察觉余启蛰的不快,笑呵呵的道,“那我过两日便去后山上找找药材。”她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到八月中还有两月余,给你调理身时应是够用了,你要好好读书啊,等日后中了举,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去过我的潇洒日子,你娶你的陈柔姑娘。” 余启蛰看着余娇脸上的灿烂笑容,心中的不舒服更甚一些,垂眸不愿再说什么。biqμgètν 晚间的时候,余知舟回了家,见余娇仍在,他与余谨书他们的反应并不同,整个人流露出忐忑不安,缠着他大哥余知行问了好些跟余娇有关的,知道老爷子因为看重她的医术才没将人赶走,渐渐放下心来。 吃晚饭的时候,余娇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堂屋的饭桌上,自从前几日与余儒海因为诊金的事情被罚不准吃饭后,都是宋氏借着给余梦山端饭的时候多拿一些吃食,捎带给余娇。 因着中午宴请了余谨书的同窗,有不少剩菜,所以晚饭还算丰盛,几个哥儿都在,赵氏和余周氏也难得的和气,谈笑声不断,余娇一直埋头吃饭,并未插嘴他们中间。 只是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余娇抬头的时候,看见余知舟躲闪的目光,抿了抿唇,眯起清澈莹润的杏眸。 用过饭后,三房几口人在堂屋陪着老爷子老太太其乐融融的吃茶,余娇和宋氏去了灶房洗刷锅碗。 收拾好灶房后,余周氏开始给几房的人少洗澡水,让余娇回房歇着。biqμgètν 余娇出了灶房,院中站着一个黑影,瞧见余娇出来,黑影张望了下堂屋,见没人出来,朝余娇招了招手。 余娇定睛看了看,才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出黑影是余知舟。 余娇脚步顿了顿,朝余知舟走了过去。余知舟语气轻柔的道,“孟姑娘,你还……好吗?那日是我乱出了主意,害了你,你心里若是怨我,自是应该的,实在是我莽撞了。” 天空只有寂寥的几颗星星,云彩遮住了弦月,小院格外昏暗,余娇漆黑的眸子看着余知舟闪烁了下,没有作声。 余知舟看不真切她的神情,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孟姑娘长得清丽可人,我以为四弟对你有几分情谊的,原是我想错了,叫孟姑娘受了委屈,我也是心疼孟姑娘这般好的年华,却要日后为五弟守活寡,才说了先前那般浑话,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在书院这些时日,一直忧心着孟姑娘,自责不已。”biqμgètν 余娇唇角噙起一抹轻笑,听了余知舟这些轻柔安抚的话语,内心却毫无波澜,先前孟余娇正是听了余知舟的有心挑拨,才豁出去勾引余谨言,若不然,那般年轻鲜活的一条生命,也不至在蓓蕾的年纪活生生被打的香消玉殒。 她从容平静的朝余知舟说道,“既如此,不若你去与老爷子说,娶了我如何?” 第四十章蠢笨好糊弄 从东屋出来,原准备去净房的余启蛰,刚巧听到余娇的这句话,昏暗中,他清隽疏秀的眉目微沉,眸中更是寒星点点,有种不符年龄的慑人。 余知舟听了余娇的话一脸慌乱,僵硬的笑道,“孟姑娘莫要说笑了,知舟自知配不上你,五弟是不世之材,四弟亦卓尔不凡,唯独我却样样拿不出手,孟姑娘貌美心善,当配人中龙凤,我是万万不行的。” 余娇听得暗自冷笑,这余知舟的嘴巴倒也是厉害,原身孟余娇便是被他这般吹捧鼓动才做了那样的事吧,只可惜她不是原来那个十四岁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眼便能看透他的花花肠子。 靠在门旁的余启蛰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回了屋,院内说话的两人都未曾注意到他。 “三哥儿说的什么话?何必这般贬低自己,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不想娶我罢了。”余娇冷嘲道。 余知舟微微怔愣,以孟余娇蠢笨好糊弄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忙辩解道,“孟姑娘想差了,我说 ъitv的都是真心话……” 余娇打断了他的话,懒得再继续应付下去,直白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怕我将你唆使我纠缠余谨言的事情说出去,我既先前没有说出去,往后也不会乱说,不过……”ъitv 她盯着余知舟,冷冷警告道,“你也莫要再当我是个傻子好糊弄,以后休要再乱动什么心思使在我身上,否则,再想这么独善其身,可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余知舟面上一阵尴尬,还未想好说辞,余娇已经转身回了房里。 翌日一早,穆家的人就登门了,幸而宋氏五更天便起身做好了饭菜,余家人刚刚用了饭,余儒海亲自将穆家的马车给迎到了院里。 穆家来了七八个人,余谨书与余谨言都等在院内,先与穆念九打了招呼。 “叔父,我们到了。”穆念九恭敬的朝马车内说道。 有下人撩开了车帘,搀扶着穆念九的叔父从马车上下来,余儒海忙上前道,“快,屋里请。” 穆念九的叔父衣着贵气,虽已四十余岁,但模样斯文,并无一般富豪乡绅的粗俗气,只是面有倦色,他朝余儒海微微颔首,由下人搀扶着进了堂屋。 都在椅子上坐下后,余儒海忙让人去唤余娇过来,他则忙着与穆念九的叔父套近乎。 “时常听念九提起他的叔父,说是镇上有名的善人,果然瞧着便十分和善。”余儒海笑吟吟的道,“你们可用了早饭?若是没有,我让妇人们去烧些饭菜。” 穆衍身体不适,背上的疽疮瘙疼难受,故敷衍的扯了扯唇角,“已经用过了,余大夫不用客气。” 余儒海还想再寒暄几句,穆衍已经不耐,他被疽疮折磨时日已久,原本和善的脾气也被磨得易躁起来,长奎县有名的大夫悉数看遍,就连青州的大夫也曾找来过,却始终不能根治背疽之疾。ъitv 他本就不信余家这种乡野土郎中能治背疽,穆念九费了多番口舌,顾念在是他侄儿同窗的份上,穆衍才屈尊劳车来这一趟。 “听念九说余大夫能治我身上的顽疾,还是请余大夫先观症开方吧。”穆衍催促道。 第四十一章蠢笨做法 余儒海干咳了下,掩饰自己的尴尬,拿出搁置在一旁的脉枕,放在穆衍的手腕,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我先给穆老爷把个脉。” 不一会儿,余娇来了堂上,余儒海收了手,笑着与穆衍道,“这是我们家五哥儿的媳妇,会的一手好医术,穆老爷不妨也让她看看。” 穆念九的叔父穆衍微微蹙蹙眉,掀开眼皮瞥了余娇一眼,脸上有不悦之色,“这世上女子行医者寥寥无几,余大夫倒是好福气,只是我这病,女子来看,着实不便,就不多打搅了。” 说罢,穆衍站起身来,一旁的下人忙去搀扶,朝门外走去。 余儒海一脸尴尬之色,出声道,“穆老爷慢走,您今日是来瞧病的,我孙媳妇既是医者,自然无男女之别,何必急匆匆的走,不如让我这孙媳妇儿给你瞧一瞧。” 余谨书赶紧给穆念九使了个眼色,穆念九忙出声道,“是啊叔父,来都来了,您先瞧了病再走吧。”ъitv 穆衍回首冷冷瞥了自家侄儿一眼,来之前他可不知给他看诊的是个小姑娘,若是知晓,怎的也不会上这余家来,ъitv 他斥责道,“你也跟着胡闹,我穆家的规矩都忘到狗肚子里了!还不快跟我回家!” 穆念九浑身一凛,他平日里对自己的这个叔父是又敬又怕,穆衍虽然平日里和善,但不怒自威,在穆家说一不二,穆念九一向害怕他冷脸。 见叔父已经出了堂屋门,穆念九一脸无奈,追了上去,劝阻道,“叔父,不管是男是女,治好您的病才是要紧的,那位余家媳妇儿说了她有方子能治您的疽病,您都被病痛折磨这么些日子了,就让她试一试吧,算是侄儿求您了。” 穆衍冷哼一声,抬手点了点穆念九的脑袋,气道,“你这里怕是长了一颗猪脑袋,这世上哪有女子会行医?青州的大夫都治不得,她一个乡野女子就真能开出方子来?我知你是忧心我的病,又顾念着同窗的情谊,可焉知人家图谋的是什么?不过是糊弄你年轻不经事,想挣些银子罢了,这种人家往后还是莫要再有往来了!” 穆衍一脸不耐,后背瘙痒得厉害,他忙让身旁的下人,隔着后背的衣裳帮他抓挠,可一抓又疼痛难忍,气的一把拂开下人的手,往马车上去。ъitv 穆念九被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一番,站在院内,仍是不肯死心,苦苦规劝道,“叔父,余家人万万不会拿此做儿戏的,侄儿着实心疼您被病痛一直折磨,咱们就姑且试一试,万一那姑娘手中真有良方,能治好您的病症呢?” “上车!”穆衍在马车内冷声喝斥道。 见再无规劝的可能,穆念九回身看了一眼余家人,一脸沮丧的朝马车行去。 跟出来的余娇缓缓出声道,“穆老爷又何必这般看不起女子?这世上并非只有男儿优秀,你要是怕我余家诓骗诊金,大可不必,我孟余娇敢放言,若不能根除你穆老爷的疽病,分文不取!” 马车内并无任何声响,余娇走近几步,继续道,“穆老爷若只因我是女子,而不愿让我看诊,那我只能道一声可惜,穆老爷实在蠢笨,被病痛折磨也是自己不愿给自己机会。” 第四十二章疏风活血 马车外的小厮厉声斥道,“大胆!你这乡野村姑竟敢辱骂我们家老爷,好没规矩!” 余儒海也吓了一跳,狠狠的瞪了余娇一眼,低声斥责道,“作死呦,你怎么跟穆老爷说话呢?还不快赔不是!” 车帘被从内撩开,穆衍露出半张倦怠黑沉的脸来,余儒海生怕余娇方才的话得罪了他,低头哈腰的说,“我这孙媳妇粗鄙不堪,一向不会说话,还请穆老爷莫要见怪,我定会狠狠责罚她。” 穆衍没有理会余儒海,而是斜睨着余娇,低声道,“你这女子倒真是胆大,想用言语激我上当?我可不是毛头小子,听你三言两语便受激。” 言毕,他放下了车帘,穆念九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正要撩车帘进马车,帘子又被从内撩开,一抬头瞧见自己的叔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穆念九瑟缩了下。 穆衍越过穆念九,冷冷的瞧着余娇,再次说道,“不过,你既敢说这种狂悖之言,我便如了你的心思,但你若诊治不好我的疽病,我可不会顾及念九的同窗之 谊,今日便砸了你们余家看诊的招牌!”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刚刚抬手一抓,背上的疽疮竟又破了一颗,流了一手的血脓,躁疼不已。 余儒海又怕又气,恼恨余娇不该如此狂妄,把穆家老爷给狠狠得罪了,若真砸了他余家的招牌,他往后在村子里还如何行医。 余娇却不慌不忙,招呼穆衍下车回屋里看诊。 穆衍由下人扶着又下了马车,余娇直接将人带到了堂屋西侧的药草间里,把余家的女眷都关在了房外。 “还请穆老爷宽衣。”余娇并未先号脉,直言道。 穆衍瞅了余娇一眼,两个服侍的下人也不敢擅自动作,穆念九走上前,穆衍才抬起手来,穆念九忙亲自伺候着,帮自己叔父脱掉了外裳。biqμgètν “只露背部就行了。”余娇补充道。 穆念九将他叔父上半身的衣裳慢慢褪下,后背甫一露出,余儒海就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屋内本就安静的很,这声抽气倒是格外明显,惹得穆衍横眉睨了余儒海一眼,余儒海讪讪一笑。 余娇对着满背流着脓水的疽疮的倒是见怪不怪,仔细观察了下疮头的形状,见根束高肿,出声问道,“可时常口渴烦躁?让我看下舌苔。” 穆衍点了点头,张嘴伸出了舌苔,余娇观后,抬手诊脉。 片刻后,道,“你这疽疮疼痛剧烈,甚则伴有全身寒热,便秘溲赤,脉见洪数,舌红苔黄,是热盛阳实型背疽。” 穆衍见她真说出一番见地,倒是收敛了先前小看她的心思,拢上了外衫,嘴里却淡淡道,“疮病之症,是医者便能说出个一二来,不足为奇。你倒是说说治则该如何?” 余娇从容应对,“治则清热解毒,疏风活血。” “你说的倒是轻巧,若真这般好治,如谋士范增名将宗泽,便不会背疽发作而卒了。”穆衍轻嗤道。ъitv 余儒海小声朝余娇问道,“当如何开方,你心里可有成算?” 余娇轻轻一笑,并不在意穆衍所说的话,只道,“劳烦老爷子帮忙开方。” 余儒海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脸喜气的坐在了桌案旁,执笔等着余娇念方子。 第四十三章羊粪鲫鱼 “当归,赤药,丹参,金银花各五钱,连翘二钱,紫花地丁,皂角刺,生甘草各四钱,陈皮,象贝母各三钱,炙穿山甲一钱,滚水煎服,每日一剂。”余娇缓声道。 “这么个方子就能治好了?”穆衍一脸怀疑道。 余娇面色淡淡道,“穆老爷既已让我看诊,就不该疑而不信。” 她看向余儒海,“您先给穆老爷,照着我方才所开的方子抓药。”biqμgètν 说完,余娇起身离开了西侧间,屋外余周氏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余娇身上,余谨书关切问道,“怎么样?穆叔父的疽病你可治好了?” 余娇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堂屋,敲了敲西屋的房门,王梦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见是余娇,有些惊讶的问道,“孟姑娘,你有什么事儿吗?” 余娇笑着道,“大哥回来了吗?” 王梦烟摇了摇头,吃了早上饭,余知行便出了门,也没说是什么事,听孟余娇这么问,她倒像是知道相公做何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宋氏端着个簸箕进了院子,见余娇就站在院子里,“孟丫头,你要的羯羊粪我弄来了。” 王梦烟忙捂着鼻子,抱着丫头侧开身子,“二婶,你弄这么多羊粪做什么?” “孟丫头要的,我也不知道做啥用的。”宋氏笑着道。 正说着话,余知行提着个篓子进了院门,衣摆和鞋袜俱是湿的。 王梦烟把小桔梗放在地上,关切的走上前,“你这是下河摸鱼去了?怎么衣裳都弄湿了?” 余知行将篓子递向余娇,一把抱起地上的小桔梗,捏了捏她的脸,看向余娇,“孟姑娘,抓了两尾鲫鱼,都还活着,不过有点小。”bigétν 余娇接过篓子瞅了一眼,笑道,“不妨事的,谢过大哥。”提着鱼篓往灶房走去。 “她要鲫鱼做什么?你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给她抓鱼?”王梦烟盯着余娇的背影,出声问道, “说是要入药,咱们又不懂,我也没问那么多。”余知行笑呵呵的逗弄着怀里的闺女,“桔梗,让娘亲先抱着,爹爹去洗脚换双鞋子。” 王梦烟接过孩子,见宋氏提着簸箕里的羊粪也进了灶房,一脸好奇的跟了过去。 余娇手脚麻利的将两尾鲫鱼挂鳞去尾,开膛破肚,挖出腹内的赃物,找了个帕子隔着,把簸箕内的羯羊粪塞进了鲫鱼腹内,填得实实在在。 “宋婶,劳烦您帮我烧个火。”余娇一边忙活,一边抬头朝宋氏道。 宋氏忙去灶下点火,将锅烧热。 王梦烟看的胃里直犯恶心,皱眉问道,“孟姑怎么将羊粪塞进鱼肚里,这还能吃吗?” “不是用来吃的。”余娇善意的笑着解释道。 王梦烟满头疑问,虽然不忍直视,但仍抱着孩子在灶房里观看,想瞧瞧余娇到底要拿这羊粪鲫鱼作什么,从来没听说过羊粪能治病的,这样的腌臜恶心之物,如何能入药? 待锅烧热后,余娇将填了羯羊粪的鲫鱼放入了锅里,让宋氏烧小火,慢慢烘煨至焦黑,直至干燥酥脆,才盛了出来。 ъitv 第四十四章口若悬河 此刻灶房里已经全无羊粪的臭味,反倒是有种煎鱼的香味,余娇朝灶下的宋氏道,“宋婶,劳烦您帮我取一下药碾子。” 宋氏熄了灶膛内的火,起身回了东屋取了药碾子回来,“这莫不是要外敷?” 余娇点了点头,“是要外敷。”她将烘烤好的鲫鱼干放进了药碾内,用药杵细细研磨成粉。 王梦烟一脸好奇,她虽然嫁进余家也有几年,但是对看诊治病一窍不通,往常老爷子治病也没用过这种偏门左道的法子,她说道,“这种腌臜物能治病?” 余娇轻笑,“能的。” 西侧间那厢一直等不到余娇回去,穆衍有些不耐,余儒海出来寻余娇,催促道,“你怎么把病人丢下来灶房了?穆家叔父那边已经等的着急了,还需用什么药,你倒是说个明白。” 余娇捧着药碾,起身往堂屋行去,与余儒海道,“我去给穆老爷上药,您趁这个功夫去制连两种丸药,连翘败毒丸与水牛角解毒丸,各二十枚。”ъitv 余儒海自然不无不应的,只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做这两种丸药,有些讪讪,低声问道,“这两种丸药当如何制?” 余娇对余儒海的庸医水平已经心知肚明,脸上倒是并未表露半分鄙夷,将两种丸药的方子细细口述了一遍,余儒海用心记下。 两人回了西侧间,穆衍坐在凳子上,眉心郁郁,很是不快。 余儒海去柜架上寻药制药丸,余娇将药碾中的细末,倒在纸上,拿了一柄细木匙,抬头对穆衍道,“穆老爷还需再宽衣,我为您上药。” 穆衍瞧着她手中的细末,鼻翼间闻到一股腥鱼香,出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能治您疮疽的良药。”余娇从容大方的道。 穆衍冷哼一声,“是不是良药,你说了不算,治得了病才算。” 余娇微微一笑,从善如流的道,“穆老爷说的是。” 余娇这么软和应对,穆衍若是再说些什么,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一把年纪没得跟个小姑娘计较,他慢慢褪掉外裳。 “会有些痛,穆老爷还需忍一下。”余娇说着,已经用木匙挖了药粉,干掺进穆衍背上已经发了的疮口中。 穆衍疼得脸色一白,叫出声来,穆念九在一旁看的心肝揪起,眉头紧锁。 余娇将每颗疮头都细细的塞进了药粉,一番上药下来,穆老爷的额头疼出豆大的汗滴,紧要牙关,两腮鼓起,倒是没力气再出口指摘余娇。 将剩下的药粉用草纸包好,余娇交给了穆念九,“等吃了药,三日后,你叔父背上的疽疮应都会发出来,照我方才的法子把所有的发疽再上一次药。” 穆念九接过药,用心记下,追问道,“如此,我叔父的背疽便能大好?” 余娇点头,穆念九一脸高兴,低头瞧见自家叔父仍旧泛白的脸色,将药包交给下人,忙上前帮他穿衣。bigétν 余儒海已经制好了两种药丸,余娇将药丸一并交给了穆念九,“这是连翘败毒丸和水牛角解毒丸,早晚各两丸,配先前所开的那剂汤药,五日后便可见成效。” “谢过孟姑娘。”穆念九喜出望外,扶着穆衍站起身来,“叔父,往后您就不用受背疽之症的折磨了。” 穆衍因上药到现在都尚未缓过劲儿来,懒得多说,虽然这一番诊治下来,他心中已觉察出余家这个年轻孙媳妇不是口若悬河的庸医,确有几分真材实料,但是抹不开面子,也想看看这些药是否真有奇效,等见了真章再道谢也不迟,便只道,“家去吧,我乏了。” 第四十五章惹人生气 余儒海将穆衍送到院内的马车上,和气的笑着目送马车离开,才扯了扯略有些僵硬的面皮,转身去找余娇去了。 余娇在灶房洗刷药碾和锅铲,毕竟沾了羯羊粪,总归还是要洗刷得干干净净,免得再用时心里膈应。 余儒海在灶房门口一探身,朝余娇问道,“五日后,穆家老爷的病能否大好?” 余娇脸上略有些不耐,这老爷子一遍遍的求证,也不嫌累,倒是图了个自己心里踏实,只是余娇回应起来还觉得累呢。 “有些话说再多遍,也都是那个意思,您不用再三重复的问询。”余娇将洗刷干净的药碾用抹布擦拭干净,放在了灶台上。ъitv 余儒海讨了个没趣,只是眼下要用到余娇,他哪里会计较这些,脸色未变,继续道,“孟丫头,你往念九叔父背上涂的是什么药粉?我竟是不知你何时制成的。” 余儒海想讨要方子,余娇心知肚明,不过这本就是从古传下来的方子,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景岳全书》有记载,以鲫鱼一尾,剜去肠脏,羯羊粪实其中,烘培焦黑,为细末,干掺背上疽疮,疮口遂收,可无恙。” 余儒海听了余娇所言,有些感慨又好奇的道,“竟有这般奇效?《景岳全书》可是医书?是哪位医者大能著的?我竟是没听说过。” 余娇自幼被祖父督促着,熟读各种医书药典,对凡是与医术有关的古今名人医者更是如数家珍,知之甚详,毫不费力的解释道,“一位名叫张介宾的大夫,字景岳,已经仙逝了,他留下的《景岳全书》确值得一看,于伤寒杂症,阴阳六辩,脏象脉义论述详尽,观之大有裨益。” 余儒海听后十分心动,这么好的医书,他若是能得到,医术岂不是能获进不少,“孟丫头,那这医书你家中可有?” 余娇倒出刷锅水,轻嗤一笑,“我家中自是没有的,幼时跟在师父身边,看过罢了。” biqμgètν余儒海仍是不死心,追问道,“那你能默下来吗?” “自是不能的。”余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余家老爷子还真敢想。 余儒海心下失落,转身离开了灶房,回到药草间忙不失迭的将余娇治疗背疽所用之药详尽的记述下来,再次夹在了医书里,只待五日后,看此次背疽的治疗成效,若是穆念九叔父的疽病大好了,那光是这治疗疽病的方子,就足够余家扬名了。bigétν 余娇将灶房收拾妥当,回了东屋,找余启蛰练字。 只是今日余启蛰冷淡的出奇,虽然往常他也不怎么爱与余娇说话,但是今日自打余娇进门在书案旁坐下,他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先前余娇练字的时候,笔墨纸砚都是准备好的,眼下砚台却是干的,余娇只得自食其力,拿起墨块,往砚台里兑了少许水,一边研磨一边抬眼去瞧余启蛰的脸色。 余启蛰仍旧是靠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经义,垂眸看着。 第四十六章很是热闹 余娇磨好墨后,拿起狼毫笔,坐在桌旁,一边写字一边道,“今日外间很是热闹,你怎也不出去瞧一瞧?” 余启蛰未曾抬头,只淡淡道,“与我无关。” 余娇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搭话,专心练字。 下午的时候,张庄头带着他儿子祁哥儿来熏艾灸的时候,带了一块三四斤的猪肉,这段时日,依照余娇开的方子吃药,祁哥儿的身子已经渐好,张庄头很是感谢余娇,道等祁哥儿身子彻底痊愈,他内人还要亲自登门拜谢余娇。 余儒海在熏完艾灸,将人送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道,“女子行医多有不便,外间传言也多,往后若是有人问了祁哥儿的病是誰看诊的,还望张庄头不要说出我家孙媳妇的名讳,这世上,到底是男人行医问诊方便些。” 张庄头可不知余儒海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现在已知道二阴之处所在,若说是孟姑娘看诊,传扬出去的确难免会于她名声有损,故应道,“我晓得 biqμgètν,日后旁人若是问询起来,我便说是余大夫您给小儿看的诊。” “有劳张庄头了。”余儒海笑着道。 余家确实能治痫症,张庄头对余儒海的态度也和气了许多,说笑道,“难得余大夫这么为孟姑娘着想,不过孟姑娘这样有本事的儿媳确实不好找,我家祁哥儿要是再大个几岁,我倒也想为他求娶个孟姑娘这样的儿媳妇。” “张庄头谬赞了,孟丫头年纪尚轻,医道渊博,她尚有许多要学的。”余儒海笑着应对道,倒真真像是个疼爱孙媳的好长辈。 因着余谨书和余谨言都在家中,晚间,余周氏让宋氏将张庄头送来的肉割下一半炖了粉条,余下另一半用盐腌了起来,说是要熏成肉干给余谨书和余谨言带去书院吃。bigétν 大房和二房的人显然对余周氏这种偏心的做法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人提出异议,宋氏在炖好肉后,还忙活着将肉干给熏了出来。 余娇倒也无所谓,张庄头送肉虽是为了感谢她,但这余家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左右也不过是块肉,等以后自由有钱了,顿顿大鱼大肉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吃饭的时候,余娇多夹了几块肉,又被余周氏和赵氏给恶狠狠的瞪了几眼,余娇不带怂的,照旧吃自己的,倒惹得余谨言抬头看了她两眼。 饭后,余娇如往常一样帮宋氏收拾了灶房后,在院内散步消食。 余谨书在堂屋陪余周氏说了会儿话后,正要回屋休息,瞧见在院中的余娇,便走了过去。 这两日来,他倒是对余娇起了不少好奇心。 “听说你先前被我爹给打了个半死,你既有一身好医术,怎的不早说,说不定祖父当初就不让你给五哥儿冲喜,倒愿意许了你给谨言呢!”余谨书一脸戏谑的道。 余娇睨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余谨书冷嘲一笑,继续道,“真以为你会医术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谨言照样不会看上你,你呢,这辈子也就只能守着那个病秧子过了!” 第四十七章伦理纲常 “我既已经是二房的人,往后自然不会肖想些有的没的,三哥儿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身为五郎媳妇,我自是要守着他过的。”余娇淡淡说道。 余谨书轻嗤一笑,根本不信余娇的话,“你若是真的安分守己,又怎会爬上谨言的床?也难怪你起了异心,就五哥儿那不中用的身子,怕是现在也没同你圆房呢?你要真寂寞难耐,我倒是可以给你聊以慰藉!” 耳听余谨书愈说愈下流,余娇面有薄怒,“烦请自重,你既是读书人,就该知伦理纲常,又身为五哥儿兄长,更不该拿他身怀有恙说事。” 余谨书打小就不喜欢自己那位五弟弟,明明身子弱的跟什么似的,偏偏却才气满身,生生压了他们三房的风头,加之被赵氏和余周氏灌输的理念,他们三房比家里其他两房就该高出一等,当年余启蛰小三元风光无限的时候,余谨书可没少怀恨在心,如今余启蛰身子破败,余谨书可没少在背地里口出奚落之词。 他轻蔑一笑,“你装什么装?就你这个贱女人也有资格跟我说教?跟我提伦理纲常,你但凡知道廉耻,就不会脱光了往谨言的床上爬,若不是为了护着谨言的名声,你这女人早就被浸猪笼了!”biqμgètν 余娇冷然一笑,若是她有银针在手里,一定把余谨书给戳个稀巴烂,他最好以后别得什么病,不然求到她跟前,她绝不会放过磋磨他的机会。 翌日,赵氏一大早,帮两个儿子将肉干和煮好的鹅蛋装了大包小包的,还托了村里有驴车的人家,送他们回书院,相比起来,大房的余知舟就寒酸了许多,因着大房在老太太跟前不得脸,也没人敢说什么。 五日后,余儒海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坐在堂屋里,等着穆家来人,一会儿忧心忡忡,生怕穆衍的疽病没有被治好,穆家人上门闹事;一会儿又捻着胡子笑,幻想着穆衍的疽病大好,穆家登门拜谢。 可等了一日,也没等到有人登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余儒海食不下咽,明里暗里又问了余娇好几次关于穆衍的疽病,余娇随意敷衍了几句,不过是个疽病而已,只要穆家按照她的方子,自然是无碍的。 村里有人上门来找余樵山去山上打猎,再过些时候就该农忙收麦子了,余樵山也想趁着眼下还闲暇的空档去山上打些猎物,若是猎到什么值钱的,也能去镇上卖些钱。 余娇听了一耳朵,很是感兴趣,她一直想着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村里人走了后,余娇特意去跟余樵山打了个招呼,说是明日想跟他一起去山上。 因着帮余娇用木头做假肢,余樵山对余娇先前的看法倒是少了一些,倒也没有拒绝,答应了余娇跟着他一起去后山。 余娇找了些驱赶蚊虫的草药做成了药粉,不过在观望了一会儿夜空后,倒是没有那么兴致冲冲了,而是去找了余樵山。 “大伯,明日应会下雨,不适宜去山上打猎。”余娇出声道。 余樵山有些诧异的道,“不能吧,这几日都是艳阳天,今个儿天也好得很,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第四十八章与人为善 余娇跟着祖父学过观天象,可这种缥缈的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余樵山解释,就算是解释也很是麻烦,不过下雨天去山上打猎确实危险,所以还是好心提醒道,“大伯不如后日再去山上,虽然这两日天气晴好,但盛极必反,若真下了雨,实在危险。” 余樵山呵呵一笑,“孟丫头没去过山上吧?我头次上山心里也害怕的紧,不用担心,来找我一块上山打猎的祥子,你该喊他周叔的,常年上山,对山里的气候有经验的紧,他既这个时候来找我上山,应是已经看好了日子,明日你只管跟着我们便是。”ъitv 余娇知再多说无意,余樵山毕竟是有经验的打猎老手,哪里会因为她这三眼两语就转变了念头,只得道,“那大伯您早些休息。” 等余娇走后,张氏给余樵山弄了洗脚水,问道,“你还真要带着孟余娇去后山?万一她偷偷跑了怎么办?那丫头一身本事,要是真跟着你出去跑掉了,咱爹可饶不了你!” 余樵山一边泡脚一边道,“应当不会吧?她说是想去山上找点草药,我瞧着她现在心思也安定了许多,是想踏实跟着二房过日子的,兴许日后还能治好五哥儿的身子,到时二弟夫妇俩可就真的苦尽甘来了。” “你想的倒美,我瞧着她现在行事有主意的很,连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咱家这座小庙也不知能不能装得下这尊大佛。”张氏连日来冷眼瞧着,那孟余娇分明是位不肯吃亏的主。 余樵山擦了擦脚,起身端起洗脚水,“五哥儿性子沉闷,她强势一些,往后二房也能少吃亏,我看她是个知道好歹的,你别跟三房的学,平日待人和善一些,人家日后自会念着你的好。”biqμgètν 说罢,余樵山端着木盆去院内倒洗脚水,张氏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我要她念着我的好干嘛,反正日后我也不会求到她的头上去。” 倒完洗脚水的余樵山回了屋,正听见这话,无奈笑道,“你这人啊,与人为善总是好的,多种善因日后自有善果。” 余娇回了房,余茯苓已经躺在了床上,见她回来,从床上坐起身来,“大伯允了带你去后山?” 余娇点头,脱掉了衣裳,也上了床。 余茯苓从床上爬了起来,突然收拾起东西来,“我跟你一块去,好些日子没上山采草药了,再不去就要收麦子了。” “你也要去?”余娇正发愁明日下雨,真上了山该如何,不想余茯苓竟也要跟去凑热闹。 余茯苓往包袱里面塞了件厚长衫,瞥了余娇一眼,“周叔家的儿子也上山,我得跟着盯紧你,省的你在外面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余娇一脸无语,侧过身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余茯苓走到余娇床头,“你越是不想让我去,我就越是要跟着去,别想背着我阿弟做什么坏事!” 余娇闷声道,“你想去就去,我又没拦你。” 余茯苓将小包袱放在枕边,才上了床,从余娇手里夺了些被子,吹熄了床头的烛台。 第四十九章上山采药 第二日,晨起后,余樵山特意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如常,根本没有任何要下雨的迹象,便将余娇昨晚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 大房父子俩要上山打猎,余家人都已经知晓,第二日宋氏做了饭后,又照从前那般,烙了饼好随身带去山上吃。 用过早饭后,周家父子俩便登了门,喊余樵山上山。 余茯苓回屋子里拿上了昨晚收拾的小包袱,宋氏也给余娇拿了件厚衣裳装了个小包袱,“山上夜间冷,多带件衣裳。” 余娇接过小包袱,“谢谢宋婶,家里有没有雨伞?” 宋氏瞧了一眼外面,“这天儿看着好得很,不像是要下雨。” 余娇笑道,“有备无患。”也不再提今日会下雨这茬。 宋氏去找雨伞,余娇瞧见余启蛰从房内出来,笑道,“我去山上给你找草药。” 余启蛰看着她莹白小脸上的灿烂笑意,微微颔首,脸色冷淡的出了房间。 余娇撇了撇嘴,对余启蛰这几日冷淡的态度,实在摸不着头脑。宋氏拿了油纸伞过来,余娇放进了草篓里,她与余茯苓一人背着一个草篓,跟着余樵山和周家父子出了村子,往后山行去。 在山脚下遇到几个捡菌子的村里妇人人,笑着客客气气的互相打了招呼,余娇他们一行人就往山上去了。 青屿村后面的这座山名叫青岩山,因就在村子后面,村里人直接叫做后山,眼下正直初夏,一眼望去,青岩山郁郁葱葱,森林茂密。 刚进山还有不少行人足迹,村里养猪喂羊的人家,会在山脚下放羊打猪笼草。 林子渐深,行人的足迹也渐少,周家父子和余樵山父子走在前面,一边查找地上有没有动物的足迹,一边低声说着话。 余茯苓与余娇跟在后面,两人都低头在地上认真找着草药。 行走了大半天,也没遇到什么野物,倒是余娇和余茯苓挖了不少草药,不过都是甘草苍术之类常见的药草。 到底是古代未曾开发,没被人类文明太过入侵的山林,植被覆盖茂密,植株种类繁多,随着不断深入,余娇倒是挖了好些不常见的草药,余茯苓甚至都不认识。 余家三房里,只有余梦山跟着余儒海学了些皮毛医术,钻研过草药,所以识得不少,余茯苓大了后,余梦山便常带着她上山挖草药去卖钱,余茯苓不爱看书认字,所以识得的草药,都是在家中见过的。 看着余娇接连挖了一株又一株她不识得的药草,余茯苓眼里流露出求知欲,但是又不肯低头向余娇询问,所以便一直忍着。 周家父子和余樵山他们曾在山上挖过陷阱,打算去陷阱处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猎物落入其中。 余娇和余茯苓因为挖药草落后一截,余樵山让余知行过来跟她们知会了一声。 “我们先去北边陷阱瞧一瞧,你们别乱跑,一会儿顺着往北走,我们在陷阱处等你们。”余知行道。 余娇和余茯苓都点了点头,余知行往四周的丛林看了一眼,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别落的太远,有事就喊我们!” 第五十章寻觅草药 余知行离开后,余娇和余茯苓低头各自找寻药草,眼见余娇又挖了一株陌生的草药,余茯苓忍不住道,“你挖的是什么草药?该不会是杂草吧?” “这叫秦艽,是治小儿黄疸的。”余娇轻声讲解道。 余茯苓将秦艽的形状暗自记下,接下来便跟在余娇身边,但凡遇到不认得的草药,就会出声向余娇询问,余娇并未藏私,不仅会告诉她药草的名字和功效,也会顺便说出对应病症该如何开方。 余茯苓听后都认真的记了下来,她其实是有心想要学医的,但是余儒海重男轻女,从没想要将医术传授给自己的孙女,也从没用心教授过,至多只是给余茯苓讲解些草药,也是为了让她上山采药。ъitv 两人逗留了好一会儿,余娇抬头往北边树林瞧了瞧,已经看不到余樵山他们的身影,她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背上了草篓,对余茯苓道,“我们去跟大伯他们会合吧。” 余茯苓点了点头,这一通草药讲解下来,她对余娇的敌意少了许多,两人朝北边树林行去。 走着走着,余娇眼睛一亮,停下了步子,对着地上一棵草药惊喜的道,“补骨脂!这味草药能补余启蛰的元阳,茯苓,你看看附近还有没有这种草药。” 余茯苓一听这味草药对自家弟弟的身体有益,赶紧凑近仔细记下补骨脂的样貌,在四周寻觅起来。 余娇跪在地上,用铲子小心的将补骨脂从土里挖了出来,放进了背篓里,等收拾好站起身时,四周竟没了余茯苓的身影。 余娇心中一紧,忙呼喊余茯苓的名字,在山林里搜寻余茯苓的身影。 “我在这儿,孟余娇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补骨脂!”biqμgètν 远处灌木丛里传来了余茯苓的声音,余娇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近,声音略有点严厉的对余茯苓道,“找草药归找草药,你的安危更重要,山林子里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清楚,乱跑什么!” 余茯苓没想到竟被余娇给凶了一顿,但是瞧见她脸上仍未散去的担忧,自觉理亏,也没出声反驳,而是讨好的道,“你看这株是不是补骨脂!” 余娇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bigétν 余茯苓顿时喜笑颜开,对余娇道,“咱们快挖出来吧!” 两人合力将这株补骨脂又挖了出来,放进背篓后,余茯苓讨好的道,“你挖了那么多草药,沉不沉?我帮你背吧?” 余娇摇了摇头,“该去找大伯他们了。” 余茯苓目光仍在四周的地上搜寻,注意力都在补骨脂身上,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补小弟的身体重要,讨好的道,“咱们再找几株补骨脂吧!” 余娇怕一个不注意余茯苓又不见了,拉住了她的衣袖,“我们挖草药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大伯他们这么久等不到我们该着急了。我看这山里草药多的很,找补骨脂不急于这一时。” 余茯苓只得失落的道,“哦。”跟着余娇往北边树林走去,只是眼睛仍旧牢牢的盯着地上。 可是一路上都再也没有瞅见补骨脂,余茯苓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把抓住了余娇的手,有些紧张的问道,“孟余娇,你说补骨脂能补启蛰的身子,你是不是能治好启蛰?” 第五十一章打野猪 余娇抽出手,“应是能的。” 余茯苓整个人鲜活起来,激动得不知所以,嘴角上扬,反复求证道,“真的吗?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余娇竖起手指在嘴边轻声‘嘘’了下,“这事儿你先不要张扬,我会悄悄给五哥儿调养身子。” 余茯苓抬手捂着嘴,连连点头,双手合十,朝余娇弯腰鞠躬道,“你要是能治好启蛰的身子,往后我再也不凶你了,家里的啥活我都能替你干,孟余娇,我……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余娇轻轻抿唇笑了笑,“也不必如此,以后你少挤兑我就行了。” 余茯苓一脸羞愧,脸蛋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给你赔不是,是我不好,对不住你,你要是还生气,就骂我一通!” “好了,我们快些去找大伯他们吧。”余娇心里压根没与余茯苓计较,小姑娘虽然爱挤兑她两句,但从未像赵氏和余周氏那般心存恶意,况且原身确实做了错事,落下把柄,余茯苓维护弟弟心切,余娇也能 理解。 到底还是小姑娘,在知道余娇能够调养余启蛰的身体后,余茯苓脚步都欢快了几分,叽叽喳喳的和余娇说着话,再没先前的敌意疏远。 两人沿着树林往北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了余樵山他们的身影,还未走近,余知行就朝她们比了个动作,低声道,“小点声。” 余娇和余茯苓放缓脚步,不远处余樵山与周家父子俩各蹲在东西两个方向,手中自制的弓箭已经拉至饱满,目光都紧盯着前方。 余茯苓拉着余娇蹲下身子,远处一只野猪正低着头用嘴翻拱地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已经被人盯上,不久后甚至会被射成筛子。 在紧张得令人不敢大喘气的氛围下,周祥缓缓抬手下压,打了个手势,三人默契十足的同时射出来弓弦饱满的一箭。 毫无防备的身上被扎了两箭,另一只箭矢插在了野猪的眼睛上,野猪顿时发出尖锐的嚎叫,四只蹄子到处乱蹬,双蹄并用跳着就要跑。 周祥和余樵山见状,再次搭上箭矢,紧接着‘嗖嗖’又射出两箭,这令野猪彻底发狂,尖嚎着朝余樵山他们扑了过来,余樵山和周祥两人抓起猎刀,朝扑过来的野猪挥砍去。 余知行则牢牢的护在余娇和余茯苓身前,朝她们喊道,“往后退,快点躲开!”biqμgètν 余茯苓拽着余娇就往后面跑,嘴里还焦急的呼喊道,“快走,野猪发狂逮人就顶!” 余娇原本还想看看余樵山他们是怎么制服野猪的,结果被余茯苓拉着跑的飞快,两个人很快就跑离了战斗圈。 “他们能制服野猪吗?”余娇喘着气问道。 余茯苓也喘着粗气,“肯定能,大伯和周叔打猎都很厉害,尤其是周叔,年轻时候去过大同军营,村里人都爱跟着他一起上山打猎,能跟着捡漏。” 余娇听后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余知行找了过来,他脸上沾了尘土,衣衫也有些凌乱,模样瞧着有些狼狈,对两人道,“野猪死了,过去吧。” 两人正要过去,天空传来轰隆隆几声巨响。 第五十二章躲雨 “这是打雷了?”余茯苓不太确定的道。 余娇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清秀细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道,“要下雨了,我们快些过去跟大伯周叔他们会合,现在下山还来得及。”bigétν 余知行见余娇这么紧张,笑道,“山里天气多变,这几日都是艳阳天,这雨未必下的下来,就算下了,夏日多是阵雨,也下不长的,附近有一处山洞,到时我们躲躲就行了。” 听余知行这般说,余娇心里也安定了些,好在余樵山他们经常上山,就算下了暴雨,应当也有经验应对。 既然已经来了,倒是可以趁机找一找伴雨而生,雨散就枯的瑶草,若是能找到瑶草,余娇便有六分把握能够治好余启蛰的身子。 三人快步回到捕杀野猪的地方,余樵山周家父子,正在用土掩埋杀死野猪后遗留在地上的血迹,恐血腥味会引来更加凶猛的兽类,还往死掉的野猪身上洒了不少土。 余娇从随身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余樵山道,“大伯,这是我昨晚磨的一包药粉,洒在野猪身上,能够掩盖血腥味。” 余樵山将信将疑的接过,“这药粉撒上猪肉还能吃吗?” 余娇耐心解释道,“这是几味草药配成的,没有毒性,只是掩盖气味。” 打猎势必会有血腥,而山上的凶猛的食肉动物常常都是循着风里的血腥气味寻来的,余娇昨日在做驱赶蚊虫的药粉的时候,想到了这点,所以顺手制了这包草药。 不光如此,今日一早,她还往包袱里面放了些医治发热风寒的药草,防患未然,以备不时之需。 余樵山听余娇这么说,放下心来,将药粉洒在了野猪身上,这些时日眼瞧着余娇开方治病,对她的医术,余樵山还是信几分的。 收拾好地上的血迹,余樵山乐呵呵的道,“今个儿上山开张就是头野猪,是个好兆头。”biqμgètν 话音未落,头顶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余樵山抹了一把额头,“咦,这雨还真下来了。” 周祥赶紧道,“抬上野猪,咱们快去东边洞里躲一躲,夏天的阵雨下不长。” 地上死掉的野猪将近一百斤,周祥儿子和余知行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劲儿也大,抬起野猪,一群人快步朝东边山林行去。 雨越下越大,早起的太阳已经隐去,山林上的天空灰沉沉的,像是拉了一块帷幕,乌云汇聚。ъitv 找到杂草丛生的洞口后,余樵山和周祥用猎刀扒拉开洞口枝条交杂的藤叶,几人躲进了洞里,身上衣衫俱已有些淋湿,好在虽是夏裳,但女子的衣裳布料也很平实,余娇和余茯苓也有意护着胸前,两人从包袱里拿出带来的外衫披在了身上。 村里上山打猎的人都知道这个山洞,但凡在山上逗留过夜的话,都会住在这个山洞里,所以洞内备了不少干柴,余樵山掏出一把干草,拿出火折子点了一个火堆,“烤烤身上的衣裳。” 本就是夏日,点了火堆,没一会儿几人身上的衣裳就烘烤干了,周祥站在洞口,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道,“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余樵山抬眼看向余娇,“还真叫你给说准了。” 周祥疑惑的看向余樵山,他笑着解释道,“昨晚孟丫头说今儿要下雨,让我后日再上山来,没成想还真下了!” 第五十三章寻瑶草 周祥这才看向余娇,见她模样娇小青涩,不过是个小姑娘,也好奇的问道,“你怎知今日要下雨?” 余娇抬手指了指头顶,似真似假的道,“老天爷告诉我的。” 一句话惹得几人都啼笑皆非,根本没人当真,只当做是一句玩笑话。 周祥常年上山打猎,对山里的气候变化很有经验,昨日他特意在山脚下转了一圈,地上既没有蚂蚁搬家,河边也没有蚯蚓出洞,草面亦没有蜻蜓低飞,所以断定这几日都是好天气,笃定不会下雨。biqμgètν 外面雨一直未停,周祥在山洞的草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一口小铁锅,站在洞口处用雨水洗了洗,又接了些雨水,放在了火堆上。 周家儿子从包袱里拿出干粮,父子俩分了下,周祥道,“先吃点东西吧,这雨我瞧着一时半会停歇不了。” 余樵山也从包袱里掏出宋氏烙的饼,让余知行给余娇和余茯苓一人分了一张,余娇咬着饼吃了半张,将剩下的半张塞进了小包袱里,锅里的雨水煮开后,几人用水囊盛着分喝了一些。 吃完喝完,山洞外的雨仍旧未停,余娇从草篓里拿出带来的油纸伞,站起身道,“我在附近转一转,有一味草药伴雨而生,我去寻一寻。” 余茯苓也忙三两口将饼塞进了嘴里,站起身含糊不清的道,“我跟你一起去。” 余娇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你还是呆在这儿吧。” 余樵山阻止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孟丫头,你还是等雨停了再去吧。” 余娇已经打定了主意,解释道,“雨停,那味草药就落了,我就在附近,不会跑远的,附近找不到,我就回来。” 余樵山仍是很不放心,道,“不然让知行跟着,你一个小姑娘下着雨太危险。” 周家父子都没说话,他们毕竟是外男,余娇是余家的孙媳妇,跟姑娘还差一截,他们虽然在山上经验多一些,但也不好说陪着余娇出去。 余知行有些犹豫,毕竟孟余娇有勾引二房的先例在前,虽然近日她改变颇大,但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他满身是嘴都说不清。ъitv 看出余知行的不情愿,余娇笑着缓声道,“这伞可不够撑两个人的,大哥也不认得那味草药,跟去也是多一个人淋雨罢了,我只在洞口附近找一找,大伯不用担心。”说罢,她已经朝洞口走去,余茯苓想要跟上,余娇已经快步撑着伞出了洞口,走进茫茫的雨幕中。 余茯苓无奈的跺了跺脚,只得又回了火堆前坐下。 周祥好奇道,“你家五哥儿的媳妇才进门没多少时日,竟也认得药草了?” 余樵山可没余儒海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解释道,“孟丫头小时候就跟人学过医,会得一手好医术。” 周祥啧啧称奇道,“竟有女子学医术的,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家老爷子当真是有盘算,连孙媳妇都找了个懂医的。” 余樵山笑了笑,心中暗道,当初老爷子给五哥儿冲喜,可不知道孟家这个小姑娘会医术。 余娇离开山洞没走多远,鞋袜便都湿透了,她也不在意,朝四周仔细打量了一遍,撑着伞朝树木稀少的山阴一侧走去。 山之南是朝阳坡,草木繁茂,山之北是背阴坡,阳光甚少照到,多是喜阴潮湿的植物,而瑶草则喜长在悬崖峭壁的严实缝隙中,性生强势,凡是瑶草生长的地方,附近几乎没有其他植株,就连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也都避其锋芒,不敢扎根生长。 biqμgètν 第五十四章夏枯草 山路被雨水浇湿,泥泞不堪,余娇撑着青色的油纸伞越行离山洞越远。 两刻钟的时间才走到北边山峰,暴雨下了已有好一会儿,山中的野兽都已归巢躲雨,余娇倒也不怕遇到什么猛兽。 下雨在山中最怕的便是迷路,和遇到山体滑坡,余娇前世小时候在山间混迹,对山中的方向感很好,倒是不会迷路。 为防鞋底占了湿泥才在山岩上打滑,余娇脱去了鞋子,着袜在峭壁旁的山岩缝隙中寻找起来。 山洞内,等待了许久的几人不见余娇回来,不免有些担忧,余樵山更是想到了昨晚上张氏的话,孟余娇该不会趁机跑了吧?站在洞口频频向外张望。 “孟姑娘出去有半个时辰了,怎的还不回来,要不余老哥,我跟你出去寻一寻?”见余樵山在洞口来回踱步,周祥出声道。 余樵山正有此意,欣然应道,“执行,你照顾好茯苓和长顺,我跟你祥子叔出去找下孟丫头。” 余知行点头,“我们就在洞里等你们回来,哪儿都不去。”余樵山和周祥裹了裹衣服,抬脚进了雨林里,两人在四周找了找,也没寻见余娇的身影,周祥提议道,“余老哥,咱俩分头找,你往西边北边找,我去东边南边看一看。”ъitv “成。”余樵山点头,两人分开朝不同方向寻去。 余娇寻遍了北峰山岩,都没有找到瑶草,虽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这种情况本就在意料之中,瑶草又名还阳仙灵,足可见其珍贵之处,虽然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能续命延寿,繁衍生机。 怕自己久出未归,余樵山他们打心,余娇没再逗留,穿上鞋子,下了北峰往山洞回返。 暴雨越下越大,整个山林都雾蒙蒙的,余娇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往前走,却不想竟有意外之喜,竟叫她在林中的一片低坡草丛里瞧见了一簇棕红。 余娇心中欢喜,快步走近,想要确认是不是夏枯草,谁知脚底一滑,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几滚,余娇浑身沾满泥水,草篓和油纸伞也都掉落在了一旁。 身后不远处传来余樵山的呼喊,“孟丫头,孟丫头!” 余娇从地上爬坐起来,右脚微微一动,便疼得她轻扯了眉头,心知脚踝崴到了,余娇赶忙大声朝余樵山呼喊的方向回应道,“大伯,我在这儿!” 因为雨声太大,余娇怕余樵山听不清,扯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不一会儿,余樵山循声走了过来,见余娇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出声问道,“这是摔了?”他上前就要将余娇扶起来。biqμgètν 余娇摆了摆手,“大伯,我脚崴了。” 此刻雨势仍旧极大,余樵山顾不得许多,反正两者年龄相差甚多,道,“孟丫头,我背你回去。” 余娇摇了摇头,她微微蜷缩了下右腿,两只手摸上了右脚踝,咬牙用力一掰。 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一道听不太真切的‘咔嚓’声,余樵山还当自己是听错了,只见余娇松了一口气,接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大伯,我能走,你等一等。” 说完,便走到草篓旁,从里拿出了小铲子,挖附近那一簇夏枯草去了。 第五十五章崇拜之色 余樵山有些目瞪口呆,感情他还真没有听错,这孟丫头竟徒手自己给自己正了骨! 余娇动作极快的将地上那一簇夏枯草挖了出来,放进了草篓里,余樵山上前接过草篓背在了背上,对余娇道,“走吧。”bigétν 余娇撑着伞跟在余樵山的身后,两人朝山洞回转。 她的脚踝虽然正了骨,但是脚筋和韧带应是拉伤了,走起路来,仍是有些疼。 回到山洞里,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在东边和南边山林没寻到余娇的周祥已经回了山洞,此刻正坐在火堆便烤衣裳,见两人回来了,洞内几人俱放下心来。 余茯苓原本还想责备几句,但是见余娇浑身狼狈得紧,忙将她拉到火堆旁,还从怀中拿出了帕子递给余娇让她擦脸。 余娇想要脱掉鞋袜看一眼脚踝是不是肿了,刚褪掉鞋子,坐在她身旁的余茯苓就在她手臂上捏了下,压低声音在余娇耳边气呼呼的道,“孟余娇,当着外男,你怎能脱鞋袜?” 余娇只得将鞋又套上,她倒是忘了古代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看的,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害女人不浅。biqμgètν 余娇带着鞋袜将脚移到火堆旁烘烤,余樵山和周祥两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顾忌,脱了鞋袜在火堆旁好不自在。 余娇从包袱里掏出驱寒的草药,递给余茯苓,“我们都淋了雨,你把这些草药煮成汤药给大家一人分一碗喝了吧,预防发热。” 余茯苓倒是没说什么,起身拿起一旁的小铁锅,在洞口取了雨水回来,将铁锅架在火堆上煎汤药。 余娇看了一眼周祥和余樵山,满是歉意的道,“辛苦周叔和大伯出去寻我,害得你们淋成这个样子,实在对不住。” 周祥忙摆手,笑呵呵的道,“孟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跟你大伯是拜把子兄弟,这都是应当的。” 余樵山也跟着笑了笑。 便是心中对余娇久出未归不免有些微词的周长顺和余知行,听了余娇这话,也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都不再责备她不听劝阻非要冒雨出去寻药,还要人寻一事。 余娇靠着火堆,喝了煮好的驱寒汤药,周身渐渐暖和起来,只是右脚踝隐隐作痛,此刻已经肿胀起来,贴着湿冷的鞋袜格外难受。 她观望了周祥一会儿,缓缓说,“周叔可有头风痼疾?” 周祥惊讶的望向余娇,“你怎知道?”biqμgètν 余娇微微一笑,“我不光知道您有头风,还知道您是偏头风,应是左侧头疼。” 周祥有些惊叹道,“小丫头,你这医术可真神了!竟全都猜中了。” 余樵山也知道周祥的头风症,自家老爷子也曾给他看过诊,但是开的方子并无作用,不想孟余娇竟一眼就能看出此症状。 余娇轻笑,不徐不疾的道,“不是猜中的,望闻问切,我不过是用了‘望’,您面赤眉倦咽干,常不自觉往左偏头,不足一刻钟就用手指按压左鼻眉棱处和左脑勺数十下,故我才断您有头风之疾。” 其他几人全都在心底啧啧称奇,余茯苓看向余娇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崇拜之色。 第五十六章风寒入体 周长顺深知父亲近几年一直受头风之苦的折磨,吃了好多方子都不见好,头风发作时,父亲时常摔东西,甚至用脑袋撞墙,眼下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目光炙热的看着余娇,“孟姑娘可有法子能医治我父亲的头风?” “能治。” 余娇此话一出,周家父子二人神情俱是十分激动。 《和剂局方》中有名叫‘追风散’的一剂偏方,十八味药材组成,治头风痼疾有药到病除之效。 “等下山后,我给周叔您开副方子,吃了便能见好。”余娇道。 周祥喜出望外,“当真有此奇效?要是真能治好我这要命的头风,我先在此谢过孟姑娘了!” 余娇声音沉稳,语气悠然,“只要您照我的方子吃药,定能治愈。” 周祥听她这语气,似头风之症根本不值一提,心中已然信服,一脸感激的搓着手,“说起来,我也不知怎的就染了这头风之症,次次发作起来,头疼欲裂,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 余娇解释道,“头风痼疾,伏邪之因,患者正气先虚,外淫六邪袭入,无力鼓邪外透,留而不去。时日既久,由皮毛,经络渐深入脏腑,湿痰死血筑成巢穴,深伏不出,遂成痼疾。” 周祥几人对医理都不太懂,听的一知半解,却也不敢追问。 余茯苓常偷瞧余儒海看诊,倒是听懂了,道,“周叔的头风是因内虚,外邪入体,久而久之才引发的,孟余娇,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开方的药理?” 余娇见她好学,便道,“开方当用性味燥烈之药,偏于攻邪,因势利导,扶正气,开表闭,引伏邪外透则病愈,你若有兴趣,等回去了,可研究下我开方所用药类。” 余茯苓连连点头,“好!”她有心想要学药理,便趁机缠着余娇又问了好些寻常病症的诊治法子。 余娇一一给她详细讲解,她声音平缓好听,娓娓道来,伴着洞外哗哗的雨声,余樵山几人听着听着竟靠着洞壁睡去了,只有余茯苓仍是一脸好 ъitv学的问了许多东西。 余娇放轻声音,两人你问我答,外间暴雨未曾停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竟聊到了天黑。 余茯苓受益匪浅,只觉得听了余娇的一席话,对看诊治病的许多东西茅塞顿开,比她往日看祖父问诊,学到的东西多上太多。 “咱们煮些东西来吃吧。”余茯苓肚子叫了一声,她悄声朝余娇道。 余娇点了点头,两人动作极轻的拿起铁锅,去接了热水,从包袱里翻出带来的一捧米,放在火堆上煮了起来。 锅内沸腾的声音和米香味儿将周家父子几人给弄醒了,见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仍在下着,几人吃着干粮喝了一碗米粥,偎着火堆,睡了过去。bigétν 骤然下了一日的暴雨,余家人大房张氏很是担忧上山打猎的余樵山父子俩,宋氏安慰了她一番,张氏也知冒着雨他们不可能下山,只能等雨停,与宋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了。 宋氏在灯盏下缝补衣裳,对躺在床上的余樵山闲话道,“茯苓和孟丫头也不知怎么样了,这暴雨下了一天,她们两个小丫头在山中过夜也不知怕不怕?孟丫头今日早上还让我找了伞,难不成她知道今日会下雨?” 余樵山安抚妻子道,“大哥会照顾好她们两个的,有祥子兄弟在,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怕灯光太暗,宋氏做针线活会眼疼,余樵山又说道,“别补了,又不急着穿,等白日再缝,早些歇息吧。” 宋氏温婉一笑,“不碍事,补完再睡。” 里屋坐在桌案前写经义的余启蛰听着外间爹娘的说话声,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到窗牖前,抬手推开了两侧窗扇,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余启蛰长身玉立在窗边,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色长衫被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吹得在空中摇摆,他的背影清瘦孤峻,带着三分病态的孱弱。 远处的黑黝黝的青岩山在雨夜中犹如一只长着巨口的怪兽,余启蛰眼前恍惚闪过余娇灿烂的笑脸,声音甜懦的跟他说,她去上山帮他采草药了。 余启蛰唇边溢出一声喟叹,伸出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掌,沁凉的雨水落在他的掌心上,虽是夏日,这雨却冷的叫人发颤。 雨夜风凉,一股凉风夹杂着雨水骤然袭来,余启蛰清隽俊秀的脸上被雨水打湿,愈发显得钟灵毓秀。 只是冷风也灌进了他的喉咙里,余启蛰感到自己喉头一阵发痒,恐引起外间爹娘的担忧,他抬手捂住了唇,白皙如玉的指节微微蜷起,抵在唇边,清隽的眉头微蹙,想将咳嗽忍下去,却终是没能忍住,只尽力压低声音,轻咳起来。 只是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咳得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微微发颤。 外屋的宋氏听到动静,一把放下手里的针线筐,快步走到里屋门口,敲了敲门,紧张的道,“启蛰,你怎么咳的这么厉害?可是受凉了?娘去唤你祖父过来给你瞧一瞧吧?” 无怪乎宋氏这么紧张担忧,实在是余启蛰的身子破如筛漏,体弱的很,稍有不注意,便会生一场大病,前些时日才停了汤药,好了这些天,宋氏的心一直提着,生怕他再病了。bigétν 余启蛰咳得差点背过气去,抬手快速关上了窗扇,嗓音有些微哑的回应道,“娘,我无事,您早点睡吧。” 说完,余启蛰强忍着不再咳嗽,吹熄了桌上的灯盏,做出要歇息的样子。 宋氏见门缝中的灯光灭了,耳朵贴在门边,没有再听到余启蛰的咳嗽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宋氏和余梦山就被里屋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给惊醒了,余梦山一脸担忧,宋氏套上衣裳翻身下床,焦急的敲了敲里屋的房门,“启蛰,你可是病了?” 余启蛰想要刻意压制住喉咙间的痒意,却失败了。 只因昨夜开了窗扇,灌了凉风入体,余启蛰睡时便觉得通体不舒服,晨曦时分,他身体不适,发起热来,原不想吵到外间的余梦山夫妇,可是咳嗽怎么压制也压不下,还是惊扰了爹娘。 第五十七章年后开春 余启蛰艰难的翻身下床,脚步虚浮的走到房门处,抬手抓着门栓,费力拉开屋门,两脚虚软得有些站不住,靠在了门壁上,艰难的摇了摇头,“娘,我没事……” 话未说完,他已经浑身摇晃着朝地上栽去,宋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搀扶着他躺在床上,探手朝他额头摸去,只觉滚烫炙手,宋氏担忧得眼含泪花,心酸的道,“儿,你发热了,我去喊你祖父过来。” 躺在床上的余启蛰已经烧得有些迷糊,睁不开眼睛,苍白的脸颊上,烧出一抹病态嫣红,唇色也比平常要红上几分,面若冠玉,隽雅的脸格外明艳。 可整个人却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天仍下着雨,只是没昨日下的那般大,宋氏脚步匆匆的去了堂屋,急促的敲响了东侧间的屋门,“爹,您醒了吗?启蛰病了,发了高热,您快去给他瞧一瞧!” 没多久,屋内传来余周氏的声音,“一大早的吵什么吵?五哥儿平日又没少病,你急吼吼的做什么?总要等你爹穿了衣裳。” 宋氏站在屋外掉着眼泪,西侧间的赵氏被吵醒,披着衣裳出来瞧了一眼,宋氏赶紧擦掉眼泪,赵氏觑了她一眼,冷嘲热讽的道,“二嫂,你这一大清早又是哭又是喊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家有丧事嚎丧呢?五哥儿惯常生病,你急什么,又不是要去了。” 宋氏红着眼睛盯向赵氏,迸射出恨意来,她声音嘶哑的朝赵氏厉声吼道,“赵雪茹,你再敢咒我儿我非撕烂你的嘴!” 这一声吼用完了宋氏全身的气力,她浑身发颤,就连指向赵氏的手都在发抖。 赵氏倒是被吓到了,没想到一向脾气软和,从来都没大声说过话的宋春还有这幅疯魔的样子。 似她再多说一句话,宋春就能扑过来将她给撕烂了。 赵氏没敢再吱声,一把关上屋门,才小声嘀咕道,“朝我吼什么,就余启蛰那破烂身子,迟早都要去的,吃 那么汤药,还不是往里白砸银子!如今倒敢跟我叫板了!” 床上的余汉山翻了个身,乐呵道,“你这不是找骂?老二两口子最是宝贝他们的病秧子,你在二嫂跟前说这话,她再泥人脾气,也得跟你撕一架。” 赵氏气的骂道,“去去去,我说句大实话怎么了?将来余启蛰要是没了,他们二房连个男丁都没有,还不是得依仗着咱们三房!朝我大吼大叫,往后我看他们二房日子怎么过!” 屋外,宋氏双手攥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掉着泪心急如焚,哽咽的催促道,“爹,您穿衣快些,启蛰也不知烧了多久,现在人都站不稳了。” 又等了一会儿,东侧间的房门才打开,余儒海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跟着宋氏快步朝东屋行去。 余梦山坐在床上等的着急,心里又担心,爬着下了床,单脚跳着蹦到了里屋,取了桌上喝剩下的茶水,打湿了帕子贴在余启蛰的额头上给他降热。 余儒海过来给余启蛰号脉后,不由眉头紧锁,去药草间配了一剂退热药,让宋氏拿去煎。 饶是常年生病喝惯了汤药,可烧迷糊后的余启蛰,仍是被灌进嘴里的药汁给苦得清醒了些。 他从来都是懂事省心的,即使厌恶极了汤药的苦涩,也从没说过,有了些意识后,余启蛰从宋氏手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宋氏忙用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药汁,心疼的道,“你祖父说喝了药便能退热,启蛰,你睡一觉醒了就能好了。” 余启蛰虚弱了点了点头,瞥见宋氏泛红的眼角,摇了摇头,“娘,你别担心,我无事。” 宋氏连连点头,“娘不担心。” 可声音分明带着哽咽的哭腔,她出去又抱了两床被子,盖在余启蛰的身上,“捂着发发汗,娘去给你熬点清粥,等你醒了吃。” 堂屋里,余儒海忧心忡忡,余周氏心中有所猜测,做出关切的样子,“老爷,五哥儿的身子怎么样了?” 余儒海摇了摇头,有些怔忡的喟叹道,“怕是要大不好了,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开春……” 屋外‘咣当’一声,来送热茶的宋氏正巧听到这句话,手中的水壶摔落在地,滚烫的热水溅了她一脚,可她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理智全无的冲进了堂屋,眼含热泪,眸光猩红的盯着余儒海,“爹,你说啥?” 余儒海被她这幅失心疯般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生怕真把宋氏给刺激疯了,没敢再提刚才那茬。 坐在一旁的余周氏皱眉道,“老二媳妇,你还有没有半点规矩,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简直跟个疯婆子似的!” 宋氏惨然一笑,满脸都是泪痕,“娘,我的蛰哥儿都要挨不到明年开春了,我还要什么规矩样子?老天爷这就是要把我逼疯啊!”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张氏,瞧见宋春这幅样子,只觉格外心酸。 余儒海叹了口气,出声安慰道,“慧极必伤,这都是五哥儿的命,看开些吧。” 余周氏也假模假样的道,“早晚都有这一遭,你当你爹和我心里就不难受?五哥儿那般聪慧,这几个孙儿小辈里,我和你爹最是疼爱怜惜他,那孩子苦撑了这些年,没少受罪,若真的去了,也不用受病疾之苦了。” 这话就连站在一旁的张氏都听不下去了,她冷眼瞧着余周氏,“娘,您少说两句吧,二弟妹心里难过着呢!” 说罢,也不理睬余周氏是个什么脸色,上前扶着宋氏就往外面走,“二弟妹,我陪你说说话。” 出了堂屋,宋氏怔怔然的捡起地上的水壶,“我去做饭,我家蛰哥儿还等着喝粥呢。” 张氏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的叹了口气,不放心的跟在宋春身后进了灶房。 宋春进了灶房,一言不发,烧火做饭。 张氏瞧了许久,轻声道,“春娘,你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你想哭就哭吧。” 第五十八章调理身子 宋春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哭什么?我家蛰哥儿还好好的活着呢,我不难受。”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宋氏眼泪却哗哗的往外流,她抹了一把,“这烟熏得厉害……” 张氏眼圈一红,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烧火棍,“春娘,你别这样……” 宋氏此刻才像是回了神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呜咽,“我的儿……我的蛰哥儿……命苦啊……” 张氏听的也跟着落泪。 宋春直哭的眼前发懵,浑身气力抽干,靠在赵氏的身上,嗓子都哑了,泪水还在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久等不到早饭的赵氏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回,虽早就听到了宋春的哭声,可还是忍不住来到灶房门外,催促道,“二嫂,你这都哭了一早上了,还有完没完了?一家人可都等着吃饭呢!你要是哭完了,赶紧做饭!” “赵雪茹,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饿死鬼托生的?想吃饭自己去做,誰天生就该伺候你?”张氏气的忍不住撕破脸道。 赵氏一大早就被宋春给吼了,眼下张氏又给她没脸,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直呼张氏其名,“张秋兰,你撒什么泼?说我饿死鬼托生,你们大房就不用吃饭了?有本事去喝西北风,往后别吃家里的粮食!” 张氏早就看不惯三房夫妻俩,仗着老太太的偏心,整日好吃懒做,还爱使唤人,如今像是有了爆发口,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也全都涌了上来。 张氏正要破口大骂,宋氏拉住了她,嗓音嘶哑的道,“我这就去做饭。” 张氏忙道,“春娘,你回屋去歇着,我做饭。” 宋春摇了摇头,木然机械的去洗菜切菜。 灶房门外的赵氏冷哼一声,离开了。 余启蛰再睁眼醒来时,已是半下午,因发烧唇瓣失水干涩的厉害,他动作迟缓的下了床。 脚步虚浮,来到桌边,想要倒些水喝,茶壶却是空的。ъitv 余娇端着清粥走了进来,见余启蛰站在桌边,笑道,“我算着你该醒了,宋婶给你熬的米粥一直在灶上温着,你快喝点。” 余启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桌边坐了下来,余娇将粥碗放在他面前,欺身抬手往他额上摸去,余启蛰往后撤开身子,警惕的盯着余娇,“你做什么?” 他嗓音沙哑虚弱,余娇强硬的将手掌贴在了余启蛰的额头上,“你怕什么?我试试你的体温。” 发烫的额头骤然贴上带着凉意的柔软,余启蛰奇迹般的觉得舒爽了很多。 只是那柔软很快便收了回去,余娇道,“还有些发热,你先吃点粥,我再去给你煎一副药。” 余启蛰看着桌上的清粥,虽然肚里空空,却无半分胃口,强迫自己用了小半碗,他放下了汤匙。 宋氏从外间走了进来,因早上哭的太狠,双眼有些微肿,她笑着道,“怎么就喝了半碗粥?你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再喝些垫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外面雨停了?”余启蛰听了宋氏的话,拿起汤匙,继续喝粥。 宋氏摇头,“还没,比昨日小了许多。” “大伯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这雨还不知要下几日,你大伯和周叔他们昨日在山上猎到一头野猪,怕在山上耽搁下去肉馊了,趁着雨小就下山回来了。”宋氏道。 余启蛰轻点下颚,看到宋氏红肿的眼皮,他心头划过一阵无力感,终是什么都没说。 宋氏察觉到儿子的目光,极力装作无事的样子,抓起桌上的水壶,笑道,“娘忙昏了头,你这屋的茶水没了也没发现,我去灌壶茶水过来。” 灶房里,余茯苓乖巧的跟在余娇身后,勤快的宛如丫鬟一般,帮余娇洗刷药罐,生药炉,但凡余娇要做什么,她都抢着帮忙做,可谓是百般讨好。 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余娇能好好治余启蛰的身子。 余茯苓他们下山回家后,便知余启蛰病了,宋氏眼睛又哭成那个样子,余茯苓自然要刨根问底的,宋氏瞒不住,余老爷子的那番话便被余茯苓知晓了,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场后,余茯苓当即想起了余娇这根救命稻草。 在宋氏 ъitv母子抱头痛哭的时候,余娇就给余启蛰切了脉,余儒海虽是庸医水准,但他那些话却没误诊,这一场病下来,余启蛰的确难撑到年后开春。 可她余娇想留住的人,阎王想收,也得忍一忍。 余儒海开的退热方子,药效有些差,余娇又配了一副药,交给余茯苓去煎,她则鼓捣起从山上采来的那些草药,着手给余启蛰调理身子。 这场雨稀稀拉拉的又下了两日,第三日天才放晴,余启蛰连服了三日余娇开的汤药,天气转好这日,风寒竟渐渐好了。 往日余启蛰一病,十天半月都难见好,这样一来,余茯苓更是成了余娇的小跟屁虫,宋氏夫妻俩在得知余娇兴许能帮余启蛰调养好身子后,一改几日前绝望伤心,失魂落魄的颓态,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希冀。 余娇特意提点过二房所有人,她能医治余启蛰身子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包括其他余家人在内,否则她调配的方子就不灵了。ъitv 余樵山夫妇不敢问什么,但他们信服余娇的医术,何况如今,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余娇的身上,就像是溺死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绝望中生的可能,就算没有,也要骗自己有。 余启蛰风寒既好,余娇并不打算耽搁时间,紧接着便熬制了调理余启蛰身子的汤药,余儒海并不介意她取西侧间存放的药草折腾,虽然余娇明确向他表明,她治不好余启蛰,但余儒海还是不愿就这么放弃余启蛰这个曾拿下小三元的孙子。 倒是余周氏和赵氏当着二房的面,明里暗里嘲讽了好几句,嫌弃余启蛰浪费草药,那些草药给人治病,能挣回银钱,给余启蛰吃了身子也不会好,只会浪费。 二房没人理会她们,余娇该用药照旧还会去西侧间取,反正余儒海也没发话阻止。 知道余娇要煎药,余茯苓放下要绣的喜服跑来给她打下手,她刚进灶房,看见余娇往药罐里投放的药材,眼睛倏然瞪大,有些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低头往药罐里面仔细看了看。 第五十九章回春堂 “你把那颗……那颗百年老参用来给启蛰治病了?”余茯苓一脸感激夹杂着愧疚,“谢谢你……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你配不上小弟那些话了。” 那日顶着小雨下山的时候,余娇在路上竟看见了一株百年老参,余茯苓见她挖出老山参时,羡慕又嫉妒,她没少跑青岩山挖草药,可一次山参都没有挖到过,偏偏余娇才第一次上山,竟运气好到直接挖出了百年的老山参。 她去镇上药铺卖过草药,知道五十年的人参在镇上药铺就能卖到四十两银子,何况超过百年的老山参,那将是一大笔银子。 回来后这几日,余茯苓见余娇压根没将人参拿出来,也没跟余老爷子提她在山上采到百年老参,余茯苓以为她想偷偷私藏起来,等日后卖钱,念在余娇要帮余启蛰调养身子的份上,余茯苓便有心替她瞒着,也没有提百年老山参这件事儿。ъitv 这两人都没说,余樵山和余知行父子俩又都不是多事的人,便压根没有人提。 如今看见余娇竟是将百年老参给余启蛰入了药,余茯苓深深为自己先前的想法觉得羞愧。 余娇笑了笑,“没关系。”她压根没在意过余茯苓之前说的那些话,余启蛰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又不是孟余娇,才不会做什么冲喜媳妇呢,她迟早会离开余家的。 汤药快要熬好的时候,余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有村里人在院门外喊道,“余大夫,你家来贵客了!还不赶紧出来迎接!” 外面热闹的厉害,余茯苓伸头隔着小窗朝外面望去,余娇却没有任何好奇心,只专心看着炉子上的药罐。 余家二房的人听到动静,迫不及待的去开了门,瞧见院门外的马车,余汉山已经认出是穆家的人,一脸大喜,一边热情的招呼人进门,一边给赵氏使眼色,让她知会余老爷子一声。 一个穿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先从马车内走了下来,没多久,穆衍便也下了马车,与前次来余家时的轻傲不同,穆衍这次在余家院外便下了马车。 余汉山迎上来,穆恒笑着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穆老爷,您快里面请。”余汉山见穆恒一脸和气,便知约莫是孟余娇的药方见效了,这人不是来找麻烦的,肯定是来送诊金的。 穆恒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厮,那小厮忙让跟过来的两个下人将马车内的东西搬了下来。 两匹棉布,一匹锦缎,还有一个木盒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余汉山盯着穆家下人手中的东西,两只眼睛直发光,面上笑的更加谄媚,走到穆恒身边,接替了穆家小厮的位置,上前躬身扶着穆恒往院内行去。 穆恒瞥了一眼余汉山,倒也没拂开他的手,站在一旁穿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跟在穆恒身后,也进了余家的院门。 门外围观的青屿村人,个个伸着脑袋往余家院子里瞧,小声嘀咕余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竟有这样的大户人家来送礼。ъitv 余儒海已经得到信儿,迎到了院子里,脸上的笑意崩也崩不住。 “余大夫。”穆恒相较上次的喜怒不定,这次倒是和善客气的很。 “穆老爷,屋里请。”余儒海笑着将人迎进了堂屋。 几人坐定后,穆恒介绍了下身旁的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这是镇上回春堂的江大夫。” 第六十章登门拜谢 余儒海看了那江大夫一眼,笑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心中却捉摸不定穆恒带了名镇上的大夫过来做何。 那江大夫朝余儒海善意的笑了笑,“余大夫,在下江清河,我看了穆老爷背疽的恢复疗效,您当真是妙手回春,令我等对疽病无手无策之流,实在佩服。” 当日穆恒离开余家后,心里仍是不大放心,便让家里的小厮拿着余娇开的方子和药粉,送去镇上的回春堂给江清河过目,得江清河亲口确认药方无碍,可服用一试后,才照着余娇的医嘱服药。 江清河那日看了穆家小厮送去的药方后就留了心思,今日雨停后,便特意赶赴穆家,帮穆恒查看背疽的恢复效果,诊看后大吃一惊,没想到穆恒背上的疽疮竟没有再蔓延扩散,眼下几乎已全都结痂,有些疮头甚至已经脱痂了,要不了几日就会大好。 背疽之症极难根治,江清河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有疗效的方子,便与穆恒好一番打听开出方子的大夫,只听穆恒说是乡下的一位郎中,便与药铺东家商议了一番,动了想要将方子从乡下郎中手里买下的心思。 遂知道穆恒要上门拜谢,便跟了过来。 余儒海行医,虽然只是个乡下郎中,但也知道镇上的回春堂是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听说回春堂的东家很是有钱,在城里也有一间大药铺,门槛极高,平日里他们采的草药,想卖进回春堂都是极难的。 得到在回春堂坐诊大夫的这般高看,余儒海心里有些自得,可也不免心虚,毕竟那疽病不是他治好的。 他倒是想吞下疽病的功劳,可有个知道内情的穆恒在,只得谦虚的笑了笑,“江大夫谬赞了,穆老爷的疽病还多靠我那孙媳妇,老朽也只是略献绵薄之力。” “哦?”那江清河一脸不解,“竟是你孙媳妇儿治好了穆老爷的疽病?” 一旁的穆衍适时出声解释道,“余大夫的孙媳亦是医者,会得一手好医术。” 他在屋内扫了一眼,没瞧见余娇的身影,朝余儒海问道,“怎不见孟姑娘?我此次来便是要跟她好好道声谢,顺便赔个不是。” 余儒海笑着道,“她正在灶房煎药。”他看向余周氏,示意她去唤余娇过来。 余周氏去了灶房,对余娇不冷不淡的道,“你爷唤你来堂屋一趟。” 余娇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盯着药罐里尚未熬好的汤药。 余周氏只觉受到了轻视,要是放在寻常,早就出言训斥了,但如今家里有贵客来,又是余娇医好的,便强忍着满腹的不愉,道,“穆老爷说要谢你,别让客人等太久。” 说罢,也不理会余娇,转身便走了。 余茯苓一脸欢喜,“那位穆老爷的疽病竟真的被你治好了!余娇,你快去吧,这炉子上的药我看着。” 余娇不徐不疾,仍是看护着药炉,“不着急,等熬好了药我再过去。” 堂屋里,余儒海又与穆衍和江大夫寒暄了几句,见余娇还未过来,便催促余周氏再去找余娇。 余周氏无奈,只得又起身离开了堂屋,去灶房找余娇。 “你拿什么娇?难不成还要三请五请才肯过去?”余周氏冷眼瞪着余娇,压着怒意冷嘲道。biqμgètν 余娇没有理会她,待炉上的原本将近一满罐的汤药渐渐熬成一碗,她才将药罐取下,把药汁倒进了碗里,递给余茯苓,“让五哥儿趁热服下。” 余茯苓忙应下,端起汤药送去给余启蛰。 余娇这才擦了擦手,跟着余周氏一起去了堂屋。 第六十一章买药方 坐在椅子上的穆衍一见余娇进屋,忙站起了身,面带笑意,“孟姑娘,先前是我眼拙,当时有疾在身,难免心生烦躁,前次来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biqμgètν 在余儒海面前,穆恒虽然客套有礼,但却免不了大户人家出身的贵气和高人一等,但在面对余娇时,穆恒的态度却是难得的尊重和打从心眼的信服。 余娇轻轻一笑,“穆老爷不必如此,我那日说过若是不能治好穆老爷的疽病,分文不取,如今穆老爷的病应是好了,那诊金……” 穆衍当即就反应过来,虽然余娇的话说的一点也不委婉,但穆恒却丝毫没有着恼,他笑呵呵的道,“我今日来就是为给孟姑娘送诊金来的。” 言毕,穆衍朝一旁的小厮看了一眼,小厮从袖中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向余娇。 余儒海看着沉甸甸的荷包喜不自禁,只是见那荷包就要落入余娇手中,余儒海忙站起身,上前就要抢着接过荷包,但是余娇却先他一步,从小厮手中拿过荷包,放进了袖口里。 余儒海只得干巴巴的笑了笑,收回了无处安放的手。 余娇掂着荷包的分量不轻,心里十分满意,对穆衍友好的笑了笑。 “诊金除外,我还给孟姑娘备了些谢礼。”穆衍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小厮便示意下人们将带来的布匹放在了桌子上,亲自上前打开了雕花木盒,十分机灵的道,“这是我们家二夫人特意从青州带的两盒胭脂,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感谢孟姑娘仁心仁术,治好了我们家二老爷的顽疾。” 穆衍亦不吝啬夸赞感激之词,一时间余儒海备受冷落,只在一旁陪着笑脸,整个余家其他所有人都成了陪衬,赵氏暗自嫉妒的咬牙,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胭脂。 余娇不骄不矜,浅笑应对。 江清河虽然惊讶于孟余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治好了疽病,但不忘此行的目的,逮到间隙,朝余娇道,“孟姑娘,我是回春堂的大夫,敢问你治疗疽病的良方可愿卖给我回春堂?我们东家愿以高价买下。” 没等余娇说话,余儒海就迫不及待的道,“不卖,不卖!你也是医者,这种看诊治病的秘方是咱们大夫 安身立命的根本,要是卖给了你们回春堂,往后患有疽病的人,哪还会来我们余家看诊?” 与余儒海的义愤填膺不同,余娇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所用的方子本就是无数代医者费劲心血研究积累留下的,为的便是治病救人,若是这位江大夫私下跟她请教药方,余娇自然会知无不言,将方子给他的。 “你这是断人财路!”余儒海越说越气,看向江清河的目光颇为不善,他还打算用疽病之方让余家扬名杏林,哪像眼下竟就有人打上了药方的主意。 江清河被好一番指责,面上有些讪讪,可疽病之方的确诱人,何况这孟小丫头的方子又有奇效,原想着这方子是在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郎中手中,他们回春堂多花些银子便能买下据为己有,可没想到余家这个老头子倒也不是鼠目寸光。ъitv “余老大夫怎能如此自私狭隘?咱们大夫行医救人,当仁心仁术,你手中有治病的良方就该拿出来造福世人,而不该为了些蝇头苟利,私藏良方,耽误受此疾困扰的病患。”江清河摆出一副正义之士的口吻,指责道。 第六十二章没那么坏 余儒海气的胡须微颤,“这么说来,你们回春堂的药方也都愿意拿出来造福世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们回春堂买药方就是造福百姓,我们余家看诊治病就不是了?” 穆衍只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插言。 江清河见余儒海实在难以说服,便看向余娇,想着她年纪小,兴许耳根子软一些,便道,“孟姑娘,你开个价吧。” 余儒海紧盯着余娇,生怕她一张口就答应了。 余娇沉吟片刻,和气的道,“江大夫,药方卖给您其实并非不可,但我也不好忤逆长辈,不如这样吧,日后但凡来我余家看疽病的病人,我都叮嘱他们去你回春堂拿药,你们回春堂介绍过来的病人,我给您一成诊金如何?”biqμgètν 江清河面色好看了一些,“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叫孟姑娘为难……” 话尚未说完,就被余儒海打断,“凭什么还要给他们回春堂一成的诊金?回春堂治不了疽病,我余家能治,患者自会登门求诊,干他们回春堂何事?” 江清河只觉余儒海着实难以交谈,脸色一冷,“我回春堂那么大的药铺,又怎会稀罕你那一成诊金,余老大夫莫要如此看轻我回春堂,只当我先前的话没提过便是了。”bigétν 穆衍见场面着实尴尬,才不紧不慢的出声道,“大家莫要伤了和气,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江清河不再说话,余儒海面色缓和了些许,撇开话茬,笑着问道,“眼看着快晌午了,穆老爷不如留下用了晌午饭再走?” 穆衍摇了摇头,见识了余娇的医术,他有心与她交好,这几日特意向侄儿念九打听过余家的情况,已知余娇是余家三房的冲喜孙媳妇,有个病秧子相公,便笑着道,“用饭尚早,我听闻余老大夫的五孙子是前几年一举夺下小三元的秀才郎,这般才华横溢的俊材,前次来,倒是未曾得见,不知今日可有缘一睹风采?” 见穆衍提起余启蛰,余儒海面上很是荣耀,“我那五孙子确实聪慧过人……” 余周氏赶紧插嘴道,“只可惜我家五哥儿体弱多病,如今已下不得场,前几日才又大病了一场,怕是不好过来见穆老爷。” 余儒海不由皱眉,冷着脸瞪了余周氏一眼,暗自恼火她多嘴,但余周氏的话已说出口,余儒海只好朝笑着补救道,“我家五哥儿今日已经好转,孟丫头,快去把五哥儿唤来,让穆老爷瞧瞧。” 余娇犹豫了一瞬,迈步出了堂屋。 赵氏见状,有些着急,生怕余启蛰过来后,得了穆家老爷青眼,她从谨书那听了不少穆家的事,知道穆家是青州的名门望族,嫡系一支有人在京中做官。 她朝余周氏使了好几个眼色,余周氏回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东屋内,余茯苓端了汤药给余启蛰,她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人,坐在一旁看着余启蛰喝药,忍不住道,“小弟,阿姐现在觉得孟余娇也没那么坏了。”biqμgètν 余启蛰看了她一眼,“前些时日阿姐不是还厌烦她的很,如今怎突然转变了?” 余茯苓面色有些不自然,解释道,“那日我们上山采药,孟余娇她运气好,找到一株百年老参,你应是不知,百年老参可值钱了!她回家后誰也没说,我还当她要拿去偷偷卖钱,今日才知道她竟将那颗百年老参给你入药了。” 第六十三章以身相许 余启蛰放下药碗,看了一眼沉在碗底的药渣,清隽的脸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问道,“百年老参值多少银子?” “少说也要七八十两银子吧,我从前去镇上药铺里卖草药,见铺子里收了一株五十年的人参,那人还卖了四十两呢!”余茯苓压低声音,和余启蛰嘀咕道。 余启蛰想起那日余娇因为诊金与余儒海针锋相对的样子,缓声道,“我记下了。” “记下什么?”余茯苓继续道,“那日上山下了暴雨,孟余娇冒雨出去给你寻药,还摔了一跤,虽然我从前觉得阿柔很好,但是孟余娇若是能治好你的病,我往后便认了她这个弟妹。”bigétν 余启蛰听后并无什么反应,端起桌上的茶碗往唇边送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莹白好看,衬得手中的粗瓷茶碗好似也名贵了起来。 余娇行至东屋,敲了敲余启蛰的房门,余茯苓一把将门打开,见是余娇,问道,“怎么了?” 余娇眸光落向桌上的药碗,见余启蛰将汤药已经服完,才道,“老爷子唤你过去见见穆老爷。” “那位穆老爷有什么好见的?”余茯苓小声嘀咕道。 余启蛰站起身来,跟着余娇朝屋外走去。 “听阿姐说你将从山上采到的百年老参给我入药了?”余启蛰淡淡问道。 余娇侧首看向余启蛰,“怎么了?” “日后我会将银子还给你的。”余启蛰神色认真的道。 余娇勾唇轻笑,虽然余启蛰行事说话都一副小古板的样子,可又偏生长得好看极了,一双桃花眸熠熠夺目,本该风流轻浮,偏生被他沉冷的性子生生压出了内敛清冷来。 余娇眯着好看的杏眸,玩味道,“哦?你要还我?百年老参有价,你的命可无价,你准备怎么还我?以身相许啊?” 余启蛰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心中兀自生出一股陌生的欢喜来,他垂着眸子,狭长的眼尾平添三分生动,耳根微微泛红,低声道,“你一个女子怎能说话这般狂放不羁?你不是曾说过,待我病好放你离开,你我便两不相欠。” 余娇瞅着他细嫩的皮相,暗道古人诚不欺我,食色性也,她欺近一步,放轻声音, biqμgètν诱哄道,“那我若是不舍得走了,你可愿以身相许?” 余娇莹白的小脸与余启蛰相距咫尺,他呼吸微乱,耳根的薄红一直蔓延到玉白的脸上,余娇瞧见了,惊奇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有趣。 这人平日清冷话又少,待人总是冷冷淡淡的,鲜少有这般鲜活的表情。ъitv 余娇兴起,她唇角笑容愈发灿烂,清亮的杏眸紧紧盯着余启蛰,想从他那张清隽好看的脸上逗弄出更多情绪来,放软声音,娇娇柔柔的道,“我虽是被老爷子买来给你冲喜的,但说到底你也算是娶了我,不如我们做真夫妻?” 因余娇靠的太近,余启蛰能够嗅到她身上荚和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心跳变得不受控制,周围的空气也好似变得粘稠起来,令人呼吸起来,都有些困难。 一向体温偏低的余启蛰,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薄汗,他往后退开一步,别开脸,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你若愿意……” 余娇看着他羞赧的模样,怕将人逼急了,轻笑着道,“不逗你了,我方才是与你玩笑呢。” 第六十四章得意忘形 余启蛰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收紧,他抬眸看着余娇脸上的笑,只觉自己刚刚脱口而出,尚未说完的话,像是莫大的讽刺。 狭长的桃花眸缓缓暗淡下来,多了抹清浅到几乎让人看不出的冷厉,那夜她让余知舟娶她的话浮响在余启蛰耳畔,他凝视着余娇,缓缓问道,“好笑吗?”ъitv 余娇一头雾水,不知好好的,怎么人就突然冷了下来,她脸上笑容僵了僵,收了起来,软声道,“不好笑,我不笑了还不成吗?你别着恼。” 娇软的声音令余启蛰藏在袖中,已经握成拳的手又缓缓松开,他脸色缓和了几分,只是两人间方才那点旖旎的气氛也早已消失不见。 余娇有些心虚,暗恼自己不该得意忘形,忘了原身做过的事情,胆大包天的去逗弄余启蛰这个生长在封建王朝下一板一眼的古代人,两人沉默着朝堂屋走去,再无任何交流。 院中有风吹过,虽是夏日,余娇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凉。 进了堂屋,余儒海笑呵呵的上前,拉住了余启蛰的手,慈爱的说,“这就是我家的五哥儿。”又朝余启蛰道,“快来见过穆老爷。” 余启蛰微微侧身,不动声色的将手从余儒海的掌心抽出,朝穆衍微微躬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见过穆老爷。”bigétν 穆衍笑着站起身,见这位当年夺下小三元,名震长奎县的秀才郎虽身姿清瘦,但生的眉眼俊秀,若不是面有病容,也是意气风发隽雅俊美的少年郎。 “不用客气,三年前余家五郎的名字便响誉长奎,只可惜那时我尚呆在青州,未曾得缘一见,今日一见,果然了得。”穆家有人入仕,极其重读书,穆衍亦然,因此对靠自己实力拿下小三元的余启蛰颇为欣赏。 余启蛰与一众余家人在穆衍面前的讨好局促不同,面对穆衍的欣赏,他亦十分淡然平和,“盛名之下难副其实,穆老爷过奖了。” 穆衍瞧着他沉稳内敛的样子,愈发喜欢,笑道,“五郎不必谦虚,你休养这几年,读书可曾落下?” 余启蛰垂眸缓声道,“因病体弱,只偶尔翻看。” 穆衍已从穆念九那处听说了余启蛰如今身子骨差的很,不然也不会拿下小三元后,便再未赴考过,温声道,“读书固然重要,养病才是首要,以你当年之才,等养好了身子再下场亦能夺得名次,日后等你身子好了,若是要去青州赴考,知会我一声,我穆家定照拂一二。”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脸上神色各异,赵氏嫉恨得紧咬牙槽,据余谨书说穆家与青州知府都有交情,若是能得到青州穆家的照拂,说不得还能在监考官面前露脸,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余谨书费尽心思与穆念九交好,为的便是能被青州的穆家照拂一二,谁知二房的病秧子走的什么狗屎运,竟这般轻易就得了穆家二老爷的这种许诺。 余儒海满脸欢喜,“穆老爷抬爱了,我替我家五哥儿先谢过穆老爷的好意。” 穆衍见余启蛰面上并不见欢喜之色,神情亦波澜不惊,不由愈发欣赏,余家另外两位哥儿虽然都是同样出身,但却都不如这位病弱的五哥儿沉稳内敛,他笑道,“你身子骨弱,快些去歇着吧。” biqμgètν 第六十五章忍无可忍 余启蛰起身,施了一礼,脚步轻缓离开了堂屋。 余周氏看着余启蛰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悄悄用手肘碰了碰余儒海,低声在他耳旁道,“老爷,五哥儿的身子已然没有机会再下场科考,穆二老爷那些照拂的话岂不成了空言空语?谨言和谨书今年就要下场,合该照拂他们一二才是。” 余儒海听后觉得言之有理,厚着脸皮朝穆衍开口道,“穆二老爷,我们家五哥儿的身子怕是再没机会下场科举了,好在家里二哥儿和四哥儿也在读书,秋闱还望穆家能照拂着些。” 穆衍笑意不达眼底,轻松应对道,“哦?原来余老大夫一家都是有识之士,你家二郎和四郎都已过了童生试?” 余儒海面上有些无光,余谨言和余谨书都不若五哥儿聪慧,至今童生试都未过,他一脸无奈道,“实在汗颜,谨书和谨言虽然读书也很用功,却都未中童生,好在谨言已入了县学,能参加此次秋闱,我正打算将谨书也送入县学。”ъitv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氏听了余老爷子的话,顿时一脸着恼,想到了那日在三房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只觉一口气哽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碍于有外人在,她不好发作,只气的用手肘狠狠的捣了下余樵山,瞪了他一眼。bigétν 余樵山沉闷的站在一旁,那日自家媳妇说的话,他原还不信,没成想爹娘竟真的偏心到如此地步。 “余老大夫大手笔,对读书果然看重,倒是舍得花银子。”穆衍笑了笑,语气倒也听不出嘲讽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如此。 余儒海岂能听不出来,只是如今想要攀附讨好穆衍,只得陪着笑脸道,“为人亲长,皆盼着儿孙成材,我也是无奈之举,还望穆二老爷能照拂下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孙子。” 穆衍点头,“的确如此。”他似十分赞同余儒海的话,但却根本不接话茬,转头看了看屋外的日头,站起身道,“不知不觉竟晌午了,今日我叨扰了许久,就不多打搅了。” 余儒海原想着穆衍会留下用晌午饭,没成想一提到谨书和谨言秋闱之事,他竟要走,忙出声挽留道,“都已这个时辰,穆二老爷离去岂不是我余家薄待贵客,还是留下用了饭再走吧?” 穆恒摆了摆手,“不了,家里夫人还在等着,我若是不回去,她不能安心用饭,余老大夫不用客气,五郎媳妇医术精湛,我以后少不了还要登门叨扰。” 话说到这个份上,余儒海也不能强留,只得跟着站起身来。 穆家的小厮眼疾手快的跟在穆恒身后,朝门外走去。 将穆衍送走后,宋氏去灶房烧火做饭,张氏没跟去帮忙,而是拽着余樵山去了堂屋。biqμgètν 余樵山倒想劝说自家媳妇两句,但张氏已忍到尽头,哪里肯听,她实在觉得憋屈,同样都是孙子,凭什么家里所有好事都只能落在三房孩子的头上。 “爹,你们当初送谨言去县学,我可一句话都没说,但如今又要送谨书去县学,我倒是要问上一问,知舟也读了这些年书,您是不是也该送他去县学?”张氏已经豁出去了,站在堂屋中间,看着余儒海和余周氏,张口问道。 第六十六章忤逆 将余谨书也送去县学,是余周氏私底下跟余儒海商量的,若是放在从前,余儒海兴许不会答应,但如今余娇看诊这般挣钱,家里宽裕了不少,他才应了下来。 余儒海应下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大房会不满,见张氏一脸愤愤,余儒海看向余樵山,脸色沉沉,“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张氏生怕余樵山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又会退缩,悄悄伸手狠狠掐了他一下。 余樵山罕见的没有梗着脖子,“儿是这般想的。” 余儒海瞪着余樵山,眉头一皱,往日大儿子从未忤逆过他,只消脸色一严肃,他说什么,大儿子便都听了,今日竟也跟着张氏胡闹起来了。 “你这是听谁说了浑话?”余儒海语气一沉,“知舟年纪小,便是再蹉跎些岁月也无妨,你们两口子这般相争的做派,岂不是要让他们兄弟几个不和,我余家家宅不宁?”ъitv 张氏忍让了这些年,如此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顶着余周氏冷厉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爹说我们相争,您和娘若是一碗水端平,我们大房又何必争?我知晓您和娘都偏疼二哥儿和四哥儿,但知舟也是您的亲孙子,他也快要到了议亲的年龄,您怎么就没为他打算过?” 赵氏闻言气的跳脚,张秋兰最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前几日替宋春出头,今日竟敢搅和谨书去县学一事! 她暴跳如雷,破声骂道,“张秋兰,爹娘做什么焉有你插嘴的份?你个黑心黑肺的,良心被狗给吃了?爹娘怎么就偏心我们三房的哥儿了?你家知行和知舟从小也没冻着饿着过!你眼红谨书去县学也该看看你儿子余知舟是不是读书那块料!家里花银子让他去镇上书院你就该知足了,还敢肖想去县学!” 张氏丝毫不怵,冷笑着道,“这屋里誰没长着眼睛?你倒好意思说我没良心,平日里娘偏袒你们三房还不够明显吗?但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哪轮到我们大房和二房,不都是落到你们三房的嘴里!” 张氏今日已经打算大闹一场,平日里的不满全都涌了出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儿倒了出来, “有什么好事娘也全都想着你们三房,我们大房和二房手里从来没有过一文闲钱,只有你们三房手里宽裕,谨书谨言用不完 ъitv的宣纸笔墨,老三也没少在外面跟人吃酒,一年到头我们两房的孩子都添不上一身衣裳,谨书和谨言却能穿的跟大户人家一样!这还不叫偏心?家里的银钱都是大家一起挣的,凭什么就给你们三房花?送了余谨言去县学,如今凭什么又要送余谨书?你说知舟不是读书那块料,余谨言和余谨书不也都没过童生试?他们要是读书的料,哪还用花银子去县学买保举秋闱的名额?你倒是好意思舔着脸说我们家知舟!” 王梦烟和余知行听到堂屋的争吵声,刚刚赶出来,站在门外听到自家婆婆的这些话,只觉得十分解气,她嫁进余家虽没几年,但对公爹婆婆隐忍退让的性子很是了解,平日里,她也一向避着三房的锋芒,冷眼看着三房的所作所为。 余知行有些担心着急,“坏了,娘说这些话,往后祖母肯定不会给咱们大房什么好脸色!” 王梦烟安抚道,“闹上这样一场未必是坏事,祖母平日就没把咱们大房放心上过,你指望她给什么好脸色?一会儿要是闹得不可开交,你只消说分家就成了,旁的都别参言。” 第六十七章惺惺作态 “分家?祖父怎肯?老辈尚在,说要分家可是大不孝!”余知行不解道。 王梦烟自是知道有余老爷子在,是不可能分家的,这不过是向老爷子和余周氏变相施压的由头,好叫日后余周氏再过分偏疼三房的时候,有所收敛。 “咱们是小辈,言语无状也不是大错。”王梦烟道,“你照我说的做便是。” 余知行知道自己媳妇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嫁过来这几年,行事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听媳妇的话总不会错。ъitv 屋内赵氏撸起袖子双手掐腰,气冲冲的道,“我呸!什么叫银子都给我们三房花了?家里这么多张嘴整日喝西北风了?余知行娶亲没给王家礼金?余知舟去书院不要束脩?张秋兰你这张嘴真是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合该撕烂了去!” 余汉山也附和道,“大嫂,我跟人才吃了几回酒?况又不是我回回请客,别人回请我也是常有的,都是一家人,你如今说这些话未免也太诛心了,这不是要跟我们离心离德吗?往严重了说,大嫂你这可是犯了七出口多言挑唆大哥离亲一条!” 余汉山搬出七出之条这么严重的罪名来,张氏气的胸口疼,一向沉默寡言的余樵山突然开口道,“你大嫂来家里这么些年,她若真是喜搬弄口舌之人,我们又岂能和睦度日?她往日处处忍让谦和,你妻子赵氏争强好胜,目无亲长,直呼长嫂名讳,若说离心离德,她的口舌之罪最重!” 张氏侧首看向自家汉子,心间甚暖,女人这一生能倚重的只有自个儿男人和孩子,嫁进余家这些年,虽然劳苦,受了不少闲气,但好在自个儿男人靠得住。 赵氏被大伯子这般指摘,几乎要气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撒泼嚎道,“你们欺负人,我不活了!老大你们两口子这是见不得我们三房好,要把我们娘几个逼死啊!明明我们三房才是娘的亲生子,谨书和谨言扯身新衣裳,花银子上个县学又怎么了?你们大房算什么东西……” 见赵氏越说越不像话,余周氏脸一沉,厉声道,“住嘴!老三媳妇你胡说八道个什么话,也不怕叫外人听去了笑话!”biqμgètν 赵氏被余周氏这么冷声一喝斥,顿时闭了嘴,又见余老爷子也怒气沉沉的盯着自个,便晓得自己气头上说错了话,余周氏自从嫁进余家做续弦,在村里人面前便做足了模样,生怕落下苛待前头那位留下的两房子孙的恶名! 赵氏进门后,便瞧出余周氏对大房和二房不过是做做样子,便愈发跋扈,平日得意惯了,这会儿便说错了话。ъitv 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余儒海冷哼一声,赵氏坐在地上撒泼的样子便收敛了许多。 余周氏赶在余儒海开口之前,红着眼眶,一脸愧疚道,“老大,老大媳妇儿,是娘不好,老三和他媳妇年纪轻不知事,你们别与他们计较!娘虽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苛待继子是那不入流人家的做派,娘进门之时,便跟你们爹说过,定对你们兄弟二人都视如己出,这些年也一直恪守此言,却不想还是叫你们心生了间隙,人都说继母难当,这些年我眼瞅着咱们余家长慈子孝,子孙和乐,暗自欢喜了许久,却不想原来你们暗地里竟一直都觉得娘偏疼了汉山,娘此刻这心里真像是插了一把刀子……” 第六十八章诊金 余周氏惺惺作态自我责备的一番话,叫余儒海霎时间心疼了,联想这些年老妻对这个家殚精竭虑,虽偶有偏颇,也是人之常情,终归对大房二房的子孙都没有太过苛刻。 “不孝子!看将你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余儒海震怒道,“送谨书去县学是我的主意,你是不是也要将我这把老骨头气到棺材里!” 张氏和余樵山被骂得脸色泛白,张氏神情惶惶道,“爹,我们没想惹您和娘生气,可知舟也是您的孙子啊,您能全心全意的替谨书和谨言打算,怎就不能将知舟也送去县学?” 余儒海被闹腾得脑子疼,身旁的余周氏仍抹着泪,他冷着脸道,“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我不是说过了,谨书比知舟年长,又被刘家退了亲事,若无功名傍身,哪能说到更好的亲事?往后家中有了余钱,再送知舟去县学也不迟,你们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张氏可不信余老爷子说日后有余钱就送知舟去县学的话,这些年她从未替自己的孩子们争一争,今日既然已经挑破了天窗,得罪了三房,那就要争到些东西到手。 “您说谨书年长,可谨言比知舟还要小上一岁,当初您送谨言去县学的时候,为何没想着要先送谨书去县学?”张氏力争道,“爹,不是我跟您胡搅蛮缠,人心都是歪的,若今日换成是知舟年长几岁,您待如何?” “我……我自是要送知舟去县学的!”余儒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没有底气,但他已经不愿和张氏缠吵下去,毕竟妇人嘴里的歪理总是许多。 他重声道,“送谨书去县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大房也不要心有怨怼,我话撂在这儿,等日后家里银子宽裕了,再送知舟去县学!这几个孙子我自是都盼着他们能出息,光宗耀祖!这些年家中日子再艰难,从牙缝里挤钱,我也都将他们去书院的束脩凑齐了,只要知舟有心读书科考,我又怎会厚此薄彼?”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几个嗓门大的村里妇人的声音穿过门墙,“大白天的,余大夫你家关着个院门做什么?” 余儒海听见外间的声音,收敛了下神色,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余家人,“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免得叫人看笑话!” 闹成这个样子,没想到老爷子还是如此偏袒三房,张氏有些心冷,也知道老爷子最是重面子,要是再接着闹下去,叫村里人看了笑话,那大房绝对落不着好。 屋里人就要散去,赵氏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瞪了张氏夫妇一眼。 余儒海想起了穆衍所给的诊金一事,若不是张氏突然闹腾,余儒海早就开口跟余娇要诊金了。 “孟丫头,穆家给的诊金呢?”余儒海见余娇要离开,忙出声唤她。 余娇脚步微微一顿,方才屋里吵得热闹,她已悄悄数过穆家给的诊金,足足有二十两。 她从怀中拿出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余儒海忙打开来,白花花的银子落在屋里众人的眼睛里,一个个眼里都发着光,这么多的诊金,余家人还是头回见到。 余儒海数了数,共是十二两,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穆家小厮将荷包递给余娇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的瞧着,可比现在要鼓囊许多。 第六十九章夸赞 “穆家总共给了这些诊金?”余儒海出声问道。 余娇一脸坦然道,“穆家给了二十两。”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齐齐抽了口气,家里一年到头的粮食收成和卖草药的钱加在一起,能余下十两银钱都算是多的,余老爷子这些年看诊的诊费至多也就是几钱。 “先前我们说好,赎身的银钱还您,余下的诊金我们五五分,这十二两里有四两银钱是我的赎身钱,余下的八两是我们平分后的,前次给周家和张庄祁哥儿的诊金算是我的孝心,就不算在里面了。”余娇不徐不疾的道。 余儒海听后脸上不太高兴,他也没想到穆家竟会将诊金直接给余娇,原先的满腹算计都落了空,他只得点了点头,将钱袋收了起来。bigétν 赵氏在心里略一算,得知余娇竟靠这次给穆家看诊赚了八两银子,还是自己的私房银子,顿时心生贪婪,只是见老爷子什么都没说,她又刚跟张氏争吵过,眼下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再多说话。 余儒海没话说,余娇却有,“如今赎身的银钱我已还您,身契您该给我了吧?” 余儒海扯着僵硬的面皮,笑了笑,“你进了我余家家门后,咱们就是一家人,那身契早不知扔哪了,我去找找,等哪日找到再给你。” 余娇见他推诿,没再多说,终有一日身契她是要从余儒海手中要回来的。ъitv 这么个小插曲过后,余娇拿着穆家特意送给她的胭脂回了东屋,赵氏不舍的摸了摸穆家送来的那两匹布料,余周氏出声让赵氏去给院外敲门的村里人开门,她则趁着这个空挡将两匹布料搬进了东侧间。 没多久,堂屋又传出热闹的说话声。 “俺们就是过来瞧个稀罕,晌午乘着马车来你家的贵人是做什么来的?还带着那么多好东西,余大夫,你家什么时候认识了那样的大户人家?”与余家隔路而居的邻居王氏一脸好奇的打开了话匣。 余儒海一扫方才的不愉,十分享受眼下村里人好奇艳羡的目光,笑得开怀,“那是谨书同窗的一位长辈,得了背疽,前些时日慕名来我家求医,如今病好,他十分感激,非要送些个谢礼来。” 几个村里人听得十分羡慕,倒是有一人听说过疽病,搭话道,“余大夫您能治得好疽病?我听说疽病是要人命的狠症!山前面白家村有个人就是得了这个病,四处求医没治好,后来受不了折磨投河死了!”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不知此病凶险的人看向余儒海的目光也满是敬佩。 余周氏适时插话道,“那位穆家老爷先前也是四处求医,后来听说我家老爷能治,特意赶过来让我们家老爷看诊,这不,药到病除,救了他一条命!” 几个村里人一听,都吹捧道,“余大夫厉害啊!您这祖传的医术果然高超!” 赵氏也想讨好老爷子,显摆道,“那可不是,我们余家祖传的医术好着呢!镇上的回春堂你们都知道吧?今个儿在回春堂坐诊的一位大夫特意跟着那穆家老爷来我家,想买我爹治疽病的药方呢!” 回春堂那么大的药铺,村里人虽然抓不起那里的药,但都听说过,顿时看余儒海的目光又有些不一样了,有人好奇问道,“那你们将药方卖给回春堂了吗?” 赵氏正要开口,余周氏先出声道,“自是没有,那回春堂看诊抓药都极贵,我们家老爷心慈人善,想着若是将方子卖给了他们,那些得了疽病的人,也不知能不能给的起回春堂诊费,便给拒了。” bigétν 第七十章医者本分 这话一出,又惹来村里人一阵称赞,直夸得余儒海心花怒放,虽然面上端着,但心里早就乐坏了。 说话声隐隐约约的传到东屋,余茯苓小声嘀咕道,“咱爷可真好面子,明明就是余娇给穆家老爷看的病,如今怎就只字不提余娇的功劳。” 余娇听后笑了笑,从木匣子里拿出一盒胭脂递给了余茯苓,“这个给你。” 余茯苓见余娇递过来的盒子小巧精致,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是啥?” 余娇示意她打开自己看,余茯苓好奇的打开盖子,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看着盒子里淡粉色的脂膏,余茯苓惊喜道,“这是胭脂?好香啊,你从哪得来的?”ъitv “那位穆老爷送来的谢礼,说是他夫人从青州采买的,送与你了。”余娇将另外一盒也塞进了余茯苓的手中,“我不爱涂这个,你将这盒送去给梦烟嫂子。” 余茯苓对手里的胭脂爱不释手,“姑娘家哪有不爱胭脂的,这盒给了梦烟嫂子,你可就没了,既然是穆夫人从青州采买的,应是挺贵的,你自己不留一盒?” “你快去吧,我真不爱这个。”余娇笑着催促道。 余茯苓将自己那盒胭脂盖上盒盖,藏在了床头的木匣子里,拿着另外一盒胭脂去了西屋。 王梦烟正在屋里安慰张氏,收到余茯苓送来的胭脂,很是高兴,那位穆老爷总共才给了余娇两盒,她倒是有心,还想着给了自己一盒。 王梦烟对余娇的印象不由渐渐转好,特意托余茯苓跟余娇道声谢。 余娇去了院中翻晒几日前从山上采摘回来的草药,宋氏做好了饭,听着堂屋里余老爷子还在与村里人聊着,没有要开饭的意思,便去西屋找张氏说话去了。 余娇翻完草药,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内晒太阳,炙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似乎心里也能跟着温暖起来。bigétν 晒了一会儿,倒是有些犯困,余娇伸了个懒腰,想着用了饭要去午睡一会儿,院门外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孟姑娘,那位就是治好咱们祁哥儿的孟姑娘!” 话音未落,院外的人又朝院内的余娇喊道,“孟姑娘,我带着内人来登门拜谢了。” 余娇听见声音,眯着眼睛朝院门处看去。 说话的正是张庄头,他身侧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手牵着祁哥儿,一家三口进了院子,中年妇人朝余娇善意一笑,“孟姑娘,我听我家男人说了,祁哥儿的病多亏了你,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余娇站起身,谦逊道,“不用客气,都是医者本分。” 妇人摸了摸祁哥儿的头,和气的笑道,“自从用了姑娘开的药,我们家祁哥儿这段时日都再未犯过病,我算着日子,吃您的方子足有一月了,便想领着祁哥儿再过来让您看看,他体内的风痰可已消了?” 余娇看向张祁,朝他招了招手,笑着道,“来,让姐姐摸下脉象。” 张祁对余娇很有好感,乖乖的走到余娇跟前,伸出了手。 屋内听到院内动静的村里人,看着院子里的情形,有些不解的道,“那就是余大夫您给五哥儿买来的冲喜媳妇吧?她在干嘛?难不成也学您给人看诊呢?” 第七十一章面子活 余儒海朝院内看了去,见是张庄头和祁哥儿一家,忙笑道:“是我家五哥儿的媳妇,她对学医问诊有些天赋,我就教了一些东西给她。”biqμgètν 村里人闻言又是一阵夸赞:“余大夫您可真是心慈手善,连买来的孙媳妇都不吝啬传给她医术。” 余儒海面上笑着,心里却怕余娇会说漏嘴,忙起身道,“院里的是附近庄子上的张庄头,前些时候带着儿子来找我看过痫症,今日应来复诊的,我去瞧一瞧。” 余儒海从屋里离开后,邻居王氏悄声与身边一个妇人道,“我怎么瞧着余家老汉医术见长,从前也就治个头疼发热,如今这看的可都是重病。” 另一妇人也低声道:“是挺怪的,兴许这余家祖上真有什么高超的医术传下来,不是都传余家祖上有人在皇宫里做过太医的吗?” 见余周氏看过来,王氏与那妇人忙住了嘴,岔开了话茬:“周姐姐,你家谨言秋后是不是要考举人了?” 余周氏笑了笑:“不光谨言,谨书也要考。” “哎呦,我可真是羡慕你,你们家余大夫能干,一门子孙都是读书人!”王氏笑吟吟的道。 屋内说笑声热闹,余儒海来到院内,和气的笑道:“带着祁哥儿来复诊?”ъitv 张庄头笑着道,“我家祁哥儿身子愈发好了,这是我内人秦氏,特意跟来想谢谢孟姑娘。” 余儒海闻言,往屋内看了一眼,见屋内众人都在说笑,应是没听见院里的说话声,他见余娇收回了诊脉的手,问道,“怎么样?祁哥儿的痫症好了吗?” 张庄头夫妇闻言也都紧张的看向余娇。 余娇摸了摸祁哥儿的头,笑着道,“体内的风痰已消,再连着熏半月艾灸,往后祁哥儿的痫症就不会再发作了,不过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少食寒凉之物。” 张庄头和他媳妇儿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张秦氏欢喜得不知所以,拉着余娇的手,兴高采烈的道,“孟姑娘实在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要该如何谢你是好,我们祁哥儿的病这些年一直压在我心头,好在遇到了你……” 余娇也跟着笑了起来,能被患者这么感谢,会有很大的满足感,她道:“您不必如此,张庄头已经付了足够的诊金,治好祁哥儿的病都是我应该做的。”biqμgètν 张庄头在一旁十分感慨的道,“如今这世道像孟姑娘这般医术高超又谦逊自省的人很少了,有孟姑娘这样的大夫,实在是患者之幸!” 余儒海被晾在一旁,笑容淡了许多,怕张庄头夫妇闹出的动静太大,被村里人听见,他忙压低声音道,“这世上女子行医艰难的很,外间的流言蜚语就能毁了人,二位还是慎言,屋里还有外人在。” 张庄头想起先前余儒海的嘱咐,也知道世人对女子多有看法,怕会害了余娇,便忙噤声,还扯了下张秦氏的衣袖,“少说几句,别害了孟姑娘名声。” 张秦氏忙压下激动的心情,但她的手还紧紧的抓着余娇,表达着心里的那份感激之情。 余娇看着余儒海,勾唇玩味一笑,没有揭穿他好大喜功的面子活。 第七十二章妇疾 “去屋里坐,我再给祁哥儿诊个脉。”余儒海想在村里人面前做样子,招呼张庄头一家往堂屋里去。 余娇本不想跟去堂屋看余儒海惺惺作态的样子,奈何张秦氏一直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只得也跟了进去。biqμgètν 孟余娇来到余家后几乎不曾出过门,屋里坐着的几个村里人也都没怎么见过孟余娇,因此余娇进屋后,几个村里人都朝她打量了去。 余娇落落大方的站在屋里,并未因为这几人的打量而显露出小家子气的羞怯。 “这是张家妹妹吧!”余周氏一脸热情的笑着,给张秦氏斟了一杯茶。 张秦氏回了个笑脸,想起手中提的篮子,她放在了桌上:“余家姐姐快别客气,这是我们庄子上的自己种的桃儿和杏,拿来给你们尝尝鲜。” 这些果子张秦氏特意带来,是想送给余娇吃的。 余周氏往篮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里头装了不少拳头大的毛桃和明黄的杏子,顿时脸上的笑容更亲热了起来,“张家妹妹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都是应该的。”张秦氏是真的打心眼里感激余娇治好了她家祁哥儿的病,他们庄子上种的果子是给张府的老爷小姐们享用的,不过张秦氏夫妇看守着庄子,每年应季都能被张府赏上一些。 屋里坐着的几个村里妇人望向那篮子里装的冒尖的鲜果子,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余儒海让祁哥儿坐到他跟前,拿出脉枕给祁哥儿诊脉。 几个妇人不好再多坐下去,王氏打头站起身道,“我家里还没做饭,就先回了。”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跟着站起身,笑着说:“我们也该回了,过几天就得收麦了,家里一摊子都还没收拾。” 几个妇人离开后,宋氏进了堂屋,“爹,娘,饭做好了。” 没外人在,余儒海也不再做样子,收回了给祁哥儿诊脉的手,朝张庄头夫妇笑着道,“你们还没用饭吧?要是不嫌弃,就用了饭再走。” 张庄头忙道,“不了,我们在家里用过饭来的,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ъitv 他看向自个媳妇张秦氏。张秦氏见余儒海看向自己,顿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嘴,却没能将话说出来。 余周氏瞧出门道来,她思忖张家人要张嘴的事儿肯定跟看病有关,不然也不会求到他们余家人的头上,于是张口道,“张妹子,你别抹不开脸,要是看诊的事儿,没什么不好说的。” 张秦氏看向余娇,才说道,“孟姑娘可会看妇疾?”她问出这话后脸微微一红,甚是不好意思的道,“本来我是想避着人问孟姑娘的,不过余老大夫也是郎中,我就不避讳许多了。” 一听问的是妇疾,余儒海便没作声,虽是大夫,可终还是要规避男女之嫌。 在张秦氏期待的目光下,余娇点了点头,“会看。” 张秦氏夫妇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张秦氏这才解释道,“我们府上的小姐有些病症,碍于外间的大夫都是男人,不好请人去看,今日我去庄子上送果子,听了这事儿,想着孟姑娘是位女大夫,看起妇疾便易许多,遂来替我家小姐求孟姑娘上门看诊。” bigétν 第七十三章用饭 张庄头扫了一遍屋内所有人,接着道:“这事儿不好伸张,怕于我们府上的小姐名声有碍,烦请几位都莫要往外间传。” 余周氏笑着道:“你们只管放心,我们家不是那多嘴所舌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张秦氏转过头看向余娇,继续说,“府上的小姐不好来家中看诊,还得烦请孟姑娘跟我去一趟张府。” 余娇欣然应允,点头道,“可以。” 一旁的余儒海没有作声,对能去镇上镇上富贵人家看诊,他自是不会阻止的,况且那种大户人家给的诊金又多,便是余娇不答应,他也要替她应下来的。 “那今日便去府上如何?”张秦氏紧接着追问道。 余娇颔首,“自是可以,不过我尚未用饭,等用了饭后,再与你们一同前去。” 张秦氏连连点头,笑着道,“是我们夫妻莽撞了,实在是府上夫人催的紧。”她有些歉意的看向余儒海和余周氏,“实在抱歉,耽搁了你们用饭。” “无碍,无碍。”余周氏和气的笑了笑,让宋氏去盛饭。 余儒海心里另有算计,张家府上是要看妇疾,他跟去显然不行,但是放余娇一人跟着张庄头夫妇去张府他不太放心,且不说孟余娇没见过世面,到了张府若是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得罪了人,就怕她趁机偷跑。 余儒海看的明白,如今孟余娇就是他们余家的摇钱树,这才短短月余,就挣了他往日一年都挣不到的诊金,还让穆家和张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上门看诊,若有孟余娇在,往后这样的大户人家患者必定少不了,无论如何,他都得把人给看牢了。 他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堂屋已经摆上了饭菜。 余周氏与张秦氏了好一会儿,请他们一同再用些饭菜,两人推拒了,只坐在一旁喝茶。bigétν 余启蛰也来了堂屋用饭,余娇坐在他身侧,端起饭碗,专心吃饭。 余儒海用着饭,一脸慈爱的看向余娇,开口道,“你一个姑娘家出门,祖父不大放心,不如让知行陪着你去吧。” 余娇思忖了下,她到时需要开方,虽然跟着余启蛰练了月余的字,但一手字写来还是惨不忍睹。 余知行也上过几年书院,写方子应该不成问题,便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余茯苓也想跟着余娇去看诊好多学些东西,怕余儒海不同意,便不住的朝余娇使眼色。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快挤抽搐了,余娇便又开口道,“茯苓也一起去吧,她跟着方便一些。” 余儒海想着张府看诊的是位小姐,余知行便是跟去也不好进女子闺房,便点了点头,朝余茯苓叮嘱道,“茯苓你是长姐,孟丫头毕竟年纪小,在外行事你还是要多照看一些。” 余茯苓忙点头,“祖父,我省的。” 用了饭,余娇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一个桃子,自从来到太晏这个朝代,她还没吃过水果呢! 赵氏瞅见了,顿时想张口斥责,却被余周氏一个眼神给制止,反倒慈善的看着余娇道,“洗干净了再吃。” 第七十四章少东家 先前穆家给的二十两诊金,让余周氏心里有了别的念头,打定主意不再跟余娇针锋相对,与其为难她,还不如老爷说的那般,哄着她为家中多挣些银钱。 见余周氏突然转了性,余娇顺手又拿了两个桃子分别塞给了余茯苓和王梦烟手中的小丫头,接着又抓了一把桃子杏子,递给宋氏,让她带回二房吃。 若不然,这些水果,一个都落不到二房和大房嘴里,肯定被偏心的余周氏全留给三房的人。 见余娇这么明目张胆,余周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但是碍于张秦氏夫妇在,终是什么都未说。 余儒海趁机将余知行叫到一边,叮嘱他要盯紧孟余娇,若是孟余娇跑了,他也不用回家了。 余知行心领神会,知道祖父如今看重孟余娇,但是他觉得孟余娇应不会偷偷跑走,那日在青岩山上,下着那样的暴雨,她都不顾自己的安危出去为五哥儿采药,心里很该是对五哥儿有几分情谊在的。 交代完余知行,余儒海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好拿给了余娇,既然作为大夫去张府看诊,总该像个大夫的样子,其实药箱里的东西,余娇根本用不到,但还是让余知行带上了。 一行人出了门,张庄头夫妇过来的时候赶了驴车,就拴在余家院外,张秦氏扶着余娇上了驴车,而后自己与余茯苓也爬上了驴车,余知行则和驾车的张庄头一起坐在了前头。bigétν 一路颠簸,木板车坐的余娇屁股疼,强迫自己去注意路边的风景,才稍稍好受一些,半个时辰后,驴车终于进了清水镇。 镇上人烟往来,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纵横交错,街道两旁有不少铺子,路边还有摆着筐篓卖临街叫卖东西的小摊贩。 驴车穿过十字路口,坐在余娇身边的余茯苓突然出声道,“那就是回春堂。” 余娇已经闻到了药香,顺着余茯苓的目光看去,回春堂的铺子十分显眼,在当街这些铺子中门面最大,上面挂着金字招牌,竟比先前看到的酒楼还有气派一些,此刻不少病患正在排队看诊。 难怪连村里人都知道回春堂的名声。 驴车缓缓从回春堂门前走过,张庄头驾车转弯,进了东边的巷子。 正在给人诊脉的江清河抬头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乍瞧见驴车上余娇的身影,还当自己眼花了,快速收回诊脉的手,急匆匆朝药铺门外走去,驴车已经走远,他看清车上余娇的背影,刚要喊人,驴车已经拐进了东巷。 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上次在余家虽然碰了壁,但江清河觉得那位孟小姑娘似乎很好说话,兴许还有机会能从她口中要来疽病的方子。 江清河想着孟余娇来镇上兴许是有事,一时半刻还不会走,便吩咐铺子里的药童去追拐进东巷的驴车,他则急匆匆进了内室。 “少东家,我方才瞧见余家那女娃娃从咱们铺子门口过去了!”江清河朝屋内斜躺在卧榻上正在搂着美婢的年轻男子出声道。 被称作少东家的男人头也未抬,慵懒的道,“什么余家女娃娃?”bigétν 她怀中的美婢动作未停,纤细葱白的细指从软塌矮桌上的果盘里掐了一颗葡萄,剥了皮,只留莹润青色的果肉喂进了年轻男子的嘴里。 第七十五章张家小姐 江清河对此情形见怪不怪,耐心解释道,“就是那位开方治好穆家二爷疽病的女娃,前次在余家有她那位祖父阻拦着,疽病的药方未能买下,不过那女娃年纪轻倒是很好说话,我已让人去跟着了,不如再试一试?ъitv 女婢托起手掌,任由自家少爷将籽吐在她的掌心。 “不过就是个乡野丫头,若是买不下,明抢便是了。”沈瑜以肘支起身子,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根本没将这桩小事看在眼里。 “这……”江清河有些顾虑,他道,“那丫头治好了穆家二爷的疽疾,我观孟家二爷对她颇为客气,怕若真动手明强,穆家二爷那边不会坐视不理。” 沈瑜缓缓坐起身,侧过头来,露出一张俊逸脸庞,浓眉星目,鼻若悬胆,生了一副面如冠玉的好样貌。 他懒散的皱了皱眉,“那你便去想法子,这种小事也要来吵扰我?” 江清河深知这位少东家的脾性,一向是个惫懒清闲爱享受的,也看出他并未将余家那个小姑娘的医术放在心上,便应声打算退去。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江清河派去盯着孟余娇的药童回来报信,说是驴车悄悄停在了张府的后门,一行人都进了张府。 隔着屋门,沈瑜听到药童的话,挑了挑眉,“张家有人病了?怎没请你去看诊?” 江清河也一脸纳闷,镇上的大户人家几乎都与江清河相熟,凡是家中有人生病,以往都是派小厮来回春堂请他前去府中看诊,尤其是张家,因与沈家将成姻亲,便是家中下人生病,也常是来沈家的回春堂抓药,如今这张家怎么找上孟余娇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丫头了? “兴许不是去看诊?”江清河猜想道。 沈瑜想到与张家的亲事,心生烦躁,连婢女送到嘴边的葡萄也没了兴致,“派人去张家查一查。” 余娇一行人从张府后门入内后,便被下人先引去见了府中的夫人。 余知行因是外男,被下人们招呼去了一旁的屋子吃茶。 张庄头是张家的家生子奴才,得张家老爷看重,后来赏了去看庄子的差事,便没这层顾忌。 将余娇和余茯苓带进入夫人见客的偏房,张庄头跪在地上先给张夫人请了安,才道,“夫人,这位便是孟姑娘。” 衣着富贵的张夫人扫量了一眼余娇,见她清瘦娇小,年纪还没自家月儿大,难免心生轻视,抬手揉了揉因忧虑过重有些发疼的眉心,如今月儿与沈家的婚事在即,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bigétν 她压下心头的思量,语气倒也算和气,“孟姑娘一路过来辛苦了,想来张三夫妇已经跟你说过此间内情,不管你能不能治好我家月儿的病,此事都绝不能外传。”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坐在那里便是什么都不做,说出话来也足够震慑见识不多的乡下人,余茯苓有些害怕,紧挨着余娇。 余娇一脸镇定自若,缓缓道,“自会守口如瓶。” 见她不卑不亢,有种超乎年纪的成熟稳重,张夫人瞧着顺眼了一些,站起身,领着余娇往外走去,“随我来。” 第七十六章看患处 穿过木长廊,行过一道圆拱门,张夫人带着余娇几人来到后院一间厢房门外。 候在门外的丫鬟见张夫人过来,朝屋内道,“小姐,夫人来了。” 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张夫人只得亲自上前,敲了敲房门,柔声劝慰道,“月儿,娘请的女医来了,你打开屋门,让她帮你瞧一瞧。”biqμgètν 屋内传来女子羞怯恼火的声音,“娘,你让她走!我不要人看诊!” 张夫人闻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规劝道,“月儿,你快将门打开,她是女医,年纪比你还要小,你根本无需难堪。” 见屋内仍是没有动静,张夫人语气一变,“你与沈瑜秋后就要成亲,身上的病焉能再耽搁?月儿,你若是再不听话,娘就让人撞门了!” 张家小姐听到沈瑜的名字,竟在屋内低声哭泣起来。 张夫人听到女儿的哭声,一脸着急,用力拍了几下房门,“月儿听话,快把门打开,有娘在,你的病定能好。” 等了好一会儿,屋内啜泣声渐渐低下去,房门发出‘咯吱’声响,自内朝外推开,张家小姐红肿着眼睛,一脸憔悴,身姿娇弱的站在屋内。 张夫人一瞧,心疼坏了,抬脚进了屋内,搂着女儿又是娇娇儿又是心头肉的哄了好一会儿。ъitv 待张小姐情绪平复在床上躺下后,张夫人才让余娇独自一人进屋,而后便命丫鬟全都守在外面,并关上了房门。 余茯苓被关在门外,只得跟外面的丫鬟一起等待。 “孟姑娘,可以给月儿看诊了。”屋内张夫人对余娇出声道。 余娇来到闺床前,拿出脉枕放在床边,声音平稳和缓的朝帘帐内道,“我为张小姐诊脉。” 躺在床上的张秀月,隔着帘帐瞧了一眼余娇,见她果真年纪甚小,不是那嫁过人的婆子,心底的羞耻难堪倒是减轻了一丝,缓缓将手伸出了帘帐。 余娇将手指搭在张秀月的腕上,号完脉后,将脉枕收进了药箱里,对躺在床上的张秀月道,“烦请张小姐去净房,我需看下患处。”张秀月闻言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紧接着清丽的小脸上遍布羞耻屈辱,恼羞成怒的抓起睡枕就朝帘帐外的余娇身上扔去,道,“滚开!娘,让她滚!女儿要是被这样羞辱,情愿死了算了!”ъitv 余娇避开袭来的枕头,见张夫人一脸犹疑的看着自己,无奈的扯了扯唇角,捡起地上的枕头搁在椅子上,解释道,“我并无半分要羞辱小姐之意,脉象与脏腑气血相关,诊脉只能诊内里阴阳气血盛衰,患处需亲眼看了才能确诊。” 见余娇年纪虽小却出言不凡,张夫人朝床边走近,朝羞怒不止的张秀月软声劝慰道,“月儿,孟姑娘也是女子,便是看看也无妨,你秋后嫁人便为人妇,哪能这般面皮薄?来,娘扶你去净房。” 张秀月却一把拂开张夫人的手,咬唇双手掩面再次啜泣起来,任由她如何劝说始终不肯答应。 张夫人不敢强逼,只得无奈对余娇道,“孟姑娘,月儿终是不肯,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看诊?” 第七十七章问症 太晏女子深受三纲五常束缚,将贞洁名声看得比性命重要,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她三两句话便能解放颠覆的。 余娇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出声道,“罢了,既张小姐不愿,那患处我便不看了,不过接下来我问什么,张小姐最好悉数回答。”bigétν 听了余娇的话,张秀月只觉逃过一劫,止住哭声,用帕子捂着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症状?从何时开始的?”余娇低声问道。 张秋月盖在眼睛上的手帕轻颤,她羞赧的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许久才轻声道,“已有月余,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日就……瘙痒起来,苦不堪言。” 余娇细细询问道,“内痒还是外痒?有无气味?可曾抓过?赤带、黄带还是青带?” 张秀月将余娇的问题一一回答完,半藏在帕子下的小脸已成火烧云,贝齿紧咬着下唇,恨不得立时羞昏过去。 余娇没再难为她,朝张夫人问道,“可曾请旁人看过,用过药?” 张夫人没有隐瞒,直言道,“先前请了一位女医婆,她给月儿开了一副方子,吃了却没什么效果。” “没往患处用药?”余娇追问道。 张夫人摇了摇头,“倒是未曾。” 余娇站起身,“可以开方了。”她背着药箱朝外间走去。 张夫人忙跟了上前,朝余娇问道,“孟姑娘能治好我家月儿的病?” 余娇缓声道,“应是能治。” 张夫人眼下只能姑且相信余娇的话,对她的态度又客气了几分,道,“姑娘若是开方,还请想个法子,莫要让药铺的大夫们瞧出来你开的方子是治女子之疾的,否则,只怕我女儿名声要不保。” 余娇想了想,应道,“好办,等下我写两副方子,将药材并在一起,他们便看不出了。” “如此甚好。”张夫人站在一旁,静待余娇开方,哪知她竟背着药箱,推开了屋门,朝外面走去。 回身见张夫人站在屋内,疑惑的看着自己,余娇大方解释道,“我字迹丑陋,方 bigétν子还需我同来的长兄帮写。” 张夫人闻言觉得不妥,她女儿的药方决不能经手外男,立时出声道,“孟姑娘,我家中有侍墨丫鬟,识得不少字,写个方子不成问题,不如就让家中的丫鬟帮你写吧?” 余娇自是无所谓,她又折返回屋,张夫人立刻将屋外会写字的丫鬟给叫了进来,余娇便道出了两张方子,一张壮阳补肾,一张补气血,刚好将治张秀月下阴之疾所需的药材,全都囊括在这两张方子里,且都要足了份量。 不多时,丫鬟将两张方子写好,余家看了一遍递给了张夫人,“可以让人去抓药了。” 张夫人将方子给了身边的管事婆子,让她去前院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厮去抓药。 余娇又让丫鬟写了两副方子,给了张夫人,“这一副方子需煎成汤药外洗患处,连洗七日后,换成汤浴。另一副则是煎食,等药材抓回来,我称量分好,千万不要弄混了。”bigétν 张夫人牢牢记下,见余娇行事如此妥当,心生信服。 第七十八章亲事 余娇又叮嘱道,“若是小姐月事来了,沐浴不可加汤药。” 张夫人对一旁服侍张秀月的贴身丫鬟道,“都记下了吗?万不可有任何差错。” “是,夫人。”两个丫鬟连忙应声。 江清河派去张府探消息的人还没回信儿,不想张家的小厮竟上回春堂抓药来了。 江清河接过两张方子细细看了看,见方子是补气血壮阳补肾的,心生怪异之感,状似不经意的道,“贵府何人病了?怎没唤在下去瞧一瞧?” 来时小厮便已经被交待过,此刻倒也应对如流,“是我们府中的管家病了,不是什么大毛病,管家说江大夫病患诸多,不好叨扰,恰巧庄子上的张管事来了,顺便捎带了位会些医术的小娘子,便让她给开了方子。”ъitv 江清河闻言,心头的疑虑打消了不少,让药童照着方子给小厮抓药,他转身进了后堂将张家小厮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沈瑜。 沈瑜趴在软塌上闭眸假寐,一旁的女婢跪坐在地上正帮他捏肩膀。 听了江清河的话,沈瑜头也未抬,只懒懒的摆了摆手。 江清河离开后堂没多久,去张府探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 “少爷,小的没用,花了银子请张家的门房吃酒,也没探听出什么来,只说是那几人去了后院。”小厮低着头道。 沈瑜懒懒的应了一声,便让小厮下去了。 “阿妩,你猜张家何人病了?若能猜中,少爷赏你一只镯子。”沈瑜捉住女婢的手,翻身坐起身来。 “阿妩猜不出。”女婢跪在地上乖乖巧巧的道。 沈瑜松开了她的手,掐了掐女婢滑嫩的脸蛋,“你总是这般无趣,少爷以后可不带你出门了,还是你姐姐阿绿知情趣些。”biqμgètν 阿妩温婉一笑,柔声道,“少爷就要与张家小姐成亲了,夫人叮嘱您不可再语出无状。” 沈瑜眸色微沉,冷冷笑道,“张秀月长得还不如你和阿绿好看,如何能做我的妻?” 阿妩再次劝道,“少爷,慎言。” 沈瑜眉宇间闪过一抹戾气,捏紧桌上的茶盅,若不是张家许诺,只要他娶了张秀月,便将城里的两间粮铺子当做嫁妆送给沈家,他又怎会被白白搭上一桩亲事? 沉默良久,沈瑜将茶盅扔在桌上,兴致缺缺的道,“回府。” 张家小厮从回春堂抓了药后,便匆匆回府,将药送去了后院。 余娇将混在一起的药材细细拆分归样,挑拣出蛇床子,木槿皮,苦参等药材,调配好剂量,重新配成两副药后,才交给了张夫人。 见她不用称,只用手抓便能称量出剂量来,张夫人忍不住又将余娇细细打量了一遍,暗自猜想这个年轻的乡下小姑娘,难不成是什么神医的后人?biqμgètν 张夫人命人取了十两银子给余娇,她之所以出手这么大方,全都是为了封口,再次重复叮嘱道,“孟姑娘,切记今日之事,绝不可传扬出去。” 余娇接过诊金,笑着道,“今日什么事?我没见过张小姐也没见过夫人您,只不过坐张庄头的驴车来镇上买东西,顺便帮体虚的张管家开了个方子。” 第七十九章铁匠铺 张夫人闻言心中慰贴,看着余娇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狡黠的光,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聪明人一点就透,打起交道来就是舒服。 到前院与余知行汇合后,几人又从后门离开了张府,见时辰尚早,张庄头笑着问道,“孟姑娘你们可有要买的东西?要不要拉着你们去街上逛一逛?” 余娇来时心里便装了件事儿,她先前让余樵山帮忙在镇上铁匠铺定做的假肢衔接配件还未去取,本就打算这次来镇上去铁匠铺顺道将东西取走。biqμgètν “那就烦请去趟南街的铁匠铺子。”余娇出声道。 “好嘞!”张老三驾着驴车往南巷行去。 “你们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我这里有银钱。”余娇转头朝余知行和余茯苓询问了一句,深知两人手中肯定没有银钱,便好心道。 两人都摇了摇头,“没有。” 清水镇本就不大,驴车没多久就到了铁匠铺子,光着臂膀的壮汉正在打铁,见余娇进来,笑着问道,“小姑娘,要打些什么东西?” 余娇报上了余樵山的名字,铁匠眼睛一亮,“东西我已经做好了,这就给您去拿。”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打铁锤,撩开帘子进去没多久,就捧着东西出来了。 屋子正中的大火炉往上蹿着火舌,熏烤得整个屋子热气腾腾,余娇站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薄汗。 “这些物件儿太精细了,姑娘可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铁匠十分好奇的问道。 余娇拿起铁匠手中的零件,眸中划过满意之色,虽然这些东西跟前世那些精致配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好歹是制出来了,她将东西收下,笑着道,“用途不大,就是些小玩意儿。”ъitv 那铁匠知道她并没有说实话,显然是不想告诉自己,便也没有接着探究。 上次余樵山来铁匠铺子定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只付了四十文定金,余娇又补了一贯铜钱,那铁匠高兴坏了,平日里做一把菜刀也就五十文,这些小东西虽然做起来麻烦,还做毁了不少,但用的铁并不多。 取了东西,几人正要从铁匠铺子离开,有人突然从一旁的巷子里钻了出来,拦住了余娇的去路,“孟姑娘,我们江大夫想请您过去一趟。” 余娇眯了眯眸子,虽然不清楚江清河怎么知道她在这儿,但不用想也明白江清河找她,肯定还是为了背疽方子的事儿,她无意走这一趟,便对拦住的男人道,“你给江大夫带句话,治病用方因人而异,仅背疽便有阴虚火炽,气虚两虚,热盛阳实三种之别,便是我将方子卖给他也无用,还是要辩证施治。” 来请余娇的是回春堂的伙计,他听后一脸为难,仍是拦着余娇不肯走,生怕办不好江清河交给他的差事,固执道,“江大夫说要见您。” 余娇侧身迈步跨过他身旁,淡淡道,“你只要将我的话带回去便是。” 伙计还要纠缠,张老三迈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拦住,面露凶色,“孟姑娘说的话没听见?麻溜的赶紧走!” 伙计见张老三不像是好惹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苦着一张脸离开了。bigétν “谢了。”余娇笑着对张老三道。 张老三也咧嘴笑了笑,“没啥,没啥。”且不说余娇治好了祁哥儿的痫症他真心感激,只说这次若是府上大小姐的病真被余娇治好了,老爷夫人那里他肯定得脸。 第八十章出钱 几人坐上驴车,张老三驾车回了青屿村。 先前去镇上将祁哥儿放在了余家,现下那孩子正在余启蛰的房里跟他学认字,张老三夫妇高兴坏了,直言先前因为祁哥儿的病没将孩子送去读书,现在病好了正有这方面的打算。 接了祁哥儿,张老三一家三口就离开了。 余儒海迫不及待的朝余娇开口问道,“张家给了多少诊金?” 余娇拿出五两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十两。” 余儒海抓起桌上的五两银子,喜不自禁,用牙口使劲儿咬了咬,又在身上擦了擦,一双老眼炯炯发光,嘴角几乎咧到耳朵边,照这样下去,他们余家不发都难。 赵氏夫妇瞅着那银子心里格外不是滋味,算起来孟余娇手中已经有十来两银钱了,且还都是她自个儿的私房钱,若是这钱是他们三房的该有多好。 大房张氏则面露喜色,粗粗一算,家里现在的银钱定然是够将知舟也送去县学了。 她当即开口道,“真是托了孟丫头的福,给家里挣了不少银钱,爹,现下咱们家的银子算是宽裕,知舟能和谨书一块去县学了吧?” 银子在手里还没捂热,一想到将知舟也送去县学,只怕家里的钱箱子都得腾空了,余儒海顿时一阵肉疼,敷衍道,“这才攒了多少钱,老大两口子你们别这么心急,等来年,来年再送知舟去县学。” 张氏哪里肯依,好在她被大儿媳指点过,没有再大吵大嚷,而是恳求道,“错过今年,知舟就得在等三年,到时他哪能说上什么好亲事?爹,您就心疼心疼知舟,万一他中了举,也能给咱们家增光添瓦不是?” 余周氏见张氏不依不饶,微微皱眉,只是先前吵闹了一场,眼下她倒还真不好说些什么,不然大房几口子怕是会记恨死她! 瞥见一旁姿态悠闲正在喝茶的余娇,余周氏计上心头,温声道,“老大媳妇,不是你爹不心疼知舟,实在是家中银钱有限,若全都拿出来,家里就真的一干二净了,日后有个什么事儿,应急都求告无 bigétν门。” 听余周氏这么说,张氏气的咬牙,只是还没等她发作,余周氏便又道,“你说的确有道理,再等上三年,没得白白蹉跎了知舟的好年华,我和你爹自然是舍不得的。”biqμgètν 她看向余娇,笑着温声道,“不如这样吧,孟丫头,你手里不是攒了不少闲钱?知舟去县学当紧,就先拿出来给知舟用用吧。” 正喝茶的余娇微微一顿,将茶碗放在了桌子上,莹润的杏眸里划过一抹讥嘲,感情这老太太又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说的倒是轻巧,拿出来用用,连借字都没,只怕这一用便没有再还的时候了。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大房张氏怕也甘愿当枪使。 “这……”张氏看向余娇,有些心动,为了知舟能去县学,厚着脸皮开口道,“孟丫头,不然就先把你的钱拿出来给知舟用用?你放心,等日后知舟要真的有出息了,我们大房绝忘不了你的大恩。” 宋氏在一旁听着,有些担忧的看向余娇,她倒想开口维护余娇,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余娇淡淡一笑,看向张氏,“大伯母想用银子倒也可以。” 张氏顿时面露喜色,夸赞道,“大伯母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心善的,这恩情我们大房记一辈子。” 余娇话音一转,“不过得是借用,借用嘛,就要有借有还。” 张氏脸上的笑意一僵,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见她不似说笑,不由皱眉,十来两银子,用了哪是说还就能还的?就他们大房几口子的能耐,便是攒上年,这银子也不定能还的上,何况现在根本没分家,自家丈夫上山打猎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卖了钱也都被老爷子和老太太搜刮走了。 见婆婆没了主意,王梦烟暗自摇了摇头,自家公婆到底是老实人,没那么多心眼,还不知是被人当枪使了。 她也不能冷眼旁观着,自是要帮自家婆婆的,出声道,“祖父,祖母,二哥儿和四哥儿去县学都是公中出钱,知舟小叔子去县学自然也得公中出钱吧?” 张氏听后眼睛一亮,她怎就没想到这茬,当即接过话道,“是啊,知舟去县学得公中出钱,要是借用孟丫头的,往后也得是从公中出钱还!” 余周氏方才还心中暗自得意置身事外,如今听了这话,不由拧了拧眉头,瞥了王梦烟一眼,这大房还真是娶了个好儿媳。 余儒海先前还觉得老妻的主意好,孟余娇手里的钱本该就是余家的钱,拿出来用就对了,听到公中还钱,顿时不乐意了,满脸不高兴的道,“孟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自家人用钱哪还有什么还不还的?你一个女人家,存那么多私房钱又没用,拿出来给三哥儿读书才是正经事。” 怕余娇又说出什么来,余儒海赶紧看向宋氏,接着道,“老二媳妇,孟丫头是你们二房的人,她拿钱送知舟去县学,你们二房没什么意见吧?”bigétν 顶着余儒海的目光,宋氏缩了缩脖子,若是从前,她必然不敢说什么的,但眼下,宋氏瞧了一眼余娇,终是鼓起勇气道,“孟丫头的事儿我做不了主。” 余儒海张口就要斥责,“她是启蛰媳妇儿,你这个当婆婆的怎么做不了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余娇就似笑非笑的出声打断了,“我的钱自然是我自个儿的,只有我能做主!你们既然不打算还,那就不借了。” 说完,余娇站起身,朝堂屋外走去,留下脸色黑如锅底和皱眉不悦的一屋子人。 “反了她了!”余儒海暴跳如雷,朝宋氏嚷道,“哪家媳妇像她这么放肆!你这个做婆婆的真是半点用也没有!你去跟启蛰说,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媳妇,她个女人还能做的了你们二房的主?” 宋氏被吼得脸色一白,心道,你这一家之主都无可奈何,哪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儿?再说了,孟丫头挣的诊金都已经跟家里五五分过了,余下的就是她自个儿的钱,凭啥要白白拿出来。 “春娘,你帮我劝劝孟丫头,知舟去县学于我们大房是天大的事儿,你就当大嫂求你了。”张氏望着宋氏,央求道。 第八十一章搬进一屋 一旁的王梦烟叹了口气,自家婆婆还真是没脑子,这事儿的症结根本就不在孟余娇那里,她瞧的明白,那位绝不是白白吃亏拿钱出来的主儿。 王梦烟拉了拉张氏的袖子,轻声道,“娘,孟姑娘说了愿意借给钱,主要是公中不愿出钱还,要想送三哥儿去县学,您还是得劝说祖父祖母从公中出钱还。” 张氏没想明白,觉得就是孟余娇不肯出钱,但她一向听大儿媳的,转身就又跟余儒海和余周氏哭闹上了。 堂屋里哭闹成一团,宋氏回了二房,敲了敲里屋的房门,余启蛰开了屋门,宋春将堂屋的情况跟自家儿子说了一遍,余启蛰听完后什么都未说,倒是一旁的余茯苓愤愤不平道,“小弟,你可别掺和这事儿,余娇说的没错,凭啥她的诊金就要白白拿出来!三哥儿去县学本就该公中出钱,祖母就是偏心,怎么不说先将三哥儿送去县学,让三房借钱!”bigétν 宋氏叹了口气,看着余启蛰道,“只怕孟丫头不拿出钱来,你爷你奶不会轻易罢休。” 余启蛰少年俊秀的脸庞格外平静,狭长的桃花眸朝门外看去,院子里余娇正微微仰着头与余樵山说话,清秀明丽的小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丝毫没有为母亲所说的事情担忧的样子,似乎任何事物都不能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收回视线,轻缓出声道,“母亲不用替她烦忧,她自己的事,会自己拿主意的。” 宋氏原是怕老爷子会来找启蛰,让他逼孟丫头将钱拿出去,若儿子真那般做了,到时候定会惹孟丫头不开心,现下听他这么说,不由放下心来,好在儿子心里是明白的。 宋氏欣慰一笑,不再多言,催促余茯苓赶紧去绣制自己的嫁衣,她也端起端起针线筐坐在余梦山床头纳鞋底,小声念叨道,“孟丫头如今亲自给启蛰熬汤药调理身体,启蛰又教孟丫头习字,眼看着小两口关系日渐变好,咱们家启蛰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我是真不愿因为老太太折腾出来的这通事,让他们小两口间生了 biqμgètν间隙。” 打心底,宋氏还是将余娇当做儿媳妇看的,毕竟已经入了他们二房,孟丫头就是他们二房的人了。 余梦山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妻子说的在理,见妻子如今脸上笑容愈发多了,神态中不再如从前那般总是带着一丝凄苦,这些转变似乎都是因为孟丫头。 他想了想开口道,“不如让孟丫头搬进启蛰房里吧?” 宋氏闻言呆滞了下,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一茬,脸不由微红,羞意中又带着一抹担忧,低声道,“这……这不好吧?不说孟丫头愿不愿意,启蛰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 两人都年轻,若是真住在一起,自家儿子那病弱的身子哪里能经得住房事? 余梦山当下也觉得自个儿失言了,虽盼着儿子身边能有人照料,但住在一起确不合适。 院内,余娇朝余樵山问道,“大伯,你手里有没有皮子?” 余樵山听了余娇的话后,道,“早先鞣制的皮子都卖掉了,现在我屋里还有几块羊皮子,我拿来给你瞧瞧?” 第八十二章假肢走路 余娇见他这么热心,丝毫因为她没答应拿钱送余知舟去县学一事而记恨生怨,笑容诚恳道,“谢谢大伯。” 余樵山先前做木制假肢的时候,便听余娇提过一句,假肢的接受腔需要用到皮子,就记在了心。 上知晓她此刻要皮子肯定是为了给二弟弄那个假肢,余樵山也想见识见识余娇说的假肢是不是真的能让梦山下床走路,便匆匆回了西屋,没多久,他手里就拎着两块鞣制好的皮子出来了。 余樵山朝余娇问道,“这两块羊皮子行吗?” 余娇接过摸了摸,大概是鞣制技术的问题,羊皮有些硬,不过这已经是眼下能用到的最好材料了。 她点了点头,“行。”余梦山的腿伤这些日子恢复得很好,余娇想将假肢尽快做出来,这样余梦山就能早些磨合接受腔部分。 余娇用手在其中一块稍大些的羊皮子上比划了下,对余樵山道,“大伯,劳烦您照着我划过的地方裁下皮子。” 余樵山又回屋取了刀剪,照着余娇说的裁剪起来。bigétν 余娇拿出从镇上取回来的铁物件和先前做好的木制假肢,先组装起承重脚部分,奈何她虽懂原理,但毕竟是技术活,做起来仍十分吃力。 余樵山裁剪好皮子后,朝余娇道,“不如我来做吧?你在一旁指点。” 余娇便腾出地方来,蹲在一旁跟余樵山讲述这些东西该如何安装。 许是木工活做的多,余樵山一点就透,组装起假肢来十分顺手,看着先前在铁匠铺子里打制的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现在竟都恰到好处的派上用场,余樵山不由啧啧称奇。 接受腔的部分比较精细,差值毫米失之千里,很可能会造成皮脂磨损和骨骼变形,在余樵山弄好其他部位后,接受腔部分余娇自己来弄的。 费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将假肢做好了,因为要承担整个身体的称重,又没有坚固轻巧的材料,这条假肢的分量并不轻,是由余樵山抱进东屋的。 “梦山叔,你穿上这条假肢试一试。”余娇朝躺在床上的余梦山道。 余梦山和宋氏都不知假肢是什么东西,余娇先前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出来,便也没对二房的人说过,整个余家只有余樵山知情。 余樵山小心翼翼的将假肢放在了床上,迫不及待的道,“二弟你别愣着,赶紧试一试穿上这假肢能不能下地走路!” 宋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床上那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怎么穿?穿上真能走路?” 余娇笑着道,“宋婶你将梦山叔扶起来,能不能走路,还要梦山叔穿上试一下。” 余茯苓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宋氏将余梦山从床上扶了起来,卷起他左腿空荡荡的裤管。 余娇蹲下身子,亲自帮余梦山将假肢穿戴在了左腿上。 余梦山一脸新奇,仍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不敢动弹。 “梦山叔,你站起身试着走两步。”余娇示意宋氏扶余梦山站起来。 在宋氏的搀扶下,余梦山站了起来,只是他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右腿和宋氏的身上。 “不用怕,我们都在,不会让您摔的。”余娇出声鼓励道。 余茯苓虽然不知道余娇给她爹穿的什么东西,但她现在打心底对余娇信服,也出声鼓励道,“爹,您快走两步试试!” 余梦山自从腿断了后,再也没想过还能走路,这些时日没少生出自己拖累了一家老小的念头,若不是性子平和,早就自怨自艾了。 现如今他心情激动,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在胸口,不敢迈出脚下这一步。 余娇脚步轻移,绕到了余梦山身后,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伸手往前推一把。 余茯苓吓得惊呼一声,余梦山身子趔趄着朝前歪去,一旁的宋氏忙伸手想要扶住他。 情急之下余梦山的身体本能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左右脚均向前一跨,踉跄的走了两步,而后稳稳的站住了。 宋氏一脸激动,“孩他爹,你刚才走路了!” 余梦山竣黑坚毅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双腿僵直的站着,他抬头看了一眼余娇,在她鼓励的目光下,动作僵硬的抬起右腿,又朝前面走了一步,虽然右腿膝盖以下的位置没有任何知觉,格外陌生,但他真的能走路了。 “掐我一把。”余梦山梦呓般朝宋氏道。 宋氏眸中带着湿意,笑着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余梦山吃痛笑了起来,“疼,不是做梦啊!”biqμgètν 一屋子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余娇道,“梦山叔,假肢刚装上,接受腔还要磨合,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今日先走一百步,往后每日加五十步。” 余梦山连连点头,“好,好,那我这腿以后能干活吗?”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还能不能干活养家糊口。 余娇笑了笑,“自然能,这条假腿虽然不能跟真的比,不过等以后您适应了,只要不是太有难度的活计,您都能做。” 余梦山闻言,心里更加高兴,忍不住现在就要去院子里练走路,宋氏忙跟着他一块去了院子。 余启蛰也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间出来的,一双狭长的桃花眸望着余樵山夫妇的背影,眉眼温润得如水墨画一般,薄唇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明朗清秀。 他站在余娇身后,低低道,“谢谢。” 突如其来的声音擦过耳朵,余娇惊讶了下,转过身一双杏眸莹润清亮,笑吟吟的看着余启蛰,促狭道,“怎么谢?” 余启蛰想到上次她以身相许的那些话,隽秀如玉的脸庞爬上一丝绯色,唇齿微启,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空无一物,许诺以后如何如何也都是空话罢了。 “好了,不用谢,宋婶和梦山叔对我很好,这是我力所能及的回报,都是应该的。”余娇不敢再胡言乱语逗弄他,怕又如上次一般将人给惹生气了,好些天不搭理她。 东屋闹腾出来的动静也惊动了余儒海和其他两房,见余梦山突然在院子里走了起来,都吓了一跳,知道是余娇的手笔后,余儒海神情隐动,原还想着强逼余娇拿出手里的诊金,现在却转变了念头。 第八十三章割麦 张氏最终也没能闹腾出个结果来,一转眼农忙的日子就到了,村里其他人家都已经下地割麦,往年余家地里的农活多是大房和二房做,眼下因为余老爷子不答应公中出钱送余知舟去县学,张氏心里生气,托言他们大房两口子都病了,下不了地。 余儒海心中气恼,但又没办法,只能安排二房和三房的人先下地去割麦。 三房两口子根本就不是干活的料,没割两捆麦子,就喊腰酸腿疼,坐在田埂上的大树下歇着去了。 宋氏用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也不敢说赵氏两口子,只弯腰闷声哼哧哼哧的干活。 余茯苓打小做惯了农活,割起麦来很是像模像样,干活十分麻利,余娇从前可没割过麦子,握着镰刀学着宋氏的样子,拢一把麦子,割了起来。 在宋氏手里锋利的镰刀,余娇用起来却显得格外钝,余茯苓都已经割了一大片,余娇却只割了一小捆。 斜躺在田埂上的余汉山抓起水壶喝了一口水,递给了赵氏,赵氏喝了个爽快,朝田地里的余娇喊道,“孟余娇,你拖拖拉拉的干嘛呢?想偷懒?赶紧割快点,不然晚上可没你的饭吃!” 余娇回身瞥了她一眼,握着镰刀继续割麦子,手术刀都能玩得转,她不信这镰刀能难得倒她。 余茯苓见她落后这么多,回身来到余娇身旁,一边麻利的割麦,一边给余娇示范,“镰刀得这么用,顺着这个劲儿往后一扯就行了。 余娇照着她说的,割起来果然轻松了不少。 余茯苓好奇的道,“你从前在家里没有割过麦子?”bigétν 余娇摇了摇头,“我家没有田地,爹爹在世的时候,租了两亩田,地里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孟青云在世的时候,对余娇极其疼宠,鲜少让她做家里的粗活,更不用说地里的农活,从未让她沾指过。 孟青云去世后,柳三娘付不起田地的租金,家里的两亩地也早就还回去了。 余茯苓一时有些唏嘘,难怪孟余娇的小手娇娇嫩嫩,连个茧子都没有,想来她在家里做姑娘时,也是很享福的。 赵氏和余汉山在田埂上歇了大半晌,才又下了田,磨磨唧唧的干了一会儿活,便道该吃晌午饭了,两人直接往家回了。 宋氏到田头拿起水壶想要喝水,才发现水壶里竟只剩下一口,她抿了抿干渴的唇,将水壶递给了余娇,“孟丫头,喝点水。” 余娇摇了摇头,虽然她没有洁癖,但是先前赵氏和余汉山都是直接就着水壶嘴喝的水,她心里膈应。 见余娇一脸湿汗,余茯苓的后背也都被汗打湿了,两人小脸晒得通红,宋氏有些心疼的道,“你们也都先回家歇歇吧,等吃了晌午饭跟你三叔他们一道再过来。” 余茯苓道,“娘,我不累,我跟您一块再割一会儿。” “快回去吧,回家帮你三婶做饭,下午过来的时候都带两壶水。”宋氏笑着催促道。 想到赵氏这些年鲜少做饭,大伯母又称病,余茯苓只得和余娇先回去。 两人走后,宋氏看着这么大块麦田,有些发愁,如今家里男人不能干活,她得多干点,宋氏没敢歇,拿起镰刀弯腰继续干活。 ъitv 第八十四章下地 余娇和余茯苓到家时,饭菜已经做好,张氏的女儿余甘草带着相公和女儿回娘家了,说是要帮家里割麦子。 堂屋已经开了饭,干了一晌活,余茯苓饿得厉害,随便洗了洗手,就进了堂屋吃饭。 余娇掌心被麦穗扎出了不少小红血点,右手虎口被镰刀磨出了水泡,浑身都是汗,实在吃不下东西,她打了盆水回屋里擦洗。 等洗干净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余茯苓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进来,道,“洗好了?快吃吧,刚好面条也凉了。” 余娇点了点头,接过饭碗道了一声谢,坐在屋里吃了起来。 余茯苓正想说这面条是启蛰特意给她留的,就看见余梦山脚步有些僵硬的走了进来。 他现在还没习惯用假腿走路,朝余娇笑着问道,“我这腿能下地割麦吗?” 余娇摇了摇头,“还不行。” 余梦山有些失望,他深知老三两口子都不是干活的人,九亩地的麦田妻子便是累死也难割完,只能再去劝劝大哥大嫂了。 没多大会儿,余娇便吃完了碗里的面条,她将碗筷送去灶房,洗干净后,在灶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给宋氏留的饭。 回到东屋,余娇道,“没给宋婶留饭吗?” 余茯苓灌了两壶凉水,笑着道,“小弟去给娘送饭了,你要不要歇一会儿,我先去田里。” 余娇接过她手中的水壶,“不歇了,我跟你一块去。”biqμgètν 两人刚要出院门,余甘草从西屋走了出来,笑着出声道,“茯苓,你们是要去田里?先别走,我跟你们一块!” 余甘草冲着西屋里喊道,“汉秋,你快些!” “来了!”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一个中等身材微胖的男人从西屋里走了出来,余甘草拉着他道,“我跟你姐夫回来就是为了帮家里割麦,咱们一块下地。” 余茯苓点点头,又往西屋看了一眼,小声道,“甘草姐,你跟姐夫去田里,大伯母不生气?” 余甘草已经听张氏念叨了她因为知舟去县学生气的事儿,笑着道,“嗐,我娘就是在气头上,地里的活早晚都得干。” 四人除了院门,朝村西头的农田走去。 余甘草悄悄打量了余娇好几眼,笑着道,“你就是五弟媳妇吧?你进门的时候我没回娘家,咱们还没见过,这是你大姐夫李汉秋。” 余娇礼貌性的笑了笑,朝余甘草夫妇唤了一声,“大姐,大姐夫。” 李汉秋笑着点了点头,见余娇生的好看,就多看了几眼。 正遇到去田里给宋氏送饭回来的余启蛰,他眸光冷淡的看了李汉秋一眼,淡淡道,“大姐,大姐夫。” 李汉秋瞧见余启蛰,面上神情一变,他家里都是庄稼汉,一向敬重读书人,尤其是亲家这个曾中过小三元的五郎,抬手便做了个揖,有些敬畏的道,“五哥儿。”biqμgètν 余启蛰不动声色的走到余娇身边,遮住了余娇的身影,又淡淡的瞥了李汉秋一眼,低声道,“我跟你们一道下地。” 余娇眯了眯眸子,“你想下地割麦子?” 不等余启蛰回应,她就又道,“不成,你身子骨受不了,还是回家歇着吧。” 余启蛰敛了敛眸,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错身往家回了。 待余启蛰的身影走远了,余甘草才笑着打趣道,“五弟刚刚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们感情还真好。” 第八十五章掐痕 余娇笑了笑,没有做声。 几人来到田里,宋氏瞧见余甘草夫妇来帮忙,笑着打了声招呼。 虽然李汉秋有些微胖,但他们夫妻俩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有余甘草夫妇帮忙,地里的活倒是干的快了许多。 到了晚间,宋氏去邻居王氏家里借了牛车,将白日里割好的麦子捆好,用牛车往家里拉,来回十几趟,才将地里已经割好的麦子拉完。biqμgètν 用晚饭时,赵氏忍不住挤兑了大房两句,“大嫂,你和老大倒是会偷懒,地里那么多活就丢给我们干?说病了,咱爹就是郎中,叫咱爹给你们开副方子,赶紧下地干活去!” 张氏不做声,只低头吃饭,余樵山叹了口气,他倒是想下地干活,但张氏不让。 余儒海皱眉看了一眼余樵山夫妇,也心生不满,就因为去个县学,现在他这一家之主的话都不好使了,竟是都敢逆着来了。 “老大,你们明个都下地去割麦子。”余儒海撂出话来。 张氏心底冷冷一笑,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们大房,一到干活就想到他们大房头上了。 “我心口疼,老大头疼,都下不了地。”张氏瞥了余汉山夫妇一眼,“老三两口子这么能干,哪用得着我们大房下地!” 说完,放下饭碗,扯着余樵山就回了东屋。 余儒海气的将筷子一把摔在桌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余周氏忙细语温声的安抚。 余甘草夫妻留在饭桌上如坐针毡,也没敢接着吃饭,悄悄放下碗筷,回屋去劝说张氏。 余娇吃过饭后,如平常一般在小院子里散步消食,宋氏在灶房洗刷好锅碗后,拿出一块破布拼就的麻布单,在余梦山的帮助下,铺在了院子里,又将割回来的麦穗抱在了麻布单上。 余娇看着十分新奇,也帮着一块抱了不少麦穗,等整个麻布单上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麦穗,宋氏把墙角的圆滚滚的石碾子拉到了床单上,哼哧哼哧的拉着石碾在麦穗上来回滚压。 “这是在给麦子脱壳?”余娇好奇的问道。 宋氏点头,用搭在脖颈上的汗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吃力的拉着石碾继续奔走。 以往这些重活都是余家男人做的,但眼下余梦山的腿断了一只,老大夫妻俩跟老爷子置气,三房余汉山又是个惫懒的,宋氏只能自己来,麦子收回来了,也不能扔着不管。 西屋余樵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闷声道,“我去碾麦子。” 张氏瞪了他一眼,余甘草赶忙笑着推了余樵山一把,“爹,你快去吧,二婶一个人累得够呛,我再劝劝娘。” 张氏哼了一声,“你甭劝我,你爷你奶那心都偏得没边了,只要他们不松口送知舟去县学,地里的活也甭想我去干!” 余甘草已经劝说了好一会儿,见她娘油盐不进,只得道,“三叔三婶根本就不是踏实干活的人,下地割了没一捆麦子,就做田埂上歇着去了,你跟爹不去田里,累苦了二婶。” 张氏依旧不松口,余甘草叹了口气,“娘,我跟汉秋明个就得回家,也帮不上二婶多少活,二叔的腿那个样子,要是二婶累病了可怎么弄?” “你跟汉秋明日就走?”张氏忙起身,从屋里柜底翻出一筐鸭蛋,数出二十多个装在了布兜里,“这是你大嫂娘家给的,娘一直藏着,这些你带回家去。” 余甘草看着一兜子鸭蛋,心里高兴,要是带回家,婆婆的脸色说不准也好看一些,但她还是推拒道,“不成,这是大嫂从娘家带来的,我哪能拿。” “带回去给小丫头吃,你那婆婆一贯刁钻,眼下正是农忙,你把汉秋带来干活,她可有说什么?”张氏道。 余甘草苦笑了下,不愿多说让张氏担心,只摇了摇头,道,“没,没说什么。” 张氏放下心来,“没说什么就好,你那婆婆事多,你和汉秋就生了小丫头一个,也该使使劲儿再要一个了,最好赶紧生个小子。” 余甘草听后面容露出一丝凄苦,自从三年前滑胎后,她就一直再没怀上,本就不好相与的婆婆,如今更是百般刁难。 看见余甘草脸上的神情,张氏心一沉,问道,“甘草,你这三年一直都没信儿,该不会是身子出毛病了?” 她扯了扯唇角,强装作无事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娘你别瞎想,我身子好好的,哪里会有什么毛病。” 张氏没看出她的异样,依旧怀疑道,“真没毛病?难不成是女婿……” 余甘草赶紧出声打断,“娘,您别瞎说,汉秋身子好着呢!” “身子都好,就赶紧再要一个,甘草,这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张氏伸手去拉余甘草,想让她坐在床沿上,母女两个好好说说体己话儿。 谁知道刚碰到余甘草的手臂,她就脸色一白,慌乱躲开了。 这突如其来反常的动作,令张氏脸色一变,她一把拽过余甘草藏在背后的手臂,撸起袖子,入目全都是青紫的掐痕。 张氏顿时火冒三丈,恨恨道,“这是怎么弄的?李汉秋他打你?” 说着,就要去找在堂屋和余老爷子说话的李汉秋。 余甘草忙拦住,压低声音慌乱的解释道,“娘,不关汉秋的事儿,这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biqμgètν 张氏既心疼又生气,红着眼圈咬牙道,“你当娘是傻子?这分明是掐拧出来的,这么阴损的手段,是不是你那婆婆?” 余甘草想说不是,但还没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去擦,原是不想掉泪的,被娘这么一问,满腹的委屈就涌了上来。 “李家那贼老妇,竟敢这么磋磨你,好他个李汉秋!”张氏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转身就要朝门外冲,去找李汉秋算账。 余甘草赶忙拉住了张氏,替自家相公辩解道,“娘,跟汉秋无关,他在婆婆跟前一直都护着我和玉姐儿,婆婆对我动手,都是趁汉秋不在的时候。” 张氏抓起余甘草的另一只手臂,撩起袖摆一看,果然也遍布青紫掐痕,张氏恨得咬牙切齿,“你身上这个样子,李汉秋瞧不见?” 第八十六章孕汤 “我一直藏着没让他瞧见。”余甘草坐在床边,含泪小声道,“汉秋每次在婆婆跟前护我,背着他的时候,婆婆只会更变本加厉。” 张氏听得心中好像是插了一把刀子,搂着余甘草哭道,“李家那天杀的贼老妇,我这么好的闺女嫁进他们家,竟被她这么折磨!” 母女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张氏气恨道,“不成,明个就让你爹带上你大哥去李家一趟,不能叫那贼老妇以为咱们娘家没人替你出头,往后更好拿捏你,我这就去跟你爹说!” “娘,你别跟爹说,不能去李家闹。”余甘草拦着张氏。 “你别拦我,李家欺人太甚,不给那贼老妇点颜色看看,她只会更没顾忌,你又不是犯了七出之条,那贼老妇怎能这般折磨你!”张氏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李家找李汉秋的老娘算账。 余甘草哽咽道,“娘,不能闹,婆婆这两日正挑拨着要汉秋休了我……好在汉秋疼爱我和玉姐儿,没有听信婆婆的唆摆。”话未说完,余甘草已是泣不成声。 “什么?她敢!她李家凭什么休妻?你过门后孝顺亲长,侍奉公婆,伺候丈夫,样样没有可指摘的地方,她倒敢撺掇李汉秋休你,明日就让你爹去找他们李家的族老,看看李家还有没有个明白事理的人!”张氏被气狠了,这些话全都是吼出来的。 余甘草压着哭声,抹泪道,“娘,我……我身子怕是怀不上了,三年前我怀过一胎,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滑胎了,这几年再也没怀上过,婆婆百般刁难,唆使汉秋休妻,都是为了这个。” “你三年前怀上过?怎么没听你说过?”张氏没想到症结居然出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余甘草一脸凄苦的道,“当初玉姐儿才刚周岁,我也不晓得自己怀上了,摔后小产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不是什么高兴事儿,我就没告诉您,家里没哥儿,婆婆一直催着,这两年我想生,可再没怀上过。” 张氏一脸担忧,“你去找大夫瞧过没?” 余甘草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不敢去找大夫,这次回来,也是想让祖父给我看看……”她红着眼睛看着张氏,六神无主的道,“娘,万一我真的不能生了,汉秋要休妻可怎么办?玉姐儿才四岁,我哪能舍得下她!” “胡说!你生了玉姐儿,又怀了一胎,哪会是不能生?”张氏眼下再顾不得咒骂李家,眼下家里可是有一位比老爷子厉害的大夫,她拉着余甘草的手道,“走,咱们去找五哥儿的媳妇。”biqμgètν 余甘草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娘,您带我去找五弟妹做什么?” “她会医。”张氏已经带着余甘草出了屋。 院子里,余樵山正在拉着石磙碾麦,宋氏则将压出麦粒的麦秸秆筛出堆在一旁。 见张氏突然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余樵山还当她来喊自己回屋的,没想到张氏竟是没搭理他,反朝一旁忙活的宋氏道,“二弟妹,孟丫头在屋里吗?” “在呢,大嫂你找孟丫头有啥事?”宋氏以为张氏还是为了让余娇拿银子送余知舟去县学的事儿。 张氏已经带着余甘草走到了东屋门口,嘴里道,“甘草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孟丫头给她瞧瞧。” 说话间,已经撩开竹帘子进了东屋,朝外间的余梦山打了声招呼后,张氏就敲了敲侧间的屋门,“孟丫头你睡了吗?” 余娇和余茯苓都已经上了床,一人坐在床头看书,一人在绣喜服。 听见敲门声,余茯苓应了一声,穿了件外裳下了床去给张氏开门。 张氏进了屋,收敛了一身怒火,笑着道,“孟丫头,你甘草姐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想让你给瞧瞧。” 余娇将手里的书放在了床头,披了件衣裳,起身下床,“甘草姐,你哪儿不舒服?” 张氏看了余茯苓一眼,有些顾忌,但要找余娇看病也瞒不住,便小声道,“你甘草姐三年前滑了胎,就再没怀上,你看看是不是她的身子出毛病了。” 余娇示意余甘草坐下,抬手给她号脉。 余甘草心里直犯嘀咕,她怎么从没听说过五哥儿的媳妇还会诊病,能被买来冲喜肯定是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会医术的人家哪里会卖儿卖女?不过她也没敢问出口。 “换只手。”余娇出声道。 余甘草忙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张氏在一旁紧张的问道,“是甘草的身子出问题了吗?” 余娇没有做声,好一会儿才收回手道,“不是什么大毛病,甘草姐先前滑胎伤了身子,有些肾阳虚,吃几服药调理一下就没问题了。” 余甘草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笑容,“我真的还能怀上吗?得调理多久?” 余娇微笑着道,“自然能怀上,你以前就生产过,眼下身子只是出了一点小症状,服用一个月的孕汤就能调理好。” 张氏闻言大喜,“孟丫头既然这么说,那就指定还能怀上,大伯母这颗心就能放肚子里了。” “跟我去五哥儿房里开方子吧。”余娇将身上披着的外裳穿好,领着张氏母女俩朝房外走去。 外间余梦山关心道,“甘草可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没啥,就是有点腰疼,孟丫头说给开副方子吃吃就好了。”张氏忙笑着道,不想让家里人知晓余甘草是为了治不能生养。 余娇敲了敲余启蛰的房门,没多久,屋门打开,余启蛰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站在屋内,面如冠玉的脸上带着病容,“何事?” 余娇缓缓出声道,“帮我开副方子。” 余启蛰也没多问,侧开身子,让几人进了屋子。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展平桌案上的纸张,修长干净的手指捏起狼毫笔,侧首看向余娇,平静透澈的桃花眸如寒潭,漆黑深邃。 余娇半眯着杏眸,精致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添了三分暖意,她缓缓道,“枸杞子五钱,覆盆子三钱,茺蔚子,菟丝子各四钱,赤芍药,泽兰,香附各两钱,丹参三钱,仙茅,白芍各两钱半,煎煮成三碗,趁热服下。”ъitv 她声音清淡,娓娓道来,莫名叫人信服。 第八十七章又不知羞 她声音停下没多久,余启蛰就收了笔,黄宣纸上字迹斐然,沉敛工整,素白修长的手指拈起药方,朝余娇递了过去。 余娇抬手接过,指尖擦碰过余启蛰的手指,他快速收回了手。 余娇本没在意,可他这避之不及的动作,却是令她有些受伤。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悄悄瞪了余启蛰一眼,余娇将方子递给了余甘草,叮嘱道,“房事前服下,行房后不要马上站立,最好卧床休息半个时辰后再清洗,或是直接歇息。月事前两周是比较容易受孕的日子。” 余甘草虽然已为人妇,但听余娇提到行房,红着脸接过了方子。 余娇接着一本正经的道,“行房时男上女下,或后入比较容易受孕。” 这话令张氏亦满脸羞红,都不敢抬眼去看余启蛰,含含糊糊的问道,“你个小丫头怎懂这些?” 余甘草也没想到余娇说话竟这般虎,羞得呆不下,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就赶忙拉着张氏离开了。 余启蛰清隽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看着一脸坦荡的余娇,他有些无奈的指责道,“你一个女子,怎就不知羞?” 余娇受了这无端指责,气的杏眸微敛,小声哼唧道,“你当谁都像你个小古板,碰下手指都好似毁了你的清白似的,死板又无趣。” 虽是小声咕哝,但此刻已经夜深,小屋子里僻静的很,余启蛰全都听在耳朵里,他漆黑清冷的瞳孔似幽光般凝聚在余娇脸上。 一把攥住余娇纤细消瘦的手腕,逼近余娇,唇角溢出一抹凉薄的弧度,“似余谨言余知舟那般便是有趣?” 平日瞧上去孱弱清瘦的病秧子,此刻浑身迸发出危险,攥得余娇的手腕泛疼,余启蛰逼近的俊容和气息,令她心头一悸,往后撤了撤身子,余娇低声道,“你弄疼我了。” 余启蛰垂眸看向被捏在手里的一节细白手腕,如玉莹皎月,带着温度,他因身子骨不好,体温一贯偏低,饶 ъitv是夏日,手脚都是冰冷的。 松了些力道,他仍是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桃花眸紧紧盯着余娇的眸子,眸底透着三分沁凉的光,如晨冬寒雪,沉声逼问道,“他们可是有趣?” 余娇不知他突然间发什么疯,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她蹙起清秀的眉,想要抽回手腕,却被紧紧桎梏着。 “誰说他们有趣了?他们如何与我何干。”余娇声音里已含了薄怒,想来余启蛰对当日孟余娇爬床一事仍是耿耿于怀,毕竟这于血气方刚的男子而言,都是极其丢脸伤自尊的,只得放软语气,解释道,“从前我糊涂,听信了余知舟的挑拨,才会做出那种没脑子的事情,事已至此,不能补救,日后我自会离开余家,也不会碍着你分毫。”bigétν 娇软的声音也没能让余启蛰脸色好转,他抬眸睨着余娇,眸色深沉无底,瞳孔中映着点点烛光,衬得眉宇卓卓,玉面如月色星河,疏朗逼人。 “没人逼你离开。”他淡淡道。 余娇冷哼一声,抬起右手去拂余启蛰桎在她腕上的手指,“你们余家又哪里值得我留下?” 余启蛰似对她的话语不满,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别开脸道,“往后少与其他男子说笑,你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妻。” 说完这话,他面色虽如常,耳尖却攀爬上一抹绯红,放缓语气,别扭道,“我如今都牵你了,就不是古板无趣。” 余娇怔愣了下,失笑出声,突然间便消了气,感情这家伙突然这般,竟是因了她那句话。 握着她的手掌指节如玉,虽主人尚青涩年轻,手掌却比她要宽大许多,她轻笑道,“好好,我错了,你最是有趣了。” 这顺毛的话儿,令余启蛰面色好看了许多,精致的眉眼少了冷意,眼尾微弯,面上却佯做平静。 “方才还道我不知羞,正人君子又哪里是你这种做派?快松开,我要去睡了。”余娇忽地想起那日刚醒来,余启蛰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骂她不知羞耻,现下便暗戳戳的怼了回去。 “我……我又不是其他男子,自是不同的。”余启蛰莹白的脸微红,他松开了余娇的手腕,背过身去,垂眸低声道,“你方才故意碰我,如今如了你的意,你莫要再得寸进尺,睡觉不行。” 余娇没想到被他曲解成这个意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才没有想要碰他的手。 “我哪里说要与你睡觉,我是要回屋睡觉。”余娇虽然爱逗弄余启蛰,但在她心里,不过当余启蛰是个少年,她毕竟重活一世,又不是真的十三四岁的小丫头。ъitv 余娇朝屋外走去。 余启蛰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噙起一抹淡笑,狭长的眸子笑意深深。 余甘草和张氏回到西屋后,一脸不解的道,“娘,五弟妹怎么会医术?她年纪那么小,开的方子可行吗?不然我还是找祖父去瞧一瞧。” 张氏从前瞧不上余娇,但眼下也不得不夸赞道,“你别看她年纪小,她医术比你爷要好许多,听说是小时候在京城拜过名医为师,她是个有本事的,有这么个儿媳妇,你二婶倒也算捡着个大便宜。” “小姑不是说她家穷的揭不开锅,若她的医术真像娘你说的这般,她家里人又怎舍得卖掉她给人冲喜?”余甘草随口问道。 如今又不是灾荒年,便是家里再穷,也不过是将家中儿女送去大户人家签几年身契做丫鬟小厮,孟家人倒是狠心,孟余娇真真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往后与孟家便不相干了。 张氏知道的也不多,当初老爷子信了术士的话,要给余启蛰冲喜,在十里八村寻姑娘,赶巧嫁去孟家村的余黄芪,老太太的亲生小女儿说她村里有一户死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寡妇,大女儿年满十三,生的倒是水灵,刚好能配给余启蛰,到她家中一打听,那寡妇还真就四两银钱把女儿给卖了。 第八十八章下雨 那柳寡妇倒是狠心,孟余娇跟着余黄芪来到余家后,她既没来寻过也没来看过。 “你不知,她先前偷爬四哥儿的床,被你三叔狠狠打了一通,差点就没了命,自那以后便似变了个人,好几个要命的病症到了她手上,吃了方子便将人给救回来了。” 张氏絮絮叨叨的跟余甘草讲述了余娇是如何用药如神,救了周槐和穆家二爷。 余甘草听后,惊叹道,“她医术竟这般厉害?只可惜是女儿身,这世上对女子多有偏见,若是男儿身,兴许能成杏林名医。” “总之是个有本事的,这才给人看了几回病,就挣了好几十两银子,还让你爷应下,诊金给她一半。”张氏叹气道,“她手里眼下有十几两银子呢!若是她肯拿出来,你小弟就能去县学买秋闱的举荐信了。” 余甘草已经知道她娘是为了知舟去县学的事儿,才称病不下田跟祖父祖母闹腾,虽然与余娇接触不多,但余甘草有种莫名的感觉,余娇跟她们这些乡下姑娘不太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大概就是觉得她不属于这个小小的山村。 “娘,祖父祖母手一向紧,家里几房挣的银钱都进了他们手里,除了三叔三婶,咱们两房又哪里能要得出钱来,五弟妹能从祖父手里要下一半的诊金,心思自是不一般,你就别想着让她给小弟拿钱去县学了,别得罪她。”余甘草略一思量,怕她娘真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到时候反倒与二房关系变得尴尬。 张氏点了点头,“你大嫂的话我听进了心里,三房余谨书和余谨言去县学都是公中出的钱,到咱们家知舟,哪能咱们三房自己还,要还也该是公中,不能啥事都便宜了老三几口子。” 余甘草劝说道,“您也不能为了这个,地里的活一点也不干,家里那么多麦子就是累死二婶,她也干不完。” “我知道你二婶做不完,我这不也是想要逼你爷答应公中出钱嘛!公中出钱,咱们大房以后就根本不用还钱,只要孟余娇以后看诊收诊金的时候,将银子自个扣下就成了,这样一来,里外折腾的还都是她自个儿赚的钱。”张氏打的一手好算盘。 就在这时,李汉秋从外面走了进来,余甘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张氏却催促道,“你跟汉秋女婿今个儿睡知舟的房里,快去歇着吧。” 因为有余樵山的帮忙,院里割回来的麦子全都碾完脱了壳,宋氏将麦秸都堆在一旁,才回屋歇着了。 屋里仍在缝制喜服的余茯苓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将针线筐搁在了床头,见余娇仍在看书,她出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睡?” 余娇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她不太习惯这里没有钟表,以至于连时间都确定不了。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眼睛,朝余茯苓问道。 余茯苓躺了下来,缩进了被子里,“已经亥时了。” 余娇在心里换算了下,约莫是晚上十点钟,她将手里的书籍合上,小心的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下了床,打算关窗睡觉。 走到窗边,余娇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本欲合窗的手顿了顿,低声道,“明日要下雨。” 躺在床上已经合了眼昏昏欲睡的余茯苓听了这话,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你说啥?” 余娇望着外面的夜空,缓缓重复道,“明日有雨。” “你说明日有雨?”余茯苓重复又问了一遍。 余娇点了点头,余茯苓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快速穿上衣裳,就朝外间走去。bigétν 宋氏刚刚洗漱过,正要上床睡觉,见余茯苓突然走出来,还以为她要去如厕,正要将床头的烛台递给她,谁知就听余茯苓道,“娘,余娇说明个要下雨,咱们院里的麦子得赶紧收起来。” 宋氏也披上了衣裳,“不能吧,我瞧着这几日天都好得很。” 余茯苓一脸高深莫测的道,“你不懂,余娇说要下雨,明日肯定会下雨,娘咱们快把院里的麦子收了吧。” 宋氏见她一本正经,不由想起那日余娇他们去山上打猎,头一天晚上余娇说会下雨,第二日果真就下了,当即也下了床,有些担心的道,“明日若真是要下雨,那田间的麦子可咋弄,要是被雨水一淋,再一泡,可就完了!” 余梦山也坐起身来,朝已经穿好衣裳从侧间走出来的余娇问道,“孟丫头,明日真的有雨?你怎么知道的?这雨得下多久?” 余娇抬手指了指头顶,“天象看出来的,今年雨水多,我也不知这场雨会下多久。” 什么天象,余梦山是压根不懂的,但是见余娇不像是在说笑,便赶忙穿了外衫,“真下雨地里的麦子就得赶紧收了,不然这半年的收成就要折损了。”ъitv 宋氏当即道,“我去找大哥大嫂,茯苓你去叫你三叔三婶,顺便再跟你爷你奶说一声,咱们得赶紧去田里。” 余家人都刚睡下,如今二房挨个敲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吵醒了所有人。 余茯苓叫了三房的门后,被赵氏一顿骂,“发癔症呢?这天好好的,怎么会下雨,纯心找茬不让睡觉了是不是?你们二房要发疯自个儿去田里折腾去,别吵扰我们睡觉!” 说完,‘咣当’一声,狠狠的将门给关上了。 余茯苓气的磨牙,一脸无奈的去敲了余老爷子和余周氏的房门,余周氏披着衣裳开门后,问道,“你们听谁说明个要下雨?” 余茯苓有些怕余周氏,但她如今对余娇的话深信不疑,便硬着头皮道,“余娇说的。” “她说下雨,老天爷就下雨,难不成老天爷还听她的?村里人都赶在这几天收麦,要真下雨,村里不早就传开了,大半夜的少瞎折腾,你们要想下田割麦,就自个去,没谁管你们!”余周氏被吵醒,心头一阵无名火,也要关门去睡。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的话老天爷自然是不听的,但明日要下雨是老天爷告诉我的,话我已经带到了,要是田间的麦子真的淹了,少了收成,到时候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们。”余娇自余茯苓身后走了出来,一派镇定淡然的道。 第八十九章夜半劳作 屋里的余儒海听余娇说的这么笃定,倒是有了那么几分顾虑,从屋内走出来道,“那若是明日没下雨,田间的麦子也没淹呢?” 余娇嗤笑一声,“那便是没下,岂不更好?” 听出余娇的嘲讽,余儒海眉头一皱,有些不悦的道,“若是下雨,这大半夜的大家就要兴师动众去田间割麦,若是不下,这么晚了,岂是闹着玩的?” 余娇懒得跟他多说,“信不信在你。” 说完,拉着余茯苓就走。 余儒海站在原地颇为气恼,思索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怕这半年来的收成有所损失,沉着脸朝余周氏道,“你去喊老大两口子下田。”biqμgètν 余周氏原本想要晾着大房两口子,他们要称病不想下田,那就不要下田好了,省的日后得寸进尺,再闹腾其他事。 “老爷,兴许孟丫头就是顺嘴一说,这几日太阳正烈,哪里有下雨的迹象?”余周氏不愿顺了大房的意,故而道。 余儒海皱眉说道,“就怕她不是胡说八道,若真下了雨,收成还不知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我听人说今年的田赋又要增添了。” “田赋要涨?朝廷真是不知咱们百姓的疾苦,明宗帝在位的时候三十税一,如今明正帝在位才不过十年,已涨至十五税一,再这样下去,收成哪里还够吃。”余周氏有些惆怅,转而又提到大房,道,“老大两口子如今正拿骄使性子,让他们下田,怕是又要借机提送知舟去县学的事儿。” 余儒海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门,“也罢,谨书和谨言都去了县学,也不好太厚此薄彼,省的叫他们兄弟间起了隔阂,我去与老大夫妻俩说一声。” 听余儒海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答应送余知舟去县学,余周氏暗恼自己不该多嘴,原本想借老爷子的口让大房彻底绝了心思,不想竟是遂了他们的意。 且不管余周氏在心里如何后悔不迭,余儒海已经迈步去了西屋。 经上次去山上打猎下雨一事,余樵山一听闻是余娇说要下雨,就拉着张氏穿上衣裳,要去田间割麦。 张氏虽然跟老爷子置气,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收成关系到下半年家里的口粮,倒也不再犯倔,把余甘草和余知行夫妻俩也双双都叫醒了。 余儒海还不知张氏已经妥协,匆匆来到西屋,正撞见开门往外走的余樵山,余儒海赶紧道,“孟丫头说明个要下雨,让你媳妇别闹腾了,赶紧去田间收麦去!等农忙一过,就送知舟去县学。” 听老爷子突然这么说,张氏也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爹你可得说话算话。” 余儒海瞪着混浊的老眼道,“我何时说话不作数了?几个孩子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又怎会厚此薄彼。” 如今张氏称了心意,哪里还会惹余儒海不高兴,顺着话音道,“爹疼爱孩子们,我们心里都知道,等以后知舟有出息了,指定也会好好孝敬您的。”biqμgètν 除了三房和老头老太太,其他人悉数去了田间,在地头放了两只破旧的纸灯笼,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群人在夜里挥着镰刀流着汗水辛勤收割。 幸而小山村里的人们都睡得早,不然夜间看见这情形,怕是会吓一跳。 人多力量大,加之大房两口子都是干庄稼活的好把式,热火朝天的忙活到东方黑黝黝的山林上露出一抹鱼肚白,众人终于将田间的所有麦子都割完了。 田间堆了一地的割好的麦子,宋氏回了村里,敲响了隔壁王氏的院门。 王氏一家还没起床,被敲门声吵醒的王氏打着哈欠开了院门,见敲门的是宋氏,问道,“梦山媳妇,一大早的有什么事?” 宋氏笑着开口道,“婶子,俺家还得用一下你家的牛车,放心,指定不耽误您家拉麦子。” 王氏不是小气的人,与余家又是近邻,这些年家里人有个疼头发热也没少去余家拿药,爽快的应了下来,“成,你跟我去后院把牛车拉走吧。” 宋氏跟着王氏进了她家的院子,王氏将牛车从后院牵了出来,交给了宋氏,有些奇怪的道,“你家昨天割的麦子不是都拉回去了?怎么一大早又要拉麦子?”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宋氏也不晓得余娇说今日下雨作不作准,便没提这茬,只道,“家里没有牛车,一直都是借用婶子您家的,怕耽误您家,趁夜就把田间的麦子都割了。”ъitv 王氏听后笑了笑,村里有牛车的人家不多,一到农忙,村里人不少人都客客气气的来他们王家借牛车,余家那么有本事,不还是有求到他们家的时候,这令王氏面上十分有光,嘴上却客套的道,“耽误不了啥事,你家要用过来说一声就成了。” 宋氏道了几声谢,牵着王家的牛车去了田间。 天渐渐透亮起来,不过却蒙了一层雾色,余家田间的麦子尚未拉完,雨滴就‘啪啪’的落了下来,村里起了大早来田间做活的人家,一见下雨都急的不行。 余家人见此情形,也加快了拉麦子的速度,好在余家的田就在村头西边,离村子没多远,赶在雨下大之前,将剩下的麦子都拉回了家中。 余儒海见果真下了雨,喜笑颜开,连声夸赞余娇有远见,田里的麦子都熟透了,如今大部分人家都还没收完,这一下雨,被淹后还不知要折损多少粮食。 三房赵氏原先还骂骂咧咧,如今倒是连句屁话都不敢说了。 将车上的麦子都卸下来后,宋氏去王家还牛车,带了一盘先前张庄头夫妇送来的果子。 王氏一脸愁容,收了果子面上才带了一丝笑意,“客气什么,咱们邻里这关系,不过是用下牛车,哪还有收东西的道理。” 乡里乡亲都经常打交道,场面话宋氏也会说一些,笑着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那日家里人多,这两日又忙着地里的活,早就该送来让婶子尝尝的。” 王氏便不再推拒,艳羡道,“你家倒是运气好,大半夜把麦子给收了,赶巧今个就下雨了,也不知道这雨啥时候能停,俺家田里的麦子可就遭殃了。” 第九十章君子端方 宋氏没敢提知道今个儿会下雨的事儿,只笑了笑,“可不是运气好,也多亏婶子你家的牛车,不然割好麦子扔在田里也得被雨淋。” 见宋春嘴上承情,王氏倒不好再说什么,笑着道,“你家人多,能干,要是搁别人家,一夜也收不完麦子。” “婶子,家里还没做饭,我先回了。”宋氏说道。 誰也不知,这场雨一下,竟是连着下了三天还未停,村里人都愁坏了。 唯有余家的粮食没有损伤,经这一次,余家人对余娇的态度隐隐约约又转变了不少,潜移默化的觉得余娇的话不能不听。 余甘草夫妇没有多留,冒着雨回了婆家。 粮食虽收回来了,但没办法用碾子脱壳,只得用舂一点点捣,余娇见了后,倒是切身的体会了古诗文中‘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意,没有工业文明,事事不假于手,样样都来的艰辛,尤其是在这民以食为天的朝代,粮食实在太过重要。 余娇这几日专心给余启蛰熬制汤药,闲暇时候便窝在余启蛰的房里练字,许是用心专注的缘故,余娇的字渐渐也有些有了些形态,余启蛰又亲抄了一卷千字文给她练。 余娇不爱这冗长繁杂的四字文句,临摹没多久,便有些犯困,只是强逼着自己写,越写越是瞌睡。 余启蛰靠在床头上看书,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笔墨扫过纸张的沙沙声,抬起头一看,见她竟是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手中的笔虽仍抓着,墨汁却染在了瓷白的小脸上。 许是因为睡得酣,连日来在余家养出淡淡婴儿肥的脸颊上透着一层薄薄的粉,白里透红好看极了。ъitv 仔细看,她的眉梢还有一颗颜色浅淡的红色小痣,宛如晕开的朱砂,衬得眉目灵透灼人,那双圆圆的杏眼现在紧闭着,窥不见平日的狡黠清媚。 他不喜她平日里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好似从不会真正为谁惊扰,事事也从不放在心上,不论何时,都能抽身即离。 此刻安静恬淡毫无防备的睡容,让人看着安心。 余启蛰惊觉自己竟盯着余娇看了许久,虽屋内无旁人,他耳尖还是悄悄的攀上了一抹薄红。 他站起身在柜里拿了一件洗干净的外衫,动作轻柔的披在了余娇身上,回身坐在床头上拿起书本,却没能接着看下去。 其实这屋里的书籍,他早就翻看了不止一遍,几乎能够全部默背出来,捏着书本静坐了一会儿,余启蛰复又坐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脚步轻缓的走到桌旁,沾了沾干净的茶水,朝余娇脸上轻轻抹去,一点一点轻柔的擦去了她脸颊上沾染的墨迹。 酣睡中的余娇被脸颊上的痒意弄得皱起了清秀的眉头,抬手无意识的抓向在她脸上作乱的东西。 余启蛰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被余娇抓了个正着,柔弱无骨的小手贴在他的指节上,余启蛰略微一僵,回过神来,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那柔软的小手却紧紧捏着他的手指,似不满般,嘟着唇将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扯了扯。 余启蛰不敢硬扯,怕惊醒了余娇,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僵硬的在桌边站了许久,被余娇抓着的那只手渐渐发麻,一整只手臂后来都没了知觉。 但被余娇小手捏着的那几根手指却是温热的,好似被火灼着一般。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半边身子都发了麻后,才轻轻的动了动手臂,手指从余娇的柔软的掌心中滑落。 余启蛰怔了怔,无声自嘲一笑,小丫头不知何时沉睡了去,早就松了攥着他手的力道,可他竟是不知。 他轻捏了捏麻木的臂膀,见外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桌案上酣睡的人也不知何时才会醒,这般趴着睡得久了,总归是不舒服的。 略一犹豫,余启蛰便俯身抱住了余娇娇软的身子,缓步朝余茯苓的房间走去。 怀中人份量极轻,余启蛰虽然清瘦,但抱起来却毫不费力,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却柔软的紧,隔着薄薄的衣裳,温热的肌肤好似触手可及,余启蛰两只手臂僵硬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放松了些。 外间此刻没有人,余梦山自从有了假肢,便甚少躺在床上,本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这两日都在堂屋忙着舂麦。 余启蛰轻轻推开侧间的房门,抱着余娇正要往屋里走,余茯苓撩开竹帘从外面走了进来,乍一看见余启蛰怀中抱着余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一脸兴奋,好似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正要张口说话,余启蛰朝她扫了一眼。bigétν 余茯苓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这才发觉余娇竟是睡着的。 她压下心底的雀跃,小声道,“余娇怎么睡着了?娘做好饭了,我来喊你们吃饭的。” 余启蛰轻声道,“给她留饭吧,等睡醒了再吃。” 他轻手轻脚的将余娇往床上放去,却不想怀中的人动了动,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似不肯离开温热宽厚的怀抱。 余茯苓在一旁瞧得红了脸,局促的丢下一句,“我先去帮娘盛饭。”就逃离了屋子。 余启蛰一阵沉默,正要扯下余娇的双手,不想她竟仰着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余启蛰浑身一紧绷,呼吸沉了几分,顿了顿,打横将余娇放在了床上,扯下了她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将薄被盖在了余娇身上,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在屋外被沁凉的雨水淋了后,余启蛰才平静下来,清隽的眉目恢复了平日疏冷的模样,想到自己的身子淋不得雨,他快步去了堂屋。 余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余茯苓在一旁做针线活,发现自己躺在房里,余娇坐起身来,带着睡意的声音有些微哑,“什么时辰了?” “刚入亥时,你睡得熟,小弟不让喊醒你,灶里给你留着饭呢!”见她醒来,余茯苓抿唇笑了笑,刻意提到了余启蛰。 余娇记得睡前她在余启蛰的房里练字,如今睡在床上,莫不是余启蛰将她抱回房里的? 想到他那副清冷端方的君子模样,断不会亲近自己才是。 第九十一章人比花娇 可若不是余启蛰,难不成是余茯苓将她送回房的?余娇欲言又止的看向余茯苓。 余茯苓自小就做惯了农活,力气极大,余娇一想,愈发觉得应是她将自己抱回屋里的。 余娇轻声道了谢,余茯苓笑吟吟的看着余娇,道,“谢什么,饭菜都凉了,要不我去烧把火,温一下?” 她如今瞅着余娇顺眼的很,乐的见余娇跟余启蛰亲近,年后她就要出嫁了,有余娇帮扶照料爹娘和小弟,她很是安心。 余娇摇了摇头,“不用了。”如今是夏日,饭菜冷了也无妨的。 余茯苓端着灯烛陪余娇去了灶房,外间还下着雨,只是雨势没有前两日那般大。 余娇在灶房吃饭,余茯苓就坐在一旁陪她,还给余娇倒了杯热茶。 余娇啜饮着茶水,心中有些慰贴,虽然余家闹心事不少,但她自醒来也颇得二房的人照料,让她有了栖身之所。 洗漱回房后,余娇没有睡意,拿起先前放在床头木柜上的《太晏记事》靠坐在床头上看了起来。 余茯苓也没睡,端起针线筐继续缝制衣裳,她的喜服已经缝制收尾,只差修改领口。 两刻钟后,余茯苓伸了个懒腰,用胳膊肘碰了碰余娇,一脸高兴的道,“总算是做完了,我穿上试试,你帮我瞧瞧好不好看。” 余娇抬起头来,“好。” 她知道余茯苓做这件衣裳做了许久,约莫对自己的亲事也是满含期待的。bigétν “可曾见过你未来的夫婿?”余娇好奇的问。 余茯苓脸微微一红,害羞的道,“未曾见过。” “那岂不是连他是圆的滚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余娇还以为规矩虽大,但成亲前,双方至少能见上一面。 余茯苓垂眸,羞赧道,“也不至于,爹和娘相看过,说是个老实魁梧的后生,家里虽然清贫了些,但公婆都是脾性好的。” 说话间,她已经换好了红色的喜服,下床穿上鞋子,转了一圈,笑着朝余娇道,“我照着镇上女子成亲穿的样式做的,好看吗?” 暗红色的麻布衣料,虽然比不上大家小姐出嫁时穿的锦衣华服,但却是余茯苓一针一线缝制的,余娇由衷的道,“好看,人比花娇,你未来的夫婿见了肯定喜欢。”biqμgètν 余茯苓抿唇羞涩的笑了起来,“别胡说,你若是觉得好看,等日后我也给你做一身。” 余娇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我又不成亲。” 余茯苓将身上的喜服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折叠好,放在了衣巷里,“说起来,你和小弟还没有办亲事,等小弟身子好了,让娘给你们好好操办一场。” “很是不用。”余娇戏谑道,“你不是一直都盼着陈家阿柔做你弟妹,等余启蛰病好后,倒是可以再上门求亲。” 余茯苓赶紧解释道,“阿柔已经定亲了,是镇上一户中了举的人家,她与小弟再无可能,我从前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打你来到余家,我爹娘就一直将你当儿媳对待,启蛰也与我说过好几次,他与阿柔已无瓜葛,你莫要因为从前我那些混账话儿心生间隙。” 余娇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无妨无妨,人生在世,总要觅得一良人,才能共白首,余生太长,若是找了个不合心意的,相看两生厌,不若一人潇洒游历四方。” 余茯苓很是不能认同这些奇怪话,道,“自古以来,男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没男人依靠,一生如浮萍漂泊无依,日子可是苦的很,你尽管放心,我阿弟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日后必会对你极好的。” 余娇清淡的笑了下,没有再多说什么,所处时代不同,两种思想无法碰撞,前世她一直未曾结婚,就是想要等那么一个人,等那么一个让她有冲动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不早了,快睡吧。”余娇躺下道。 余茯苓上了床,吹熄床头的灯盏,躺了一会儿,在黑暗中轻声道,“年后我就要嫁人了,日后我不在,阿弟和爹娘还要劳烦你多照顾,余娇,你会待我阿弟和爹娘一直好吗?” 余娇没有立即做声,睁开眼看着黑暗的虚空,好一会儿才道,“宋婶和梦山叔待我很好,我在余家一日,必会对他们好的。” 余茯苓听后放心了不少,只是见余娇没有提及启蛰,她不禁有些担心,“你莫要嫌我阿弟性子冷,都是被病症给闹得,他从前话虽少但也是爱笑的,这几年愈发沉冷了。” 余茯苓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余娇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没多久便睡了去。 翌日,雨依旧未停歇,余娇在灶房给余启蛰熬了药后送进了屋里。 余启蛰服药的时候,余娇坐在一旁,扫见桌案上摆着的是自己昨日未写完的字张,沾了墨汁,晕了好几个字,已经糊成了废纸,她将纸张抽了起来,扔进了废纸盅里,朝余启蛰道, “下回我若是练字时睡着了,你只管将我叫醒,莫要让茯苓再送我回屋里了。” 余启蛰喝药的动作顿了下,咽下苦涩的药汁,抬眸看了眼余娇,轻咳了下,才应声。 余娇道,“待会儿我要上山寻一味药,今日就先不里练字了。” 余启蛰放下饮干净的药碗,语气虽然清淡,但话里却透着关心,“外面还下着雨,等天晴了再去。” 余娇走到小桌旁,将药碗端了起来,朝外间走去,“雨停那味药就没了。” “我去跟大哥说一声,让他陪你去。”余启蛰站起身来,朝余娇的背影道。 “好。”余娇回身,朝他笑了笑。 白皙干净的小脸在晨光中,带着朦胧的光晕,纤长的的羽睫微动,衬得她那双水盈的杏眼清澈明媚,余启蛰心头一跳,别开脸,不敢再直视。 听闻余娇要去山上采草药,余儒海倒没说什么,应了让余知行陪同,余茯苓想跟去,余娇没让。 她是奔着瑶草去的,如今山上下了好日的雨,土地泥泞松软,太过危险。 在余娇和余知行上山没多久,一辆马车冒雨穿行过青屿村,停在了余家门外。 第九十二章头疽之疾 余家人都在堂屋里舂麦,听到院门被扣响,余汉山想偷闲,麻溜的站起身,屁颠屁颠的跑去院里给人开门。 敲门的是位中年人,身旁站着一位家仆打扮的小厮正为中年男人撑着伞,在余启蛰开了院门后,中年男人客套的笑着问道,“是余大夫家吗?” 余汉山一眼就看出中年男人衣着华贵,体相富态,又见男人身后还停着一辆圆顶黑木马车,四周挂着浅蓝云纹丝绸,拉车的是头油光水滑的枣骝马,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余汉山忙笑眯眯的道,“您说的余大夫正是我祖父,不知贵人找我祖父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我是带着父亲上门找余大夫看诊的。”中年男人十分有礼的道。 余汉山闻言,忙不失迭的将双扇院门打开,“快请进。” 小厮牵着马车入了院内,将躺在马车里的老人家扶了出来,中年男人撑着伞,三人跟在余汉山身后步入正堂。 余儒海已经见着院内的动静,此刻站起身来,中年男人环视一周,眸光锁定在余儒海身上,笑着道,“想来这位就是余老大夫,鄙人姓何,听闻您治好了穆家二爷的疽疾,我父亲得的正是疽病,还请余老大夫施救。” 何东升也是近日才听闻穆家二爷穆衍的疽病被治好了,他家老爷子得的是头疽,遍寻了不少大夫,都未能治好,如今一听闻穆家二爷的疽病好了,便特意让小厮上穆家打听,从小厮嘴里探听来是被乡下一个郎中给治好的,当即就备了马车,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了。 “快请坐。”余儒海看向何家老爷子,笑着道,“我先给您诊脉。” 余儒海拿出脉枕,搁置在桌案上,何家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余儒海将手搭在他的脉上,诊了好一会儿,才皱眉收了手。 当日他给穆衍诊过脉象,脉见洪数,何家老爷子的脉象却是弦数而无力,与这穆家二爷的脉象不尽相同。 看着余儒海的脸色,何东升紧张道,“如何?我父亲自得病以来,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余老大夫您要是能治好我家老爷子的头疽 bigétν,就是我们何家的大恩人啊!” 余儒海原想着余娇治疽病的方子,他已悉数尽知,如今正好大展身手,可现下脉象不同,他略有些迟疑,听何东升如此说,余儒海倍觉受到倚重,应道,“我先看看老爷子的患处。” 何家老爷子已经是六十岁的高龄,面上遍布皱纹且寡暗无光,头上裹着一块方巾,听了余儒海的话,抬手颤巍巍的朝头上摸去。 何东升忙道,“爹,我来。” 他动手小心扯开了何老爷子头上的方巾,只见何老爷子一头白发已经掉得极其稀疏,整个后脑勺脓疮斑驳,状如蜂窝,极其骇人。biqμgètν 余儒海压根没想到这何家老爷子得的竟是头疽,与穆家二爷的大不相同,他仔细看了一圈,坐下身来,颇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用余娇的药方治这何家老爷子的头疽。 见余儒海不说话,何东升赶忙道,“听闻余老大夫用药入神,穆家二爷只服了几剂汤药,不过五六日便见大好了,还请余老大夫不吝赐药,缓我父亲困疾之苦。” 第九十三章志得意满 余儒海有些为难的道,“何老爷子年纪大了,与穆二爷不同,用药我还需斟酌斟酌。” 虽是同为疽疾,但脉象有差,余儒海身为大夫,自是清楚这看病用药,差之毫米失之千里。ъitv 何东升闻言,立刻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赶忙从胸前掏出两枚银光闪闪的银锭子,一锭十两,明晃晃的放在了桌子上。 “余大夫,只要您能治好我父亲的病,诊金好商量。”何东升道。 余儒海看了一眼桌上的银锭子,心肝微颤,这位姓何的中年男人出手大方,若是他施诊,所有诊金便与孟余娇无干,若是治好了何家老爷子,一经宣扬,他余儒海的大名应会响誉整个长奎县,到时候上门看诊的人多了,家中已经空了的钱箱子何愁填不满。 只是这么一想,余儒海就格外兴奋,脑子里没有再过多犹豫,他脑子一热,道,“我尽力一试,何老爷子年纪大了,我的药方未必管用。” 何东升当即道,“无论能不能治好,这些银子都是余大夫您的辛苦费,若是能治好,我另备厚礼感谢。” 余儒海一听,哪还有后顾之忧,先安排余汉山去山脚下的溪河捉鲫鱼,又让沈宋氏去村里养羯羊的人家弄羯羊粪。 照着余娇先前给穆家二爷开的方子余儒海一字不差的挥墨泼毫开了药方,又拿了二十枚早先制好的连翘败毒丸和水牛角解毒丸。 见余儒海开方,何东升心中大定。 外面天阴沉沉的,因为下雨,鱼儿都冒出河面透气,余汉山没费多少时间就抓了一尾鲫鱼,余儒海那日并未见余娇是如何煎烤鲫鱼的,有宋氏相帮,倒也很快便将鲫鱼羊粪磨成了粉状。 余儒海依照那日余娇给穆衍的背疽上药的手法,往何家老爷子后脑勺斑驳的疽疮上上了药。 交代好如何吃药,余儒海又道,“若无大碍,老爷子头上的疽疮三日后会全部发出来,到时候再上些药粉,配着我开的汤药和药丸,五日后便可大好。” 见余儒海这般胸有成竹,何东升又让小厮给了十两银子,留下话儿,等何老爷子的头疽见好,再上门拜谢。bigétν 将何家人送出门,余儒海一脸春风得意,毫不费力就挣了三十两银子,余儒海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又暗自庆幸上次没将药方卖给回春堂。ъitv 余儒海特意给了余汉山五十文钱,让他去邻村卖酒的人家灌了一壶好酒,待晌午吃饭的时候好好喝上几盅。 吃晌午饭的时候,余家气氛格外热闹和谐,一下赚了这么多钱,余儒海说话也有底气多了,在饭桌上拍板,等过几日雨停了,就将余谨书和余知舟一块送去县学,找有名望的夫子写秋闱的举荐信。 张氏闹腾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让她心安的结果,自是十分高兴,余儒海吃了几杯酒,特意叮嘱家里人嘴巴都把严实一些,不能朝外说余娇会医术,外人问起来,只能说来余家求诊的病人都是他治好的。 大房和三房都应了声,只有二房几人没有说话,余儒海睨了他们一眼,严慈并济,又是说为了余娇的名声着想,又是说为了光复余家祖上名声。 余梦山和宋氏只得也表了态。 余儒海志得意满,跟余汉山多饮了几杯酒,乐呵呵的躺床上睡去了。 第九十四章庸医没本事 余娇和余知行撑着伞在山上步履艰难的寻找瑶草,遍寻了半个山腰,余娇寻到了不少其他药草,但始终未见瑶草的踪迹。 路上遇见处理觅食的野山兔,余知行没有追赶,山路湿滑,况且现在收了麦,家中有粮,虽常年在山上打猎,但余知行还是很有准则的,村里老人传下来的规矩,若是家中不缺衣少粮,山上的野物最好不要随意捕杀。 余娇想翻过山头去看一看,余知行劝她先歇一歇,两人寻了一处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山岩,从包袱里拿出已经冷硬的饼子,一人吃了一些。 休息了两刻钟,余娇和余知行就收拾起东西,离开了山岩,拄着树枝,去翻山头。 这一寻便至酉时,终究是没能找到瑶草,两人不敢在山上呆至天黑,返程下了山。 回到家中两人身上衣衫尽湿,鞋袜布满泥泞,宋氏早早的烧好了两大锅热水给两人备下,余娇泡了个热水澡,从余茯苓嘴里听闻了今日有生了疽病的人上门求诊,余老爷子出手施救,来人出手格外大方,直接给了三十两诊金,等治好后,还要重金酬谢。 余娇听后,心思没有放在诊金上,反倒有些隐隐担忧,不是所有疽疾都如穆家二爷一般是热盛阳实型的,余儒海定是用了她上次的方子施诊,可这病症一途上,稍有差池,就会造成不可挽救的效果。 用布巾擦干净头发,余娇本想去余儒海房里问问他今日的患者脉象如何,但在东侧间门外却被余周氏给拦了下来,她抬眼瞧着余娇,似笑非笑的道,“这么晚了,你爷已经歇下了,你找他有何事?” 余娇拨弄了下仍旧有些湿的长发,道,“想跟老爷子问下今日来求诊的患者病症如何。”biqμgètν 余周氏轻笑了下,语气虽然和缓,但却带着嘲讽,“你爷已经开方施诊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年纪小,你爷可给人看了大半辈子病,哪轮得到你过问。” 余娇想了想,觉得余周氏的话也有道理,余儒海虽然医术一般,但到底是个大夫,应该深知病症不同,以及用药的细微差别,就会酿下大祸,他既然开方,应是有把握。 “您说的也是,我回房歇着了。”余娇转身就走了。 余周氏心头畅快了不少,原先这小丫头仗着自己会医术,总是硬气的很,现在老爷一样能开方治她治的病症,这不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余周氏盯着余娇离开的背影,心中念头骤起,得想办法将孟余娇会的东西都弄过来,这样以后老爷就不用靠着她,家里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孟余娇说话的余地了。biqμgètν 余周氏心里算盘打得好,余儒海也正有此意,他自我感觉诊治了高门大户人家的老爷,已今非昔比,不是从前的赤脚郎中了。 接连几日不让余娇舂稻做活,只让她去余启蛰房里默看过的医书。 余娇知道余儒海的心思,不过上天既然安排她来到太晏,在世一遭,总要留下一些痕迹,实现自我价值,余娇权当练字,倒也默了一些自己熟背于心的医书。 她的字迹已经越发有形了,只是因为临摹的是余启蛰的字,想来日后她的字体会与余启蛰极为相像。 在村里人焦心的等待下,连下了多日的雨总算是停了,天开晴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余娇和宋氏将连日来家里攒下的衣服收拢起来,抱着木盆去村头的河边浣洗。 因下雨,田里麦子被吹倒的不少,村里没有收麦的人家都下了田间忙活,挖了小沟渠放田间的水。 宋氏和余娇在河边洗衣裳,不时就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村里人路过打招呼,不少人都没见过余娇,因余启蛰在村里的名声响亮,许多人都对余娇这个媳妇挺好奇,借着说话的功夫没少打量余娇。 余娇任由他们打量,很是落落大方,偶尔也会笑着抬头跟宋氏朝说话的村里人喊一声婶子大娘。 原先都听说余家买了个小姑娘给余启蛰冲喜,还以为这小姑娘肯定上不得台面,但现在一见,都觉得余家买来的这个孙媳妇儿一点也不比他们娶回家的差,长得好看不说,说话也和软带着笑,瞧着就很灵巧。 听人夸余娇,宋氏面上也有光,虽然张嘴都是谦虚的话儿,但是打心底对余娇是愈发满意。 将一大筐衣裳洗完,天色已近黄昏,蹲在河边许久,宋氏有些腰酸,她站起身锤了锤腰,笑着道,“该回家做饭了。” 余娇接过拧干的衣裳全都放进了盆里,自个儿抱着朝宋氏道,“今个儿我烧饭吧,您晾完衣裳回屋里歇着。” 宋氏闻言心中很是慰贴,摆手道,“我不累。” 两人闲聊着家常回了家,余梦山等在门口,见两人回来,忙接过木盆,让她们两个都去歇着,他如今穿戴假肢已经十分习惯,本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虽然不能做重活,但力所能及的活儿都抢着干。 余梦山端着木盆在院子里扯的绳架上晾晒衣裳,余娇本想帮忙,被宋氏拉着回了屋,“让你叔晒吧,咱娘俩歇一会儿。” 她给余娇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坐在屋里喝茶歇了一会儿。 往日总是愁容满面的宋氏,如今眉头舒展,脸上一直带着浅笑自余梦山能行走,蛰哥儿的身子以后兴许也能被调理好,宋氏打心眼里觉得满足,只盼着这样平淡却又无惊澜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喝了两杯茶,宋氏起身去灶房烧火做饭,余娇要跟去,宋氏笑着道,“你去启蛰房里坐一会儿,等饭烧好了我喊你们。” 余娇本想偷会闲,不想再练字了,听宋氏这么说,只得苦这张脸,进了余启蛰房里练字。 见余娇一脸皱着小脸,余启蛰道,“不爱抄医书就不要写了,祖父的话不用理会。” 余娇轻嗤一声,“我若是不写,你那祖父还不知要怎么对我呢!” 余启蛰抬眸看向她,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余娇微微扬起小脸,暖黄的阳光透过窗牖洒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趁着眉眼格外精致,仿佛瓷娃娃一般,她轻晒道,“怎么会不在意,我看反倒是你,从来不计较家里这些事儿。”ъitv 余启蛰拿着书本的指节微僵了下,清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总归活不长了,我又何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打住!”余娇一脸认真的道,“谁说你活不长了,那些庸医没本事罢了,等我找到药材,保管你以后长命百岁。” 余启蛰低下头,半摊开的书本遮住了他轻扬起的唇角,他轻‘嗯’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嘭嘭’的砸门声,急促又大力的声音令余娇微微皱眉,想着应是找上门的看急症的病患,余娇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低头继续默写医书。 第九十五章庸医害人 没多大会儿,院内传来余樵山的惊呼声,“你们要干什么?住手!”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响声,余娇停下笔,皱眉道,“我出去看看。” 余启蛰站起身,陪她一同朝屋外走去。 院内正乱作一团,七八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见着院内的东西又打又砸,余樵山被推搡摁在一旁,墙角的水缸已经被砸的稀碎,绳架上晾晒的衣裳也被扯掉扔了一地。 从灶房出来的宋氏一见这情形,吓傻了眼,呆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余儒海和余汉山匆匆从堂屋走了出来,瞧见院内乱糟糟的情景,有些胆战心惊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入院打砸还有没有王法了!”biqμgètν 领头的男人狠狠朝余儒海啐了一口,“呸!害人的老东西,就是他害了咱们老太爷,给我打!” 余儒海刚认出这男人是那日来跟在何东升身旁的小厮,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内正在摔打东西的几个汉子就气势汹汹的朝他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撸起袖子一把揪住了余儒海衣襟,扬手抡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去。 一旁的余汉山见状,吓软了腿,往赵氏身后躲了躲。 余梦山离得近,眼疾手快的冲到余儒海跟前,替他挡下了拳头。 余樵山有把子力气,见这伙人竟是要打他爹,豁出全部力气掀翻了压着他的人,一把抓起墙角的锄头,爆喝一声,抡挥起来,耍得虎虎生威,一时间倒逼退了好几个人。ъitv 他将余儒海护在身后,大声喊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上来就打人摔东西是想进衙门?我余家要是哪得罪你们了,就敞敞亮亮的说出来!” “王法?害死我们家老太爷,打死这老东西抵命就是我们何家的王法!”身着长衫的小厮其实是何家管家,他抬手指着余儒海,阴恻恻的道。 余儒海被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颤的靠在余梦山身上,惊魂未定,听了这男人的话,顿时心知不好,定是前几日来看头疽的那何家老爷子被他开药给治死了。 想到此处,余儒海更是胆颤心惊,脊背是湿冷一片。 院外围了不少听到动静赶来的村里人,本来一个村的是该守望相助,但是见余家院子里站着七八个身形彪悍的大汉,都在心底嘀咕余家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此时又一听是余儒海治死了人,更没人敢趟这趟浑水。biqμgètν 余家人一听何家这两个字,心底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前两日上门求诊出手颇为大方的那户人家可不是姓何,余樵山握着锄头傻愣愣的站着,不知该在说些什么。 余周氏忙转身进了东侧间,将那日何家来看诊给的三十两银子尽数从钱箱子里取了出来,对着领头那位怒不可遏的何家小厮,颤声道,“这是你们那日付的诊金,我们分文未动,现下如数归还,请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老爷。” 何家管家睨了一眼余周氏手上的银子,冷笑着抓了过去。 余周氏心下松了一口气,谁知紧接着那位何管家就道,“区区三十两诊金就想买我家老太爷一条命?就是你们余家满门的贱命也比不上我家老太爷金贵!把这害了咱们老太爷的庸医给我抓起来!” 第九十六章昏厥过去 “还跟我说王法,实话告诉你们,衙门那边我家老爷已经打过招呼了!害了我家老太爷,就你这老东西还想活?”何家管家狞笑着,招手示意手下去抓余儒海。 几个汉子凶神恶煞上前就要撕拽余儒海,余儒海老脸惨白,失神喃喃道,“那药怎么会吃死人?我是照着孟余娇的方子开的……” 余周氏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计上心头,指着站在东屋门口的余娇道,“是她,是她开的方子和药,是她害死你们家老太爷的!你们别抓我家老爷,抓她,是她害的!”biqμgètν 余儒海浑浊的老眼动了动,挣扎着朝余娇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开的方子,疽疾的方子是她给我的,穆家二爷的背疽也是她治好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她算账!” 人在屋边站,锅从天上来,余娇冷冷一笑,余儒海这个蠢货,行医问诊大半辈子竟还这般不谨慎,没有对症也敢开药。 几个汉子看向何管家,一时间不知到底该抓誰是好。 何管家也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出,他拧着眉头看向余娇,见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忍不住恶狠狠的咒骂道,“果真是不靠谱的庸医,竟用这么个小姑娘开的方子给老太爷治病,好啊,你们这是存心草菅人命!”他大手一挥,“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府里。” 两个汉子朝余娇抓去,余启蛰下意识的朝前迈出一步,将余娇护在身后,冷着脸道,“开方治病的不是她,与她无关。” 其中一个男人一把将余启蛰给推开来,恶声道,“滚开!” 余启蛰被推得一趔趄,余娇伸手扶住了他,在两个汉子粗暴的抓向她之前,她看向那位领头的何管事,“你们家老太爷是什么病症?穆家二爷的背疽虽是我开方治好的,但我并未给你家老太爷瞧过病。” 何家管事那日是亲跟着来的,的确未曾见到余娇露面,但当初老爷就是听说余家人治好了穆家二爷才上门求诊的,这样算来,给穆家二爷看病的这个村姑也脱不了干系。 “都带回去让咱们老爷定夺!”何管事懒得多说,他代自家老爷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将人给带回去清算。 几个汉子不由分说的押着余娇和余儒海就要往外走,宋氏两口子上前拦,结果被掀翻在地。 赵氏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整个院子都乱哄哄的,余娇回头看了余启蛰一眼,他靠在东屋的石墙上,清隽的脸冷冰冰的,狭长的桃花眸正望着她,眸色深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比余儒海的惊慌害怕,余娇要冷静镇定的多。 院外围观的村民们议论纷纷,都用异样的目光悄悄打量着余娇,余家五郎这个媳妇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半大丫头也敢给人开方治病,害死人可不是余家自己作的! 被余娇救活的周槐夫妻俩也站在人群中,与余娇视线相撞,两人目光躲闪着低下了头。 一人忽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拦住了何家人的去路,何家管事定睛一瞧,竟是回春堂的江大夫,原本怒目凶煞的脸缓和下来,恭敬的道,“江大夫,您不是在府中瞧我家老太爷,怎跑这儿来了?” 余娇闻言,杏眸微亮,何家老太爷还没死? 江清河整了整因匆忙赶路有些凌乱的衣衫,看向形容狼狈的余娇和余儒海,朝何管家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家老爷不是说是余老大夫开的药,怎么连孟姑娘也给抓起来了?” 何管家忙解释道,“江大夫您认识这位姑娘?余家人说是她开的方子。” 江清河已经瞧过药方,与穆家二爷上次拿去回春堂的方子是一样的,但是从那日孟余娇让药童转述的那些话,她不可能诊不出何家老太爷与穆家二爷的症脉不同,他看向神色恬淡的余娇,道,“孟姑娘,何家老太爷的药可是你开的?” 余娇摇头,“不是。” 余儒海见她推的干净,生怕事儿全都落在他一个人头上,当即嚷道,“怎么不是?我用的就是你给穆家二爷开的方子,何家老太爷吃出毛病,那也是你的方子出了问题!” 江清河闻言心中一松,他轻嗤一笑,“你这庸医,何家老太爷脉弦无力,与穆家二爷的脉象差之甚远,你用的那些药他的身子骨焉能受得住?” 被当着村里众人的面这般驳斥,余儒海脸色涨红,却不敢作声。 “都是这庸医害人,你们快放了孟姑娘,哪能对她这么无礼!”江清河一副十分维护余娇的模样。 何家管事一脸为难,“江大夫,方子是她开的,左右跟她撇不开干系,我得将人带回府里让我家老爷过问。” “何管事,借一步说话。”江清河招了招手。 何家管事犹疑着走到江清河身旁,江清河压低声音道,“何管事,你有所不知,这位孟姑娘医术高超,我不过是暂保住了你家老太爷的性命,若是想要救治你家老太爷,还得靠她。” 何家管事对江清河的话半信半疑,他歪着头扫量了一眼余娇,小声嘀咕道,“她一个小姑娘能有您医术好?您可别糊弄我。” “穆家二爷的背疽是她治好的,你家老太爷这次若不是被那姓余的庸医给看了诊,而是那位孟姑娘,我想绝不会闹出这种风波,何老太爷的头疽定然已经痊愈了。” 江清河觉得余娇在医术上有大才,想要招揽她进回春堂,这才煞费苦心的替她出头解释。 “真的?”何家管事想了想,“这人我总归是要带回府里的,她要是真能救治我家老太爷,想来我家老爷自然不会为难她。” “那你倒是客气些,她一个小姑娘,又跑不了,就别叫人押着了。”江清河道。 何家管事皱眉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觉得江清河说的也在理,若是这小丫头真能治好老太爷,说不得还会被自家老爷奉为座上宾,自个儿没必要这么早得罪她,不过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小丫头片子,便是不押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挥手对押着余娇的两个汉子道,“松手,把这位孟姑娘请回咱们府上。” 余儒海见江清河嘀嘀咕咕也不知对何家管事说了些什么,那何家管事竟转念就不让人押着余娇,反倒客客气气的用请这个词,顿时心里慌作一团,猜想莫不是何家人要将账记在他一个人的头上,骇得眼前一黑,竟是昏厥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满门陪葬 “管事,这老头子吓晕了!”一个揪着余儒海的汉子出声道。 何管事鄙夷的看了一眼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的余儒海,“扔马车上,带回去。” 他又看向余娇,脸色倒没那么凶,只是笑的十分勉强,“孟姑娘也请吧!” 余娇正要往马车上走,余周氏突然出声道,“疽病的方子真的全都是这丫头一手研制出来的,跟我们家老爷无关,你们要是不信,我让穆家人来指正,穆家少爷是我儿的同窗。”biqμgètν 余娇眸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朝江清河道,“何家老太爷怎么样了?” 江清河道,“何家老太爷年纪大了,因头疽身子本就不好,他脉弦无力,气虚毒滞,偏偏你家这位余老大夫用的是你上次给穆家二爷疏风活血的方子,这才导致和老太爷的病情加重,险些要了命。” 确定对方只是病重,并不是去世了,余娇转头对何家管事道,“疽病的方子的确是我开的,我一人随你去府上就行了。” 何家管事当然不愿意,只是余娇接下来的话,让他犹豫了。“他的医术,你们也见识过了,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余娇神色淡淡的道,“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快些送我去你们府上。” 江清河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你可是已经有把握能治好何家老太爷?” “还需看过病人。”余娇道。 但江清河莫名笃定她就是能治好何老太爷,于是催促着让何家管事将余儒海那老头子扔下车,赶紧回府。 何管事被催的有些拿不定注意,最后松口将余儒海扔下车,但是留了两个人在余家守着,以防余儒海醒来后,会偷跑躲出去。 他想的是若余娇治不好老太爷,老爷要追究,再来余家抓人也不迟。 余娇就这么跟着何家管事去了长奎县的何家,江清河想要亲眼看看余娇要如何给何家老太爷开方治病,于是也跟了过去。 何家是城中的大户人家,比当日余娇去的张府要气派许多,朱红色的大门,两边放着两尊石狮,甚是气派,难怪一出手便是三十两诊金。biqμgètν 余娇乘坐的马车是从偏门进的何府,何管事带着余娇和江清河匆匆进了内院,如今何老太爷病重,家中的仆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何府的人都围在老太爷的屋外,何老爷悲痛之余,还是安排了小厮去城外义庄定做棺材。 见何管事回来,何东升阴沉着一张脸,瞧见他身后跟着个小姑娘和江清河,并没有那日给老太爷看诊的那个老东西,他绷着脸沉声问道,“那庸医呢?” “老爷,这是给穆家二爷看诊的孟姑娘,余家那庸医给老太爷的方子正是这位孟姑娘开的。” 何管事刚开口,何东升拿起手中的茶盏就朝他脸上摔去,“我让你去将那老东西带来,人呢?”ъitv 何管事吓得浑身一颤,却不敢躲闪,任由茶盏砸在自己脑门上,溅了满脸的茶水。 何东升满腹怒火,瞪向余娇,见她年岁不过十三四,心中的火一时间烧得更旺盛了。 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是你开的方子?好啊,你们余家还真是胆大包天,为了挣那几两诊金,竟是不要命了,连我爹的病也敢胡乱糊弄!若是我父亲有个好歹,我要你余家满门陪葬!” 第九十八章治疾 何东升根本不给余娇说话的机会,朝外面的仆人高声道,“来人,将这女子给我关进柴房!” 何管事吓得脸色一白,忙颤声道,“老爷,这位孟姑娘兴许能医治好咱们老太爷,穆家二爷的病就是她治好的。” 厅外站着的仆人已经冲进来拿人,江清河也忙出声制止道,“且慢!何老爷,那余儒海是庸医,他套用了孟姑娘的方子,这才害了何老太爷,若是孟姑娘亲自给老太爷看诊,绝不会害得老太爷这般,你先消消气,不若让孟姑娘先去给老太爷看诊。” 听江清河这么说,何东升抬手制止住小厮抓人的动作,很是不信的道,“江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你与这位孟姑娘相识?她一女子,年纪又这般小,您何必糊弄我?”bigétν 江清河无奈一笑,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孟余娇这么个小丫头竟有一手比他还要好的医术。 “何老爷我没糊弄您,还记得我先前与您说的话吗?” 何东升怔愣了下,想起江清河在老太爷病床前所说的话,他去找一位大夫,说不得能留下老太爷的命。 何东升本不抱什么希望,整个长奎县,医术上能超过江清河的不出一二,而那一两个大夫他已经尽数请回家中给老太爷看过,无一例外都是摇着头离开的。 只当江清河的话是给他留个安慰。 可是江清河分明是一个人回来的,何东升目光狐疑的在余娇和江清河的身上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问道,“江大夫,你的说的大夫……是她?”biqμgètν 江清河点头。 见他神色认真,何东升一时间脸上不知作何表情,怔愣了一会儿,才看向余娇,咳了下,清了清嗓子,道,“你姓孟是吧?是余家人?既然江大夫这么推崇你,我且暂时信你,跟我来。” 何东升没有废话,径直带着余娇去了他家老太爷住的西厢房,只待余娇看诊后,再做打算。 屋外的何家女眷,见自家老爷领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进了老太爷的房里,本想问上两句,但对上何东升沉冷的脸色,都没敢开口。 何老太爷的床边围着何东升的几个兄弟,一个个都做出十分恭孝的模样,红着眼眶跪在床头抹泪。 余娇只淡淡扫了一眼,她见惯了生死离别,对何家人子孝情深的这副情形,并没有什么感触。 “大哥,这是什么人?”一个跪在床边给老太爷擦脸的男人出声问道。biqμgètν 何东升没有作答,只是眼神冷冷的瞧着余娇。 余娇一脸镇定自若的从被褥中拉出何家老太爷的手臂,将手指搭在了他枯槁长着老人斑的腕上,何老太爷的脉象正如江清河所言,脉弦数而无力,虚弱得时有时无。 余娇的手从何家老太爷的脉上移开,老头子紧闭双眼昏迷不醒,余娇弯腰挪了挪何老太爷的脑袋,那布满后脑勺的疮疽映入眼帘,肿势平塌,疮根散漫,化脓迟缓,皮色赤暗不泽,浓水稀少,腐肉难脱。 她朝一旁的江清河问道,“苔色如何?” 江清河忙答道,“舌质淡红,苔白腻。” 第九十九章问疾 跪在地上的几个何家兄弟,一听余娇竟是在问疾,都满是疑惑的盯着余娇,见她年岁这么小,压根没敢往大夫上猜。 先前与何东升说话的何家二爷,站起身来,拉着何东升低声道,“大哥,这小姑娘是你从哪儿找来的?别再害了咱爹。”有了余儒海的前车之鉴,何家人明显对余娇并不放心。 何东升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她是大夫。” “大哥,你别是又被人给糊弄了,这么小的姑娘哪会什么医术,江大夫你说是吧?”何家二爷声音中隐含埋怨。 “何二爷,您不要小看孟姑娘,你家老太爷的病,兴许只有她能治。”江清河一脸正色道。 何家二爷没想到江清河会帮那个小毛丫头说话,因他临危之际保住了何老太爷的性命,何家二爷对江清河的态度要客气许多,虽满心不信,但还是强自按捺下来。 “江大夫,麻烦你帮我写方子。”余娇瞧见一旁的侍婢手中端着水盆,自顾自的洗了洗手,朝江清河道。 江清河连连点头,从随身带着 的药箱里拿出纸笔,在屋内的雕花圆桌旁坐了下来,余娇让江清河帮忙写了两副方子,其中一副是梳理何老爷子因为吃了余儒海开的方子引起的体内气血紊乱,另外一副是治疗内疽的。 另外又加了一副丸药,因丸药需要江清河亲自去配置,所以两副房子也是由江清河捎带从回春堂抓的药。 江清河看着他亲自写出的方子,双眼放光,由衷感叹道,“妙啊,这两副方子用药温和,药性精准,一疏一补,孟姑娘果真不辜负我的期望。” 何家人听了江清河的话,打量余娇的眼神顿时多了起来,能被江清河如此推崇赞叹,难不成这小姑娘开的方子真能治他家老太爷的病? 江清河离开何府去抓药,余娇朝何东升问道,“先前余儒海给何老爷子用的药粉还有吗?” “还在。”何东升吩咐侍婢将药粉取来,看着余娇欲言又止,先前请来的大夫都说老太爷时日无多,多亏江清河暂时用汤药吊住了老爷子的命,虽然这个孟余娇行事根本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姑娘,一言一行都镇定自若,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甚至都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能救回老太爷的命。 余娇见他有话要说,道,“何老爷想说什么?” 何东升沉吟了下,出声问道,“我爹的病还有救吗?” 余娇淡淡一笑,“又不是不治之症,自然能治。” 何东升见她说的轻巧,也不知是在说大话,还是胸有成竹。 侍女拿了药粉回来,余娇见量还剩下不少,出声问道,“这药粉给老太爷干掺了几次?” “只在余家上了一次,回来后,服了余儒海开的药我爹的病情就愈发恶化,这药粉便没敢再用。”何东升道。 余娇让侍女去寻一个干净的木制长匙,将药粉再次干掺进何老太爷的头疽的患处,见何东升盯着自己,她出声解释道,“药粉可用,这对疽疮甚有疗效,何老太爷病情恶化是内服的汤药出了问题。”biqμgètν 何东升将信将疑,如今已经选择让孟余娇医治,他只能任由她用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救治不回老太爷,到时一总算账。 第一百章服药 何家女眷知道屋内的情形后,在屋外议论开来,如今何家尚未分家,何老爷子也没有交代后事,其他几房的人都怕何老爷子一死,整个何家就归何家大爷掌管。 何二夫人阴腔阳调的道,“大爷上次轻信了乡下的野郎中,结果害得老太爷的病情加重,这次又不知从哪找来个小姑娘,能行吗?老太爷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一番番的折腾。”ъitv 何大夫人哪能听不出她话中的埋怨指摘,只是故意装作听不懂,道,“不是什么小姑娘,是江大夫请来的名医,大爷为着老太爷的病,这些日子寝食难安,费劲了心思,便是有一分希望,都不肯错过,只盼着老太爷的病早日能好,我和大爷往后便是日日吃素,都使然。” 何二夫人撇了撇嘴,话说的倒是好听,好似整个何家只有大房对老太爷的病上心似的。 “大嫂莫要诓我,那小姑娘听说跟那乡下庸医是一家子,哪里是什么名医?再说江大夫对老太爷的病都束手无策,她那么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法子?大爷惦记老太爷的病,我们又何尝不是?” 何二夫人佯做一脸担忧的样子,道,“老太爷的命是江大夫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哪能让那么个小姑娘胡乱折腾,大嫂,你去劝劝大哥,虽说大哥是为了老太爷好,但也不能好心办错事啊。” 何大夫人见她得寸进尺,脸色微愠,不客气的道,“照二弟妹的意思,任由老太爷躺在床上等死才对,竟是不该再寻大夫?大爷苦寻良医,在二弟妹这里非但没有苦劳,倒是成了罪人了。二弟妹倒是会推诿,自老太爷病了,二爷便没曾请过大夫回府,难不成就是听了二弟妹这口床头风,怕担责便眼睁睁看着老太爷病着?” 一番话令何二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狡辩道,“大嫂,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这不也是好心提点,毕竟誰也不知道大爷请来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会不会如那乡下庸医一般,反倒害了老太爷,二爷对老太爷的孝心众人皆知,您说这些话不是诛心吗?” 何大夫人冷哼一声,论孝顺这何府上下哪个能比得过大爷去,自从老太爷病了,大爷就没吃过一顿安生饭,夜里都要守在老太爷的床前,就因 为救治老太爷心切,用了那庸医,如今上上下下反倒都声讨起大爷来了。 何大夫人心中有气,不再顾忌体面,冷着脸道,“孝顺不孝顺可不是口红白牙说出来的,如二弟妹这么讳疾忌医,天下人生了病竟是都不用再请大夫了,合该直接去买口棺材,坐着等死才是,那小姑娘是救人还是害人自有分晓,她若是害了老太爷不肖二弟妹提点,大爷自然不会轻饶了她!” 何二夫人被夹枪带棍的这么一顿讥讽,脸色不大好看,她讪讪一笑,没再做声。 何大夫人却不理她的笑脸,接着道,“二弟妹不用侍疾,闲着无事难免多想,不若去给老太爷抄卷《药师经》,也好表表孝心。” 何二夫人青着一张脸离开,回到屋里摔了一套茶盏,才消了气,命人仔细去探听老太爷房里的消息,若是老太爷真有什么大不好了,她定要将在大房那里受的气,全都还回去。 江清河制好药丸,马不停蹄的便赶了回来,生怕耽搁了余娇用药。 余娇取了其中一副汤药,亲自在何家灶房里用药炉煎好,送去给何家老太爷喂服。 第一百零一章泰然自若 一剂热汤药下去,余娇又跟江清河借了银针,帮何老太爷针灸了一番。 没多久,何老太爷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听上去不如先前那般混浊,老脸上的皱纹也不像先前那般紧紧皱在一起,瞧着应是身子舒爽了许多。 江清河摸了摸何老太爷的脉,原先线而虚浮的脉象,现在竟变得沉实,他心下称奇,不禁对余娇更加另眼相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直昏睡不醒的何老太爷轻咳了一声,悠悠转醒,漱口后,竟主动要进食。 自那日从余家回来后,服了汤药,何老太爷便什么都吃不下,如一醒来,就要用食,何家大爷喜出望外,赶忙吩咐侍婢去准备清粥。ъitv “爹,你感觉身子怎么样?哪儿不舒服都只管说出来,儿子给您又请了个大夫,这回肯定能治好您老人家的病。”何东升趴在床榻边,激动的道。 “身子清爽了许多,儿啊,你从哪儿请来的名医?”何老太爷虚弱的出声,环视了一周。 何东升不敢再提余儒海,想给老太爷吃颗定心丸,半隐瞒道,“这位孟姑娘是江大夫给请来的,您别看她年纪小,医术却十分高明,先前咱们弄错了,穆家二爷的病便是她瞧好的,不是那姓余的庸医。” 何老太爷掀起松弛的眼皮,看了余娇一眼,见她年纪的确小的不像话,但活了这么大岁数,何老太爷深知人不可貌相,这也是先前何东升带他去青屿村找余儒海治病,他不曾质疑的缘故。 “好,替爹好好谢谢这位孟姑娘和江大夫。”何老太爷身子虚弱疲倦,只冲余娇笑了笑,便没再多言语。 侍女端了清粥进入屋内,何东升接过碗匙,亲自侍奉着何老太爷用了粥,余娇在何老太爷吃粥的时候,又亲去熬了另一剂汤药,在何老太爷吃了一整碗粥后,让他服了药丸和治内疽的汤药。 何老太爷服了药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何东升吩咐了侍婢在床前守着,将屋内侍疾的其他几个何家兄弟都撵走了,引着余娇和江清河去了外间,压低声音道,“何某先前无礼,还请孟姑娘不要见怪,家父的病还要指望孟姑娘。” 相较何东升变得十分客气的态度,余娇并无什么变化,她浅淡一笑,“无妨,何老太爷的病我既已经接手,自会将人治好,现下我能走了吗?” 在何老太爷病未彻底痊愈前,何东升并不打算让余娇离开,此刻见她要走,出声挽留道,“我已命人为孟姑娘备好厢房,还请孟姑娘在府上小住几日,家父的病时好时坏,孟姑娘就近住在府上,也好时时照看着。” 余娇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何老爷不信我?照着我开的药方吃下去,何老爷的病自会好的,我留不留下意义并不大。” 虽然余娇的药已经初见疗效,但何东升此刻哪能全心信任她,他婉转道,“孟姑娘不留下,我这心里着实安心不了,就当是图我们安心,孟姑娘且住上几日吧。” 见无转圜的余地,余娇也不再多言,同时给何东升吃了颗定心丸,“三日后老太爷头上的疽疮就能见好,何老爷不必太过忧心。” 何东升闻言,心中落定了不少,吩咐侍女带着余娇去休息。 江清河还未离开,朝余娇道,“孟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娇刚好有事请他帮忙,颔首道,“江大夫,还要劳烦您帮我找个人去家里知会一声,跟余家二房说我暂住何府的事,免得她们担心。” “这点小事,江某一定给孟姑娘办妥。”江清河趁机道,“孟姑娘医术高超,不知有没有意愿坐堂看诊?” 见余娇不解的看向他,江清河解释道,“孟姑娘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不是泛泛之辈,你有这么好的医术,定能解救不少被困疾折磨的并病患,又何必苟留在乡下的村子里,若是你能来我回春堂当做堂大夫,我们东家必定厚待。” 他已经打听过余家的情况,知道余娇是被余家买去的童养媳,且余家的人对孟余娇并不算好,这次何老太爷一事,更是将她个小姑娘推出来顶锅,江清河又特意几番维护,想着余娇未必不会心动。 余娇垂眸想了想,对她而言,留在余家和在回春堂看诊都无所谓,她对余家人并没有什么亲情,除了宋氏一房,若是去了回春堂的确会更自在一些,起码不用看人脸色。 不过这也未必,这世道女子立足多艰难,江清河又不是回春堂的东家,何况他也只是欣赏她的医术罢了。 “我考虑一下。”余娇没有将话说死,她答应了余启蛰要将他的身子治好,自然不能食言,何况她来到太晏后便一直呆在余家,那个地方她已经熟悉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江清河却像是瞧出了她的顾虑,紧接着道,“孟姑娘可是担心身契一事?这点孟姑娘大可放心,我会出面将你的身契从余家拿回来,你若是愿意到回春堂,身契我会归还给你。” 如今余家怕是巴不得将余娇的身契甩出去,好彻底将何家老太爷的事儿推到余娇身上,所以江清河并不担心他出面拿不到余娇的身契。 余娇摇了摇头,“与身契无关。” 江清河只得点头道,“那孟姑娘若是想好了,随时可去回春堂找我。” 江清河离开何府后,派人去余家给宋氏传信,傍晚的时候,何家拨来伺候余娇的侍婢说有人来府中找余娇。 余娇跟着侍婢来到院中,看清站着的人影时,有些惊讶,她走近,“你怎么来了?” 余启蛰站在小院内的玉兰树下,乳白色的花枝开在他的肩头,衬得本就清隽的侧脸格外好看,有种内敛的淡然,瞧见余娇那一瞬,他阴郁的桃花眸亮了几分。biqμgètν “我来陪你。”余启蛰走到余娇身旁,声音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担心我?”余娇勾唇笑着揶揄道。 余启蛰没有否认,余娇被何家人带走后,他曾想过她会不会害怕,很快便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正如眼前所见到的她一般,是泰然自若的。 第一百零二章我是她相公 见他不语,余娇心底溢出一丝浅淡的欢愉来,虽然小古板性子冷淡了些,但她知道他肯定是担心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跑到何府来找她,余娇勾唇轻笑。 余启蛰听到她的笑声,耳尖微微一热,静默着看了她一会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余娇止住笑意,侧首望着他好看的眉眼,问道,“若是被为难了你又待如何?” 余启蛰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因余娇这句话骤然而生的无力感就像什么也抓不住空落落的掌心,他抿了抿唇角,微凉的声音透着一抹坚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余娇疑惑的看向他。 余启蛰别开脸,没有再做声,只是将这句话深深的烙在了心里。 揣摩出余启蛰这句话意思的余娇,咧嘴笑开来,小古板这话还挺让人窝心的,且不管是真是假,她笑着解释道,“他们没为难我,何老太爷不是不治之症,我已经开了药,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夏日傍晚的微风夹杂着淡淡的玉兰花香,空气中仿佛都带了点甜味,余启蛰轻嗯了一声,两人并肩朝余娇住的厢房走去。 侍女端了茶和点心过来,余娇拈了块绿豆糕,就这茶水慢吞吞的吃着,“我让何老爷备辆马车送你回去?”ъitv 余启蛰放下了玉绿色的茶盏,摇了摇头,“我留下陪你,不回去。” 余娇先前只当余启蛰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她,没成想他竟是要留下来陪她,她仰起小脸,对他笑了笑,“我在何家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 余启蛰皱眉摇了摇头,固执的道,“我留下陪你。” 见他坚持,余娇咬了咬唇,她这个人不善与人打交道,也怕别人对自己好,欠了别人人情,总要绞尽脑汁的还回去。 她没打算与余家有太深的羁绊,余启蛰能来何府找她,她已经很高兴了。 余娇垂眸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必这样,我答应了治好你的身子,绝不会食言的。” 余启蛰神情变得有些肃冷,狭长的桃花眸紧紧盯着余娇,声音紧绷的道,“与我的身子无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清亮逼人的瞳孔令人不敢直视,余娇心中漏跳了一拍,避开他如水墨般好看的眉眼,余娇将视线落在了他修剪整齐的手指上,他的手很漂亮,五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干净莹润。 良久,余娇才缓声道,“那我让人去跟何老爷打个招呼。” 她唤了声站在门外的侍婢,“我家里人不放心,想留下陪我,你与何老爷说一声,劳烦他再备一间客房。” “不用麻烦了,我跟你住。”余启蛰看向那侍婢,“劳烦你转告何老爷,我是她相公,想留在府中陪她。”biqμgètν 余娇抿唇看了他一眼,朝还站着未走的侍婢点了点头,侍婢这才屈膝行礼离开。 何东升那边听了消息,倒什么也没说,稍晚的时候让人送了两份吃食过来。 余娇吃饭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屋里只有一张床,她搞不懂余启蛰为何要非要与她一起住,难不成是突然开窍要与她同房了? 余娇很快便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袋,虽然相处时日还不算久,但余启蛰正人君子的形象还是挺深入她心的,何况如今又是在别人府上,再怎么余启蛰也不会想在别人家中的床上与她如何如何。 吃过饭后,余娇去院中散步消食,余启蛰亦站起身跟着她来到院中,陪余娇在小院中绕圈漫步。 “你……过来,宋婶知道吗?”两人沉默着绕了两圈,余娇侧首看着余启蛰,打破了沉默。 他身子单薄,一人出来找她,宋婶他们怎么能放心的下,余儒海此刻应该巴不得跟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怎么肯让余启蛰来何家了。 余启蛰穿着青色直裰,虽然身形清瘦,却因身量修长显得很是挺拔,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听到余娇说话,他侧过头来。两人本是并肩走着,这一转头,余娇看到他俊朗隽秀的脸离自己很近,气息几乎都要交融在一起,她一时间有些局促的往后退开了一步,险些没有被自己绊倒。 余启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腰肢,低声道,“看路。”旋即收回了手掌。 余娇脸颊微微一热,许是因为天热,连呼吸都燥了起来。 余启蛰将扶过余娇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掌心微蜷,指缝中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柔软,他唇角一弯,“爹娘知道,他们也担心你。” 余娇很少看到他笑,其实余启蛰笑起来很好看,阴郁疏冷的眉眼舒展成生动的墨染山水,是不常见的温润明朗,多情风流的桃花眸格外勾人,因着几分病态孱弱,十分禁欲矛盾,却叫人错不开眼。 余娇脑中突然浮现一个词,斯文败类。 “其实不用担心的,我一个人能处理好。”余娇干巴巴的道。 “我知道。”她话音刚落,余启蛰就回道。 他知道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遇到什么事都靠自己,不会哭哭啼啼,更不会想着靠别人,总是一己担着。bigétν 明知道她能解决何家的麻烦,可他还是想来找她,哪怕什么都帮不了她,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也好,或许这样她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又是一阵冗长的静默,余娇走的有些困倦,回了房,侍婢送来了热水,梳洗后,余娇坐在屋内的铜镜前,慢吞吞的拆散了头发,手指无聊的勾着发丝,瞅着屋内那唯一的一张床,有些发愁。 余启蛰洗漱完,见余娇一直坐在凳子上,看透她的小心思暗觉好笑,她平日说话不知顾忌,根本不知羞耻,他还真当她胆大张扬,百无禁忌,原来不过是纸老虎。 想起先前几次被她逗弄,余启蛰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在她头顶慢悠悠的道,“该歇息了,娘子。” 骤然靠近的声音令余娇一惊,她慌乱的站起身,余启蛰想退开已来不及,正被她撞在了下颚上。 第一百零三章同床共眠 齿颊酸涩,余启蛰沁亮的双眸蒙上一层薄薄水光,眼尾撩人,余娇局促的道,“你……你没事吧? 余启蛰摇了摇头,看着余娇头顶柔顺的发丝,心中蓦地一软,他抬手揉了揉余娇项顶的发,轻声道,“疼吗?” 这么亲昵的动作,令余娇十分不适,她脸颊微热,不敢抬眼去看余启蛰的脸,往后躲闪了下,结巴的道,“不……不疼。” 余启蛰垂眸,见她脸颊上透着薄粉,呆头呆脑的样子与平日伶俐的模样相差甚远,倒是分外可爱,他微勾起唇角,“不疼就上床歇息吧,我熄灯。” 余娇低低的应了一声,硬着头皮朝床榻旁走去,数步间心中念头转了几转,不就是同睡一张床吗?余启蛰那个病秧子又能对她如何,往日都是自己调戏他,怎么今日竟反过来了? 余娇脑中灵光一闪,想来是她露了怯,被余启蛰看出来了,所以才这般大胆的逗弄自己。 站在床边,余娇回眸看向余启蛰,杏眸闪烁着明艳的光,捏着嗓子,柔声道,“不如不分褥了,你既然是来陪我,陪吃陪住也该陪睡才是。” 余启蛰正巧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余娇的媚眼抛在了黑暗中,余启蛰根本没看见,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走到床榻旁,虽然看不清余娇的脸,但他的视线还是牢牢的落在余娇的身上。 “好。”他坐在床边,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有磁性。 余娇耳朵微微发烫,快手快脚的爬上床,利索的钻进了里面那床被子。 黑暗中传来余启蛰低沉的笑声,他不紧不慢的撩开被子,躺在了外面。 何家给余娇准备的这件厢房的床并不算大,两人躺下,中间余了一枕的距离。 静谧的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鼻翼间似乎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余娇浑身紧绷,她努力放空大脑,让自己心无杂念。biqμgètν 躺了小半个时辰,余娇还是没能睡着,她翻了翻身,想着背对着余启蛰,或许就能有睡意了。 “睡吧,别乱想。”身旁从躺下后便十分安静的那人,突然出声道。 余娇轻呼出一口气,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没睡着,她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只留下躺过的余温。 余娇抬头才发现余启蛰坐在窗边的桌几旁在看书,她穿好衣裳下了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早。” 余启蛰回头看向她,从窗牖透过来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衬得眉眼俊美,朦着一层光晕。 “饿了吗?”余启蛰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屋外侍女端着木盆送了水进来,道,“厨房已经做好了早膳,我这就去给姑娘端来。” 余娇道了一声谢,漱口洁面后,与余启蛰坐在桌子旁一同用饭。bigétν 两人就这么在何家府上住了下来,因着何东升的吩咐,何家上下倒是无人去搅扰余娇两人,这几日且好吃好喝的侍奉着她。 到了第三日,何老太爷头上的疽疮全都结了痂,没有再扩散的迹象,何老太爷已经能下床在屋外晒太阳,面色也红润了不少,这令何东升对余娇愈发优待。 第一百零四章总归是好的 余娇又帮何老太爷干掺了一次药粉,调整了方子上的剂量和几味草药后,向何东升请辞。biqμgètν 何东升这次没有再找借口阻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为了以防万一,派去守在余家的那两个人,何东升并未叫回,不过据他这几日的观察,深觉余娇医术斐然,不是那等胡来的庸医。 何东升让下人准备了一辆马车,送余娇和余启蛰回去。 上了马车后,余娇并未急着回村里,而是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回春堂,余家只有些寻常的药草,她还差几味帮余启蛰调养身子的药。 余启蛰陪余娇一同下了马车,余娇刚走进回春堂,正在帮人看诊的江清河一抬眼就瞧见了她,忙让药童给病患抓药,他则朝余娇迎了过来。 “孟姑娘,你可是想好了?”江清河面带笑意,温声问道。 余娇回之一笑,带着歉意道,“我是来抓药的。” “抓什么药?”江清河虽然心下有些失望,但是热情依旧,他转身走到药柜前,“可是给何老太爷抓药?” 余娇摇了摇头,报上了所需的几种药草名字。 江清河一边给余娇找草药,一边出声问道,“何老太爷的病怎么样了?” 虽是问询,但是江清河心里猜想余娇定然是将何老太爷医治得差不多了,不然何家又怎么会放她出府。 “快好了。”余娇回道。 听到预料之中的回复,何东升愈发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明,他给余娇找齐草药,用纸张包好,递与她,忍不住游说道,“孟姑娘,我们少东家今日也刚好在药铺,你若是顾虑我先前与你说的,那让我们少东家与你谈如何?” “我知道江大夫的诚意,只是女子坐堂看诊极少,怕是会给回春堂招惹来非议之声,且我这人不受拘束,怕是不合适。”余娇委婉道,并未将话说死。 “孟姑娘医术出众,只要能治好病患,不肖多少时日,便定能以医技服人,绝非议之声。”江清河一脸诚恳的道。 余娇笑了笑,也报之以真诚,道,“多些江大夫高看。” 江清河有些惋惜,他是极想留余娇在回春堂的,余娇的医术绝对在他之上,若是能一起共事,他说不得还能从余娇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余娇提着药包朝江清河颔首告辞,正要转身和余启蛰离去,江清河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孟姑娘,你稍稍等一等。” 余娇回首看向他,“江大夫还有事?” 江清河快步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是不是去过张府给张家的小姐瞧过病?敢问张家小姐身何疾?” 余娇杏眸微闪了下,摇了摇头,面色如常的道,“我是去过一个张府,不过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张府,并未给什么小姐诊过病,倒是给张府的一位管事开过一张补肾的方子。” 见余娇神情语气都不似作伪,江清河没看出什么不妥来,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也不好再问,只道,“原来是张家的管事病了,孟姑娘慢走。” 余娇点了点头,回身和余启蛰一同出了回春堂。bigétν 江清河目送余娇离开,转身撩开隔帘,快步进了内堂。 靠窗的软塌上躺着个慵懒的人影,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酒盅,偶尔送到唇边饮一口。 “少东家,方才我跟您提过的那位孟姑娘来咱们回春堂抓药,我跟她问了下张府小姐生病的事儿,她说跟那日来拿药的张家小厮说的一样,是给张府的管事看的病。”江清河看着躺在床上的沈瑜道。 沈瑜坐起身来,眯着眸子看了江清河一眼,“那女人撒谎了,少爷我让人打听出她那日确给张秀月看过诊。” 见江清河情绪不太高涨,沈瑜又道,“那女人不愿来回春堂?” 江清河叹了口气,打起沈瑜的主意来,“少东家不如您亲自去请她试试?兴许是我分量不够,您一出面,孟姑娘就答应了也说不准。”ъitv 沈瑜脸上划过一抹冷嘲,懒懒的笑着道,“她若是美若天仙,少爷我还能去瞧一眼,一个嫁了人的乡下村姑,勾不起本少爷的兴趣来。” 江清河听得直摇头,心想孟姑娘不仅好看还医术高明,光这一样世间不知多少女子都比不上。 离开回春堂后,余娇又让车夫驾车去了卖笔墨纸砚的铺子,买了块墨和一摞宣纸,这些时日在余启蛰的房里练字,她早就发觉了,余启蛰写字一直用的粗糙的黄草纸,白宣纸都拿出来给她用了。 细节之处见人品,越是相处,余娇愈发觉得余启蛰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上有很多优点。 买了墨和纸张后,余娇没有再让车夫逗留,让他赶车回青屿村。 马车内,余启蛰朝余娇问道,“江大夫请你去回春堂坐诊?” 余娇颔首。 余启蛰侧首看着她莹白的小脸,本想问她为何没有答应,终究是咽下了喉咙。 不管怎样,她没答应,就是还要留在余家,总归是好的。 第一百零五章未曾为难 余家门外守着两尊门神,村里人怕摊上事儿不敢上门,余家人也出不去,只盼着何家人将账都算在余娇头上,好将他们摘拔干净。 因着余启蛰不听劝阻,去了何府找余娇,余儒海心中气恼的很,他恨不得跟余娇撇清干系,余启蛰倒上赶着给余家找牵连,故这几日对二房几口子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余周氏亦没少给宋氏脸色看,还骂了她好几番。 三日虽短,对余儒海老两口而言,却是度日如年,终日惶惶不安,连堂屋门都不敢出,院门外有点风吹草动,都吓得半死,生怕何家又会来人将余儒海给绑走。 “吁!”车夫勒停缰络,将马车停在了余家门外,翻身从车沿跳下,对马车内的余娇道,“孟姑娘,咱们到了。” 余启蛰撩开车帘,先下了马车,转过身朝马车内的余娇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掌。 余娇顿了下,才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下了马车。 两个守门的小厮都认得车夫,见他过来还以为自家老爷有什么指示,走上前来,又见那日被管事带走的孟余娇从车内走出来,不免心生疑惑。 车夫来前的了何东升的交代,他走到守门的两个小厮跟前,低声道,“老爷吩咐让你们继续守在余家,不过对孟姑娘要客气些。” 其中一人脑瓜子稍机灵些的,忙笑着道,“你给兄弟通个气,到底怎么个客气,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车夫与这两人都在何府做事,往日也曾一起喝过酒,于是开口提醒道,“咱们老太爷得孟姑娘开方,如今身子已经渐好,我估摸着等老太爷病愈后,老爷就会将你们二人叫回府了。” “得嘞!兄弟心里有数了。”守门小厮道。 车夫回身朝余娇笑着说,“孟姑娘,我就先回去跟我们老爷交差了。” 余娇朝他道了一声谢,车夫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孟姑娘客气了。” 余家院内,自从听见院外的马车轱辘声,整个堂屋就静得落针可闻,余儒海神情惶惶,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身下木椅的扶把。余周氏侧耳仔细听外间的响动,只听见院门外有人说话,因声音太低,根本听不出什么来。 直到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余儒海吓得浑身一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要往东侧间里头躲,余周氏定定的盯着院门,瞧见进门的是余娇和余启蛰,当即叫住了慌张躲闪的余儒海。 “老爷,是五哥儿和孟余娇回来了。”余周氏喃喃失神的道。 “他们身后可跟着何家人?”余儒海脚步一顿,紧张的问道。 见余娇回身将院门合上,余周氏才吐出一口气来,“就他们两个,没其他人。” 余儒海闻言,抬手抹了下额上被吓出的冷汗,紧绷的身子才骤然放松下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回身瘫坐在椅子上,抬眼见院内走来的果然只有余启蛰和余娇两人,一颗心才算落定在了肚子里。 余娇和余启蛰径直回了东屋,宋氏正在纳鞋底,门帘骤然被撩开,抬眼就看见两人走了进来,高兴得一时间不知所措,针直接戳在了手上,她却似觉不得疼一般,激动的站起身来, “蛰哥儿,孟丫头你们回来了?”她拉着余娇的手上下打量,紧张而又担心的道,“吓坏了吧?在何家是不是遭罪了?他们怎么放你们回来了?” 宋氏的关心十分自然,让余娇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胸腔间泛着酸酸的暖,余娇摇了摇头,一边垂眸去看宋春被针戳到的手指,一边道,“何家老太爷的病不是不治之症,有方可医,何家人未曾为难我。” 一旁的余梦山情绪没有这么外露,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biqμgètν 余茯苓听到动静,从侧间快步走了出来,小脸满是激动,“你和小弟可算是回来了,我和爹娘这几日都快担心死了。” 那日何家来余家闹事的时候,余茯苓去山脚下打猪笼草去了,回来后才听说余娇被何家人给带走的事儿,她心里对余儒海这个爷爷很是气恼,分明是他医治了何家人,那几日因为赚了那么多诊金还乐的跟什么似的,一出事就全都推到余娇身上,这种做法实在叫人不耻。 这几人的关心,余娇实打实的能够感受到,她笑了笑,见宋氏手指上被针扎的并不严重,才松开了她温热的手掌。 几人还没来得及多说话,门帘外就传来了余周氏的声音,“五哥儿和孟丫头回来了?你爷喊你们过去问几句话。” “你歇着吧。”余娇将手里的墨块纸张塞进了余启蛰的手中,抬头看着他道,“等会儿我给你煎药。” 余启蛰见她似有所打算,点了点头。 余娇撩开竹帘,跟着余周氏去了堂屋。 余儒海正襟危坐,见余娇进来,掀起松垮的眼皮,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从何家回来了?何家老爷子的身子怎么样了?” 余娇云淡风轻的道,“何老太爷的病尚未好,何老爷让我回来的。” 余儒海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原以为余娇治好了何家老太爷,不然以何家那日气势冲冲的架势,怎么可能让她回来! 现在一听余娇没治好何家老太爷,余儒海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何家人是什么意思?不追究何老太爷的事了?” 他生怕余娇被何家放回来,是因为她在何东升面前说了些什么,何东升放了余娇,是要拿他是问。 余娇一眼就看出余儒海心里的弯弯绕绕,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冷笑,“我也不知何老爷是何意。” 她不打算让余儒海太好过,况且何老太爷的身子现在的确还未完全康健,她说的也是实话。 余儒海身为大夫,明知何老太爷的脉象和病情都与穆衍不同,却还是眼馋诊金开了方子,这是他的失职。 天底下不少好大夫,碰到医闹,都是被这种鱼目混珠的人给害的。 余儒海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沉声道,“何老爷就没跟你说什么?” “未曾。”余娇淡淡道。 余儒海怔忡的看着余娇,一时间心里满是惊惧,暗道,完了完了,何家人怕是不会轻饶了他。 余周氏也听得眉头紧皱,她一脸严肃的附耳对余儒海道,“老爷,孟余娇这个祸害咱们不能留,得赶紧跟她撇干净关系!” 第一百零六章无耻第一 余儒海如今六神无主,听余周氏这么说,回道,“何家既然将她放回来,怕是要找我的麻烦。” 余周氏有不同的想法,她小声道,“未必,何老太爷的药方确是她开的,只要将孟余娇赶出家门,何家人再上门,咱们便去衙门理论,老爷只需将所有罪责都推倒她身上即可。” “何家人能善罢甘休吗?”余儒海担忧道。 “或许何家人将孟余娇送回来,正是要咱们亲自处置的意思。”余周氏揣摩道。 见两人嘀嘀咕咕,不怀好意,余娇杏眸中冷嘲更甚,懒得理会,她转身离开了堂屋。 余儒海出声唤住了她,冷着苍老的脸道,“你的方子害了何老太爷,如今我们余家是容不下你了,你害我失了名声,令我余家的医术蒙羞,这些我姑且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何老太爷一事你闯下了泼天大祸,需得一力承担,我余家供你吃穿,没半分对你不起,你若上尚有一丝良心未泯,就该担了这罪孽。” 余娇简直想为余儒海的厚颜无耻鼓掌,她迈步闲适的走到一把椅子旁,悠然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笑道,“我若是没记错,方子是你擅自拿去给何老太爷开的吧?与我何干?” 见她这副压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的样子,余儒海气不打一处来,盛气凌人的道,“是我用了你的方子又如何?总归那方子是自你手中流出来的,如今害了人,自然全都怪你。” 余娇眯着杏眸,睨着余儒海道,“这天底下的人,论无耻,您还真是当仁不让,能排得上第一!” 余儒海气得胡须一颤,老脸上的皱纹褶在一起,怒道,“你个贱蹄子,不想再遭一顿打,就赶紧滚出我余家家门!” 余周氏忙给余儒海顺气,自从那日被何家大闹一场后,余儒海的身子这几日愈发不好,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苍老的厉害。 她抬眼恶狠狠的朝余娇瞪了一眼,朝余汉山喊道,“老三,你赶紧将这个贱丫头打出去!这个祸害玩意儿,怕是扫把星转世,自打她来了我们余家,家里就没好过,绝不能再让她踏进我余家门半步!” 余汉山和赵氏一直躲在西侧间听着外间的动静,余周氏这一喊,他就快步走了出来,提起门后的扫帚,怒冲冲的朝余娇身上招呼。biqμgètν 余娇眉头一蹙,杏眸划过一抹冷意,这余家老三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只敢女人动手,遇到外人就怂成了软蛋。 她闪身从椅子上避开,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余汉山的面门上掷去。 余汉山闪身去躲,被热茶溅了一身,怒火更甚。 余周氏上前就去抓余娇,她虽然年纪大,但身上有一股子狠劲,正如她这个人一般。 屋里鸡飞狗跳,就在余娇被余周氏抱住,余汉山用力的挥着扫帚就要朝余娇身上抽打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堂屋门口快步行了进来,一个箭步闪到余娇身前,抬手抓住了余汉山手中的扫帚,替余娇拦住这一下。 余娇抬眸,看着余启蛰的后背,虽然单薄,但于此刻的她而言,却格外宽厚,余娇突然间鼻子就是一酸,想到前世遇到医闹时拦在她身前的师哥。 “五哥儿你起来!”余汉山十分不客气的去夺被余启蛰抓住的扫帚。 余梦山拖着装了假肢的脚和宋氏也匆匆的走了进来,“娘,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能打孟丫头?” 余梦山跛着脚上前,一把将扫帚从余汉山手中夺走,不满的道,“三弟,孟丫头是我们二房的人,她若是有什么错处,你身为长辈说教无可厚非,怎么又动手打人?” 余汉山没想到余梦山瘸了腿力气还这么大,气恼的道,“老二,这贱丫头就是个祸害,专门克咱们余家的!你少多管闲事,爹娘说了,要将她打出门去!” 宋氏如今胆子大了些,上前硬是将余周氏掐着余娇手腕的老手给扯开了,将余娇拉到自己身后,“爹娘,孟丫头才刚回家,你们这是又要干什么?” 见宋氏如今都敢跟自己叫板,余周氏恨恨的推了她一把,“这家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起开,你们护着这孽障是非要气死你爹不成?她的方子害了何家老太爷,这种祸害,怎么还能继续留在咱们余家?” 余娇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宋氏,清秀明丽的小脸满是寒意,冷冷的道,“我不会离开的,你们不用煞费苦心了,想跟何家撇清干系,做梦吧。” 余儒海闻言,更加笃定余娇能从何家安然无恙的回来,定是在何老爷跟前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气的破口大骂,“这该死的贱丫头,你是不是在何老爷跟前编排我了?看我不打死你!”biqμgètν 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余儒海一把抓起木凳,就要朝余娇头上砸。 余启蛰快手快脚的将余娇往自个儿身后拉了一把,和余梦山同时伸出手去夺,余儒海刚才也就是凭借一腔怒火,他手上根本没什么气力,轻易就让余梦山将手中的凳子给夺走了,还被余梦山的力道带着身子一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 余儒海气的浑身发抖,喘着粗气恨声道,“老二,你们是要造反不成?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们还将我这个爹放在眼里吗?” 余梦山一脸无奈,将手中的凳子扔在余儒海够不到的地方,才道,“爹,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非得对余娇个小丫头动手?” 大房两口子也来了堂屋,见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也不敢出声说什么,呆愣愣的站在角落里。 “好,我不动手,老二,你立马将她这个祸害给我赶出院门!”余儒海青着脸,咬牙说完,一口老痰就卡在了喉咙里,顿时上气不接下气。 余周氏一见吓坏了,赶忙用手给他抚胸口顺气,不忘抬眼剜着余娇道,“你们要是不想你爹出事,就赶紧将她赶走,她多留一刻,说不得那何家就上门来抓你爹了!你爹一把年纪了,要是再受一回惊吓,身子根本经受不住,老二,你们二房的人要还护着她,就是对你爹不孝!” 第一百零七章三分冷意 听到老爷子这般闹腾原来还是因为怕何家上门找麻烦的缘故,宋氏忙出声替余娇辩解道,“何家人既然放了孟丫头回来,定是不追究了,爹,您这又是何必呢?先前何家人非要抓您,还是孟丫头说了话,才只带去了她一人,她一个小姑娘将事儿全都替您担了下来,幸而好生生的回来了,您和娘就不能待她好点吗?” 余周氏闻言,老脸阴沉,“什么叫她替你爹将事给担了下来?方子本就是她开的,跟你爹又什么干系?” 余儒海亦气急,扯着老嗓子猛咳了下,憋得脸色涨红,拼出老命才吐出了喉咙里的黏痰,颤着青筋盘虬的老手,愤恨的拍在桌子上,朝宋氏怒骂道,“混账东西!你这是要气死我!” 宋氏见老爷子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生怕将他给气出个好歹来,轻声细语的道,“爹娘,你们消消气,儿媳带孟丫头回屋。” 说罢,她拉着余娇就朝外面走,想着余娇不再老爷子眼前,或许两人就没那么大的怒火了。 余周氏却不依,怒声道,“站住!让她滚,我余家没这么个人。” 没待宋氏出声,余启蛰已经先道,“祖母,孟余娇是我房里的人,她是我的妻,是余家人,她若想留,誰也不能赶她走,祖父祖母若是执意要她离开,那便要与我们二房分家。” 他面上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 余娇蓦地抬眼望向他,余启蛰正回眸向她看来,见余娇杏眸水润清亮,似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余启蛰忙错开了视线。 “五哥儿你病糊涂了?为了这个小贱蹄子,你们二房竟是要分家?”余周氏没想到余启蛰竟说出这种重话来。 余樵山赶紧帮言道,“孟丫头是五哥儿的房里人,他是怕爹娘将她赶走才这么说的,分家的话做不得真。” 余儒海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晕乎乎的,他整个人透着颓态,瞪了余樵山一眼。biqμgètν 余周氏责备道,“有你们大房什么事?少跟着瞎掺和!” 张氏扯了扯余樵山的衣袖,让他不要再多嘴,免得被老爷子和老太太迁怒到他们大房头上。 余儒海看着护在余娇身前的二房几人,余茯苓虽然自打进屋后没有说话,但也是一副要护着余娇的架势。 他苍老的声音透出疲态,满心皆是失望,“你们二房一个个都是好样的,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了这么个祸害你们不尊亲长,忤逆长辈,竟是还要分家,好的很……” 他站起身来,头懵懵的朝东侧间走去。 余周氏目光微闪,她是有些心动的,余启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余梦山又断了腿,根本做不了多少活儿,将二房分出去未必不是好事,只可惜老头子这么气竟都没顺势给应下。 见余儒海回屋,余周氏心知今日是无法将余娇给撵走了,她沉着老脸,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二房对得起你爹的生养之恩吗?为了一个外人,倒是不顾你爹的死活,还真是够孝顺的。” 闹腾了这么一大场,竟是没能将余娇给赶走,见老爷子和余周氏都已经偃旗息鼓,余汉山也嚣张不起来,不过还是撂出了一句话来,“老二,爹要是被你们二房给气出个好歹来,这事儿不算完!” 余梦山是个老实孝顺的人,被余汉山这么指责,又想到老爷子的话不免心下有些难受,一旁的余樵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爹身子好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等他气消了就好了。”ъitv 余梦山点了点头,苦笑了下。 整个堂屋气氛低迷,两房人都各自回了屋,余娇原本想着顺势将身契要回来,可惜老头子和那余周氏太能折腾,上来便又是骂又是打的,根本没给她上张口要身契的机会。 余娇回屋取了从回春堂买回来的药材,去灶房给余启蛰煎药。 宋氏不放心,拉着余启蛰问他,“何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还会上门找茬吗?” 为了让爹娘安心,余启蛰如实道,“大抵是不会了,余娇给何老太爷开的方子甚是见效。”宋氏和余梦山听他这么说,皆松了一口气,余梦山道,“那何家人应也不会再让人来抓你爷了吧?” 余启蛰颔首,声音中带了三分冷意,“不会,余娇开了新的方子,何老太爷快病愈了,祖父和祖母……” 他不愿在背后议论长辈,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宋氏和余樵山也都叹了口气,谁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是咋想的,这回可是多亏了余娇,他们没有半分感激也就罢了,反倒还要将人给撵出家门。 晚间的时候,余谨言和余谨书从书院赶了回来,还不到书院休沐的日子,如今余家又是多事之秋,若是被牵扯进何家的事里,两人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赵氏来不及高兴,就要将人往回赶,“你们咋回来了?家里出了点事儿,你们赶紧回书院呆着,等过些时日再回家。” “家里的事和我谨言都已经知道了。”余谨书出声问道,“祖父呢?” “你们咋知道了?”赵氏问完,才道,“你爷被二房那几口子人给气到了,在屋里躺着呢!” 余谨言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赵氏撇着嘴道,“还不都是二房那个姓孟的那贱丫头给闹的,她的方子害了人,你爷怕人家再找上门算账,想将她从咱们余家赶出去,老二两口子都护着,就连那病秧子也拦着。” 余谨言听后,顾不得跟赵氏多说,转身去了东侧间找余儒海。 余谨书则跟赵氏道,“周石头跑去书院给我和谨言传的消息,说是我爷给城里的何家人看坏了病,差点被何家的人给抓走,不过何家人不是把孟余娇给抓去了,怎么又放她回来了?” “这誰知道?她说是何家老爷放她回来的,何老太爷的病虽是你爷瞧的,但那方子是从孟余娇手里出来的。”赵氏小声道,“如今孟余娇被放了回来,怕是何家还会来找你爷的麻烦,你爷可不能出事儿,咱家可全都指望着你爷的医术过活呢,何家的事推到孟余娇头上最合适不过,况方子本就跟她有关系。” bigétν 第一百零八章真心悦爱 余谨书听后,愈发觉得路上余谨言的话颇有道理,他道,“娘,你们想差了,何老太爷的病怕是被孟余娇给治好了,不然何家人又怎会送她回来?知道家里的事后,我和谨言就去了何家打听。” “打听出什么来了?”赵氏好奇的问道。 何府是城里的大户人家,根本没多费事,余谨书和余谨言就找到了何家的门户,周石头说余儒海治死了人,余谨书就上前跟何家的门房搭话,说自个儿是城东棺材铺的,刚做了一副上好的棺椁,问何府要不要买给他家老太爷。 结果被那何家门房用棍子打了出来,骂骂咧咧的说余谨书家里才死了人,他们家老太爷活的好好的,定能长命百岁,打死他个上门找晦气的!ъitv 余谨书灰头土脸的被何家门房赶走,身上还挨了好几下。 赵氏听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照你这么说,孟余娇能被何家人放回来,是因为何老太爷的身子好了,何家人不会再上门找麻烦了?” 与此同时,东侧间里,余谨言也将余谨书在何家门房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余儒海。 他心思清明,与余儒海分析道,“何府能放孟余娇回来,定是她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何家人应不会再上门找麻烦了。” 余儒海听余谨言这么一说,心中安定了不少,狐疑道,“可我问过孟余娇,她说何老太爷的身子未曾痊愈,若是她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何故要那么说?” 余谨言也不知孟余娇是如何想的,见自己祖父这短短几日,被吓得苍老佝偻了许多,他温声道,“若是没有治好何老太爷,何家人不会就这么放任她离开,便是要找麻烦,怕是她前脚回来,何家人后脚就上门了。” 余儒海觉得他所言极是,心中大定,一时间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余谨言出言叮嘱道,“祖父祖母,且不可再为难孟余娇,若真是她治好了何家老太爷,往后咱们余家只怕还要仰仗着她。” 余谨言看的分明,经何家上门闹这一遭,余儒海的名声砸了,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人上门求诊。 余儒海不免有些气结,心中抑郁,他刚刚才大放厥词要将孟余娇赶出余家,彻底撕破了脸皮,现在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心下后悔不迭,却不是后悔自己的做法,而是怨恼余娇故意隐瞒何家的情况,害他想岔了。 经余谨言的一番劝,余儒海和余周氏彻底消停了下来,晚间用饭的时候,老两口都没出现在饭桌上,而是由赵氏将饭菜端进了房里用的。 余汉山虽坐在桌上,却一声不敢吭,哪还有下午提着扫帚要将余娇打出门去的嚣张气焰。 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余娇帮宋氏洗碗刷锅后,去了余启蛰房里练字。 这几日在何家没曾写字,平日里养成了习惯,余娇倒还有点想练字了。 见余启蛰将买来的宣纸,全都放在桌案上,分明是要给她一个人练字使,余娇捏着笔,假装不在意的道,“往后你写字也用白宣纸,我挣的诊金买些笔墨纸张还是绰绰有余的。” 余启蛰眼尾微扬,桃花眸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戏谑道:“好,你待我如此情深义重,他日高中,我定不做那陈世美,不负贫时妻。” 余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种玩笑话来,猝不及防的被调戏,她脸微微一红,瞪着干净柔和的杏眸,“誰是你的贫时妻?等来日你高中了,娶你的陈柔姑娘去,我保准不阻拦。”ъitv 余启蛰听到陈柔的名字,心中毫无波澜,目光灼灼的盯着余娇道,“你我虽没拜堂,但已同床共枕,往后你只能是我娘子。” ‘娘子’两个字,余启蛰说的极其缱绻缠绵,听的余娇而耳尖发烫,她羞赧的瞪着余启蛰,杏眸水汪汪的,叫人看着心底发软。 没等她说话,余启蛰又想到三房那两个讨人厌的家伙,接着道,“既为人妻,便不可再与旁的男子太过亲近,以后不许再理会谨言知舟他们。” 余娇酡红着脸道,“还没睡觉,你就开始说梦话了?我相公,需得是我真心悦爱之人,两情相悦,才能做夫妻。” 余启蛰听后,狭长的桃花眸静默的看了余娇一会儿,没有再口出戏言,捏着手中的书卷,心头有些乱,他这是对孟余娇有情了? 怎么可能?余启蛰怔忡了许久。 余娇见他不再作声,垂眸练字,好一会儿脸上的热意才消失,她揉了揉耳尖,余启蛰用那张好看的脸调戏人,真是犯规! 写了半个时辰,余娇打了几个哈欠,有些困倦的起身回了房,余茯苓已经睡下,余娇熄了灯烛,爬上了床。 夜半,睡熟余娇被一阵带水的冷风给吹醒了,她睁开眼,见余茯苓正在用手挡着被风吹得忽闪的烛台,朝窗牖旁走去。 “下雨了?”余娇出声道。 余茯苓见她也醒了过来,伸手合上了窗扇,感慨道,“今年夏天雨水可真多,你接着睡吧,我去看看启蛰房里的窗关上了没。” 余娇困意袭来,躺下后,合上眼,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仍旧下着,好在前几日晴天,村里人都收好了麦子,如今下雨倒省的过些时日播种的时候地干。 余娇想再上山挖瑶草,用了饭后,自个儿去灶上烙了饼,又找了伞。 宋氏知道她又要冒雨上山找草药后,想让余知行陪她一块,桔梗那小丫头正在哭闹,一直搂着余知行的脖子,不肯撒手,也不让她娘抱,余知行抽不开身来。 余樵山说要跟着余娇一同上山,余娇没让,她能看出张氏脸色有些不高兴,这大下雨天,出门上山的确不妥,况且余娇每次上山都要麻烦大房的人,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bigétν 怕余娇在山上遇到野兽,余梦山给她找了把柴刀,塞进了草篓里。 余娇背着草篓出院门后,余启蛰将枕头塞进了被褥了,做出他在睡觉的样子,趁家里人没注意,悄身朝院外追去。 第一百零九章实力护妻 余娇刚出院门,看见陈柔撑伞站在余家院门外的屋檐下,她身后跟着个女子,两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递向了守在余家院门外的两个何家小厮。 余娇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想来这些时日,守门的这两个何家人都是从陈家买的吃食。ъitv 一转身看见余娇,其中性子活络的那名何家小厮,笑着打招呼道,“孟姑娘这是要出去?” 余娇颔首,道,“我去山上采草药。” 有了昨日那车夫通气,守门的小厮对余娇客气的很,并不打算阻拦她进出余家的院门,和气的笑道,“下雨山上怕是不好走,孟姑娘多加小心。” 余娇道了一声谢,撑开伞就要朝山脚处走,陈柔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柔声劝说道,“孟姑娘,下这么大的雨,山上危险,你一个弱女子最好还是不要去山上的好。” 余娇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陈柔,“多谢陈姑娘关心,无妨的。” 陈柔清婉的芙蓉脸上浮现同情,怜悯的道,“总该找个男人陪你一道去才是,万一孟姑娘在山中遇到危险,都没个人帮扶。” 余娇轻轻一笑,眯着杏眸直视着陈柔的眼睛,没有做声。 陈柔被她清澈的眸子,看的心中发虚,眼底的那抹同情倒是有些装不下去,抿唇柔声道,“蛰哥儿的身子如何了?他怎么能让你一人去山上呢?” 余娇挑了挑清秀的眉头,眉梢浅淡的红色小痣格外生动,似笑非笑的道,“五哥儿的身子调养一段时日便可好了,陈姑娘若是还惦记着他,来日等五哥儿病好后,不耽误进余家门。” 陈柔脸色微微一白,有些僵硬的道,“孟姑娘误会了,我与蛰哥儿已无干系,只是关心他的身子,你又何必这么说。” 陈柔身旁的姑娘,见陈柔一脸委屈,怒声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我阿柔姐已经定亲了,她定的是镇上的李秀才!一个村子住着,她不过是问下余启蛰的身子,你少胡乱攀扯。” 提到陈柔定亲的是镇上的秀才,说话的姑娘一脸自豪,隐约透露出余启蛰哪里比得上那李秀才的意思。 余娇神色淡淡,也不着恼,轻描淡写的道,“原来陈姑娘已经定亲了,既如此,往后陈姑娘提及外男时,可不要再叫的这般亲热,难保不叫人误会。” 陈柔面上划过一丝难堪,蹙着柳叶眉,杏仁眼里含着泪,“是阿柔不懂事,孟姑娘莫要见怪,往后阿柔定不这么叫了。” “你……你太过分了!”陈柔的堂妹陈盈见她被欺负成这个样子,替她出头道,“我阿柔姐跟余启蛰从小一块长大,喊他句蛰哥儿怎么了?她一直便是这么唤他的!我阿柔姐泥人捏的性子,你少在这欺负她!” 余娇唇角抖了抖,看着陈柔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忍不住反思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看这两个小姑娘的模样,活似她欺男霸女了一般。 她盯着陈柔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啧啧,余启蛰从前的品味可真不怎么样,怎么就瞧上了这种人。ъitv 话不投机半句多,余娇不再理会两个小姑娘,转身撑着伞迈步走进了雨幕中。 一旁的两个守门小厮从头到尾都做壁上观,围观了一场好戏,暗暗赞叹这孟姑娘不光医术厉害,口齿也伶俐的很,看人家小姑娘都被欺负得快哭了。 院门内与守门小厮共同将这一番对话都听了的余启蛰却有些暗自高兴,她不许陈柔叫自己蛰哥儿,是不是就如他不愿她跟知舟谨言太过亲近的心思是一样的? 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余娇说话,倒是传来了陈盈的声音,“阿柔姐,你就是脾性太好了,换做我,肯定要她好看!你心里不会还念着余启蛰吧?他那病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不可能治好,你可别听孟余娇瞎说,她说那话就是哄你的!你往后嫁给了李秀才,就是秀才夫人了,孟余娇给你提鞋都不配,她哪能跟你比?” 陈柔摇了摇头,“你别说了,孟姑娘的话在理,我已经定了亲,是不该再喊蛰哥……那三个字的。” 她话音刚落,余启蛰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正准备撑伞离开的陈柔和陈盈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见是余启蛰,陈盈立刻开口道,“你来的正好,你那冲喜媳妇刚刚欺负阿柔,还不许她再喊你蛰哥儿,简直就是个妒妇,阿柔姐差点没被她给欺负哭了,你可一定要给阿柔姐出口气!” 陈柔微仰着芙蓉小脸,杏眸里又涌起泪光,楚楚可怜的望着余启蛰,低声道,“陈盈你不许告状,蛰哥儿……” 她顿了顿,好似发觉自己不该喊这三个字一般,抿唇苦笑道,“你莫要听陈盈胡说,孟姑娘也是好意,我确实不该再这么唤你的名字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余启蛰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陈柔话落,他才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桃花眸里尽是冷淡,“我已成亲,你也定了亲,余娇的话的确并无错处,她不过好心提醒,何谈欺负?” 余启蛰的话一出来,陈柔脸色便更白了几分,似有些不敢置信这些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ъitv 陈盈也有些愕然,余启蛰不是一直都心慕阿柔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看着余启蛰冷硬的面庞,陈柔杏仁眼里尽是哀婉,况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先前她们与孟余娇的对话给听了个正着,她闭了闭眸,柔弱出声道,“蛰哥儿说的是,孟姑娘并无不对,是我和陈盈的错。” 余启蛰往山脚下看了一眼,见余娇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声音淡淡的朝陈柔道,“往后不要再唤我蛰哥儿,她听了会不高兴的。” 说罢,他转身就朝余娇离去的方向迈步追去,又停下步子,回身看着陈柔和陈盈道,冷冷道,“这世上没人能让余娇提鞋,区区秀才,更没有这么大的脸面,纵是她相公——我,也舍不得让她提鞋,这种话我不想在听第二次。” 第一百一十章心疼欢喜 从前是他不愿计较,陈柔的所作所为,娇柔作态,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如今欺负余娇却是不行。 陈柔和陈盈都惊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站着,直到余启蛰走远,陈盈才气的跺脚,“他什么意思?阿柔姐你好心关心他身体,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陈柔心里也十分难受,如何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在余启蛰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心下难以接受,余启蛰虽然性子清冷,但待她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和的,她一直以为余启蛰对自己情根深种,怎突然就转了性子,竟为了孟余娇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冲喜媳妇这般跟自己说话。bigétν 陈柔清婉的小脸再维持不住柔美,脸色变得难看,好半晌才僵硬的道,“他与孟姑娘是夫妻,自然护着她,我如今只是外人,阿盈我们回家。”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你青梅竹马长大,转眼说向着旁人就向着旁人,阿姐你以后莫要再搭理他个没心肝的。” 这方陈柔陈盈愤愤不满的走了,那边余启蛰快步追到了山脚下,才赶上余娇。 余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是余启蛰,当即皱起眉头,小脸隐含关切,道,“你来做什么?也不撑把伞,你这身子骨经不得风吹雨打,你是不是又想病了?” 被余娇这么连声责备,余启蛰面上不见不快,反倒心底暗暗欢喜,清隽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有些憨的笑容来,“你一人上山我不放心,我陪你一块去。” 余娇闻言,心中一软,语气缓和了不少,将手中的雨伞遮在余启蛰头顶,“那也不能淋雨,你这破筛身子,哪经得起折腾,出门也不知撑把伞。” “无妨,我穿的厚。”余启蛰还故意撩开衣袖给余娇看他穿了好几件外衫。 余娇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傻,穿这么多淋了雨更难受,全都漆在身上,凉气都灌进身子里了。” 她将伞塞进了余启蛰手里,“你快回家吧,我一个人上山没事的,别瞎担心。” 余启蛰接住伞,指尖划过余娇的掌心,觉出她的小手有些凉,直接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摆中,另一只手将伞撑在了两人的头顶,“不回去,我陪你上山。” 余娇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掌心贴在余启蛰温热的手臂上,半晌才道,“你真是有病!” 余启蛰带着她朝山上走去,勾唇轻笑道,“孟大夫说的没错,我是有病在身,还需孟大夫不吝赐药。” 余娇气的笑了起来,莹润白皙的小脸在白茫茫的雨雾中格外明艳动人。 余娇已经来过青岩山好几次,对上山的路摸得八九不离十,她顾虑着余启蛰,特意挑了好走的路上山,速度也尽量放慢,没有再在山林中逗留寻找其他草药,径直奔了悬崖峭壁去找瑶草。 两人上山花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旁,余家让余启蛰在一旁撑伞站着,自个儿脱了鞋子,踩在湿滑的山岩上寻找瑶草。 可惜她运气不太好,寻觅完大半个山崖的岩石缝,还是没能找到,回身见余启蛰身上已经有大半被雨水打湿,她暗叹了一口气,“没找到,咱们回吧。” 余启蛰虽没有跟余娇上山采过药,但从余知行那里听说过,她逢下雨就上山找的一味草药,生长在岩壁上,每次都要将大半座山陡峭的岩石峭壁给找一遍。 见她这么早就要回去,余启蛰心知余娇是担心他的身子,他桃花眸含笑道,“天还早呢,咱们去别的地方再找找。” 他盼着这次上山余娇能找到想要的草药,不然以后下雨她还要山上跑,太过辛苦。 “不找了,路太难走了,咱们下山。”余娇找借口道。 余启蛰将伞递给余娇,蹲下身子,拿起草篓里余娇脱掉的鞋子,往她脚上穿去。 余娇惊了下,被余启蛰握住冰冷泥泞的脚掌时,浑身僵硬,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别……我自己来……我自己能穿……” 余启蛰已经掏出怀中的帕子在余娇脚底擦拭了起来,抹干净泥污,认真的帮余娇穿上了两只鞋子 ъitv。 余娇呼吸微颤,垂眸看着余启蛰干净漂亮的眉目,一时间心里像是涨了一江春水,微起波澜,撩漾了她的心跳。 帮余娇穿好鞋子,余启蛰朝余娇伸出手,还特意将袖摆遮在手掌上,似是怕自己刚给余娇擦过脚上脏污的手,触碰到她的手。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余娇心中软做一团棉花,将手搭在了余启蛰的掌心,扶着他从岩石上站起身来。 “再找找,你给我调养了这么些时日,我的身子已经没有原先那般脆弱。”余启蛰从余娇手中拿过伞,重新撑在两人头顶,声音柔和的道。 余娇咬了咬唇,余启蛰对她这般好,叫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想着早点找到瑶草,便能将他的身子彻底调补好,便点头道,“好。” 两人又翻了一座山头,来到另一边的岩壁上,余娇躬身在山岩上找瑶草,余启蛰撑着伞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一瞬都不肯错开眼。 他知她性子坚韧,却不想坚韧到这个地步,在这淋了雨稍有不慎便可能会失足滑落山崖的地方,埋头找瑶草便是几个时辰,纵使男子,也未必能如她这般能吃苦。 在山崖上从南边寻到北边,光秃秃的山岩上只有一些杂草,根本没有余娇要找的瑶草,她抬头看向余启蛰,抹去淋了满脸的雨水,心下有些自责,害余启蛰跟他在大雨中呆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没能找到,说不失望是假的。 余启蛰撑伞背着草篓走到余娇跟前,见她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不免心疼,“我们下山吧,不找了,不用那味药草,说不得我的身子也能调理好。” 余娇摇了摇头,望着剩下的那一截崖壁,神情坚定,“既然来了,找完再走。” 余启蛰看着她恬淡的小脸,胸腔涌动起不知名的情绪来,此刻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余娇一点也不好看,可是在他的眼里,却像是发着光亮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余娇身旁,帮她撑伞,不愿她再这么淋着雨找下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耍流氓 寻到崖石尽头,石岩夹缝中一抹青翠欲滴的绿色映入两人眼帘,余娇杏眸一亮,小脸露出欣喜的笑容来,“找到了!” 余启蛰看向那药草,只有两片叶子,肥厚圆润,水盈饱满,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余娇从草篓这里拿出一只装满水的小瓮,用小铲将整株瑶草挖了出来,装进了瓮中,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仰起小脸对余启蛰笑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运气真好。” 余启蛰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弯了弯唇角,余娇收拾了下,两人撑着伞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候还要难走,翻过山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林被雨雾遮得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余娇看着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出声道,“去山洞过一晚,明日天亮了再下山。” “好。”余启蛰应声。 两人摸索着找到了余樵山之前带余娇去过的山洞,踩在洞内干燥的土地上,叫人浑 biqμgètν身一松。 将伞和草篓放在地上,余娇抓了些干草和木柴,用火折子点着,对浑身湿透的余启蛰道,“把衣服脱下来烤干再穿。”ъitv 余启蛰穿了两件外衫,他脱了一件,用树枝撑在火堆旁。 余娇在草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周祥他们留下的小铁锅,去山洞外装了些雨水,架在火堆上煮。 余启蛰见她一直忙活,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坐下,把衣服烤干。” “我……看看草篓里带的饼子还能不能吃。”余娇说完,余启蛰的手却没有松开,强势的拉着她坐在了火堆旁,他站起身走到草篓跟前,翻出余娇装在里面的饼子,面饼已经被雨水泡烂,糊得不成形状。 “好像是不能吃了。”余娇见状道,“你饿吗?” 两人从上山到现在都未进食,余启蛰摇了摇头,“不饿。” “等下水开了我们多喝一些,喝饱了撑到明天天亮就能下山了。”余娇看着火堆上的小铁锅笑着道。 余启蛰重新坐回到火堆旁,听了她的话后,也笑了笑,“好。” 不大一会儿,铁锅里的水煮开了,两人上山的时候都没有带水囊,只能就着铁锅直接饮。 晾了一会儿,余娇先将水递给了余启蛰,“你先喝,暖暖身子。” 余启蛰将小铁锅推向余娇,不等余娇说话,就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虚弱,这个时候,身为男人应该照顾女子。” 余娇闻言杏眸微弯,不再推让,低头饮了一些热白开,只觉得被雨淋得透心凉的身子瞬间回暖舒爽了许多。 她将小铁锅递给余启蛰,见他只是脱了一件外衫,其余衣裳还都湿淋淋的穿在身上,她好心道,“你可以把衣服都脱下来烤干,我保证不偷看。” 余启蛰抬眸看了她一眼,咽下嘴里的热水,摇头道,“不用。” 余娇眯着杏眸,勾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戏谑道,“你怕什么?害羞?我都不怕你脱衣服耍流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胆小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发热照顾 面对余娇的虎狼之词,余启蛰有些招架不住,他挑眉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该含蓄一些。” “我就不是那种含蓄的姑娘。”余娇道,“不然你受寒发热我可不管你。” 余启蛰闻言轻笑,眼尾轻挑,桃花眸潋滟风流,他凑近余娇面前,“眼馋我的身子?你还小,等过几年不用这么费心思的编借口,我也让你瞧。” 清隽如画的眉眼尽在咫尺,炙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余娇俏脸微粉,这要命的小东西可真会撩拨人,不正经起来让人招架不住,持靓行凶。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余启蛰胸口处,将他往后推了推,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好好说话,不许调戏我。” 余启蛰低声笑了起来,垂眸看着落在他胸口处纤细的手指,虽然力道不值一提,但轻而易举的就搅乱了他的心跳,他突然间觉得有些燥热,以为是离火堆太近,余启蛰往后撤开了些身子。 余娇将鞋子脱了下来,穿着袜子靠在火堆旁烘烤,先声夺人道,“不许骂我不知规矩。” 余启蛰笑了笑,往火堆上添了两根柴,“没有外男在,无妨。” 余娇将发髻拆卸开,轻轻拨弄着湿漉漉的长发,柴火燃烧的毕剥声和洞外雨水穿林打叶之声交织在一起,这种白噪音,静谧中让人的心情变得舒适。 许久没有听到余娇说话,余启蛰抬眸一看,才发觉她竟靠着石壁睡了过去,他唇角溢出一丝淡笑,轻手轻脚的将撑在一旁已经烘烤得半干的外衫取下,盖在了余娇的身上。 因睡得早,余娇是在半夜醒来的,她往山洞外面看了看,天还未亮,外间有稀稀拉拉的水滴声,面前的柴火堆只剩下星星之火,她身上的衣裳尚有些潮。 余启蛰靠在一旁的洞壁上仍睡着,余娇扯下身上盖着的外衫,反手搭在了余启蛰的身上,不经意擦过余启蛰肌肤,烫人的温度让余娇愣了下,抬手摸向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余启蛰的额心滚烫,竟是发热了。 余娇站起身,从一旁拿了些干草和木柴,再次将火堆点燃,背起草篓去了洞外,弄了个简易的火把照着去了洞外。 外间的雨已经停了,稀疏的水滴声是山林中树叶上残存的水滴在滚落,余娇摸索着在林子里翻找退热治风寒的草药,她昨日上山来的急,身上根本没带什么草药,也压根没想到余启蛰会跟着她上山。ъitv 一边小心护着火把防止它熄灭,一边寻药草,因为火把太小,照出的光亮有限,余娇几乎是蹲趴在地面上找的,急急挖了几株草药,余娇就匆匆的赶回了山洞。 余启蛰仍靠在洞壁上未醒,两道浓黑因为不舒服紧皱在一起,干净疏冷的脸烧得有些泛红,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同平日里的病弱。 余娇一阵沉默,平日里骄傲清冷的人,此刻显得孱弱无依。 她拿着小铁锅又出了山洞,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处岩石形成的水洼,里面蓄了不少雨水,她将药草洗干净,又往铁锅中盛了些水,返回了山洞。 把药草放进小铁锅里煎煮成一碗浓稠的汤药,才将因为发热睡得不省人事的余启蛰给唤醒。 余启蛰睁开眼后,尚有些迷糊,余娇的小手沁凉,他下意识的就将脸贴了过去蹭了蹭,似乎这么能让他好受一些。 余娇柔声劝道,“你发烧了,我给你煮了药,喝了就好了。” 余启蛰脑子烧成了浆糊,听到她的声音,才努力从模糊的意识中强撑起一丝清明来,声音沙哑的道,“余娇,我病了……不舒服,你不要吵,我再睡一会儿……” 说到最后,他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双手抱着余娇的手臂,滚烫的额头贴在余娇的脖颈处。 余娇眉头轻蹙,扑洒在脖颈上炙热的呼吸,让她浑身僵了僵,她推了推余启蛰,劝说道,“先把药喝了再睡。” 窝在她身上的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余娇怕手中的汤药冷了,没有多想,当即用力挣了下,将余启蛰放躺在地上,端起手中的小铁锅朝余启蛰唇边喂去。 他已经昏睡过去没有意识,唇齿紧闭,汤药根本喂服不了,余娇抬手用力掐住了他的双腮,才令他的嘴巴张开,她另一只手抓着小铁锅,将汤药往他嘴里灌去。 灌完之后,才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擦余启蛰唇角洒出的药汁。 喝了热汤药余启蛰似乎好过了一些,眉头皱得没有先前那般紧,余娇起身又去外面打了一锅冷水,将手帕用冷水浸湿,擦了擦他滚烫的额头。 没多久,帕子就被余启蛰的高热的体温烫热了,余娇又过了一遍冷水,搭在了他的额头上,弄完这些,才发现余启蛰身上的衣裳竟还都半湿着,兴许是他底子太差的缘故,体内没有火力,靠着火堆也没能将衣物暖干。 余娇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解开了他的衣襟,双手扒拉着将他身上的衣物除掉,只留下亵衣,将那件被火烤干的外衫裹在了他的身上。 余娇又往余启蛰的身下垫了些干草,把从他身上脱下来的湿衣裳晾在了火堆旁。 忙完这些后,余娇坐在火堆前,她眼下没有困意,肚子倒是饿了起来,起身又拿着小铁锅去洞外盛了水回来,烧开后饮了个半饱。 躺在干草堆上的余启蛰动了动,余娇见他将身上的外衫裹得更紧了些,想来是因为高烧身上冷热交替,余娇又往火堆上添了些柴,身手摸了摸余启蛰的额头,感觉没有先前那么滚烫,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翌日天亮后,洞口有阳光照射进来,余启蛰睫毛颤了颤,醒了过来,刚要起身,才发现余娇趴在他身上,正熟睡着。bigétν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小脸上,衬得眉眼干净柔和。 他隐约记得自己半夜发了高热,余娇喊他喝汤药,后来便又昏睡了过去,齿颊间还留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他有些怔然,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她如何去外面找的草药。 第一百一十三章娇手喂樱 余启蛰静默的看了一会儿余娇,用手轻轻托起她的小脸,将她从自己身上挪开,掀起搭在身上的外衫正要盖在余娇身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了亵衣。 他耳根一热,别扭的将外衫盖在了余娇身上,拿起一旁烤干的另一件外衫穿好,朝洞外走去。 两人从昨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余启蛰想着猎只兔子或是山鸡裹腹,怕余娇醒来找不到他会着急,余启蛰没敢走太远,在附近找了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山鸡野兔。 倒是找见一棵果树,远远瞧去,枝头上挂着点点橘红的小果子,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树上结的是樱桃,枝头稍低一些的都还没长熟,余启蛰摘了一颗尝了尝,有些酸。 他想了想,撩起下摆,塞进腰间,双手贴着树干,爬了上去。 枝干上头的樱桃虽然都熟了,但不少都被山林里的野鸟给啄烂了,挑拣着余启蛰摘了一些,用衣摆兜着跳下了树,身手灵巧得不太像是久病孱弱的人。 捧着摘好的樱桃,余启蛰回了山洞。 余娇已经醒了,醒来后见余启蛰不在山洞,就猜想他是出去了,她没敢出去找他,怕山林子太大,找不见两人反而错过。biqμgètν 她将山洞里整理了一番,把火堆残留下的火星用土掩灭,把小铁锅物归原处,又在洞口捡了些淋湿的木柴,堆在通风的洞口处,想着要不了多久这些柴火就能风干,等日后有人在山洞里过夜,好有木柴用。 余启蛰从洞口外走进来的时候,余娇正在查看小瓮中的瑶草,见它泡在水中仍活的好好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我找了些果子。”余启蛰捧着手中的樱桃朝余娇递去。 余娇见是樱桃有些欣喜,拈起一颗塞进了嘴里,不忘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烧退了吗?”她踮脚朝余启蛰额头探去。 余启蛰微微屈膝,任由她将手贴在了额头上,道,“醒来后就已经退热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是正常的体温,余娇才放下心来,才有闲心说别的,“这樱桃你是从哪儿摘的?我上山好几次了,都没见过樱桃树。” 余启蛰往她掌心塞了一把,“北坡那边找见的,我带你去看看?” 余娇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杏眸笑得弯成月牙状,“还挺甜的,不找了,咱们赶紧下山吧。” “好。”余启蛰点头应声,背起地上的草篓,两人朝山洞外走去。 阳光穿过树林落在人身上成斑驳的光影,因寻到了瑶草,余娇心情很好,脚步也十分轻快,余启蛰见她手里的樱桃吃完,将剩下的又递给了她。 “这樱桃还挺好吃的,你也吃啊。”余娇见余启蛰摘来的樱桃几乎都进了她的嘴里,她抬手递了一颗给余启蛰。 余启蛰顿了下,俯身用唇轻轻含住,温热细腻的唇瓣擦过了余娇的指尖,余娇顿时脸一红,佯装无事的转过头去。bigétν 余启蛰那双潋滟风流的桃花眸却一直瞅着她,咬了咬嘴里的樱桃,酸甜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含笑道,“是挺甜的。” 余娇瞅着他风流多情的笑靥,心如鼓擂,咬牙小声道,“小妖精,勾引人的本事愈发见涨,本姑娘可是柳下惠本惠,绝不轻易对美色动心。” 余启蛰压根没听懂她含含糊糊在念叨些什么,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故意笑道,“载盏行酒难抵娇手喂樱。” “闭嘴。”余娇红着脸斥道,却因声音娇憨,没有任何威慑力。 余启蛰低声笑开,他喜欢看她被自己撩弄得脸红害羞的样子。 江清河乘着马车来到了青屿村,早上何家的小厮请他去何府帮老太爷诊脉,江清河是着实被余娇的医术给惊到了。 虽知道她开的方子很巧妙,但江清河也没想到疗效竟会这般立竿见影,这才短短几日,何老太爷的身子竟已大好,气虚毒滞的脉象已完全诊不出,头上的疽疮也只剩褪痂,可以说是已经痊愈了。 孟余娇实在是不停的在刷新他对她的认知,从何府回去后,江清河激动得便一刻也坐不住,让人备了马车,马不停蹄的来了青屿村。 古有三顾茅庐,孟余娇值得他效仿古人三请。 马车停在余家门口后,江清河拨开车帘由药童扶着下了车。 守在余家门外的两个何家小厮见是江清河,上前打招呼道,“江大夫,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孟姑娘。”江清河见何家还留了人守在余家,有些摸不清状况,早上他去何家的时候,何大老爷提起孟余娇亦是满脸欣赏感激,不像是仍要找余家麻烦的样子。 何家小厮闻言,道,“孟姑娘昨日上山采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江清河往青岩山看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忧,“孟姑娘一个人上山的?昨日下着雨,她怎么还跑山上采药去了。” 小厮忙道,“不是一个人,她夫郎余家二房的五哥儿跟着一道去的。” 江清河皱了皱眉,他记得余家五郎的身子骨奇差,是个短命之人,这余家人可真是不像话,怎么能让余五郎陪着孟余娇一道上山。 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余娇救出余家这火海,江清河面色严肃的迈步进了余家大门。 余儒海早就听见了院外的说话声,见是江清河,脸色松弛了些,面带笑意的道,“江大夫怎么来了?快请坐。” 态度比之前江清河上门买药方那次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江清河也不跟余儒海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开门见山的道,“孟姑娘的身契在你手里吧?你报个数,我买了。” 余儒海老眼中闪烁着精光,摸不准江清河这个时候上门来要买孟余娇的身契是做什么。 他想套话,故作聪明的道,“上次何家的事多亏了江大夫帮言,老朽心里一直感激着,敢问江大夫为何要买孟余娇的身契?她开的方子险些害了何老太爷的命应是知晓的。” 他又试探道,“我看江大夫似与何家交情匪浅,敢问何老太爷如今身子如何了?何老爷是不是因着孟余娇还恼恨着我余家?” ъitv 第一百一十四章迟则生变 见余儒海至今还蒙在鼓里,似乎根本不知何家那边现下是如何重视感激孟余娇,江清河心道正好,他正了正脸色,不假辞色的道, “贪诊金害了何老太爷的不是您吗?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孟余娇医术甚好,我想让她去回春堂坐诊,今日你若是肯将她的身契卖与我,何老爷那边我保你无事。” 从东侧间走出来的余周氏闻言十分心动,问道,“敢问江大夫打算用多少银子替孟余娇赎身?” “你们开个价我听听。”江清河道。 余周氏心中一狠,张口就道,“五十两银子如何?” 江清河原以为余家这两个老东西会如何狮子大张口,没想到只要了区区五十两,他们果然眼瞎的彻底,实在不知一手精妙医术的孟余娇,是何等宝贝。 他面上不显,皱眉道,“五十两?我可是查过,你们当初买她进余家门做冲喜媳妇不过才花了四两银子,如今翻了十倍可不止,你们不觉荒谬吗?” 余周氏忙道,“江大夫您也说了孟余娇医术甚好,若不是她得罪了何老爷,我们余家留下她,凭借她的医术看诊,总不会赚不到五十两银钱,您既然想买她去回春堂坐诊,不会舍不得这五十两银子吧?” 江清河默了片刻,在余周氏和余儒海看来是在犹豫不决。 “也罢,你且去将孟余娇的身契取来吧。”江清河也不敢多耽搁,恐迟则生变。 余儒海站起身来,他尚有些犹豫不决,余周氏跟着他进了东侧间,小声劝说道,“老爷,如今可是大好的机会,咱们不光能撇清跟孟余娇的关系,还能赚些银钱,何家的事此番也算是了结了,你往后就可安心了。” 余儒海一想也是,孟余娇进门后,折腾出不少风波来,如今卖了她的身契,将她打发走,倒也妥当。 他从柜底的褥子下扒拉出一个小纸包来,取出里面藏着的身契,朝外间走去。 “孟余娇的身契就在这儿,江大夫的银子可随身带着了?”余儒海指腹摩擦着手中的契纸,老眼闪烁着精光。 江清河对身旁的药童招了招手,从回春堂过来的时候,他就从账面上支了一百两,有备而来。 药童从袖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江清河,江清河将银票放在桌面上,朝余儒海的方向推了推。 余儒海忙不失迭的拿起银票看了看,笑眯眯的将身契朝江清河递去。 就在此时,余谨言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一眼看出余儒海手中捏着的是张契纸,他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祖父,这是在做何?”余谨言见是孟余娇的身契,不解问道。 余儒海冠冕堂皇的道,“这位江大夫瞧中了孟余娇的医术,想买下她的身契,让她去回春堂看诊,我和你祖母都寻思着回春堂是处好去处,咱们不该拦着,索性就将孟余娇的身契卖与这位江大夫了。” 余谨言看向余周氏,余周氏一脸赞同的笑了笑。 他又看向江清河,见他老神在在,微微蹙了蹙眉,压低声音与余儒海道,“祖父,你随我来。” 余儒海见他神色严肃,朝江清河笑了笑,拿着身契站起身随余谨言进了内室。 “那位江大夫出了多少银子要买下孟余娇的身契?”余谨言一进屋就低声朝余儒海询问道。bigétν 对着如今他最看好的孙子,余儒海并无隐瞒,道,“五十两。” 余谨言不赞同的道,“不能卖,祖父,孟余娇总归是五哥儿的媳妇,您要是将她的身契给卖了,二伯二伯母那边该如何交代?” 余儒海哼了一声,“我用得着跟他们交代?我花银子给他们二房买的人,如何处置他们过问不着,再者那位江大夫说了,只要将孟余娇的身契卖与他,何家的事他会帮着处理好,让何老爷不再过门找咱家的麻烦。” 余儒海真正在意的还是何家的事。 余谨言听后眸底划过一抹深思,想到先前何家门房的反应,他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对劲儿,劝阻道: “祖父,这事还要三思,那位江大夫如何会这么好心,不光花五十两银子买梦孟余娇的身契,还帮着解决何家的事,他能给出这么好的条件,只说明孟余娇的价值绝不止于此,孙儿怀疑何老太爷的病确已经被孟余娇给治好了,不然江大夫如何敢让她去回春堂坐诊?”bigétν 余儒海本对五十两诊金十分心动,听余谨言这么说,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只是心思仍旧左右摇摆不定,“这些都是你的猜想,若是孟余娇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为何何家的人还守在外头不走?” 余谨言自然也不知,一时答不上话来。 屋外,江清河坐了许久都不见余儒海出来,不免有些心急,放下茶盏朝余周氏道,“你们余家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回春堂还有病人需看诊,银钱你们既已收了,还烦请快些将孟余娇的身契给我。” 余周氏陪了个笑脸,“我那孙儿年少不知事,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儿找我家老头子,我这就去催催。” 她起身进了内室,见余儒海和余谨言互相沉默着,误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爷孙俩都这副脸色?” 余谨言摇了摇头,“没什么。” 余周氏看向余儒海,道,“老爷,江大夫在外面催了。” “祖父,不如我和谨书再去何家打听打听?”听闻江清河催的急,余谨言心中怀疑更甚,出声提醒道。 余儒海拿捏不定,若是孟余娇真的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又要另当别论,他想了想,道,“你和谨书再去何家好好打听打听。” 余周氏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催促道,“去何家打听什么?老爷还是快写将孟余娇的身契给江大夫吧,免得迟则生变。” 余儒海摇了摇头,“不急。”他转身朝外间走去。 余谨言也快步出了堂屋,喊余谨书一道去何家打听。 江清河见余儒海出来,站起身道,“回春堂还有病患在等着,我不好多耽搁时间,余老大夫还是快些将孟余娇的契纸给我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老脸丢尽 余儒海见他此种形态,倒是愈发觉得谨言的话有道理,若孟余娇真的治好了何老太爷,他笑了笑,“既然回春堂有患者不如江大夫先回去忙,孟余娇到底是二房的媳妇,我一个人也做不得主,还要跟家里人商议,不如江大夫明日再过来?” 江清河脸色微变,看着余谨言走出去的背影,皱了皱眉,想来定是余家这个小辈说了些什么,不然余儒海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注意。 “余老大夫已经收了银钱这又是作何?”江清河佯装不高兴道,“莫不是要坐地起价?” 余儒海忙陪着笑脸道,“江大夫不要误会,孟余娇是我家五哥儿的媳妇,他性子执拗,此刻又不在家,我若私自做了主,他难保不乐意。” “余老大夫一家之主,哪有什么做不得主的?余家难不成还要听一个小辈的?”江清河以言辞相激。 余儒海最是好面子,哪容得下人家说他做不得主,他正要说话,院外传来了余谨书的高声叫喊。 “祖父,祖父!何家人来了!”他一脸急冲冲的从院外跑了进来,焦急喊道。 他与余谨言刚出村子要去何家打听消息,就见村口的小路上来了两辆马车,后面还跟了不少家丁,看上去气势汹汹。 余谨言眼明心细,见车帘上绣了‘何’字,当即就猜出来的是何家人,赶紧让余谨书回家报信。bigétν 余儒海听清余谨书喊的话后,脸色骤变,下意识的就想躲起来,生怕何家来者不善。 江清河心知何东升是上门来拜谢余娇的,若是叫余儒海见了何东升,再想从他手里要回孟姑娘的身契怕是不可能。 见余儒海神情紧张,他瞅着他手中的身契,快速出声道,“余老大夫不必害怕,只要你将这契纸给我,何老爷那边我替你应付,保你无事。” 余儒海捏着手中的契纸,忙不失迭的塞进了江清河手中,道,“江大夫说话可要作数,契纸给了你,何老爷找我麻烦,你要一并挡了。” “放心。”江清河笑了笑,拿起手中的契纸仔细看了看,确认是孟余娇的身契无疑,才塞进了荷包里。 想着等下余儒海知道何东升的来意后,不知会是何等后悔模样,江清河咧开的嘴角合都合不拢,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院门外何家的马车已经到了,何东升由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命人将后面那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远处余娇和余启蛰从山脚的小路上缓缓走来,见余家门口围着一群人,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来到余家门外。 何东升正要迈步进入余家院门,一转头看见了余娇,顿时喜笑颜开,“孟姑娘,你这是上山采药去了?” 余娇点了点头,见何东升这么大张旗鼓登门,出声问道,“何老爷有事?” 何东升笑的十分畅快,“江大夫今儿早上去给我父亲请了脉,老爷子的身子已经痊愈了,这都多亏了孟姑娘,我是特意来给你送诊金的。”bigétν 一旁围观的村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前次这些人来余家的时候好一番闹腾,叫嚷着要让余家陪他们老太爷的命,将余家五郎的媳妇给抓了去,现在怎么反倒给她送起诊金来了? 周槐夫妇也在人群里,见何家人来不是为难余娇的,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围观的村里人都在打量她,余娇淡淡一笑,朝何东升道,“何老爷屋里说话吧。” 何东升随余娇进了余家院门,余娇出声道,“何老爷先去堂屋稍坐片刻,我放下挖的药草这就过去。” 何东升笑的亲和,“好,孟姑娘先忙。” 余娇和余启蛰回了东屋,宋氏夫妇隔着竹帘瞧见了院子里的何东升,不放心的问道,“孟丫头,这何老爷又来了咱家,不是找茬的吧?” “不是。”余娇笑着摇了摇头,“是送诊金的。” 一听是送诊金的,宋氏夫妇两人彻底安心下来,眸光都落在了余启蛰的身上,俩人是昨日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余启蛰没睡在屋里,被褥下竟是塞了个枕头。 后来还是余茯苓脑子聪明,猜余启蛰是陪着余娇上山采药了,宋氏夫妇还是担心了一夜。 这会儿看两人的衣裳上都有干了的泥污,鞋子都脏兮兮的,可不是一道去山上了。 当着余娇的面,宋氏夫妇也不好数落余启蛰,便都忍着没吭声。 “我在灶上留了饭,你俩先去洗洗,我这就把饭端过来。”宋氏担心俩人在山上饿了肚子,往屋外走去。 余娇回了房,余茯苓正在纳鞋底,见她进来,笑嘻嘻的道,“小弟昨个陪你在山上过的夜?” 余娇见她一脸八卦的样子,扯了扯唇角,将装了瑶草的小瓮放在阴凉的角落里,换了身干净衣裳,“你要是不忙,去煎服药给余启蛰。” “小弟病了?”余茯苓一听煎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筐,有些紧张的问道。 余娇道,“昨日在山上淋雨受了凉有些发热,现在已经退热了,我给你找些治风寒的草药,你再给他煎服汤药喝。” 听余娇这么说,余茯苓脸上的担忧稍退,“好,我去煎药。” 余娇拿了些治风寒的草药,配了一副方子交给了余茯苓去煎。 宋氏端了饭菜回来,余娇顾不上吃,让宋氏端去余启蛰房里,让他先吃,她则去了堂屋。 堂屋里,从知道何东升上门来是为了给余娇送诊金,且何家老太爷的身子已经被余娇给治愈后,他的脸色就五味杂陈缤彩纷呈,像是吃了只苍蝇卡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何东升虽然上门来是要感谢余娇,但对余儒海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在堂屋坐下后,第一句话便是,“没想到余老大夫这样误人性命的庸医,竟会有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孙媳妇,简直叫人不敢相信。”bigétν 余儒海脸皮子扯了扯,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只觉老脸丢尽,支支吾吾的应着,什么都不敢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心虚讨好 何东升又挤兑道,“有这么一个孙媳妇,你们余家祖上真是积大德了,不然就余老大夫这种草菅人命的医术,我还真得劝你莫要再行医了。” 余儒海老脸涨红,讪讪的道,“何老爷教训的是。” 何东升懒得搭理他,看向一旁的江清河,好奇道,“江大夫怎也在这儿?” 江清河坐在一旁看了好大一会儿余儒海的脸色,心里已经暗自乐了好一会儿,见何东升发问,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 “我是来请孟姑娘去回春堂坐诊的,幸而何老爷你来的稍晚,不然孟姑娘的身契我怕是也买不到手。”他故意揶揄道。 余儒海自打知道何东升的来意后,心里已经后悔的要呕血,又听江清河这么挤兑,气的肝颤。 何东升听后,观余儒海面呈猪肝色,乐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直夸赞道,“江大夫有识人之明,真是慧眼识珠,以孟姑娘的医术,留在这余家的确是明珠蒙尘,她那样的好大夫是该呆在回春堂这样的医馆!不过倒是可惜了……” 何东升回身看向两个小厮手中抬着的以红绸盖着的物件。 “怎么可惜了?”江清河不解道。 “我特意给孟姑娘准备了个牌匾,如今她要去你回春堂坐诊,这牌匾倒是用不上了。”何东升站起身来,走到小厮跟前,一把撩开了盖着的红绸布。 余娇正从屋外走进来,看向那牌匾,只见红木匾额上贴着四个烫金大字——妙手回春,四周以金箔雕花为框,甚是气派。 何东升瞅着那四个大字,又笑道,“倒也应景,孟姑娘若是去了回春堂坐诊,这牌匾便送你们回春堂去,妙手回春与回春堂倒也衬的很。”ъitv 余儒海被那金箔晃了眼,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盯着舍不得挪开眼,他行医一辈子,早就想在门上挂个牌匾,可他那医术,不过是个行脚郎中的水平,来看诊的病人也只有乡下一些头疼发热的穷苦百姓,誰会这么大的手笔赠他匾额。 这么华丽气派的匾额如今就在眼前,余儒海别提多眼红了,他真是蠢,好端端的怎么就卖了孟余娇的身契,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这牌匾就是他们余家的了。 要是孟余娇的身契还在,挂上这牌匾……余儒海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美得心里冒泡,可一想到身契已经给了江清河,余儒海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一步算错千古恨,他们余家光宗耀祖,扬名杏林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被他亲手就这么给毁了!ъitv “何老爷费心了。”余娇浅浅一笑,朝何东升道谢。 何东升见她进来,立时像是变了一个人,笑着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今日来除了给孟姑娘送诊金,也是想跟你赔罪,先前因家父之病一时心急,才闹上门来,小厮们不知道轻重,对孟姑娘无礼,有冒犯之处,还请孟姑娘见谅。” 余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热茶,道,“何老爷言重了,本就是家里人开错方子害了何老太爷,是我余家有错在先。” 听余娇这么说,何东升看她的目光愈发欣赏,如今他这么放低态度和脸面,但孟余娇却不以医术自傲,反倒坦诚认了自己的错处,何东升愈发觉得她人品贵重,想要结交。 “孟姑娘不怪罪便好。”何东升撩开另一个小厮手中捧着的托盘上的红绸布,笑着道,“这是一百两诊金,还请孟姑娘收下。” 余娇看着那明晃晃的一盘银锭子,杏眸微弯,“何老爷太大方了,诊金没这么多。” 何东升忙道,“孟姑娘要是不收,就是还气怪我当初强硬将你留在府上。” 余娇这才没有推辞,“既然何老爷这么说,那我便收下了。” 何东升笑呵呵的道,“府上管事说上次他们砸坏了家里不少东西,我特意备了些,让他们给补上。” 一旁的何家管事见提到自个儿,忙朝余娇讨好的笑了笑,指挥着一群小厮,将刚才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都赶紧换到余家院子里去。 余谨言和余谨书自从何东升进门后,就在一旁看着,此刻两人心情都十分微妙,这个何老爷对他们祖父说话甚是无礼,但对着孟余娇却又是这副亲和的姿态,两人好似是平等的一般。 而孟余娇一直是不卑不骄落落大方的姿态,在与何东升说话的时候泰然自若,既不讨好,也不失礼,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村姑,倒是他们两个余家的读书人,反倒相形见绌,只能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连他们祖父,被人这么落面子,也只能讨好赔笑脸,他们更算不得什么。 余娇可没心思管这一屋子人的各种心思,想到方才进屋时听到的话儿,出声朝江清河问道,“江大夫,您怎么来了?” 江清河瞥了余儒海一眼,春风得意的笑道,“孟姑娘虽拒了我两次,但古有为请贤才三顾茅庐请卧龙公,今我效仿古人,想再请孟姑娘去回春堂坐诊。” 他从荷包里掏出身契,递给余娇,“这是孟姑娘的身契,我已从余老大夫那里买了来,为表诚意,这身契我归还孟姑娘。” 余娇接过身契看了看,挑眉朝余儒海瞧去。 余儒海一脸憋屈,朝余娇讨好的笑了笑,心里却难受得很,江清河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余娇治好了何老太爷,何东升根本不会再来找他麻烦,故意那般说,害他一个不小心,就那么把身契送了出去。 一想到方才自己那只手是如何忙不失迭的将孟余娇的身契塞进江清河手中的,余儒海就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余娇嗤笑一声,余儒海好面子喜欢名利,如今怕是十分肉疼。 “多谢江大夫的好意,这身契您花了多少银子买的?”余娇朝江清河问道。 江清河伸出一只手,道,“余老大夫跟我要了五十两。” 余娇看向余儒海,眯着杏眸讥笑道,“身契的银子我不是已经付给您了,便是再爱钱,您也不该诓骗江大夫的银子,上次您说身契不知放哪去了,不肯找来给我,怎么江大夫给了银子这身契就找到了?” 余儒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虚的辩解道,“前两日你奶收拾衣柜,才找到的……” biqμgètν 第一百一十七章撕了它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忙将袖中那五十两银票拿了出来,“江大夫,是我糊涂了,身契余娇已经买了,你这可就做不得数了,这五十两银子我还给你。” 余娇撇了撇嘴角,余儒海到现在还是不忘耍弄小聪明,可惜他那些小心机总是一眼便能叫人看透。 江清河一脸鄙夷的看着余儒海,反正身契已经到了余娇的手中,况她给过余儒海这老东西赎身银钱,索性便将银票接了回来,不忘讥讽道,“余老大夫,你这人真是……一言难尽,我看你这种做派,孟姑娘在余家应没少受委屈!” 他转而看向余娇,脸色变得像翻书一样快,亲热的笑着道,“孟姑娘,你一手好医术,何必留在余家过这种日子,若是你愿意来我们回春堂坐诊,我回春堂定厚待你,月银三十两如何?” 余儒海老脸已经丢尽,索性豁出脸面不要了,出声恳求道,“孟丫头,是我不好,祖父跟你认错,可千错万错,你终究是五哥儿的媳妇,是我们余家人,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 他一边给余周氏使眼色,让她去赶紧将二房的人都叫来,无论如何都要将余娇留在余家。 自打何东升登门后,余周氏便一句话没说,屁都没敢放一个,看屋里何东升和江清河的做派,也知道孟余娇要是留不下,他们余家将会损失一大笔,忙快步去了二房。 余娇捏着契纸,没有作声,她在犹豫,也有些头疼。 人生很多时候面临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是一旦做了决定,走的路,过的生活可能就会完全不同。 经此一遭,留在余家,以后她的日子定会顺畅,若去回春堂坐诊,每日看诊治病,小日子平平淡淡的,也不会太差。 “孟丫头要离开咱家了,你们快去劝一劝!”余周氏来到东屋,脸色担忧的道。bigétν 宋春和余梦山一听,慌张起身,余茯苓也从侧间钻了出来,跟着余周氏就要朝堂屋走。 见里间的余启蛰没有动静,余周氏忙推开他的屋门,催促道,“五哥儿,孟丫头如今拿到了自个儿的身契,要从咱们余家走,你还不快去把她留下来!” 余启蛰刚喝完汤药,他不急不缓的放下药碗,抬眸淡淡看了余周氏一眼,“她想走,我不会劝她留下来,何况咱们余家有什么好值得她留下的?” 余周氏有些愕然,虽然余启蛰待人都冷淡淡的,但平日里对孟余娇还是挺好的,她原想着余启蛰总归舍不得孟余娇走的,却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不闻不问的态度。 “祖母还有事?”余启蛰狭长的眸子淡淡的看着余周氏,问道。 余周氏怔了怔,也不敢强拉着余启蛰去堂屋,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那事儿留下的阴影,她有时候对着他心里莫名的发憷。 宋春三人来到堂屋,余茯苓性子直,向来不怎么委婉,进门就朝余娇焦急的问道,“祖母说你要走?你去哪?余娇你已经是我阿弟的媳妇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从一开始的不待见,到现在的依赖信任,余茯苓打心眼里已经认同了余娇就是他们二房的人,是她弟妹!有余娇在,她年后才能安心嫁人。 宋春听余茯苓说话急冲冲的,扯了她一下,看着余娇温声道,“孟丫头,你奶说你要走,你可是要回家了?”bigétν 余娇抬眸看着余茯苓和宋氏脸上紧张不安的神情,心下微微叹气,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无形之中就产生了羁绊。 余梦山靠在门旁,垂着的左手摩擦着身下没有知觉的假肢,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的道,“孟丫头,你要是想走……便走吧,你跟蛰哥儿没有拜堂成亲,无名也无实,往后要是再许人家,他们不信你清白,我跟你宋婶给你作证。” 余儒海瞪向余梦山,恼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责备道,“你胡说什么混账话!什么无名无实,两人虽然没办亲事,但村里人誰不知道孟丫头就是五哥儿的媳妇,上哪再许人家?再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哪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他紧紧盯着余娇手中的身契,恨不得从她手里夺过来,讨好的笑了笑,“孟丫头,你要是想去回春堂坐诊,我们不拦着你,可你终究是我们余家的人,不能一走了之啊。” 余娇睨了他一眼,捏着手中的身契,扫过余周氏,轻嗤一笑,“余家人?你们当我是余家人?”ъitv 余儒海一阵心虚,赶忙给余周氏使眼色,余周氏只得也低声下气的劝说道,“孟丫头,虽说我对你不好,可老二夫妻俩待你如何你也知道,从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说了,我做错的地方以后一定改。” 余娇听了这些话,淡淡一笑,摩擦着手中的契纸,缓缓道,“想让我继续留在余家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能是从前那么个留法。” 江清河听余娇有要留下的意思,不免有些失落,想劝她,可又觉得不妥当,她一个小姑娘离开余家,身旁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就真能过的好了? 余儒海则是老眼一亮,好声好气的说道,“怎么个留法?你有什么不满只管说。” 余娇将手中的契纸放在了桌子上,朝余儒海面前推了推,余儒海见状心中大喜,一把抓起身契,正要塞进袖摆里。 余娇定定的看着他,眸光清亮犀利,余儒海动作便是一顿,她不徐不疾的道,“既然是一家人,这身契还有留下的必要吗?怎么?您老这是还打算以后拿着身契要挟我?” 余儒海老脸上划过一抹尴尬,动作僵硬的将契纸又放回了桌子上,余娇仍旧看着他,余儒海忙道,“我没这般想,孟丫头,你说这身契该如何?” “撕了它。”余娇薄唇轻启,淡淡的吐出了这几个字眼。 余儒海一愣,看着桌上的身契,着实不情愿,呐呐的道,“这……这不好吧?” 余娇挑了挑眉,杏眸微眯,眸光透出三分冷来,“您不舍得?那便是还想着用这身契掣肘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扬眉吐气 余儒海忙否认,“我绝无这个意思。” 瞧着余娇的不容置喙的态度,这契纸今日不撕是不成了,余儒海只得狠了狠心,将契纸从桌上拿了起来,却如何都下不去手将契纸给撕了,有契纸,往后孟余娇便是自由身,他再想拿捏她可就没有由头了。 角落里的余谨言迈步走上前,在余儒海耳旁低语道,“祖父若是担心没有牵制,不若让二伯父和二伯母认孟余娇为女,她与五弟毕竟无名无实,若是成了咱们余家的女儿,以后她看诊治病再有名,也是落在咱们余家的头上。” 余儒海听后心神皆定,混浊的老眼露出一丝精光,捏着契纸‘刺啦’一声撕烂后,朝余娇讨好笑道,“祖父都听你的,撕了。” 余娇从他手中抽出被撕成两半的契纸,直接揉得粉碎,还不忘将碎纸扔进了茶杯里,眼见字迹被水洇染,才收回视线。 余儒海脸上松弛的肉颤了颤,别开视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已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余娇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痛快了不少,亲手毁掉舍不得的东西,才能叫余儒海更加难受。 “契纸已经毁了,孟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余儒海低声讨好笑着说道。 余娇摇了摇头,“我已是自由身,有些话不用我说,你们心里应当清楚,往后余家若是叫我呆着不舒服,我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余谨言的话,令余儒海心里已经另有算计,他笑着好脾性的应声道,“你只管放心,以后祖父定不再委屈你。” 余娇不置可否,淡淡一笑,看向江清河,歉意道,“江大夫,实在对不住……” 她一开口,江清河已知她的意思,叹息着出声道,“无妨,日后孟姑娘若是改变主意了,随时都可以去找我,既如此,我便不多打搅了。” 余娇站起身来,想要送江清河离开,何东升也站起身来,告辞道,“我也不多搅扰了,孟姑娘若是得空,烦请改日再上门一趟,帮老爷子请个平安脉。” “使得,等来日得空,我便登门。”余娇笑着道。 院内何家小厮门不光将上次打砸的缸瓮全都替换上新的,还顺手将余家的院子收拾了一番,打扫得干干净净。 余儒海跟着将何东升送出门,院外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村里人,余儒海想要在村里人面前找回面子,老脸上带着笑容,亲热的将何东升送上马车,故意做出与他熟识的姿态。 何东升打心眼里厌恶他的为人,坐上马车后又撩开了车帘,朝静立在院门处的余娇道,“孟姑娘,日后何某若是介绍朋友来看诊,还望你盯着些,亲自看诊,莫要让庸医再误人性命。” 余儒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中又气又恼,忍不住狠狠咒骂何东升,没得当着村里人这么落他脸面的。 余娇扫了一眼余儒海的脸色,淡淡一笑。 已经坐在马车里的江清河,听了何东升的话,也有意在青屿村人面前抬余娇的脸面,亦撩开车帘,冲余娇高声道,“孟姑娘医术精湛,我回春堂随时欢迎孟姑娘去坐诊。” 不多时,一群人总算是离开了,只是余家门外并没有清净,好奇的村里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何家和江清河。 余娇回了院子,余周氏应付着村里人,拣着对余儒海有利的话说,余儒海则匆匆去了陈柔家里,找她的父亲陈里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余娇的名字加在他们家的族谱上。bigétν 虽然余周氏极力说先前何家来闹事只是误会一场,如今何老爷子的病已经好了,何家还特意上门道歉,但是村里人都不眼瞎,陈家给何家小厮送饭,探听出不少何家前些日子在余家闹事的缘由。 借由陈家的嘴,余儒海开药差点害了何家老太爷已经传得村里人尽皆知。 况且从那位何老爷和回春堂江大夫对孟余娇的态度里,村里人心里也琢磨出了些什么来。 余周氏被问的头疼,随意应付了两句,忙关上了院门,回了屋里。 见识过余娇医术有多厉害的周槐夫妻俩,心里则跟明镜一样,他们算是知道内情最多的,当初被余儒海交代了不准往外说,便一直藏在心里,可现在余娇会医术的事儿已经被那位何老爷在村里人面前戳破,他们自然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周槐的媳妇周氏有些兴奋的与关系好的妇人道,“当初我男人差点一命呜呼,就是被余家五郎的冲喜媳妇孟余娇给救活的,她医术好的很哩!” 一句话引了不少站的近的村里人注意,一个个都很是八卦的凑了过来,催问道,“余家五哥儿的冲喜媳妇真会医术啊?她怎么救活你家男人的,当初你不是说是余老头给治的吗?” “不是余大伯治好的,是孟姑娘。余大伯当时不让我们往外说,便只得瞒着了。” 周氏见众人都好奇的盯着自己,有些得意的低声道,“我男人是半夜惊风晕厥过去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要去了,抬到余家,余大伯说他救不了,让我去镇上医馆找大夫,可我男人那个样子,哪能来得及去镇上找大夫?眼看着我男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就要不行了……” 周氏顿了顿,一旁被她吊着胃口的妇人忙出声道,“你别停啊,后来怎么样了?” 周氏瞄了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就在那时候,孟姑娘突然站出来,说她能救我男人的命,还一眼就认出我家男人的病症,我当时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抬到镇上再去找大夫,我男人也活不了,索性就求着孟姑娘给我男人治病。” 周氏还不忘自夸,笑着道,“多亏了我胆大信了孟姑娘,要是搁你们身上,指定不会让她这么个小姑娘乱来!” 一旁的妇人听后,心里也觉得周氏说的对,孟余娇才多大,还没及笄的一个小姑娘,又是被余家买来的冲喜媳妇,凭空站出来说她会医术,誰会信? “你快说说余五郎的冲喜媳妇是怎么把你男人救活的?”听得心痒的妇人急急催促道。 周氏接着道,“孟姑娘就拿出针在我男人的手指头上扎了扎,放了些血,我男人憋着的那一口气就上来了,人也醒了过来,别提多神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津津有味 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有那聪慧的妇人道,“我就说余老大夫的医术近来怎么愈发好了?镇上的大户人家都上门求诊,原来都是冲着他家那冲喜媳妇来的!” 另一人接过话茬道,“这么有本事的小姑娘,怎就叫余家买来了,早知道我也愿意买来给我儿子冲喜!” “那你赶紧去孟家村打听打听,指不定还能再找到这么个儿媳妇!人家余五郎可是小三元,合该有这么个有本事的媳妇!”人群中有人笑着道,一群人闹哄哄的说笑着散了去。 余儒海自打之前亲自去陈家帮余启蛰求娶陈柔,被陈根生给拂了面子拒绝后,就没怎么与陈家再来往,如今有求于人,不光给陈根生塞了两吊钱,还好言好语的跟他说了半晌话。 陈根生到底是一村里正,耳聪目明,虽然没有亲自去余家门外打听,但也早接到了信儿,知道何家已与余家和解,此次登门是送礼并非找茬,便收了余儒海的钱,利落的答应了下来,随着余儒海来了余家。 余儒海请出族谱,让陈根生将余娇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上,去掉她的姓氏,只取了余娇这个名字,落在二房夫妻俩名讳后,倒也极其相衬。 待将陈根生送出门后,余儒海怕夜长梦多,抱着族谱和籍契,唤了余谨书作陪,两人偷偷摸摸去了长奎县衙,要将余娇落实在余家的户册上。 东屋里,余茯苓讨好的黏在余娇身边,不放心的道,“余娇,你日后不会撇下我阿弟一走了之吧?” 余娇看她一脸担心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在山上找到药草,很快余启蛰的身子就能好了,日后他科举入仕,定能帮你找一个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弟妹。” 余茯苓扯着她的衣袖,摇头道,“多好的弟妹我都不要,我只认你,你就是最好的。” 余娇轻笑,她还记得刚醒来时这小姑娘恼恨她的样子,整日将陈家阿柔挂在嘴边,现如今倒认定她了。 “我哪里好了?”她笑着问道。 余茯苓认真答道,“你对我爹娘好,对小弟好,对我也好,总之你哪里都好,虽然小弟没在我面前说过,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也觉得你好,不然就不会偷溜出去陪你上山采药了,余娇,你就留在余家,跟我阿弟好好过日子吧,他往后要是高中了,指定不会负你的。”ъitv 余娇脑海里浮现昨日在山上余启蛰半跪在地上给她擦脚的模样,心里软塌塌的,已经很久没有人那么珍而重之的待她了。 她回过神来,勾唇笑着问道,“昨日余启蛰是偷溜出去的?” “阿弟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昨个偷溜出去陪你上山算是头一桩,许是怕爹娘担心他身子会拦着不让他去,他竟是将枕头塞在了被褥里。”余茯苓也有些惊奇,忍笑道,“昨个晌午饭的时候,娘去唤他吃饭,见他没应就推开门,瞧见床上鼓作一团,还当他在睡觉,到了晚间才觉出不对来,撩开被褥一瞧,爹娘都傻眼了!” 余娇没想还有这么一出,勾唇笑了笑,余启蛰那个小古板现在可真是一点也不古板了。 她站起身来,朝余茯苓道,“我去五哥儿房里练字。” 余茯苓有心在余娇和余启蛰间添柴加火,故意道,“方才祖母说你要走,阿弟脸色可难看了,我瞧着他伤心了,但是抹不开脸面去劝你留下,这会儿知道你没走,估计心里正高兴呢!”bigétν 余娇哪会信余茯苓的这些鬼话,她又不是不知余启蛰的性子。 轻敲了两下房门后,余启蛰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余娇推门进了他的房间。 余启蛰正坐在桌案旁写文章,听到脚步声,撩起眼尾,朝她看去。 第一百二十章不该拦着 余娇弯着杏眸朝他露出了个浅笑,走到桌案旁,垂眸看了一眼他写的文章,见他运笔行云流水,一手锦绣文章妙笔生花,感叹道,“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写出你这一手好看的字来。” 余启蛰笔下的文章已经收尾,缓缓道,“写字非一日之功,勤勉练习即可。”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搁下笔,将作好的文章收了起来,站起身将位置腾给了余娇。 “你写你的,我再找把椅子,占用个桌角空便可。”自打余娇在余启蛰房里练字,他房里的书案便让给了她,余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不过是练练字,余启蛰却是要入仕科举的,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余启蛰正要拿了书卷坐榻上去看,听余娇这么说,动作一顿,唇角掀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将椅子往一旁挪了挪,给余娇腾出了半张桌子的空来。 余娇去堂屋搬了一把椅子,找出余启蛰给她写的字帖,铺平了宣纸坐在余启蛰的身旁,低头写起字来。 余启蛰余光扫过她低垂的侧脸,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留下了?” 余娇没太听清,抬眼看向他,“什么?” 余启蛰摇了摇头,收回了盯着她的视线,垂眸道,“没什么,你练字吧。” 余娇眯了眯杏眸,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茯苓说你舍不得我走,可伤心了,我留下没走,你是不是很开心?”ъitv 余启蛰心里微动,面上却不显。 方才他想了许多,余娇曾不止一次表露过要离开余家的意思,当初说过帮他调理好身子,待他中了举助她离开,虽此次她没有离开,但日后呢? 她与别的女子不同,纵使不靠任何人,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整个余家又有什么可羁绊她的。 见余启蛰沉默不语,余娇讨了个没趣,“罢了,同你说笑呢!” 余启蛰抬眸看向她,幽暗的桃花眸里映衬出她的身影来,一字一句认真道,“是啊,你能留下来,我很开心。” 余娇没防备他会这般直白,被余启蛰深邃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然,她移开视线,抓着笔埋头习字,低低道,“那你日后可要待我好些。” “好。”余启蛰沉默的笑了笑。 两人并肩坐在书案旁,一双背影,一高一低,青衫素裳,远远瞧着异乎寻常的协调,屋间只听得到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这种静谧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不过是半晌功夫,余娇已经在青屿村名声大噪,世上行医都是男大夫,如今出了余娇这么个医术好的女医,村尾有个患了妇疾的李寡妇很是心动,趁着天黑,悄悄摸上余家门,想要请余娇看诊。bigétν 余娇只写了三张字帖,听闻有人来看诊,搁下笔去了堂屋。 余周氏正陪着李寡妇说话,见余儒海没在堂屋,余娇也没在意,问询了一些李寡妇的症状,又带着她进了西侧的药草间关上门,看了看她患症的私处。 李寡妇羞得满脸通红,在余娇开了清洗患处的药汤,及内服的方子后,付了诊金,低着头匆匆朝余家院门外走去,生怕被人给瞧见了。 谁知刚出院门,便与一男子撞了个满怀,李寡妇吓得惊呼一声,定睛一看,见是余家老三余汉山,羞答答的唤了一声,“三哥。” 何老爷走后,余汉山就被村里男人拉去吃酒了,这会儿醉意朦胧,只觉撞进怀里的女人身子软得很。 又听女人娇怯怯的声音,他身上有些发热,直愣愣的盯着李寡妇瞧了一会儿,伴着酒气呼出了一句话来,“是秀娥啊,这么晚了来家里是有啥事?”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李秀娥忙往后退开了些身子,支支吾吾的道,“没啥……我……我来抓副药,三哥,我先回了。” 她越过余汉山,急步朝村尾行去。 余汉山站着没动,眼珠子黏在李秀娥离去的身影上。 李秀娥虽已三十余岁,却是徐娘半老,长得很是有些风情,一年前她丈夫因肺痨去了,独自带着一双儿女过活,那细腰丰臀的身子,余汉山厮混在酒桌上的时候,倒也听村里吃醉酒的浑汉子提过两嘴,今个儿撞在怀里,才知竟是这般娇软。 赵氏来院子里倒水,瞧见自家男人傻愣愣的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走到院门处,闻见余汉山一身酒臭味,“傻站着看谁呢?这是又吃了多少酒?” 余汉山心里一惊,酒意清醒了几分,见李秀娥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才心中稍定,转过身来,看向赵氏,含糊道,“皮三儿几个想打听何家的事儿,拉着我灌了不少酒,我站着吹吹风。” “快进来吧,爹和谨书去了城里,到现在还没回,也不知道事情办妥当了没。”赵氏上前扶着他,朝村口的路上看了一眼,关上了院门。 “爹和谨书去城里办啥事?”余汉山瞧着赵氏五大三粗的身材,不由得有些眼烦。 赵氏扶着他进了屋,倒了杯热茶送到余汉山嘴边,“谨言给爹出了个主意,让爹去县衙将孟余娇落在二房的户册上,给二房当闺女。”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余汉山难得聪明了一回,嚷嚷道,“给二房当闺女还不是要嫁出去,谨言真是瞎胡闹,爹也是昏了头,听了他个孩子的话。” “你小声点!”赵氏听不得他说儿子,嘟囔道,“什么叫馊主意,身契被撕了,爹不是不放心嘛,余启蛰那个病秧子又行不了房事,我倒是觉得谨言这个主意不错,既那丫头的根留在了咱们余家,又防得了她心思不端再勾搭谨言。” 余汉山躺在床上,哼笑了下,“当初咱们就不该拦着,要是那丫头真成了谨言媳妇,往后赚的诊金可就都是咱们三房的!”bigétν “你闭嘴,就那贱丫头哪里配得上咱们谨言?我可等着谨言日后中举,给我找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当儿媳妇呢!”赵氏给余汉山脱掉鞋袜,搭上了被子。 宋氏做好了饭,因着余儒海没在家,余周氏不让开饭,只得将饭菜盖在灶上,一家老小都等着。 余知行的女儿小桔梗饿的厉害,张氏偷拿了两个鸭蛋,悄摸摸的进了灶房,在灶上窝了碗糖水蛋,端去喂给了小丫头。 辰时末,余儒海和余谨书才从外头赶了回来,余儒海的脸色较先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弟妹 余周氏张罗着让宋氏开饭,一家子人刚坐在饭桌上没多久,余儒海就腆着老脸冠冕堂皇的说道,“孟丫头,我知道你给蛰哥儿做媳妇觉得委屈,可孟家那么狠心将你卖了,就不必再惦念着回去了。你年纪比启蛰小,不如就认在二房名下,以后做我余家的女儿如何?” 这话一撂下,宋氏和余梦山的脸色都变了,如何也没想到老爷子会有这种打算。 “孟丫头是五哥儿的媳妇,爹,您莫要说笑了。”余梦山闷声道。 余儒海瞪了一眼余梦山,“孟丫头跟启蛰无名无实,清清白白的,做我余家的女儿没什么不妥的。” 他又看向余娇,继续道,“我已将你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上,在县衙造册入了我余家的籍契,往后你便是茯苓和蛰哥儿的妹妹,我余家的小孙女,咱们可真真切切的是一家人了。” 余娇没防备还有这么一出,原只想着毁了身契,余儒海便无法拿捏她,不想余儒海还留着后手,也怪她对太晏的籍契文书没做了解。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沉默着没有做声。 余启蛰手中的筷子顿了下,神情有些恍惚的看向余娇,见她已是默认了的态度,抿了抿薄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余茯苓有些着急,暗自掐了余启蛰一把,用力给他使眼色,都被置之不理,她忍不住出声道,“祖父,哪有孙媳妇变孙女的道理,村里人都知道余娇是蛰哥儿的媳妇,您这样做,不是叫村里人说闲话吗?” “他们爱说什么闲话任他们说去,孟丫头已经上了咱们家的户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余儒海又看向余娇,笑呵呵的道,“往后你的姓氏便不要再用了,刚巧你名字里有我余家之姓,合该就是我们余家的人。” 余娇勾起唇角讥诮一笑,没有搭理余儒海。 宋氏和余梦山都有些食不下咽,好好的儿媳妇变成了女儿,这种转变叫他们心里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不是说余娇给他们当女儿不好,可这些日子眼看着余娇照顾启蛰,两人相处愈发亲密儒睦,自是做小夫妻的好。 宋氏还在私下跟余梦山商量,等日后蛰哥儿的身子好些了,便给两人补办亲事,好叫余娇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成为蛰哥儿的媳妇,眼下全都落了空。 这事于大房几口子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关联,见宋春脸色不好,张氏帮忙一起收拾碗筷,进了灶房。 “老爷子想什么,你心里也清楚,还不都是为了留余娇在咱家,以后好增光添瓦。”张氏帮着宋春洗刷碗筷,低声絮叨道,“既已上了户册,你就别多想了。” 宋春叹了口气,她心里头不高兴,可事已成定局,这余家又哪有他们二房说话的份儿。 张氏又宽慰了宋春几句,劝说道,“孟余娇医术那么好,有这么个闺女,往后你跟梦山也是享不完的清福,我瞧着那丫头待你们夫妻俩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又是个主意正的,不管是不是五哥儿媳妇,你跟老二都待她好些。”biqμgètν 宋氏点头,唏嘘道,“我晓得,孟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又知冷知热,光是为了给启蛰找药调理身子,这些日子就没少往山上跑!” 她压低声音,“昨个蛰哥儿还偷溜出去,陪着她一道上山找的草药,我和梦山瞧着俩孩子感情愈发好了,还暗自高兴,以后蛰哥儿有她照顾,我们也放心,谁知道老爷子却弄出这一出来……” 张氏将洗干净的碗筷收拾好,放进了菜橱里,小声道,“咱爹也真是老糊涂了,好好的小两口变成了兄妹,传出去不知道要叫人怎么戳咱们余家的脊梁骨,我看都是被何家那事儿给刺激的了!你也放宽心,孟丫头成了蛰哥儿的妹子,也一样能照顾他的身子。” “兄妹间的照顾哪能比得上房里人贴心!”宋春跟张氏说话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张氏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坏事,茯苓年后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这又多出个闺女来,还这么有本事,我还有些羡慕呢!” 宋春却笑不出来,从灶房回了东屋后,她想找余娇说会儿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犹豫豫的,见夜已经深了,只得作罢。 余茯苓却不是能忍着不说的性子,自打跟余娇会屋后,就愤愤不平的磨牙将老爷子好一番指摘,余娇捧着书坐在床边的烛灯下静静看着,间或应她一声。 余茯苓见她这平淡的反应,忍不住撂下针线筐,走到窗边将书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余娇,你就不生气吗?你跟阿弟都成兄妹了,你怎么还看得下书?” 余娇抬眼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笑,眯着杏眸道,“那我该如何?不若现在就去五哥儿房里,与他同房如何?” 她是在说笑,余茯苓却当了真,眼睛一亮,扯着余娇的衣袖道,“这主意好,不过阿弟的身子也不晓得能不能行房,你俩要是有了夫妻之实,祖父总不能乱了纲常伦理去。”ъitv 余娇抬手将书从余茯苓手中拿了回来,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五哥儿才多大?我要真跟他有什么了,自己良心上才过不去。” 余启蛰还未成年,她要是真动了邪念,岂不是禽兽不如。 余茯苓隐约能听得懂余娇的意思,煞有其事的辩解道,“启蛰已经过了二月生辰,算起来也有十六,像他这个年岁成亲的大有人在。” 在余娇看来,一个男人年纪不过二十,就没有健全的三观和成熟的思想,只能算是少年。 她无意跟余茯苓掰扯这些,翻开书页低头继续看书,漫不经心的回应道,“做兄妹也挺好的,往后我就是二房的老幺,你这做姐姐的可莫要再欺负我。” 余茯苓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余娇,又想到余启蛰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来,倒显得她跟着瞎操心,仍是气不过冲余娇连声喊道,“弟妹,弟妹,弟妹!我才不要叫你妹妹。” 余娇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一乐,柔声道,“随你怎么叫,你开心就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陈家看诊 随着何家的事情在村里发酵,村里人在背地里没少议论余家,余娇的名字一时间人尽皆知,多是艳羡余家买了这么个厉害的冲喜媳妇,同时还有些说余儒海医术不行的难听话。 赵氏串门的时候听了些流言非议,回来就说给了余周氏和余儒海听,气的余儒海发了一通脾气,硬是让余樵山将何东升送来的那块匾额挂在了院门上,好叫村里人都瞧瞧。 鎏金的匾额挂上后,果然又吸引了一群人来围观,余儒海满足了虚荣心,站在匾额下,不止一次的跟村里人强调余娇的医术全都是跟他学的。 听的人当着余儒海的面虚伪的夸赞他教得好,转脸就在背后讥讽,教出来的徒弟能治得好他治不好的病症,誰会信啊? 不过余家因为余娇着实风光了一把,毕竟连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求上门看诊送礼,很是叫人艳羡,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村里人倒是超乎寻常的接受了余娇身为女子,却行医做大夫的事情。 陈家来人请余娇上门去给他家老太太治咳疾,来的是陈柔的兄长陈志清,他去岁过了童生试,余儒海待他很是和气,因着余娇上族谱一事陈根生给办的利索,知晓陈志清的来意,一口便应了下来,转身找到余娇,叫她去陈家看诊。 余茯苓有心跟余娇多学些医术,又听说是去陈家给陈柔的阿奶看诊,当即扔下未绣完的鞋面,缠着余娇要一道去。 余娇甫一点头,余茯苓就眼疾手快的揽过药箱,主动抱着。 两人跟着陈志清去了陈家,在院子里碰见陈柔和陈盈,余茯苓热切的唤了一声,“阿柔。”ъitv 陈柔娇柔的鹅蛋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茯苓,你和孟姑娘一起来了?”她看着余娇,轻轻柔柔的道,“孟姑娘,原是不知你的医术竟这般好,想来我阿奶的咳疾此次应是能治愈了。” 余娇淡淡一笑,回应道,“陈姑娘谬赞,还未给病患看诊,不知症状如何,能不能治愈尚未可知。” “原来孟姑娘跟阿柔认识,祖母的病还要多劳烦孟姑娘费心。”陈志清笑着道。 “先去看病患吧。”余娇不想再多说些客套的废话,直接道。 陈柔主动走上前,“我带孟姑娘去阿奶房里。” 余娇颔首,跟在陈柔身后,进了陈家的西侧间,陈盈想看看余娇的医术到底有没有村里人传的那么神,纵然心里十分看不上余娇,但还是跟着进了屋子。 陈根生夫妻俩都在老太太的房里,见余娇进来,朝她和善的笑了笑,他们还是头次见余娇,见她长得水灵又年幼,心里都有些犯嘀咕,这么小的姑娘真能有什么神仙医术,值得那些高门大户的老爷亲自上门求诊。 可余儒海那医术,都是在村里相处一辈子的人,从前的确未见有多厉害。 靠坐在床榻上的陈家老太太正在轻咳,用帕子擦了擦嘴,撩起松弛的眼皮打量着余娇,朝陈根生问道,“这又是从哪请来的大夫?还是个这么小的女娃,你们……唉……我都说了多少回了,别再找大夫了,我这咳疾是治不好了,省点诊金还能给志清读书用。”biqμgètν “娘,这是余家五郎的媳妇,医术很好,志清读书的钱家里攒着呢,该看病咱得看病。”陈根生颇为孝顺,站在床榻边,弯腰和声和气的哄着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一听余娇的身份,仔仔细细的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将帕子捏在手心,不冷不淡的道,“原来是余家五哥儿的媳妇,阿柔前些天不是才在余家拿过治咳疾的药,没啥用,让她回去吧。”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了。”余娇干脆利落的说道,转身就要朝外间走。 从来只有求大夫看诊的,怎到了她身上,就变成了求病人看诊?当初对穆衍好言相劝是为了在余家人面前,展露立足的资本,现在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陈根生闻言赶忙阻拦,“孟姑娘莫要生气,老太太这些年吃了许多药,也看过好多大夫,咳疾一直不见好,才会说这些话。”若是放在从前陈根生才不会这般好辞色,他一村里正,哪里用得着对余娇个小丫头放低姿态,不过还是顾忌着何东升。 那样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的老爷都与余娇交好,陈根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请她来给老太太看诊,也是为了顺便与余家交好。 余茯苓也去扯余娇的衣袖,余娇微微皱眉,按捺下心底的不悦,反手拉住了余茯苓的手,带着她朝外面走去。 陈柔虽然心里还计较着前次在余家门外的事儿,但陈老太太打小最疼她这个孙女,她是真心盼着祖母的咳疾能够被治愈,忙轻柔出声解释道,“阿奶,上次的汤药是余爷爷给开的方子,孟姑娘的医术村里人都说比余爷爷还要好,您就让她给看看吧,阿奶的咳疾一直不见好,孙女每回听见您咳嗽心里都不好受。” 陈老太太极疼陈柔,她从小就生的好看,一直被老太太疼成眼珠子,见她软声撒娇,态度软化了不少。 陈根生给妻子陈秦氏使了个眼色,陈秦氏快步追到门外,将余娇给拦了下来。 “孟姑娘怎这么大的脾气?我婆母年纪大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女医,发些牢骚也是人之常情。”陈秦氏皱眉看着余娇,压下心底的不喜,劝说道,“阿柔前些时候确在你们余家拿过药,婆母吃后,并无半分效用,她是心疼钱,才会那般说,你别跟老人家计较。”bigétν 余茯苓也帮言道,“余娇,去看看陈奶奶的咳疾吧,她都病了好些年了,这些年阿柔四处抓药,总不见好。” 陈秦氏放低姿态,好言好语的道,“孟姑娘,是我先前没跟老太太说清楚,请的是女医,实在不好意思。” 余茯苓抬头冲余娇讨好的笑了笑,见余娇有所松动,拉着她往屋里回。 跟出来的陈盈却见不得陈秦氏对余娇低声下气的样子,没好气的道,“孟余娇,你故意端着姿态,是不是治不好我阿奶的咳疾?也对,你一个被余家买来的冲喜媳妇,能有多大能耐?” 第一百二十三章个中细节 她睨着余娇,不怀好意的道,“那位何老爷亲自来余家,应该不是因为你的医术吧?我记得你好像被何家的人带走好几日,是不是勾搭上了那什么何老爷,才会被放回来?你一个女人独自在外面呆好几日,不知廉耻,怎么还有脸回村子里?” “阿盈,住嘴!”陈秦氏见陈盈愈说越不像样子,忙呵斥道。 余茯苓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停下了拉着余娇往回走的脚步,不满的瞪着陈盈,怒声道,“陈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说这些污言秽语?你才不知廉耻!余娇,我们回家。” 陈根生在门内也听到了陈盈的那些话,脸色变了变,急步走出来,厉声训斥道,“阿盈,你胡说什么混账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赶紧给孟姑娘赔不是!” 陈盈撅起嘴,倔倔的道,“我不,我又没说错什么,大伯,你凶我干嘛!” “你这丫头……”陈根生心中恼火陈盈嘴上没分寸,竟拉扯着何家老爷一块编排,他狠狠瞪了陈盈一眼,着急忙慌的去追余娇,“蛰哥儿媳妇,你别跟她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是我这做长辈的没有管教好,我给你赔不是,你还没给家母看诊,不能一走了之啊。”bigétν “不必。”余娇脸色讥诮一笑,冷淡道,“我不过是上门看诊,却要看你们脸色,没有这样行事的道理,你家的病我瞧不了。” 她拂了拂衣袖,脚步停也未停,带着余茯苓出了陈家的院门,一抬眼就看见余启蛰正站在陈家门外的杨树下。 见余茯苓脸色十分不好看,他走近,问道,“怎么了?” “小弟,你来做什么?不会是找阿柔的吧?”因为陈盈那番话,余茯苓正一肚子气,口不择言的道。 “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了,出来走走。”余启蛰走在余娇身侧,见她脸上还有未消散去的余愠,缓声道,“不是来陈家看诊?誰惹你们生气了?” 余娇抿了抿唇,没有出声,余茯苓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气道,“这哪是来看诊,分明是受气来了,陈盈实在太不像话,编排余娇和何老爷,说了好些脏污话,真叫人想撕烂她那张嘴。” 余启蛰闻言,清隽的面容稍冷,抬手牵住了余娇垂落在衣摆处的小手,拉着她转身朝陈家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余娇一脸莫名,不知道余启蛰拉着她回去是什么意思,用力扯了下却没能从余启蛰的掌心中抽离。 余茯苓亦是一脸不解,有些怔愣的看着余启蛰牵着余娇进了陈家的院门,才忙快步跟了进去。ъitv 院内,陈根生正在责备陈盈,陈柔在一旁柔声劝着,抬眼瞧见余启蛰拉着余娇进了院子,陈根生收敛起脾气,挤出笑容来,“蛰哥儿怎么来了?我正训斥盈丫头呢!她已经知错了,快给孟丫头道歉。” 陈根生暗暗推了陈盈一把,示意她给余娇赔不是。 陈盈梗着脖子,被推出来后,红着眼眶,恨恨的瞪视着余娇,咬唇愤愤的道,“我没错!她一个女人自个儿出去,在何家住了好几日,哪还有什么贞洁清白!” “你给我闭嘴!”陈根哪想陈盈不知服软,竟还当着余启蛰的面儿将这话又说了一遍,气的脸色大变,扬手就要打陈盈。 陈柔赶忙拉着陈盈躲开,护在她身前,陈盈索性豁出去了,一点脸面也不顾忌,哭着扯着嗓子嚎叫道,“何老太爷明明都要死了,她除非是神仙下凡,这才不过多少日子就将人给救回来了,誰会信?要是没跟何老爷勾搭成奸,人家凭啥对她那么好!” 陈根生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气的咬牙骂道,“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给蛰哥儿媳妇道歉!” 见父亲脸色暴怒,陈柔赶紧去捂陈盈的嘴,这番动静惊动了隔墙的陈家二房,陈根福两口子一看自家女儿哭成了泪人,一脸委屈,忙护在了陈盈身前。 “这是怎么了?大哥,阿盈还小,就算是做错了事,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呵斥她。”陈盈的母亲小陈秦氏不满的道。 陈秦氏和小陈秦氏不光是妯娌,还都是秦家人,在娘家是堂姊妹,陈秦氏嫁给陈根生后,就将堂妹说给了陈家老二陈根福,因着这层关系,陈家老爷子死去后,陈家虽分了家,两兄弟关系却极好。bigétν 陈秦氏绷着脸给小陈秦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跟着瞎掺言。 陈根生因是一村里正,很是有些威仪,怒声对陈根福道,“老二你来的正好,盈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混账话,编排到蛰哥儿媳妇面前,你这当爹的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陈根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向听他大哥的话,又见余启蛰和余娇冷着脸站在院内,约莫能猜出些什么来,当即做足了姿态,一把从陈柔身后将陈盈扯了出来,冷着脸呵斥道,“你这孽障,给我滚过来!” 他四下张望着,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就朝陈盈身上招呼,一边打还一边怒声骂道,“打死你个赔钱货,让你胡说八道,让你嘴贱!让你得罪人!” 陈盈被打的惨叫着往她娘亲身后躲。 余娇只冷冷的看着,余启蛰也不出言阻拦。 小陈秦氏心疼得不行,挡在陈盈身前,抹着泪道,“你这当爹的是要把闺女打死不成?你先把我打死算了!” 陈秦氏见余娇和余启蛰一丝开口劝阻的意思也无,心里的不悦更甚,只得出声道,“二弟,盈丫头已经是大姑娘了,她犯错你呵斥她便是了,哪还能用棍子抽打。” 陈根福原不过是想在余娇和余启蛰面前做做戏,可没想到这两人这么不知趣,任村里誰家的孩子跟人吵嘴,被找到家里,还不都是做做样子训斥几句,就该被拦下了,也不该让他真模真样的抽盈丫头才是。 有了陈秦氏的这话,陈根福算是有了台阶,丢下了手里的树枝,指桑骂槐的啐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滚进屋里呆着去,别在外人面前给我丢人现眼!” 余启蛰出声拦住了陈盈,他脸色冷峻的道,“于女子而言,名声大过命,她坏余娇名声心思何其恶毒?若是不辨个明白,往后说不得还要以此中伤余娇,何家是我陪余娇一起住的,同吃同睡,你若想知个中细节,我亦可细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维护 誰会真的去打听他和余娇同住的情形,院内的陈家妇人和姑娘都闹了个脸红。 余启蛰狭长的桃花眸冷冷扫过院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继续说道:“余娇的医术确好,你眼红不信,不过是见识浅薄。那些污言秽语不论是你听来的,还是自己编排的,仅止于此,不然我倒是要将何老太爷请来听上一听。”ъitv 余娇抬眸看向站在身侧的余启蛰,他清隽疏朗的面容虽然尚且青涩,可护在她身前的清寡身影,却显得宽厚可依托。 牵着她的手掌宽厚温热,余娇其实并不是很在意陈盈的那些话,虽已经用孟余娇的身体活在这世上,她好似轻松淡然的就接受了这个世界和这里的生活,可说到底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所以身边的是是非非,她都以一种局外人的心态去对待,好似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可余启蛰此刻的维护,是那么的真切,余娇心底情绪隐动,垂眸敛去了自己纷乱的思绪。 余启蛰的话正击中陈根生的怕处,他之所以这么责备陈盈,根本不是顾忌余娇和余家,而是因为牵扯上了何家。 何家当初打砸余家要捉走余儒海,阵势那般吓人,陈根生心里都记着呢,别看何家这次上门给足了余家面子和风光,那还不都是因为余娇治好了何家老太爷,不然余家的下场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 他不过是个小小里正,若是陈盈编排的这些污秽话传到何家人的耳朵里,惹得何老爷震怒,他们陈家可没有第二个余娇来平息何老爷的怒火。biqμgètν 陈根生如今只想快点息事宁人,他紧绷着脸,咬牙将陈盈从小陈秦氏身后扯了出来,推搡着道,“跪下!” 陈盈被推得摔倒在地上,脸上的泪痕未干,陈根生粗暴的扯着她的头发,令陈盈跪在了地上。 “给孟姑娘磕头认错。”陈根生强势的道,“若你还不知真心悔改,我这做大伯的今个儿就替你父亲动家法!” 小陈秦氏看得于心不忍,就连陈根福都想去阻拦,却被陈根生沉怒的眼神给瞪得不敢动。 陈柔也被陈秦氏用眼神暗示不准帮言,陈盈孤立无援的跪在地上哭着不肯张口,哀求的看着她爹娘,可见陈根生铁了心动了真怒,小陈秦氏抹泪劝说道,“盈丫头,你服个软,快给蛰哥儿媳妇赔不是。” 整个陈家都是她大伯陈根生说了算,陈盈一张脸狼狈的贴在地上,心下有些绝望,哭了好一会儿,才屈辱的呜咽道,“我知错了,我不该编排那些混账话,我往后再也不说了……” 余娇冷淡的看着地上哭的凄惨的陈盈,心中并无所动,她不觉得她此刻有多可怜,人言如刀屠,人而无所究。 被余启蛰握着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余娇拉着他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两人出了陈家院门,站在院里的余茯苓也跟着离开了。 小陈秦氏赶紧上前将陈盈从地上扶了起来,心疼的用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和泥污,口里忍不住抱怨道,“大哥,她不就是余家五哥儿的冲喜媳妇,为了那么个下贱东西,你怎舍得这么对盈丫头?” 陈根生见陈根福脸上也有埋怨之色,眉头紧皱,恨铁不成钢的道,“妇人之见!要只是她一个余家的冲喜媳妇儿,我哪舍得责罚盈丫头?我是怕盈丫头的那些话传到何家耳朵里,你当那何家是好惹的?光记得何家上门给余家送礼,你们怎么就不记得前几日何家打砸余家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我们陈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转凉 小陈秦氏心中仍有怨怼,瞧着自个儿闺女哭成泪人的模样,嘟囔道,“盈丫头不就说了两句闲话,哪至于就传到何家人耳朵里了?盈丫头眼看着就要说亲了,给她个贫门小户卖身的小媳妇下跪多伤颜面。” 陈根福低声斥道,“你少说两句,大哥待盈丫头跟阿柔都是一样疼的,还不是阿盈的那些混账话说的不知轻重,咱们自家人教训总好过将来得罪人犯在人家手里。” 陈盈双眸哭的红肿,陈秦氏打圆场安抚道,“阿柔,带你妹妹去屋里歇着,你大伯方才下手重了些,也是怕孟家姑娘不依不饶,将那些话捅到何家老爷面前,你得理解你大伯的苦心。” 陈柔拉着陈盈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柔声道,“前两日李家让人送了两匹粉素纱,做成夏裳单薄绚丽,阿盈穿了指定好看。” 陈盈正是爱俏的年纪,听陈柔的意思竟是要将那素纱送去她,顿时破涕为笑,只是心里却深深记恨上了余娇。 小陈秦氏也听到了陈柔的话,对陈根生的不满顿时消了不少,脸色缓和了许多。ъitv 陈秦氏低声宽慰道,“你大哥也是被余启蛰给逼得难做,这才如此,咱们一家人别因此生了嫌隙。” 小陈秦氏笑了下,“哪里会,你跟大哥一向待盈丫头跟亲生的一般,我方才也是心疼才抱怨两句。” 两人说着话进了老太太屋里。 陈家老太太腿脚不便,不良于行,方才听到院内吵嚷,扯着嗓子喊了两句,却咳得不行,半条命差点没去,见两个儿媳进来,沉着脸问道,“我听着老大发了好大的火,怎么还打了盈丫头?” 小陈秦氏添油加醋的道,“还不都是余五郎冲喜媳妇给闹的,她好大的体面,盈丫头不过说她两句闲话,余五郎气势冲冲的来给她撑腰出头,逼着咱家盈丫头给她下跪道歉。” 陈家老太太闻言气的锤床,“一个破落户卖身的媳妇,还敢欺负咱们陈家的姑娘,他余家哪来这么大的脸面……”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咳,陈秦氏忙捧了痰盂上前,陈家老太太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峋的身子佝偻成虾状,才吐出一口浓痰来。 陈秦氏略略一瞥,脸色大变,那黄褐色的浓痰中竟带了一缕血丝来,她忙去喊陈根生。 陈家老爷子去的早,陈老太太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受了不少罪,含辛茹苦咬牙供了陈根生去读书,陈根生因有些学问才做了青屿村的里正,因此陈根生颇孝顺。 乍听老娘咳出了血,他立时要去将余娇再请来给老太太看病,却被老太太死死给拦住。 “我的身子我自个儿知道,那破落户卖身的媳妇要真有一身好医术,余五郎的身子不早就给治好了,你别舍了脸面去求她,阿柔还没出嫁,阿盈还没定亲,我且还有日子活呢!”陈老太太嗓子已经咳得劈了,嘶声道。 陈根生只得作罢,催着陈秦氏去给老太太按从前的方子熬药。 余娇三人回了家,誰也没提在陈家发生的事儿,倒是余儒海惦记着诊金问了两句,余娇只说陈家看不上女医,没让她给陈家老太太看诊。 余儒海讨好的笑道,“眼看着月余就要乡贡了,二哥儿和四哥儿都得添置些笔墨纸砚和衣裳,祖父手里不富裕,孟丫头你给添点银子。” 这是厚着脸皮打起余娇手中诊金的注意来了。 余娇冷测测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讥诮笑道,“只有那没规矩的人家才靠姑娘养家,二哥儿和四哥儿都是要科举致仕的,传扬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您既认我做孙女,哪有跟孙女要私房钱的道理。” 一番话说得余儒海老脸通红,可又挑不出错处来,只有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才抠搜女儿家的私房钱,如今余娇成了余家的姑娘,还是最小的,没有养活哥哥们的道理,余儒海深深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怕惹恼了余娇,他也不敢强逼着余娇拿钱,只得作罢。biqμgètν 余娇转头就给了宋氏二两银钱,让她这阵子多去镇上割肉,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余家虽然比村里其他人过的强一些,但荤腥也不是经常见的,她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想委屈了自个儿。 余启蛰虽然身量长得不低,但身上瘦弱的很,她要动手给他调养身体,不光要治病,也想给他好好补补身子,男人还是健硕一些的好。 宋氏拿了余娇的钱,没打算抠搜下来,隔三差五的就往镇上跑着割肉买骨头,余家的饭桌上见天都有了荤腥,余周氏和赵氏虽然抱怨了几句宋春不该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但整日吃的也是满嘴流油。 瑶草被余娇用水细心养在小瓮里,活得好好的,余娇每五日摘下一片叶子给余启蛰熬制汤药,日子一时间倒是过的很安生,间或有病人上门求诊,都不是什么大病,余娇给开了药很快都见了好,村里人慢慢的也都改口称余娇为孟大夫。 又下了好几场雨,一晃便到了七月中,天气有些转凉,村里人已经忙活着要播番麦种。 这一日,余茯苓求到了余娇跟前,面有难色的道,“陈家奶奶身子大不好了,连日咳血,陈柔哭着求我,想要你去给看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丢我脸面 经上次在陈家吵嘴一事,余茯苓待陈柔已不如从前那般亲厚,她从前待陈柔好,不光是从小在村子里一起玩大的情分,也是盼着她能做自个儿弟妹。 前次陈盈那般编排余娇,陈柔还一心护着她,替她辩解,余茯苓这才觉出亲疏远近来,余娇是自家人,如今她成了家里的妹妹,没得她这个姐姐跟外人亲厚,由着旁人欺负家里人的道理。 私下里已将阿柔这个亲热的称呼改嘴了。 陈柔悄悄找过余茯苓不止一次,她都给拒了,今日听得陈家老太太确实病的重了,陈柔又哭着央求了许久,这才一时心软,跟余娇开了口。 余娇合上手里的书,窥着余茯苓小心试探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虽说医者仁心,可我却不是那等胸襟宽厚之人,没有人家一叫就出诊的规矩,前次陈家的态度你也瞧见了,陈家我是不会再去的。” 余茯苓想到陈柔红着眼睛落泪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嚅嚅开口道,“陈盈不懂事,挨了训后已经安分了,陈柔跟她祖母亲厚,陈家奶奶一直想看着她出嫁,我听陈柔说她家里请了好几个大夫,说是陈家奶奶兴许挨不过这个冬……” 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想央着余娇去给陈柔祖母瞧病。 余娇将书本搁置在床边的桌几上,面色平静的道,“若是陈家真有心,自会带着陈家老太太上门求诊,陈柔私下求你,我若上门看诊,治好事小,治不好,陈家人保不齐会心生怨怼。” 余茯苓解释道,“陈家奶奶的腿脚不好,不便上门,你医术那般好,指定能治好陈家奶奶的。” 余娇面色淡了几分,“我医术虽好,却不是神仙下凡,既然陈家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陈家老太太命不久矣,我也回天乏术。” 即便腿脚不好,若真急于求诊救命,便是背着抬着都能送到余家来。 见无转圜的余地,余茯苓也没法再劝,转身出了院门。 陈柔红着眼眶站在余家院门外,见余茯苓出来,赶紧上前问道,“孟姑娘应下了吗?” 余茯苓看着她小脸上希冀的神情,心下有些不落忍,摇了摇头,出声宽慰道,“余娇年纪小,未必有外间老大夫看的好,你不如去回春堂请江大夫给陈奶奶瞧瞧,江大夫医术很好的。” 陈柔清婉的芙蓉脸上划过失望之色,水盈的眸子蒙上一层雾色,凄婉的道,“我爹带阿奶去过回春堂了,那儿的大夫亦说治不了。” 余茯苓看着她腮旁晶莹的泪珠,不免心疼,想着余娇方才的话,拉起陈柔的手,安抚道,“余娇只说不愿去你们陈家出诊,不如你带着陈奶奶来家里看诊吧。” 陈柔闻言,含泪点头道,“我这就回家,让爹爹带阿奶上门求诊。” 陈柔快步回了家,陈里正早就想带陈家老太太去余家求诊,奈何老太太极有主见,主意硬的很,如何都不肯去余家求诊。 余茯苓等到天黑,也没见陈柔带她祖母上门,心里放心不下,晚间的时候,腻在余娇身边,缠着她,想让余娇给开副治咳疾的方子给陈柔送去。 余娇自是不肯,任余茯苓缠磨了许久,耐着性子跟她讲解道,“药方只有对症才能吃,不然稍有差池,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何家老太爷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也有心学医,这点当需谨记。” 余茯苓这才打消了念头。 余娇起身去了灶房,将瑶草的最后一片叶子放进了炉上的药罐里,煎煮好汤药后,端进了余启蛰的房里。 见她端着药碗进来,余启蛰搁下了手里的笔,起身接过余娇手里的药碗,仰头饮下。 余娇抬眸看着他修长脖颈上滚烫的喉结,因是穿着居家的薄衫,衣襟系得并不规整,隐隐露出一侧好看的锁骨来。 “在看什么?”余启蛰见她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好笑的问道。 余娇忙收回视线,敛了敛圆润漆黑的眸子,转移话题道,“你服的是最后一剂药,这两日仔细着些,等吐了体内的残……浊污,再服另一副方子。” 她本想说残毒,但转念想到余启蛰似也不知他的身子枯竭败 落是因中了毒,便生生顿住,改口说是浊污。 余启蛰没察觉出什么来,点头应道,“好。”他将药碗搁在小桌上,垂眸看着余娇,黑如泼墨的青丝柔顺的垂在胸前,有一丝乱发耷在腮边,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干净的小脸上,衬得眉眼柔和。 余启蛰想抬手帮她将那丝乱发拨在耳后,垂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忍下道,“可还要练字?” 余娇点头,走到桌案旁,抽出自己先前默的医书篇章,静静道,“还差一篇这本医术就默完了,等写好,我想让大伯捎到回春堂给江大夫,只是不晓得我这笔字,他能不能看得懂。”biqμgètν 医书是先前余儒海让她默下的,江清河待她诚善,又有心钻研医术,余娇打算将医术赠予他。 余启蛰动作轻柔的将纸张从余娇手中抽走,幽深的凤眸细细巡了一遍,温声道,“能看懂,虽字不算好,但极周正。” 得了她的夸赞,余娇勾唇笑了起来,“能看懂就好。” 余启蛰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又道,“还是要勤加用心练,省的日后有人知你是摹的我的字,丢我脸面。” 余娇撇了撇唇角,“我不跟人说便是了,写成你那一笔好字来,我是想也不敢想。” 话虽这般说,其实余娇的字已经愈发有余启蛰的字形,只是没有风骨罢了。 余启蛰清隽的面容上溢出一抹笑容来,弯着唇角走到桌案旁坐下,“我陪你一道练。” 一尺余的长桌案,如今已经成了两人坐的,一侧摆放着余启蛰的书笔,一侧放着余娇的字帖。 余娇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展平纸张,想将最后一篇医书默下来,余启蛰抬起手,帮她研磨,素白的皓腕精致匀称,凸露出隐隐的青筋来。 “你莫要管我,眼看就要秋闱,不能耽误了你读书。”余娇还记得范进中举那篇课文,深知古人科考之艰难,余启蛰课业已经荒废了三年,不像余谨言他们一直在书院读书,他纵是再聪明,在家自学总是有疏漏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惦记 “等过两日你身子好了,不如也去书院读书吧?”余娇将镇尺压在纸张上,侧首问道。 余启蛰抬眸看向她,淡淡笑道,“学业的事我心中有成算,不用担心。” 余娇想到他整日书本不离手,很是勤勉,根本无须人督促读书,点了点头。 余启蛰挽了挽衣袖,执笔行云流水的写出了四字——人定胜天。 笔锋遒劲,与先前给余娇拓写的那些字帖不同,少了工整内敛,收笔隐隐流露出三分凌厉来,许是因为心境与从前不同,倒是多了些少年人的恣意张狂。 余娇睨着人定胜天这四个字,有些微微出神,她倒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余光瞥见余启蛰磨损得有些卷边的衣袖,余娇扫量了下他身上洗的有些泛白的青色旧衫,暗想是该让宋婶去扯几匹布,给余启蛰也做两身新衣。 余儒海没从余娇手里要来银钱,却也不舍得委屈了余谨言和余谨书,让余周氏将穆家先前送来的锦缎和棉布拿去给两人做衣裳,好在乡试的时候能穿的体面些。 至于也入了县学要乡试的余知舟,他则只字未提。 余周氏早就打了这两匹布料的主意,见余儒海张口,喜滋滋的将两匹布送去三房给了赵氏,让她在八月乡试前做出两身衣裳来。 赵氏虽然懒惰,但在他两个儿子的事上从不偷懒,又见余周氏拿来的是锦缎,笑的牙不见眼,摸着缎子,朝余周氏道,“娘,谨书和谨言的笔都磨损得秃了,两个哥儿懂事没在你跟前提,眼看着就要乡试,好笔才能写出好字来,您那里还有没有银子,给他们两个哥儿换只笔。”bigétν 余周氏这些年一直攒着私房,私下里没少补贴三房,眼下虽然没人再找余儒海看诊,但余娇看诊,就能分出五成的诊金来,前次何东升出手大方,给了一百两诊金,余儒海得了五十两,如今余周氏手里还算富裕,只是送余知舟去县学花了十来两,过些时日请有名望的夫子给余谨言三人写乡试的举荐信,又要花银子。 她与余儒海都还惦念着余娇手里的银钱。 窥见余周氏脸色不大好看,赵氏扭扭捏捏的道,“娘手头要是不宽裕,笔就不换了。” 余周氏一向对余谨书和余谨言读书上很舍得,她返身回了东侧间找出自己的私房钱,悄悄塞给了赵氏一两碎银,“把这钱给谨言和谨书,让他们换只好笔,余下的再买些纸墨。” 赵氏忙接过碎银,塞进了荷包里,一边给余周氏摁肩膀,一边乐呵呵的道,“娘疼二哥儿和四哥儿,赶明要真中了秀才,让他们好好孝敬您。” 提到余谨言和余谨书,余周氏脸上露出慈蔼的笑容来,“只盼着他们有出息,将来能出人头地,脱了这身布衣,捡个官职,光宗耀祖。” “谨书那孩子我说不准,不顾谨言那孩子最近却是颇得县学的顾老先生夸赞,说是他的文章写得还算出色,兴许能中,不过谨言还小,若是能中自是极好,若是不能中,三年后再考定是能中举的。”赵氏含着笑道。 余周氏被她摁得肩膀疏松,脸上带出几分好颜色来,“谨言那孩子聪明,不肖多叮嘱什么,倒是谨书,你要多操心,趁乡试未至,去找王婆子,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将他的亲事给定下来。” 赵氏心里也是这般打算的,若今次余谨书中不了,年纪已经不小,又被退过亲,虽不是他们余家的过错,但再说亲,别人总要顾虑着思量思量。 “明个我就请王婆子来家中吃茶。”赵氏道。 余周氏点头,皱着眉道,“我粗略算了下,孟余娇手里应该攒了百八十两银子,可恨都被她攥在手里,你爹去要也没要不过来。” 赵氏心里也眼馋着余娇手里的银子,私下动过不少脑筋,听余周氏这么说,眼睛咕噜一转,出主意道,“娘,我倒是想了个由头。”biqμgètν 余周氏看向她,赵氏低声道,“今年雨水多,田里收成指定不好,我和老三想开间猪肉铺,去干个营生好多挣些钱,谨言要是中了举,往后求学,再往上考那是要花大把银子的,咱们附近几个村子割肉都是跑去镇上,汉山扫量过了,这营生要是成了,应也不少挣。” 余周氏听后也有些意动,况且在乡下开个猪肉铺,还能给人杀猪,又不用入商人贱籍,“怕是她不会出这个银子,早知道她那么有本事,早先我们倒也该善待她,当初汉山那一顿毒打,她焉能不记恨?如今也只有二房能从她那里得些好处。” 赵氏眼中露出精光,道,“我寻摸着让汉山去找老二,拉着他一块干,老二要是入伙,那丫头准得拿钱,等银子到手,再将老二给踢了。” 算计起二房来,赵氏是一点也不心软,余周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说:“这主意不错,让汉山好好哄着些老二。” “汉山嘴皮子行,笼络老二入伙应当不成问题。”赵氏笑的开心,颇有些为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自得。 余周氏回房后,余汉山从外面哼着小曲晃悠着进来,赵氏闻他一身酒臭味,拧着眉头道,“怎又去跟人吃酒了?眼看着谨书和谨言就要乡试,你也不上点心!” 余汉山心情颇好,也不计较赵氏的嘟囔,乐滋滋的倒头躺在了床上。 方才酒桌散了,他借着酒意往村尾晃了晃,赶巧碰到李秀娥在打水。 趁着天黑没人,他上前帮李秀娥提了两桶水送去了家里,还趁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软嫩细滑的紧,李秀娥惊慌失措,含羞带娇的模样,这会儿还回荡在余汉山的脑子里呢! “你那里还有没有银钱?”余汉山用手枕着后脑勺,朝赵氏道。 赵氏对余汉山向来不设防,也知他爱跟人喝酒,男人身上少不了银子,她拿出身上的荷包,将余周氏才给她的一两碎银倒了出来,“刚从娘手里要来的,谨书和谨言的笔都要换了,余下的还要再买些纸墨,你这当爹的一点也不操心。” 听到这钱是要给余谨书和余谨言买读书上用的东西,余汉山歇了心思,咂摸着余周氏那里应还有私房钱,想着从她那里弄来些,好买支钗子去撩拨李秀娥。 “娘说明个请王婆子上门,给谨书再说门亲事,你别再出去跟人喝酒了,眼下还有个事要你去办,要是成了,往后咱们三房也能攒下私房钱来,手里就宽裕了。”赵氏将碎银又装进了荷包里,压低声音朝余汉山道。 biqμgètν 第一百二十八章私疾 “办啥事?”一听说有银子,余汉山立马来了精神,坐起身子问道。 赵氏见他这么来劲,眸中闪烁着精光道,“我跟娘想了个主意,咱们弄个猪肉铺的营生,你去拉老二入伙,只要老二肯入伙,指定能从孟余娇那死丫头手里扣出银子来。” 赵氏跟余汉山好一通合计,余汉山兴奋的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拉拢余梦山。 翌日,赵氏请了王婆子上门喝茶,给余谨书说亲,大房张氏听说后,也坐在堂屋陪着王婆子说话,老爷子和老太太只考虑余谨书的亲事,根本不算余知舟,她总得为自个儿子多打算些。 “早就想请您过来,前阵子都忙着收麦,这才得出闲来。”赵氏笑着给王婆子斟了茶水,端着了两盘瓜子点心。 张氏在一旁拆台道,“割麦三弟妹又没怎么下田,你忙什么?不是一向得闲的很。”不等赵氏辩驳,她就笑着朝王婆子道,“过两日又要播番麦种,也不晓得搅扰了王婶子没?眼看着就要秋闱,我是想在知舟乡试前给他定下亲事,还要劳王婶子多费心。” “不劳烦,不劳烦。”王婆子捏了块豆蓉糕,送到了嘴里,赵氏请她来,她心里就明白了是要给余谨书再说门亲事,如今听到张氏竟也盘算着给余知舟说亲。biqμgètν 她笑道,“你们家哥儿都是读书人,亲事好说着呢,余老大夫行医问诊在咱们十里八村都有名声,能进你家门的姑娘,那都是有福气的。” 到底是做媒婆的,一番话听得赵氏和张氏面上都带着笑,赵氏忙道,“还要多王婶子多给留意着些好人家的姑娘,我们家谨书您是见过的,便是今次秋闱不中,他会识文断字,往后做个账房先生是不成问题的。” 前头跟余谨书退亲的刘家姑娘就是王婆子给牵的线,只是赵氏这话未免露怯,还没乡试就说这种话,倒叫人轻视。 王婆子面上不显,笑着道,“你家二哥儿一表人才,人有活道,我瞧着都喜欢,更不论小姑娘了。” 赵氏闻言,笑的更加高兴。 张氏在一旁道,“我家知舟是个性子好的,虽然话少,但人踏实,只要姑娘过了门,保准不叫她受委屈,我也不挑,只要姑娘性子好,踏实过日子就成,还要王婶子多给费心打听着。” 王婆子笑着应道,“这十里八村没出嫁的姑娘我都留意着呢,倒是有三四户适龄待嫁的姑娘,一户爹娘早逝跟着寡嫂长大的,勤快能干,就是长相不太好,另一户家里老娘生病,姑娘长得倒是好模样,就是年龄有些大了,因为照顾老娘耽搁了定亲,今年算起来已有十七,最后这一个母亲去的早,她爹娶了继室,后娘是个多事的,前几次没定成亲都是因为聘礼要的太多,你们家的镜况好,应是无碍的。”biqμgètν 听王婆子说了这么多,赵氏没一个满意的,跟前头定亲的刘家姑娘的也差得太远了。 张氏倒都挺中意,她笑着道,“听起来头一个姑娘能干懂事,第二个姑娘孝顺,第三个姑娘跟着后娘也是受累了,不知这几户人家都是哪个庄子的?若是便(bian)宜,我先相看相看。”ъitv 王婆子整日跟人打交道,一看赵氏的脸色就知她看不上这几户人家,热乎的跟张氏攀谈起来,定下了过几日,就找个由头,让张氏去瞧瞧这几个姑娘,张氏满心高兴,将王婆子给送出了门。 刚送到院门口,一辆驴车就停在了余家门外,穿着短褐的张庄头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来家中好几次,张氏认了出来,回身赶忙去唤余娇。 余娇正在屋里和余茯苓学绣花,闻声放下手里的针线走了出来,见张庄头一脸急匆匆,满头大汗的模样,问道,“张庄头怎来了?莫不是祁哥儿的痫症又犯了?” “祁哥儿没事。”张庄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有些焦急的道,“孟姑娘,我家小姐被退亲了!” 见他喘得急,余娇忙引着他进了堂屋,给他倒了杯凉茶。 张庄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大喘了一口气,急急忙忙的道,“你给小姐治私疾的事儿也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还刚巧叫沈家少爷给知道了,沈家今个上门退亲,言语间指责我家小姐身子不洁,把我家老爷和夫人气了个够呛,我今个儿刚巧去府上,听说这事就赶紧过来给你报个信。” 余娇闻言挑了挑眉,心头划过一阵不舒服,淡淡道,“你家小姐私疾的事儿不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你赶过来报信,是说你家老爷将这笔账算在了我的头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要银子 张庄头自是信得过余娇的人品,不然也不会匆忙赶过来报信,当初还是他在老爷夫人面前引荐了余娇,出了这种事,他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孟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心仪沈家公子已久,老爷承诺陪嫁上城里的两间粮铺,才使沈家同意了这门亲事,骤听闻沈家退亲,又说了那些个不好听的话,我家小姐差点没抹脖子上吊,老爷和夫人也是一时心急,才错疑到你身上。”bigétν 张庄头也是怕张家真来找余娇的麻烦,真心实意的提醒道,“我家老爷夫人正在气头上,难保不会发难于你,孟姑娘还要多担待,只可惜我人微言轻……” 他一个家仆,在张老爷面前说话自然够不上份量,惦记着余娇救治祁哥儿的恩情,张老爷和夫人在府里一发怒,就急忙忙赶过来给余娇通风报信了。 “我不好多留,就先走了。”张老三见余娇脸色不快,只恨自个儿帮不上什么忙,起身告辞道。 余娇也跟着站起身,虽然对张家迁怒于她很是着恼,但张老三赶来知会她,已算是仁义。 “还要多谢你来相告张府的事情。”余娇道了声谢,将张老三给送出了院门。 回了房里,余娇心中不免烦闷,静不下心来跟余茯苓继续学绣花,索性扔在了一边。 余茯苓兀自绣了一会儿帕子,也放下了针线筐,去了余启蛰房里。 “方才张庄头来了一趟,也不知道找余娇何事,我看她见过张庄头后心情就不大好。”余茯苓低声与余启蛰道。 余启蛰闻言,凝在书册上的眸光顿了顿,道,“晚间我问问。” 余茯苓知会他便是想着让他多关心关心余娇。 见他会意,又悄摸的回了房里。 余汉山这一日都围着余梦山打转,简直要将开猪肉铺的好处给说开了花,他和赵氏原以为余梦山断了条腿,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对开猪肉铺的营生指定心动,却不想磨破了嘴皮子,余梦山都不为所动。 “大哥是打猎的好手,杀猪剔骨都不在话下,这营生你找大哥干更合适,我就不跟着掺和了。”余梦山翻晒着筐里的药草,推拒道。 余汉山心想要是孟余娇是大房的人,他自去找老大了,哪还用在这绕弯子跟你墨迹,不过嘴上仍是道,“老大虽合适,但是咱们兄弟俩更亲近,再说你断了条腿,有个营生,往后也好养家糊口不是?弟弟我可是为你着想,才想拉着你一块干。” 余梦山心眼不多,虽然没看出余汉山的盘算,但他深知三房两口子的德行,他和余樵山一母同胞才是真的亲厚,刚摔断腿那会儿,三房骂骂咧咧的嫌弃他们二房全都是花钱的药罐子,没少挤兑,又怎会转了性的想要拉他一把。bigétν “杀猪剔骨这些事儿我都没做过,怕是做不好。”余梦山道,“这猪肉铺的营生三弟自个儿就能干,要是日后忙不过来,我和大哥再去帮忙也不迟。” 余汉山见他仍是不上钩,不免失了耐心,强硬的道,“老二,你不干也成,猪肉铺的本金我手里不够,爹娘手里也有不宽裕,你们二房有钱,把本金给出了。” 余梦山当下才明白为何老三一直缠磨着他,竟是打着幌子要钱,气恼道,“你们三房要做营生,凭何要我二房拿银子,再说我们二房可没有私房钱。” 他已经意会出余汉山是要打余娇手里银子的主意,余娇又不是他亲生闺女,她挣的私房他更做不得主。 “孟余娇手里有钱,她有钱可不就是你们二房有钱,她一个小姑娘攒那么多钱做什么,你让她拿出来匀给家里多好。”余汉山一脸理所应当的道。 余梦山沉了脸色,不欲跟余汉山掰扯,也掰扯不清楚,转身就往东屋回。 余汉山见不着银子哪肯罢休,上前一把扯住余梦山,急赤白脸的道,“老二,你要不拿银子,我可就去你们二房屋里翻了!” 余梦山左腿本就不舒服,余汉山动作间也不知顾忌,竟直接将他给扯倒在地。 宋春在房里就听到了余汉山围在余梦山身边说话,隔着门帘看见余梦山摔倒,忙撩开竹帘走了出来,一边将余梦山从地上扶起来,一边脸色不好的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明知道你二哥腿脚不好,怎还推起人来了?” 赵氏一直在屋里隔着窗户瞅着,见宋春埋怨余汉山,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余汉山急巴巴的道,“我哪推老二了,他自个儿摔倒的,你可别瞎往我身上赖!”他瞅着宋春道,“二嫂,我想做个营生,手里没钱,你们二房阔绰,给我拿些本金!” “什么本金?我们二房手里哪有银子?”宋春听得有些懵,余梦山沉着脸拍了拍身上的土,跟宋春低声说了一遍余汉山要开猪肉铺的事。 赵氏听着余汉山的话音就知道他没能说动老二,顿时拉下脸道,“二嫂,你手里咋没有银子?孟余娇是你闺女,她手里的银子可不就是你们二房的,你兄弟想做营生,你们这做哥哥嫂嫂的出些本金也是应该的。” 宋春被赵氏这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当初余梦山摔断了腿躺在床上,三房两口子见天的给她脸色看,嫌他们二房没了干活的劳力,那时候怎么不想着他们是哥哥嫂嫂,这会儿倒是念着兄弟情深了。 “你们想做营生就去做,爹娘要是给你出钱,我们二房也不眼红,你们别想打余娇手里银子的主意,她靠自己本事挣的钱,都是她的私房陪嫁,我们这便宜爹娘没本事,没法给她添什么嫁妆,但也绝不会算计她自个儿辛苦挣来的私房钱。”宋春的性子已不如从前那般和软和拿捏,况赵氏又是个没皮没脸的,她冷着脸索性将话说明白了。 赵氏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银子要不到手,她决计不肯罢休,拔高嗓子蛮横的道,“没见过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你竟还盘算着要让孟余娇将来出嫁把银子都带走?想都别想,没门!要么把孟余娇的钱拿出来咱们三房给分了,要么今个就把猪肉铺的本金拿出来!”bigétν 院内闹腾得欢实,余娇一把撩开门帘从东屋走了出来,漆黑的杏眸泛着冷意,睨着赵氏夫妇,她冷笑着开口道,“想要银子是吧?你们跟我说啊。” 第一百三十章收拾 赵氏听余娇这么说,还真腆着脸上前道,“你三叔想开个猪肉铺,做点营生,得十两……二十两本金,你给拿点。” 余娇斜倚在门框上,眸色淡淡的瞥着赵氏,从怀中摸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赵氏和余汉山眼前晃了晃,“二十两哪里够?这是五十两,想要吗?” 这五十两银票是余娇先前让宋春捎去镇上钱庄将银子兑换的,图的方便携带,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余汉山看着余娇手里的银票双眼放光,大步上前,咧嘴笑道,“孟丫头就是大方,二十两的确不够,五十两刚好。” 赵氏眼睛也笑成了一条缝,不错眼的盯着余娇手里的银票。 余娇慵懒一笑,“想要啊?这样吧,你们跪下学狗叫,叫的像了,我听了满意,就给你们。”biqμgètν 余汉山和赵氏脸上的笑意俱是一僵,顿了顿,赵氏才道,“孟丫头,你别说笑,叔和婶子咋能学狗叫?” “不学的话那就算了,可不是我不给你们银子。”余娇将银票塞进了袖中。 余汉山见状,面露凶光,上前就要去夺,余娇眼疾手快的退避开,捏着手中的银票作势撕掉,“想抢?那就索性撕了。” 眼见余娇已经将银票撕裂开一条缝隙,余汉山顿时大急,不敢再上前抢夺,瞧着余娇平静冷然的面色,分明是撕掉也绝不会给他们。 “你个死丫头!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你敢撕了我打死你!”余汉山破口大骂道。 余娇根本不理他,拇指微动,银票被撕裂的缝隙更大,余汉山又急又怕,气的跳脚,却又无计可施。 余周氏一直在房里躲着,原不想露面,可赵氏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银子都在眼前了,竟也拿不到手。 她脸上挂着假笑,从房里走了出来,忙朝余娇道,“孟丫头你这是做什么?生气也不能拿银票出气不是?你三叔三婶是想做营生为家里多挣些钱,家里三个哥儿要科考,以后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等你三叔的猪肉铺干起来,挣了银子再将本金还你,你眼下手里攒的银子也无用处,何不拿出来钱生钱?你可是咱们自家人,余家富裕了,还能少的了你的好处。” 余娇停下撕银票的动作,淡笑着道,“祖母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我却不是个眼瞎心盲的,银子到了三叔三婶的手上,再还回来?这话你问问他们信吗?您自个儿信吗?我是个目光短浅的,瞧不见日后的好处,三叔三婶想要银子,我说了可以给,跪下学狗叫!” “孟余娇,你别欺人太甚!”余汉山气红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余娇,“焉有做长辈的给你下跪的道理!学狗叫更是想都别想,没这么羞辱人的!”ъitv “我欺人太甚?”余娇气极反笑,清亮的杏眸如一汪寒潭碧水,直视着余汉山,“你们三房的龌龊心思谁人不知?你说自个儿是长辈,又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样子?张口闭口就要打死我,你当我真怕你?当初那一顿毒打我都记在心上呢!你不用再日日提醒,这笔账我迟早跟你算清!” 她鲜少动怒生气,从小到大爷爷都教导她要修身养性,行医最忌脾性莽撞,身为医者心性平和才能潜移默化的有安抚患者的气质。 可在太晏这些日子太糟心了,任誰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她今日脾气不太好,余家这几个闹心的东西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全都知晓,索性今个儿就将这几人给收拾老实了。 “您以长辈自居不想下跪学狗叫也成,余谨言余谨书不算是长者吧?他们下跪叫的欢实,银子我照给!”余娇唇角勾着讥诮的笑容,继续道。 两个儿子就是赵氏的心头肉,哪里容得下被余娇这么作践,满腔怒火‘滋’一下就烧了起来。 余汉山哪里听得了她这么狂悖的话,顿时暴跳如雷,扬起巴掌就要打余娇,一只手从斜后方伸了出来,精准无误的捏住了余汉山的手腕。 余汉山瞪眼看去,没想到拦下他的竟是余启蛰,他拧着眉头想要甩开余启蛰的挟制,却怎么都甩不开,平日里病恹恹弱不禁风的余启蛰竟将他的手肘捏的死死的,不光如此,还在暗暗使力,直攥得余汉山骨头发疼。 “五哥儿,你松开!这臭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不狠狠收拾一顿,老实不下来!”余汉山恼火的觑着余启蛰,粗声粗气的道。 余启蛰上前一步,将余娇护在身后,声音冷淡道,“三叔手伸的太长了。” “你……好你个余启蛰!三叔我是长辈,教训她是合该的,你莫不是要将她个孽障纵上天不成?”余汉山气急败坏的道。 余启蛰手臂微绷,骨节分明的五手指带着暗劲推开了余汉山的手,长身玉立,挡在余娇身前,“她是我房里人,三叔逾矩了,不说她没错,便是有错处,也轮不到三叔训斥责骂,三叔还请自重。” 余汉山被推得往后趔趄了半步,他心中纳闷余启蛰力气怎会这般大,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肘,嘴里仍是不服软道,“什么房里人?她现在可不是你房里人,我看你是病好了,倒管起闲事来了!” “不是房里人,她也是我阿妹。”余启蛰狭长的桃花眸微凝,眼中透出刀锋般锋利的光来,“三叔若是再这么为长不尊下去,就别怪侄儿言行无状。” 余汉山气的额上青筋直崩,赵氏拉开架势准备撒泼,余儒海眼见闹得愈发不成样子,沉着脸从堂屋走了出来,“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又闹腾些什么?非要将好好的一个家吵散不成?老三想要本金,就跟孟丫头好好说,吵嚷什么?都是自家人,孟丫头还能不给不成?” 听了这话,余娇轻嘲一笑,自余启蛰身后走了出来,水润的杏眸清亮逼人,逼视着余老爷子,“您这话可就说差了,做人不能这么没皮没脸得寸进尺,您手里握着五成诊金,还算计着我的私房钱,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她将余周氏和三房扫视一遍,杏眸迸出寒光,扯出袖中已经撕裂的银票来,狠狠揉了揉,毫不相让的道,“今个儿我将话撂在这,我手里的银子便是扔了撕了也是随我心意,你们要是再敢算计,那五成诊金也别想了,往后再有病者上门,我免费施诊!我说到做到,你们再作妖,大可试试!” 第一百三十一章训斥 余儒海顾不得心疼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的银票,听了余娇这话,倒有些真的慌了,以她的秉性,确能做出施诊不要诊金的事来,顿时偃旗息鼓,哄劝道,“看诊哪能不收诊金,你三叔三婶没分寸,我这就训斥他们,孟丫头你别生气。” 余汉山一肚子气哪里肯就这么罢休,只是不等他再嚷嚷,余儒海佯怒,扬手朝余汉山背上拍打了一巴掌,斥道,“你个混不吝的,哪有张嘴跟小辈要银子的!还不快滚回屋里去。” 没能占到便宜,余汉山一脸憋屈,余周氏给赵氏使了个眼色,她只得推搡着余汉山回了东侧间。 “好了好了,以后你三叔三婶再不像话,我亲自动手抽他,孟丫头你可不能再拿银票撒气了。”余儒海拿出长者的姿态,好声哄着道。 余娇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清冷出声警告道,“往后我有安生日子过,大家都安生,誰要是搅得我不得安生,我让你们一块不好受。” 这话不可谓不狂妄,余儒海却只干巴巴的笑了笑,屁都不敢放一个,唯恐真的将余娇给惹急了,毕竟五十两银票她说撕就撕,眼都不眨一下,这脾性实在太烈,根本无从下手拿捏。 大房张氏一直在房里作壁上观,见余周氏满脸不痛快的回了屋里,赵氏两口子也没讨到什么好处,直想给余娇拍手叫好,笑着小声跟与余樵山嘀咕道, “老婆子和三房两口子真是瞅不出个眉眼高低来,先前何老爷闹腾那么大一出,村里人心里都门清,这些日子根本没人上门找咱爹看诊,往后咱们余家可都要仰仗孟余娇了,他们还拎不清呢!又使鬼点子,上去触她霉头!真当那丫头也跟咱们似的好欺负,活该闹了个没脸!” 余樵山虽然也看不惯余周氏和三房两口子的行径,但终归是一家人,见张氏幸灾乐祸的太明显,不大赞同的朝张氏道,“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那也是咱娘,家和才能万事兴。”张氏气哼道,“你就是个棒槌,你当他们是亲娘亲兄弟,老三他们可不这么想,到底隔着肚皮,整日算计着占便宜,我要是有孟丫头那本事,我也挺直了腰板,好好闹上一通!” “你且消停着些吧!”余樵山道,“咱爹才将知舟送去县学,你别瞎翻腾事。” 张氏撇了撇嘴,“要不是孟丫头看诊为家里挣了不少钱,老爷子哪舍得让知舟去县学,我才不承他的情,要承情我也是念着孟丫头的情。” 被赵氏扯进屋里的余汉山越想越窝火,脸黑如锅底,直气的咬牙,赵氏瞥着东屋的方向,恨声道,“且让她张狂,日后有她落难的时候。” 余汉山一肚子火气越来越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猛站起身,梗着脖子就往外面走。 余儒海刚进屋,瞅见他那副孬样子,沉声叱骂道,“没长进的东西,你干嘛去?” “爹,你别拦我!”余汉山捋起袖子,恶声恶气的道,“我非得收拾那贱丫头一通!” 余儒海气的捡起门后的笤帚就朝余汉山身上打,胡须轻颤,怒骂道,“你个没脑子的,还给我没事找事!真将她逼急了,往后你给人看诊去?” 余周氏和赵氏赶忙上去拦,从余儒海手里夺下了笤帚,赵氏满腹委屈的道,“爹,你干嘛打老三?实在是那贱丫头太不像话!” 余儒海气恨的瞪了赵氏一眼,“是不是你给老三出的馊主意,让他去跟孟余娇要银子?缺心眼不长心的东西,你们要是有她那个本事,也能哄得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老爷,给咱们余家送诊金送牌匾,且随你们去拿捏她!她再不像话,能给家里挣银子,你们能吗?” 余周氏忙扶着余儒海坐下,温声道,“别气坏了身子,银子都握在她一个小姑娘手里,我心里也踏实,老三两口子要银子也是跟我商量过的。” 余儒海听后,也没给她好脸,沉着脸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丫头是个聪明不好拿捏的,你怎也跟着老三两口子犯蠢?” 余周氏被责备,面上露出一丝委屈,道,“我是见老爷没从她手里要来银子,才想着让老三出面,他们想干营生要些本钱是正经的由头,哪想到那丫头手那么紧,竟是一点银子也不舍得往外拿。” 余儒海听她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瞥了余汉山和赵氏一眼,警告道,“往后你们少惹那丫头,方才她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二哥儿和四哥儿科举致仕的银子还都指望着她,真惹恼了她,一文钱都见不着,你们自个儿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吧!” 余汉山和赵氏被训得耷拉着脸,赵氏不满,小声愤愤顶撞道,“难不成以后就由着那贱丫头在家里作威作福?” 余儒海刚端起插针,听了这话恨不得摔赵氏脸上,“你猪脑子不成?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没听心里?再张口闭口一嘴一个贱丫头,我先收拾你!” 赵氏缩了缩身子,往余汉山身后躲了躲,却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当誰都像你似的喜欢骑在别人身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余儒海话说的十分难听,他又不眼瞎耳聋,不知道赵氏这些年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只不过因为偏疼余汉山这个小儿子,加上赵氏又生了两个好孙子,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向袒护着三房罢了。 “你不惹她,她才懒得理你。”余儒海严厉的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鬼主意,少给我翻腾些烂事出来,眼看着二哥儿和四哥儿就要乡试,若是他们中了举,你这举人娘若是有什么恶名声传出去,没得坠了他们的脸面,影响他们的前程!” 这话让赵氏彻底歇了心思,她极看重两个儿子的前程,万不敢影响半分。 东屋,余启蛰脸色惨白,光洁的额上布满了汗珠,清隽的脸上呈现痛苦之色,腹内绞痛,肺腑如打结一般。 余启蛰强忍着痛,打开房门,宋氏去了灶房做饭,余梦山在用水泡番麦种,都不在正屋。 第一百三十二章残毒 他艰难的移步走到侧间门口,虚弱唤了两声,“余娇,余……娇……” 余娇听到声音,快步打开房门,一看余启蛰形容痛苦,面无人色,忙上前一把搀扶住他,将他扶进了里间的床上,伸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余茯苓吓得小脸变了颜色,在一旁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做些什么是好。 “小弟这是怎么了?”余茯苓一脸担心的问道。 “不用担心,他体内积攒了不少残浊,眼下虽气血紊乱,吐出来浊污就好了。”话虽这么说,但余启蛰体内的残毒发作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也不知什么缘故,丹田之气翻涌,余娇面上不显,轻声对余茯苓道,“你去打盆热水过来。” 余茯苓很快便倒了一盆热水端了进来,余娇将帕子在水盆中打湿,动作轻柔的帮余启蛰揩去颊上的汗珠,对一旁的余茯苓道,“将药箱拿来。” 余娇起身回屋里,将从山上挖来的那株百年老参找了出来,先前给余启蛰入药调养身子,已经切去了一大半,余娇拿起剩下的小半株回到了里间。 余茯苓匆忙从堂屋取了药箱回来,余娇又将先前调配好的药包递给余茯苓,让她去煎药。 随后从药箱中取出针囊,对面色虚弱得血色尽褪的余启蛰柔声道,“是不是疼得厉害?我用银针刺穴帮你止疼,会好受一些,且再忍忍,等残毒吐出来就好了。” 余启蛰看着她,俊秀的眉眼虽然沾染了痛苦,但狭长的桃花眸温煦柔和,微微颔首。 余娇拈起银针,才发觉竟将残毒说漏了嘴,不过见余启蛰没什么反应,应是疼得太很,压根没有注意到,面色松了松,一手松了松余启蛰的衣襟,将他上本身的衣裳扯开,裸露出胸膛来,另一只手拈着银针精准的刺在了几处穴位上。 连扎了数十针,约莫一炷香后,余启蛰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恢复了一丝血色,他垂眸看着余娇拈着针圆润晶莹的指腹,有心调笑道,“现下你看光了我的身子,往后我可就是你的人了。”ъitv 余娇没防备他还能分出心思来说笑,瞅着余启蛰白皙如玉的胸膛,方才扎针倒没觉得有什么,被余启蛰这么一调戏,脸不禁有些热,她扫了一眼余启蛰平坦的腹部,状似不感兴趣的道,“连腹肌都没有,你这病弱身子可没什么看头,从前要你以身相许你不愿,如今我才不稀罕!” “你喜欢腹肌,等日后我身子好了就锻炼身体,从前是我愚昧,如今真心悔过,还盼姑娘回眸垂青,莫要狠心辜负我。”余启蛰勾唇轻笑着道,清冷俊秀的病容,却格外好看,病娇得让人想要狠狠蹂躏。 余娇压下心底的恶念,俏脸微粉,瞥他一眼,声音却很轻柔,“浪什么?不疼了?” 余启蛰唇色惨淡,瞧见余娇脸颊白里透粉,心间不由得微痒,桃花眸潋滟,笑容惹眼的轻声道,“疼,你若是能哄哄我,会好受许多。” 见他愈发不正经,余娇嗔了他一眼,“你矜持些,做妹妹的哪有哄兄长的道理。” 余启蛰淡淡一笑,他的妻怎么可能变成兄妹?想到从前余娇唤他小哥哥时声音娇软狎昵,狭长的眸子微眯,低声哄道,“既是兄长,你该唤声哥哥。” 余娇哪里叫得出口,且不说她心里上觉得余启蛰就是个少年,就他这逗弄的口吻,她又怎会听不出来。 余启蛰见她垂眸不语,小脸娇羞,心下更觉好笑,眸中笑意更甚,只是转瞬便蹙起眉头,五脏六腑绞痛在一起,他疼得闷哼出声。 余娇捧了一只痰盂放在床头,又备了只干净的帕子。 余启蛰只觉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挤上一股腥甜,他伸手抓过痰盂,狂呕出一口红的发黑的血水。 余娇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余启蛰吐了好一会儿,直将脸色呕得染上潮红,才将胸腔内翻滚的血腥之气吐了个干净,吐出的血水也由黑转红。 余娇没闲着,快速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让余启蛰漱口,又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唇边的残污,紧接着将剩下的小半截老参塞进了余启蛰的嘴里,叮嘱道,“嚼碎慢慢吞下。” 吐出这些残毒,也令余启蛰的气血亏损了许多,全靠这小半截老山参吊命补他的气血。 余启蛰脸上翻滚的潮红没多久便散去,病态的皮肤惨白得吓人,余茯苓煎好药端了进来,见余启蛰几乎不成人样,吓得落了泪。 好在宋氏和余梦山都在外面忙活,没看见这情形,不然怕也要跟着担惊受怕。ъitv 余娇从余茯苓手中接过药碗,见余启蛰虚得几乎抬不起手,用汤匙舀了汤药往他唇边灌去。 吐出那么多血,余启蛰险些昏厥过去,全靠毅力撑着,他张开嘴,将余娇送往唇边的汤药一点点咽了下去。 汤药见了底,余娇将碗递给余茯苓,帮余启蛰掖了掖被角,柔声道,“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熬过这一遭,往后你的身子稍稍调养就可大好。” 余启蛰眼前发黑,已然撑不住,听了余娇的话乖乖的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 见余茯苓仍在掉泪,余娇温声道,“别哭了,他的病往后就会彻底好了,身子会康健得跟常人一般。” 余茯苓用袖子擦去眼泪,点头真心实意的道,“好,我不哭了,余娇你救小弟的恩情,我记一辈子。” 余娇笑了笑,“我守着他,一会儿劳你帮我把饭送来房里吃。” 余茯苓应声,有余娇守着余启蛰她放心的很,端着药碗送了出去。 余娇见余启蛰睡得沉,将他胸前的银针拔掉收在针囊里,收拾了一下屋子,坐到桌案旁,将写好的医书装订成册,准备哪日去镇上时捎去回春堂送给江清河。 宋氏做好饭后,余茯苓端了饭菜给余娇送进了房里,怕爹娘跟着担心,便没提余启蛰吐血的事情,只说是余启蛰看书看的累了,已经歇息了。 宋氏和余梦山都没起疑心,一直被瞒着。 余娇原本怕余启蛰醒来腹内空空,特意在药炉上煨了一锅滋养的药粥,结果守了大半夜,困倦得眼皮直打架,都没见余启蛰转醒,她接连摸了好几次他的脉象,确认余启蛰只是熟睡,才靠着床边闭眼寐了一会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葵水 余启蛰醒来时,房间的窗柩透出黯淡的晨光,院内枝头上传来细碎的鸟叫声,他坐起身看见伏在床头上闭眸睡着的余娇,眸中划过一抹温柔的笑意。biqμgètν 他动作轻柔的下了床,揽腰将余娇抱上了床,将薄被盖好后,余启蛰转身朝屋外走去。 瞥见桌上的残烛仍晃动着微弱的光芒,余启蛰抬手轻挥,灭了烛光。 外间的宋春已经起床去喂家禽,余启蛰深吸了一口院内的空气,舒展了下双臂,身子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宋氏刚给猪喂完食,瞧见余启蛰在院里,道,“昨晚上你睡得早也没吃东西,可是饿了?” 余启蛰确有些饿了,他笑了笑,走到水缸前舀了些水洗漱后,跟着宋氏进了灶房,“娘,我帮你烧火。” 宋氏见他今儿脸色很好,洗了一个从地里摘来的甜瓜,递给他,温声道,“先吃个甜瓜垫垫肚子,娘一个人忙活的过来,饭好了娘喊你。” 余启蛰接过甜瓜,正要吃,宋氏瞧见了药炉上温着的药罐,掀开一看,一股米粥的香味掺着清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咦,这怎么还熬着药粥?” 余启蛰听后心中微动,想着应是余娇特意为她熬的,唇角掀起一抹温煦的弧度。 直睡到日上三竿,余娇才转醒,坐起身才发觉自个儿睡在余启蛰的床上。 余启蛰坐在桌案旁正在看书,察觉她醒来,抬眸看去,见余娇发丝凌乱,莹澈的杏眸尚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迷糊,唇角不觉勾起笑意,“醒了?灶上给你留了饭菜,我去给你端来。” 余娇有些迟钝的看了他一眼,刚要撩开被子下床,突觉察出不对来,腿间湿腻,腹部有不明显的钝痛,明显是来了月事的症状,她小脸刹那间红了,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你……你……先出去。”余娇支支吾吾的道,“把茯苓姐叫来。” 余启蛰见她脸上浮现少有的慌乱,眉眼中还带着一丝羞意,难免觉得有些奇怪,站起身来,关切道,“怎么了?” 余娇羞得不敢抬头,来葵水本无什么,可好死不死偏偏弄到了余启蛰床上,实在太过羞耻。 “你别问了,快出去喊茯苓姐过来。”余娇声如蚊呐,死死的摁着身上的被子。 余启蛰只得转身去了屋外,唤了侧间的余茯苓。 余茯苓进屋后,余娇才松了口气,忙让她关上房门,低声窘迫的道,“茯苓姐,我来葵水了……” 余茯苓鲜少见她这副局促无措的样子,又见余娇睡在余启蛰床上,不由失声笑了笑,“我先前缝制的月事带还有两条新的,这就去给你拿来。” 余娇忙道,“劳烦茯苓姐再帮我拿一身换洗的衣物。” 余茯苓应声,揶揄的笑着朝外面走去。 一推门就看见余启蛰站在门外,一脸欲言又止,余茯苓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解释,只得跟余启蛰道,“你先去院里呆一会儿。” 余启蛰见她也这么神神秘秘的,只好去了屋外。 余茯苓回屋找出月事带,又拿了一身衣物,给余娇送了过来,教会余娇如何用月事带后,带上房门,守在门外让余娇换衣裳。 余娇匆忙换上干净的衣裳,见褥上染了一块褐色血渍,不免有些发愁,只得将余启蛰的被褥全都揭了团成一团,抱出了他的房间。 余茯苓见她抱着被褥和衣物出来,掩嘴笑出声来。 余娇一脸窘迫,小脸羞红,将余启蛰的被褥藏在她与余茯苓的房里,才道,“他房里的被褥被我弄脏了,茯苓姐,家里可还有被褥?” “有的,柜里还有拆洗过的,我给他换上。”余茯苓笑着从柜里翻出被褥,抱去了余启蛰房里。 余娇从针线筐里拿出剪刀,把被褥拆开,将弄脏的布衾塞进了草篓里,打算带去河边浣洗。 余启蛰在院内呆站了一会儿,大房张氏瞧见还疑惑的问了句,“外间太阳这么大,五哥儿站在院里做什么?”biqμgètν 余启蛰含糊带过,转身正要回屋,就瞧见了抱着草篓的余娇,瞧见草篓里装着自己床上的被褥,余启蛰疑惑道,“怎么好端端的将褥子拆了?” 余娇刚褪下热意的笑脸霎时间又红了,她避开余启蛰的视线,垂眸道,“褥子脏了,我去洗洗。” 余启蛰不明所以,还当她是怕自己介意她睡过,好笑的道,“无妨,我不在意你睡过。” 余娇只觉面上烧灼,绕开他,丢下一句,“我去洗衣裳。”就活似被人撵了一般,抱着草篓小跑着出了院门。 余启蛰眯着桃花眸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眸光中透出一丝浅淡的宠溺。 回了房,见余茯苓给他换了一床新褥子,余启蛰问道,“那床被褥才睡了几日,阿姐怎又给我换了一床被褥?” 余茯苓想到余娇窘迫的小脸,难忍笑意,道,“这两日天气好,勤换洗着些也便意。” 她回了侧间,见余娇不在,出声问道,“余娇呢?” 余启蛰道,“她去河边洗衣裳了。” 余茯苓早已来过葵水,知道女人小日子沾不得凉水,余娇这么着急去洗被褥定是怕被小弟个知晓了,她暗自好笑,忙去了河边找余娇。 余启蛰坐在书案旁却无心看书,失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床榻上的被褥,才收敛心神,铺展了一张宣纸,随意翻出一行晏经做策论。 伏案写了大半个时辰,屋顶突然传来一阵悉索的响动,紧接着有灰尘落了下来,余启蛰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张精神抖擞竣黑的脸。 见自个儿被发现了,来人咧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朝余启蛰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 余启蛰惊讶了一瞬,眸光便恢复了平静,朝屋顶上的人道,“几时来的?” 屋顶上的瓦片又被撬开了几片,来人利索的从房顶跳了下来,动作轻巧的落在了余启蛰身前,扫了一眼屋内,笑嘻嘻的道,“我刚才瞧见你屋里睡了个小娘子,师弟,这么久不见,见了师兄你怎也不激动?” 第一百三十四章还愿 不等余启蛰说话,他十分自来熟的拿起桌上的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饮了后,又道,“我方才瞧了一眼,那小娘子长得尚算可人,你何时也懂风月了?竟在房里藏女人。” 余启蛰想起余娇方才似是在他房里换了衣物,眸光顿时一沉,冷着脸道,“休得胡言乱语,一年不见,你倒越发没有长进,连女子都偷窥!” 见他面上生了恼意,陆瑾忙笑着解释道,“师弟别恼,我只瞧了一眼,你莫不是娶亲了吧?怎也不找人捎封信知会我一声?” 余启蛰脸上仍是冷冷淡淡,斜睨着他,“只瞧了一眼?” 陆瑾与他师兄弟多年,深知他的脾性,怕真将他惹恼了,又见他对那女子颇为在意,也不敢胡说八道,老老实实的说,“真的就看了一眼,我瞧你被那女人赶出了屋子,就没敢再看,该不会真是弟妹吧?” 余启蛰冷哼一声,面容好看了许多,毕竟与陆瑾阔别了三年,心底还是有些隐隐欢喜的,见他虽比从前黑了许多,身形却较从前健硕,精气神也足,想来这三年应过的也不差,才淡淡道,“是我妹妹。” 陆瑾凑到他跟前,讨好的笑了笑,“原来是你妹妹,难怪看起来还只是个小丫头。”随即他又觉得出不对来,挠了挠头,“我记得你只有一个阿姐,何时又添了个妹妹?我去京城才不过三年,不对啊,没道理你多出个这等年纪的妹妹来。” 余启蛰不欲与他多说余娇的事情,问道,“你不在京城任职,怎突然回来了?” 陆瑾见他问起正事,也不再说笑,神情落寞的道,“师父传信与我说他病了,京城的差事我安排好后,就赶了回来。” 余启蛰闻言,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我三个月前去过法华寺,师父身子还很康健,怎突然就病了?”bigétν 陆瑾一路匆匆赶回来,还没顾得上回寺里,因青屿村离得近,就先过来找余启蛰了。 他摇了摇头,惴惴不安的道,“我也不知,想来应不是小病,不然师父不会传信入京喊我回来。” 说起病,陆瑾又想到余启蛰的身子,仔细打量着他,见他气色较从前要好上许多,抬手便去捉余启蛰的手,扣住他的脉,不由又惊又喜道,“师弟,你体内的毒清了?如今身子竟是大好了。”ъitv 余启蛰不避不闪,任他又摸了一遍脉象,才颔首道,“应是好了。” 陆瑾一脸欢喜,激动的道,“是哪位高人帮你解了毒?师父若是知道,定然高兴。” 余启蛰不愿说出是余娇,但心下暗自思忖着要带余娇去一趟法华寺,给师父诊病。 陆瑾仍沉浸在余启蛰身子已好的喜悦之中,在屋中来回踱步道,“下月就是乡试,师弟你如今身子好了,也该去京城陪我了!你可不知,我这三年在京城孤苦伶仃一个人,连个亲人都没有,现下好了,你去了京城我就有伴了。” 余启蛰哪里会信他这些话,陆瑾性情洒脱,又是话多外向之人,便是初识之人,一顿饭的功夫就能令人称兄道弟引为知己,况且他又在锦衣卫任职,上赶着交好之人应不会少。 “我这里多有不便,就不留你吃饭歇息,你先回法华寺去看师父,等过两日我带大夫去给师父瞧病。”余启蛰听到外间有响动,约莫是宋氏和余梦山回屋了,压低声音对陆瑾道。 陆瑾武功高强,小院的动静尽在他掌握之中,他也早就听到了外间的脚步,低叹了一口气,道,“师父的医术你又不是不知。”不过瞧着余启蛰,他眸子又亮了几分,“当年你的毒师父都言解不了,如今却是被高人给救了,你要带去的大夫可是那位高人?” 余启蛰点了点头,陆瑾面上露出几分喜意来,听着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低声道,“那我先走了,在寺里等你。” 言毕,他飞身一跃,余启蛰不急不缓的抬起头,轻声道,“将瓦砾盖好,近日多雨。” 已跃至房顶的陆瑾,龇牙咧嘴的瞪了他一眼,手上却乖巧的将掀开的瓦片都盖回了原处,仔仔细细的遮掩结实了,才飞身离开,心中暗道,小师弟身子弱,房顶若是漏雨少不得要病上一场,他这做师兄的,不与他计较。 陆瑾离开没多久,宋氏就隔着房门问道,“蛰哥儿,余娇和茯苓可在你屋里?” 余启蛰打开了房门,道,“她们去河边洗衣裳了。” 宋氏早上才收拾了全家换下的衣裳去河边浣洗过,听见余娇和余茯苓又去了河边,虽然有些奇怪,只当是她们又换了衣裳去洗,也没在意,点了点头,便没再追问。 余启蛰叫住了宋氏,出声道,“娘,我近日身子大好,想去法华寺一趟。” 宋氏听余启蛰说他身子大好,一脸惊喜的道,“真的大好了?余娇可是这般说的?”在宋春心里,关于病症上的,只有余娇发话说好了,那便才是真的好了,不知不觉已将余娇的话奉若神明。 余启蛰点头,昨个他吐血的事情宋氏夫妇不知,自然也不知道他身子已经大好了。 宋氏满脸激动,高兴的道,“是该去寺里还愿,娘手里还有点钱,你都带去,给寺里添点香烛钱,得好好谢谢漫天神佛,我儿子的病总算是好了。”biqμgètν 余启蛰自打一出生身子骨就弱,宋氏小时候便带他去过法华寺烧香拜佛祈福,后来身子便强了一些,宋氏觉得求神拜佛有用,倒是时常带余启蛰过去,一来二去,倒是与法华寺的僧人结下了善缘,偶尔还会让余启蛰在法华寺小住。 后来童生试,余启蛰身子大不好后,求医问诊无用,宋氏也曾带着余启蛰去法华寺,只是他身子日渐不继,已经在山路上奔波不得,祈求神明也不见效,宋氏才渐渐歇了心思。 如今听余启蛰提起法华寺,宋氏又觉得满天神佛还是听到了她的祈愿,不然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让余娇来了他们余家,治好了启蛰的病,自是一口答应余启蛰去寺里还愿。 第一百三十五章多辛苦些 “不急,我想带余娇一块去。”余启蛰道。 宋氏听后笑了笑,“好,带上你阿姐,她也许久没出过门了。” 不多时,余茯苓和余娇从河边洗完被褥回来,晾晒在院子里,听说要去法华寺烧香,余茯苓显得很兴奋,她鲜少出门,就连镇上的集市都很少去,而且法华寺的名声极其响亮,香火盛极,想来应会十分热闹。 余娇有些兴致缺缺,庙宇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摆放了些佛像,供人参拜,她身上来了葵水,虽无大碍,多少有些不适,听余茯苓说法华寺在敕乐山的半山腰上,少不得要爬山,她实在懒得折腾。 知是余启蛰要去法华寺还愿,她回东屋找了余启蛰,道,“你跟茯苓姐去法华寺烧香,我便不去了。” 余启蛰没想到她竟不乐意去,温声诱惑道,“法华寺风景秀丽,幽雅宜人,院内有株百年双生树,许多人都慕名而往,寺里素斋也做的味道极好,你在家中无事,不如出门逛逛。”ъitv 余娇听余启蛰说有双生树倒是起了一点兴趣,只是想到要爬山,仍是打消了念头,“我身子不大爽利,听茯苓接说那法华寺在半山腰,还是算了。” “你身子不舒服?”余启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走近道,“哪里不适?可是昨晚累到了?” 余娇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摇头含糊道,“没什么,休息两日就好了。” 余启蛰当即道,“那等过两日再去法华寺,你先好好歇着。” 余娇只得点了点头。 余启蛰想了想,又道,“法华寺有位慧觉大师病了,我与他私甚好,想请你去与他看诊。”bigétν 来到余家这些时日,余娇倒是未曾见过余启蛰与誰交好,听他言语中称那位慧觉为大师,想来应是位得道高僧。 “既是看诊,明日我们一道去便可。”余娇道。 余启蛰虽担心慧觉师父的身子,但也不急于一时,诚如师兄陆瑾所说,慧觉大师本就有一手好医术。 “还是待你身子爽利了再去吧。”余启蛰心疼余娇昨日照顾他,一夜未得好眠。 余娇摇了摇头,笑着道,“我身子不妨事,只是觉得那法华寺在半山腰,少不得要爬山,偷懒罢了。” 余启蛰却是不信她这话的,认定了余娇是身子不舒服,毕竟先前余娇去山上为他寻药,淋着雨还能翻爬山头,他不觉得去法华寺的一段山路,便能叫她觉得辛苦想要偷懒,心中打定主意,晚两日再去法华寺。 晚间用过饭,余儒海拿了银子给余汉山,让他去开猪肉铺,虽前两日与余娇闹那一场,令余儒海对三房夫妻俩发了火,但耐不住余周氏的枕边风,他也想家里多赚些银子,索性就从公中出了银钱。biqμgètν 翌日,余汉山一脸得意的吆喝余樵山和余梦山去两里开外的十字路口帮他搭建草棚,附近村里人去镇上都要途径那路口,且又离附近几个村子路途都近,选的地方倒很是不错。 大房和二房这才知老爷子竟私下拿了银子给三房。 宋春和余梦山心中倒是没什么看法,老爷子一向偏心三房,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何况只要三房不再打余娇手里银钱的主意,他们就知足了,对老爷子拿钱给三房开猪肉铺,他们也不敢置喙什么。 张氏虽然心中不满,但被余樵山规劝着,也没发作惹什么是非。 偏生赵氏是个喜欢嘚瑟的,裁剪好余周氏给她的那两匹棉布和缎料,故意坐在院子里缝制衣衫。 张氏瞧见气的不行,赵氏还显摆道,“下月就要乡试,谨书和谨言科考,总要穿的光鲜亮丽些才好见人,赶在他们秋闱前,我得做出两身长衫来,田里的活是顾不上了,还得大嫂多辛苦些。” 第一百三十六章银钱怎算 听了这话,张氏窝了一肚子火,一边重重的收拾番麦种,一边脸色难看的嘲讽道,“三弟妹命好,我可比不上,合该辛苦,我们家知舟更是命贱,同样是家里的哥儿,就不配穿新衣!” 赵氏见她不高兴,也不再拱火,只道,“大嫂不说,我倒是忘了知舟也要乡试,可惜家里布料不够,不然我也给四哥儿做身新衣。” 张氏斜了她一眼,心中恨极,都是一个爹生的,真要说起来,三房这个后娘生的,凭啥生生压着他们大房和二房。 宋氏怕两人吵起来,忙悄悄扯了赵氏一把,低声道,“大嫂,梦山和大哥还不知要忙到什么,咱们先去把地给犁了。”biqμgètν 张氏忍着火气,一脸不高兴的和宋氏提着犁具朝院门外走去。 余茯苓对赵氏也颇有看法,朝坐在院内的赵氏翻了个白眼,对余娇道,“你身子不爽利,在家好生歇着,我去田里帮娘干活,晌午要是顾不得回来,你喊小弟帮你做饭。” 余娇点了点头,因用不惯月事带,昨晚夜间起身好几回,她没怎么睡好,眼下又有些困倦,在余茯苓去了田里后,就躺床上睡了。 赵氏自打那日被老爷子训斥后,就不敢再招惹到余娇头上,如今见余娇没下田去干活,虽然心中颇有微词,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余娇睡醒的时候,已是正午,三房赵氏已不在院里缝衣,宋氏她们仍在田间忙活,还未回来,余娇起身去了灶房做饭。 饭菜快烧好的时候,赵氏进了灶房,“饭做好了没?你三叔他们还都等着吃呢!” 余娇没理她,将手擀面下了锅,不多时煮熟后捞了出来,浇上了做好的茄汁豆角打卤,分别盛了两大盆,装进了篮子里,又放了碗筷,分别往篮子中灌了一壶水,提起其中一个篮子就朝屋外走。 赵氏见她理都不理自己,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敢找茬,自去提了另外一个篮子,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去了田里送饭,一个去给搭草棚的余汉山三人送饭。 余汉山嘴巴活道,搭建草棚的时候有路过的人便会唠上了两句,跟人说这里要开猪肉铺。 等草棚弄好,他还打算借面铜锣,在附近村子里吆喝吆喝。 三人手脚利索,余樵山和余梦山又都是干活的好手,因是三房自己的营生,余汉山也没偷懒,忙活到天黑就将草棚给搭建好了。 晚上回去,余汉山还打了二两酒,在饭桌上很是兴奋的拉着余樵山两兄弟吃酒,言说明日就要拉着自家后院猪圈里养的猪去棚里卖。 张氏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家里的猪一直都是他们大房喂养的,起早贪黑的割猪草给猪喂食,现在倒好,好处全都是三房的了。 晌午被赵氏撩拨强压下的火气这会儿又蹿了上来,张氏耷拉着张脸,有些食不知味,“爹,老三开铺子我没啥意见,可家里的猪到年节是要卖了换钱的,现在让老三杀了去卖,得来的银钱怎么算?” 赵氏闻言嚷嚷道,“我们三房干的营生,赚来的钱自然是我们三房的。” 说完,就见余儒海脸色不高兴,赵氏忙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余娇,找补道,“二房行医问诊,挣来的诊金握在他们二房自己手里,我们三房挣的钱自然也不能全都缴到公中。” 余汉山对猪肉铺热火朝天,也是为了手里能有私房钱,他瞧着余儒海的脸色,好声道,“既然咱家里已有了先例,我们挣的钱也拿出一半上交公中,爹娘,你们觉得可还行?” 余汉山是从余周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还能不知道自个儿子心里打的主意,想着余谨言和余谨书日后花钱的地方多,余周氏帮言道,“做生意少不得要找零,老三手里断不了银钱,留下一半也是应该的。” 余儒海身为一家之主,自然是想要将银子都把在自己手里,可余周氏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旁的,再者余汉山与余娇不同,钱在他亲儿子的手中,他想要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就这么着吧。”余儒海端着酒盅,抿了一口,有些忧心的道,“也不知猪肉铺的营生能不能干起来,要真这么好赚钱,不早就有人做了。” 余汉山如今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听不得自个儿亲爹泼冷水,眯着眼笑道,“铁定能赚钱,我都想好了,等过几日去镇上的酒楼和大户人家问一问,兴许还能有旁的门路!” 张氏怄了一肚子火,她辛辛苦苦养的猪白白拿去给三房卖不说,往后三房挣来的钱还能有一半做私房,二房有余娇看诊挣钱,只有他们大房,什么都捞不着,还得白白干活,凭啥他们大房就活该做冤大头? 张氏抬起手肘用力的拐了拐余樵山,余樵山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张氏看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更加气恼,自家男人根本指望不住,她搁下手中的筷子,朝余儒海道,“爹,等田里播了种,樵山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三弟一块去卖猪肉,他力气大,能抗能宰的,跟老三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一头猪少说也有百十来斤,有人帮忙余汉山自然乐意,笑着道,“大嫂说的是,有大哥来帮忙我也能轻快些。” 张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换上了笑脸,“可不是嘛,不过虽是自家人,你大哥帮忙也不能白帮不是,既然爹说挣来的银钱给你们三房五成,我们大房也不贪,这营生是老三你们夫妻俩想出来的,我们大房就占二成行不?”ъitv 赵氏顿时急了,顾不上咽下嘴里的馍菜,就叫嚷开,“大嫂,你也忒不要脸了,没听说自家人帮忙还要钱的,还一张口就是两成,你咋不去抢?不用大哥帮忙了,我们三房自个儿就能干!” 张氏脸上的笑容隐去,她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发作,当即不再隐忍,拔高嗓门道,“呸!我再不要脸也没你不要脸!凭啥好处都让你们三房得了?你们开猪肉铺本就是公中出钱,再说家里的这几头猪都是我一直喂养着,整日起早贪黑的,也没少辛苦,年节若是卖出去也能值不少银子,如今咱们自家杀了拿去卖,凭啥不能分我们大房两成?” 第一百三十七章其乐融融 余樵山扯了张氏一把,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张氏气恼的甩开他的手,满腹委屈的道,“知舟也要乡试,凭啥人家穆老爷送来的好料子就给谨书和谨言做衣裳,爹,您要再这么偏心下去,这家我们大房是没法呆了!” 余儒海沉着脸一把将筷子摔在了桌上,呵斥道,“又吵吵,三天两头的就吵架,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爹!” 张氏不以为然,要是老爷子一碗水端平了,她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气受? 余樵山压根没想过要掺和三房猪肉铺的生意,知舟能去县学已是极好,只要孩子们都好好的,他不眼红三房手里有银钱。 “老三的猪肉铺还没做起来,老大媳妇你就跟着瞎搅合,真是越发不像样子!”余周氏冷着脸道,“咱自己家的买卖,什么银钱不银钱的,日后知舟乡试要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公中能少了他的银钱?” 余儒海沉着脸朝余樵山道,“听听你婆娘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这做大哥的,帮衬兄弟本就是应该的,咱们一家人有劲合该往一处使,没得眼皮子这么浅,整日唆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坏了一家人的和气。” 不等张氏再出声,余樵山抢声道,“爹娘说的是,汉山忙不过来要帮忙,只管喊我。”说完,不等他拽着她的手,用力扯着她离开了堂屋。 回到西屋,张氏一脸气恼的道,“你扯我离开干嘛?爹娘的心都偏的没边了,你不说还不许我说?” “你少说两句,别瞎闹腾了。”余樵山无奈的劝道,“知舟能去县学已是不易,你跟三房争什么争?又争不过,就别惹爹生气了,三房的营生我不眼红,咱们也别跟着掺和。” 张氏气的掉了眼泪,恨铁不成钢的道,“要不是你这死性子,我用得着争?二房有孟余娇挣钱,三房干了营生也有私房钱,只有咱们大房手里屁都没有,连身新衣裳都给知舟做不了!”biqμgètν 余樵山见她落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沉默着任由张氏数落。 因张氏在桌上闹了一场,余汉山的酒也喝不下,填饱了肚子的各人没多久便都散了。 宋氏收拾了碗筷去灶房刷洗,听见西屋隐隐传来张氏的哭声,叹了口气。 余娇在院中散步消食,望着满天星云,有些微微出神。 余启蛰自她身后缓步走近,顺着她的视线往夜空看去,出声问道,“在看什么?” “星辰和云彩。”余娇回应的同时,垂在袖中的纤指微动,默算了一会儿,不由皱了皱眉头。 余启蛰发现她似乎格外喜欢观星空,这点倒是与他师父有些相像,只是他师父会观星象,又会占卜,他倒不觉得余娇会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大抵是因为广袤的夜空静谧而又美丽,她才喜欢。 余启蛰垂首,看着余娇恬静的小脸,温声道,“听说漠北的夜晚手可摘星辰,定然是极美的,你若喜欢,日后寻机会我们去漠北游玩。” 余娇闻言,收回视线,勾唇轻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人生数十载,是该看看各处的景致。”ъitv 余启蛰看着她唇角清浅的笑意,心情也跟着变得很是愉悦,小院的烦扰吵闹都好似消失了一般。 她的眼中有星辰落日和远方,这双眸子灵动澄澈,令人沉迷。 “我身子已经无碍了,明日去法华寺吧。”余娇出声道。 余启蛰颔首,“好。” 两人在院中又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房,见宋氏和余茯苓在缝补余娇白日拆洗的被褥,余娇也在针线筐里翻找出针线,帮着她们一块缝褥子,虽然她的针脚歪斜,但是自家屋里用的东西,针脚丑些也无妨,余茯苓一边取笑一边教她。 余梦山坐在一旁搓线绳编渔网,余娇前几日提过一嘴,炖鱼汤能补身子,宋氏舍不得在镇上花钱买鱼,余梦山打算自个儿去山脚下的河里捕鱼。 听着三人的说笑声,他黝黑的脸上也带着笑意,一室温馨和美。 余娇埋首缝了一会儿褥子,想着适才的星象,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余茯苓提到了张氏在饭桌上与赵氏吵嘴的事儿,“爷奶是太偏心三房了,我都替大伯母委屈,穆老爷送来的缎料是给余娇的,三房直接占了不说,还到处显摆,知舟哥和小弟都多少年没做新衣裳了。” 余娇想到余启蛰身上破旧得已经磨了袖口的长衫,出声问道,“明日咱们去法华寺,要从镇上过吗?” 余茯苓摇了摇头,“不路过,从王庄走北路更近一些。” 余娇颔首,想着等从法华寺回来再去镇上扯布料,到时多买些布匹,给二房一人做一身衣裳。 她那日虽将银票撕了揉了,但其实留了心,并未真的扯烂,展平后一直压在书页里,去钱庄应是不妨碍兑换成银子的。 宋氏跟余梦山嘱咐道,“老三夫妻俩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要是喊你帮忙,能帮就帮,营生的事儿你别跟着掺和。”bigétν 余梦山点头,“我晓的。”两手麻利的将几根搓好的线绳打了结,编制出网状来。 余娇见他手这么巧,思忖了下,出声道,“今夏雨水多,过两月入了秋应还少不了要下雨,梦山叔不如和大伯一起制些油纸伞去镇上卖,也是一项营生。” 方才她卜算了下星象,隐有雨灾之兆,连日来,雨水多的确有些不像话,余娇不免有些担忧,好在青屿村的地势不算低洼。 余梦山听她这么提议,眼睛一亮,油纸伞做起来并不难,山脚下有一片竹林,多削些竹篾和伞骨便可。 “只是伞面需绘画图案,我和大哥虽识字,作画根本不成的。”余梦山有些犯难的道。 “这点无需担心,我和知舟都能帮忙。”余启蛰不知何时从里间走了进来,出声道。 余梦山有些不大赞同,“眼看着就要乡试了,不能耽误你们读书。” 余启蛰道,“不妨事的,爹你不妨先去问问大伯的意见。” 第一百三十八章法华寺 “是呀,你先去问问大哥大嫂。”宋氏也出声催促道,她方才在灶房听见东屋吵嘴,虽然油纸伞这事儿不一定能成,至少也能让张氏消消火,妯娌多年,大房没少帮衬二房,尤其是余梦山摔断腿那些日子,多亏了大房帮着照料,宋氏打心眼里盼着大房也能好。 余梦山去了西屋,张氏因与余樵山吵了嘴,屋里气氛正冷着,余梦山说出来意后,张氏很是心动,她心里不好受,是因为瞧着二房和三房都有了挣钱的门路,才慌的厉害。ъitv 做油纸伞这主意,好歹是条挣钱的门路,且要不了多少本金,只需买些伞纸,刷上桐油就成了。 张氏顾不得再余樵山生闷气,叫出屋里的余知行,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打算等与余知舟回来,再做决定。 缝补好被褥,夜已深了,宋氏知道她们明日要去法华寺,催促余娇和余茯苓去睡觉。 敕乐山山石高耸,迤逦叠翠,群峰环拱,气势恢宏。上山的夹道旁高悬瀑布,浪击石音,溪流淙淙,巨石卧佛,规整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余茯苓很是兴奋,拉着余娇的手,举目观望着四周,时不时惊叹一声,余启蛰跟在两人身后,间或出声提醒小心石阶。 三人用过早饭,就出发来了法华寺,路上走走停停,倒也不累。 山道两旁有异草奇花,又有茂林修竹,风景宜人,山间尚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四周景致令人心旷神怡,余娇深觉是该多出门来走走,连日来心中积攒的郁气,在这空旷明净禅意环绕的山间都消失殆尽。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凉亭,三人又坐下,歇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上爬。 法华寺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阶而建,进门便是供奉着金色大佛的正殿,两侧立有怒目环视的四大天王,殿后还有韦陀菩萨覆掌按杵而立,威武异常。 其他殿阁依山层层升高,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殿,东西两侧是朱红色的回廊,回护三大殿两侧。bigétν 余茯苓进门就虔诚的跪在蒲团上给金身佛像磕头,口中还默念有词,诚心还愿。 寺庙香火鼎盛,虽然不年不节,但来参拜的人还是极多的,檀香扑鼻,大有静心安神之效。 余启蛰在余茯苓拜完佛像后,领着两人从东侧回廊行至大雄宝殿,殿内有数十位僧人正在敲木鱼念经,余茯苓一脸敬畏的将晨起时宋氏塞给她的五个铜板都塞进了殿旁置放的布施箱中。 余启蛰寻了一位接待香客的小沙弥,与他低语了几句,小沙弥双手合十朝他做了个揖,领着三人穿过祈愿龟池,去了后院。 “阿姐,你和余娇在院外逛逛,我先去见过慧觉大师。”余启蛰出声道,“后院禅房是法华寺僧人静修居住之所,女子进出多有不便。” 余娇和余茯苓点头,两人瞧见院旁有纳凉的石桌石凳,便坐在石桌旁等余启蛰。 小沙弥带着余启蛰进了院中,走至居左的禅房,抬手叩了叩门,出声道,“慧觉方丈,有位余施主想要见您。” 禅房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沙弥闻声朝余启蛰作揖离开。 不一会儿,禅房门从内打开,露出陆瑾的脸来,他脸上隐含忧虑之色,面容竟比前次见到时要憔悴许多。 他朝余启蛰道,“师弟你来了?”又见余启蛰身旁没有跟着其他人,不免问道,“那位高人你没带来吗?” 余启蛰见他这副形容,心中隐含担忧,“师父怎么样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把把脉 陆瑾摇了摇头,让开身来。 余启蛰进了禅房,见师父慧觉盘坐在静室的榻上,面容沉静,心中才稍稍安定。bigétν 他双手合十,朝慧觉行了个出家人的礼,尊敬的道,“师父。” 慧觉大师朝他笑了笑,虽然老态龙钟却慈眉善目,“湛行,你也来了,让为师给你把把脉。” 湛行是慧觉大师给余启蛰取的字,他与陆瑾都是慧觉大师的外门弟子,陆瑾幼年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后来是被寺庙收养,法号湛瑾,离开法华寺后,陆瑾取了自己法号中的瑾字,定为俗名。 余启蛰上前,伸出手腕,慧觉大师抬起布满褐色斑点的手搭在了余启蛰的脉上,面露慈蔼笑容,“你体内的毒确已解了,为师也可安心去了。” “师父……”余启蛰心内一紧。 慧觉大师笑了笑,“莫要伤心,为师近日感知天命已到,你如今身子大好,便可致仕,以你之才,仕途必定通达,往后与湛瑾多为百姓造福,为师已无牵挂。” 余启蛰心中悲恸,他虽聪慧,但若不是少时拜在慧觉大师门下,经他教授指点,早已泯然众人。 “师父,我带了一位医者来,她虽是女医,却医术高明,徒儿的毒便是她解的。”余启蛰道。 慧觉大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云淡风轻的笑道,“为师天命已致,不必强求。” 陆瑾已经红了眼,却没有开口再劝,他深知慧觉大师一生参禅,修行深厚,早就参透了生死,如今又算知天命,只会坐等圆寂往生。 “死不可悲,生亦不可喜,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见两人伤怀,慧觉大师念了一句佛语,又嘱托道,“湛瑾你虽是师兄,却不如湛行沉稳,日后若遇难事,不妨多与你师弟商议。” 陆瑾连连点头,听着慧觉大师交代后事的口吻,跪倒在地,流下两行清泪。 余启蛰亦跪在一旁,强忍泪意,“师父,虽生死皆有命数,但人定胜天,徒儿带了医者来,未尝不可一试。” 慧觉大师垂眸看着他,慈爱的道,“湛行你虽性情寡淡,却易受困于一念,执于一念,需谨记,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尽其当然,顺其自然。” “徒儿受教了。”余启蛰双手合十,朝慧觉大师拜了一拜。 慧觉慈祥的笑了笑,瞌上双目,“为师圆寂后,不必再来拜祭,你们二人自下山去吧。” “师父……”陆瑾悲痛的跪在地上,哽咽的喊道。 余启蛰扶了扶他的肩,慧觉大师对生死这么淡然以待,定不想看见他们二人如俗世之人那般难以自持。biqμgètν 两人伏地给慧觉大师磕了三个头,齐声道,“弟子湛瑾,湛行,拜别师父。”才起身离开了静室。 禅房外,陆瑾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他一个大男人,此刻却神情悲伤,紧抿着唇角,低声道,“师弟,我舍不得师父。” 慧觉大师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师父,亦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余启蛰用袖摆揩过眼角的湿意,放缓声音,温和道,“师父不愿看见你我难过,日后……还有我在。” 陆瑾靠在他肩上,无声落泪。 余启蛰抬起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了拍,虽然他心中也悲伤难忍,但不是情绪外露之人,相较陆瑾,他虽年岁小一些,行事却要比之成熟。 余茯苓在院外石凳上坐了一会儿,便被祈愿龟池给吸引了注意力,拉着余娇凑到池边,看人掷铜板祈愿。 只是少有人能将铜板掷进池心的石龟口中,余茯苓看人掷铜板,也跟着很是揪心。 待陆瑾情绪平复后,才将头从余启蛰的肩上移开,见他肩上湿了一片,竣黑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余启蛰并未取笑于他,问道,“师父赶你下山,你是要启程回京还是寻处住处,再留几日?” 陆瑾回身看向慧觉大师的禅房,面上露出不舍,怅然道,“我想再留几日。” “也好,不如你随我去家中住吧。”余启蛰见他双眸通红,很是放心不下的道。 陆瑾对余家的情况还是知晓一些的,不愿给他添麻烦,又想离寺院近一些,摇了摇头道,“我跟你一道下山,在山下村子找一户人家安顿,这几日你若有事便来寻我。” 两人走出后院,余启蛰见余娇两人没在石桌旁,四处寻了一圈,才瞧见两人挤在祈愿龟池旁,带着陆瑾走了过去。 余茯苓正专心看人投掷铜板,见那人没中,一脸可惜,余娇转头看见余启蛰走了过来,问道,“慧觉大师怎么样了?” 余启蛰没有回答,而是出声介绍道,“这是陆瑾,我师……好友。” 见有外男,余茯苓收敛形容,拘谨的道,“陆公子好。” “这是我阿姐余茯苓。”余启蛰又朝分别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余娇。” 陆瑾识得余茯苓,他从小习武,从前偷溜去余家数次,对余家的人都还算脸熟,却不曾见过余娇,听余启蛰说是妹妹,便想起那日睡在余启蛰床上的娇小女子,颔首笑着道,“我和启蛰亲如兄弟,茯苓阿姐不用拘谨,唤我名字便可。”bigétν 他又朝余娇唤了一声,“余娇小妹。” 余娇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心中暗自猜测余启蛰说他与慧觉大师私交甚笃,他去见过慧觉大师,便带了这么一位男子出来,这男子总不会是慧觉大师? “茯苓阿姐,你们可要掷铜板许愿?”陆瑾十分自来熟的问道。 余茯苓忙摇了摇头。 陆瑾却已从袖中摸出三四枚铜板来,分别递给余娇和余茯苓,两人都没伸手去接。 余启蛰拿过,塞进了余茯苓和余娇的手中,“不必跟他客气,陆瑾不是外人。” 见余启蛰这般说,余茯苓也不再扭捏,收下了铜板,她方才观看多时,早有些跃跃欲试,拉着余娇想要一起投掷。 一旁已掷过铜板未中的人腾出位置来,余茯苓全神贯注的盯着池心的石龟嘴巴,用力掷出手心的铜板,却也没中,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 她往旁边站了站,朝余娇道,“你试试。” 第一百四十章红绸布 余娇笑着道,“我没什么心愿要许,茯苓姐你掷吧。”将她手中的铜板也塞给了余茯苓。 “怎么会没有心愿?”余茯苓咕哝了一声,捏着余娇给她的铜板,深吸了一口气,紧张的攥了好一会儿,往前趴了趴身子,才扬手抛了出去。 只可惜仍是未中。 围观的人群也发出惋惜声。 “这也太难了吧……”余茯苓一连投出两个铜板都没中,不免有些心疼,感慨道,“难怪他们都说法华寺的祈愿龟池灵,这么难中,真能投进去的可不是好运嘛!” 陆瑾闻言笑了笑,“我帮阿姐投一个。” 言毕,他也未曾挪位置,扬手就掷出了掌心的铜板,众人见他扔的这么随意,都以为肯定不会中,谁知那铜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误的飞进了池心石龟的嘴中,落在一堆铜板中,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余茯苓激动的大声喊道,“中了!中了!” “茯苓姐,快许愿。”陆瑾笑着道。 围在池子旁的人群也想蹭愿望,都连忙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余茯苓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生怕别人把愿望给抢走了,忙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家人无病无灾,阿弟乡试能中。 余娇望着池中的老石龟,有些感慨它也着实不易,身上承载了这么多人的心愿。 余启蛰将他手中的铜板递向余娇,柔声道,“没有心愿也无妨,玩一下试试。” 听他这副宠小孩子的口吻,余娇弯唇笑了笑,她看起来很像爱玩的小孩子吗? 余娇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不太明显的梨涡,“不用了,你去试试。” 余启蛰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指腹摩擦了下掌心的铜板,双指一弹,铜板受力飞出,直直落进了老石龟口中。 围观人群又发出一阵轻呼,刚许完愿睁开眼睛的余茯苓一脸欢喜“小弟你投进去了?你太厉害了!赶紧许愿。” 余启蛰邀功似的看向余娇,余娇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他低声笑开。 “你可以啊!”陆瑾在余启蛰肩膀上锤了下,低不可闻的道,“武功恢复了?” 余启蛰摇了摇头,三年前的毒不仅毁了他的身子还有一身武功,如今不过只余一些暗劲罢了。 “小弟,你快许愿。”余茯苓兴高采烈的催促道。 余启蛰垂眸看向身旁脸上带着笑意的余娇,闭上了双眸,其实他也无愿可许,不过…… 许完愿后,四人离开了祈愿龟池,余娇想看一看寺院中的双生树,四人又从西侧回廊去了大悲殿后。 法华寺的这株双生树是两棵榕树交根缠绕而生,树身粗壮,已有数百年,成年男人展臂三人都难以合抱,枝繁叶茂,上面绑满了祈求姻缘的红绸布条。ъitv 陆瑾很是周到的去跟看守大悲殿的僧人要了三根红绸布条,他在寺院长大,与庙里的僧人都很熟识,靠着脸面,还借来了笔墨。 他将红绸布和笔墨递给余茯苓和余娇,笑着道,“茯苓阿姐,余娇小妹,双生树上求姻缘也很灵的,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余茯苓红了红脸,她年后就要成亲,自是期盼姻缘合满,很是有些心动,抬手接过了陆瑾递来的红绸不和笔墨,背过身去,红着脸将红布条展平在石台上写字。 余娇原本想调侃几句,见她害羞得厉害,便没做声。 陆瑾把另外一根红绸布塞进了余启蛰手中,“师弟,你要不要求个姻缘?” 见陆瑾比方才开怀了些,余启蛰捏着红绸,看向余娇,道,“我已有了,你不是说在京城寂寞孤单的很?还是给你自己求个姻缘吧。”他将红绸布又塞还给陆瑾。 “你定亲了?”陆瑾好奇的问道。 余娇也听到了陆瑾的话,不免好奇余启蛰的回答。 余启蛰见余娇朝自己看了过来,勾唇轻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嗯。” “是哪家姑娘?临走之前,带我去瞧瞧弟妹长什么模样。”陆瑾追着道。 “远在天边……”余启蛰话说了一半,余娇就听出他说的是自个儿,俏脸微粉,嗔视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余启蛰暗觉好笑,生生改嘴道,“往后有的是机会,倒是你,也该娶妻了。” 陆瑾看着手中的红绸,倒是想起一位姑娘来,神情有些恍惚。 京城桃溪巷有个卖豆汁的摊子,看摊子的是一对姓梁的母女,她们家的手艺极好,豆汁甘甜爽口,陆瑾去喝过几次。 有次办差事路过,恰巧碰见巡街的衙差在欺负梁家姑娘,他出手相救后,每次再去喝豆汁,梁家姑娘都会红着脸给他盛上满满一碗,少收一文钱,离京前,他去了桃溪巷,梁家的豆汁摊却不见了,被个卖包子的取而代之。bigétν 陆瑾脑海里浮现梁家姑娘给她盛豆汁时羞怯的小脸来,或许回京后,他该去打听打听梁家姑娘的名讳。 那边余茯苓已在红绸布上写完字,陆瑾取过笔墨,寥寥数笔便书下心中所愿,用手遮挡着不让人看。 “茯苓阿姐,可要我帮你挂在树上?”陆瑾朝余茯苓问道。 双生树低矮一些的枝桠都已经被绑遍了红绸布,只余高处够不到的枝桠是空着的,余茯苓是女子,不便爬树,便红着脸,将红绸布折了折递给了陆瑾。 陆瑾十分守礼,接过余茯苓的红绸布,一眼也没多看,纵身一跃,便跳到树上,将两根红绸布分别绑在了不同的枝桠上。 见他这般轻松,余娇和余茯苓都双眼一亮,在陆瑾跳下树后,余茯苓出声问道,“你是不是会武功?” 陆瑾笑了笑,低调的道,“会些拳脚功夫,比寻常人身手灵活一些而已。” 话虽如此,却挡不住余茯苓对陆瑾高看一眼,毕竟她身边几乎无人习武,也只是在话本中看到过武功。 余娇倒是十分好奇余启蛰怎会认识陆瑾这样的人。 归还了笔墨和余下的一根红绸布,四人离开了法华寺,一道往山下走。 见余启蛰始终未提要她去给慧觉大师看诊,余娇落后一步,走在余启蛰身旁,低声问道,“慧觉大师的病可好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有趣 余启蛰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瑾,见他脸上笑意淡去,想是也听到了余娇的问话。 他低声回道,“慧觉大师感知自己命数已尽,并非病了。” 余娇见他感伤,扯了扯他的衣袖。 余启蛰回握住她的手,心中微暖。 余娇僵了下,紧贴着她的手掌温热,余娇侧首抬眼看向余启蛰,见他面容平静,似在专心看着脚下的石阶,强忍了一会儿,才将手往回抽去。 余启蛰收紧了力道,余娇没能将手抽出,杏眸不由带了一丝气恼瞪向余启蛰,顾忌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小声说,“松手。” 余启蛰扬起唇角,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眸,“别耍小性子,下山路不好走,哥哥牵着你。” 余娇听出他言语中的戏虐,脸颊不由染上一抹红,奈何她力气不如余启蛰大,又怕两人间的动静闹得太大,引得前面的余茯苓和陆瑾注意,只得用漆色的杏眸瞪着余启蛰,发泄心中的不满。 余启蛰对她的瞪视浑不在意,固执的牵着她的小手,拾级而下。 好在上山时觉得十分冗长的小道,在下山时,却没费多长时间就走完了。 到了山脚,见前面的陆瑾回身,余娇慌乱的甩开了余启蛰的手。 “山下村子里有个姓陈的猎户,我这几日就暂住他家中。”陆瑾出声道。 余启蛰点头,知道他当年在法华寺的时候,与山脚下村里的人都熟识,借住肯定不成问题。 “茯苓阿姐,余娇小妹,下次再见。”陆瑾含笑告别。 余茯苓觉得他十分有趣,笑着颔首,三人目送陆瑾离开,余茯苓就迫不及待的朝余启蛰问道,“小弟,你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朋友,我竟是不知。” 余启蛰出声解释道,“他年少时在法华寺住过一段时日,娘带我上香时认识的。” 因下山早,三人也未在法华寺用斋饭,余娇提议道,“我们去镇上转转吧,我带了默好的医书,想给江大夫送去。”余茯苓自然没有异议,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她巴不得能四处逛逛。 余启蛰在山道旁拦了一辆驴车,驾驴车的人家刚好住在清水镇附近,也是来法华寺烧香祈福的,顺路便捎带上了三人。 寺院后院,一个穿着僧衣的男子闪身进了慧觉大师的禅房,恭敬的朝坐在榻上的慧觉大师禀报道,“程公,与余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女子,他们四人都已下山,陆公子在山脚下的农户家里借住,似乎没有动身回京的打算。” 在余启蛰和陆瑾面前神态苍老的慧觉大师,此刻神态却完全不似行将就木,即将入土的老人。 他扯掉下颚花白的胡须,神色冷酷阴沉,听了来人的话后,冷漠道,“去查查余启蛰的毒是誰解的。” 语调阴柔,如吐信的毒舌一般阴冷,令人头皮发麻。 来人恭敬应声,悄无声息从禅房中退离。 ‘慧觉’撩水打湿巾帕抹去脸上妆画出的斑点和皱纹,露出一张诡丽邪魅的年轻男子面容,被胶水粘黏出的慈眉善目在擦拭后已然不见,转而露出一双阴柔诡谲的丹凤眼。 他慵懒的揭下了光滑烫着香疤的人皮头套扔在一旁,唇角溢出似弯非弯的弧度来,对着模糊的铜镜阴恻一笑,“有趣,做戏这么久,是该有些变动,打发无聊了。” 余娇三人搭乘驴车到了镇上,付了三文车钱,三人已经饥肠辘辘,先寻了一家面馆,要了三碗面果腹。 只是这面却吃得不算太平,刚吃一半,邻桌一个穿着短褐小厮打扮的男人突然面色爆红,发出“咳……咳……”的声音,没多久便倒地不起。 与男人坐在同桌吃饭的年轻富家公子哥吓得急喊面馆伙计,一边责备面馆饭菜有问题,一边命人去抬倒在地上的男人去医馆。 这般动静,害得面馆其他食客都不敢再用饭,吵嚷嚷的要面馆掌柜退钱。 余茯苓也跟着放下了筷子,紧张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拉着余娇道,“咱们也快别吃了,这面该不会有问题吧。” 余娇见已有几人手忙脚乱的去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微微皱眉,迟疑了下,站起身来。 “先不要碰他,我是大夫。”余娇出声道。 听闻她是大夫,一群六神无主,慌乱得不知所措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让开位置来。 待瞧清楚出声的是个小姑娘,一群人不免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大夫。 “公子,这……是不是先将您的小厮送去医馆?”面馆的掌柜生怕在自家饭馆里出人命,犹疑的朝站在一旁的富家公子哥问道。 余娇已经走上前,她蹲下身,见倒在地上的男子面色已经发紫,明显是喉咙中卡了异物的症状,抬手便扯开了男子脖颈处的衣襟,给他做心外按压。 沈瑜盯着女子的动作,拧起眉头,不免想到整日被江清河挂在嘴边的孟姑娘,年轻俊逸的脸上划过一丝犹豫,开口问道,“你真是大夫?” 余娇根本没空搭理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和频率,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昏厥在地的男人总算有了苏醒的反应。ъitv 周围人见昏死过去的男人动了,都发出一阵轻呼。 余娇抬头看向余启蛰,余启蛰立刻会意,知她是要帮忙,走上前来。 “帮我将他翻个身。”余娇出声,余启蛰马上照做。 示意余启蛰用膝顶住男人的胃部后,余娇一手捏住男人的颧骨两侧,手臂贴着男人的前胸,另一只手托住男人的后颈部,令其面部朝下,在男人后背用力拍了几下。 只是男人却没如余娇预想的那般吐出喉咙中卡着的异物,见此法行不通,余娇从一旁的桌上取了一根筷子,掰开男人的嘴巴,将筷子伸进男人的嘴中,在舌头的三分之二处抠按。 此法立竿见影,男人‘哇’的一声,张嘴就吐了起来,余启蛰眼疾手快,一把将余娇扯开,才避免被男人吐出的秽物喷溅满身。 第一百四十二章内人 吐出卡在喉咙里的面条,男人急喘了几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朝余娇道谢道,“谢谢女大夫您救我性命。” “不必客气。”余娇站在余启蛰身后,神色平静,见男人已经恢复,与余启蛰走回了他们先前用饭的桌子旁。 一旁围观的人见男人是吃的太急,自己噎住了,也都各自回了桌上继续用面。 “少爷,让你受惊了。”回过劲来的男人苦哈哈的走到沈瑜身旁,瞧着他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沈瑜眼下的注意力全都在余娇身上,见她压根没用看诊那一套,就轻松将自家小厮救了回来,一点也不比江清河整日挂在嘴上的那女医差,眸中不由流露出兴奋之色。 他拿起折扇在小厮头上敲了下,“你可真够蠢的,少爷我难得带你出一次门,吃个面差点噎死,真给你少爷我丢人!” 小厮缩了下脑袋,平日呲溜着吃面从没被卡住过,今日少爷难得高兴带他一块出门,还赏赐他一块吃面,结果竟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命差点还就没了。 “小的给少爷丢脸了,少爷尽管责罚。” 沈瑜却没打算罚他,盯着余娇三人,意有所指的道,“那位姑娘人美心善,救了你的性命,算得上是你恩人,岂能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小厮闻言,点头道,“少爷说的是,我这就去问恩人姓名。”忽又想起救了他的是位女子,忙道,“可恩人是位姑娘,问她闺名怕是不妥?” 沈瑜凉凉的扫了他一眼,迈步走向余娇三人,出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家仆人,敢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我好谨记姑娘大恩。”bigétν 余娇正用帕子沾了桌上的茶水擦手,不等她做声,余启蛰已冷淡回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沈瑜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打算就此罢休,笑看着余娇道,“实不相瞒,在下家里经营医馆的,姑娘可是女医?方才见姑娘医技不凡,着实令在下折服,所以想探讨一二。” 余启蛰皱了皱眉,站起身来,遮住沈瑜的视线,狭长的桃花眸划过冷意,“公子谬赞,内人医术不过尔尔,没什么好与公子探讨的。” 余娇听他这么说,手上帕子抖了抖,不免有些错愕,抬眼撞进沈瑜的视线里,余娇礼貌性的颔首。 沈瑜俊逸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正要开口套近乎,余启蛰已温声问询道,“可吃饱了?” 余娇和余茯苓都点了点头,余启蛰完全对一旁的沈瑜视若未见,道,“那便走吧。” 三人站起身朝面馆外走去。 一旁的小厮见沈瑜仍盯着人家姑娘的背影瞧,出声道,“少爷,那位姑娘已经成亲,你方才上前搭话,人家相公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沈瑜收回视线,一脸惋惜,边摇头便叹息道,“相貌好看,又会医术,怎么小小年纪就嫁人了呢?明明跟本少爷很相配,真是可惜。” 小厮深知他家少爷不着调的性子,忙出言规劝道,“少爷,张家小姐才上吊寻死过,老爷在家里正发愁呢,您可不要在外面沾花捻草,再说那位姑娘已经定亲了,我看她相公一表人才,两人很是相衬呢!”ъitv 沈瑜一听张家小姐就头疼,扬起折扇在小厮头上敲了下,“方才怎么没噎死你!” 小厮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瞧着沈瑜的脸色,讨好的笑着道,“阿妩和阿绿都被老爷调去厨房帮工了,两位姐姐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少爷您就不要再惹事了,等张家的事情过去,好将两位姐姐要回房里。” “还用你说?”沈瑜冷哼一声,迈步朝外面走去。 小厮赶忙摸出银钱,付了面钱,忙追了上前,问道,“少爷,咱们不回府吗?” 沈瑜懒洋洋的丢了一句,“回春堂,你若是再聒噪,就先回府。” 小厮忙捂住嘴,不敢再出声。 余娇三人从面馆离开后,径直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医馆的生意依旧极好,堂内排了不少看诊的患者,江清河坐在药柜前的诊案旁帮人看诊。 余娇见他在忙,便四处看了看,陈列整齐的药柜贴写了各种草药的名字,药童站在柜台前给人称药打包,忙碌有序,余娇不免想起另外一个世界自家的医馆,爷爷给人看诊,她和师兄帮忙抓药,那段时光,平淡充实又幸福。 余启蛰见余娇望着药柜出神,眸中划过沉思,出声道,“你日后可要开一家医馆?” 余娇回过神来,杏眸亮了亮,是啊,虽然爷爷和师兄都不在了,但是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再打造一个余家医馆。 “茯苓姐,蛰……五哥儿,你们也来抓药?”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余茯苓转过身去,见是陈柔,高兴的道,“好巧,阿柔你也来镇上了?” 陈柔露出清婉的笑容来,“我来给阿奶抓药。”她看向余娇,好似刚瞧见她一般,柔声道,“原来孟姑娘也在,上次阿盈的事儿着实对不起,还望孟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与阿盈计较。”ъitv “事已过去,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余娇客气疏离的道。 “你阿奶的病怎么样了?”余茯苓关切的问道。 陈柔眉眼间笼起一抹忧愁,纤弱的身姿看起来楚楚可怜,她轻声道,“近来用了回春堂江大夫的方子,好了一些,还是时常咳血。” 给人看诊的江清河一抬眼瞧见了站在角落里的余娇,忙站起身来,对看诊的病患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 他快步走向余娇,满脸高兴道,“孟姑娘,你怎么来了?” 余娇看向江清河,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笑道,“我近日默了一本医书,想着您痴迷医道,兴许爱看。” 说着,她将手中装订好的医册递向江清河。 江清河很是惊喜,双手捧过医书,心中不免感动,他一直惋惜不能将余娇笼络到回春堂来探习医术,眼下她竟默了一本医书亲自送来。 江清河当下就忍不住翻开来看,没想到余娇手默的医书竟格外细致,还在前页上加了目录,粗粗扫过目录所含内容,竟是囊括杂病急症、脉因证治、养性延命等方方面面,一时间如获珍宝。 第一百四十三章尴尬 江清河虽然看过不少医书,但余娇默下的这本他还真没读过,抬头朝余娇问询道,“不知是哪位杏林名医的高作?” 余娇应对自如,轻蹙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幼时看过的医书,只记得内容,倒忘了写书人的名字。” 江清河虽然可惜,但仍是称赞道,“难得你有这么好的记性,幼时看过的医书,竟到现在还能默出来。” 江清河翻看了几页,颇为爱不释手,书中所写实在精妙,他只恨不得现在就去潜心研究。 “我字写的不大好,江大夫若遇到看不懂的,可做标记,待下次见面时问我。”余娇怕自己字迹太过丑陋,难以辨认,贴心道。 江清河方才只顾专注医书内容,没注意字迹,闻言细细看向纸上字形,夸赞道,“虽字形一般,但字迹工整,辨认清楚不成问题,可见孟姑娘默医书的时候下了苦功夫,这份心意,江某就收下了。” 见江大夫说了与余启蛰同样的话,如此看来,她那笔烂字着实有了长进,余娇不免高兴,杏眸含笑看了余启蛰一眼,谦虚道,“近来一直跟着五哥儿练字,奈何天资一般,只将将能入眼。” 她又小声朝余启蛰道,“总算没给你丢脸。” 江清河看向余启蛰,对这个年少便中了小三元,名震长奎县的秀才郎格外高看,笑道,“原来是师承你家五郎,他才学斐然,想来书法应也极好。” 余娇听江清河夸赞余启蛰,一脸认同,眯着滢澈的杏眸笑道,“他的字是极好,我临摹多日也尚不得其一分。” 余启蛰桃花眸划过笑意,垂首看着余娇,胸腔中一片柔软。 陈柔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情合意投的模样,心中很是不舒服,她凑上前,往医书上瞄了几眼,浅笑着赞美道,“孟姑娘太自谦了,这字分明写的极好。” 她出言示好,不过是瞧着余娇与江清河交情颇深,阿奶死活不肯去找余家看诊,连父亲 也拗不过,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回春堂。 江清河闻声看向陈柔,误以为她与余娇一道来的,疑惑道,“这位是……” “江大夫您不记得我了?我阿奶来找您看过咳疾,我跟孟姑娘是一个村的,我姓陈。”陈柔主动说道,“这是您给阿奶开的方子,上次抓的药吃完了,我今日再抓几服。”biqμgètν 江清河接过方子,才想起陈家阿奶的症状,肺瘘疾已入膏肓,他的方子也不过是帮着拖些时日,将方子递给了堂内的药童,江清河道,“给陈姑娘抓药。” 陈柔连忙道谢,跟着药童去药柜旁取药。 “江大夫,能看诊了吗?后面还排着好多人呢!”有等不及的患者出声催促道。 江清河原还想跟余娇多聊几句,只得道,“眼下有些忙,你们要不要去后院歇歇脚,喝杯茶?” 余娇道,“不用了,江大夫先忙,我们也难得来镇上一趟,想去四处逛逛,买些东西。” “那等我看完了医术,改日得空,再上门与孟姑娘探讨。”江清河刚说完,那边又有病患催促,只得歉疚一笑,走向坐诊的桌案。 余娇三人正要往外走,一道身影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就朝江清河高声道,“少爷我方才遇到一位女大夫,只用一根筷子就救了人命,可比你整日挂在嘴上的那劳什子孟家姑娘强多……” 话为说完,沈瑜就扫见了正要出门去的余娇,赶忙身手拦下,惊喜道,“咦,女恩人,你怎么会在这儿?咱们还真是有缘,这回春堂正是我家的医馆,你可是要抓药?我家的药材最全了,姑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 余娇听了他说是回春堂的少东家,才抬眸打量了沈瑜一眼,方才在面馆的时候,因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余娇压根没正经瞧过他。 “多谢好意,我不买药。”余娇出声道。 “不买药也无妨,医馆后堂有瓜果点心,恩人赏脸小坐片刻,好叫我聊表感激之心。”沈瑜露出俊朗的笑容来,继续纠缠道。 余娇挑了挑眉,她若没记错,与张家小姐定亲的正是回春堂的少东家,也就是说正是面前这个公子哥。 余娇有心想要提醒他张家小姐并非不洁之身,女子贞洁与妇疾无关,只是已嫁人的妇人得妇疾的比较常见罢了。 可这些话又不大好当着大庭广众下言明,犹豫了下,“既然你有心感谢,那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沈瑜见她应下,笑的更加开怀,伸手做出邀请状,热情的请余娇几人去后堂。 余启蛰见余娇竟真的应下,桃花眸中划过一丝阴翳,心中莫名烦躁。 江清河惊讶沈瑜竟和余娇认识,匆匆看了几个病患打发他们去柜台抓药,起身也去了后堂。 沈瑜一边喊小厮去沏茶,一边招呼余娇三人坐下。 江清河走了进来,笑着道,“少东家原来您竟和……” 沈瑜不等他将话说完,就打断道,“江大夫你来的正好,这位姑娘也是一位女大夫,医术不凡,方才在面馆救了大勇的命,可比你一直挂在嘴边吹嘘不停的那什么孟姑娘医术高超多了!” 江清河面色尴尬,抬眼看见余娇脸上饶有趣味的目光,脸上不禁有些火辣辣的,恨不得替他们少东家找个地缝钻进去。ъitv 沈瑜仍在滔滔不绝的夸赞余娇,口中全是溢美之词。 江清河不忍心的出声道,“少东家,您面前这位正是我一直想为您引见的孟姑娘……” 沈瑜呆滞错愕的看向江清河,江清河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饶是脸皮够厚,沈瑜眼下脸还是热了,咬牙切齿的低声朝江清河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少爷我丢人死了!” 江清河讪讪一笑,“我还以为少爷跟孟姑娘认识,方才我话还没说全,您就把我打断了。” 沈瑜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转而再看向余娇,颇为不好意思,“原来恩人姓孟,江大夫常提起你来着,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第一百四十四章薄凉 余娇暗自好笑,面上不显,神色平静道,“沈少爷既然是回春堂的少东家,应会医术吧?” 沈家虽然将回春堂经营的有声有色,但并不是杏林中人,沈家祖辈尚能辨认百草,传到沈瑜这一辈,压根没人肯钻研医术,左右回春堂的名声响亮,请大夫来坐诊也是一样的,沈瑜钻研的是经营之道,他哪懂什么医术。 一向不觉得自个儿不学无术的沈家大少爷,被余娇这么一问,倒隐隐有些汗颜。 “沈某并不会医。”对着余娇那双清亮的杏眸,沈瑜不想吹嘘,坦诚回道。 “原来沈少爷不会医。”余娇毫不意外,淡淡道,“那我便多嘴提醒几句不当紧的话。” 小厮端了茶水进来,沈瑜亲自给余娇三人斟了茶水,见余娇语气认真,做出洗耳恭听状,“孟姑娘你只管说。” “妇疾症因极多,并不是只有成了亲的妇人会生这种隐晦之病,贞洁与否,不能以妇疾论之。”余娇点到为止,并未提及张家小姐。 沈瑜闻言,心下已经明了她所言何事,只是他对张秀月并无半分喜爱,他父亲为他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心中便有所不满,以得了妇疾暗指张秀月身子不洁,这不过是个退亲的好借口。bigétν 便是不会医,沈瑜心里也清楚的很,张家断不敢将失了贞洁的女儿嫁给他。 “孟姑娘的话我听明白了。”沈瑜淡淡一笑,悠悠然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道,“说来这事儿也要感谢孟姑娘,家里定的亲事我本就不乐意,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缘由我也不好退亲,幸好孟姑娘去给张家小姐看了诊,才留了把柄叫我知道,刚好推了亲事!” 他笑的开怀,“孟姑娘,我们可真是有缘,你不光是大勇的恩人,也是我沈瑜的恩人。” 见他将话说得这么明白,根本不是怕张家小姐得了妇疾身子不洁,不过是拿妇疾当做由头,余娇神色更加冷淡,“我无意多管闲事,只是如今张家人以为是从我口中传出张家小姐的了妇疾的事情,你既存了心思想要退亲,就该与张家小姐将话说清楚,不该污人清白。” 沈瑜见她不悦,沉吟片刻道,“倒是我思虑不周,没想退亲一事还给孟姑娘惹了麻烦,很是抱歉,只是张家那边如今我却是说不得的,无法给孟姑娘解难了。” 他好不容易才甩掉张家的亲事,眼下张家正着恼,他犯不着为了孟余娇上门解释。 余娇站起身来,神色淡漠,“既如此,是我多言了。” 余启蛰和余茯苓也站起身,三人朝外面走去。 与先前的热情不同,见三人要走,仍旧坐在凳上,只懒散的道,“恕不远送。” 江清河多少也知道一些张家小姐的事情,他跟了出去相送,走到前堂医馆,才出声道,“我们少东家性情乖张,孟姑娘多担待。” 余娇笑了笑,她并不是迁怒于人的性子,沈家少爷行事自然与江清河无关,她道,“江大夫不必送了,您先忙,我们就先告辞了。” 江清河仍是将余娇送到了门外,才回身去给人看诊。 余茯苓之前跟着余娇一块去给张家小姐看的诊,忍不住道,“这沈少爷相貌堂堂,却着实不是良配,若没退亲,张家小姐便是嫁去了沈家,怕也不会快活。” 余娇点头,很是赞同余茯苓这些话,只可惜张家人未必这么想。 “茯苓,五哥儿,孟姑娘,你们回村吗?”见三人从回春堂内出来,一直等在医馆外的陈柔走上前,笑着出声问道。biqμgètν “阿柔,你竟还没走?”见陈柔已经抓好了药,余茯苓道,“我们还要去买些东西,稍晚再回村,你一人来镇上的吗?” 陈柔点了点头,提着药包道,有些失落的道,“家里人都去田里忙活了,我一人过来的,原想着跟你们一块作伴回去,你们还要去买些什么?” 余茯苓见她孤身一人,有些不忍心,道,“我们刚到镇上没多久,还要四处逛逛,你要是不着急,你要是不着急回,就跟我们一道逛逛,等会一块回去。” 陈柔正要答应,余启蛰淡淡出声道,“阿姐,我们还不知要几时才回去,让人跟着等我们,不合适。” 余茯苓将余启蛰的态度看得分明,也转了话音,“是我想的不周到,等着我们倒耽搁了给陈奶奶煎药,阿柔你还是先回吧。” 陈柔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清媚的眸子柔柔的望着余启蛰,声音娇婉,“方才见孟姑娘的字写的极好,我也想习练书法,写出如孟姑娘一般的好字来,不知能不能跟五哥儿讨要一副你的字帖?” 余启蛰几乎没有思索,果断开口拒绝道,“余某不是什么名师大家,书法堪堪入目,不足道好,陈二姑娘想习字,镇上文斋铺中有学士大家的字帖,都可临摹。” 陈柔眸中划过一抹失望,咬了咬唇,清婉的芙蓉脸怯弱惹人怜爱。 余启蛰却视若未见,目光根本未曾停留在陈柔身上。 陈柔心中又是伤心又是不甘,望着余启蛰俊秀的面容欲说还休,明明从前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的男子,如今却冷淡得叫她无法不在意。 “那你们逛,我便先回了。”陈柔眸光眷恋难舍的看着余启蛰的面容,苦笑着道。ъitv 若是余启蛰身子康健,陈柔自是乐的嫁给他,凭他的才华将来前程必是不愁的,她虽与刘秀才定了亲,但那李秀才相貌实在普通,身材短胖,与面容清俊的余启蛰实在不能比。 陈柔在心中安慰自己,余启蛰那破败身子说不得哪日就埋入黄土了,一个迟早要死的人,才华再优秀,仪表再好看,也不值得她在意,如此这般,她心中才好受了些。 陈柔离开后,余茯苓轻蹭了蹭余娇的肩膀,小声道,“你看启蛰对陈柔多冷淡,只跟你亲近,我觉得他心里是认定了你是他媳妇的,不然当着沈公子的面也不会称你为内人。” “茯苓姐你不要胡说,在沈公子面前那般说,不过是为我解围罢了。”余娇看了一眼余启蛰,心下倒难免有些感慨,再怎么说陈柔也曾经是他的心上人,差点结了亲的女子,如今他这么冷淡,倒显得有些薄凉。 第一百四十五章布料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却算是不四处留情的好男人。 “都怪祖父,我好好的弟媳妇儿,偏生变成了妹妹。”余茯苓不满的抱怨道。 余娇轻笑了下,便是没有这一茬,她也不会成为余启蛰的妻子,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这里不作数,她若甘心嫁人,必要真爱。 “镇上卖布的铺子在哪儿?”余娇出声问道。 余茯苓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道,“在南怀街上,过个路口便到了,你要买布?” 余娇颔首,从袖中抽出被撕破的那五十两银票,道,“先去钱庄,将这张银票兑换了。” “这还能换成银子吗?”余茯苓从没用过银票,根本不知撕烂的银票还能用。 “我也不知,试一试吧。”余娇觉得既然有银票流通,应是可以的,毕竟银票这东西虽携带方便,难免不小心就会弄破,她绝不会是第一个撕烂银票的。biqμgètν 余启蛰给了两人肯定答案,“我在书上看到过,钱钞破损是可以兑换的。” 种田的穷苦百姓,几乎一辈子都见不着银票,顶多攒些银子,不止余茯苓一人觉得银票破了就不能用,余家人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余汉山也不会见余娇撕银票就急了。 余茯苓深觉长了见识,小声叮嘱道,“这银票要是能使,千万别跟三叔和祖母他们说。” 余娇点头。 三人去了钱庄,余娇将银票递给钱庄的伙计,“这银票被我不小心扯烂了,能兑换吗?” 伙计接过银票,见只是烂了一条缝隙,并未为难,点头问她道,“姑娘是要兑成银两吗?” 余娇手里还有二十多两银钱,并不着急将银票兑成银子使,也嫌银锭子太沉,于是道,“不了,还是存在钱庄里。” 伙计填写了凭据,让余娇用朱砂摁了手印,将一张新的银票交还给余娇。 换了新的银票,余娇妥善收起来,三人去了南怀街的布店,柜台上一匹匹颜色花纹各异的布料看得余茯苓眼花缭乱。 家里的缝制新衣裳都是紧着几个哥儿,女儿们根本轮不着,余茯苓也就小时候过年穿过新衣,那时候宋氏手里还有些陪嫁,逢过年便咬牙拿出些银钱给余茯苓也做件新衣裳穿。 这些年宋氏手里的陪嫁早就花光了。 余娇并不熟悉这里的尺匹的算法,直接朝店内的伙计询问道,“一匹布能做成一身衣裳吗?” 伙计闻言笑着给余娇解释道,“一匹布能做一身成年男子的成衣。” 余娇了解后,对余茯苓和余启蛰道,“你们各选两匹自个儿喜欢的花色,对了,茯苓姐,你再给宋婶和梦山叔也各选一样花色。” 余茯苓被她这阔气的口吻,弄得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的道,“余娇,你是说要给我和小弟,爹娘都买布料做新衣?” 余娇点头,笑着道,“是,我看家里人都该添置新衣裳了。” 余茯苓又惊又喜,余娇能有这份心,她已很是欢喜了,虽然余娇手里有钱,但毕竟是她自个儿挣的,做新衣裳固然高兴,可就这么大手大脚的花余娇的银子,余茯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赶忙拉着余娇的手道,“不用了,你给自个儿买匹料子就成了,我和爹娘都有衣裳穿。”bigétν “我如今也是宋婶梦山叔的女儿,哪有自个儿穿新衣的道理?我孝敬他们的,你可不许管。” 余娇知她本分懂事,笑着开解道,“我喊你阿姐,你还当我是外人不成?三婶给余谨书和余谨言都做了新衣,蛰哥儿也要乡试,自然也要有体面的衣裳,你别跟我客气,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帮我把衣裳做了,你也知道我的针线实在拿不出手。” 听余娇这般说,余茯苓才不再客套,但仍是道,“我只选一匹就够了。” 余娇只好随她去了,转头看向余启蛰,“你挑两匹喜欢的花色。” 余启蛰没有如余茯苓那般客套,只是他不是女子,对穿的挑不出什么好看不好看来,指着鸦青色的料子道,“就这个吧。” 余娇选了湖蓝色和蜜合色带云纹的料子,余茯苓选了烟霞色,两人商量着给余梦山选了松褐色的料子,宋氏则是茶色。 伙计原本见三人衣着朴素陈旧,没想到竟一口气要了这么多布料,喜得直咧嘴,殷勤的问道,“可要帮姑娘叫辆马车送回家里?” 这么多匹料子,三人抱着回去着实累赘,余娇正要点头,余茯苓却不太舍得,买这么些布料已是不少钱,她小声阻止道,“咱们抱着也能拿完,雇马车还要花钱。” 余娇笑了下,“不成,我娇气,怕累着。” 她对伙计道,“劳烦你帮忙雇辆马车。” 伙计忙应声,去了外间找马车。 余娇想了想,又挑了一匹竹青色的布料,道,“这匹也一并要了。” 余茯苓好奇道,“怎又买了一匹?这都好多布料了……” “余知舟不是也要乡试,看在大伯的份上,买给他的。”先前上山采药,没少麻烦大房,余娇虽然心里看不上余知舟,但是看在大房其他人的份上,姑且将他也捎带上。 余茯苓忍不住抱着余娇的手臂,由衷的道,“你可真好!大伯母要是知道了,指定高兴!三婶昨个那般炫耀,大伯母心里正憋屈呢。” 余娇笑了笑,余茯苓搂着她手臂的这份亲昵,意外的令她挺喜欢的。 余启蛰却拧了拧眉,虽然现在的余娇与从前的性子并无半分相似,他几乎已经也快要忘了当初余娇勾引余谨言那件事,可到底发生过,他不喜欢余娇对余知舟几人好。 看着余娇面上的笑容,余启蛰克制的没有做声。 余娇根本不知余启蛰心中所想,考虑到她来的那个世界,每逢考试,就会提前买一些试卷专题什么的,余娇朝余启蛰问道,“笔墨什么的,可有还要买的?快要乡试,是不是还要再买些书?” 余启蛰见她满心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心中微甜,方才那丝不高兴一扫而空,摇头道,“没什么要买的,家里的书已经够了。” biqμgètν 第一百四十六章包子 伙计带着一个穿着短褐的老头走了进来,朝余娇道,“姑娘,马车已经给您叫来了,这是车夫,车钱你们商量。” 车夫年纪虽然有些大,但为人老实,不是那等漫天要价的人,他的车厢虽然有些破旧,但是空间很大,知道是去青屿村,要了二十五文。 余茯苓往回压了压价钱,考虑车夫要走一个来回趟,最后商定车钱为二十文。 店铺里的伙计帮忙将布匹装上,这些布料共花了四两七钱,比余娇想象中要便宜一些。 装完布匹,车内三人挤挤勉强能够坐得下,余娇本就不在意男女之嫌,余茯苓则是有意让余娇挨着余启蛰坐。 “各位坐好,咱们这就走了。”车夫跳上车沿,扭头对着车厢内的余娇三人说罢,扬起马鞭,马车便动了起来。 因惯性余娇身子往后摇摆了下,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余启蛰的胸膛上。 余启蛰抬手扶住了她的臂肘,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小心些。”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贴在耳边,余娇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身子不由僵了僵,脸上一热,快速坐正,离开了余启蛰的怀抱。bigétν 为了缓解尴尬,她撩开了车帘,看向外面。 娇软的身子撤开后,余启蛰有些怅然若失,克制的收回了扶着余娇手臂的大掌。 见街边有卖包子的摊子刚开笼,正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余娇不免有些嘴馋,出声对车厢外的车夫道,“劳驾,稍停下,我买几个包子。” 车夫‘吁’的一声,停下了马车。 余启蛰坐在最外面,他先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将手递向余娇。 余娇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手搭在他的掌心,扶着余启蛰的手下了马车。 站在热气腾腾的笼屉前,余娇脸上带笑,问道,“都有什么馅儿的?” 卖包子的小贩忙热情招呼道,“素馅有韭菜鸡蛋,豆腐荠菜的,肉馅是猪肉白菜的,姑娘要几个?” “一样各要五个。”余娇爽快的道。小贩听她买这么多,笑的合不拢嘴,忙用纸袋给余娇装好,又特意送了两个素馅的包子。 余娇付了钱,和余启蛰抱着包子正要回车上。 一个穿着蓝布衫的男人突然走上前来,“女大夫,竟又碰到你了。” 余娇看向说话的中年男人,并不认识,疑惑出声道,“你是……” 中年男人忙道,“姑娘今个在我们面馆吃了面,我是面馆的掌柜。”他从荷包里数出十五文钱,朝余娇递去,“先时有些慌乱,姑娘走后,我才知道店里的伙计收了您的饭钱,多亏您在面馆出手相救,才让小店免了无妄之灾,没受什么损失。” 面馆是这中年男人自己开的,余娇离开的时候,他尚未反应过来,后来知道伙计收了她的面钱,很是懊恼,若不是她出手施救,说不得那被面条噎住的男人就真的死了,后果不堪设想,中年男人一下午都记挂着这件事儿,没想到馆子打烊后,竟在路上遇见了余娇。 余娇没收他的钱,深感这掌柜人心质朴,她笑着道,“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我不过刚好在场,举手之劳,掌柜不用念在心上。” 中年男人却说什么都要将饭钱给余娇,一旁的余启蛰出声解围道,“马车还在等着,我们该走了。” “天色不早,掌柜您也早些回家吧。”余娇笑着说完,和余启蛰一同往马车走去。 中年男人只得作罢,追问道,“女大夫您家住哪里?”问过后,又怕唐突,他补充道,“日后若是家里人有病,我好上门求诊。” 余娇一边上马车一边回头跟中年男人道,“青屿村,姓余。” 面馆掌柜在心中默记下,想着等日后家人或是亲戚有生病的,便让他们去青屿村找余姑娘看诊,毕竟这世道女子行医多艰难,女大夫很是不容易。 这一个小插曲,令余娇的心情很是愉悦,碰到秉性淳朴善良的人,会令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余茯苓见她和余启蛰怀中抱了这么多包子,不免又有些心疼钱,出声道,“你呀,花钱大手大脚的,再有钱也要精打细算着。” 余娇笑了笑,将一个肉包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堵她的嘴,“想带回去让宋婶也梦山叔也尝尝,就多买了些。”ъitv 余茯苓果真不做声了,越是相处的久,她越觉得余娇的性子好,对人也好。 余娇探出手给前面的车夫递了个肉馅的包子,“老伯,您也吃个垫垫肚子。” 驾车的老头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客气的推辞了下,余娇将包子塞进了他的手上。 老头闻出了肉味,没舍得吃,找出帕子裹好,塞进了怀里想要带回家留给小孙子吃。 马车再次徐徐行驶起来,余娇三人在车厢里啃着包子,大抵这世道的商贩还没那么奸诈,皮薄馅多个儿也大,小贩的手艺很不错,余娇只吃了一个肉馅的包子便有些饱了,和余茯苓两人又分了一个荠菜馅的包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车夫老伯帮着将布匹从车上卸了下来,见三人抱着这么多匹布料回来,赵氏伸着脖子盯着看。 宋氏看着屋里堆叠的七八匹布料,吓了一跳,“这是打哪来的?” 余茯苓出声道,“余娇买的,咱们一人做身新衣裳,小弟两身。” “这孩子真是的……买这么多布得花多少钱啊!”宋氏虽然高兴,但和余茯苓一样心疼钱。 余茯苓已经出声开解道,“您可别数落她,这是她孝顺,换个人指定不舍得给咱们买。” 余梦山没想到也有他的份,高兴得不知所以,见余娇走进来,笑着道,“孟丫头有心了。” 堂屋里,余儒海和余周氏眼见布料都进了二房,根本没他们的份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氏虽然眼馋,却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去抢余娇的东西,只酸溜溜的在老两口跟前道,“二房发达了,爹给他们认了个好女儿,瞧瞧这出手阔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布店搬家里来了,听说是二房每个人都有份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很是奇怪 余周氏心里不太舒服,道,“那丫头倒知道对二房的人好,可惜是个忒爱记仇的,你爹平日里对她也不错,给二房人人都买了布料,却不孝敬长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 余儒海听后不免烦躁,眼瞧着余娇对二房的人好,他心里十分有落差。 当初要不是他做主给五哥儿买了孟余娇回来,二房哪里会有这个福气? “你们少说两句,我早说过那丫头聪慧,又是不吃亏的性子,让你待她好些,你若真心待她好,今个的布料就不会没我们的。”余儒海反倒埋怨起余周氏来。 余周氏听了他的话自然不太高兴,起初分明是他想拿捏孟余娇,她不喜孟余娇也是她先没规矩在先,要没有爬谨言床那出事,她兴许还能待孟余娇有三分好颜色,出了那样的事,孟余娇便是再有本事,她也不喜。 余周氏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只道,“我又没曾苛待过她,哪家的闺女媳妇有她放肆?” 赵氏在一旁帮言道,“爹,这可不怪娘,是孟余娇太过任性,总不能让娘把她当成姑奶奶伺候吧?” 余儒海淡淡觑了她们两人一眼,叹气道,“如今是没人再上门找我看诊了,咱们余家都系在她一人身上,日子还长着呢,再这样下去,二房落一屋子好东西,也轮不到你们。” 余周氏和赵氏脸上各有所思。 西屋,张氏逗弄着王梦烟怀里的小丫头桔梗,感慨道,“二房的好日子来了,这人啊,还真是不能看眼下。” 前些时候,余梦山摔断腿,二房日子眼看着就过不下去,宋氏整日抹泪,风水轮流转,现下二房好光景,欢声笑语不断。 王梦烟知道她这个婆婆没啥坏心眼,说这些话也就是羡慕,绝不会像三房那样眼红,她笑着道,“等三哥儿考中举人,娘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提到余知舟,张氏不免心酸,“我和你爹没本事,别人乡试都有体面衣裳,只有咱家知舟寒酸。” 王梦烟正要安慰她,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王梦烟抱着孩子起身去撩开了竹帘子。 余茯苓抱着竹青色的布匹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脆生生的道,“大伯母,梦烟嫂子,这是余娇给三哥儿挑的布料,说是快乡试了,不能人家都穿得光鲜亮丽的,咱家三哥儿没体面衣裳。” 张氏脸色瞬间好转,压根没想到二房竟还记挂着他们家知舟,原还特意给知舟买了布料做新衣。 她接过余茯苓手里的布匹,欢喜的道,“这怎么好意思……三哥儿要乡试,这布料实在是雪中送炭,伯母就不客套了,你帮大伯母跟孟丫头道声谢。” “伯母别客气,咱们都是自家人,不该厚此薄彼,二哥儿和四哥儿都有新衣裳,总不能缺了三哥儿的。”余茯苓有心让大房念着余娇的好,道,“是余娇想的周到,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个有心的。” 张氏这会儿满心感激余娇,笑着道,“可不是嘛,我先前还跟你娘说那丫头是个性子好知恩的,多了这么个知冷知热又孝顺的好女儿,往后你出嫁了,你爹娘也有依靠。” 余茯苓又从怀中摸出两个装在纸包里的包子,塞给了王梦烟怀,“大嫂,这是我们从镇上带回来的肉包子,还热乎着,给小桔梗吃。” 王梦烟接过后,对怀中的小桔梗柔声道,“快谢谢姑姑。” 小丫头伸手去抓包子,稚嫩软糯的道,“谢谢姑姑。” 她口齿尚不清晰,直将姑姑唤成了‘蝈蝈’,惹得余茯苓一阵笑。 余茯苓走后,王梦烟将包子用手撕成小块往小桔梗嘴里喂,小丫头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竟只吃馅儿再将皮儿吐出来。 张氏见状笑的合不拢嘴,爱惜的抚着床上竹青色的布料,道,“孟丫头是个好的,真是有心了,竟还惦记着知舟,也不知该如何谢她是好。” 王梦烟一边教育小桔梗不能只挑肉馅吃,一边道,“娘说的是,两好搁一好,她是个心如明镜知好歹的,咱们也真心对她好就成了。” 张氏点了点头,想起旁的事情来,道,“你二叔说做油纸伞去卖那事儿你怎么看?” 张氏已跟余知行说过制伞的事儿,王梦烟也听说了,她道,“我琢磨着这事儿可行,相公虽然学问一般,但也能作画,况伞面上的画又不是买去收藏的,未必要多好,只要看着好看就成了。” “我和你爹也觉得可行。”张氏低声道,“孟丫头能挣钱,你二叔牵头来问这事儿,我私心觉得也是想帮咱们大房一把。” 王梦烟点头。 张氏还有一层顾虑,她瞥着堂屋的方向道,“虽然买纸和桐油要不了几个钱,可我和你爹手里根本没私房,咱们大房又比不得三房,就怕你爷你奶不舍得从公中给咱们这个钱。” 王梦烟心思灵透,出声道,“这也不怕,二叔既然私下来问你,就算爷跟阿奶不出这个钱,二叔那边也是有法子的,若这个钱二叔从余娇那里拿了,等赚了钱,咱们先将这个钱还给余娇,不叫二叔他们吃亏就行了。” 张氏顿觉豁然开朗,当下就去找余樵山商量,让他去给余梦山回话。 晚间吃饭的时候,余汉山才从外间回来,他今日借了一面铜锣,去附近村子里吆喝宣传猪肉摊子的事了。biqμgètν 宋氏把余娇他们带回来的包子拿了出来,她和余梦山在房里的时候,已经一人吃过一个肉包子,桌上一人匀了一个,一顿饭吃的倒算和谐。 余娇原想着买了这么多布料,赵氏和余周氏兴许眼红会找茬,却没想到两人竟都没发难,余周氏甚至还主动示好,问及他们今日去法华寺玩的如何,余娇不免意外。 别人给她好脸色,她也不是那种冷脸膈应人的人,和气的回应了一句。 法华寺禅房,身穿素色僧袍的年轻男人斜倚在榻上,波诡艳丽的丹凤眸淡淡的瞅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恭敬回话道,“程公,余公子这段时日并未接触过什么高人,只是与余公子一道上山来的那两名女子中有一个名叫孟余娇的女医,余公子的毒多半是她解的,只是这女子很是有些奇怪。” 第一百四十八章荼毗 “孟……余娇。”男子阴柔慵懒的念出这个名字,狭长阴冷的丹凤眸中划过一丝眷恋的暖意,只是转瞬即逝。 那丫头……当初不该给她改叫这个名字的,如今听来实在刺耳的很。 “她如何奇怪?”男子微微侧了侧身子,好整以暇的问向黑衣人。 “这女子是被余家买去给余公子冲喜的媳妇,不知是不是嫌弃余公子的身子,爬床了余公子的堂兄,余家人怕惹出丑闻,就没敢闹大,仍将她留了下来。”黑衣人道,“属下去打听过孟余娇从前不会医术,爬床未遂后,突然间就会了一手好医术,治好了不少病症,在青屿村已是出名的女医。” 男子敛了敛瑰丽的丹凤眸,瞳孔中闪烁着兴味,冷白的手抚过鬓角的乱发,语调阴柔,慢悠悠的道,“就这些?”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心中一颤,背上吓出一身冷汗来,紧张的吞咽了下喉结,结巴道,“就……这些。” 男子挑了挑眉,从前他授她医术的时候,她天资蠢笨,根本不及……那人的万分之一,若说她解了余启蛰体内的毒,断无可能。 “京城那边如何了?” 黑衣男人几乎要窒息过去的时候,听到这问话,心中的战栗稍减,回道,“申添和刘峥在朝堂上吵了起来,都想安插自己的人为此次乡试会试的主考官,圣上被吵得脑子疼,连着五日没上朝,整日呆在后宫和奉天斋修道,前几日还问起程公何时回宫,司礼监积压了不少奏折。” “这两个老东西又给圣上添麻烦!”男子轻嘲道,“也难怪他们争吵不休推举自己的人做主考官,没有根底的新科进士尽可招揽成门生,两个老东西都想培植自己的人,倒是打的一手好主意。” 满天下,除了当今圣上,怕也只有程公敢这么称呼申添刘峥两人,并轻佻谈论。 黑衣人跪在地上,谨慎小心出声道,“还有一事要禀报程公,户部右侍郎范增往您宫外的宅子里送了个女人。” “女人?”男子眼尾勾起,深不可见的丹凤眸中划过一抹幽冷,范增是申添派系的党羽,给他送女人无非是想要他在主考官一事上出力,只是他可不好女色! 申添这讨好的举动反倒犯了他的忌讳。 “大人不在京都,宅子的人不敢私自做主留人,范增将那女子又领了回去,不过给程公留了一副画像,说是程公若看了觉得有意思,就留下那女子当个讨趣的小玩意儿。” 黑衣人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卷,双手捧着恭敬的走上前,递向榻上。 男子垂眸看向画卷,阴柔俊美的脸上闪过愠色,狭长的眸子藏着令人胆寒的冷,良久他才漫不经心的抬起冷白的指间,勾扯开束着画卷的细绳。 画卷展开,缓缓露出半张熟悉的眉眼,男人眸光一黯,神色微变,忽地坐起身子,一把从黑衣人手中抓过画卷,小心翼翼的将整副画卷展开。 白色的画卷上,腰肢纤细的女子正回眸笑着,笑容恬静灿烂,几乎灼痛了男人的眼睛,他指间微颤的抚过画卷上女子的眉眼,心神震颤。 黑衣人没想到程公看了画卷上的女子竟是这副反应,不敢多看,头几乎低垂到地面上。 男人瞌上眼,指腹紧紧的捏着画卷,收敛心神,沉声对黑衣人道,“让范增将那女子送去宅子。”bigétν 黑衣人恭敬应声,“是,属下这就去传信。” 男子将画卷轻柔的放置在桌案上,又吩咐道,“安排一下慧觉的身后事,莫要让陆瑾和余启蛰看出破绽来,明日启程回京。” “属下这就去安排。”黑衣人躬身离开禅房,心中却有些震撼,看来这画卷他算是送对了,程公只看了一眼画卷上女子的容颜,竟就决定要明日启程返京,画卷上的女子倒是命好,能被程公给看上。 卯时,法华寺敲响了悬钟,浑厚的钟磬声响彻半座敕乐山,久久回荡不息。 陆瑾睡梦中听到钟声,惊坐起身,顾不得跟借宿的人家的打招呼,裹上外衫,就奔向法华寺。 他一路提气运功疾奔,平日上山礼佛需走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只用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奔走到法华寺庙门外。 朱红色的庙门此时紧闭,却清晰的能听见院内的僧人齐声在念往生咒,肃穆而又沉哀,陆瑾在听到钟声的时候已经心知不好,但心底仍存着一丝侥幸。 他抬手用力的拍响庙门,厚重的朱红色木门将庙内庙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直敲得手掌酸麻,才有一个小沙弥打开了庙门。 “寺院鸣钟所为何事?”庙门甫一打开,陆瑾就一脸焦急的朝小沙弥劈头盖脸问道。 小沙弥红着眼睛道,“陆师兄,慧觉方丈圆寂了。” 陆瑾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真切的听到这个消息,仍是不能接受,他身形一颤,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迈步走进寺院。 院内正在举行荼毗仪式,在主持的带领下,僧人们口中念着往生咒,手持法器正在围着荼毗旋转,熊熊大火燃得凶烈,已不能看清火堆上的尸身。 陆瑾来迟了一步,没能得见慧觉大师的遗容。 “师父,徒儿来晚了……”陆瑾踉跄着朝荼毗前走了两步,跪在地上,悲恸大哭。 僧人们都面容平静有序的默念经文做超度法事,无人理会他。 直到荼毗大火燃尽,寺院主持才走上前来,伸手抚摸着陆瑾的头顶,慈蔼道,“湛瑾,你虽已入尘世,却受过我佛门教诲,不必如此哀痛。” 陆瑾已经哭整个人有些发懵,他仰头望着主持道,“师父圆寂时可还安详?” 主持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如止水,温煦的道,“慧觉大师圆寂并非身死,他已赶赴极乐世界,你在此流泪痛苦,会打扰逝者的灵魂,让慧觉大师无法赶赴极乐世界。” 陆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也算是在寺庙长大,没少聆听佛法,知晓佛门子弟在庙内高僧圆寂时是不能哭灵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害喜 陆瑾在荼毗后,亲眼看着主持将慧觉大师的骨灰收殓安葬塔林,才神情憔悴的下了山。 到青屿村时已是晌午,余启蛰听到消息,心中不免悲痛,虽慧觉师父先前交代过不必前去拜祭,但余启蛰又怎能安心,跟余娇和余茯苓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跟着陆瑾离开了家门,去往法华寺。biqμgètν 余娇见余启蛰神情不对,约莫猜出兴许是慧觉大师圆寂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他。 田里的番麦尚未种完,大房和二房的人一早便全都下了田,余汉山在家中宰了猪,拉去了摊子上卖,因怕找余樵山帮忙,大房再借口要工钱,余汉山特意喊了平日里与他关系好的朋友去帮忙,也没劳烦家里人。 赵氏借口要给余谨书和余谨言做新衣,躲在家里没下田。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知道赵氏也不是什么干活的料,便也没人跟她计较。 因是用的耧车,播种起来方便,用不着太多人,大房和二房夫妻俩替换着就能忙活过来,余娇和余茯苓在田里带了半晌午,就被赶回了家。 余茯苓见赵氏做新衣,也拿出了新买来的布料,拉着余娇裁剪。 余娇对女红是一窍不通,也看不懂裁量的尺寸,只能在一旁帮着穿针引线。 余茯苓想仿照着镇上大家小姐穿的襦裙样式给余娇做一身衣裙,余娇却觉得不用那么麻烦,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着实费事,便是她不动手做,只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余茯苓打定主意给她做身好看的衣裳,算是作为余娇给家里人都买了布料的报答,她一脸兴致勃勃,缝制得很是专心,余娇只得随她去了。 半下午的时候,老太太的小女儿余黄芪带着女婿来了。 余周氏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端了出来,拉着小女儿的手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前阵子害喜厉害,吃不下东西,也没顾得上回娘家帮着收麦。”余黄芪挺这个大肚子坐在榻上,嘴里啃着余周氏洗干净的甜瓜,说道:“田里活一忙完,我就跟大福过来了,家里番麦还没种完吧?我让大福去地里帮忙。” 余黄芪转身就要吆喝她男人大福去田里,余周氏出声拦道,“老大老二夫妻俩都在田里,人够使,你跟大福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让女婿干活的道理。” 她笑着对孟大福道,“别听芪丫头的,去跟你岳丈坐着喝茶去。” 孟大福摸着脑袋笑了笑,朝余黄芪不放心的叮嘱道,“别贪凉,少吃点瓜果。”才转身去了房外。 余黄芪一脸不耐烦,笑着跟余周氏抱怨道,“真是的,又不是头一胎,整日管着我,小心得跟什么似的。” 余周氏慈爱的笑了笑,“大福这是对你上心,仔细着些总没有坏处。” 小女儿的这门亲事是余周氏亲自挑选的,孟大福对余黄芪一直都很上心,余黄芪嫁过去这些年没受过什么委屈。 “三哥去哪了?”余黄芪问道。 余周氏道,“你三哥在郑家庄的十字路口摆了个卖猪肉的摊子,今个儿刚开业,眼下怕是正忙着呢,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 “三哥摆了个卖猪肉的摊子?”余黄芪很是惊讶,高兴的道,“原来三哥去做营生了,这是好事,光靠着田里的粮食也存不下银钱来,三哥脑子一向活泛,要是能做起来,往后让大福跟着他一块干。” 余周氏笑着应下,她看着余黄芪滚圆的肚子,有些担心的道,“你这胎身子怎这么笨重?瞧着都不像是七个月的身子,倒像是要生产了,请大夫看过没?”bigétν 余黄芪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用手摸了摸,“也不知怎么回事,前阵子害喜吐得那么凶,身子却没清减,这胎肚子确实沉,我平日稍一动弹就乏困得厉害,大福请大夫给我把过脉,大夫也没说什么不好。” “大夫既然说没事,那就只管放心。”余周氏笑着道,“兴许你这肚子里是有两个。” “那倒不是,若有两个,大夫指定跟我说了。”余黄芪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已有些疲累,拽过榻上的枕头,塞在了身后,躺下身跟余周氏说话。 余周氏又往她身后垫了床褥子,道,“不然让你爹给你把把脉?” 余黄芪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道,“娘你别瞎担心,我坏过大丫头,要是有不对肯定早就觉出来了,等走的时候再让爹把脉吧。”ъitv 余周氏起身从柜角找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手绢,从里面拿出二两银子,塞给了余黄芪,道,“娘攒的私房,你拿着,等生产了让大福给你买些吃的好好补补身子。” 余黄芪不肯收,道,“谨书和谨言读书要花不少银子,这钱娘你还是给他们留着吧,大福对我一向舍得,婆婆也说等我生孩子,把家里养的鸡都宰了给我补身子。” “快拿着,娘手里有钱,家里现在进项多了,谨言和谨书读书的银子也不愁。”余周氏硬是将钱塞进了余黄芪的手中。 听余周氏这么说,余黄芪才将银子收了起来,从前回娘家,她娘虽然也塞给过她银子,却都没这次这么多,她不禁问道,“爹最近看诊发财了?” “你爹现在不看诊了。”余周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算起来她手里能攒下这么多私房钱,还是因为这阵子孟余娇看诊家里进项多。 “爹不看诊了?”余黄芪一脸惊讶。 余周氏点头,从余娇爬床勾引余谨言缓缓道来,将这些日子家里的变故都说给余黄芪。 原本恹恹乏困的余黄芪听完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瞠目结舌的道,“娘说的真是我们孟家村的孟余娇?我给五哥儿牵线买来的冲喜媳妇?” 余周氏点头。 “她竟会医术?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当初老爷子要给五哥儿冲喜,可惜附近村子的人一打听余启蛰的身子,都不肯嫁女儿到余家守活寡,后来便生出买一个姑娘来家里冲喜的心思。 余黄芪夫家孟家村里有一户叫柳三娘的寡妇,几年前死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余黄芪就跟柳三娘的大伯哥家透了点口风,没成想柳氏大伯哥家直接做主应下了这事儿,收了银子,让她将孟余娇给领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不大好过 余黄芪嫁去孟家村这些年从未听说柳三娘家的闺女会医。 “说来是奇怪,她说是幼时在京城拜过一位名医为师,誰知是真是假。”余周氏说道,“先时你爹还说去你们村里打听打听,后来也给忘了。” “照娘这么说,咱们余家眼下是靠孟余娇支撑着?”余黄芪坐起身子来,找鞋想要下榻,“我记得那丫头瘦瘦小小的,又不爱说话,在娘嘴里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得去瞅瞅。” 余周氏见她毛毛躁躁的,责备道,“你急什么?早晚都能见到,小心身子!” 余黄芪闻言放慢了步子,用手护着肚子朝外面走去。 余茯苓做襦裙,余娇帮不上什么忙,她有心想学绣手帕荷包这种简单的玩意儿,余茯苓给她找了一个简单的花样,用锈筐里的边角料套在花棚子上让余娇练手。 余娇拿着绣线,两只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好半天才绣出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几乎看不出她绣的是柳叶。 余茯苓不忍直视,“拆了重绣吧。” 余娇轻叹一声,她着实没有绣花的天赋,古代女子从小就要学女红,着实不容易。 余娇正要找剪刀拆了,东屋竹帘被撩开,余黄芪从外间走了进来。 “小姑。”余茯苓喊道。biqμgètν 余娇也抬起头,看向余黄芪。 “你们这是在做衣裳?”余黄芪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余娇,不知是不是因听了老太太那句话的心理作用,只觉孟余娇与初时见时确不一样了。 原先瘦瘦小小的,虽长得清秀但面黄,如今不过是在余家呆了一段时日,皮肤竟白皙了不少,也养胖了一些,小脸似长开了,瞧着倒有些打眼。 “孟丫头不认得我了?”见余娇不做声,余黄芪笑着道,心里却闪过些神神鬼鬼的念头来。 “怎会不认得?”余娇对余黄芪还是有些印象的,孟余娇的记忆中,便是她将她从孟家村领来余家的。 想着余黄芪接触过原身,余娇心下谨慎了些,她道,“先前见小姑的时还没身子,现在怎都这般大了?” 余黄芪听她这么说,摸着肚子道,“那时候已经怀上了,只是没显怀。” 余娇咬了咬唇,犹豫着问道,“小姑,我娘和弟弟还好吗?” 她这话是以原身的角度来问的,虽说孟余娇是被家里人给卖掉的,但按理说这么小的姑娘,心里应还是很眷恋家里人的。 余黄芪听后,心里那一丝古怪果真消失了,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母亲日子不大好过,你那大伯一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初你卖身的银子都落在了他们手里,说来也怨我,实该将银钱给你母亲才对。” 柳三娘性子软弱,不然孟余娇也不会被她大伯直接做主就卖给了余家,余黄芪当初原是问了孟家大伯娘,想让她去探探柳三娘的口风,愿不愿意卖女儿去冲喜。 她大伯娘一家直接应了,领了余娇过去,余黄芪就将买余娇的银钱给了她大伯一家,后来才知这钱根本没到柳三娘的手上。 因着买了孟余娇给五哥儿做媳妇,余黄芪在村里对柳三娘一家的多有关注。 “怕你娘带着田产和你小弟改嫁,你大伯占去了你家的田产,赶你娘回了娘家,说你小弟是你阿爹留下的唯一血脉,将你小弟要去了他家抚养。”余黄芪道。 余娇脸上不禁露出担心的神色来,记忆中孟余娇的大伯一家就不是什么好的,却没想到竟会这么过分。biqμgètν “你娘前段时日又回村里了,我碰到一回,跟她聊了几句。”余黄芪接着道,“你外祖母过世了,你舅母不愿收留她住在家里,只得又回了孟家村,去你大伯家闹了好几场,才将你小弟要了回来,两人没了田产,前些时候下雨,家里屋子漏得跟筛糠似的,天放晴后,我让你姑父过去给他们修了屋顶。” 余黄芪也有些同情柳三娘母子,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家里没有男人,屋里漏雨只能用盆子接着,眼睁睁的淋着,连个法子都没有。 “谢谢小姑,辛苦姑父了。”余娇诚心实意的道。 她虽不是原身,但设身处地,若真是自己的母亲和小弟受这样的苦楚,她决计是不能忍的,只怕现在提刀去她大伯孟青舟家的心思都有了。 余黄芪见小姑娘眼眶微微泛红,心中软了软,笑着道,“修补屋顶不过是小事,你姑父闲着也是闲着,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余娇对余黄芪的印象变得十分好,原以为余周氏那样,教养出的闺女性子也不会太好,却没想是个心善的。ъitv “小姑您什么时候回?”余娇这声小姑叫的发自内心。 余黄芪来的晚,准备在余家住一晚再走,怕余娇挂心,余黄芪又道,“你也别太担心,前几日你那舅舅偷偷给你娘送了些粮食,两人还不至于饿着肚子。” 余娇点了点头,却难以安心,这个社会背景又不像现代,不论男女,只要有手有脚勤快些怎么都不至于饿死。 没有田地,柳三娘又有什么法子能挣钱度日。 “对了,孟丫头你会医术?在村里时怎没听说过?”余黄芪问出心中的疑惑来。 余娇回过神来,应对自如道,“年幼跟着父亲在京都时拜了一位老大夫为师,我爹说女孩儿行医容易惹是非,来到余家后,我见祖父是大夫,跟着他行医方便不少,才捡了起来。” 余黄芪倒是信了她这番话,余家祖上虽然都是大夫,但家里医术却从未传给女孩儿,这世道女子行医实在少见。 说了这么会儿话,余黄芪已有些累了,自怀了身子她在家中大多时候都是躺着的。 她挺着肚子站起身来,“明个儿我跟你姑父回孟家村,要有什么话想捎给你娘,你再跟我说。” 余娇应声,余黄芪回了堂屋。 余娇将花棚子上那片不成形的柳叶拆掉,拿着针线,却无心再绣,虽然记忆中柳三娘对孟余娇这个女儿冷冷淡淡的,可终究是原身的母亲,知道他们日子过得苦楚,余娇于心不忍,有点惦念不安。 她重因果,既然承了这个身子,就该报答柳三娘的生养之恩。 第一百五十一章我的妻 余茯苓觑着余娇的脸色,问道,“你可是放心不下你娘和小弟?” 余娇没有否认,“没了田产就没了口粮,我担心娘和小弟饿肚子。” 余茯苓一边缝衣裳,一边道,“你要不要回村里看看他们?” 余娇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还有些顾虑,柳三娘母子都是原身朝夕相处过的亲人,她怕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在余家她可以做自己,是因为原身来余家的时间并不长,原先也跟余家人都不太熟悉,她性子有些变化,他们也觉察不出来。 但柳三娘那边,就算再不喜孟余娇这个女儿,可十几年的相处,性子和一些细小的习惯肯定都是熟悉的。 “你既放心不下,明日就让小弟陪你回去一趟。”余茯苓愤愤然道,“你那大伯一家也太不像话,哪有夺兄弟遗孀田产的,你回去看看也好,实在不行,让爹大伯和知行哥也跟去,好给你娘撑腰,断不能让你娘和小弟日后还受你大伯家的欺负。”biqμgètν 余娇听着她这些话,心间暖了暖,“等五哥儿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她想了想又道,“就快要乡试了,日子紧他还要看书备考,我明日还是跟小姑她们一道回去吧。” 说起乡试,余茯苓也有些挂心,不禁蹙着眉,忧心道,“小弟学业已荒废了两三年,也不知这次乡试能不能中,不过也是无妨的,如今他身子好了,便是这次不中,往后还能再考。” 朝廷三年一试,不像现代,年年都有科考,便是耽误一年也不打紧,三年又三年,也不知荒废了多少读书人的辛苦和青春。 听说还有考到七老八十也不中第的,余启蛰又出身在青屿村这种闭塞的小山村,便是读书好,也比不上出身临近京都那些繁华地方读书人的见识和眼界。 余娇想着若是余启蛰今次考不中,私下一定要劝他不要死读书,不能死磕在科举致仕这条路上。 “师弟,今次科举选拔你有多少把握能拔得头筹?”陆瑾坐在山下的凉亭里,望着远处的苍茫大山,拎起酒壶啜饮了一口,朝余启蛰问道。 慧觉大师圆寂,法华寺再也不是他的家之所在,陆瑾只觉这世间唯一一处安身之所,归属之地也没了。 余启蛰也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他不常饮酒,辛烈的酒水灌进喉头,才冲散了几分哽在喉头的沉郁和伤感。 两人已去塔林拜祭过慧觉大师,刚下山,情绪尚带着一丝悲戚。 “试过才知道。”余启蛰咽下酒水,他不是狂妄自大之人,纵然遇到满腹经纶的恩师慧觉大师,得他指点,却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能比肩天下所有读书人。 慧觉大师虽只是个僧人,但博通经籍,见闻广博又睿智高瞻,虽居庙堂之外,却有治世之才,无论是民生还是时政都有远知卓见。 陆瑾回首看向他,“你不必自谦,师父既说以你之才,势必仕途通达,必不成问题,我在京都等你殿试。”bigétν 陆瑾十分看好余启蛰,认定他势必能过乡试和会试。 他于读书上不如余启蛰聪慧,但于武学上大有所成,慧觉大师与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高俭有故交,借着这点交情,陆瑾进了锦衣卫,他如今已是千户。 “你离京都远,消息闭塞,来日到了京城,我与你详说朝政形势。”陆瑾提点道,“师弟,有一点你需谨记,当今圣上崇道斋醮,于修道之人格外敬重,你若做针砭时政的文章,万不可抨击道家。” 余启蛰颔首,“我记下了。”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凉亭里,说话没有许多顾忌,陆瑾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如今的朝廷乌烟瘴气,圣上沉迷道教,对政事漠不关心,宠信近宦司礼监掌印程英,奏章多交由他批红,司礼监俨然已是另一个内阁,程英权倾天下,就连内阁首辅申添私下都讨好于他。” 他喟叹一声,闭了闭眼睛,道,嗤笑道,“从前壮志满酬,抱负满怀,如今身在其中,方知自己不过沧海一粟,我做的那些事,与初衷早已背道而驰。” 余启蛰虽尚未入朝堂,听了这许多,也知将来要走的路绝不会容易,可他不怕。 他负手而立,素白的脸因饮了酒染了三分薄红,遥望着京都方向,深邃狭长的桃花眸溢出炯亮的光芒,他心有凌云之志,未来的波澜壮阔,要一一尝遍。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余启蛰回身看向陆瑾,缓声道。 陆瑾闻言,执起酒壶与他碰在一起,笑着仰头饮尽,站起身带了几分豪情,一扫先前的戚然萎靡,将酒壶扔在石桌上。 酒入豪肠,他道,“师父收我入门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男儿一生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父费尽心思教导我们,就是想要看到这天下海晏河清,湛瑾绝不敢忘。” 说完,他洒脱一笑,一拂衣袍,拍着余启蛰的肩膀道,“好师弟,我这就走了。” 余启蛰也放下了酒壶,“我有一事还要麻烦师兄。” 陆瑾勾唇笑了笑,搭着余启蛰的肩膀,倚在他身上,笑的很是没有正形,“什么事?竟值得你主动唤我一声师兄!” 余启蛰拨开他的手,撤开了些许,正色道,“你锦衣卫的身份在这里可好用?需得麻烦你去县衙一趟,帮我改个籍契。” “自是好用。”陆瑾一脸自得的道,“虽我千总的职位在遍地是官的京都轻如牛毛,但于这穷乡僻壤之地,京里再小的官,也能说得上话。” 更何况他任职于锦衣卫,镇抚司掌纠察百官之权,便是官职再小,也足够官员忌惮。 “改何人的籍契?”陆瑾好奇问道。 “余娇的籍契。”余启蛰顿了顿,声音坚定的道,“她是我的妻,日前我祖父在县衙造册时书成了兄妹。” 陆瑾笑盯着余启蛰,“我道她那日怎睡在你房里,原来竟是你的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情分 他锤了下余启蛰的肩膀,“你先时怎还瞒着我?若知是弟妹,我合该送她份礼物的。” 又好奇追问道,“你们几时成亲的?你怎也不写信跟我说一声?”biqμgètν 余启蛰见他这刨根问底的架势,只得无奈解释道,“未曾成亲,先时病重,祖父听信了方士的话,买来她与我冲喜。” “竟是如此。”陆瑾知道其中内情,不免道,“若无情分,只做兄妹也好,待你入仕再何愁没有好姻缘。” 余启蛰来日入朝为官,再定亲事,说不得还能寻一贤内助,朝廷为官,最需人脉,靠姻亲提携者不再少数。 余启蛰又如何不知陆瑾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并无这个心思,况他对余娇并不是无情分。 陆瑾见他如此,暗道他这个师弟虽面上瞧着冷情冷性,却还是个不肯抛弃草糠之妻的。 “临行之前我必将此事给你办妥便是了。”陆瑾道。 两人在山下分手,陆瑾策马而去,余启蛰回了青屿村。 暮色四沉,村里炊烟袅袅,田间农忙的人都扛着农具往家里回。biqμgètν 晚饭是余娇和余茯苓两人一块做的,拌了两道爽口的小菜,又炒了个茄条。 余汉山今日开门红,生意意外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走街串巷敲锣宣传起了作用,竟然卖出了半扇猪,他打了酒扛着剩下的半扇猪回了家里,见余黄芪夫妇来了娘家,又特意撂进灶房一小块猪肉,交代给家里桌上添个肉菜。 余娇又做了道红烧肉,小院肉香四溢。 余黄芪如今怀着身子经不得饿,余周氏张罗着要开饭,催促余茯苓去田间喊余樵山他们回来吃饭。 余娇见天色已这般晚,余启蛰却还没回来,去了院门外往村头的小路张望。 不多时,余樵山几人扛着耧车和农具从田间归来了,见余娇站在院门外,余茯苓问道,“小弟还没回来?” 宋氏一整日都在田间,闻言问道,“蛰哥儿不在家?他去哪了?” “法华寺的一位高僧身子不大好,五哥儿放心不下,今日去给他送药了。”余娇怕宋氏担心,出声解释道。 宋氏从前带着余启蛰去过不少次法华寺,也知自家儿子与法华寺的慧觉大师交好,听余娇这般说,就猜出她话中的高僧应是慧觉方丈。 不免关心道,“可是慧觉方丈病了?” 余娇正要说话,余启蛰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村头的小路上,她杏眸微亮,“五哥儿回来了!” 余启蛰远远的便看见余娇和爹娘都站在院门外,似在等他,心间微暖,不免加快了步子。 “慧觉大师的身子如何了?”待他走近,宋氏问道。 余启蛰神色一黯,低声道,“慧觉师父圆寂了。” 宋氏听了双手合十,向着法华寺的方面拜了拜,念了声,“阿弥陀佛。”biqμgètν 几人入了院门,闻见满院子的饭菜香味,肚子不免叫了起来。 从水缸里舀水洗干净了手上的泥污和脸上的汗渍,都入了堂屋吃饭。 余汉山卖了钱,兴致十分高,拉着孟大福喝酒吹嘘,余儒海也很是高兴,饭桌上的气氛很是热闹。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棉纸 张氏见老爷子高兴,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给余樵山使了个眼色。 夫妻这些年,余樵山岂会看不懂张氏的意思,他抬头看了余老爷子好几眼,就是张不开嘴。 张氏气的悄悄在桌下拧余樵山的大腿。 余樵山沉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劲儿,才试探着开口道,“爹,田里的庄稼都种下了,往后我和二弟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无事,我们寻思也想做点营生。” 余汉山放下了手里的酒盅,话听到一半的时候,他还当老大两口子又想打他猪肉摊子的主意。 听完,才觉得老大老二这是眼红他做买卖。 余儒海皱起眉头来,想要做营生自是要本钱,他脸色冷淡下来,只觉大房愈发不安分,整日乱打主意。 没等余儒海做声,余汉山眯着眼睛,轻嗤一声,“大哥想做什么营生?这做买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就你和老二那张嘴就不成,你们别眼馋我开了猪肉摊子,就也跟着瞎胡闹,家里哪有银钱让你们赔的!”bigétν 被余汉山这么连讥带讽的,余樵山又口拙,虽然心里生气,却说不出还击的话来,只黝黑的脸上多了一抹恼意。 张氏气的没办法,夫妻数十年,自家男人性子木讷口齿笨拙,她是深深领教了的,忍不住插嘴道,“三弟说的是什么话?你做营生就是正经事,我们做就成了瞎胡闹?没得门缝里看人将人这么看扁的。” 她懒得跟余汉山多说,对着余儒海道,“爹,今年夏季雨水多,眼看着就要入秋,秋雨必不会比夏日的少,我们跟二弟商量着想制些油纸伞去镇上卖,虽然不是什么赚大钱的买卖,但也比闲着在家中无事的强,况这营生也不比猪肉铺,花不了几个本钱。” 张氏说着还不忘挤兑余汉山一句,她继续道,“后山山脚下的竹林子砍来就能做竹篾,只需买些棉纸和桐油,不费事又不费钱。” 余儒海捋着胡须,听了张氏的话一时间倒有些犹豫,这营生确实花不了几个钱,若入了秋雨水多,说不得真能赚些钱。 余黄芪眼睛亮了几分,搁下了手里的碗筷,有些上心的道,“大嫂你们想出的这营生不错,大哥二哥都有手艺,又不费钱,我听了都有些心动,大福能不能跟着你们一块干?” 余周氏原想泼冷水让大房和二房歇了这个心思的,但又不好拆自家闺女的台,便没有做声。 张氏朝余黄芪笑了笑,知道这个小姑子在家里很是有些份量,她客气的道,“小妹你要真想做,回头咱们再仔细商量。” 当下最紧要的是从老爷子手里撬出本钱来。 虽然今个儿在田间种番麦的时候,大房夫妻俩已经跟宋氏夫妇商量了从余娇手里借钱,但是张氏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老爷子手里要出钱来。 不然日后真赚了钱,也要他们跟大房似的交出五成给公中,想想便觉得不甘愿。 她朝余老爷子道,“爹,三弟开猪肉摊子是您从公中拿的钱,我们这虽是小本营生,也需爹您给些本金买绵纸和桐油。” 余儒海半天没吱声,许久才道,“是个不错的营生。” 张氏闻言,喜出望外,以为老爷子同意拿钱了。 谁知余儒海紧接着又道,“只是眼下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三个哥儿需请县学有名望的夫子撰写举荐信,是笔不小的花销,你们三弟的猪肉摊子又刚开始做,虽今个开张挣了钱,但日后行情如何却很难说,我手里虽有银钱,但谨书三人的保举名额定不下,却是万万不敢再动的。” 老爷子抬出三个哥儿乡试的保举名额来说事,张氏还真不好再纠缠着要钱,毕竟知舟能顺顺当当的乡试才是头等大事。 但老三开猪肉摊子时,老爷子可没拉出这档子事做借口,倒是爽快的给了银钱,说到底还是偏心罢了。 张氏也没想着能从老爷子手里要出银钱来,她心中另有盘算,老爷子拿这话应付她,也算是正中张氏下怀。 “既然爹这么说,我们心里也能体谅。”张氏看向余娇,朝她眨了眨眼睛,以商量的口吻道,“孟丫头,你手里的银钱我们能不能借点来用?等赚了钱便还你。” 余娇提出这主意的时候,便打算拿钱帮衬大房和二房做这个,索性也花不了几个钱。 此刻见张氏使眼色,她虽不知张氏是什么意思,但接话道,“借钱自是成的,只是大伯母需得……” 张氏没等她说完,直接插话打断,旁若无人的道,“你放心,伯母懂,油纸伞的营生从你那里出本钱,等赚了钱分你五成。” 余娇本不是这个意思,听张氏这话似是说给余儒海等人听的,便没再作声。 张氏已又朝余老爷子道,“爹,三弟猪肉铺子是从公中出的钱,他赚钱上交公中五成是应该的,我们这油纸伞的小买卖本就赚不多钱,又分给了孟丫头五成,可就没法子再往公中上交了。”ъitv 张氏将话说的圆满,余儒海甚至没处指摘,他心里却不大高兴,不由的瞥了余娇一眼,如今一个二个的竟都想着攒私房钱,都是她起的这个头。 “要真能赚钱,该孝顺爹娘的,我们也不会少。”张氏笑着又道。 话都让张氏给说了,余儒海只得道,“既如此,你们就先试试。”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大房二房心里算是落了定,用过饭后,余娇跟宋氏商量了下,她出本钱,那五成抽成不要,若是赚钱,只需还了她本钱,余下的大房和二房五五分。 宋氏跟张氏说了余娇的意思,张氏心中感念余娇的好,跟余樵山商量了下,最终定下了与二房四六分成。 余娇念着慧觉大师圆寂,余启蛰心情应不太好,便也没去他房里练字打搅他。 余茯苓却惦念着余娇要回娘家的事儿,溜进余启蛰房里,跟他说了柳三娘母子的事儿。 翌日,余启蛰与余娇道,“我跟你一起回孟家村。”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油纸伞 余娇想着应是余茯苓与他说的,她道,“我跟小姑他们一块回去就成了,下月就要秋闱,你还是在家中温书吧。”biqμgètν 余娇本就是被买来冲喜的,不免被人看轻,若她回村,他这个相公不跟着,还不知孟家村会说些什么闲话。 “学业上的事你不用操心,陪你回去一趟,耽搁不了什么。”余启蛰温声道。 有人陪着自然是好的,余启蛰自个儿都这般说,余娇便没再拒绝,只是打趣道,“那来日你若考不中,可别怨怪到我头上。” 余启蛰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轻揉了下,“我在你心里,便是怨天尤人的样子不成?” 头顶被大掌温柔的抚着,余娇有些怔愣,她想到了从前师兄也是喜欢这般揉她的头顶。 她每次都会抱怨,师兄摸她头顶的时候,就像在撸小狗一般,追闹着要摸回去。 只是昔日那些欢快笑闹的时光,再也不复存在了。 掌心丝滑柔顺的触感极好,小姑娘又乖乖巧巧的站着任他摸,余启蛰贪恋的又揉了两下,才发现余娇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竟入了神,清澈的杏眸中竟露出了眷恋怀念的神色。 他目光微凝,骨节分明,纤长精致带着几分病白的手指,从余娇的头顶滑下,轻捏了下余娇带着几分婴儿粉娇憨的小脸。 余娇被捏了脸,霎时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脸红,除了幼时被爷爷捏过小脸,长大后就没被人这么逗弄过,她抬手就拍掉了余启蛰的手,佯怒道,“什么毛病?我又不是孩童,往后不许再摸我的头掐我的脸。” 余启蛰轻声一笑,狭长的眸里透出点点潋滟的光芒,只觉余娇这副小姑娘家的娇嗔,格外惹他心痒,还想再看。 “你虽不是孩童,可我如今是你兄长,兄长眼里不论你年岁几何,都是小姑娘。”余启蛰语气宠溺的道。 余娇抖了抖肩膀,不大习惯余启蛰这温柔的口吻,更不习惯他自称为兄长,心下不禁琢磨着该不会是慧觉大师圆寂,余启蛰受刺激了。 余启蛰见她做出这般不雅的动作,面上表情又甚是古怪,不免僵了僵,心下无奈的叹了声气。 余娇想起昨个余老爷子在饭桌上说的话,问道,“你乡试还需像余知舟他们那般找人写保举信吗?” 余启蛰笑了笑,面上带了些许少年的骄傲,“自是不用的,我已是生员。” “下场秋闱的事你打算何时与老爷子他们说?”余娇心里惦记着余启蛰身子败落是因中毒,兴许那下毒之人就是余家人也说不准。 余启蛰只不过是这偏僻你山村一个普通的少年郎,只当年考中小三元出了一次风采,又不曾与誰交恶,誰会给他下那样阴狠的毒药,要毁他的身子。 余娇原是不想牵扯到这种事情之中,可与余家的羁绊却是越来越深了,由不得她不去想。 “等过几日。”余启蛰不甚在意的道。 余娇点了点头,“也好。”省的再生是非。 张氏和宋氏都打算在家里缝制新衣,将买绵纸颜料和桐油的活儿交给了余樵山和余梦山,两人用了早饭,就去了镇上买制伞的东西。ъitv 余黄芪有心想看看余樵山他们能不能将油纸伞制出来,遂打算晚点再回孟家村。 余娇悄悄给余梦山塞了一两银子,让他帮着在镇上粮铺里帮买些粮食,好给柳三娘母子带去,余家的粮食她动不得,也懒得跟余老爷子张口,与余家老头老太太打交道实在太令人心烦。 如今余梦山已习惯了用假肢,脚程并不慢,他和余樵山在镇上买齐了东西也未多逗留,两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还不到晌午头就从镇上带着东西回来了。 余梦山扛了一袋和一袋面,又将没用完的银钱还给了余娇,余娇让他拿着,余梦山却如何都不肯收,还道没有拿孩子的钱做小用钱的道理,推搡了会儿,余娇只得收下了。 见家里饭尚未做好,余樵山父子又去了山脚下的竹林砍竹子,余黄芪很是看好这个买卖,开猪肉铺太过麻烦,她有心让孟达福学着些,撵了孟大福去帮忙。 因只是刚试做,几人也没选太多竹子回来。 余樵山找出家中的油纸伞细细研究了一番,打算比照着做。 几人一道忙活着将竹子锯开后,刨青去黄,削出伞骨,伞柄,便拿去了灶房的铁锅用水煮。 据余樵山说竹子水浸后再晾晒干才会更加结实。 煮完伞骨伞柄和竹条后,宋氏做好了晌午饭,喊了在院内忙活的几人去吃饭。 都急切的想要看到油纸伞制成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余樵山几人扒拉的极快,吃完饭,撂下碗筷就又去了院中劈细竹条。 晌午头太阳足,竹条和伞架很快就晾晒干了,几人埋头刻竹,钻孔,装柄,装扣,拼架。 多数时候都是有经验的余樵山在做,余梦山、余知行和孟大福在一旁帮把手。 余娇蹲在一旁看得饶有兴味,她原以为做油纸伞很方便,却没想到工序居然这么繁琐,单是制竹伞架便这么麻烦。 亏得她还为自个儿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沾沾自喜,若不是余樵山木工活好,懂得又多,这油纸伞哪里能制得成? 她以超脱这个世界的眼光,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实在是又无知又浅薄。 一时间不禁愈发敬佩这些流传下来的手艺,在另外一个世界,时代的发展,传统手工艺的没落已成了必然趋势。 但这些启发了社会文明进步的传统手艺,是贡献了不可估量的价值的。 拼架完成后,余樵山几人穿线饶伞圈,将伞柄伞头串联制成了骨架。 这时候,伞骨架才算是做完了,接着就是要上伞面,裱伞糊伞边。 宋氏做饭的时候,特意熬了一小盆浆糊,用的是家中逢年过节炸糖糕才舍得拿出来吃的黄米面,熬出来的浆糊黏性十分好,干了后,又是透明状的,不影响美观。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归孟家 上伞面是个细致活,需得将裁剪好的棉质粘在伞架上,修边,定型。biqμgètν 约莫一个时辰后,初具样子的纸伞总算是做好了,只是整张伞都是素白的,没有染色也没有作画,实在算不得好看。 但这也不妨碍大家高兴,初次做便能将伞制出来,也是让人心中小有成就感的。 余知行喊了余启蛰来给伞面作画,取了采买回的燃料,余启蛰挽起袖摆,露出皓白精致的手腕,提笔蘸着燃料,挥毫泼墨,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在素白的伞面上做了一幅红梅傲雪的画作。 这画一出绘上,整只伞立时变得不一般了,格外雅致好看。 女子最是喜欢好看精致的物件,王梦烟抱着孩子直夸好,余黄芪也止不住的说好看。 村里人家用的伞多是褐色绿色,所以有时又将伞叫做绿油伞,比较便宜,带画的伞要贵上不少,多是有钱人家使的。 余樵山他们制的油纸伞的手艺虽然还不够精巧,但几人盘算过,并不打算定价过高,只与普通绿油伞一个价,二十文一把,这点也是为了好将伞卖出去。 待伞面上的画晾干后,便到了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刷油,桐油需得严实细密的刷在伞面上,这关系到伞耐不耐用,遮雨性好不好,余梦山仔仔细细的上了两遍桐油,搁在院角去晒干。 天色已经不早,余黄芪没有再多逗留,她打算先让孟大福试着回家做一下,看能不能将油纸伞制出来,再跟余樵山他们一道去卖。 余黄芪怀着身子,不能奔波,两人是在村里借了驴车过来,这倒方便了余娇跟她们一块去孟家村。 余梦山帮着将采买回来的米面扛到车上,余周氏瞧见了,并未说什么,她特意让余汉山给余黄芪留了一块足有五斤重的猪肉和几块猪大骨,都给余黄芪装在了车上。 又让余儒海给余黄芪把了脉,确定喜脉平稳后,才送余黄芪夫妻俩出了院门。 余儒海听说余娇要跟着回孟家村,本不太放心,又见余启蛰跟了去,且余娇只是去探望柳三娘母子俩一趟,并不再孟家村过夜才没说什么。 驴车并不如马车舒服,但因余黄芪怀着身子,她相公孟大福格外细心体贴,在车板上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坐起来也没那么颠簸硌人。 四人离了青屿村,余黄芪是个好相处的,路上没少跟余娇和余启蛰闲聊,还关心了余启蛰的身子几句,说了半路话。 余娇见她坐着挺这个大肚子不太舒服,主动让余黄芪靠在了她身上。 约莫半个时辰,驴车入了孟家村,余娇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致,虽面上虽淡然不迫,但心中却并不平静。 她甚至不知待会要是见了柳三娘母子,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柳三娘本就不喜她这个女儿,也不知见了她回来,会是什么反应。 没等余娇多想,驴车停在了孟大福家院门外,孟大福跳下驴车,转身就小心翼翼的将余黄芪从车上扶了下来。 余娇和余启蛰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孟大福推开了院门,余黄芪笑着朝余娇两人招呼道,“到家了,你们还没来过小姑家,进门喝口茶歇歇。” 余娇和余启蛰跟着余黄芪进了院门,院子里正在喂鸡的孟家老老太太抬眼见余黄芪回来了,忙慈蔼的笑着出声道,“回来了?”又看向余黄芪身后的余娇和余启蛰,疑惑道,“这是……青云家那丫头?” 余黄芪笑着点了点头,“她跟着我回村看看她娘,我娘家侄子五哥儿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孟家老太太忙放下了手里的簸箕,擦了擦手,走上前,热情的招呼道,“快去屋里坐。” 孟大福的父亲听到动静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朝余娇和余启蛰和善的笑了笑,招呼两人进屋,又倒了茶水。 孟家的小院不大,但院子和屋里都收拾的十分干净,余黄芪的大丫头依偎在余黄芪身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余娇和余启蛰。 余黄芪低头哄着大丫头喊人,小姑娘便乖巧的喊了声,“五哥哥,五嫂嫂。” 余娇笑了笑,不禁摸了摸袖口,乖巧的孩子总是格外讨人喜欢,可惜她身上却没有什么能送小孩子的玩意儿。 孟家人应是都听过余启蛰的名字,出于对读书人的敬重,孟家老爷子待余启蛰很是亲厚,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关心他的身子和学业的话。 不得不说,余黄芪的这门亲事真的极不错,家里只有孟大福一个独子,人事简单不说,孟家老太太和老爷子瞧着便都是十分面善的人。 “小姑,天不早了,我跟五哥儿还要还(huan)家,就不多坐了。”喝了杯茶,余娇站起身笑着朝余黄芪道。 余启蛰也跟着站起了身。 知她们还有正事要办,余黄芪也没有再假客套,她身子笨重,便喊了孟大福陪他们一起去柳三娘家里。 孟大福是个好脾性的男人,又勤快又听余黄芪的话,扛着米面,根本没让余启蛰搭手,领着两人去了柳三娘家。 小院与孟余娇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显得格外破败荒芜。 余娇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良久,院内才传来妇人的声音,“誰啊?”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娘,是我。” 院内静默了一瞬,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柳三娘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直领对襟小袖褙子,扶着木门,站在门框内,瞧见站在门外的余娇,脸上有一瞬间动容。 “三婶。”孟大福唤了一声,笑着道,“你家大丫头和她夫婿五哥儿来看你了。” 柳三娘朝他笑了笑,再看向余娇和余启蛰,面上的笑意僵了些许,拘谨让开了身子,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低声干巴巴的道,“进来吧。”bigétν 孟大福扛着米面进了屋子,余娇料想过柳三娘的态度,如今身临其境,心下的不安反倒没了,对柳三娘不甚热情的姿态也不觉尴尬。 她迈步跟余启蛰也走进了院中。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屋内冲了出来,直扑向余娇怀中,激动的唤道,“阿姐,阿姐你可算回家了,我好想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姐如母 相较于柳三娘的冷淡,孟余娇的小弟孟斐的反应才是骨肉至亲相见的模样。 余娇摸了摸孟斐的小脑袋,笑着柔声道,“让阿姐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孟斐在她怀中蹭了蹭,才钻了出来,挺胸昂头的站在一旁,任余娇打量。 余娇抬手在他头上比划了下,孟斐已到她的腰间,她笑着说道,“高了,我们家斐哥儿如今是小男子汉了。” 斐哥儿闻言笑了起来,一脸灿烂,拉着余娇的手,就往屋里去,有些委屈的道,“阿姐怎一去就是这么久。” 余娇在他包子脸上轻捏了捏,柔声说,“阿姐前些时日不得空,这不是回来了吗?” 斐哥儿很是好哄,听余娇这么说,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阿姐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余娇见他对自己这么依恋,心中很是触动,她没做声,牵着斐哥儿进了屋子。ъitv 屋内很是简陋,没有多少物件,几个凳子甚至都缺了角。 家里捉襟见肘,并无茶叶,柳三娘窘迫的洗净了茶碗,给余启蛰和孟大福倒了两碗热白开。 斐哥儿依偎在余娇的怀中,打量着余启蛰,抿着唇。 屋里氛围有些尴尬,孟大福喝了一口热水,起身干笑了下,道,“你们娘几个说话,婶子家院墙塌了一个角,我去瞧瞧。” 柳三娘对他笑了笑,孟大福出去后,柳三娘才看向余娇,局促的搓着手,好半天才小声问道,“余家人待你可好?” 问出这话,她又瞄了余启蛰一眼。 余娇捏着斐哥儿的小手,闻声抬眸看向柳三娘,道,“挺好的,我听小姑说家里的田产被大伯占去了,家里可缺吃的用的?” 柳三娘摇了摇头,“什么都不缺,你舅舅前段时日给家里送了粮。”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柳三娘似乎与她这个女儿根本没什么话可说,好在这身子里的是余娇,她对柳三娘这个亲娘也没什么感情,若是原身只怕难免失落伤怀。 “五哥儿的身子好了?”良久的静默后,柳三娘打量着余启蛰,没话找话的问道。 “已经好了,多谢岳母挂心。”余启蛰温文有礼的道。bigétν “阿姐,我给你拿吃的。”窝在余娇怀中的斐哥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她怀中钻了出去,快步跑向里间。 不多时,他捧着一只洗的泛白的帕子跑了回来,如献珍宝一般,将帕子里包裹着的东西递向余娇。 “舅舅来时给我带的枣糕,我一直给阿姐留着,你快尝尝。”斐哥儿仰着小脸急切的催促道。 余娇心间涌入一股暖流,抬手接过斐哥儿手中的帕子,轻轻打开,一块长了霉斑的枣糕躺在帕子里。 斐哥儿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期盼的望着余娇,似在催促她尝一尝。 余娇心中一抽,鼻头微酸,这块枣糕在斐哥儿心中必然是极好的东西,说不定他自个儿都没舍得吃,特意用帕子包好藏着留给他阿姐。 她伸手将斐哥儿抱在怀里,柔声道,“长霉不能吃了,下次斐哥儿有什么吃的不要再给阿姐留着,阿姐在外头什么好吃的都有。” 斐哥儿听余娇说糟糕长霉不能吃,抿了抿嘴,一双鹿般的眼睛盯着枣糕,鼻子抽了抽,拉着余娇的袖口,好似要哭出来。 不知是心疼枣糕不能吃,还是没能让她阿姐尝到他为她留着的好东西。 余娇心里酸酸的,搂着斐哥儿,朝柳三娘道,“娘,家里要是短了什么你就让人往青屿村给我捎个信,小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饿了肚子。” 柳三娘点了点头,许是顾念斐哥儿,她总算是开了口,“你舅舅送的口粮还能吃月余。” 余娇掐算了下,家里只有柳三娘跟斐哥儿两个人,吃的并不多,她捎来的米面也能顶上一阵,等过两个月再给他们送些吃食过来。 与柳三娘实在无话可说,这样也好,余娇原还怕被瞧出破绽,现在看来倒是多想了,柳三娘对她这个女儿着实冷淡。 又坐了一会儿,余娇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跟五哥儿就先回去了。” 斐哥儿仰起小脸看向余娇,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依恋不舍,拉着她的手,怯怯的问道,“阿姐还要走吗?阿姐不能留在家里吗?” 余娇屈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小脸,软声道,“等过些时候,阿姐再回家看你。” 斐哥儿眼圈微红,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却冒出晶莹的泪花来。 柳三娘朝他招了招手,脸色微严肃,“斐哥儿过来,不许这般缠着你阿姐。” 斐哥儿倔强的抓着余娇的手,不肯松开,小脸上已经淌出泪来,他忽而看向余启蛰,央求道,“你能不能自己走?不要带走我阿姐。” 柳三娘一听,脸色微沉,生怕斐哥儿的话惹了余启蛰不喜,赶忙将斐哥儿从余娇的怀中扯了出来,责备道,“你阿姐已经嫁人了,她自是要回自个儿家,哪有留下的道理。” 斐哥儿被从余娇身旁扯走,小手仍不舍的揪着余娇,不肯撒手,委屈的道,“咱们家就是阿姐的家,阿姐还要回哪里去?我想阿姐……” 余娇走上前,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斐哥儿脸上挂着的泪珠子,轻声哄道,“斐哥儿乖,阿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你要是想阿姐了,就让娘带你去找阿姐。” 斐哥儿的小脸贴在她柔软的掌心蹭了蹭,抿着唇角,强忍着泪意说,“娘才不带我去找你,我先前好想阿姐,大伯娘说阿姐嫁了人就不是我阿姐了,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娘了?” 余娇听着这些话,心中一抽一抽的,抚摸着斐哥儿的头顶,软声道,“怎么会呢?阿姐就算嫁了人,不住在家里,也永远都是斐哥儿的姐姐。”bigétν 柳三娘轻叹一声,跟余娇说,“斐哥儿小孩子心性,你莫管他,天黑路不好走,你跟……跟五哥儿快些回去吧。” 余娇从怀中拿出荷包,倒出二两碎银并即几十枚铜钱,递给柳三娘,道,“这些钱您先拿着应急,斐哥儿也不小了,该启蒙读书了,等来年开春送他去学堂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哥哥 斐哥儿一听要读书,注意力转移了不少,看着柳三娘,犹豫的问,“娘,我也能上学堂读书吗?” 柳三娘揽着他,没有做声。 读书是笔不小的开销,如今家里这个情况,说是一白二穷都不为过,家里没了田产哪里能支应得起送斐哥儿进学。 “斐哥儿的束脩和纸笔费日后我会送来,娘亲不用担心。”余娇说着,将银钱塞进了柳三娘手中。 柳三娘却不肯收,觑了余启蛰一样,道,“这钱娘不能要,你……你收回去,娘不缺钱。” 余娇以为她是介怀余启蛰在,解释道,“这银钱是我自个儿挣的,能做得了主,您就收了吧,若是有事也能应急。” 余启蛰也道,“岳母,这是娇娇的孝心。” 柳三娘这才接过,她想了想,对余娇道,“你随我来。” 柳三娘朝里间行去,余娇跟了进去。 余娇进屋后,柳三娘放下了里屋的门帘,爬上床,埋头掀开了床头陈旧的柜子,扒出一堆旧衣,在柜底找出一个小包袱,包袱中仍裹着好几件旧衣裳。 她解开包袱,拿出最底下的一件衣裳,轻手轻脚的展开,露出一枚乳白色带着一缕飘红的玉环来。 柳三娘小心翼翼的取出玉环,递向余娇,神色慎重的道,“这枚平安玉扣是你爹留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务必贴身携带,不可轻易示人。” 余娇接过玉扣,指腹轻轻摩擦了下,圆润的质感极好,她虽不懂玉器,但这玉扣瞧着用料便是极好。 余娇心中不免生出丝丝缕缕疑惑来,柳三娘对她这个女儿并不亲近,这玉扣若是拿出当铺应也能置换些银钱,就算是她爹留下的,又何必非要交给她呢? “快藏身上,别叫人瞧见了。”柳三娘小声道。 余娇将玉扣掖在了怀里,柳三娘看着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叹息着叮嘱道,“如今五哥儿的身子既已大好,也是你的福分,你在夫家要好好伺候夫婿,孝敬公婆,往后好好过日子,不用惦念我和斐哥儿。” 余娇低低应了一声,母女俩再无话可说,柳三娘从床上下了地,穿好鞋袜,对余娇道,“你该回去了。” 余娇随她出了里间,屋外余启蛰也不知做了什么,斐哥儿竟在与他说话。 “我们走吧。”余娇出声道。 余启蛰摸了摸斐哥儿的头,和余娇朝外面走去。 斐哥儿一脸不舍的跟在两人身后,院中孟大福趁着这会儿功夫,竟将塌角的院墙给垒了起来,柳三娘跟他道了声谢,将三人送出了院门。 余娇刚走出几步,斐哥儿就追了上来,扑到她怀中,声音带着哭腔道,“阿姐,你要时常回来看我。” 余娇柔声答应着,“斐哥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 斐哥儿用力的点着头,强忍着眼眶的泪水,乖乖的道,“我听阿姐的话,不哭……阿姐也要说话算话,” 余娇抱了抱他,不忍的松开手,和余启蛰走远,快到余黄芪家门前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虽已看不清,但路间还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余娇轻叹了口气。 余启蛰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余娇收回视线,朝他浅浅一笑,两人跟着孟大福进了他们家的院子。 “小姑,我和五哥儿这就回去了。”余娇朝余黄芪辞别道。 余黄芪忙道,“我婆婆已经在烧饭了,等用了饭让你姑丈赶驴车送你们回去。”biqμgètν 余娇客套的道,“不用了,天色还早,不必劳烦姑父了,我跟五哥儿走着回去便成。” 余黄芪已催促孟大福去牵驴车,余启蛰出声拦住,孟家老太太也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手中还拿着菜,脸上堆着笑容,热心挽留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家中吃了饭再回,哪能不吃饭就走?” 余娇笑着道,“不了,我们这就回了。” 与余黄芪一家人辞别,余娇和余启蛰走着离开了孟家村,往青屿村回。 如今正值夏末,小路两边长满野草,树木郁郁葱葱,微风拂过,树叶哗啦啦作响,田野间有鸟叫虫鸣,令人十分享受当下。 余娇忍不住摘了一簇野花,凑近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气。 余启蛰看着她欢快的身影,桃花眸含着温润的光芒,轻声道,“往后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余娇回眸看向他,品出他话中的意思,约莫是见了柳三娘对她这个女儿冷淡的态度,他才会这般说。 她勾唇一笑,“好啊。你如今是我兄长,往后若是有人欺负我,你可要护着我,往后我若是不愿嫁人,你可要养着我。” 小姑娘站在小路上,唇红齿白,笑的明眸善睐,余启蛰心中微动,走近,牵住了她的手,桃花眼灼灼的看着她,温声应道,“好。” 余娇从手中挑出一朵枚红色的小花,踮起脚尖塞在他的耳畔,清隽美玉的脸庞,与这朵野花竟格外相称。 余娇杏眸笑意点点散开,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余启蛰见她心情转好,似不再因柳三娘母子而难受,勾了勾唇角,任由她捉弄自个儿,也不将有碍观瞻的野花摘下,只是从余娇手中也抽出一只枚红色的野花,插在了她的发间,柔声诱哄道,“我愿此生养你护你,你是不是该唤声哥哥?” 余娇脸颊透出粉色来,娇憨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娇羞来,她攥着小花,转过身去,不肯开口。 余启蛰轻笑一声,又道,“亦或小哥哥也是可以的,我记得你从前伤着需用到我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小哥哥的。” 听他提及‘小哥哥’三个字,余娇脸上薄红更甚,连耳朵也染上了羞红,那时初醒,她根本不知今夕何夕,才一时失言。 她可还记得他那时嫌恶的样子呢! “你那时不是骂我不知羞耻,我才不要喊你。”羞赧的声音带着余娇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bigétν 余启蛰缓缓一笑,心中不免感慨,那时的他也不知如今竟会对余娇如此上心,想到余娇那双被打得血淋淋的双腿,余启蛰心内无端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他拼死也该护着她的。 “是我不好。”余启蛰轻声道。 余娇轻哼了下,仍是不肯将哥哥两个字唤出口,往前轻佻,那时候又不相识,如今却是如何都说不口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卖伞挣钱 一望无垠的田野上,悬在天边的红色圆日缓缓而落,天边的云彩宛如海潮一般,托举掩映着红日,一双身影,朝着日落的方向徐徐而行。 日暮降临,天边的落日渐渐消弭,余娇和余启蛰回到了青屿村。 村内炊烟袅袅,农忙的人们都归了家,路上瞧见余娇两人,都热乎的打着招呼,赶巧路过周槐家门前,院门未关,周氏应是刚从田间回来,正蹲在院内洗手,瞧见余娇和余启蛰,她赶忙站起身,热情的打招呼道,“孟丫头,五哥儿你们这是去哪了?”biqμgètν 余启蛰出声道,“陪她回娘家看看岳母。” 听余启蛰这般说,周氏不禁觉得这小两口的感情真好,虽说孟余娇是被买来的媳妇,如今余五郎还陪着她回娘家,可见余家是真的认了这门亲事的。 她脸上堆着笑,亲热的道,“还没用饭呢吧?孟丫头,上次你的事一直还没好好谢谢你,今个你俩就在婶子家吃饭吧,婶子给你们烙饼吃。” 周槐也在一旁帮腔道,“你周婶烙的饼一绝,不是我吹嘘,你俩来尝尝。” 余娇笑了笑,客气的婉拒道,“不了,家里已经烧好饭了,谢谢周叔和婶子,往后有空再尝婶子的手艺。” 听余娇这么说,周槐夫妇只得作罢,笑着目送余娇和余启蛰离开。 两人回了家里,宋氏已做好了饭,余樵山他们趁着下午这会儿空,又做了两只油纸伞,只等着余启蛰回来在伞面上作画。 宋氏关切的朝余娇问道,“你娘和小弟还好吗?她们可还短什么?要是缺什么,让你梦山叔跟启蛰再给她们送。” 余娇笑了笑,摇头道,“什么都不缺,家里如今有粮食,够吃一阵了。” 宋氏这才放心了些,对两人道,“都饿了吧?咱们这就吃饭。” 她去了灶房盛饭,余娇和余启蛰在水缸旁打水洗手。 吃饭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周氏端了一盘她亲手烙的饼送了过来。 余娇没想她竟这么有心,还特意烙了饼送来,起身道了谢。 宋氏出声留周氏在家里吃饭,周氏摆了摆手,待盘子腾出来后,就笑着离开了。 余娇尝了一张周氏烙的饼,又薄又软,面糊中似乎加了鸡蛋,很有嚼劲,香喷喷的,确实很好吃。 用过饭后,余启蛰将已经贴好纸张晾干的伞面拿回了屋里作画,余知行也去了他的房间,在一旁用纸张也做了一幅画,让余启蛰指点。bigétν 余樵山几人制作油纸伞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余知行做了四五幅样画,经由余启蛰的指点后,在伞面上作画的事宜已经被余知行包揽,余启蛰腾出空来,这几日都闷在书房里看书。 怕房中沉闷,余娇用瓮盛了水,在他书桌上做了个简易的花瓶,有时是采一簇野花,偶尔也会折一根绿意盎然的树枝,插在瓮中,给房中稍做点缀。 余汉山这几日都会早早的收摊回家中喝闷酒,除了刚摆摊那日,他的猪肉卖的还不错,这些日子都在走下坡路。 村里人本就不是日日能吃得上荤腥的,买上一次,能过许久都不吃肉,余汉山剩下的半扇猪放得有了味道,不好再卖,那么多肉,猪肉和肝脏,又不舍得扔掉,只得留在家中吃。 宋氏将有味道的猪肉一气儿下锅用水焯了好几遍,才使得味道不太明显。 听了余娇的建议,下了不少大料在锅中卤,卤出来的味道意外的好,而且根本吃不出来有变味。 家中的伙食因此好了不少,日日都有肉,宋氏还用余娇给的法子凉调了卤出来的猪耳朵肝脏什么的,家里几个男人都喜欢吃,尤其是余儒海,近日几乎顿顿让人去打酒,就着卤肉和凉调的猪杂喝得美滋滋。 余樵山他们的伞做了二十多把的时候,余娇观望了天象,看出就快要下雨,让他们将油纸伞收进了屋里。 夜半,果然刮起了凉风,下了雨。 翌日,天并未放晴,余樵山余知行和余汉山一大早就起身带着油纸伞去了镇上,想趁着有雨,将这些日子制出的伞一并卖掉。 因下雨,余汉山没法出摊,连日来的生意不好,令他十分发愁,也跟着余樵山几人去了镇上,想跟那些酒楼菜馆谈谈生意,看能不能包揽酒楼和菜馆里需供应的猪肉。 晚间的时候,几人淋着雨回来了,手中只余下一把油纸伞,顾不得换掉身上的湿衣裳,就迫不及待的跟家里人道,“赶着下雨,咱们的伞很是好卖,就剩下了一把。” 张氏和宋氏闻言也很是高兴,各自催促着自家男人回房里换衣裳。 一把伞二十文,他们卖掉了二十一把,总共挣了四百二十文,换好衣裳,吃了热乎的饭菜,余樵山夫妇就迫不及待的将铜钱分好,将二房的那一份送了过去。bigétν 大房二房赚了钱,全都喜气洋洋,赵氏不免有些眼红,在屋中与余汉山道,“不然咱们那猪肉摊子也别做了,你跟着大房二房去卖伞得了,如今天热,猪肉又不能放,要是每次卖不掉就要给家里人吃,咱们何苦呢?” 余汉山是跟着余樵山他们一道去的镇上,亲眼看着他们挣了这么多钱,虽也生出过眼馋的心思,但在他心中卖猪肉才是正经营生,卖油纸伞不过是小打小闹,且要看天吃饭。 “你慌什么?我今个去镇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虽然吃了不少闭门羹,但有一家面馆的掌柜倒是十分好说话,我跟他商定了,往后他们面馆的用肉由我来送。”余汉山得意洋洋的道。 赵氏闻言,不禁大喜,“真的?那可太好了,若是能有固定的主顾,咱们的肉就不愁卖了,你趁这两日天不好,多往镇上跑跑,看能不能再商议下几家酒楼菜馆。” “我省的。”余汉山哼唧道,“那些酒楼菜馆后厨都有管采买的,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招揽来的。” 他没与赵氏说,今个这家面馆之所以能答应下来让他送肉,还是承了孟余娇的情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危在旦夕 原本面馆的掌柜,也是要将他赶出门去,听他说是青屿村的人,才转变了主意,跟他打听村里有没有一户姓余会医术的姑娘,余汉山一听,就知他说的应是余娇。 当即跟掌柜说自个儿便是余家人,他所说的女医正是自己侄媳妇,他嘴皮子顺溜,接连给面馆掌柜讲了余娇深夜治好差点惊厥而死的周槐,以及不信女医能治病的穆家老爷的疽病,听得面馆掌柜一惊一乍,惊叹不已。 后来便直接应下了让他给面馆送肉。 只是他们面馆算不上大主顾,一日的用量只是二十来斤,用来做肉臊子和炒些小菜。 雨水接连下了好几日,余樵山他们呆在屋中赶制油纸伞,余汉山借着每日往镇上面馆送肉的功夫又找了好几家酒楼和菜馆,硬是缠磨下了一家小菜馆,谈成了第二笔生意。 宋氏针线活做的快,几日功夫竟已给余启蛰做了一身直裰,鸦青色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身量修长,身姿隽雅,俊秀的眉眼已有几分初露锋芒的光彩。bigétν 余茯苓连夸好看,宋氏望着一表人才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数月前,这种光景简直是想也不敢想,如今儿子不光身体好了,还能在今科下场,想想便觉得眼下的日子有奔头。 “快去看书吧,衣裳先穿着,若有哪里不适跟娘说,娘再改改。”宋氏如今对余启蛰的功课也很是上心。 余启蛰颔首,穿着新做好的直裰回了里间。 余茯苓回了房间继续赶针线,也想让余娇能快点穿上她做的襦裙。 缝绣至夜半,余茯苓困得哈欠连天,余娇合上手里的书,对她出声道,“别做了,我不着急穿,明日白天再弄,快歇息吧。” 余茯苓伸了个懒腰,在昏黄的灯烛下缝了这么久,眼睛难免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眼睛,将针线筐搁在一旁,“知道了,我这就去睡。” 她端着灯烛推门去了院中如厕,因连日阴雨连绵,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用,院中刮着冷风,雨水已经停了,但地面还湿的厉害。 掌灯从茅房出来后,余茯苓正要舀水洗手,寂静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叩门声。 有男人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余女医,是不是住这儿?烦请快些开门救人。” 敲门的动静惊动了宋氏和余梦山,两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余茯苓端着灯烛,出声道,“我听着像是来找余娇看诊的。” “我去看看,你快回屋里。”余梦山从她手中接过灯烛,见余茯苓只穿了一件中衣,细心的催促她回房。 余茯苓回了房里,余娇已经从床上起身正在穿外裳,余茯苓也赶忙找出衣裳穿了起来。 余梦山捧着灯烛行至院门,叩门声变得愈发急促起来,他拉开门栓,将院门打开。ъitv 院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个胡子发白的老人家,还有两个年轻人。 见门打开,那胡子发白的老人忙出声道,“敢问可是余女医的家里?余女医在不在?” 见老人一脸着急,余梦山忙让开身来,“快请进,余娇正在穿衣,你们何人求诊?” 老头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快步进了院中,解释道,“并非我们三人,老朽是来替女儿求诊的。” 余娇已穿好衣裳来到院中,听老人这么说,出声问道,“令爱是何病症?” 老人闻声朝余娇看去,见她年纪极小,却没有生出轻视之心,揖手道,“这位便是余女医吧?老朽姓林名甫,是江大夫荐我来寻余女医看诊的,小女难产,还劳烦余女医现在跟我走一遭。” 一听闻是难产,余娇不敢耽搁,对老人道,“好,我去拿诊箱。” 余娇去堂屋取了诊箱,对院中的余梦山和宋氏道,“梦山叔,宋婶,你们快去歇着吧,我随林老爷子去看看。” 余茯苓从屋中快步走了出来,“我跟你一道去。” 说完,便主动抱过余娇手中的诊箱。 如今时值半夜,余娇只身一人出诊宋氏也不大放心,出声道,“就让茯苓跟着你一块去吧。” 见林甫老爷子一脸焦急,余娇没再磨蹭,点了点头。 几人快速上了院门外停着的马车,跟着林甫一道来的年轻人驱马狂奔离开。 坐在马车里,余娇出声道,“江大夫也在吗?” 林甫忧心忡忡的道,“女子临盆乃是脏污隐私之事,江大夫虽然在,但男女授受不亲,小女不愿外男进产阁,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余女医,还请你救救小女的命。” “令千金如今状况如何?”余娇心下喟叹,封建礼数害人不浅,明明命都已经危在旦夕,还固守着这些礼数。 林甫道,“江大夫半个时辰前给小女诊过脉,若是胎儿再生不出来,极有可能一尸两命,他以给小女灌了汤药,还能保两个时辰。” 说到这里,老人有些哽咽,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担忧和牵挂。 “产婆说胎位不正,屁股朝下,原本堵臀能将孩子给掏出来,可小女使不上力气,现在已经脱力,若是要保孩子,小女极可能血崩而卒,若保小女,孩子就得剪碎了拿出来。”林甫说着这些话,脸上老泪纵横,字字泣血。 余娇也不知该如何出声安慰,她撩开车帘,朝外面驾车的年轻人催促道,“再快些。” 年轻人闻声,手中马鞭狂抽,原就在狂奔的马儿立时撒腿疾驰,马车几乎快要飞起来,异常颠簸,但是却没有一人出声抱怨,这种疾驰飞奔的颠簸反倒叫人觉得心安。 不到半个时辰,疾驰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赶车的年轻人掀开了车帘,扶着林甫先下了马车。 余娇和余茯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跟着林甫往府中行去。 顾不得看周围的景致,几人脚步匆匆,直奔后院,来到了产阁外。 江清河正守在外面,看见余娇,愁云惨淡的脸上多了一抹欣喜,“孟丫头,你可算来了!林山长应与你说过林姑娘的情况了吧?快,方才产婆说林姑娘的羊水快破了,她腹中的胎儿已危如累卵。” 第一百六十章 堵臀生产 余娇点了点头,见情况危急,顾不得与江大夫多说,跟着侍女进了产阁。 产婆正急的满头大汗,不停的催促人换热水,听侍女说林老爷请的女医到了,她忙回身看去。 “哪位是余女医?”见余娇和余茯苓都年纪颇小,产婆有些拿不定的问道。 余娇走到床前,出声道,“我是。” “余女医,您快想想法子,林小姐才开了三指,孩子实在产不下来,羊水已经破了,再这样下去,婴儿就要胎死腹中了。”产婆一脸焦急的道。 床上已经筋疲力尽的林霜听到女医和胎死腹中这几个字,恢复了一些精神,微微抬起头朝余娇的方向看了去,伸出了素白的手,“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余娇朝病床上的林小姐看去,见她脸色苍白,唇上几乎都没了血色,发丝几乎都已经被汗水打湿,双眼涣散,眸中已经没有光亮,余娇忙将手搭在了她的脉上。 “林姑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余娇见林霜眼睛微微闭起,小声喊道。 林霜眼前昏昏沉沉,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她听到一个声音在提醒她,“林姑娘,你不能睡,为了肚里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 紧接着她就感到眉心一痛,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她咬了咬唇,努力保持清醒,抬起无力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余娇的衣袖,声音几不可闻的道,“救……救救……我的孩子,如果……请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求求你……” 余娇手中捏着银针,一边刺向林霜的穴位,一边出声道,“林姑娘,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接下来你要听我的。” 她的声音清亮且缓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 林霜艰难的点了点头,可是身体里不断流失的无力感,让她越来越虚弱。 “我用银针刺穴帮你恢复力气,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生下孩子,你和孩子都会平安。”余娇说着,伸手朝余茯苓取过针囊,五指间夹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 她沉声提醒道,“来了!” 话音落下,双手五指齐下,一瞬间,数十枚银针刺在了林霜的身上。 余娇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对林霜高声提醒道,“张嘴。” 林霜脑中一片浑噩,已经不能思考,下意识的配合做出动作,余娇将帕子塞进了她的嘴中,道,“咬住,朝腹部使力,拼尽全力。” 她回身看向产婆,见产婆还在怔愣,皱眉冷声呵斥道,“还不快接生!” 产婆立时回过神来,忙掀开被褥,着手准备接生,对床上的林霜道,“小姐,用力,再用力!” 林霜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她,在余娇的银针刺下后,体内的无力感逐渐消失,恢复了一些气力,她咬紧嘴里的帕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将全身的力量都使在腹下。 余娇对一旁的余茯苓低声道,“去让江大夫准备补气血的汤药!”bigétν 余茯苓应声,快步朝产阁外走去,推门走了出去,向江大夫转达了余娇的话。 在院中来回踱步的林甫,赶忙朝余茯苓问道,“小女怎么样了?余女医能保住小女的性命吗?”ъitv “我……我不太清楚。”余茯苓也不知道林小姐能不能顺利生产,不敢多说。 一直站在产阁窗旁,担心得脸色泛白,嘴角起了燎泡的年轻男子,来到余茯苓面前,双目泛红的道,“劳烦姑娘转告余女医一声,若是……请保大,不要听霜儿的,一定要保住霜儿的命!” 就在这时,产阁内传来产婆惊喜的呼声,“开了,开了!快送热水!” 年轻男子闻言,忙朝屋外的丫鬟道,“快送热水,让灶房赶紧送热水来!” 屋内,产婆已经顺着开了的宫口看到婴儿的屁股,她抱过早先准备好的被褥,对一旁的丫鬟道,“垫在小姐屁股下面。”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的在林霜的屁股下面垫了三床厚褥子。 产婆又道,“快把小姐扶坐起来。” 丫鬟也连忙照做,林霜坐起来的那瞬间,产婆双手压在她的腰上,大力朝前一推,同时在林霜的肚皮上做出挤压的动作。 林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闷哼,产婆却惊喜道,“成了。” “小姐,孩子的腿已经出来了,吸气,用力!”产婆惊喜的托着婴儿露出的半截小腿。 刚才的堵臀顺位,已经令林霜疼得失去了力气,见她体力不支,后续无力,余娇皱了皱眉,手指落在银针上,朝下一压,再次刺激林霜的穴位,同时出声道,“用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后继无力 林霜脸上呈现痛苦之色,额角青筋毕露,在余娇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拼尽全力,从喉头溢出痛苦的闷哼声,指甲折断在褥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托着胎头仰伸,熟练的挤出婴儿口鼻中的羊水,结扎脐带,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彻整个产阁。 产阁外的所有人听到这声啼哭,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林霜的相公,隔着紧闭的窗牖,问道,“霜儿,霜儿你还好吗?” 林霜无力的瘫倒在床上,犹如刚从水中打捞出一般,额角湿发凌乱,根本没有力气张嘴回应,虚弱得直接昏了过去。biqμgètν 余娇将所有的银针取回,取出林霜口中的帕子,对丫鬟道,“快去催补气血的汤药。” 丫鬟慌忙跑向屋外,朝一脸焦灼的林甫和担心不已的林霜相公道,“老爷,姑爷,母子平安,小姐生了个小少爷,余女医催要汤药,江大夫小姐的汤药可煎好了?” “好了,好了。”为了便宜行事,林甫让人将药炉搬来了产阁外,江清河亲自熬的汤药,闻声忙倒进碗中,递给了丫鬟。 丫鬟送进屋内后,余娇捏住林霜的双腮,将汤药灌了下去,又摸了遍林霜的脉象,虽细而无力,但无性命之虞。 “余女医,我们能进屋看看霜儿吗?”屋外传来林霜相公的声音,虽然丫鬟说母子平安,但自从婴儿产下啼哭后,就再不闻林霜的声音,他仍是难以安心。 “可以进屋,不过进出屋门要小心些,林姑娘现在不能受凉。”余娇出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林霜的相公和父亲林甫,全都快步进了屋内。 产婆已经清理好婴儿身上的血污,给它包裹上棉布褥子,见两人进来,忙笑着道,“小少爷白白胖胖的,足有七斤重。” 林甫小心翼翼的从产婆怀中接过外孙,林霜的相公则来到床前,见林霜紧闭着双眼,不由出声问道,“余女医,霜儿这是……?” “林姑娘昏睡过去了,她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血亏,坐月子的时候多吃些补气血的药膳。”余娇将针囊塞进了药箱里,出声道。 林霜的相公这才安下心来,怜惜的抚摸着林霜的脸颊,起身又看向被林甫抱在怀中正逗弄的婴孩,露出初为人父的笑容。ъitv 林甫将婴孩交给他,朝余娇作了一揖,由衷道,“老朽谢过余女医保住小女母子平安。” 余娇缓缓一笑,“医者本分,林老爷无需言谢。” “余女医当得。”林甫说着,命人取了诊金来,道,“刚过四更天方寅时,我已让人为余女医收拾了客房,余女医不妨和这位姑娘在府中歇息到天亮,用了早膳我再安排下人送二位回家。” 这话是对余娇和余茯苓两人说的。 忙活了半宿,两人还未合眼,着实有些困倦,余娇应道,“如此便有劳林老爷了。” 江清河还等在院内,见余娇出来,脸上带着求知欲,迫不及待的问道,“孟丫头,快与我说说,你是用什么法子让林小姐顺利产子的?” 余娇并无隐瞒,据实道,“林姑娘只是因拖延了太长时间,身子脱力。我针灸了她几处穴位,让林姑娘暂复气力,生子顺利是靠林姑娘自己,以及产婆经验老到。” 一旁的产婆没想到余娇竟如此自谦,既不独揽功劳,还提及自己的功劳,忙笑吟吟的道,“若没有余女医,我也是没得法子的,余女医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真是叫我老婆子今日开了眼!妇人家生产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我接生过不少女人,都是因为产子时后继无力,搭上了性命,有余女医这样的大夫在,实在是我们女子之幸。” 江清河两眼放光的盯着余娇,追问道,“我竟不知你使得一手好针法!你都刺了哪几处穴?竟能令脱力之人恢复气力。” “我若此时跟您说了穴位,您定要追问我其中原理,不如这样,等明日早膳时,我给您绘一副人体穴位图,再细细跟您讲解。”余娇笑着说道。 林甫也在一旁笑道,“江大夫便是要与余女医探讨医术,也不急于这一时,该让余女医先歇息了才是。” 江清河摸了摸头发,抬眼看着黑漆漆的四周,也知不合时宜,他尴尬的笑了笑,“林山长说的是,江某太过心急了。”他对余娇说道,“你快去歇息,等明日早膳时我再来寻你。” 候在一旁的丫鬟提着灯笼,引着余娇和余茯苓去了穿过庑廊,去了与正房相对的倒座房,安置好余娇和余茯苓后,丫鬟道,“我就睡在西边的房里,余女医若是有事,只管唤我。” 余娇朝她道了一声谢,丫鬟施了一礼,走出房间,回身合上房门后离去。 屋内收拾得十分干净,被褥是刚铺好的,余茯苓已经困倦得连打哈欠,她脱了衣裳,就往床上躺去。 余娇也褪掉外裳上了床,瞌眼没多久,便已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丫鬟的叩门声将二人给唤醒的,丫鬟送了洗漱的热水进来,笑着说,“本是想让余女医多睡一会儿,江大夫一早就来了府中,催促着我来唤女医。” 余娇知道江清河求知若渴,笑了笑,与余茯苓洁面漱口后,丫鬟已经送了饭菜进来,余娇对丫鬟道,“劳烦请江大夫过来一同用膳。” 丫鬟应声,将江清河请了进来。 江清河一早便赶来林府,尚未用饭,在他坐下后,余娇就先开口道,“用了饭我便给您绘穴位图。” 生怕用饭的时候,江清河便开口询问有关针灸的事宜。 江清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真是深知我,成,我不打搅你用饭的兴致便是。” “昨日听江大夫唤林老爷山长,他莫不是长奎县学的山长?”余娇一边喝粥一边问道。 江清河点了点头,“原来你这丫头竟不知林山长?他是明启三十年的进士,虽未进庙堂,但学识渊博,又德高望重,很是有些威望,我长奎的举子多拜过他门下。” 余娇暗自记在心下,想着等回了家里,让五哥儿写篇文章送来让这位林山长帮忙指点一二。 撤去碗筷后,余娇跟丫鬟借了笔墨,在方才吃饭的梨木桌上与江清河讲解起穴位图来。 此时的余家,余谨书正在堂屋里怒骂余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法乡试 一大早,余谨书余谨言三人就回来了,进门后,余谨书就直奔东屋,嘴里骂骂咧咧的要找余娇算账。 宋氏正在灶房做饭,余梦山跟余樵山去了后山竹林砍竹子,里间正在看书的余启蛰行了出来,听着余谨书嘴里不干不净的话,蹙眉冷声道,“何事值得你一回家便找她麻烦?” 余谨书不理余启蛰,三两步来到侧间,粗鲁的推开了屋门,见屋内空无一人,才看向余启蛰,没好气的问道,“孟余娇呢?” 余启蛰眸光冷淡的睨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房,没理会余谨书的发问。 余谨书一脸气急败坏,抬脚踢歪了屋内的凳子,余谨言拉着他出了东屋。 灶房就挨着东屋,宋氏听见动静,忙从灶房探出头来,“二哥儿,四哥儿你们怎么回来了?”bigétν 余谨书很是没礼貌的张嘴就问道,“孟余娇呢?” 宋氏见他一脸怒火,好声好气的道,“昨儿半夜有人求诊,孟丫头出诊尚未回来。” 赵氏在西侧间正缝制衣裳,听见她儿子的声音,欢喜的走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容,“不是还未到沐休日,怎就回来了?” 余谨书脸色难看的道,“孟余娇害得我们三人今岁不能乡试了。”ъitv “什么?”赵氏一听,当即大声嚷嚷起来,“不能乡试了?我的老天爷啊,爹!娘!”赵氏如狼嚎一般,朝屋内余儒海两人高声喊道。 余周氏已经快步走了出来,责备的看了赵氏一眼,“你大早上的嚎叫什么?” 赵氏急匆匆的道,“娘,二哥儿说他们不能乡试了……” 余儒海刚从屋内出来,听了这话,脸色凝重的看向余谨书,“为何不能乡试?” 余谨书脸色阴郁的道,“不足二十日就要乡贡,近几日县学里的同窗都在找有声望的先生写推举信,我与四弟早与县学的张夫子打过招呼,与他定下了推举一事。” 他话音一转,咬牙气道,“可昨日,张夫子突斥我与四弟品行不端,不肯再给我二人写举荐信,我们又去找了县学其他先生,凡有声望能推举人才入试的夫子,全都推脱,顾左右而言其他,无一人肯应下执笔一事,知舟亦然如此。” “怎会这样?莫不是因未送润笔费的缘故?”余儒海眉头紧皱,问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恼火道,“穆念九帮着去打听了一番,借着他家里的面子,才有相熟的夫子悄悄跟他说了缘由。” “都是孟余娇那个贱人害的!”余启蛰满是怨念的道,“她是不是曾去给一户张姓的大户人家看过诊,她得罪了张家人,那张家虽只是个商户,可却时常往县学捐善款,修葺书院时也出了不少力,而张夫子正是他们同族的,与其他夫子相交甚深,他授张老爷之意,将我三人从此次县学举荐名单上划掉了。” 赵氏一听,尖声嚎道,“孟余娇那个小贱人呢?她这是要害死我儿的前程,我……我打死她个祸害!” 说着,赵氏脱了脚底的鞋,气势汹汹的就要去找余娇算账。 宋氏小声争辩道,“事情还未弄明白呢,说不得与孟丫头没什么关系,三弟妹你先消消气……” 她话未说完,余儒海就沉声发问道,“孟余娇她人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口舌之错 昨夜求诊的人叫门,老头两口和三房竟是都没听到动静,只有大房张氏早起时问起宋氏。 “昨晚有人上门求诊,孟丫头出诊去了。”宋氏看着老爷子难看的脸色,心中微沉。 如今人不在家中,便是想发脾气,也没处可撒火。 余谨书满腔怒火,却是憋也憋不住,对着空气指天骂地好半晌,发泄够了心中的愤懑,才找回些理智来。 张氏在房中将这些都听在耳朵里,乍闻余知舟也不能参加今次的乡贡,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拉着余知舟,小声问道,“二哥儿说的可都是真的?” 余知舟点了点头,相比余谨书和余谨言的恼火,他倒是平静的多,见张氏忧心,他宽慰道,“母亲无须多烦扰,便是今科能下场,举人也不是那么好中的。” 张氏见他竟一点也不着急,心下倒觉得有些奇怪。刚受了余娇恩惠,她还不至于跟着三房一起数落痛骂余娇。 她扯着余知舟的衣袖道,“你跟我回房。” 余知舟也不想掺和进三房几人中,若不是一早余谨书非要他收拾东西一块返家,他这会还在书院呢。 余儒海一心想着让三人科举光耀门楣,遭受这样的打击,心思格外沉重,余娇不在家中,他也顾不得去找痛斥她,为今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能疏通关节,让三人拿到推举信。 他拧着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思索了一会儿,让余周氏将屋里的钱箱搬了出来。 余儒海取出里面将近百两的银子,包好后,对余谨书余谨言二人道,“家里总共攒下了这些银子,你们拿着现在就回书院找张夫子,将这银钱塞给他,看他态度如还有转圜的余地,就言你们愿意去张家赔罪,但求这些银子那张夫子还能看得上眼。” 余儒海心中有些没底,那张家在乡下有庄子,又颇有人脉,让人出手办事,必会出手十分大方,若那张夫子瞧不上这百十两银子,或张家不肯对此事轻易作罢,二哥儿和四哥儿的前程就彻底断送了。 余谨书听后心中反倒升腾起希望来,抱起桌上的银子,“祖父,我们这就去。” 余谨言却拦住他,看着那包银子道,“祖父,事态严重,若张夫子应下帮忙说和,张家老爷却不肯罢手,这些银子就打水漂了。” 事情办不成,银子却也是不能再要回的,这可是家中所有的银钱,余谨言考虑的要谨慎周到一些。 余儒海又哪里舍得这些钱白送人,他虽舍不得银子,但更看重余谨言和余谨书的前程。 “如今别无他法,便是打水漂也只能如此。”余儒海喉咙干涩的道。 “祖父说的是,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若错过这次乡贡,又要等上三年,谁知三年后又是什么光景?单是在书院再读三年的束脩费也是一大笔。”余谨书催促着余谨言赶紧跟他回书院。 张氏在堂屋外听了一耳朵,忙让余知舟快跟着余谨书他们一道去,生怕万一花银子真将事办成了,会落下余知舟的推举信。 余知舟只得跟上前,三人刚行至院门外,一辆马车就从村口小道行了过来,停在了三人跟前。 车夫正是昨夜跟着林甫一同前来求诊的年轻人,他勒停马头,扭头朝车厢内,笑着说道,“余女医,咱们到了。” 余茯苓撩开车帘下了马车,余娇将诊箱递给她,也下了马车,尚未站定,余谨书就怒气冲冲的走上前来,高声喝道,“孟余娇!你可算回来了!” 年轻男子见状,挡在余娇身前,皱眉看向余谨书。 “你让开!”余谨书铁青着脸,伸手就要去抓余娇,年轻男子抬手挡住,将余娇护在身后,书卷气息的脸上露出不悦来,“怎可对余女医这般无礼?” 余娇亦皱起眉头,不懂余谨书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余谨书一脸恼火,怒瞪向男子身后的余娇,因恼火,口不择言的道,“你倒是能耐,勾引男人的本事见长,我看你昨夜是借着看诊的名头,跟野男人私会去了!” “放肆!”年轻男子脸色一变,盯着余谨书,冷声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诽谤余女医名声,她昨夜给我阿姐看诊,今日我奉父亲之命送她回来,岂能由你侮辱!” 年轻男子虽长相普通,但冷脸斥人的时候很是严肃。 余知舟方才便瞧着男子眼熟,此刻见他不苟言笑的模样,顿时眼睛一亮,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上前彬彬有礼的问询道,“敢问可是丙寅年上舍的林砷师兄?” 男子看向余知舟,脸色仍旧严峻,“你是?” 见他未曾否认,余知舟忙笑着道,“我曾侥幸听过林砷师兄在书院讲学,我们兄弟三人亦都在县学读书。” 余谨书余谨言二人自是听说过林砷的,林山长的养子,丙寅年的举人,虽会试时落了榜,但实乃有学之士,偶尔会来书院讲学,书院的学子都争相去听他授课。 余谨书没想眼前之人竟是林砷,自己一时恼火找余娇算账,竟是攀扯到了他的身上,瞬时心虚,红着脸躬身认错道,“原来是林师兄,我方才胡言乱语,口不择言,林师兄切莫要放在心上,万望多多海涵!” 林砷皱眉看着余谨书,板着一张脸道,“你既入了县学,也算是饱读诗书之士,如何一副腌臜泼才行径?百行德为首,你此等做派着实不堪,余女医仁心济世,当受人敬重,而不是遭你如此毁誉唾骂!” 余谨书被训得脸色赤红,他被家中娇惯得一向窝里横,却根本不敢在林砷面前放肆,垂首支支吾吾的应声,“林……林师兄教训的是,我知错了。” “既已知错,便该与余女医致歉,何故与我说?”林砷脸色并未有半分缓和,显然不准备轻易给余谨书台阶下。 余谨书心中恼恨死了余娇,却迫于林砷在,不得不向站在林砷身后的余娇垂首认错道,“孟……余娇妹妹,我方才的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都是悖言乱辞,我给你赔罪了。”ъitv 余娇眸光淡淡的看着余谨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难得能见到二哥儿低头认错,读书人都品行端方,二哥儿切莫当着林公子的面一套,背地里又犯口舌之错。” 第一百六十四章 高抬贵手 “你……”余谨书双眸怒火闪烁。 余娇微仰起下巴,虽比余谨书低矮一截,但并不妨碍她此时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这副摆明要了借林砷之势的嘴脸,立时拱起了余谨书的怒火。 余谨言见状,抬手压在了他肩膀上,生怕余谨书在林砷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气,再与孟余娇发生争执。 如此一来,倒成了摆明要落林砷的面子,得罪了他,得不偿失。 余谨书咬牙忍了又忍,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了语气,生硬的道,“我记下了。” 余娇眯着杏眸,大方一笑,“记下便好。” “余女医,我先告辞了。”林砷朝余娇作揖辞别道。 听得余谨书唤余娇妹妹,心下已明白这几人也都是余家人,既然是余女医的家事,他也不好过多掺和。 余娇颔首,“有劳林公子送我回来。” 林砷上了马车,扬起手中的马鞭,马车‘哒哒’动了起来。 余谨书上前一步,方才见了余娇,倒将给张夫子送银子一事忘掉了,想着林砷是回城里,便生出搭乘他马车的心思,只是他话还未说出口,马车已经走远了。 几人站在院门外,余娇目不斜视,径直朝院门口走去,余茯苓抱着药箱跟了上去。 余谨书瞪了她一眼,着急去给张夫子送银子,也顾不得再找余娇麻烦,出声道,“走,去周祥叔家借牛车,咱们回书院。” 余谨言却拦了他一下,朝已跨入院门的余娇看了一眼,出声道,“与其去找张夫子,倒不如找林山长更好。” 若是林山长肯为他们三人写保举信,以他的声望,张家便是想做些小动作,也是无济于事。 余知舟道,“四哥儿说的是,张夫子与张家沆瀣一气,拿这些银子求他未必不是肉包子打狗……” 余谨书皱眉道,“你们说得轻巧,若非林山长看得上的学生,他轻易哪里会给人写保举信?”bigétν 林山长的声望自不必说,他若肯帮忙举荐,他们三人的名字势必会在今秋乡贡的童生名单上,只是三人既不是林山长亲收的学生,余谨书和余知舟又入县学极晚,只余谨言听过林山长讲学。 余知舟好声提点道,“我们虽与山长不熟,但眼下咱们家里不是有一位?孟余娇昨晚出诊想来就是去的林山长家里,能让林砷师兄亲自驾车送她回来,山长那里她兴许能说得上话。” 余谨言也是这般想的,才会出言阻止余谨书去县学找张夫子。 余谨书眼睛亮了亮,三人被从举荐名单上除名,就是孟余娇惹出来的,受了她的牵连,举荐一事就合该她出面去将这件事办妥。 余谨书匆匆朝院内走,要去找余娇。 余娇一进院子,就被余儒海给叫到了堂屋,赵氏一见她回来,就脸色狰狞的要冲她发作,被余儒海拦了下来。 他沉冷着一张老脸,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只苍蝇,肃冷问道,“你先前随着张庄头去给张家小姐治病,如何得罪了那张家?” 余娇挑了挑眉头,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的脸色,见赵氏一副恨不得手撕了自己的模样,缓缓道,“出了何事?” “你还有脸问?你个扫把星!我儿的前程全叫你给毁了!”赵氏满脸愤怒,声音尖锐的朝余娇骂道。 余娇杏眸中划过一丝冷芒,淡淡的睨了赵氏一眼。 想到方才刚下马车余谨书就上前找她麻烦,她眉头微皱,不急不缓的道,“张家小姐治私疾一事被与她定亲的沈家知晓了,沈家公子以张家小姐身子不洁的名头与她退亲,张庄头前些日子来过一趟,跟我说张老爷认定这事是我传出去的。” “这事你为何不早说?”余儒海冷冷道,“你可知,张家老爷迁怒于你都做了何事?他让人将谨言三人从今秋举荐乡贡的名单上划掉了!那种人家是我们得罪的起的?谨书谨言三人的前程全都因你断送了!”ъitv 余儒海说着,气的浑身发颤,用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余娇听他如此说,站在堂下没有作声,心中对张家生出恼火来,虽然她并不在意余谨书三人能不能乡贡,且也觉着就算三人去下场科考也未必能中榜,但张家迁怒于她,却发作在余谨书三人身上,这手段着实过分。 “你现在就随谨书他们一道去张府,我不管你如何给张老爷赔罪,只一条,你必须平息了张家的怒火,一定得求他高抬贵手,让谨书三人去乡试。”余儒海着急寻求解决之法,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忍下没立时对余娇发作的缘故。 余谨书已进了堂屋,直冲冲的朝余娇道,“不用去张府,你去找林山长,求林山长保荐我三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第秀才 “林山长?”余儒海有些疑惑的看向余谨书。 “祖父有所不知,她昨夜是去了县学林山长家中出诊,方才林山长的养子林砷师兄亲自驾车送她回来的。”余谨书朝余儒海解释完,又逼视着余娇道,理所当然的道,“事本就是你惹出来的,你务必给我们将保举一事解决了。” 余娇微微挑眉,眸中划过不悦,“事情是我惹出来的?诊金你们没用?看诊时落下的好处你们想当然的享受着,怎一出了事情就全都推在我身上?” 余儒海皱眉,沉着脸道,“他们三人因你才遭了这无妄之灾,这事如何不是你惹出来的?让你出去看诊,没让你四处得罪人,既知张家老爷误以为你将事情宣扬出去,你为何不上张家辩解?为何不去给张家人赔不是?他们三人的前程何等重要?因你就这么毁了,你不心怀愧疚,赶紧去补救,还在这里傻站着说这些废话做什么?”biqμgètν 余娇看着余儒海,冷嘲一笑,“老爷子,您先前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们余家人,将我上了你余家的族谱和籍契,什么是一家人?同气连枝,和衷共济的是一家人,没得一出事就强推着我出头的道理,看诊赚钱和享受声望的时候,您可是一点没落下,当初你治坏了何家老太爷的时候推我出去,今日我看诊还未入家门,你们一个个就恨不得打杀了我的凶恶样子,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家人?” 余儒海被她指责得脸色有些尴尬,赵氏已忍耐不住,怒声道,“你少在这里扯什么一家人,就是你祸害了我们家二哥儿四哥儿的前程,你还不快去求林山长!” 说着,竟要动手去推余娇出门。 余启蛰从门外走了进来,挡在了余娇身前,不管这一屋人的脸色,看着余儒海道,“祖父,我身子已好,乡贡我会下场入试。” 余儒海听他说要下场,当即脸色微微一变,声音有些激动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秋闱你要下场?” 坐在一旁的余周氏闻说他身子好了,当即神情紧张的盯着余启蛰。 余启蛰点了点头,“我要下场。” 余周氏手一下紧攥住衣角,一时间神情恍惚,脑中忽地浮现出许多事来,心思根本顾不得放在余谨书三人生员的事上。 “好,好!”余儒海满脸高兴,这几个子孙里,他对余启蛰是抱有莫大期望的,先前是因余谨书身子无望,他才不得不寄希望于余谨言,想尽法子让余谨言三人下场秋闱,不过是为了光耀门楣,存着碰运气的侥幸,万一三人中真有一人瞎猫撞上死耗子中了举,他也能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了。 可余谨言三人读书上的才气,又哪里比得上余启蛰。 余儒海不禁想到三年前,家里出了个小三元的秀才郎时,是何等的风光,县令老爷亲自登门拜访,人人艳羡。 想到这些,余儒海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护在余娇身前的余启蛰,目光淡淡的巡过余谨书,虽神色淡然,但接下所说的话,却叫赵氏和余周氏气的脸色发紫。 “祖父又何需因为举荐一事动怒?历数往年,童生试未过,下场秋闱中举者寥寥无几,若非天赋异禀,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老童生罢了!便是纳粟为监,也不过是个不第秀才。” 这话可谓是赤裸裸的在嘲讽余谨书三人,余谨书气的咬牙,指着余启蛰道,“你……你瞧不起誰?什么不第秀才?我三人还未乡试,你就敢这么说?余启蛰你不要以为你过了童生试,我们三个便都不如你!我就不信你下场便能中举,荒废了三年学业,你现在指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那就不劳二哥操心了。”相较余谨书气的脸色铁青的样子,余启蛰极为平静,口气淡漠的道,“便是我不能中举,我也是自个儿堂堂正正考来的秀才郎,乡试的生员,二哥既自认比我强,合该能过童生试才是,又何需祖父费心花钱买举荐生员的名额。” 余谨书顿时有些词穷,气恼的瞪着余启蛰,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余谨言从余谨书身后走了出来,出声道,“五弟才气过分,二哥和我自是不能比的,劳祖父费心捐钱买生员,我和二哥心中也很是羞愧,只是苦读这些年,总要下场一试,才能甘心。” 他转看向余启蛰身后的余娇,语气和缓有礼,“孟妹妹既与林山长相识,还烦请你去林山长家中走一趟,帮一帮我兄弟三人,咱们同为余家人,是该同气连枝,我兄弟三人的前程就托付在猛妹妹的身上了。” 余启蛰听他一口一个孟妹妹,脸色微暗,微微侧身,余光看向余娇。 余娇淡淡一笑,“四哥儿说这些话太抬举我了,我与林山长只有一面之缘,可没什么交情,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脸面?我不过是去他家中出诊,诊金已付给我,银货两讫,两不相欠,实在无能为力。” 赵氏闻言顿时火大,“你什么意思?惹出这样的祸事,你还不管了?” “三婶逼我也没用,我可不是老天爷,也管不了。”余娇心中不痛快,若她回来时,与她好好说,她自然愿意帮,不管怎么说余谨书三人也算是因她才被除名。 但一上来就气冲冲的拿出公堂会审的架势,又是要打又是要骂的,不好意思,她也是有脾气的,没这么贱。 见她这副样子,赵氏一脸气急败坏,恨不得要上前撕了余娇。 余儒海也皱了皱眉,虽说眼下知道余启蛰能下场,他心中大快,可还是想将余谨书三人也送去秋闱。 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来,以劝说的口吻道,“孟丫头,方才祖父也是初闻消息太过冲动,并非要将事全都归咎在你一人头上,四哥儿他们能否乡试是人生大事,关乎前程,你就帮帮你这三位哥哥,去林山长家中一趟,祖父也知有些难为你,可如今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就当是祖父求你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非亲非故 余儒海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倒是少见,只是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路数,余娇可不吃。 “您这可就难为我了。”余娇淡淡道,“我觉得方才蛰哥儿的话颇有些道理,您倒是可以参考参考。” 见余娇仍是拒绝,余儒海脸色淡了淡,有些不悦的道,“不过是叫你去林山长家走一趟,成与不成,另行再说,你这么推三阻四的做什么?” “我与林山长非亲非故,说起来四哥儿他们是县学的学生,亲去找林山长岂非更合适?” 余娇说了这话,走上前,从袖中拿出二十五两诊金放在了桌上,道,“这是昨夜看诊的五成诊金,我和茯苓姐一宿未睡,着实困倦的厉害,就先回房补觉了。” 说完,一手拉住余茯苓,带着她转身朝堂屋外走去。 余儒海瞧着桌上的诊金,一时间又不好强硬起来逼着余娇去林家。bigétν 余谨书却是忍不了,想去拦余娇,却被余启蛰挡住去路。 余谨书气恼的盯着余启蛰,“你让开!” 余启蛰纹丝未动,仍旧挡在他的身前,“二哥堂堂七尺男儿,何故一出事就要推女人出面解决?余娇既写在二房名下,这个妹妹你们不认,我却是要护着的。” “余启蛰你什么意思?”余谨书脸色铁青,怒火冲天的道,“你让不让开?是不是想挨打?” 余启蛰桃花眸中划过一抹冷厉,薄唇微勾,冷笑道,“二哥若是手痒,自当奉陪。” 余谨书顿时暴跳如雷,挥圈就朝余启蛰身上打去,宋氏在一旁吓得惊呼一声,惊慌失措的就要去拦。 余启蛰抬手一把攥住了余谨书的挥过来的拳头,使了暗劲用力一拧,余谨书顿时痛叫出声,疼得五官扭曲。 赵氏原本冷眼看着,心下还想让谨书好好收拾一顿二房的病秧子,哪想到下一瞬就变成了自己儿子痛叫,怒骂着道,“小畜生,你连兄长都打?你还不快给我放手!” 余启蛰压低声音在余谨书耳边冷冷道,“二哥还是跟小时候一般,不堪一击!” 言毕,余启蛰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半步,没有理会赵氏的骂声,转身离开。 余谨书揉着肩膀,脸色难看到极致,余启蛰方才的话令他想到小时候,余谨书体弱多病又整日呆呆的,可偏偏一开蒙读书,他却是兄弟几个里最受先生喜爱的。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五弟,日常背着大人对他拳打脚踢,余启蛰若是敢跟大人说,下一顿他会打的更狠。 有一回被二伯母给瞧见了,哭闹了一场,害得祖父罚他抄了一百遍兄友弟恭四个字。 后来,他寻到机会,叫上了村里的几个玩伴,将余启蛰骗到村外树林里,想要好好修理一顿,结果却被当时比他矮半头的余启蛰摁在地上锤的鼻青脸肿。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要被掐死,几乎窒息的恐惧感,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可现在却重现在他眼前,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他记得快要被掐死的时候,余启蛰坐在他身上,那张脸是面无表情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冰冷得没有任何感情。bigétν 余谨书想到那一幕,遍体生寒,背后浮上冷汗。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你别吓娘!”赵氏见余谨书久久不作声,摁着肩膀发呆,吓得有些脸色发白,伸手推了下余谨书。 余谨书回过神来,白着一张脸道,“我没事。” 赵氏愤愤的看向宋氏,发作道,“二嫂,这就是你教养出的好儿子,还有孟余娇,你就这么管教女儿的?任她毁了二哥儿和四哥儿的前程?” 宋氏不想跟赵氏吵嘴,照着余娇先前话里的意思道,“弟妹,孟丫头也是没法子,是那位张老爷欺人太甚,怎能说是余娇毁了二哥儿他们的前程。” 不等赵氏说话,她就朝余儒海和余周氏道,“爹娘,饭已经烧好了,我去灶房盛饭。” 说完,就朝屋外走去,不理会身后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赵氏。 余谨书三人的生员名额解决不了,余儒海哪里有些心思吃饭,他一脸愁容,颇有些无奈的道,“谨书,你们还是快些去找张夫子,看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余谨书仍想着让余娇去找林山长,但是见余儒海的意思,分明不打算强逼着余娇去林家,只得应了一声。 三人重又拿着银子,出了家门。 到了半下午,三人才从外面回来,见他们丧眉耷眼,神色萎靡,余儒海便心知事情没办成。 “张夫子收了银子,将我三人带去张家求见张老爷,倒也进了张家门,可张家下人一直推说张老爷在忙,让我三人在院中凉亭等着,我们三个灌了一肚子茶水,根本就没见到张老爷的面。”余谨书满含怨念的道。 早上就没顾得上吃饭,三人饿的饥肠辘辘,只能喝茶,张家下人倒是殷勤,没了茶水便给添上,结果三人喝了太多茶水就想去茅房,张家下人却推说府中的茅房正在修整,三人实在内急,就只得狼狈离开张府,去外面寻茅房。 如厕后,再想进张府求见张老爷,守门的家丁却翻脸不认人,如何都不肯让他们进府。 余儒海听后一脸颓然,那张家老爷此种行径,摆明了不愿对此事罢休,一时间又是心疼那百十两银子打了水漂,又是愁三人不能乡试。 他在心中安慰自个儿,好歹五哥儿能下场,朝余谨书三人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余谨书抿了抿唇,负气道,“祖父为何不逼着孟余娇去求林山长为我们三人通融?莫不是真要我们再等上三年不成?” 赵氏抹泪哭闹道,“爹,谨书年纪不小了,又被退了亲事,可耽搁不了三年了,您一向最疼谨言,他们可都是您的亲孙子,若是不能乡试,前程可就全毁了,说什么您也得逼孟余娇那丫头去把举荐信给求来。” 她又看向余周氏,“娘,您倒是说话呀?孟余娇可祸害了二哥儿四哥儿的前程,您怎么也不替他们做主?” 余周氏自是满心替余谨书和余谨言打算的,还未等她说话,余儒海已皱着眉头,被赵氏哭闹得心烦意乱,不耐道,“逼她去?你说的倒是轻巧,你看看她的性子,你要是能逼得她去找林山长,你去!我早就与你说,少惹她,你若是待她平日和善,今日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嘴硬心软 赵氏被训斥,却是一脸不服气,她气道,“爹怎一味埋怨我?若不是爹太过看重她会医,哪至于惯得她现在任性妄为,誰也不放在眼里!” 余儒海听赵氏竟抱怨起他来,心中越来越愤怒,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气的胸口起伏,“任性妄为?我看老三平日太纵着你了,才叫你这么没有规矩!” 余周氏赶紧用手给他顺气,给赵氏使了个眼色,柔声说,“老爷,你别跟她个没脑子的生气,她也是心疼二哥儿和四哥儿,一时心急,才胡说这些个没分寸的话。” 她又朝赵氏责备道,“你少说两句,你爹最是看重家中几个哥儿的前程,他心疼谨书和谨言不比你少,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劝孟丫头去找林山长。” 余周氏的温声安抚,令余儒海气消了一些,沉吟了一会儿,他对余周氏道,“你去找老大媳妇,让她跟余娇好好说一说,大房跟孟丫头走的近一些,也从未跟她吵嘴绊架,让张氏为了知舟的前程,去求一求那丫头。” 张氏已从余知舟口中得知张家那边没有转圜余地,不用余周氏说这些话,她也是打算去求余娇的。 余周氏从东屋走后,见余梦山去灶房煮竹子,张氏跟在外面制伞的余樵山说了她的想法。 余樵山放下手里的活,对张氏道,“人各有命,孟丫头若真的为难,你也别强逼着她。” 他思想踏实本分又看得开,知舟若真是读书那块料,像五哥儿那般只管靠自己往上考就是了,若不是那块料,便是求来生员的名额,也中不了举。 张氏叹了口气,“我晓得,我倒不是异想天开盼着咱家知舟中举,就是想借着知舟乡试好给他说门亲事,王媒婆上次说的几个姑娘里我有相中的,给知舟定了亲事,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余樵山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张氏起身朝东屋走去。 余茯苓在窗边缝制衣裳,余娇将上次拆掉的柳叶重新绣了一遍,打算绣个帕子使。 张氏撩起竹帘子走了进来,余茯苓抬起头笑着唤了一声,“大伯母。” 张氏在屋里找了个凳子凑到两人跟前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孟丫头,你这是绣什么呢?” “想绣个帕子。”余娇觉得自个儿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道。 张氏瞧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余娇绣的花样是什么,吞吞吐吐的引入正题道,“孟丫头,三哥儿的事……大伯母还是得……得张口求你,我知道五哥儿说的那些话有道理,我也没盼着知舟能中举,就是想着他若是下场过乡贡,说出去也好听些,往后在镇上找个账房先生的活计也能容易一些,眼下我正央了媒婆给他说亲,还夸口三哥儿要乡试……若是落了空,这亲事保不齐也要落空。” 张氏继续说道,“我跟你大伯没本事,你三哥也不像三房那两位似的受老爷子老太太看重,凡事只能我们这做爹娘的多为他打算,你大伯方才也与我说了,若你真觉得为难,我们也不会怨你。” 余茯苓见张氏这么拉下脸面央求一个小辈,也不免动容,拉了拉余娇的手。 余娇放下了手里的花棚子,心中感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看着张氏道,“大伯母,事儿能不能成我也不能保证,等过两日我去林府跟林山长说一说。” 张氏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原还以为依余娇先前在堂屋的表态,定然十分难说动她。 她顿时笑着激动的道,“伯母替三哥儿谢你,赶明你三哥要真有出息了,我定教导他好好报答你这个妹妹。” 余娇笑了笑,她可不敢指望余知舟的报答,他只要不再害她就成了。 “这事儿大伯母先别伸张,且先让三房急一急。”余娇说道。 张氏立即会意,如今事情落定,她心里也轻松了些,笑着道,“三房被老太太娇惯得一向不成样子,是该磨磨他们的脾性,我一准不往外说。” 余娇笑了笑,重又拿起了花棚子。 “你送的那匹布料我还没做好,你们忙,伯母也接着去做衣裳。”张氏笑着站起身,出了东屋。 余茯苓笑看着余娇,问道,“你这人最是嘴硬心软,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为这事儿去林府求林老爷?” “没有。”余娇低头绣着花否认道。 余茯苓却是不信的,她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不过是气恼三婶和二哥儿他们说的那些话,嘴上强硬的不行,心里肯定是想着要帮着去求林老爷的。” 余娇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就你最聪明,什么嘴硬心软,我这人不光嘴硬心也硬。” 余茯苓笑了起来,“不过以三婶的脾气,等三叔回家,他们指定还要跟你闹腾。” 余娇淡淡一笑,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余汉山两口子想跟她硬着来,那便看看誰硬得过誰。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磨合的。 有些人心中有善念,知恩图报,你待他一分好,他便还一分。bigétν 有些人本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会占你便宜,也不会害你。 可有些人,如赵氏两口子,颐指气使惯了,又爱占人便宜,还狼心狗肺,什么都觉得理所应当。 这种人才不能惯着她,不然你敬她,她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得寸进尺,你对她心怀善意,那就活该被她拿捏。 林山长那里她之所以要去,是因为觉得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人生员的名额多多少少也是因她去张家看诊受了牵连。 可若直接应下,三房那种人不光不会对她心存感激,还会觉得理所应当。 事有一,就会有二。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是磨合起来的,她既然留在余家,就得让三房知道她行事的规矩,省的整日不开眼的找她麻烦,让她过的不舒心。 晚间,余汉山收摊回来,赵氏将余知舟和余谨言两人生员名额被划掉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余汉山果真勃然大怒,提着扫帚就要去找东屋找余娇。 被余儒海给拦了下来,骂他个狗血喷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刻意讨好 “你个蠢货,又要跟她犯硬,你当拿把扫帚就真能吓唬到她?”余儒海气骂道。 余汉山梗着脖子道,“她敢不去,我就往死里打,谨言和谨书的前程不能叫她就这么毁了!” 余儒海用手指着他,皱着眉,很是头疼的道,“你怎就不动动脑筋?现在只能哄着求着她去找林山长,你要真将她给打了,以孟余娇那性子决计不可能会为了谨书谨言去求林山长。” 余周氏将笤帚从余梦山手中夺走,扔在了门后面,道,“你爹说的有道理,那丫头吃软不吃硬,你崩犯轴,这几日让老三媳妇好好去求一求她,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 余汉山听老太太也这么说,只得压着满腔怒火,愤愤然的道,“再这么下去,我看她就要骑到咱们余家所有人头上去了!” “你们当初若是跟我好好学医,将祖传的东西都学会,咱家哪至于现在全得依仗着孟余娇?”余儒海叹气道,“一个两个的全都不争气。” 余周氏给余汉山使了个眼色,“你少说两句,谨言和谨书的事不解决,你爹也烦心的很,你把你那驴脾气收起来,老三媳妇你也是,把脸面拉下来,去哄着求着孟余娇,别张嘴闭嘴又是骂又是要打的。” 赵氏撇了撇嘴,余汉山也是一脸的不愿意。 余周氏只得又道,“眼看着要不了几日就是秋闱,你们要真是为了谨书谨言好,就舍了脸面,去说些好听话。” 余儒海也道,“谨书和谨言的前程最是重要,便是跪下求她也使得,没什么好抹不开脸面的。” 赵氏这才应了声。 待余儒海起身回了东侧间,余周氏又小声对余汉山夫妇二人道,“我让老大媳妇去求孟余娇,她从东屋出来,虽嘴上说余娇没答应,可我瞧着她的脸色跟先前不一样,倒像是没那么担心三哥儿不能乡贡了,定是在东屋听了些什么话。” “娘你是说孟余娇兴许应下了帮大嫂去求林山长?”赵氏眸中一闪,小声猜测道。 余周氏摇了摇头,道,“这誰也说不好,总之,你们两口子别使脾气,多跟那丫头说些软乎话,去求一求她,就像你爹说的,她若不应,你们下跪求她也是一种逼法,这种软法子比喊打喊杀强逼她要妥当许多。” “成,只要二哥儿四哥儿能乡贡,给她下跪我也认了。”赵氏也知没有别的法子,认命的道。 余汉山却没作声,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第二日,赵氏出奇的勤快,一大早宋氏要去做饭就发现赵氏竟没睡懒觉,破天荒的在灶房做饭。 “二嫂,你去歇着,今个早饭我来烧。”赵氏笑着对宋春道。 宋春一脸稀罕,不由往外面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刚升起的太阳正好模好样的挂在东边。 “还是我来做吧。”见赵雪茹正在择菜,宋春有些不习惯的道。 赵氏依旧笑着,“不用,我做就成了,二嫂你快去歇着吧。” 宋春见她当真是要做饭,便不再推让,去后院给猪喂食。 张氏从西屋出来,像往常一般,进灶房帮宋春烧火,走进去一瞧是赵雪茹,惊讶的揉了揉眼睛,看见宋春抱着猪笼草从后院走过来,她走过去,压低声音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个怎么是她在做饭?” 宋氏摇了摇头,“兴许是想烧饭了吧。” 张氏笑了笑,“她想做就让她做,咱俩偷个闲。我去河边洗衣裳,你去不?” 闲着没事,宋春也回屋收拾了脏衣裳,和张氏两人一块去了河边洗衣裳。 赵雪茹烧好饭,见宋春和张氏都不在家,余樵山和余梦山在院子里做伞。 她洗了手去了东屋,在竹帘子外扯了扯嘴角,带着笑才进了东屋。 边推开侧间的屋门,赵雪茹边笑着道,“茯苓,孟丫头,该起床吃饭了!” 宋春收拾脏衣裳的时候,余茯苓和余娇就已经醒了,余娇坐在窗边看书,余茯苓在做衣裳,两人抬眼朝赵氏看去,眸中都有些奇怪。ъitv “呦,你们都起了?”赵氏进了屋,继续保持着笑容,对余娇道,“三婶炸了韭菜丸子可香了,快别看书了,赶紧去吃饭。” 余娇僵硬的点了点头,搞不懂赵氏这是来的哪一出。 余茯苓和余娇被赵氏从屋里叫出来,在院子里打水洗漱的时候,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搞不懂赵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氏进了灶房,将饭菜端进堂屋,又去喊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吃饭。 宋春和赵氏在河边洗完了衣裳回来,余茯苓凑过去,小声问道,“三婶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喊我和余娇吃饭,和善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宋春将衣裳晾在竹竿上,摇了摇头,张氏小声道,“约莫是为了二哥儿和四哥儿的事,想讨好孟丫头。” 余茯苓赶紧将张氏的话跟余娇说了,余娇刚刚已经猜测到了几分,没想到过了一夜,赵氏倒聪明了,知道用迂回的法子了。 吃饭的时候,赵雪茹待余娇格外亲热,不住的想要给余娇夹菜,都被余娇用手护着碗给挡下了。 余汉山在饭桌上还特意说道,“我瞧着五哥儿的身子好了,人也精神了许多,孟丫头照料五哥儿着实辛苦了,等会我剁几根排骨,雪茹你晌午炖个粉条排骨,给孟丫头好好补补。” 余启蛰侧首看向余娇,余娇朝他眨了眨眼睛,一双杏眸清澈莹亮又透着那么几分狡黠。 她嘴上不忘客气的道,“多谢三叔。” 余谨书沉着张脸不说话,心下知道他爹娘这么讨好孟余娇,多半是为了生员一事。 余知舟昨个已听张氏说了余娇答应去找林山长,只是瞒着三房。 后来又听他娘说了布料,还有余娇出主意让父亲做油纸伞挣钱的事,想到之前心思狭隘,嫉妒不喜三房,便撺掇余娇勾引余谨言,只觉得格外愧疚。biqμgètν 他娘一直跟他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让他记住余娇对大房的好,往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她。 吃过饭后,余知舟想寻机跟余娇道歉,可没找到机会。 晌午饭又是赵氏做的,炖了粉条排骨,给余娇盛了满满当当一碗的排骨,就连余谨书和余谨言碗里的排骨都没那么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多有打搅(补) 到了晚上,赵雪茹就忍不住来东屋找了余娇。 “孟丫头,还没睡呢?”赵氏脸上挤着笑容,语气软和的道,“三婶昨个太着急,说话冲,你别跟三婶一般见识,三婶给你赔不是。” 余娇没有作声,低头继续琢磨如何绣花。 赵氏凑近看了看,硬是睁眼说瞎话的夸赞道,“孟丫头的绣活还挺好,这绣得是兰花吧?” 余茯苓差点喷笑出声,余娇绣的哪是兰花,就是几片七歪八扭不成形的柳叶,难为三婶竟还能夸得出来,见赵氏看向自己,余茯苓忙忍笑低下了头。 余娇深知自己的针线活有多差,听了赵氏的话,也有些想笑。 她将花棚子放下,看着赵氏,明知故问的道,“三婶有事?” 赵氏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讨好的笑道,“孟丫头,谨书和谨言乡试的事儿,还得劳烦你往林山长走一趟,我知道张家的事不怪你,可他们记恨到咱们余家的头上,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也不忍心让你这两个哥哥再等上三年吧?等二哥儿和四哥儿考上举人,你往后行医誰再欺负你,就让你这两个哥哥替你出头!”bigétν 余娇听了她这哄小孩子一般的话,淡淡一笑,“三婶这是不怪我了?” 赵氏接话道,“哪能怪你,是那张家太欺负人,谨书他们给张夫子送了百十两银子,硬是连张家老爷的面都没见上,如今只能求你去找林山长,你这两位哥哥若能乡试,三婶绝不会忘了你的辛苦。” 余娇原本不想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赵氏,只是听她这会说话倒像个明白人,便道,“我与林山长并无什么交情,要我去找林山长也可以,但事情办不成,三婶你可别怨恨我,到时您翻脸,我又何苦出力不讨好。” 赵氏脸上笑意僵了僵,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便是事情办不成,三婶也不怪你,你也是出了力了,还需孟丫头你多费费心,好好求一求林山长,毕竟关系到你两位哥哥的前程,若他们来日发达了,咱们整个余家也跟着享福不是?” “我既去找林山长,自是会用心求他的。”余娇道。 赵氏忙笑着道,“你两位哥哥的事可就指望在你身上了,三婶先谢谢你。” 从东屋回去,赵氏忙将余娇的话说给了余周氏听,不无担心的道,“娘,你说要是孟余娇去找了林山长,林山长不愿给二哥儿四哥儿写举荐信该如何?” 余周氏低声一叹,“那就没得法子了,只能听天由命。” 赵氏又道,“孟余娇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我原想着她得晾着我不答应,没想到这么一说就成了,还是娘看的明白。” 余周氏老神在在的笑了一声,数落道,“你凡事喜欢放在明面上,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好在余家人事简单,老大和老二媳妇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不然,你哪有这些年的好日子过。” 赵氏难得的乖顺,上前一边给余周氏捏肩一边笑着道,“娘说的是,亏得娘疼我们三房。” “你知道就好。”余周氏又提点道,“如今二房那个身子好了,又要下场,若秋闱叫他中了榜,你且机灵着些,别再有事没事的去触二房的霉头,往后怕是要大不同了。” 赵氏动作一僵,压低声音道,“他都三年没进学了,还这能一下场就中榜不成?” 余周氏示意赵氏继续给她捏肩,道,“这誰也说不准,兴许会中,兴许不会中,你私底下也叮嘱着些谨书和谨言,让他们多与五哥儿亲近亲近,若他不中,也没什么,若他中了,他们总归是亲兄弟,他这个做弟弟的,日后飞黄腾达,怎么着也该帮扶一把自家堂兄。” 赵氏点头,“回头我嘱咐他们。” 翌日,余娇让余启蛰做了一篇文章,让他跟着自个儿一块去了林府。 林家守门的下人一见是余娇,赶忙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恭敬客气的引着余娇去了林家正厅。 林砷坐在厅 bigétν堂里接待了余娇,客气的招呼余娇和余启蛰坐下后,林砷命下人送了茶水过来。 “余女医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林砷是个读书人,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余娇笑着道,“前几日我与林山长说好,让他帮看看家兄的文章,今日贸然登门,叨扰了。” 林砷听她话中之意竟是跟父亲说定过了,便笑着道,“家父去了书院,还未回来,余女医若是不急,在府中等上片刻,午饭时分,父亲应当就回来了。” 余娇从善如流的道,“如此,便多有打搅了。” “无妨,阿姐醒来后一直感念余女医救了她和孩子,想当面跟你致谢,若是知道余女医来了,她定然高兴。”林砷笑着说道。 余娇笑了笑,“林小姐客气了,治病救人医者本分。” 林砷笑了笑,他很是欣赏余娇的心性,一时无话,厅堂内静默了片刻,林砷想了想,对着余启蛰道,“这位便是余女医的兄长吧?我也是读书人,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可帮你看看文章。”biqμgètν 来时余娇便跟余启蛰说过,这位林砷是位举人,他拿出所作文章,举止得体的道,“自是无妨,还请林师兄指点。” 林砷接过文章,扫了一眼,随即坐正了身子,一脸认真的将文章看完,抬眼看向余启蛰,赞叹道,“好文采!” 余启蛰淡淡一笑,“林师兄谬赞。” 林砷见他年纪不大,却不卑不亢,大方从容,远非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余家男儿能比,追问道,“你今秋可要参加秋闱?” 余启蛰点头。 林砷又问道,“你文章写的精妙不凡,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如你这般年纪便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着实少见,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余启蛰说了自己的名字。 林砷默念了两遍,眼睛亮了亮,道,“我记得你,你是三年前童生试的案首!原来是你,难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第一百七十章 但说无妨 林砷记起余启蛰是三年前的小三元,态度热络了不少,又与他聊起四书五经,一时颇为投机。 余娇静静坐在一旁听着,这时,有下人进来道,“小姐听说余女医来了,特意让奴婢请她过去。” 林砷看向余娇,余娇站起身来,笑着道,“我去见见林小姐。” 余启蛰朝她点了点头,余娇跟着丫鬟去了后院。 丫鬟引着余娇进了西苑,进屋后,对躺在床上的林霜道,“小姐,余女医来了。” 林霜半做起身子,清丽的小脸尚有些苍白,含笑朝余娇道,“余女医,快坐。” 余娇坐在了窗边的软塌上,丫鬟端了糕点和茶水。 “林小姐这几日身子可还好?”余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笑着道。 林霜柔声道,“多亏了余女医医术精妙,除了偶感乏力,我身子倒无旁的不适,前次昏睡,也未曾亲口与余女医道谢。” “林小姐客气了。”余娇放下茶盏,浅浅一笑,“林小姐无需客气,治病救人本就是行医者本分。” 林霜仍是感激的道,“要不是余女医,我和宝哥儿怕是难得双全。”她朝丫鬟道,“快去让奶娘将宝哥儿抱来,让余女医瞧瞧。” 不多时,奶娘便抱着襁褓里的宝哥儿进了屋,余娇看着宝哥儿白白胖胖的小脸,忍不住用指腹摸了摸,小娃娃的脸蛋软嫩的紧,他啃着手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转着好奇的盯着余娇。 “林小姐给这孩子起名宝哥儿?”余娇收回手,看着小奶娃,心里软乎乎的。 林霜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含笑看着宝哥儿,道,“他爹给他起的小名,说是这孩子娇气,在肚子里让我没少受罪。” 余娇在林霜房里逗了一会儿宝哥儿,眼见快到晌午,有丫鬟过来说林老爷回府了,将余娇又请去了前厅。 余娇到前厅时,林甫正在与余启蛰说话,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想来应是已经看过余启蛰所做的文章。 “余姑娘,原来令兄竟是三年前的案首,他的文章我已看过了,今秋中举不成问题。” ъitv林甫见余娇走进来,胡须花白的脸上含笑道。 余娇听他这般说,打心里替余启蛰高兴,她在椅子上坐下,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除了让您帮看看家兄的文章,还有另一桩事想烦请您老人家帮忙。”bigétν 林甫笑着道,“余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我还有三位兄长都在县学读书,本是要让书院的夫子帮写举荐信,下场今秋秋闱,我前些时候看诊,不小心得罪了张家老爷,他在县学书院颇有人脉,让县学书院的夫子将我三位兄长从生员的名单上划去了。” 余娇并无隐瞒,将与张家老爷的渊源全都说了出来,继续道,“我这次来,便是为了三位兄长,想请您帮忙给写三封乡贡的举荐信。” 林甫听了她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另三位兄长都未曾过童生试?” 余娇道,“说来汗颜,都未曾,家里老爷子看重子孙读书,盼着他们能科举入仕光宗耀祖,花了不少银子送他们去县学读书,便是为了保举的生员名额。” 第一百七十一章 琴瑟和鸣 一路逛下来,旁的东西倒是都没买,余娇怀中抱了一堆吃食,各种小点心,塞得两颊鼓鼓,余启蛰怕她噎着,特意又去买了豆汁。 豆汁是凉的,盛在竹筒里,甜味中带着淡淡的竹香,很是爽口。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见路边还有卖糖人的摊贩,余娇给小桔梗买了两根糖人,两人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赵氏就迫不及待的来询问保举一事,余娇推说林山长并未答应,自己还会再去求林山长,将赵氏给打发了。 她没直接拿出保举信,是想让三房知道她去求林山长办事不易,省的见她去了林府一趟就将事情办成,以为多么轻而易举,反倒不知求人办事的艰辛。 余娇将糖人送去给小桔梗,小丫头抱着啃得直流口水,对着她咯咯地笑。 她跟张氏透了个底,张氏听闻余知舟生员的事落了定,对余娇连番感激,开始张罗着余知舟定亲一事。 又过了几日,已是八月初三,停了几日的雨,又下了起来,眼看着离乡贡的日子越来越近,赵氏急的直上火,嘴角起了一圈燎泡,见天变着法的讨好余娇,恨不得将她当成祖奶奶一般供起来。 期间余娇借口去了林家一趟,实则带着余茯苓在镇上闲逛,回来后仍是推说林山长没答应,不过态度松软了一些。 秋闱要考三场,考场在青州,初八是首场,从长奎县去青州得半日余的时间,提早两日就要到青州找住处。 宋氏已经给余启蛰收拾好行李,因放心不下,还与张氏商量了让余樵山跟去。 眼看县学生员的名单就要下来,余娇才不再拖延,一早,余樵山他们去镇上买伞,余娇则撑伞与余茯苓在城里又逛了大半晌,还找了个铁匠铺,定做了一把手术刀。 余娇也不知铁匠能不能做得出来,只是画了图纸,让老师傅试一试。 就算能做出来,以现在冶铁的技术,怕也与现代的手术刀相差甚远。 但聊胜于无,她是怕再遇到妇人难产的病患,林霜属实幸运,只是脱力宫口未开,可不是所有女人生孩子都能像她那样靠扎针回力便可。biqμgètν 找铁匠铺子定制手术刀也是为了有备无患,余娇心里是盼着不要接诊到需用到手术刀剖腹产的孕妇的。 老师傅让余娇五日后来取,因她绘制的手术刀精巧薄小,锤炼着实不易,老师傅也不敢确保能不能做出来,只收了三十文定金。 从铁匠铺离开后,余娇和余茯苓回到了镇上,寻去了余樵山他们卖伞的地方。 余樵山他们将伞摆在了雨天生意不好关门的铺子门廊外,甚是偏僻,雨天街上行人本就不多,油纸伞还剩下十来把没卖出去。 “茯苓姐,你抱上几把伞,咱们吆喝着去卖。”余娇蹲身抱了三把油纸伞,对余茯苓道。 余梦山阻拦道,“哪有姑娘走街串巷吆喝的,你们做廊檐下歇会儿。” “梦山叔,买花伞的都是女人家,我跟茯苓姐去卖更容易些。”余娇笑着说道。 姑娘家爱俏,这些花伞定受女人青睐,偏生卖伞的是余樵山和余梦山两个大男人,估计不少女子因为这个望而却步。 余茯苓如今十分听余娇的话,抱起三四把油纸伞,跟着余娇就往外走。 “孟丫头说的有道理。”余樵山笑呵呵的道,“你俩别跑太远,别进深巷子,卖不出去就回来。” “好嘞。”余茯苓嘴上应着,笑嘻嘻的跟着余娇抱伞跑进了稀疏的雨幕里。 两人脚步轻快的进了一条全是住户的小巷子里,两边围墙并不高,院内人家种的杏树梨树枝桠低垂探出墙头来。 余娇声音清脆的吆喝道,“卖伞咧!好看又实用的油纸伞,只要二十文,看一看,瞧一瞧!” 余茯苓见她吆喝起来落落大方,一点也没姑娘家的忸怩,她张了张嘴,却有些害羞,只能喊出一个字来,剩下的话,声音小的跟猫叫似的。 她自个儿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余娇鼓励道,“别怕,咱们不偷不抢的,卖自己家的东西,没啥好害羞的,喊出第一声,过了心里那个坎儿,就好了。” 余茯苓瞧着余娇的小脸,深吸了好几口气,余娇比她小,都能吆喝出来,她这个做姐姐的,更不能拖后腿。 “卖油纸伞!各种花色都有,只要二十文!”余茯一鼓作气喊了出来。 余娇回身笑看着她,杏眸微弯,余茯苓也笑了起来。bigétν 果真喊出第一声后,就没什么可害羞的了,两人缓步走在积了薄水的小巷里,清脆带笑的吆喝声穿巷而过。 有户人家的院门打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下,朝快要走出巷子的余娇和余茯苓喊道,“诶,小姑娘,等一等。” 余娇和余茯苓回过身,抱着伞快步朝妇人走去。 “婶子,您要伞?”余茯苓笑着问出声,并将怀中抱着的伞展示给妇人看。 妇人翻看着伞面上的花色,道,“我听你们方才吆喝说二十文一把,这些可都是这个价?” 余茯苓点头,笑着道,“都是二十文,您瞧瞧喜欢什么花色?” 几人说话的动静,引得旁边一户人家也打开了院门,探头来看。 余娇朝探头的姑娘道,“眼瞧着就要立秋,今年雨水多,姑娘要不要也买把伞?” 探头的姑娘与余茯苓年纪相仿,见余娇搭话,走了过来,围在一旁看伞面上的花案。 “你们可有画了石榴的?”先前那妇人出声问道。 “有的,有的。”余茯苓记得大哥余知行特意绘了几把石榴花的油纸伞,时下成亲,新娘子出嫁下轿时,喜娘会用红色的油纸伞遮着新娘以作辟邪,油纸伞与有子谐音,还有多子多福之意。 余茯苓忙低头找,余娇看了看怀里的伞面,找出绘了石榴花的油纸伞递向妇人。 妇人接过撑开看了看,一脸满意,笑着道,“这画儿好看,我家姐儿秋后要成亲,这伞拿来下轿时用,正合适。” “竹报平安,婶子您买了我家的伞,姐儿夫妻俩定能琴瑟和鸣,恩爱不移。”余娇笑着祝福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四钱银子 妇人闻言喜笑颜开,“小姑娘的嘴可真甜,家里的伞也旧了,我再选一把。” 余茯苓一脸高兴,抱着伞任由妇人挑选,妇人又挑了一把画了红梅的油纸伞,从荷包里数出四十文钱,递给了余茯苓。 “我也要一把,就这把画了红芍的吧。”围在一旁的姑娘指着余娇怀中画了芍药的油纸伞道。 余娇将伞递与她,那姑娘没接,道,“我先回家里取钱。” 姑娘转身回了她家院子,不多时,就取了二十文钱回返,付了钱才取走了伞。 余娇和余茯苓抱着余下的几把伞,接着走街串巷的吆喝,不到半个时辰,卖的只剩下两把伞。 两人从南怀街叫卖着往回走,临街一间酒楼雅间,斜倚在榻上的沈瑜听到窗外的吆喝声,觉得有些耳熟,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街道上看去。 余娇和余茯苓正抱着伞踏着青石板而过,沈瑜眯着星眸看了一会儿,对房里的小厮道,“你去将那两个卖伞的叫上来。” “少爷您要买伞?可咱们不是有伞吗?”小厮大勇凑到窗边,朝楼下看了看,只瞧见两个抱伞女子的背影。 沈瑜见余娇已经快要走远,皱眉道,“多嘴,还不赶紧去!” 大勇不敢再多嘴,一溜小跑出了雅间,下楼去寻那两位卖伞的姑娘。 沈瑜趴在窗柩上,一手懒懒的托着腮,一手从桌几上拿了一串葡萄,塞进了嘴里,盯着楼下的动静。 大勇来到酒楼外面,快步朝余娇两人追了去,朝两人的背影喊道,“两位姑娘请留步,我家少爷想买伞!”ъitv 余娇和余茯苓闻声驻足,转身朝大勇看去。 “咦……余姑娘,原来是你们!”大勇没想到卖伞的竟是余娇,一脸惊讶。 余娇认出他是回春堂那位沈少东家的小厮,想到张家的事就是那位沈少东家惹来的,她脸色稍淡了些,“你要买伞?二十文一把。” 大勇冲余娇笑了笑,心中腹诽,莫不是自家少爷认出卖伞的是余姑娘,故意让他来叫人的。 他笑着说道,“是我家少爷想买伞,还请二位姑娘跟我去楼上一趟。” 余茯苓还记得上次那位沈家少爷的无礼做派,不由看向余娇,犹豫道,“我们去吗?” 余娇抬眸,朝二楼望去,视线与沈瑜撞个正着,沈瑜微微一愣,吐出嘴里的葡萄皮,朝余娇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 余娇杏眸一片淡然,收回视线,垂下眼睫,说道,“既是买伞的主顾,走上一趟也无妨。” 大勇躬身在前引路,笑着道,“余姑娘,这边请。” 到了二楼的雅间,大勇推开门走了进去,对沈瑜道,“少爷,余姑娘来了。” 见大勇要合上雅间的房门,余娇出声阻止道,“与外男独处一室不大合适,门开着就好。” 大勇动作一顿,看向自家少爷。 沈瑜没理会他,将余娇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噙着笑道,“余姑娘怎么改行卖伞了?若是日子过得艰难,大可去我回春堂坐诊。” 余娇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用指腹摩擦了下怀中的伞,问道,“沈公子可要买伞?若是不买,就不要耽搁我二人做生意。” 沈瑜嗤笑一声,眸光清幽幽的瞥了余娇一眼,十分看不上的道,“卖伞也算生意?拿来,我瞧瞧!” 余茯苓扯了扯余娇的衣袖,听着沈瑜高高在上的语气,很是不想将伞卖与他。biqμgètν 余娇淡淡一笑,将怀中的伞递给大勇,道,“伞骨是精挑细选二十年竹龄的青竹制成,结实耐用,伞面是小三元秀才郎精心绘制,两钱一把,沈公子应当不会不识货。” 沈瑜刚从大勇手中接过伞,听了余娇这话,挑眉笑道,“甭拿话捧我,少爷我从小就混在生意场上,你拿言语激我,我可不会上当。” 他将油纸伞撑开,随意打量了几眼,“这画儿倒是不错,可惜绘在了这等粗糙工艺的油纸伞上,看在画的份上,至多一钱。” 沈瑜虽没少跟他爹在铺子里混迹,但油纸伞这种东西自有府中下人备着,他还真不知价钱,本能的压了一半价格。 大勇欲言又止,寻常的油纸伞三十余文就能买到,可余姑娘话说的这么真切,伞面上又是小三元秀才郎的亲笔画,应该很是值钱。 余茯苓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二十文一把的伞,转眼就卖到一百文,抵得上卖出五把伞了。 余娇面上表情恬淡,“看样子沈少爷不太识货,我还是另寻主顾。” 说着,她就要将伞收拾起来。 沈瑜本就意不在买伞,见她似真的要走,伸手抓住油纸伞道,豪气道,“不就是两把破伞,两钱就两钱,这两把少爷我都要了。” 余娇回身将余茯苓手中的另一把伞也放在了桌子上,利落了当的伸出手,“沈少爷,总共四钱。” 沈瑜一脸看不上她这斤斤计较爱财的样子,撇嘴对一旁的大勇道,“不就四钱银子,大勇给她。” 大勇从怀中掏出四钱银子递给了余娇,“余姑娘,您收好。” 沈瑜见余娇接过银子就打算走,出声阻拦道,“先别急着走,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余娇摸不准沈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婉拒道,“不劳沈公子破费,家里人还在等着,先告辞了。”biqμgètν “听说张家拦了你三位兄长的生员名单?”沈瑜站起身拦住余娇道。 余娇杏眸微眯,瞳仁里透着清冷的光芒,微嘲道,“不都是拜沈公子所赐?” 沈瑜笑了笑,不知为何,他很是爱看她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别生气,他张家阻你三位兄长前程,我帮你解决了就是,你怎不来找我?” 自打与张家退亲后,沈瑜一直让人暗中关注着张家的动静,是以对张家老爷在县学书院打压余家三个男丁乡贡的事很清楚,他这几日没少往回春堂跑,为的就是等余娇上门求他帮忙。 哪知一直没等到人。 余娇诧异的看了沈瑜一眼,道,“沈少爷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有什么交情似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楼争执 沈瑜一时有些词穷。 余娇又道,“听沈公子这话里的意思,应是早就知道了,你若真心存有愧,想帮着解决事情,又何必等着我来找?” 沈瑜原本一番好意,被余娇这么指摘,不免气哼道,“本少爷有什么好愧疚的?帮你是少爷我仁义,你这个态度,该是求人的样子吗?” 他往椅子上一坐,继续道,“不想你三位兄长的前程毁于一旦,就给少爷我赔个不是,说些好听的。” 余娇淡淡一笑,“求人?沈少爷的仁义还是用在别处吧,就不劳烦沈少爷出手帮忙了。” 说罢,余娇转身就朝雅间外面走,余茯苓忙跟了上去。 沈瑜没想到她竟就这么走了,气的俊脸一变,袖摆狠狠的扫了下桌案。 大勇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沈瑜,试探道,“少爷,余姑娘走了……” 沈瑜瞪了他一眼,“还用你说?少爷我瞎吗?” 大勇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多说话。ъitv 余娇和余茯苓刚出房门,迎面就走来一个身穿樱粉褙子,浅绯色挑线裙子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看见余娇,女子冷喝一声,“站住!” 两个丫鬟伸手拦住了余娇和余茯苓的去路。 余娇皱眉朝为首的那位小姐看去,只觉得女子清丽的面容有些熟悉,她凝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女子正是她看过诊的张秀月。 与初见时的羞怯窘恼不同,张秀月此时小脸上一片居冷自傲,她瞥了余娇一眼,越过她就朝余娇身后的雅间行去。沈瑜听到脚步声,以为余娇去而复返,正生气的脸上有些松动,道,“怎么?想通了?知道回来求……” 抬眼瞧见是张秀月,他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秀月见沈瑜果然在雅间里,小脸更冷了几分。 沈家退亲后,她一直想当面与沈瑜解释清楚,自己并非不洁之身,只是患了私疾。 这些日子,张秀月让张家小厮守在沈家府门外,可每次沈瑜出府都是去回春堂,她不敢去回春堂与他相见。 今日好不容易听小厮回禀说沈瑜去了醉云楼,她匆忙赶来,到了楼下就听小厮说有女人进了沈瑜的雅间。 她心中饮恨,猜到沈瑜退亲,大抵只是以她身子不洁为由,实则另有新欢了。ъitv 却不想,跟沈瑜私会的竟是给她治私疾的粗鄙村姑。 张秀月转身出了雅间,冷冷的盯着被她贴身丫鬟拦在外面的余娇,想到父亲先前查出这个给她治私疾的医女去过好几次回春堂,怀疑她身患私疾的事便是她透露给沈家的。 张秀月不由怒上心头,气的小脸薄红,怒瞪着余娇道,“你进来。” 余娇冷冷的睨着张秀月,“张小姐这么大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她还未找张家人算账,张秀月倒是一副威风做派,又来找她麻烦,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我做什么?你出身粗鄙下等,心怀鬼胎,自是可以不要脸面!”张秀月气的连闺阁小姐的仪态也不要了,愤然指责道,“我今日就是要当着沈瑜的面揭穿你的险恶用心!” 这番动静,闹得一楼大厅不少人看了过来。 余娇一脸冷然,杏眸透着寒意盯着张秀月,“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张小姐,我劝你慎言。”bigétν 沈瑜站在雅间门口,见楼下投来各种瞧热闹的目光,只觉头大。 他脸色微沉,压着怒意对张秀月低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张秀月听到他责备的语气,双目泛红,眼眶里全是泪水,气的有些发抖,委屈的道,“沈瑜,你被她蒙蔽了,你为什么要护着她?” 余娇步子微动,余茯苓抓住了她的手,余娇看着张秀月道,“我倒想听听张小姐要揭露我什么险恶用心。” 她迈步进了雅间,余茯苓跟了进去。 沈瑜皱眉看着张秀月,冷淡道,“你我已经退亲,你不该再来纠缠。” 张秀月又是伤心又是恼火,只觉沈瑜是在百般维护余娇,她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大家闺秀,若不是太喜欢沈瑜,何至于这么不自尊自爱,一个女子卑微的找上门来。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倔强的道,“沈瑜,我今日一定要将是非黑白辩个清楚,好让你知道我不是那等不洁身自爱的女人。” 张秀月还存着一丝妄想,说不得沈瑜是被那个粗鄙医女给欺骗了。 只要说开误会,自证清白,他兴许还会娶她的。 沈瑜见她执意要纠缠,沉默了片刻,让开身来,已打算彻底绝了张秀月的心思,与她说个明白。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婉骄矜 张秀月进了雅间,命两个丫鬟守在门口,隔绝了楼下各种窥探的目光。 她在人前向来温婉骄矜,自持大家闺秀的身份,加之心仪沈瑜,在他面前更是拘谨温婉,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张秀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碗饮了两口,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用泪洗过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沈瑜,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她与你说我身子不贞,你听信了她的谗言,才与我退亲的?” 沈瑜看了余娇一眼,见她脸上没有覆着一层清冷,他收回目光,对张秀月道,“与她无关,你身患有疾的事并非从她口中传出来的,是我让人去查的。” 张秀月顿时眼圈红了,瞳孔染上水雾,她睁大眼睛,想要从沈瑜那双没有波澜的星眸里看出什么情绪来,却什么都没有。 张秀月强忍泪意,咬了咬唇,豁出去般道,“那你可知我身子并……” “知道。”沈瑜直接了当的道。 张秀月听着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再也忍受不住,泪如雨下,站起身,提高了声音,“你既知道为何……为何还用那等借口与我退亲?” 如今她已顾不得有旁人在场,顾不得她的体面,张秀月哽咽着继续道,“沈瑜,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与我成亲?你……是不是根本极不想同意这门亲事?才找这样荒唐的借口去我家里退亲?”bigétν 沈瑜默认一般,没有作声。 说来是他缺德,用了那样下作的借口去退亲。 张秀月愤怒而又绝望的朝沈瑜高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若不喜欢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既应下了亲事,又何故诬我清白来退亲?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折辱我?” 沈瑜默不作声,任由张秀月发泄,指责。 张秀月却无法忍受他这种一言不发的沉默,愈发怒火攻心,被逼得情绪完全崩溃,她走到沈瑜跟前,哭声中带着哀求,“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沈瑜,你这个混蛋,就算我没有生病,你是不是也早就打算退亲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娶我对吗?为了退亲,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所不用其极?诬我清白和名声,我是女子啊……”ъitv 张秀月满脸泪水,哭得几乎要昏倒在地,伤心欲绝,“你有没有想过,我被诬了清白,往后还怎么嫁人?我以后怎么办啊?” 沈瑜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任由她含泪控诉,商人总是以自身利益为先的,尽管知道沈家退亲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会毁了张秀月,可他从未考虑过这些。 “对不起。”或许商人之子天生薄情冷血,沈瑜静静的看着张秀月,尽管她哭成泪人,楚楚可怜,可他却没怎么动容。 张秀月再忍不住,她所有的理智都不复存在,胡乱的抓住沈瑜的衣襟,边哭边挥手捶打道,“沈瑜,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一条白绫吊死以证清白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啊……” 沈瑜没有动,直至张秀月发泄够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瘫软要朝地上摔去的时候,才身手扶住了她。 “你说的没错,我混账又不是东西,你不该喜欢我的。”沈瑜低声说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一番哭闹下来,张秀月已经没了力气,她那双红肿的眸子里浸满失望。 沈瑜叫了守在门外的张家丫鬟进来,吩咐道,“送你家小姐回去。” 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外,屋里的动静全都听在耳朵里,未敢多说话,上前搀扶着张秀月往雅间外走去。 从进入屋内便没作声过的余娇,突然出声道,“张小姐,你既已知其中误会,就别再随口猜测别人,恩将仇报的事由己度人,少做为好。” 她并非对张秀月的遭遇没有恻隐之心,可一码归一码。 张秀月哭的已经神情木然,听了余娇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说话,深知自己所有的狼狈都尽落这女人的眼中,闭了闭眼睛,由丫鬟搀扶着下了楼。 张秀月走后,雅间内气氛沉闷,静默了许久,余娇站起身来。 见她要走,沈瑜整理了下被张秀月撕扯乱的衣襟,自嘲一笑,“看了这样一场好戏,心里可还舒畅?” “与我无关,没什么感觉。”余娇淡淡道。 沈瑜轻嗤一声,看着余娇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她比他还要薄凉的感觉来。 “变相出了一口被张家欺负的恶气,你怎么能说与你无关?”沈瑜想到方才狼狈的模样都落在了她眼中,无端生出零星火气来。 余娇驻足,杏眸静静的看着沈瑜,“沈少爷,兴许你这辈子都遇不到像张家小姐那么喜欢你的女人了,你才该惋惜后悔才是。” 说完,不理会沈瑜脸上的表情,余娇转头和余茯苓出了雅间。biqμgètν 沈瑜怔愣了下,对余娇的话很是不以为然,整理好衣衫,见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的大勇在偷偷看他,气恼的道,“瞧什么瞧?回府!” 余娇和余茯苓离开醉云楼,走远后,余茯苓才叹道,“我瞧着那位张小姐喜欢惨了沈家少爷,倒也是可怜人。” “这世上誰离开誰都能活,端看能不能想得开。”余娇趁机对余茯苓敲打道,“沈瑜那种男人就是渣男,你成亲后,若是未来夫婿对你不好,切莫一味伏低做小,忍气吞声,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男人才能给的。” “好端端的你说我作甚?”余茯苓脸颊微微一红。 余娇笑道,“我自是盼着你往后夫妻和睦,姻缘顺遂。” 余茯苓红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道,“你才多大?胡说些什么?” 先前因张秀月而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两人笑闹着回去找了余樵山他们。 见她们将伞都卖完了,余樵山余梦山很是高兴,在镇上买了些吃食,便往家中回了。 赵氏几乎望穿了眼,一见余娇回来,就着急忙慌凑上前,询问保举信的事儿。 余娇从怀中拿出了早先林甫写的三封信,赵氏喜笑颜开,赶忙去跟余谨书和余谨言说去了。 晚间的时候,穆念九来了余家,多日未见的穆家二爷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诊青州 余儒海笑吟吟的迎着穆家二爷进了堂屋。 穆念九凑到余谨书跟前,低声道,“快去将你五弟那个会医术的小媳妇请过来,让她求我叔父帮你们解决生员一事。” “已经解决了,林山长亲笔写的保举信。”余谨书声音中带着一丝隐秘的自得。 穆念九有些惊奇,“林山长?他不是一向不爱掺和生员的事情,厉害啊,居然能拿到林山长亲笔写的保举信!” 余谨书笑了笑,并没有说出是通过余娇才得来的。 “这下好了,咱们能一块去青州赴考了。”穆念九一向没什么心眼,知道余谨书余谨言保举信下来,开怀有人一起作伴。 与余儒海寒暄了两句,穆衍就道,“孟丫头可在?我此行来有些事想找她。” “在的,在的。”余儒海忙不失迭的道,正要让人去唤余娇,余娇从屋外走进来。 “多日不见,穆二爷瞧着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余娇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穆衍闻声哈哈大笑,十分开怀,自打背疽好了之后,他浑身轻松,身子舒爽,再也不用受疽病折磨,精神气日渐恢复,比从前看上去倒显得年轻了些。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余娇那副伶俐的口齿可将他给气的不轻,如今倒是也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了。 穆衍笑过后,出声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青州,这两日才回来,听念九说余二郎几人的保举信出了些问题,可要我帮忙打声招呼?” 余儒海还当穆家二爷专为此事登门的,笑着接话道,“劳穆二爷挂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就是几个孩子不日就要去青州,到时还劳烦穆家二爷照拂一二。” 穆衍笑道,“这是自然,我此次回来,也是为了看护念九去青州赴考,几个孩子有同窗之谊,路上结伴而行,也可互相照应。” 余儒海听他如此说,一脸感恩戴德,“如此就劳烦穆二爷了,有您照看着几个孩子,我就安心了。” 穆衍话音一转,看向静坐在一旁的余娇,“今日来,我其实还有另外一桩事,我一位故交患了隐疾,请孟丫头跟我去一同去青州出诊。” “敢问穆二爷的故交身患何疾?”余娇出声问询道。 长奎县本就没多少能上得了台面的大户人家,张家的事穆衍早有耳闻,所以在青州时,听说那位大人家里的夫人患疾在身,暗中打听后,便让家里的妇人极力推荐了余娇。 他此次从青州回来,陪穆念九去乡贡是小事,实则目的是为了接余娇去给那位大人的夫人看诊。 穆衍暗示道,“其实是我那故交的夫人患病在身……” 余娇心中已然明白,约莫是妇疾,她想了想,若是跟着穆衍去青州,一来能陪着余启蛰乡试,二来,还能出去转转,看看青州的风土面貌。 她没多犹豫,便应了下来,“好,穆二爷何时启程去青州,我也好打点行囊。”bigétν 见她答应下来,穆衍笑道,“今日已是初三,后日启程可好?” 余娇颔首,一日收拾行李时间已足够了。 “我阿姐随我一道去,她亦懂些医术,能帮我打下手。”余娇又道。 穆衍自是不无不应,道,“衣食住行我会安排妥当,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所来目的达到,穆衍便没有再多留,带着穆念九离开了余家。 将人送走后,余儒海心情格外振奋,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青屿村这个小地方,如今余娇却能被人请去青州府那样的地方给人瞧病,若这是他亲生的孙女该多好。 余儒海将余娇留在堂屋,和颜悦色的嘱咐道,“青州不比咱们这乡下小地方,去了那里要多察言观色,小心处事,万不可得罪了人。” 余娇点头。 余儒海语重心长的又道,“咱们余家祖上是出过太医的,一直未曾与你说过,可惜后来出了些事,咱们余家就落魄了。你现在是余家人,往后出去诊病,就不要再用孟姓了,祖父无能,余家扬名杏林的担子就交付你身上了。” 听着余儒海这番话,不知道的还当余娇真是余家亲生的孙女,余娇想过往后要开间余氏医馆,只是这个余却不是眼前这个余家的余,她嘴上应道,“我记下了。” “快去歇着吧,明日让你娘帮你收拾行李,西侧间的药草需要什么你只管去取,若是没有的,明日去镇上药铺买些备着。”余儒海一脸慈爱的道。 余娇回了东屋,跟宋氏几个说了她要去青州出诊的事儿,刚说完,余茯苓就一脸开心的道,“太好了,这样你岂不是就能跟小弟一起去青州?” 紧接着,她又期期艾艾的看着余娇,问道,“我……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弄疼你 余娇笑了笑,“你想去吗?” 余茯苓头点成小鸡啄米状,“想去,想去。” “你别跟着添乱,孟丫头是要去出诊,又不是去玩,怎么愈发跟个孩子似的。”宋氏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包袱皮,打算眼下就帮余娇收拾东西。 余茯苓拖长音调,撒娇唤道,“娘~我跟去能照顾余娇,小弟去青州是要乡试,肯定不能时时陪着余娇,她一个小姑娘,咱们也放心不下。” 宋氏不为所动,因先前与大房商量好了,有余樵山跟着去青州,自然比茯苓一个半大姑娘要强上许多。biqμgètν 余茯苓见她娘不松口,拉着余娇的袖子,晃着道,“你快跟娘说说,让我陪你一道去嘛。” 余娇笑了笑,“我跟穆二爷说过了,带你一起去。” “真的?”余茯苓一脸惊喜,撒开余娇的衣袖,就朝侧间跑,“我去收拾东西。” 宋氏看着她欢脱的背影,无奈一笑,虽是抱怨,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宠爱,“这丫头,都快成亲的人了,愈发变得不稳重了。” 余娇笑着说,“我一个人去难免孤单,有茯苓姐陪着也能安心一些。” “我是怕茯苓跟去添麻烦……” 宋氏话未说完,余茯苓在侧间央求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还从未去过青州呢!娘,你就让我跟余娇出去见见世面,往后嫁了人我哪还能往外跑?” 余梦山疼爱闺女,帮着说话道,“孩子想去就让她去吧。” 连余梦山都这般说,宋氏应道,“好好,去吧,娘帮你们收拾东西。” 听闻宋氏答应,余茯苓拿着衣裳从侧间探出头,笑着道,“娘歇着,我自个儿收拾就成。” 宋氏见她这么高兴,跟放出笼的鸟儿似的,摇着头笑了笑。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顶多也就是几身衣物,主要是诊箱里的东西,上次给林霜扎过的银针,余娇回来后便用沸水煮了一遍,将针囊塞进诊箱的夹层里,余娇又装了少量药草。 药材她倒不担心,到时看诊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在青州的药铺买就行了,那边的大药铺药材应是十分齐全。 余娇和余茯苓的各带了三身换洗的衣物,一个小包袱便装完了。 余茯苓想让余娇穿的体面一些,好歹是出门看诊的大夫,不能叫人瞧扁了,她连夜将尚未给余娇做好的襦裙赶了出来,催着余娇穿上试试。 蜜合色挑线穿花交领襦裙,浅黄带白,颜色娴静又不显得张扬, 宽袖短襦,齐腰百裥裙,束出余娇纤细的腰肢来,衣摆上绣着月牙色的银杏花,余娇穿上后,转了一圈,很是喜欢,只觉余茯苓的女红实在厉害,这样繁复的衣裳竟是一针一线缝制来的。 “好看。”余茯苓眼睛发亮的看着余娇,笑着说道,“真好看,一点也不比城里那些小姐差。” 虽然没有任何首饰,但余娇长得好看,一双杏眸格外灵动,虽只是穿了这么一件衣裙,余茯苓打心里觉得比那精心装扮的张家小姐要好看许多。 “这裙子是好看,谢谢茯苓姐。”余娇是亲眼看着余茯苓一针一线将布料如何变成裙子的,花费了不少心思和辛苦。 见她喜欢,余茯苓笑着道,“等从青州回来,那匹湖蓝色的料子我给你再做个织花褙子。” “不急,我现在有新衣裳穿了,你先把自己的衣裳做出来再弄。”余娇瞧着余茯苓,忽地笑了笑,人跟人相处的过程真是十分奇妙,人心换人心,当初余茯苓对她冷言冷语的,没什么好听话,现在跟亲姐姐似的。 “你笑什么?”余茯苓见她盯着自个儿笑的古怪,出声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余茯苓一脸不信,伸手去挠余娇腰间的痒痒肉,“说不说?你笑什么呢?” 余娇挺怕痒的,一边躲闪一边道,“真没什么,好姐姐,你别欺负我。”ъitv 两人笑闹了好一会儿,一起躺在床上,余茯苓发自内心的道,“现在的日子真好,余娇,你就是我们家的福星。” 余娇笑了笑,坐起身,整理了下打闹弄乱的衣裳,“你昨晚没怎么睡,包袱已经收拾好了,你再睡会儿,等穆二爷来了我唤你。” 余茯苓一想到要去青州就有些兴奋,昨晚确熬得有些很,她打了个哈欠,不放心的道,“一定要喊我,你可别跟小弟偷溜了。” 余娇起身去了余启蛰房里,见他仍坐在桌案旁看书,竟没有一丝要去赶考的浮躁,暗自佩服。 “别看了,都学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日的功夫。”余娇扫了一眼他床上的包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余启蛰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见余娇换上了新衣裳,衬得细白的脸清婉妍丽,他微微勾唇,笑着道,“收拾好了,没有遗漏,你不用操心。” 余娇的发丝因方才与余茯苓打闹有些凌乱,她抬手撩起发丝往而后随意一塞,“那就好。” 余启蛰站起身来,找了一把木梳,递给余娇道,“阿姐做的这件衣裳你穿上很好看。” 余娇嘚瑟的转了个圈,从余启蛰手里接过木梳,笑着道,“茯苓姐的女工极好,就是做衣裳太费神了,往后有钱了,买成衣省事。” 余启蛰笑了笑,看着她笨拙的对着屋里的铜镜梳发。 余娇根本不会绾发,平日里都是随便弄弄,开始是编个麻花,后来跟余茯苓学来的,绾个最简单的小髻。 只是绾发是个细致活,她没什么耐心,总是弄不好。 如今头发愈发长了,很是麻烦,若不是这里女子披头撒发会被人说轻浮放浪,她才懒得弄,这会儿小髻怎么盘也盘不好,余娇真想一把剪刀将头发给剪了。 余启蛰见她梳了好一会儿,发髻盘的松松散散,他扯了扯唇角,轻笑着朝余娇招了招手,“我帮你弄。” 余娇转头看向他,清澈透亮的杏眼满是不信,“你会绾发?” 余启蛰笑而不语,走到余娇身旁,从她手中拿过木梳。 梳齿还未碰到余娇的头发,她就抬手抱着头,很是护着的道,“你行吗?我怕疼,你别扯到我的头发了。” 余启蛰捉住余娇的手,轻轻拿开,声音温润的道,“不弄疼你。” biqμgètν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绾发 余娇半信半疑的将另一只手拿开,杏眼盯着模糊的铜镜,余启蛰比她高上一头,镜中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下颚。 余启蛰动作轻柔的用篦齿梳过余娇头顶柔软的发丝,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开她项顶的发丝,修长的手指虽然动作生涩但极为灵巧。 并没有扯痛余娇的头皮,这让她放心了许多。 余启蛰并未给女子梳过发,但他聪慧,对什么东西一点就透,稍稍有心,便能知其所以然,这点是与生俱来的通透,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bigétν 将余娇凌乱的发丝捋顺后,余启蛰用梳子将发丝平分梳在两边,两侧各抽出一半,小心而又轻柔的编成发髻鬟在头顶。 余娇见他绾起的发髻竟像模像样,好奇道,“你是不是给小姑娘绾过发?” “未曾。”余启蛰分出心神回应了她,指间勾挑起余下的两缕发丝,垂挂在两耳边,一个精致的垂挂髻便梳成了。 余娇的发丝又细又软,垂挂髻衬得她小脸清秀明媚,少女的清媚中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稚气娇憨的可爱。 虽没有珠翠花钿装饰,只是绑了两根粉白色的头绳,余娇却满意得不得了,誰叫女人天生都爱美呢! 她对着铜镜自顾自的臭美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仰着小脸,有些不信的道,“真没给人绾过发?” 余启蛰含笑摇了摇头,他将缠绕在木梳上的几根掉发轻轻摘下,藏在手心,清润的声音带着低醇的笑意,“喜欢吗?” 余娇点了点头,倒也谈不上多喜欢,反正挺好看的,她整不来。 她看着余启蛰骨感极好的五指,心下有些羡慕,这双手写的字好看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绾女孩家的发髻。 察觉余娇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手掌上,余启蛰桃花眸微敛,唇角噙着笑意,抬手状似无意的碰了碰垂在余娇耳边绾成弧状的头发,指腹撩拨过她圆润如珠的耳垂。 余娇耳朵最是敏感,被他一碰,瞬间如炸毛的猫一般,脸颊染上薄红,瞪着圆圆的杏眼,“余启蛰,你干嘛?” “往后我帮你绾发。”余启蛰暗自笑了笑,看着她白里透粉的小脸,转移话题道。 余娇瞪了他一眼,哼哼道,“你少哄我,我自个儿都没耐心,更甭说你一个大男人了,哪能日日帮我绾发?” “没哄你。”余启蛰桃花眸温润如水的看着她,认真的道。biqμgètν 余娇被他看得心下微慌,别开脸去,“那我以后日日找你绾发,你可别嫌烦。”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不烦。” 余娇躲闪开,心里头怪怪的,余启蛰现在与她说话,都像是哄小孩一般。 她寻思着,难不成是真将她当成小妹来疼宠了? 余娇搓了搓有被余启蛰碰过有些发热的耳朵,瞥了一眼余启蛰尚有几分青涩,年轻朝气的面容,实在无法从心里接受这个哥哥,说不出的别扭。 院外传来车轱辘的声音,余娇朝窗外看去。 穆念九从马车上跳下,兴冲冲的推开了余家的院门,朝院内喊道,“谨书,谨言你们收拾好了没?我跟二叔来接你们了!” 余谨书和余谨言早就整装待发,闻声背着包袱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 余娇对余启蛰道,“我去叫茯苓姐。” 她回到侧间把躺在床上睡着的余茯苓唤醒,“咱们该走了。” 余茯苓瞬间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下床穿上鞋袜,整理了下身上被压出褶皱的衣裳,背起小包袱,又要去拿诊箱。 余娇先一步提起诊箱,“我来拿就好。” 三人背着行囊,与宋氏和余梦山告别,宋氏眼圈微红,有些不舍的叮嘱道,“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该吃就吃,别不舍得花钱。” 昨个宋氏将近日来余梦山卖伞得来的钱分成三份,塞给了余娇余启蛰和余茯苓,余娇手里有钱,没要宋氏的钱。 余儒海也从公中出了银子,将前几日余娇去林家看诊的二十两匀给了四个哥儿,这次他倒没厚此薄彼,约莫是因对余启蛰抱有更大期望的缘故,昨晚还特意与余启蛰说了好一会儿话。 余汉山为了送余谨书和余谨言,今个儿也没去出摊,一屋子人都来到院门外送行,各房父母都拉着自己房里的孩子,殷切叮嘱。 住的临近的几户人家都站在院门外,张望着看热闹。 穆家二爷撩开车帘笑着说道,“我会照料好几个孩子的。” “孩子们能跟着穆二爷一道去青州,得您照料,我们心里放心。”余儒海见穆家很是妥当的备了三辆马车,深觉方便了不少。 若没有余娇去青州出诊这茬,还得余家自个儿寻马车,一路上各种事宜也是麻烦。 送别的话是说不完的,余儒海怕耽搁时间,让穆家二爷等的太久,出声道,“该走了。” 余娇余茯苓和余启蛰上了最后那辆马车,余樵山父子和余谨书他们上了中间那辆马车。ъitv 安放好行囊,余茯苓撩开车帘,朝宋氏夫妇挥了挥手,马车缓缓驶动,一行人离开了青屿村。 三辆马车闹出的动静和阵势还是极大的,村里人不少人都瞧见了。 住的最近的王氏,笑着上前道,“几个哥儿这是随贵人要去哪?” 赵氏颇有些骄傲,声音中带着炫耀之意,“王婶子,他们是去青州赶考,穆家少爷跟谨书谨言是同窗,特意捎着他们一同去青州。” 王氏一脸羡慕,笑着朝余周氏说道,“周姐姐,你家四个哥儿都去了?五郎的身子骨好了?” 余周氏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对几房的孩子同样疼宠,她慈蔼的笑道,“吃了这些年药,也是老天爷开眼,近来好转了许多。” “周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四个哥儿都是读书的好材料,五郎下场,一准能中个举人老爷回来。”王氏心中艳羡,满脸堆着笑容,锦上添花的说着好听话。 “借妹子吉言。”余周氏笑吟吟的道。 余家四个哥儿都去青州赶考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自然也传到了陈家人的耳朵里,陈志清是跟余启蛰一年中的秀才,原本也是很耀眼的事儿,却完全被余启蛰的小三元给盖了风头。 当年余启蛰因病未能乡试,陈志清却是乡试落了榜。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孝) “怎么又出来个什么穆家老爷?”陈秦氏心里颇不是滋味的道,“前面才有个何家老爷,也不知道余家这是行了什么大运,攀上的贵人竟是一个接一个。” 陈柔听后想到在回春堂时,与余娇和余启蛰说话的那位年轻俊朗的少东家,不禁有些淡淡嫉妒,那余娇就靠着一手医术,竟结识了好些富贵人家,她若是也会医术该有多好。 陈根生更为关心的却是余启蛰也去乡试了,想到当年志清考中秀才却被他力压一头,有些五味杂陈的道,“看样子余五郎的身子是真的好了,若是这回又叫他中了举人……余家可就大不同了。” 陈柔一时间有些怔忡,心里竟盼着余启蛰千万不要中举,又忍不住想若他真中了举人……自个儿该当如何。 陈秦氏将给陈志清收拾好的衣衫装进了包袱里,说道,“余五郎这三年见天生病吃药,哪有心思放在读书上,他三年没进学,咱们志清肯定能比他考的好,书院的夫子一直赞志清的文章做得好,余家虽然去了四个哥儿,其他三个可都是捐钱买来的生员,到时若一个都不中,才叫人看笑话呢!” 陈志清从外面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书袋,里头装了下场要用的笔墨等物件,“娘,衣裳可都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陈秦氏连声道,她接过陈志清递来的书袋,放在衣物上面,系紧了包袱。 陈根生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了陈志清,叮嘱道,“这里是二十多两银钱,阿柔的聘金也添在了里头,缺了什么,到青州你自个儿看着买,你祖母的病离不开人,爹这次也不能陪你去,遇到事儿不要贸然出头,到了青州,也莫要跟你同窗去喝花酒。”bigétν “儿子晓得。”陈志清接过荷包,看向陈柔,笑着说道,“阿柔,大哥往后有钱了,再还你。” 陈柔轻笑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若中了举,妹妹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陈志清笑着摸了摸陈柔的头,对这个妹妹他自是十分疼爱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陈志清道,“儿子去拜别祖母。” 陈秦氏见他将荷包就塞在胸前,不放心的说,“银钱分开放,随身带些碎银子,余下的银子藏好,听说有些见钱眼开的贼人,专门拦路抢劫去赴考的书生,一路上万万要小心,若……真是遇着了,舍了钱财也不能……” 陈根生打断她的话,皱眉道,“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他一脸正色的看着陈志清道,“好好考,爹盼着你给咱们陈家长脸。” 陈志清躬身,很是稳重的道,“儿子一定争气,爹娘放心。” 陈根生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去跟你祖母辞别吧,莫要让你妹夫在镇上等久了。” 陈志清应了一声,朝陈老太太的房里走去。 陈根生要在老太太床前尽孝道,不能陪着陈志清去乡试,与陈柔定亲的秀才李丘也要去乡试,李家有马车,陈志清便与他约好,两人结伴同去青州赴考。 到了老太太屋里,陈志清扫了一眼地上污浊的痰液,掩了掩鼻子,踮着脚尖走到床前。 陈老太太病的愈发重了,每日昏睡的时间极长,醒着时咳嗽几乎不间断,有时来不及等人捧痰盂,就将痰液吐在地上,虽有大小陈秦氏日日打扫,可一转眼老太太就又吐在地上,有时还会弄脏被褥。 久病床前无孝子,陈秦氏和小陈秦氏难免偷懒,屋里的味道着实不太好闻。 陈志清轻声唤道,“祖母,祖母,您醒着吗?孙儿来跟您辞别的。” 陈老太太费力的掀起眼皮,见是自家大孙子,她轻咳了一声,伸出手要摸孙儿。 老太太身上带着股古怪的老年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活不久的缘故,如今瘦骨嶙峋,皱巴巴布满斑点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的松弛,包裹着骨头,看着很是吓人。 陈志清原不想被她触碰,余光瞧见父亲陈根生走进了屋里,忙伸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道,“祖母,孙儿要去青州赴考了,您好好的,等着孙子考完回来,孙儿给您买豌豆糕吃。” 陈老太太瘪嘴笑了起来,漏出掉的稀疏黄褐色的几颗牙齿,慈爱的道,“我孙子真孝顺,祖母等着你,等着你中个举人老爷回来。” 陈根正看着祖孙舔犊情深的这一幕,心中颇为欣慰,百善孝为先,他深觉自个儿教养的好,几个孩子都极重孝道。 陈志清将老太太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淡淡笑着说,“李丘还在镇上等着,孙儿就先走了,祖母莫要挂念。” 陈老太太点头,还想再叮嘱几句,却又咳了起来,只得朝陈志清摆了摆手。 陈志清出了屋子,深深吐了一口气,接过陈秦氏递来的行囊,道,“爹娘,儿子走了。” 陈根福牵着借来的驴车已经等在院门外,要送陈志清去镇上。 陈根生夫妇将儿子送到院门外,看着驴车走远才收回目光。 住在对门的妇人瞧见了,问道,“陈嫂子,你家清哥儿这也是要去青州赴考吧?” 陈秦氏笑着应了一声。 妇人又说道,“咋不跟余家几个哥儿一道?余家四个哥儿都去青州赴考,方才好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什么贵人老爷竟驾了三辆马车上门接人!你家清哥儿要是跟着一道,也能受那贵人老爷的照料。” 陈根生听后心里很是不舒服,转身回了院子。 陈秦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淡,道,“不好麻烦人家,清哥儿跟同窗约好了作伴去青州,马车在镇上等着呢!” 妇人说那些话并无什么恶意,方才只是话到嘴边就说了出来,这会儿想到陈家当年与余家因为定亲闹得有些间隙,忙笑着说了几句漂亮话,“你家清哥儿这回怕是要中个举人老爷回来,陈嫂子往后要成了举人娘,也让咱们这些乡亲跟着风光风光。” 陈秦氏脸色这才好转,笑着说道,“举人老爷哪里是这么好中的,借你吉言,若清哥儿真中了,到时给你送红鸡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清不白 “好嘞,我等着吃你家的红鸡蛋!”妇人笑着又说道,“咱们村这几位赴考的俊才后生回来,就有大热闹瞧了,王媒婆怕是要跑断腿!” 陈秦氏笑了笑,陈志清还未曾定亲,依照她和陈根生的意思,原是想要给他早早的定户好人家的姑娘,可陈志清自个儿不愿意。 他有心要再往上考,陈家不过是普通百姓,姻缘这事儿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得还能成为助力,得岳丈提携,陈根生夫妇只得随他去了。 陈秦氏回了院子,见陈根生闷着一张脸在抽旱烟,她低声宽慰,“咱们犯不着跟他余家较劲。” 陈根生敲了敲烟杆,“我没琢磨这些,你说余五郎的身子真是那个冲喜的小丫头治好的?” 陈秦氏知道他是又寻摸起老太太的病来了,“兴许是的,自打村里传出那丫头会医术,余家才热闹起来,不然哪能攀上这许多贵人。” 屋里又传来老太太的咳嗽声,陈秦氏叹气道,“不然咱们还是带娘去余家瞧瞧,娘这病不能再拖了。” 老太太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能不能拖到陈志清秋闱放榜都不一定。 陈根生收起旱烟袋,闷声道,“我亲去余家请她过来。” “你既去了,舍下面子多说些好听话,别犯臭脾气。”陈秦氏叮嘱道。 陈根生将旱烟杆递与她,出了院门,去了余家。 余儒海见陈根生登门,颇为稀奇,面上笑着客气的招呼陈根生坐下喝茶,心里却仍介怀当年他亲自登门替五哥儿求亲,却被陈根生搪塞拒绝的事。 余儒海跟陈根生还差着一辈人,可当年陈家老太太硬是连面都没露,直接就让陈根生将他给打发了,狠狠的落了余儒海的面子。 “根生,你来是有啥事?”余儒海脸上带笑道。 陈根生没敢拿平日做里正的派头,先是叫了一声叔,才道,“我娘的咳疾愈发重了,上回陈盈那丫头不懂事,惹了五郎媳妇生气,我已狠狠罚过她了,我来是想再请五郎媳妇去家里一趟,给老太太治治咳疾 。” 因余娇几人压根没提这一嘴,余儒海倒是不知道余娇在陈家与陈盈吵嘴的事儿,只记得上回余娇回来说陈家人看不上女医。 风水轮流转,陈根生也有求到他余家的时候,余儒海心中自得,面上不显,故作关心的道,“你母亲的咳疾竟还未好?怎拖了这么久?若是拖成肺痨,便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啊。” “余叔说的是,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大夫抓过不少药,可就是不见效,先前阿柔还让您给开过一回药。”陈根生故意提起来找余儒海抓药那一茬,又说道,“不久前还请了回春堂的江大夫给看过,也是不奏效,村里人都说你家五郎媳妇医术好的很,比回春堂的大夫还灵验,我娘的病还得五郎媳妇来诊治。” 听他夸赞余娇医术,余儒海特意道,“那丫头在医术上有天分,颇得我深传,还算拿得出手。”ъitv “余叔祖上出过太医,有您教导,五郎媳妇的医术自是精妙。”陈根生往堂屋外看了看,道,“说了这会儿话,怎不见五郎媳妇?” 余儒海被吹捧得心中一阵舒坦,佯装可惜,一脸虚伪的道,“真是不凑巧,穆家老爷请了余娇去青州出诊,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你娘的病不好再耽搁,你还是快去再寻别的大夫看看。” 陈根生压根没听说余娇也跟着余五郎他们去了青州,倒白费了半天口舌,还不住的赔笑脸,心中暗自腹诽,余儒海这老东西,余娇不在家也不早说,还在这跟他扯皮。 “五郎媳妇不在家?要不余叔您帮我娘看看?周遭的大夫都请遍了,我也实在是没别的法子,我娘不分日夜的咳,我这做儿子的,却不能以身代之,心里着实难受。”陈根生言辞恳切,他想着余儒海既然能大言不惭的说余娇的医术是他教授的,余儒海手里兴许真有什么祖上传下来的秘技。 他老娘已经病入膏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余儒海这里碰碰运气。 余儒海心里记着上回何家的教训,况他眼下想法不同了,先前想让余娇治好陈老太太的病,是为了让陈家刮目相看,好出一口当日被拒了亲事,丢脸面的恶气。 如今陈根生求到家里,余儒海心里存着的那股恶气消散了。家中几个哥儿全都下场,他也不愿再惹出什么祸端来,遂道,“我年纪大了,切脉看诊比不得年轻大夫,一手医术都传给了余娇,幸而她于医道有天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个成器的,我现在就是个享清福的,不再给人看诊了。” 听余儒海说得冠冕堂皇,陈根生脸上笑容再挂不住,勉强说,“那等五郎媳妇出诊回来,我再来请她给俺娘看诊。” “成,等余娇回来,我便与她说。”余儒海嘴上应承着,又提醒道,“余娇上了家里的族谱,如今是二房的闺女,我余家的孙女,不是五郎媳妇,往后唤她娇丫头便可。” 陈根生一肚子气回到家里,陈秦氏见他冷着一张脸,小心问道,“五郎媳妇不愿给咱娘看诊?还是余家人给你脸色看了?” 陈根生脸色铁青的道,“那丫头去青州出诊了,我想着让余儒海来给咱娘悄悄,那老东西跟我扯东扯西很是敷衍,说什么不再给人看诊了,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陈秦氏给他倒了一杯茶,柔声道,“你消消气,他那医术便是来给咱娘瞧病也是白搭药钱,先前那何家老太爷不是差点被他给治死,请他来做甚?”bigétν “他说孟家那丫头的医术都是他传授的,我想着兴许他手里真有余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技,余家不是一直说祖上出过太医?”陈根生一脸愁恼,紧皱着眉,叹了口气,“唉,我是被娘的病给急糊涂了。” 陈秦氏走到陈根生身旁,帮他按了按了太阳穴,轻声道,“你也别太上火,余五郎那个短命鬼的病说好都能好,老天要是有眼,瞧见咱们一片孝心,说不得也会发善心,让娘的病转好。” 外间传来小陈秦氏的嘟囔声,估摸是老太太又将痰吐在了被褥上。 第一百八十章 怀中安睡 陈根生捏了捏眉心,气恼道,“你这妹妹愈发不像话,娘不就是弄脏了褥子,收拾个屋子整日大呼小叫的,若娘好好的,还用得着她伺候?” 老太太弄脏屋子都是陈秦氏与小陈秦氏收拾,这些活儿誰做誰知道,陈根生虽孝顺,日常只是侍奉汤药,又不碰那些个脏东西。 别说秦芳不满,陈秦氏拾掇帕子上的痰液时心里也嫌脏,只是不敢在陈根生面前表露出来。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个儿秦芳听根福说余家老三跟村尾的李秀娥拉拉扯扯,似有些不清不白的。”怕陈根生与秦芳吵嘴,陈秦氏忙道。 陈根生被转移了注意力,让陈秦氏停了手,转头问道,“余家老三和李寡妇?根福听谁说的?还是亲眼瞧见了?”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陈秦氏收回手,道,“我去将秦芳叫来,再问问她。” 陈根生点了点头。 陈秦氏见秦芳叫了进来,“你前个儿不是说余家老三跟李秀娥间不清不楚气的,是根福亲眼瞧见了,还是听人瞎说的?” 小陈秦氏听是问这事儿,顿时来了劲,嗤笑着道,“根福跟人吃酒,在酒桌上听老黄家的狗剩说的,余家老三不是常跟狗剩几个一块吃酒?狗剩说有一回散了场,亲眼瞧见余家老三醉醺醺的去了村尾,在李秀娥屋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余老三往家回,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李秀娥长得招眼,年纪轻轻的守了寡,村里难免会有些闲话,但她在男人去世后,就带着孩子搬到了村尾,不怎么与村里人来往,也没传出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渐渐的就没人说些什么了。 陈根生身为里正,见她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农忙时偶尔还会找几个村里的老实人帮着李秀娥种田。 “无风不起浪,余家老三真跟李秀娥勾搭上了不成?”陈秦氏轻声说道。 “大哥,你可得多留点心,咱们村子里要真闹出这样的丑事,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咱们村的名声可也就被败坏了。”小陈秦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 陈根生目光闪烁,这样好的一个把柄落在他手里,得需好好利用。 他出声道,“你们将嘴把严了,都是些没影的事儿,别在外间胡说,省的又让余家找上门闹腾。” “这事就这么算了?”小陈秦氏觑着陈根生的脸色,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陈根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事儿你们甭管,我自有盘算。” 又没有什么实质的把柄,这会儿宣扬出去,说不得还会让余汉山听到风头,跟李寡妇断了往来。 陈根福从外面走进来,他送完陈志清从镇上回来后又去村里人家还了驴车,见几人都在堂屋说话,出声说,“大哥大嫂,我将志清送到了李家,李家车夫赶着马车,已启程送知青和李家小子去往青州了。” 陈秦氏听后安了心,“李家何人陪着去的?” “李丘他堂叔,那小子还让我给阿柔捎了一封书信。”陈根福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笑着道,“我看他一心惦念着要娶咱们家阿柔,若是这回能中个举人老爷回来,阿柔的亲事可就风光了。” 陈秦氏接过信,脸上挂着笑,朝小陈秦氏说道,“阿盈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咱们也该操心,给阿盈找户好人家了。” 小陈秦氏艳羡陈柔找了个秀才郎,一直打算给陈盈也找个读书人家。她笑着说道,“等志清考完回来,让他帮着物色物色书院的同窗,若是阿盈也能定户秀才郎,我做梦也要笑醒。” “盈丫头的亲事先不急,还是等志清秋闱放榜后再说,若他真中了举人,盈丫头何愁找不到好人家。”陈根生看向陈根福,又道,“老二,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陈秦氏拉着小陈秦氏去了陈柔房里,将堂屋腾给了陈根生哥俩。 “大哥,啥事儿?”陈根福灌了一杯冷茶,问道。 “狗剩说的那些话可当真?”陈根生问道。 “啥话?”陈根福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很快又道,“大哥你也听说了?余家老三跟村尾的李秀娥勾搭上了,我虽没亲眼瞧见,应是做不了假,前日喝酒,还有人说自打余汉山在郑家庄那边摆摊卖肉,村尾李寡妇家时常飘出肉香,要是没有猫腻,她个小寡妇养活俩孩子都难,甭说吃肉了。” 陈根生压低声音道,“你盯着些余汉山,要是能弄到他和李秀娥私通的罪证最好。” 陈根福应了一声好,又好奇的问道,“盯着他做什么?他俩要是真私通,您带着村里人直接去捉奸不就是了。” 陈根生摇了摇头,“先别声张,且看这回秋闱放榜,余家那几个能不能中再说!” 家里出了个与寡妇私通的长辈,便是余家那几个哥儿中了举又能如何?传扬出去,家风不正,照样能被革去举人功名的。 就让余家那老东西先嚣张得意着,生了这样的品行不端的儿子,且有他们哭的时候。 陈根福见他说的严肃,应声道,“行,我留神盯着这事儿。” 余汉山还不知道自个儿与李秀娥的事儿已被人给知晓了,打他摆摊卖肉,每日都会精挑细选的往村尾李秀娥家中送上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 做着买卖,收支都由余汉山自己把持着,手里宽裕,他趁着去镇上馆子里送肉,先是给李秀娥买了支银簪,后来又买过胭脂水粉等物,一来二去,总算是得了手,上了李秀娥的床。 如今干柴烈火,正食骨知髓,心里想得紧,近来每日收摊,都会躲着人,悄悄摸到村尾,跟李秀娥颠鸾倒凤一番,再回家中,却不知暗中已被人给盯上。 穆家马车的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毯子,就连坐榻也极为舒适,在‘嘚嘚’的马蹄声中,余茯苓和余娇都睡了过去。 余茯苓靠在余娇身上,余娇起初倚着车厢,后来睡熟,摇摇晃晃的,就靠在了余启蛰肩上。biqμgètν 余启蛰怕她难受,动作轻柔的将余娇安置在怀中,让她倚在自个儿胸膛上安睡。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隐秘钝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颠簸,余娇睡得不太踏实,清秀的眉头紧皱着。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从前的世界,四周是雪白冰冷的墙壁,鼻翼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傅川就站在她身旁,英俊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正与她说,“娇娇,我做了你爱吃的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再晚回去就凉了。” 余娇想抬手去牵他,想跟他说,师哥我们回家吃饭。 可随之一把冷冰冰泛着寒光的刀子突然砍了过来,触目惊心的血水溅了余娇一脸,一只手遮住了余娇的眼,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余娇的脸颊上,淌湿了她的衣领。 “娇娇……”傅川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呢喃,落尽了她的耳朵里。 周遭一切都变成了赤红,余娇拼命的想要睁开眼,想要发出声音,她想抱住傅川滑落在地的身体,可却什么都做不了。biqμgètν 余启蛰察觉出余娇的身子在发抖,伸出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抚了抚。 余娇忽而一把揪住余启蛰的衣襟,如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一般,发出痛苦而又无助的呜咽声。 余启蛰见她像是被梦魇住一般,轻声唤道,“余娇,醒醒。” “傅川!”余娇绝望而又压抑的叫出这个名字,霍地睁开眼,从噩梦中吓醒了。 铺天盖地的血红消失不见,余娇脸色惨白,眼中蒙着一层泪意思,她的额头上沁满了冷汗,背后湿冷一片,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 “可是做了噩梦?”余启蛰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放缓声音安抚道,“没事了,只是个梦而已。” 余茯苓也被余娇那声惊呼给吵醒了,只是她睡得有些迷糊,困得很,含糊呓语道,“咋了……”复又睡了过去。 余启蛰见余娇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大掌包裹住余娇的一双小手,另一只手抚摸着余娇的头,声音温柔如哄孩子一般,“不怕,我在呢。” 余娇伏在余启蛰温热的怀中,许久都没有做声,她逼着自己忘掉师哥傅川去世时鲜血淋漓的模样,强迫自己不再想起那些画面,以为这样就能挣脱师兄的死给她带来的绝望压抑和痛苦。 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可是深入骨髓的愧疚和无处发泄的恨意,烙在她灵魂深处的无力,如跗骨之蛆般根植在她记忆中的每一寸,藏在她每一毫的毛细血管里。 隐秘钝痛。 “唤我。”余娇抬起小脸,杏眸沾染着未褪去的湿意,迫切的望着余启蛰,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好似在求救一般。 “余娇,余娇,余娇……”余启蛰见她唇色苍白,惯常云淡风轻的小脸流露出仓惶而又无助的神情,心中揪疼,温声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唤道。 余娇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对,应该是师妹。 唤她师妹的那个人不在了。 不在了。 余娇心中酸涩,明明闭紧了眼睛,泪水还是从眼缝中不受控制的渗了出来。 胸前传来湿意,余启蛰拥着她,将下颚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一声声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满心疼惜。 傅川,余启蛰在心里想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从未听说过,可是这个人竟能如此牵动余娇的心绪,让他有些不安,还有些隐隐的嫉妒和愤恨。 这么久,他还从未见余娇哭过。 她一向坚强冷静,遇事不慌不忙,淡然自持。 当初何家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她被推出去,没曾彷徨害怕的掉眼泪。 嵌进血肉的布条生生裹着血扯掉的时候,也没疼得掉眼泪。 可今日只是做了一个梦,却掉了眼泪。 余启蛰心里很不舒服,想探寻余娇梦到的是不是个男人,想知道这个傅川究竟是誰,又与余娇有什么牵扯,值得她做梦惦念,醒来落泪。 可眼下都只能忍着,他克制着心中心中如杂草狂生裹挟而来的焦躁和探知欲。 余启蛰的呼吸就喷洒在余娇的头顶,她从余启蛰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擦去眼泪,不肯让自己沉溺在那种绝望低落的情绪中太久,否则 ъitv只会在无望的深渊中越陷越深,直至崩溃。 已经过了这些年,或许逼着自己淡忘,就真的能淡忘了。 “我……我没事了,就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余娇仰起小脸,与余启蛰几乎要鼻尖贴上鼻尖,察觉此刻自个儿整个人靠坐在余启蛰的怀里,两人姿势亲密无间,有些狎昵,余娇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撤了撤身子,手忙脚乱的从余启蛰怀中起身。bigétν 余启蛰手臂微松,放她离开了怀里,余娇起身太猛,差点就撞到头顶的车厢,余启蛰眼疾手快的摁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马车颠簸,别碰到了。” 余娇想到方才躲在他怀中掉眼泪,还让余启蛰唤自己的名字,脸微微一红,挪身在他身旁端坐好,悄悄的看了一眼余茯苓,见她还在睡着,似乎没被她闹出来的动静吵醒,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余茯苓其实早在余启蛰一声声唤余娇名字的时候就清醒了,只是睁眼瞧见余娇窝在启蛰怀里,不敢做声,觉得有些尴尬,便又合上眼假装还睡着。 马车忽而慢了下来,渐闻人声,余娇撩开车帘朝外间看去。 远远便瞧见官道两旁站着不少人,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背着书篓同样是来青州赴考的读书人。 青州城已经依稀可见,这一觉睡醒竟是到了青州城外。 马车驶近城门,愈发缓慢,守城的城卫正在盘查进城的百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赶车的车夫勒停马头,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回身朝车厢内余娇三人道,“小的去前头打听打听。” 不多时,车夫便回转,说道,“好像是有个罪臣潜逃了,朝廷让各府严查,我们家老爷说不打紧,让余少爷和小姐们别担心。” 余娇点了点头,装睡的余茯苓这才‘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道,“马车怎么停了?” “咱们到青州了。”余娇说道。 余茯苓凑到车窗边,朝外面瞧去,兴奋道,“这青州府的城门可真气派!”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朱轮走钿车 余娇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微扯了扯唇角,青州府的城门青砖高筑,足有两米多高,毕竟是省府,长奎县那种放了鹿角木当城门的小地方自是不能比的。 很快便排到穆家的马车,前头穆衍撩开了车帘,城卫似是认得他,只例行公事的撩开几辆马车的车帘随意看了看,便放行了。 入了城是宽阔的石板路,街铺巷闾人头涌涌,酒肆作坊喧嚣,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绿瓦红墙,飞檐旗飘,朱轮走钿车。 余茯苓伸头兴致勃勃的往外瞧,竟是看着路上的行人也觉得新奇,她道,“从前总觉得青州极远,我还当这辈子都到不了州府,不想一觉功夫,就在青州城里了。” 余娇神情恍惚的笑了笑,没曾去过的地方,听来总是远的。 实则世上没有到不了的地方,只有再也见不到的人和事。 穆家备的这三辆马车,拉车的都是好马,也走惯了来青州的路程,一路上未曾停歇耽搁,半日余的时间,都觉不出舟车劳顿来。 马车驶进了城东的疏影巷,疏影巷这一带住的都是名门望族,闾邻都是出过官员的人家。 青州穆家嫡支便住在此处,随行的仆人,早早地去扣了门,传话穆家二爷到了,黑漆铜衔门缓缓打开。 马车进了门,绕过束腰须弥座影壁,在前院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头道,“余少爷,小姐们,咱们入府了。” 余启蛰撩开车帘,先下了马车,回身朝余娇递出一只手,余娇和余茯苓扶着他的手,也下了马车。 穆衍正在与一位穿着宝蓝色缠枝褙子的妇人说话,见余娇下了马车,引着妇人走近,笑着道,“这丫头便是治好我疽疾的女医。” 妇人打量了余娇一眼,温和的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可把你给盼来了,早先听二爷提起你,我便想见见,如今来了府里,只管当这是自个儿家。”ъitv 余娇摸不着妇人的身份,一旁穆衍适时出声道,“这是我夫人。” 余娇浅浅笑着道,“太太客气了。” 妇人拉着余娇的手,亲和的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余茯苓和余启蛰,笑着道,“快别站着了,咱们去前厅坐下说话。” 一行人朝前厅走去,余谨书跟在穆念九身后,见穆家府邸这般气派,好奇的四处打量,小声问询道,“念九,你叔祖父这一支做了什么官?竟这般富贵!” 穆念九自打进了府,便有些拘谨,听余谨书这般明目张胆的打听,朝前面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我大叔伯在京里是从四品的官职,三叔父是青州府的六品通判。” 余谨书闻言,不由咂舌,从前只含糊听人说穆家青州本家有人做官,却不想竟是京里从四品的大员,这穆家当真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 余谨书不由沾沾自喜,若不是他与穆念九交好,又怎么有机会住在这样的人家里,与官宦人家沾上关系。 他有心想要探听更多,穆念九却不敢多言,他祖父那一支已愈发落魄,这些年跟青州叔祖这支是天和地的差别,已经不算亲近。 只是二叔父穆衍常回长奎看望他们,有心拉持他们旁支一把。 来时,祖父叮嘱他在本家不能放肆,要谨言慎行,免得让本家人不喜。 到了前厅,下人们奉了茶水上来,穆衍招呼几人坐下,道,“我让下人收拾了一处院子,清净不会有人打搅,五郎你们兄弟几个安心住下备考。” 余启蛰声音平稳和缓的道了谢。 “孟丫头的住处你怎么安排的?”穆衍朝穆二夫人问道。biqμgètν 穆二夫人笑着说,“蓉姐儿院里的厢房我让人收拾好了,妾身想着蓉姐儿与孟女医同岁,女孩家住在一块更熟络自在,便做主将孟姑娘姐妹安置在蓉姐儿的院子里了。” 穆衍颔首,与余娇说道,“蓉姐儿是我女儿,你们住在一块,也好有个玩伴。” 余娇笑着应了声,宾随主便,对穆家人的安排只管听着。 “一路行来,想是都有些累了,我让人先带你们去安置。”穆衍叫了下人进来,领着余启蛰他们去住处安置。 穆二夫人亲自领着余娇和余茯苓去了后院,丫鬟们机灵的去拿余娇手中的诊箱和余茯苓背着的包袱。 余茯苓一脸不自在,见丫鬟们身上穿的衣裳都跟长奎县城中的小姐似的,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拽着小包袱,局促的道,“我自个儿拿就成。” 穆家的丫鬟很有教养,见状没有露出什么令人不舒服的表情。 穆二夫人余光打量着余娇,见她虽年纪小,自进府后,却未曾露怯,比另一位较年长的姑娘要气度从容的多,不由愈发喜爱。 她和气的道,“蓉姐儿去了她外祖家,明个儿便回转,到时,让她伴着你们姐俩去外面逛逛。” 穿过垂花门,到了西边的落芙院,院里的丫鬟上前行礼,穆二夫人道,“这是余姑娘和她的姐姐,你们仔细伺候着,需得当成蓉姐儿一般,若有不尽心的,叫我知道了,绝不轻饶。” 几个丫鬟恭敬的应声,悄悄的打量着余娇和余茯苓。 穆二夫人领着余娇去了给她们准备的厢房,笑着说道,“左边是蓉姐儿的屋子,你们这房里要是缺了什么,只管跟丫鬟们说,当成自个儿家,别拘着。” “让二太太费心了。”余娇客套有礼的道。 穆二夫人见她举止得体,又落落大方,竟是不像是从乡下来的小姑娘,怪不得能瞧好自家老爷的顽疾,还令老爷动了心思,将她从青州接来给杨夫人看诊。 她笑的亲切,“原本我是想着你们来了摆桌宴席热闹热闹,老爷说你几位兄长需备考,不好搅扰,又担心你们跟生人一块用饭不尽兴,便安排了小厨房将饭菜送到你们各自院里,你们姐俩若有什么忌口喜欢的菜色只管让丫鬟们去跟小厨房说。”bigétν 余茯苓杵在一旁,拘谨得很,她没曾跟大户人家的夫人打过交道,况穆二夫人的身份在她看来又尊贵的很,不是乡下的婆子,她口舌僵硬,竟是连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过渡 好在有余娇在,她朝穆二夫人说道,“穆二爷考虑的甚是周到,此番我们着实打搅了。”ъitv “快别说这些客套话,你大老远的从长奎赶来,说来倒是我们麻烦你了。”穆二夫人笑着道,“你们姐俩用了饭好好歇着,我明个儿再过来。” 余娇和余茯苓将穆二夫人送出房门,丫鬟端了茶水点心进来,“余姑娘,晚膳还需等一会儿,这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点心,你们先用些垫垫肚子。” 余娇道了一声谢,“你们不用在房里伺候,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两个丫鬟应声,去了房外。 余茯苓这才放松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仰头灌进了肚子里,瘫坐在椅子上,说道,“可算是能大声喘气了,我差点没憋死。” 余娇将两人带来的行李归置好,闻言笑道,“是谁非闹着要跟来的?” 余茯苓凑过去帮她规整衣裳,小声道,“这穆府太气派了,那些丫鬟瞧着气度都像金尊玉贵的小姐似的,踩着脚下的地我都不知该怎么站才好,你就不慌吗?” “没什么可紧张的,咱们是被请来出诊治病的,又不是寄人篱下,你不用给自个儿压力。”余娇理解余茯苓的拘束和无所适从,她前世见惯了大场面,请爷爷治病的人家都极有背景,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她见得多了,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况真论起来,穆府与那些簪缨世家还差得远。 余茯苓偎在她身边,道,“果真跟你出来见见世面还是好的,我得跟你多学着些,啥时候要是也能像你一般,站在穆二夫人跟前以,也能不打怵就好了。” 余娇去桌边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笑着道,“不用学,往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余茯苓也拿心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道,“哪还有机会?这怕是我这辈子能进的最富贵的地方了。” 余娇轻笑了笑,“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能进皇城给人瞧病呢!” “你可真敢想,皇城哪是咱们这种人能去的。”对余娇的话,余茯苓是想也不敢想。 两人就着茶水,吃了不少点心,天色将黑的时候,丫鬟送了饭菜进来,足足摆了一桌,甚是丰盛。 菜香四溢,叫人瞧着便食指大动。 穆二夫人指派来的两个丫鬟本想在桌旁侍菜,余娇让她们下去自个儿用饭,丫鬟察觉出她们似不喜欢人伺候,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下去了。 穆家饭菜准备得丰盛,余娇和余茯苓两个女子实在吃不太多,桌上大半的菜都没怎么动,余茯苓添了两碗米饭,撑的实在吃不下,才停了筷子。 见两人吃好,丫鬟才进屋将碗碟撤去。 余茯苓在丫鬟将剩菜端走后,朝余娇小声道,“这些菜她们该不会拿去倒掉吧?要是倒掉可就太可惜了。” 余娇没有说话,出身不同,资源不同,若是余茯苓也出身在这样的人家,就不会可惜这些残羹剩菜。 有丫鬟走了进来,“两位姑娘的兄长们住在吟风院,姑娘想去与兄长说话,二夫人交待奴婢领您过去。” 余茯苓有些想去,这偌大又陌生的穆府,让她很是不踏实,想去跟小弟说说话。ъitv 余娇见外间天已全黑了下来,说道,“明日再去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五哥儿他们应也是累了,还是让他们早些歇息。” 余茯苓听她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姑娘可要梳洗?”丫鬟又道。 余娇应了一声,丫鬟去了外面,不多时,就有小厮送了浴桶过来,放在了隔间里,并提了热水。 余娇和余茯苓沐浴完,就躺床上歇息去了。 余茯苓不太困,对来到青州府的所见所闻很是兴奋,拉着余娇说话。 余娇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脑子里却又浮现白日在马车上梦见的那些画面,纤细的五指在被褥里,紧紧的攥在一起。 明明重来一世,可她偏偏没饮孟婆汤,也没失忆,终究是解脱不了。 余茯苓还在自说自话,许久都没有听见余娇的回应,她爬起身一看,余娇侧脸对着外间,双目紧瞌,竟是已经睡着了。 余茯苓笑了笑,也觉得自个儿太话痨,动作小心的俯身将床头的烛灯熄灭,复又躺下,渐渐也睡去了。 余娇是被落雨声给吵醒的,外间已经大天亮,她下了床,推开槅扇,整个小院笼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中,院中的海棠树被风吹得四处摇摆,呼吸间是雨水打湿泥土的草木味。 门外响起了丫鬟的叩门声,“余姑娘,你们醒了吗?” 余娇披上外裳,打开了房门,一股凉风吹了进来,丫鬟端着铜盆,忙道,“余姑娘快进屋里,小心着了凉。” 余茯苓听见声响,悉悉索索的穿好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两位姑娘先请洗漱,奴婢去让小厨房送早膳过来。”丫鬟将装着洗脸水的铜盆搁置在梳洗架上,撑着伞从回廊出去了。 不多时,便用食盒提了饭菜回来,余娇和余茯苓吃过早膳,外间的雨已比之前小了一些。 余娇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看书,她来时从余启蛰房里翻了一本杂书,原是要带着路上看,如今刚好打发时间。 余茯甚是无聊,在软塌上摊了一会儿煎饼,对余娇道,“咱们去找小弟吧,缩在这屋子里我无事可干,实在闲得慌。” 余娇合上书,跟丫鬟说了一声要去吟风院,丫鬟撑着伞,领着余娇两人去了吟风院。 一路行过去,还路过了一片竹林,余娇觉出吟风院甚是偏远,许是因为余启蛰几人都是外男的缘故,怕冲撞了穆家府里的女眷,才会有此安排。 院里伺候的是几个小厮,丫鬟上前一步,道,“这是余姑娘,是院中几位公子的妹妹。” 小厮忙见了礼,请了余娇几人进院。 到了回廊下,丫鬟收了伞,小厮引着余娇她们往余谨书的房了走,说道,“几位公子用了早膳后,都在房里温书,余二公子住在左边这间屋子,往右挨着依次余三公子,余四公子和余五公子。” 余谨书听见门外的动静,打开房门,见是余娇两人,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避嫌 “不是找你。”余娇脸色冷淡,“我跟茯苓姐是来看五哥儿的。” 余谨书皱了皱眉,顾忌着有穆府的丫鬟小厮在,没有乱说话,只冷着脸合上了房门。ъitv 大户人家做活的丫鬟小厮都多长了一个心眼,对此情形只当是没看见,小厮领着余娇走到最后面一间屋子,对余娇说道,“这是五公子的房间。” 他上前敲了敲房门,过了一会儿,余启蛰打开了屋门,见是余娇和余茯苓,表情倒是毫不意外,让她们进了房里。 余娇见屋内的桌案上摆着书卷纸张,纸上的文章墨迹未干,尚未写完的样子,她道,“我跟茯苓姐过来可是打搅你温习了?” 余启蛰瞥见余娇额边被雨水打湿了一片,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在她头顶擦了擦,说道,“不碍事。” 余茯苓肩头也被打湿了一片,自个从袖中拽出帕子擦拭,笑着揶揄道,“小弟咱俩好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你眼里怎么只看得见余娇被淋湿了,一点也不关心我这个姐姐?” 余娇闻言有些不大好意思,从余启蛰手中拿过帕子,自个儿胡乱在额角抹了下。 “阿姐……”余启蛰无奈的笑着唤了一声。 余茯苓见两人都有些害羞,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只当没看见还不成吗?可怜我这个做姐姐的没人疼啊……” 余娇见她越说越来劲儿,将帕子还给余启蛰,眯着杏眸,笑着还击道,“等年后成了亲,我会跟姐夫好好说,到时候自有人来疼你!” 余茯苓脸微微一红,笑着要去挠余娇,“你胡说什么?誰要他来疼了!” 余娇往余启蛰身后躲去,一边笑,一边大着胆子说道,“你不要姐夫来疼,还想要谁来疼?茯苓姐,你小心姐夫听了生气!” 余茯苓脸上更加羞赧,要去余启蛰身后捉余娇,“你这张嘴我非撕了不可!” 余娇无意识的搂住了余启蛰的腰身,让他挡在身前,狡黠的笑道,“那可不成,好姐姐,我这张嘴还要留着吃饭喝水陪你说话呢!” 余茯苓一个侧身,越过余启蛰,揪住了余娇的袖子,“我不要你陪我说话了,你这张嘴忒是讨嫌!” 余娇揪着余启蛰腰间的襟带,一边躲一边朝他求救道,“你快帮我拦着茯苓姐,她想姐夫想疯了!” 余茯苓见她还在说不照槽的话,打定主意要将她揪着好好‘修理’一番。 余启蛰夹在两人中间,唇角微扬,桃花眸中全是笑意,他抬臂挡了下余茯苓的手,轻笑着道,“阿姐,你饶了她吧。” “不成!你别护着她,我今个儿非叫她知道我这个长姐的厉害!”余茯苓推开余启蛰的手臂,朝余娇腰间的痒痒肉挠去。 上次被她挠了一次,她知道余娇很是怕痒。 余娇被她一‘咯吱’,顿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扭着身子闪躲,小手紧拽着余启蛰的衣衫,朝他断断续续的道,“你……哈哈……快……帮我……” 余启蛰见她笑的小脸泛红,杏眸亮晶晶的,有了几分湿意,心中微动,双臂将余娇揽在了怀里,背过身挡住余茯苓,道,“阿姐,你还是挠我吧。” 余茯苓双手掐腰,笑的嚣张,朝余娇道,“还胡不胡说了?” 余娇从余启蛰怀中探出小脸,滢澈的杏眸笑弯成月牙状,“好姐姐,我知错了,你这双手挠人太厉害了,等你成了亲,我一定提醒姐夫要小心你这挠人的功夫。” “臭丫头,你还乱说!”余茯苓气笑着伸手去扒拉余启蛰,“你起开,别护着她!我看没你护着,她还敢不敢再乱说!” 余娇忙又缩进了余启蛰的怀里,笑着故作害怕的道,“茯苓姐要吃人了,你快拦着她!” 一边又继续有恃无恐的撩拨余茯苓,“茯苓姐,要是叫姐夫见了你现在这副母老虎的样子,他怕是不敢娶你过门了!” 余茯苓听得更加羞恼,不管不顾的就去余启蛰怀里揪余娇。 有余启蛰挡着,她捉不住人,只得去搔余娇的咯吱窝。 余娇被她挠得娇躯乱颤,笑意难止。 伏在余启蛰怀里,扯着他的衣襟,软声央求道,“快帮帮我,阿姐疯了!” 怀中紧贴着的身子格外娇软,曲线玲珑,余启蛰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纤细的腰肢几乎不盈一握。 余娇不是小丫头,过了年便及笄,是可嫁娶的芊芊少女。 他们俩这样搂在一起,若叫外人见了,实在不妥。 可是她此刻窝在他怀中,毫不设防的亲近和依赖,让余启蛰舍不得避嫌。 第一百八十五章庭院深深 笑着闹着,屋里的人一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穆衍也就顺势多抱了了一会。 看着面前娇嫩嫩的小脸,穆衍突然开口,“先前未曾与你细说,请你来是要给杨知府的夫人看诊,呆会三夫人会领着你去杨家。” 余娇颔首,并未太过吃惊,能让穆衍费心将她从青屿村接来,又一并安置了余谨书他们,她已想到要看诊的人家定非富即贵。 穆三夫人见她听是要去给知府夫人看诊,也没露出什么不安惊慌的表情来,心里原有些没底,如今倒是踏实多了。 原先二爷要从乡下接女医来给杨夫人看诊,穆三夫人是不大赞成的,乡下的女医医术还能好过青州府的名医去?虽瞧好他的疽疾,可未必不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只是二爷坚持,大爷前些日子又从京里传了信回来,说是杨知府的官职兴许会迁升,指不定就也要去京城,知府本就是四品的官职,往上挪动只会升,到了京城说不得要比大爷的官职还要高上一些,让他们在青州多与杨家走动,等日后杨知府要真升迁,去了京城,也是一方人脉。 杨夫人自打前些年生了个公子后,便不怎么出来走动,便是有人相请,也都推说病了,因着穆家三爷是府通判,与杨知府一个衙门办事,穆三夫人倒是与杨夫人走的近一些。 她也是费了多番打听,才知杨夫人生了孩子后,便被妇疾缠身,身子一直不大爽利。 穆二夫人从她嘴里听说后,便告诉了穆衍,这才有了请余娇来看诊一出。 “我让人递了帖子,算算时间,该是回来了。”穆三夫人笑着嘱咐道,“你待会随我去杨府,旁的都不用管,也不要多问,只需帮杨夫人看诊便可。”ъitv 余娇乖顺的应了一声。 穆三夫人见她话少又沉稳,是个谨言慎行的性子,安心了不少,毕竟妇疾传扬出去不大好听,杨夫人一直瞒着外面,便是这么个意思。 余娇毕竟是穆衍请来的,他想到先前去余家看诊时,余娇就让人弄了条鱼给他治病,和颜悦色的道,“虽是去杨知府家里,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若要用到什么,只管跟二太太说。”biqμgètν 去杨家递帖子的小厮从厅外走了进来,他行了个礼,道,“杨夫人让小的传话,说是今个他们府里有客登门,有些不大便意,让三夫人您明个再过府。” 穆三夫人闻言,朝小厮挥了下手,示意他先下去。 看妇疾本就要避着人,今日杨府有人,不好让她领着女医登门也是对的。 穆衍说道,“既不方便,那就等明个你再带余丫头过去。” 穆三夫人点了点头,朝余娇笑着说道,“那等明日我再唤你。” 余娇点头。 穆三夫人瞧着她和余茯苓身上的穿着,虽说是小地方来的,但要去杨府看诊,还是该有件体面衣裳才是。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道,“待会让丫鬟给你们量量尺寸,你们远道而来,我该帮你们姐俩添置几身衣物,聊表心意才是。” 穆二太太带着谦意,笑着道,“是我疏忽了,三弟妹添置衣裳,我送你们几件首饰。” 余娇没有拒绝,虽然她并不稀罕衣裳首饰,但若婉拒了,穆家二位夫人的面上怕是会不好看,只能沉默着接受了。 她知道穆三夫人并非真的要给她和余茯苓添置衣物,约莫是嫌她们穿的太寒酸,拿不出手。 余娇和余茯苓回了落芙院,晚间的时候,有丫鬟送了衣物首饰过来,衣裳应是从成衣铺里买来的,料子都极好,上襦是缕金刻丝的缎料,下裳是撒花百褶裙。 余茯苓很是喜欢,当即试了一身衣裳,插上银钗簪花,对着铜镜瞧来瞧去,催着余娇也去试试新衣裳。 余娇笑了笑,“我还是喜欢你做的这身衣裳,针脚细密,穿着舒服。” 余茯苓也不傻,知道穆家夫人不会平白无故的送她们衣裳和首饰,她道,“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青州城的绣娘,明个咱们最好还是穿着二夫人送的衣裳去见人。” 余娇点了点头。 两人呆在屋里实在闲得很,余娇跟丫鬟要了纸笔,默写医书以作练字。 每写好一张,余茯苓便拿去看,遇到不懂的症状和用药,就会跟余娇请教一番,如此两人既打发了时间,还能顺手教余茯苓一些医术。 第二日,余娇和余茯苓没有再去打搅余启蛰读书,用了早膳没多久,穆三夫人就来了落芙院,见余娇姐俩都换上了昨日她让人送来的裙裳,笑着道,“衣裳可还合身?蓉姐儿几个丫头都爱穿鲜亮,我便做主让给你们选了明艳些的颜色。” 余娇身上穿了件杏黄色的裙子,衬得小脸莹白,她说道,“合身,我们姐妹都很喜欢,让三太太费心了。” 穆三夫人打量着她清秀出色的眉眼,先时没曾注意,只觉得小姑娘沉稳的紧,如今稍稍一装扮,倒也是个娇艳明丽的美人坯子。 只是她身旁的姐姐倒长得普通,眉眼气质都不如妹妹灵动。 她笑着道,“喜欢就好,咱们该去给杨夫人看诊了。” 余茯苓去取了药箱,两人跟着穆三夫人去了前院。 清晨暖黄的阳光洒照在影壁上,小厮已经备好了马车,牵着马站在府门外,跟在穆三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走到马车跟前搬出杌凳,搀扶着穆三夫人先上了马车。 余娇和余茯苓踩着杌凳,随后也上了马车。ъitv 杨府也坐落在疏影巷里,离穆家着实算不得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婆子在车厢外道,“夫人,咱们到了。” 余娇和余茯苓随着穆三夫人下了马车,杨府的婆子已笑着迎了上前,见了礼后唤了一声,“穆三太太。” 领着她们从西边的角门进了府,杨府修葺得比穆府只好不差,庭院深深,种了好些银杏树,枝头上挂着青涩的银杏,尚未到成熟的时节。 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大理石插屏穿堂后,才到了内宅。 婆子引着她们进了东厢房,朝屋内端坐着的妇人说道,“夫人,穆三太太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漏下恶臭 杨夫人穿的很是素净,着了件青缎如意纹褙子,气度端庄,虽是和气的笑着,面容上却又几分病黄,“快坐,我这身子不中用,原是要去府外迎你的。” 屋里点了味道极重的熏香,香气馥郁得有些刺鼻,余娇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 “姐姐快别客套,我又不是外人。”穆三夫人笑着坐了下来,她给杨夫人介绍道,“这位是余姑娘,跟着二爷从长奎过来的。” 杨夫人看向余娇,微微笑着道,“瞧着没多大,可及笄了?” 余娇摇了摇头,“还未曾,过了年便十四了。” 穆三夫人先前给杨夫人通过气,杨夫人知道穆家二爷从长奎乡下带了一位女医来,青州府大大小小的大夫,她私下看了不少,怕宣扬出去传些不好听的话,原是不想再瞧了,可穆家三夫人上门好几次,来来回回送了好几封信,盛情难却,也只能接受了穆家的好意。 “您别瞧她年岁小,却是个有本事的,我们家二爷没少称赞。”穆三夫人接过话笑着说道,生怕杨夫人会因余娇年龄小,觉得他们穆家为了卖好,随意糊弄。ъitv 杨夫人笑了笑,打发屋里的丫鬟去了外间守着,只留了贴身的婆子在跟前伺候,她问道,“穆二爷的病便是这丫头瞧好的?” 穆衍生了疽疾先前四处求医,杨夫人虽在内宅也多多少少有所听闻。 “正是这丫头,要不说大隐隐于市。”穆三夫人看着余娇笑着道。 杨夫人喝了口茶,笑道,“穆家二爷最是见多识广,得他称赞,想来余姑娘定有过人之处。” 她放下茶碗,眉眼柔和的看着余娇,朝她招手道,“你来给我诊诊脉。” 余娇上前一步,余茯苓将诊箱递给了她,余娇拿出脉枕,站在杨夫人身边,那股子冲鼻的熏香味道更重,但是瞧着屋里的人像是都习惯了这个香味,并不觉得有什么。 切脉后,余娇说道,“夫人有些虚火旺盛,可是常气短头晕,夜间盗汗?” 杨夫人闻言,眼睛亮了亮,看了穆三太太一眼,点了点头道,“确常气厥盗汗。” “阳虚所致,不是什么大毛病。”余家说着收起了脉枕,她被杨夫人身上馥郁的熏香弄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趁着开诊箱,捡了一片薄荷叶藏在袖子里,不经意带过鼻间嗅了嗅,才好受了些。 杨夫人见她竟是不提妇疾那一茬,有些奇怪,难不成穆三太太未曾与这小姑娘说,还是小姑娘压根就没诊出来? 穆三夫人也是一头雾水,阳虚寻常大夫随便都可开服药,她心中暗自后悔,先前在家中时忘了提点余娇杨夫人所患的妇疾,有心此刻开口提醒,可又怕余娇就是个假把式。 只听余娇又开口道,“杨夫人另一处隐疾,我还要看过患处才能用药。” 穆三夫人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杨夫人脸微微一热,好在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不像小姑娘那般扭捏,先时她也请女医婆看过漏下,面上还算平静,站起身道,“还请余姑娘随我去内室。” 她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意会,关上了厢房的屋门。 余娇随着杨夫人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杨夫人宽衣后,余娇闻见一股恶臭,一时间倒是明白了杨夫人为何会用味道如此浓重的熏香,想来为了遮掩下身的味道,杨夫人平日里穿的衣服都是用重香料熏过的。 余娇观看了杨夫人的患处后,微微皱了皱眉。bigétν 杨夫人察觉后,心中不免一沉,问道,“可是没得治了?” 她这些年看过不少大夫,因男女之嫌,郎中们不便看患处,但也给她开了不少治妇疾的药物,却都未曾见效。 瘙痒灼痛不止不说,还恶臭难闻,私处还长了那样可怕的东西。 “还需确诊一下。”余娇说道,“府中可有白醋?” 杨夫人拢了拢衣衫,她一向不进厨房,对府中有没有白醋也不大清楚,心中虽然好奇余娇诊病为何要用白醋,但没有问出口,穿好衣裳后,跟余娇道,“我让婆子去问问。” 外室的婆子听说要白醋,忙去问了府中厨房的管事,回来传话说是没有,家中吃的醋都是淡黄色的,余娇要的是无色的白醋,婆子忙吩咐了人去府外采买。 坐着无事,杨夫人好奇的问道,“不知余姑娘要白醋是做什么?难不成能治病?” 余娇不急不缓的说道,“不是用来治病的,不过醋确可入药,有散淤止血,解毒杀虫的功效,与其他药材配备,还能治产后血晕,黄疸,黄汗,衄血大便下血,痈疽疮肿,亦可解鱼肉菜毒。” 杨夫人见她将小小的醋也能说出这么多东西来,倒觉得先前小瞧了她,笑着说道,“余姑娘年纪这么小,虽是闺阁女子,这医术见地,当真不输男大夫。” 穆三夫人也觉得面上有光,笑着道,“我家二爷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等了小半个时辰,出去采买的小厮才带了白醋回来,婆子将醋递给余娇,笑着道,“这无色的白醋实在稀罕,小厮们寻遍了青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酿醋作坊,最后打听到一户农家,才找了来。” 余娇又要了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棉絮,进了内室后,重让杨夫人宽了衣裳,余娇用棉絮蘸了白醋,擦拭在杨夫人病变的患处,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松,不是hpv,只是假性湿疣。 让杨夫人穿上衣裳,余娇说道,“夫人且宽心,只是有些炎症,我为您开些内服外洗的方子,往后亵裤要常换洗,贴身衣物最好穿轻薄透气的棉布料。” 杨夫人听她这么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来,她被这恶疾困扰了许多年,还只当这辈子都只能如此,突听说能治,心情如何不激动,饶是端庄惯了,此刻也难免失态。 “我这……这味道也能除去?”杨夫人声音隐隐发颤道。 余娇点头,“治好炎症,便不会有味道了。” 其实妇疾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古代深阁妇人看病不便,大夫又多是男人,才会深受此疾困扰。 第一百八十七章 桂花茶 杨夫人神情激动,拉着余家的手,又轻声追问道,“那些脏东西也能掉吗?” 余娇摇了摇头,“应是去不掉的,不过也不一定,兴许您的炎症好了,就会慢慢消退。” 杨夫人听她这么说,面上露出一丝失望。 余娇温和解释道,“您实在不用担心那个,那些长出来的赘生物就像是我们平常伤口落下的疤痕,属于增生,不碍事的。” 杨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中舒服了许多,整理了下衣裳,喟叹道,“只消能止痒,去了味道,我也别无所求了。” “这您大可放心,按照我的方子吃药擦洗,月余便可消除炎症。”余娇用皂荚就着热水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 杨夫人见她这么爱干净,不由愈发有好感。 从内室出来后,余娇要了纸笔,研磨开好方子,交给了杨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婆子拿着药方亲去青州城中的药铺抓药去了。 杨夫人吩咐丫鬟端了些瓜果过来,眼下已经入秋,但杨府竟还有西瓜,红殷殷的,杨夫人客气的招呼余娇几人吃瓜果,态度较先前亲昵了不少。 “你的医术跟何人学的?可是祖传的?”杨夫人好奇的问道。 余娇手中拿着一角西瓜,咬了一口道,“幼年跟着父亲在京城时,拜过一位老大夫为师,后来又跟着祖父学了一些。” “你祖上也是行医的?”杨夫人笑着道,“你一个小姑娘在外看诊应是颇为不易吧?” 余娇点了点头,含糊的道,“家中祖父会医。” 她口中的祖父是自个儿的亲爷爷,并非余儒海,但她这么说,估计所有人都会当成是余儒海。 “这样说来是杏林世家了,只是我未曾去过长奎,有些孤陋寡闻,倒是不知还有姓余的妙医世家。”杨夫人话语间颇有抬举余家的意思。 余娇不卑不亢的道,“我们余家只是乡下小门小户人家,杨夫人高看了。” 穆三夫人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忒是谦逊。”她与杨夫人道,“她的四个哥哥都是读书之人,还有一位是童生试的案首,如今正住在我们府中,要下场秋闱。” 杨夫人听后,只觉余家门风极好,虽是乡下人家,却重视子弟读书,端看余娇的一言一行,便能觉出余家教导子女甚是有方。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相貌出众,白皙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浅白织锦褙子,雪色挑线裙。 一进屋先是朝穆三夫人行了个礼,便偎到杨夫人跟前,柔声说道,“母亲,女医可曾来了?” 杨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我正说要人去寻你过来陪余姑娘在府里转转,你们年纪相仿,应是能玩到一起。” 她转头朝余娇介绍道,“这是我女儿燕姐儿,比你还要大上两岁。” 杨寄燕朝余娇和余茯苓打量去,矜持一笑,“这便是三夫人给我母亲请来的女医,怎瞧着这般小?” 杨夫人在杨寄燕脑门上点了下,数落道,“别看余姑娘年纪小,一手本事在身,你痴长两岁也是不能比的。” 她又笑着与余娇解释道,“她一惯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什么分寸,是个直肠子。” 余娇笑了笑没有说话。 穆三夫人笑着道,“这样直爽的性子最是讨喜,哪里是被宠坏了?燕姐儿生的这般好模样,我是羡慕也羡慕不来。”bigétν 杨夫人笑了笑,她虽嘴上数落,实则很是疼宠杨寄燕,她这个女儿相貌出众,虽没娇宠得有些矜傲,但在她心中自是最好的。 “你们小姑娘在我们面前难免拘着,去外面一起玩吧。”杨夫人朝杨寄燕道,“你院中的桂花开的甚好,领着余姑娘姐们去瞧瞧,好好照看客人,莫要失礼。” 杨寄燕点了点头,她瞧着母亲的态度倒像是这位姓余的小姑娘真有几分本事,便领着余娇她们去自己小院里。 刚走近院子,一股桂花香便扑鼻而来,甚是好闻,余娇嗅着桂花香,身心舒爽了不少,她被杨夫人屋子里的熏香弄得有些头晕脑胀,这会儿只觉空气清新了不少。 杨家小姐的院子里头栽了两棵桂花树,枝叶繁茂,细小的浅黄花朵簇拥盛放,清香远溢。 杨寄燕吩咐丫鬟们送了茶水,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道,“余姑娘,我母亲的病如何了?可还能治?” “已开了药方,杨夫人并不是什么重症,只是此病易反复,日后还需仔细着些。”余娇缓声说道。 “真能治好?”杨寄燕一脸怀疑,皱着眉道。 余娇见她神情似是不相信杨夫人的病能好,只当她不信自己的医术,耐心说道,“夫人应是生产时不慎沾了脏污,才引发此疾,可以治愈的。” 杨寄燕也察觉自己有些失礼,收敛神色,眸光却透露出几分复杂来,她说道,“若是母亲的病能好,我定当好好谢谢你。” “杨小姐不用客气。”余娇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竟是桂花掺了蔓荆子,茶水微甜,喝着齿颊留香。 杨寄燕见她喜欢,白皙矜傲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日前桂花开了,我便让丫鬟采摘了一些,晒干后入茶,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我喜欢桂花的香气。” 余娇放下茶盏,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道,“蔓荆子清火明目,与桂花掺在一起,茶香水甜,杨小姐心思巧妙。” “是很好喝。”余茯苓也这般觉得,竟是一饮而尽,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杨寄燕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挑了挑,唇角隐隐勾起一抹带着淡嘲的弧度,“我是不懂这些的,余姑娘若是喜欢,我让丫鬟给你包一些。” 说着她便唤了丫鬟道,“去将剩下的桂花茶饼都给余姑娘包起来。” 那模样似在打赏人一般,余娇笑容淡了淡,“那便谢谢杨小姐了。” 杨寄燕没再碰石桌上的茶碗,摆弄桂花茶说来是雅事,可这两个乡下来的懂什么茶艺品评,如同牛饮,眼下这桂花茶,她倒觉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双面绣 丫鬟将舂好的茶饼包好送了来,杨寄燕没有碰,让丫鬟放在了石桌上,说道,“若是不够,我让丫鬟们再摘一些。” “不用麻烦了,足够了。”余娇放下茶盏,朝满树的桂花瞧去。 三人空坐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儿说,杨寄燕打量着余娇和余茯苓身上的穿着,一眼便认出是城中织绣阁的衣裳,道,“织绣阁绣娘的手艺最是出彩,二位姑娘初来乍到就买了织绣阁的衣裳,眼光倒是不错。”bigétν 余娇和余茯苓哪里知道什么织绣阁,但是杨家小姐既然一眼就认出是织绣阁的绣娘做的衣裳,想来织绣阁在青州城应是极有名气的。 余茯苓拘谨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粗布衣裳穿惯了,如今穿着这样的好衣裳,她其实不大习惯,总觉得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裳。 杨寄燕又说道,“织绣阁的双面绣就是出名,我母亲还曾请过织绣阁的绣娘教习我女红,我这帕子便是自个儿绣的。”她有些自得的笑着,从袖中扯出一方帕子,一面绣着含苞待放的睡莲,另一面是瓣瓣展开的莲花,她轻笑着道,“余姑娘们可也是冲着双面绣去的?” 余茯苓还是初次见双面绣,两面轮廓完全一样,精细入微,竟是找不到丝毫的背线瑕疵,莲花生动鲜活,不由赞叹道,“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手艺!我还是初次见。” 说着她便伸手去翻弄自个儿身上裙摆的绣花,想看看是不是双面绣。 杨寄燕看着她不甚雅观的动作,微微蹙眉,眸中流露出一丝嫌弃来,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轻嘲道,“原来你们竟是不知织绣阁的双面绣?” 余茯苓翻过来的裙摆绣花并非双面绣,她不免有些尴尬,脸微微一红,将裙摆又规整好。 余娇大大方方的道,“我们姐妹前日才到青州,并不知织绣阁,衣裳是穆三太太送的,我们小地方来的,倒是未曾听说过还有双面绣。” 杨寄燕没有作声,一脸与生俱来的矜贵倨傲,捏着帕子微翘起小指,一时间已无心思再找什么话与余娇两人聊。 两个小地方来的乡下人,连双面绣都没曾听说过,更不用说青州城新出的胭脂水粉,裙裾钗饰,跟她们说,她们又哪里能听得懂? 母亲还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差事,这样的人随便找个丫鬟陪着便是了,还非要她陪着,杨寄燕打心眼里就不相信余娇能治好她母亲的病。 前世可没有什么乡下来的女医,她母亲的病也根本未曾治好,随着父亲升迁,举家搬去京城后,明正十三年母亲便过世了。 想起这些往事,杨寄燕心中有些郁然,实在没有兴趣再陪余娇两人干坐下去,朝一旁的丫鬟问道,“旭哥儿可曾醒了?” 贴身的大丫鬟是杨寄燕的心腹,很是了解她家小姐的心思,机灵的道,“小少爷方才已经醒了,奶娘方才传话来说一直闹着要找您呢。” 杨寄燕站起身来,脊背挺得直直的,低头瞧着余娇两人,歉意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小弟尚且年幼,身旁离不开人,此时怕是正哭闹着呢,我过去瞧瞧,失陪。” “杨小姐只管去忙,我们坐了这般久,已赏过桂花,便不叨扰了。”余娇站起身来。 余茯苓也忙跟着站起身来。ъitv “既如此,我叫人送你们去我娘院里。”杨寄燕叫了一个小丫鬟,打发她给余娇两人领路。 “桂花茶别忘了带着。”杨寄燕瞧见石桌上的纸包,朝小丫鬟说道。 小丫鬟拿起桂花茶,领着余娇和余茯苓往外走。 杨寄燕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容沉了沉,眸光微闪,穆家上赶着想要讨好他们杨,却弄了这样两个乡下骗子来,是当他们杨家的人都眼瞎吗? 她招手对贴身的大丫鬟附耳细细说了几句话,大丫鬟听后,面上露出迟疑,“小姐,这样……不太好吧?西园住着贵客,老爷交待府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搅,若是冲撞了贵人老爷怕是会动怒。” “你怕什么?出了事也责怪不到你的身上,你跟小蝶说是她们两人非要去西园逛逛,只需将事情都推诿到她们身上便可。”杨寄燕一脸骄横的道。 大丫鬟只得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还不快去?”杨寄燕沉着小脸催促道。 大丫鬟忙快步出了院门,朝余娇几人追去。 在东跨院前,大丫鬟拦下了余娇几人,朝给余娇领路的丫鬟小蝶道,“小姐突然想吃府外的云片糕,你送了余姑娘,回来时去门房吩咐一声。” 小蝶有些奇怪,小姐一向不爱吃云片糕,她朝余娇和余茯苓施了一礼,朝大丫鬟走了过去,问道,“画眉姐姐,小姐要吃哪家的云片糕?” 大丫鬟觑着余娇两人,附在小蝶耳边轻声絮语,转告了杨寄燕的意思。 小蝶听后,下意识的看了余娇两人一眼,有些害怕的小声道,“画眉姐姐,若是叫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小姐自会护着你,你若办不好小姐交待的事,仔细小姐将你发卖出去!”大丫鬟轻声说道。 小蝶身子瑟缩了下,前些时候,小姐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发买了不少院中的丫鬟,竟是都卖去了窑子那等下作地方,她可不想被卖去窑子,只得应下。 画眉见她应下,笑着假模假样的说道,“莫要买错了,小姐只爱吃祥云斋的云片糕。” 小蝶低低应了一声,走回余娇和余茯苓身旁,大丫鬟画眉站在原地,瞧着小蝶领着两人从东跨院前往西园行去,才转身离开。 余娇这人方向感极好,许是因为幼年跟着爷爷住在山上,又经常孤身一人在山间采草药的缘故,她比较记路,见小丫鬟脚步匆匆,领她们走的不是先前的路,余娇误以为小丫鬟急着要去找门房给杨小姐买云片糕,抄的是近路,便没有作声。 出了夹道,是一处种了许多花花草草的院子,小丫鬟领着两人过了拱形门,进门便是一处竹林,夏末残余的知了附在竹枝上,蝉鸣声断断续续的响着,阳光从竹叶的罅隙投洒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biqμgètν 余娇见还未到杨夫人住的院子,不免心生奇怪,怎抄小道比原先走的还要远一些,她正要叫住前头的小丫鬟询问,却听见竹林后隐隐传来说话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 构陷殒命 一个中年男子道,“圣上糊涂,怎能听信姬无道的谗言,此番还要赶尽杀绝,将肖将军论为罪臣,这不是叫忠臣寒心!” 只听一人声音粗犷的道,“姬无道那狗东西讨好申添,构陷于我,不过是想得皇上重用,拿到宣府的兵权,宣府的兵马是我肖宁一把培养出来的,他想执掌兵权,哪有这么容易!”ъitv 余娇隔着竹林的间隙仔细瞧去,有座红色的小亭子被掩映在翠竹之中,有四人坐在亭子中,其中一人身形雄伟,另一人穿着匹鸟公服想来应是杨知府。 另外两个年轻人衣着华贵,其中一人背对坐着,穿着朱紫色衣袍,瞧不清面容,另一人穿着浅蓝交领直裰长袍,身量修长,腰间系着羊脂玉佩,风姿儒雅,极为俊秀。 只听他道,“肖将军的手……可是再也不能握千骑枪了?” “我的手已废。”身形伟岸那人声音粗犷的道,“今夜我便离开青州,皇上已命各州府严守城门,四处缉拿我,不好叫远尘兄受此连累,刘公子和顾小侯爷还是快些返京,免得叫人怀疑。” 余娇听到此,联想到入青州府时,城门守卫严查的情形,心道不好,这杨知府家里竟是窝藏了朝廷要捉拿的钦犯,偏生还叫她与余茯苓给撞见了。 这园中说话的人都是位高权重极不好惹的人物,余娇下意识的就要去拉余茯苓离开。 那边引着余娇两人入西园的丫鬟小蝶已经悄声退到拱门外,她咬了下舌尖,大着胆子拔高声音,惊呼道,“余姑娘,你们怎么来这处了?叫我一顿好找!” 余娇浑身一震,双眸淬着寒冰朝小丫鬟看去,余茯苓也有些慌张,拉着余娇有些不知所措,她虽没听懂竹林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但也知偷听主人家说话,甚是没有规矩。 竹林里传来脚步声,有人警觉的道,“誰在那里?” 小丫鬟立刻跪倒在地。 杨知府和两个年轻人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了不许人来西园!”杨知府看着余娇和余茯苓十分眼生,声音沉怒的道。 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颤声道,“这是穆三夫人带来府上给夫人看病的女医,小姐让领着去夫人院子里,刚才画眉姐姐说小姐的帕子丢了,让奴婢在路上寻一寻,一错眼的功夫,谁知……谁知……她们就来了西园……” “你胡说,明明是你将领我二人过来的!”余茯苓见小丫鬟说谎,一脸气愤的道,“你家小姐何时让你找帕子了?方才有个丫鬟传话是要你去找门房买云片糕,你何故诬陷我姐妹二人?” 杨远尘皱了皱眉,燕姐儿从来不喜欢吃云片糕。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从袖中扯出一方帕子,对杨远尘道,“老爷,奴婢手里有刚寻到的帕子为证!小姐也可为奴婢作证,无缘无故的我诬陷两位女医做什么?” 余娇见那帕子正是方才杨寄燕拿出给她和余茯苓看的双面睡莲手帕,心中已然明了,这小丫鬟是得了杨寄燕的授意,设好了圈套,故意为之。 余茯苓还在争辩,“这帕子方才还在你家小姐手中,在院中的时候你家小姐还让我们瞧双面绣的刺工,怎会跑到你手上?”bigétν 站在杨远尘身旁,身旁身着朱紫色衣袍的男子,面上划过一丝不耐烦,他五官俊朗张扬,浓眉星目,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肆意,他似笑非笑,语气随意的道,“既听到了,杀了便是!” 话音刚落,他便逼到上前来,朝余茯苓抓去。 余茯苓吓得大惊失色,脸色惨白,余娇眼疾手快的将她护在身后,下一瞬,一双冰冷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捏住了余娇的脖颈,缓缓收紧。 余娇被掐得喉咙生疼,双手下意识的抓住男子的手,想要扯开他,只是男子的手劲极大,她的反抗如蜉蝣撼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余茯苓看着这一幕,尖叫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朝男子撕打了去,嘴里无助的喊道,“你松手,松手啊!” 余娇因为窒息,脑子缺氧,眼前开始泛黑,这种接近死亡的感觉她格外熟悉。 黑暗拉扯着她沉溺,心中甚至产生不要反抗就这样死去也挺好的念头来。 余茯苓见余娇小脸已经憋得泛红,眼看着就要断气,她已无计可施,张嘴就朝男人的掐着余娇脖颈的手狠狠咬去。 这一口,直见了血。 男子吃痛,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一脚将余茯苓踹开,正要使力拧断余娇纤细的脖颈,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制止道,“顾韫,住手!” 男子冷哼一声,却是听话的松了力道。 余娇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几乎要被掐断的喉咙涩疼,她抚着脖颈,猛咳起来,眼角直咳出了泪花,贪婪的汲取着空气。 余茯苓被男子一脚踹在了腹部,疼得小脸煞白,她捂着肚子,爬到余娇身边,已被吓得哭了起来,声音发颤,紧张的问道,“余娇,余娇,你没事吧?”bigétν 余娇渐渐止住了咳嗽,她摇了摇头,抬起小脸,神情倔强,杏眸冰冷的瞪着紫衣男子。 顾韫见她瞪自己,一甩衣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宛如在看蝼蚁一般,一脸桀骜,冷嘲道,“你想找死?” 先前制止他的儒雅男子不赞同的看了顾韫一眼,出声道,“不要伤人性命。” “子期,你这是妇人之仁,她们定是听到了肖将军的身份,若是传扬出去,后患无穷。”顾韫皱眉,瞥见手上被咬出的血牙龈,颇有些着恼的瞪着余娇两人说道。 被他唤子期的男子,淡淡的看着余娇两人,“你们是何处派来的探子?若是好好交待,我做主留你们一条命在。” 余娇脊背发冷,手脚冰凉,再无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如若不能脱身,她和余茯苓怕是就要陨命于此。 她闭了闭眼睛,强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出声道,“我们姐妹是穆二爷从长奎乡下带来的青州给杨夫人看诊的,并不是什么探子,府上杨小姐的丫鬟为何构陷我们来此处,我姐妹二人实在不知晓,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去请来穆三夫人一问便知。” 第一百九十章 一粒浮尘 刘子期见余娇不像是在说谎,一双杏眸圆圆的,像鹿的眸子般清澈见底,带着倔强,干净得叫人生不出怀疑来。 幼年时候,素笺每次被姑母训了,就常躲在他身后,用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姑母。 若是……素笺还活着,应是跟这个小姑娘一样的年岁吧。 他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长奎,忽而俯身朝余娇出声问道,“你们是长奎人氏?” 余娇颔首,“正是。” 刘子期沉思了一会儿,他此次来青州不光是为了护送肖宁,还有另一目的,便是要去长奎走一趟。 他的人在怀柔疑似找到孟青山曾逗留过的足迹,只可惜已是七八年前,实在无法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孟青山。 他查探过孟青山的身世,原籍正是长奎人氏。 顾韫听他如此发问,隐隐猜测到几分刘子期的想法,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期……” 刘子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垂眸看着余娇细嫩的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刘子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移开目光,看向杨远尘,“既是杨大人府上的人,还是交由杨大人处置。” 杨远尘一时有些为难,穆家带女医上门他是知道的,若这两人是府上的丫鬟他随意处置了也就罢了,杨远尘瞧了一眼跪在园子门口的小丫鬟,不免头疼,听这两个女子的意思,此事竟还牵扯到燕姐儿。 若是顾小侯爷将人杀了,他倒是省心许多,只需编个借口,给穆家一个交待便是。 杨远尘迟疑了片刻,他走到园子门外,唤了小厮进来,道,“将她们……”顿了顿,杨远尘指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一并道,“将她三人塞住口舌,先关进府中的柴房里。” “且慢!”顾韫不依不饶的道,“杨知府要如何处置她们?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明晃晃的暗示着。 余娇隐忍的攥了攥拳,没有理会顾韫,看向这几人中最是面善,说话也最是管用的刘子期,道,“几位爷何必赶尽杀绝?我们姐妹出身低微,只是两个没见过 ъitv世面的乡下人,这辈子跟你们这样的大人物都扯不上什么干系,只要几位爷放过我们姐妹二人,我们愿立誓绝不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透漏出去半分,我们姐妹只是误入此处,什么都没曾听到,只是瞧了瞧这园中的景致。” 那厢,正与穆三太太坐在屋子里喝茶说话的杨夫人,忽听下人禀报西园出了事,两位女医冲撞了贵客。 穆三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杨夫人站起身来,匆匆丢下一句,“稍安勿躁,我过去瞧瞧。”便朝西园行去。 穆三夫人原本想要跟过去,见杨夫人根本没这个意思,只得留在杨夫人的院子里等着。 杨夫人来到西园门外,见丫鬟小蝶跪在门口,没敢直接进去,昨日家里来了客人,老爷亲自接待安排住进了西园,不许府中人入内,客人的身份极其尊贵,老爷连她都未曾告知。 “老爷呢?”杨夫人隔着园门朝里看去,见自家老爷身边站着两位年轻的俊秀公子,其中一人面容陌生,另一身着紫袍,瞧清楚他的面容,杨夫人不由大惊,竟是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 顾小侯爷是出了名的纨绔,杨夫人远在青州也有所耳闻,安南侯府是太祖开国封赏的世家贵族,地位尊崇,实打实的簪缨世家,满门权贵,顾韫一惯无法无天,百无禁忌,偏又深得皇上宠信,几次与其他伯爵侯府的世子打架,闹到皇上面前,皇上都只是不痛不痒的责备几句,从没曾真正的惩罚。 又见余娇两人形容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杨夫人心中一紧,生怕这纨绔小侯爷视人命如草芥,忙高声朝园子里的杨远尘道,“老爷,余姑娘姐妹是我邀来府上作客的,若是冲撞了贵人,妾身替她们赔不是,还请贵人们莫要跟她们两个弱女子动气。” 杨知府听见杨夫人的声音,朝顾韫和刘子期拱了拱手,“小侯爷,刘公子,失陪。” 他快步走到园子外,压低声音对杨夫人道,“你不要瞎掺和,我问你,这二人的来历你可清楚?” 杨夫人见他脸色严肃,忙帮余娇两人说情道,“穆三太太带来给我瞧病的,两个小姑娘是长奎乡下来的,身世清白,她们还有几位哥哥都住在穆家,不日便要乡试,小姑娘年纪小,不大懂咱们府中的规矩,老爷,您莫要为难她们两个。” 杨远尘闻说两个小姑娘还有兄长住在穆家,这般听来来历倒无可疑之处,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夫人,你不知内情,先回去吧。” 杨夫人捏着帕子,小声说道,“顾小侯爷一惯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还请老爷说说情,穆三太太还在我院里坐着,两个小姑娘都是她带来的,若是出了事,你叫我怎么跟穆三太太交待?” 杨远尘知道自己妻子最是心善,他拍了拍她的手,“我尽力保她们一条命在,你先回去。” 杨夫人只得先行离开,却没走远,站在离西园不远处的小径旁,忧心的望着西园。 杨远尘回到园子里,朝刘子期顾韫两人道,“内人说这两人确是长奎乡下来的,还有几位兄长住在穆家,要参加今次秋闱,身世倒是没有什么存疑之处。” “既尊夫人开口,留她们一条命在也可以,只是这舌头需得拔了!”顾韫恶劣一笑,颇为记仇的道,“说不出话的哑巴,才没法将话传出去,顺道再给小爷将她们这满嘴的利牙给敲碎了!” 一阵微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余娇湿冷的脊背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 这便是没有人性的封建王朝,世族权贵凌驾于人权之上,平民百姓如浮萍蝼蚁。 她忍了忍,克制着心底的屈辱,“还请顾小侯爷给我姐妹一条活路,我们无心卷入事端,您高高在上,我们只是一粒浮尘,入不得眼,您只需无视便可,浮尘风一吹便散,断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biqμgètν “这话说得有趣!”顾韫来了兴致,蹲下身子,伸出三指捏住余娇的下巴,使力抬起她的小脸,“你这么聪慧机灵,若说只是个乡下村姑我倒是有些不能信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断手之由 余娇顺从的仰起小脸看着他,杏眸恬静无害,她从容的道,“我们村子依山傍水,钟灵毓秀,人难免沾染些灵透之气。” “你这张小嘴倒是会说的很!”被她那双黑如点漆水汪汪的杏眸看着,顾韫心中也生出几分怪异的熟悉来,他压下心底古怪的感觉,发问道,“你是女医?” 余娇被他捏着下颚,启唇回应道,“是。” 顾韫收回了手指,站起身,眸光睥睨的盯着余娇,道,“饶你们一命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你是女医,我便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能医治好肖将军的手,我便放过你们姐妹二人。” 刘子期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肖将军的手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更不要说这么一个小姑娘。 余娇眸光微动,先时她已听到里头那位肖宁将军的手已废,但总要试一试,这样她和余茯苓才有生的希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小侯爷可要说话算话。” 顾韫撇嘴一笑,“爷一向言出必行,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保你姐妹二人完好无损的离开!” 杨远尘有些担心的道,“小侯爷,让她二人就这么见肖将军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反正听都已经听见了,若是治不好肖宁将军的手,直接杀了干净了事!”顾韫满不在乎的道。 余娇说道,“我一人进去便可。” 她并无十足把握能医治好里头那位肖宁将军的手,虽然眼下余茯苓已被牵扯其中,但不跟着她进去,还是能少一分危险。 顾韫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率先朝竹林深处的亭子走去。 余茯苓有些不放心的抓着余娇的手,余娇安抚的道,“阿姐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说着松开了余茯苓的手,跟着刘子期和杨远尘进了竹林深处的亭子。 肖宁仍端坐在亭子里,他是习武之人,竹林外的动静都听在了耳朵里,见顾韫当真领着小姑娘来给他看手,他粗声一笑,“你这混世小魔王,离了京城,还这般无所顾忌!” 顾韫笑了笑,“她若真能治好你的手,我顾韫便怜香惜玉一回又何妨?” 肖宁的手是在战场上抵御外寇入侵的时伤到的,那时他战功赫赫,深的皇上厚爱,为体恤他戍边有功,明正帝特命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为他治手,只是他的手骨受伤极重,太医们束手无策,为此明正帝还发落了不少人。 肖宁一手肖家枪法使得极好,祖传千骑枪,可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只是如今他右手已废,非但不能再握枪,且时常蚀骨钻心的疼。 余娇朝肖宁施了一礼,“请让我看看您的手。” 太医院那么多有名望的老太医都没能治好肖宁的手,更遑论这么一个小姑娘,况且又已废了这许久。 肖宁只当是陪顾韫做场戏,朝余娇伸出了右手。 余娇双手搭在了肖宁的腕骨上细细摸了两遍,闭眸感受包裹在皮肉之下每一寸骨头的变化,直摸遍了肖宁的每根指骨。 顾韫见她那双纤细的小手竟不知羞的一直在肖宁黝黑宽大的手掌上摸来摸去,冷嘲出声道,“少用下作的手段勾引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饶是京城第一名妓,肖宁将军也能坐怀不乱,何况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余娇眸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丝毫不受顾韫的影响,将指腹搭在肖宁脉上,片刻后,收回了手。 “肖将军的手可是曾重伤骨折?”余娇问道。 肖宁点了点头。 余娇继续问道,“当年是何人给您接的骨?” “军中随行的太医。”肖宁不解她问这些作何。 顾韫已有些不耐烦的道,“少在这里拖延时间,你是不是不能治?” 余娇不理会他的找茬,语出惊人的道,“既是太医,断不可能接错骨,肖将军的手并非是因重伤废掉的,是有人故意给您接错了骨,有心让您的手废掉。”biqμgètν “你说什么?”肖宁豁然站起身来,双眼凌厉的盯着余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威严起来,浑身遍布肃杀之气,他沉声问道,“你可是在诓我?” 余娇镇定的道,“我方才已细细摸过您的断骨,没有骨裂,亦没有骨折碎片,您当年重伤时,兴许腕骨曾骨裂、粉碎性骨折,可现在这些情况都已经自愈,也就是说绝不会严重到令这只手废掉的地步,但是您的腕骨处被人接错位了。” 且错位之处甚是细微,只错一关节,却一发而动全身,肌腱韧带全都随之错位。 令他整只手再无法使力,又时常疼痛难忍。 接骨之人实在心思巧妙,定是个中高手,不似寻常扭伤那般,习武之人轻易便能摸出,不然肖宁也不会这许多年都未曾发现,也没曾怀疑过。biqμgètν 若不是有祖传的摸骨手艺,余娇也实在难以辨出。 肖宁已听得满脸寒霜,神情阴沉,他忽而扬起左手,大掌用力拍在亭内的石桌上,咬牙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年宣府的随军太医定是皇上的人,他竟五年前就筹谋害我!还假惺惺的集结全太医院之力,为我治手!” 一旁的顾韫、刘子期、杨远尘三人都已是听愣了,全然没想到其中竟还藏着这般曲折回绕的手段。 “可是五年前皇上亲封肖将军任宣大总督,将三大兵镇兵权一并交付您,正是战功赫赫的时候,又怎会在那时候就对您下手?”顾韫万分不解的道。 肖宁却是怆然一笑,“你也说了,我那时正战功赫赫,需知功高震主啊!想不到,想不到我肖宁一心忠君报国,皇上却在五年前我上阵杀敌,戍边卫国时就对我起了猜忌之心!” 这话令亭中众人都是一阵沉默,当今圣上……戟害宗族兄弟,皇位来的不正不说,为君,又猜忌臣子,桀不务德,昏庸无道,心无百姓。 “肖将军的手可还有的治?”刘子期出声朝余娇问道。 “不必为难她个小姑娘了!”肖宁回过神来,在知道手废缘由后,神情一瞬间竟似苍老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般精神矍铄,他对余娇说道,“你今日告我断手之由,也算是叫我肖宁做了个明白鬼,我放你姐妹活着二人离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话中有话 听肖宁这么说,顾韫没有作声,似也默认要放了余娇。 “谢过肖将军。”余娇欠身施了一礼,又说道,“您的手其实……还有复原的可能。” 肖宁闻言,瞪大了双眸,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你是说你能治我的手?” “此话可当真?”杨远尘神情激动的道。 余娇宠辱不惊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只是需断骨重接,不知肖宁将军能不能受得住断骨之痛。” 肖宁看向自己的右手,他指节微动,想蜷缩却根本无法握成拳,他桀然一笑,“断骨之痛算什么?我肖宁可不是懦夫,有何受不了的!”他看向余娇,放轻了声音,“若是……断骨重接,我这废手可能恢复如初?还能不能再握千骑枪?” 几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余娇身上,余娇丝毫不慌,声音沉稳的道,“能否恢复如初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握刀枪剑戟绝不成问题,捏针、毛发等细小东西兴许会有些不便。”ъitv “不是十足把握,那你有几分把握?”顾韫发问道。 “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若是东西齐全,能有八分把握。”余娇说道。 八分把握,这个恢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肖宁听得心潮涌动,眼热的看着余娇。 杨远尘追问道,“都需要些什么东西?余姑娘只管说,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余娇有条不紊的道,“我需一把薄钢刀,镊子和两种针——角针和圆针,得劳烦您找一位冶钢的师傅帮我打造,还有羊肠线。” 她所说的三样东西,在场之人饶是见多识广,竟也闻所未闻。 “百炼钢的师傅好找,只是这角针圆针怕是师傅未曾听说过,还有羊肠线是什么?”杨远尘问出了几人心底的疑惑。 余娇细细说道,“冶钢师傅没曾听过也无妨,我会绘出图样,在一旁指点他锻造,羊肠线是取自七八个月的绵羊或羊羔肠子,刮去皮脂,粘膜,用药水浸泡清洗,以硫磺烟熏后搓成的线绳,这种线缝合人体血肉后,可被我们的身体吸收。”几人听她这一番解释,只觉长了见识,不知不觉间看余娇的目光都已变得有些不同,誰也不敢再因她年纪小,便轻视与她。 “备齐这些东西,还要些时日,不知我姐妹二人现在可否能先行离开?”余娇出声道。 杨远尘自是做不了主,他看向顾小侯爷。 顾韫甚是没皮没脸,笑嘻嘻的对余娇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还真是位女医!” 余娇脸色淡淡,没有因为他的笑脸,便曲意迎合。 杨远尘对肖宁道,“我这就命人去府外找冶钢师傅,肖大哥还是多留几日,待余姑娘给你治好了手疾再走也不迟。” 肖宁原怕连累了杨远尘,打算今晚便离开青州,如今却是走不成了,他的右手对他太过重要,不能握千骑枪他便是废人一个。 肖宁颔首,“如此,便要多劳烦远尘兄了。” “余姑娘,不如就留在府上小住几日,等治好了肖将军的手再走?”杨远尘客气的朝余娇道。 余娇冷淡一笑,“谢过杨大人的盛情,还是不了,我和阿姐今日只是过府给杨夫人看诊,便能被人设计,‘不小心’惹上杀身之祸,更遑论若是住在府上,我是大夫,惜命的很,实不敢再在府上多逗留。” 她这番话,话中有话,在场人都听得明白。 杨远尘老脸一红,当即表态,“余姑娘只管放心,今日之事若真是有人蓄意为之,我定给余姑娘姐妹一个交待!” “那我便先谢过杨大人。”余娇又道,“我就住在穆家,等物件备齐,我再上门给肖将军治手,我还需准备药材和其他东西,就不多留了。” 杨远尘看向顾韫和刘子期,见他二人都无意见,似是默认让余娇姐妹离去,便道,“我送余姑娘。” 竟是亲自引路,要送余娇离开。 刘子期清润的眸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余娇的远去的背影上,顾韫饶有兴趣的道,“没想到来青州一趟,竟还会遇到这般有意思的女子,还好我方才没有一把拧断她的脖子,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刘子期收回视线,对顾韫道,“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需改改了。” 想起方才余娇的所作所为,刘子期露出儒雅的笑容,“那小姑娘虽言说出身低贱,行事却胆大心细,沉稳有度,世间少有。” 又思及她稍一得势,便话中有话的逼着杨知府严惩害她之人,又笑说,“且心智聪慧,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 肖宁也赞叹道,“瞧着她年纪不大,医术确实了得,所说的东西甚是古怪,但又听着叫人信服。” “我们也多留几日再走如何?我倒想亲眼瞧瞧她要如何用那些物件给肖将军治手!”顾韫碰了碰刘子期的肩,说道。 刘子期颔首,他们也本是打算送了肖宁脱险,就启程去长奎的,只是如今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也不妨多逗留几日。 至于长奎,他已寻了这么些年,早一日晚一日也是无妨。 他尚还有些踟躇,若真寻到了孟青山,他带走的那个小姑娘却不是素笺,他……当何如? 余茯苓满心焦灼的等在竹林外,又是担心害怕,又是恼恨愤怒,若是目光能杀人,这片刻功夫她已是将跪在园子门口的小丫鬟给瞪得千疮百孔。 她一抬头,忽见余娇跟在杨远尘身后,完好无损的走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忙快步上前,拉着余娇的手,上下打量着,关心而又焦急的道,“余娇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又对你动手?” 余娇心间一暖,柔声说道,“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杨远尘朝余茯苓歉意一笑,“先前多有得罪,我送二位余姑娘。” 余茯苓见他态度竟是大转变,谨慎的握着余娇的手,跟在杨远尘身后朝园外行去。 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小蝶身旁,杨远尘脸色一变,肃冷的对守在园子外的小厮道,“将她给我拉下去大棍重杖,什么交待清楚为何引着余姑娘来西园,什么时候再停杖!” “是!”两个心腹小厮立即上前来,双手钎住了丫鬟的双臂,拖着她朝西园外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棍重杖 小蝶吓得脸色惨白,没想到一晃眼的功夫,形势居然急转,余家两位姑娘安然无事,她却大祸临头。 老爷的这两个心腹小厮是衙役出身,手头功夫极重,若是大棍重杖,她焉有命在? 她抬目朝四周看去,渴盼自家小姐能来救自己一命,可四周哪里有杨寄燕的影子? 她哭着求饶道,“老爷,余姑娘是无心乱入西园,奴婢没什么可交待的啊!” 杨远尘却根本不理会,皱着眉对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道,“若她嘴硬不肯交待,直接乱棍打死!” 小丫鬟听了这话,浑身抖如筛糠,被两个小厮拖了下去。 余茯苓瞧着这一幕,颇为解气,她不懂大户人家后宅的弯弯绕绕,根本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这小丫鬟诡计多端。 余娇却是看也未看小丫鬟一眼,只在心中记下了杨寄燕这人,无缘无故,就设下这种阴险的圈套,要害她与余茯苓两人的性命,心思当真歹毒的很。 她望着杨府的青砖高墙,暗自警醒自己,记住了这次的教训,此番能脱身全是赖以她的医术,实属侥幸。 若是日后再出入这样的深宅后院,定要步步留心。 站在远处小径旁没曾离开的杨夫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忙快步走了过来,瞧见余家姐妹二人性命无虞的站在西园门外,才安了心。 杨远尘见她过来,面上带了一丝笑意,放缓了语气,说道,“穆三夫人费心带女医上门为你看诊,咱们实该好好谢谢人家,还有余女医姐妹俩,方才在西园因误会受了些惊吓,夫人还需好好安抚。” 杨夫人听他话风突变,虽不解是何缘故,善解人意的道,“妾身带余姑娘姐妹回我院里,穆三夫人还在等着。” 杨远尘颔首,目送着三人离去。 待走远,杨夫人一脸和气的道,“西园住了些贵客,我家老爷寻常不许人进入,先前想是突见余姑娘两人闯入园中,有些恼火,他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余姑娘姐妹多担待。” “夫人言重了,是我姐妹二人走错了路,误入园中。”余娇感念方才在园中被那无法无天的顾小侯爷欺负时,杨夫人帮言相护,杨寄燕有心害她们,杨夫人并不知情,与她倒也不相干。 杨夫人笑着说道,“穆三夫人想是等急了,说来也是怪燕姐儿,我托付她照顾你姐妹二人,她个贪玩的,竟只顾着自个儿,将你们丢给不懂事的小丫鬟,等回头我便训她。” 余娇笑了笑,没再出声。 三人回到杨夫人的院子,穆三夫人果真是等着急了,正站在房门口,不住的朝院门外张望着。 见杨夫人领着余娇姐妹二人过来,她才松了口气,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bigétν 杨夫人忙说道,“不是什么大事,燕姐儿贪玩,抛下余姑娘姐妹,打发了个不懂事的小丫鬟陪着她们姐妹,一时领错了路,撞见了与我家老爷谈事的外客,让余姑娘姐妹俩受了些惊吓。” 穆三夫人听她这么说,才安了心,方才她在屋中坐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心中甚是不安,还当是杨家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燕姐儿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今日真是不懂事,在余姑娘姐妹跟前失了礼数,回头我定好好责罚她。”杨夫人一脸头疼的道。 穆三夫人笑着说道,“燕姐儿还小,尚未出阁,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妨事,姐姐可莫要因为这点小事就罚她,姑娘在家里时总是惫懒一些,等日后出了阁,嫁了人,自然就懂事了。” 杨夫人叫了贴身的婆子进来,在她耳边细细吩咐了几句,不久,婆子便从库房中取了东西回来。 杨夫人掀开红漆雕花的木盒,笑着轻声细语的说道,“这是我娘家哥哥从北疆让人给我捎来的一副翡翠手串,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胜在颜色通透,珠粒圆润,雕磨得大小一般。” 她拿起其中一只,拉起了余娇的小手,朝她莹白的手腕上套去,“燕姐儿不周到,令你们姐妹受了惊吓,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你们姐俩莫要嫌弃。” 余娇推拒道,“使不得,夫人不用如此。” 杨夫人却执意将翡翠手串套在了余娇的手上,说道,“乖孩子,快别推辞,你小小年纪,一手精妙医术,我是打心眼喜欢。” 说着,又拿起另一只手串,往余茯苓手腕上套去,余茯苓缩了缩手。 穆三夫人笑着出声道,“夫人喜欢你们姐俩,快别推辞了。” 杨夫人已将手串戴在了余茯苓的手腕上,余茯苓看向余娇,余娇只得道了一声谢。 她也跟着低声道谢。 “时候也不早了,姐姐,我就不多搅扰了,赶明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聚在一块好好说话。”穆三夫人见日头已是晌午,眼看着就要到用饭的时辰,笑着说道。 杨夫人颔首,客套道,“赶明得了闲,你再领着余姑娘姐俩来府上作客。” 穆三夫人笑着应了一声。 杨夫人又想起一事,朝婆子道,“快去取诊金来!” 她面带歉意的笑着道,“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给余姑娘诊金。” 婆子快步去取了银票回来,交给了杨夫人。 杨夫人亲手将银票塞进余娇的手中,“此番让你们姐俩远道而来为我诊病,受累了。” 余娇对诊金并不像先前的手串那般推拒,抬手接过,放进了荷包里。 杨夫人亲自将三人送出府门,折腾了这大半晌,她身子已有些乏了,但心中却有不少疑惑,匆匆又去了后院去找燕姐儿。 且说杨寄燕在听大丫鬟画眉说西园闹出了挺大的动静,老爷命心腹小厮守住了西园院门,似是在发落余家姐妹,心中正高兴自得,特意赏了画眉一只钗子。 却不想,原是该在西园发落余家姐妹那俩土包子的父亲,突然一脸沉怒的冲进了她的院子。 “燕姐儿呢?”进院后,杨远尘就一脸怒气冲冲的朝院内洒扫的粗使丫鬟发问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盐水灌伤 丫鬟从没见过自家老爷这般盛怒的样子,吓得浑身打颤,腿软的道,“小姐在屋里。” 杨远尘铁青着一张脸,朝屋里走去。 画眉听到动静,忙急匆匆的对杨寄燕道,“小姐不好了,老爷来了,看模样像是怒极了。” 杨寄燕闻言心中一慌,忙扔下手中的花棚子,朝外间走去。 杨远尘迎面走了进来,扬手便是一耳光,狠狠的打在了杨寄燕的脸上。bigétν 杨远尘不是文弱书生,这巴掌又是气极扇出,杨寄燕被打得丝毫没有防备,身子一趔趄,直跪倒在地上。 屋中丫鬟见此情形全都吓得脸色大变,跪倒在地。 脸颊火辣辣的疼,立时便肿了起来,杨寄燕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颊,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杨远尘。 她是府中的嫡女,颇得杨夫人和杨远尘疼宠,从未被责罚打骂过,一时间委屈极了,眼眶盈泪,哽咽的道,“父亲为何打我?女儿一向乖巧懂事,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您怎么可以打我?” 杨远尘见她哭的娇气可怜,心中有些不忍,这毕竟是他亲生的女儿,可一想到丫鬟小蝶交待出她做的那些混账事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若真的乖巧懂事,就不会不知轻重,闹出这样的事来!”杨远尘盯着她,冷冷的说道,“西园住了贵客,我三令五申不准府中人踏足,你倒好,故意让小丫鬟领着余家那两个姑娘去那里!” 杨远尘蹲下身子,凌厉的逼问道,“燕姐儿,你跟爹爹说,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杨寄燕从没见过她父亲这般盛怒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怕了,捂着脸微微发抖,泪眼朦胧的哭着说道,“爹爹我没有,自从您说西园住了贵客,女儿循规蹈矩,从未去过那里,更不要说让小丫鬟带余家两个姑娘去那里了,一定是有人编造这些话来诬陷女儿。” 杨远尘只觉满心失望,他沉痛的道,“燕姐儿,小蝶已全盘交待了,你到现在还要骗爹爹吗?” 杨夫人进了院子,看着屋内的情形,有些不明就里,见燕姐儿跪在地上哭的十分伤心,小脸上还有被掌掴的痕迹,心疼的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怎冲燕姐儿发这么大的火?她可是你女儿,你怎能动手打她?” 她上前就要将杨寄燕从地上扶起来,杨远尘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气道,“慈母多败儿!你莫要管,今日燕姐儿险些铸下大错,长此以往,我杨府都要毁在她手中!” 杨夫人与杨远尘夫妻多年,却也没见他这般恼火过,能令他发这么大的火,燕姐儿定是犯了重错,她有心想替燕姐儿求情,嘴唇动了动,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我且问你,知不知错?”杨远尘声音冷硬的问道。 杨寄燕拼命的摇头,脸颊上满是泪水,发髻都摇得有些凌乱了,垂落的发丝贴在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形容十分狼狈,她否认道, “女儿没有骗爹爹,先时娘亲让女儿带余姑娘姐妹来我院里赏桂花,后来奶娘说旭哥儿醒来哭闹着要找我,女儿心疼弟弟,便让小蝶送余姑娘姐妹回娘亲那里,余姑娘说女儿做的桂花茶好喝,女儿还特意将剩下的茶饼全都赠给了她,这些娘亲和院里的丫鬟都可以给女儿作证。况女儿与余姑娘姐妹无仇无怨,没道理要害她们。” 见她仍是嘴硬,不说实话,杨远尘深吸了一口气,冷喝一声,“来人!” 外间的小厮立刻匆忙跑进了屋子里,杨远尘指着跪在屋里的画眉冷声道,“将她拖去院子里,给我狠狠的打!” 画眉吓得浑身瘫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拖着朝院中拉去,吓得朝杨寄燕求救道,“小姐,救我!小姐救我啊!” 杨寄燕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能护得住她。 院外很快便响起棍棒夯打的声音,伴随着画眉的惨叫,杨寄燕每听一声,心中便会哆嗦一下。 画眉在屋外痛叫道,“小……小姐……啊……救救画眉!” 杨寄燕掐着手心,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目光恳求的看向一旁的杨夫人,哀求道,“母亲,女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父亲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还请您救救画眉,看在她贴身服侍女儿多年的份上,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父亲活活打死的!”ъitv 杨夫人捏着帕子,见她哭得如泪人一般,很是心疼,自个儿宠成掌上明珠的燕姐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责罚? 她柔声劝说道,“老爷,您有什么话就跟燕姐儿好好说,这般要打要杀的是做什么?别吓坏了孩子。” 杨远尘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心中又怎不心疼?杨府子嗣单薄,前些年府中没有哥儿,只有燕姐儿这么一个闺女,女孩儿总是娇气的,他百般疼宠,要什么给什么,将这个闺女捧在手心里长大。 他原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如今便有多失望。 燕姐儿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可那些心机,在他这个州府的父母官跟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审问过的案子没有上千也要几百,燕姐儿在他跟前说谎,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不求燕姐儿多么知书达理,婉婉有仪,只是这些年精心教养,却不能叫他的女孩儿是非不明,包藏害人之心! 须知害人终害己。 若是等顾小侯爷几人追究起此事来,他豁出老脸也保不住燕姐儿的性命!更遑论若是肖宁在杨府之事真的被宣扬出去,只怕他杨府满门不保! 院内画眉的痛叫忽然断了,有小厮进门禀告道,“老爷,那丫鬟受不住晕过去了,可还要继续打?” 杨远尘看了一眼杨寄燕,见她竟还不认错,狠了狠心,沉声道,“用盐水灌伤处,把人弄醒继续打!” 这是衙门里专门用来刑审犯人的招数,后宅女子又哪里见识过。 屋子里其他丫鬟闻言,伏在地上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这样一顿打挨下来,画眉焉还有命在?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内脏出血 丫鬟们都知画眉遭这顿毒打,概是因为老爷想要教训小姐,在杀鸡给猴看。 画眉是小姐最宠信的大丫鬟,已经到了这般要命的时候,小姐竟还不肯跟老爷认错,保画眉一命,屋里服侍杨寄燕多年的丫鬟们不免都有些心寒。 院子里传来画眉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杨寄燕听得小脸煞白,杨远尘放缓声音,说道,“燕姐儿,你可知再打下去,那丫鬟就没命了。”bigétν 杨寄燕虽是重活一世,但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有些崩溃的道,“爹爹不要逼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院子里的画眉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终是挺不住了,虚弱的道,“老爷,我说……我全都……交待……是小姐命奴婢传话……让小蝶引余姑娘姐妹俩去西园的……” 这话刚说话,画眉便头一垂,竟是活生生的被打断了气。 小厮皱了皱眉,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进屋说道,“老爷,那丫鬟死了。” 杨寄燕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屋外。 杨远尘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拽着她朝屋外走去。 杨寄燕被他扯得脚步踉跄,几乎是一路被拖到了屋外。 杨夫人快步跟了上去,又是心疼又是无计可施。 杨远尘直拉着杨寄燕来到已死去的画眉跟前,才松了手,杨寄燕根本不敢去看画眉的尸体,软倒在地。 杨远尘却逼着她去看画眉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惨样,“燕姐儿,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了!爹爹从小到大从没责罚过你,就连高声呵斥也是没有过的。” 杨寄燕已经哭的嘴唇发抖,惊恐而又害怕的看着画眉血淋淋的尸身,无助的闭上了眼睛。 杨远尘看着她害怕的模样,心中怜惜,可事已至此,一定得让燕姐儿知错。 他说道,“你的这两个丫鬟,一个因你而死,一个已被打残关在柴房里,燕姐儿,女孩可以不温婉贤淑,端庄知礼,但得善良,你母亲那般心善,你怎一点也不像她?” 杨夫人听了这半天,心中已猜出杨远尘如此震怒的缘由来,她蹲下身,心疼的用帕子擦拭着杨寄燕脸上的泪水,哀求道,“燕姐儿,做错了事,咱们得认,知错就改还是好女孩,你父亲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心中莫要怨他。” 杨寄燕终是撑不住了,扑进杨夫人的怀中,痛声大哭道,“爹爹,娘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做错了!” 她声音哽咽的道,“女儿原是看不上余家那两个乡下来的骗子,觉得她们根本不像是女医,就是来骗诊的,才故意让小蝶引着她们去了西园。我没有包藏祸心,只是想捉弄她们一番,想着她们若是去了西园,定会被爹爹呵斥责备,赶出府去!女儿没想害人,真的没想害人……”ъitv 实则前世杨寄燕因为好奇偷偷溜进过西园,见过住在西园的肖宁,后来随着父亲升迁入京城,她渐渐得知当年父亲收留住在西园的人正是被皇上捉拿的钦犯肖宁。 在让丫鬟引余娇两人去西园的时候,她便知道,若是余娇两人不慎碰见了肖宁,定会被灭口。 杨远尘夫妇此刻却是信了杨寄燕的话,只以为她心思简单浅薄,未曾深想,只是耍小姐脾气,无心之失,以至险些酿下大祸。 见她嘴唇哭的已有些泛紫,杨远尘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顶道,“你若早些说,爹爹又何至于命人打死你的贴身丫鬟。” 杨夫人见女儿趴在她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轻拍着她的背,朝杨远尘道,“老爷你少说两句,燕姐儿怕是被你给吓坏了。” 杨远尘也觉自己今日所为有些过了,他收回手,声音变得缓和,怜惜道,“燕姐儿,爹爹也是一时气急,你便是不喜余姑娘两姐妹,也不该让人引着她们往西园去,算了,你也不知西园内情,此事就算罢了,往后切不可再使小姐脾气,这般胡来了。” 杨寄燕抽噎着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还请爹爹饶恕女儿这一回。” 杨远尘见她神情惊惶又可怜,小脸孱弱没有血色,好似要哭的断了气去,心中更软了几分,对杨夫人柔和的说道,“你带燕姐儿去房里,哄哄她。” 杨夫人好声哄着道,“燕姐儿你父亲不怪罪你了,随娘去房里梳洗,女孩家哭多了会不好看的。” 杨寄燕乖巧的任她母亲牵着,去了房里。 杨远尘命小厮将画眉的尸首拖下去处理了,交待院中的丫鬟将血迹清洗干净,才离去。 且说随穆三夫人离开的余娇和余茯苓,坐在穆家马车里,余茯苓整个人才真的放松了下来,恹恹的缩坐在一角。 先前她被顾韫踹了一脚,那一脚正踹在肚子上,先时因为怕,连疼都吓得忘掉了,此刻脱离了危险,疼得却是有些受不住,被马车颠着余茯苓竟是有些想吐。 余娇见她小脸惨白,双手捂着腹部,细心一瞧,余茯苓的额头上沁出了层层冷汗,她一把摸住了余茯苓的脉,对穆三夫人说道,“三太太,附近可有医馆药铺?我需买些药草。” 穆三夫人忙道,“有的,我这就让人拐过去。” 她掀开车帘,朝外面驾车的小厮吩咐了一身,转过头来,就瞧见余娇正在解余茯苓的衣裳,一时有些怔愣,不解的道,“茯苓姑娘这是怎么了?” 余茯苓疼得整个人蜷缩着,被余娇上下其手的扒衣裳,也没力气阻拦。 余娇掀开她的腹部,一大片青紫映入眼中,她眸中生起恼火来,那天杀的顾小侯爷下脚实在太重,且他又是阳刚少年,习武之人,那一脚的力气非比寻常。 余娇抬指轻压了下余茯苓肚皮上青紫之处,余茯苓瞬间疼得抽了一口气。 余娇松了力道,柔声问道,“怎么个疼法?你与我说一说。” “就是很疼,我说不出。”余茯苓缓慢的吸着气道。 “可口渴?”余娇怕她会被踹的内脏破裂出血,关切询问道。 余茯苓摇了摇头。 第一百九十六章 消消火气 余娇以手指将人体内脏器官分布的地方均细细按压了一遍,见余茯苓没有任何异状,便又细细的替她把了把脉,心中暗数了脉搏数,没有任何内脏皲裂的迹象,才放了心。 一番动作,余娇藏在领口的青紫色掐痕,被穆三夫人瞥见了。 她心中一惊,怪不得杨夫人去了那般久,余家两姐妹竟都受了伤,下这般的狠手,根本是奔着要她们两姐妹的命去的。 穆三夫人心思百转,猜测着杨府到底住了什么贵人,余家两姐妹是不是得罪了杨府,但是瞧着临走前,杨夫人亲热的赠她们两姐妹翡翠手串,又不太像。 小厮已驾车到了附近一处的医馆,勒停了马头,转头对车内道,“三夫人,医馆到了。” 余娇帮余茯苓穿好衣裳,对穆三夫人道,“劳烦三太太等我一会儿,我去医馆抓些药。” 穆三夫人回过神来,温和的说道,“快去吧。” 又朝外面的婆子吩咐道,“跟着余姑娘一块去,把药钱付了。” 婆子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了余娇。 穆三夫人见两人进了医馆,放下车帘,转过头朝余茯苓问道,“茯苓姑娘,你们在杨家府上遇到了什么人?是何人出手伤了你姐妹,傻姑娘,被人欺负了,怎也不与我说?” 她说这些话是为了探寻余娇姐妹两人在杨府究竟出了什么事,之所以试探余茯苓而非余娇,是因觉得余娇那个小姑娘虽年纪小,心智却比这个姐姐要高上许多,想从她嘴里探听什么,怕是不容易。 只是余茯苓又哪里敢和盘托出,只是因为听见杨府那几分说话,就差点没了命在,她顺着先前杨夫人的话说道,“我和妹妹不慎惊扰了杨知府的客人,被外客误会是杨府里的丫鬟,才遭了打,让三太太担心了。” 有在杨府西园那一遭,余茯苓与穆三夫人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拘谨害怕的了,果真应了余娇那句话,见的多了,自然就习惯了,被吓破了胆子,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穆三夫人细想了下,便没再多问,余家姐妹都是乡下来的,在青州根本不认识人,便是接着问询,从她嘴里也问不出杨府贵客的身份来。 余茯苓肚皮上的青紫痕迹瞧着实在吓人,穆三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也都怪我,带着你们出门,却没照顾好你们姐俩。” 许是穆三夫人这样心疼的语气,有些像长辈,余茯苓鼻头一酸,她摇了摇头,“跟您没干系,您不必自责。” 穆三夫人也是做母亲的,见她跟府中的姐儿一般大,却这般懂事,倒是愈发喜欢这对姐妹。 余娇在医馆买了活血化瘀的药酒和跌打内伤的内服药,怕医馆的药酒疗效不好,她还特意配了些制消肿清淤药膏的药草。 穆家婆子争着要付钱,余娇便没与她客套,匆匆提着买来的药回到了马车上。 车夫调转马头,回了穆府。 余娇搀着余茯苓下了马车,与穆三夫人道,“三太太,我们姐妹先告辞了。” 穆三夫人知她急着给余茯苓治伤,忙道,“快回房歇着吧。” 目送余娇两人走远,有丫鬟过来道,“夫人,二爷,二太太在偏厅等着您去说话。” 穆三夫人点了点头,朝偏厅行去。 “今日给杨夫人看诊如何?”她甫一走进偏厅,穆衍就出声问道。 穆三太太在椅子上坐下,丫鬟上前斟了茶水,她说道,“余娇丫头,却是有医术傍身的,她给杨夫人开了药,能不能治得了杨夫人的病,眼下未可知。” 穆衍笑了起来,“只要那丫头开药说能治,定是能治好的。” 穆三太太见他这般看好余娇的医术,喝了口茶道,“二爷对那丫头忒是盲目相信了些!” 穆衍摇头,“你不懂,来日三弟妹你若是生了病,让她给瞧一回诊,便会也如我一般了。” “你这人,哪有这般咒三弟妹生病的!”穆二夫人笑着嗔道。 穆衍朝穆三夫人拱手,笑道,“失礼失礼,三弟妹可别见怪,我就是想说那丫头医术好。” 穆三夫人笑了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言说道,“今日在杨府出了些事情。”穆衍夫妇闻言,收敛形容,都正经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穆三夫人放低声音说道,“余姑娘给杨夫人看过诊后,让燕姐儿领着余姑娘姐妹去她院子里赏桂花,我跟杨夫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后来就有下人进屋说是出事了,余姑娘姐俩不知怎的冲撞了杨府的贵客。”bigétν “贵客?”穆衍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贵客?” 穆三夫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杨夫人将我留在屋里,一人去了杨府的西园,有大半个时辰,才领着余姑娘姐妹回来,说是杨知府在见外客,正巧被她们姐妹俩给撞见受了些惊吓,临走前,杨夫人送了她们姐妹一人一只翡翠手串。” 说到这里,穆三夫人顿了顿,又饮了一口茶,才接着道,“方才回来时,茯苓姑娘捂着肚子脸色煞白,余娇姑娘掀开了她的衣裳,那肚皮上好大一片乌黑的青紫,瞧着吓人的很,像是被什么人给踹的。我瞧见余娇姑娘脖颈上也有青紫,像是掐痕。” “什么?!”穆衍豁然站起身来,一脸恼火,“杨府是怎么回事?我好心请了余丫头给杨夫人看诊,他们平白无故的,怎么能对两个小姑娘动手!” 穆三夫人被他高声一喝,吓了一跳,忙道,“二爷,你先别气。” 穆二夫人拉了拉穆衍的衣袖,“二爷,先听三弟妹把话说完。” 穆衍沉着一张脸,他虽有心要讨好杨远尘,但也没得这么作践人的,余娇说起来,也算是他穆衍的救命恩人了,她年纪那般小,还没蓉姐儿年纪大,大老远的随他来了青州,平白受了这样狠辣的毒手和委屈,他焉能不怒? “我在马车上问过茯苓姑娘,可是在杨府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了,茯苓姑娘说是被杨府的外客当成了他们府里的丫鬟,才遭了打。”穆三夫人怕穆衍生怒再去杨府找麻烦,劝解道,“二爷消消火气,余家姐妹是被杨家府上不省事的客人给打的,实在怪不到杨府头上,我瞧着杨夫人也很是内疚自责的样子,给了余姑娘百两诊金。”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近乎失声 “百两诊金又如何?”穆衍仍是十分气不平,“真当誰都稀罕这一百两,凭余丫头的医术,她想挣百两诊金还不容易!” “二爷说的是。”穆二夫人拉着他坐了下来,给他斟了一杯茶,柔声说道,“二弟妹说的不无道理,我知您是心疼余姑娘姐妹,可这事儿就是个意外,杨夫人定也没料想到,不然也不会送余姑娘姐妹手串。” 穆三夫人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俩姑娘是我带去的,我该时时在跟前看着,不让她们离开我左右的。” “三弟妹快别这么说,这种事哪能怪到你的头上。”穆二夫人宽解道。 穆衍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起身对穆二夫人道,“我去看看余丫头,你让人去库房取些补品给她们姐妹送去。”ъitv 穆三夫人点头道,“妾身这就去库房挑选补品。”又朝穆三夫人道,“三弟妹莫要多想,快些回房里用午膳吧。” 穆三夫人站起身道,“我记得三爷那儿有上好的伤药,待会儿让丫鬟给余姑娘姐妹送去。” 穆衍去了落芙院,只见偏房的门紧闭着,两个小丫鬟都守在门外。 见他过来,两个丫鬟屈膝行礼,“二爷,余二姑娘正在给余大姑娘治伤,有些不便入内。” 穆衍颔首,站在院里等着。 房间里传来余茯苓的痛叫,穆衍听得直皱眉,心下愈发愧疚,他将人接到青州,却遭了这样的罪。 屋里,余娇又倒了些药酒在手掌心,对疼出泪来的余茯苓道,“好阿姐,再忍一忍,这些淤血若是不化开,往后你更遭罪。” 余茯苓咬牙含泪点了点头。 余娇将手心搓热后,缓缓放在余茯苓青紫的肚皮上,小心的控制着掌心的力道,均匀推开。 余茯苓疼得浑身哆嗦,扭着身子想要躲开,余娇跪在床上,用膝盖压住了她双腿,将淤青的地方细细用药酒揉搓一遍。 一番折腾下来,余茯苓浑身衣裳都湿透了,腹部确实没先前那般疼了,她在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裳,简单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 余娇见她收拾好,才打开了房门。 穆衍听到声响,走上前来,往余娇细嫩的脖颈上看去,关心道,“我听三夫人说你们在杨府受伤了,严重不严重,可要请大夫……”说到这里,他想到余娇就是大夫,便住了口。 “没什么大碍,让二爷挂心了。”余娇声音有些沙哑,她让开身,请了穆衍进屋坐。 穆衍见她细嫩白皙的脖颈青紫色掐痕十分明显,颇为气恼的道,“这还叫没什么大碍?余丫头,你是我带来青州的,我这年纪也能算得上是你半个长辈,若是受了委屈,没什么好怕的,只管与我说!” 余娇抬手提了提衣襟,掩住脖颈上的痕迹,笑着说道,“只是瞧着有些吓人,谢谢您。” “真无事?”穆衍又看向余茯苓,“你阿姐的伤重不重?” 余茯苓欠身施了一礼,忙道,“不重的,穆二爷不用担心。” 虽说穆衍的年纪可以做余娇两人的爹爹了,但到底还是有男女之别,穆衍没敢坐太久,临走前又道,“你们好好歇着,若是需抓药,只管跟丫鬟们说,让她们出府去买。” 余娇将穆衍送出了屋门。 穆衍离开后,立即找了人来,安排他们去打听杨府这两日到底接待了什么客人。 杨远尘眼下官位还未升迁,论权势,他穆家也没比杨家差到哪里,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杨府逞这个威风,竟对两个小姑娘动手。 放眼整个青州府,还没什么值得他穆家怕的人,若是叫他查出是何人对余娇姐妹俩动了这样的狠手,他定是要帮她们出了这口恶气的。 丫鬟在穆衍走后,进屋轻声问道,“姑娘们,可要摆饭?” 余娇点了点头。 一个丫鬟去了小厨房拿饭菜,另一个丫鬟见屋内药酒味冲鼻,恭敬有礼的问道,“余姑娘,奴婢打开槅扇通通风可好?” 余娇应了一声,余茯苓走到她跟前,拨开她的衣襟看了看,“你脖颈上的伤怎么处理?我帮你搽些 ъitv药酒?” “用了饭,我自个儿弄就成。”余娇喉咙有些疼,她轻咳了一声,不愿再多说话。 丫鬟端了饭菜进来,余娇没多少食欲,只拣清淡的稍稍吃了一些,将买来的药递给小丫鬟,让她拿去小厨房熬成两副汤药。 “我有些累,躺床上眯一会儿,等汤药好了,茯苓姐,你喊我一声。”余娇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搁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对余茯苓说道。ъitv 余茯苓柔声说道,“你快去躺着。” 余娇去了里间歇息,余茯苓受了惊吓,腹部又疼着,喝了一碗汤,便轻声唤了丫鬟,将碗碟撤下去。 怕扰了余娇,她轻手轻脚在窗边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有心想将今日在杨府的遭遇说给余启蛰听,可又怕打搅了他温书,还有两日便要入考棚了,只能将这事忍在心里。 在软塌上呆坐了好一会儿,丫鬟送了汤药进来,余茯苓起身将床上已经睡着的余娇喊了起来,“丫鬟送了药,你服了药再睡。” 余娇端起药碗嗅了嗅,辨别了下药材,将其中一碗递给余茯苓道,“这是你的。” 余茯苓接过,听她声音已经愈发沙哑,不免有些担心,“你的嗓子?” “无事,过几日便好了。”余娇端起另一碗,仰头灌了下去,将空了的药碗搁在桌子上,又躺回了床上,翻了个身,给余茯苓腾出了空来,合眼前轻声说道,“茯苓姐,你若是累了,也躺床上睡一会儿。” 余茯苓喝了汤药,让丫鬟将药碗收拾走,在余娇身旁躺了下来,她心里乱的很,身子又不舒服,原以为睡不着,不想没多久,就陷入沉沉的睡意中。 余娇醒来的时候,睁眼四周一片漆黑,窗外有微弱的亮光,竟已是到了晚上。 她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余茯苓,也将她给吵醒了。 丫鬟在房门外轻声问道,“余姑娘是不是醒了?可要奴婢进屋点灯?” “进……”余娇一张嘴,喉咙涩疼,声音粗哑得几乎听不见,近乎失声。 第一百九十八章赔礼道歉 余茯苓忙出声道,“进来把灯点了。” 丫鬟进屋点灯后,余茯苓看着余娇,担心的道,“你的嗓子……” 余娇摇了摇头,启唇无声的道,“没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余茯苓朝丫鬟问道。 丫鬟回道,“刚过酉时,下午三夫人来了一趟,见姑娘们都睡着,就没让奴婢打扰你们歇息,这些补品和伤药是三夫人留下的拿来的。” 桌上堆了好些礼盒,余娇看了一眼,见都是人参鹿茸之类大补的贵重药材,她哑声对丫鬟道,“把补品给三夫人送回去。” 小丫鬟辨认着她的嘴型,忙道,“三夫人交待要您收下,奴婢可不敢送回去。” 余娇嗓子实在疼得厉害,便没再作声,将补品都收拾了起来。 丫鬟说道,“余姑娘,灶上一直温着饭菜,先时因两位姑娘的睡着,便没敢让厨房送饭菜过来,您现在可是饿了?要不要奴婢去取饭菜?” 余娇颔首,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厨房。 余茯苓给余娇倒了一杯热茶,“你那嗓子还是别再说话了,有什么事跟我比划就行了。” 余娇抿唇笑了笑,在房里找出纸笔,写道,“我的嗓子无大碍,吃上几服药,过天便可好,莫要担心。” 她另起一列,又写到,“明日你帮我跟丫鬟说一声,让她们寻些新鲜的柳枝来。” 余茯苓点头,“好。”又疑惑问道,“寻柳枝做什么?” 没等余娇提笔再写,余茯苓已又说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你写字也够麻烦的。” 余娇含笑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笔。 丫鬟提了食盒进来,将饭菜布好,说道,“两位姑娘的药正在灶上熬着,先前怕煎好放着会坏了药性,奴婢就没敢煎。” 不等余娇回应,余茯苓就赶忙出声道,“成,辛苦你们了。” 她拿起筷子递给余娇道,“往后跟人打交道的话都由我来说,你老老实实的闭嘴等嗓子好了再说话。” 余娇笑着点头。 知道余娇嗓子疼,余家姐妹都有伤在身,晚间做饭的时候,丫鬟去了厨房,特意跟后厨管事说了一声,要他们这几日往落芙院送的饭菜做的清淡一些。 饭菜口味清淡,余娇便多用了一些,两人吃过饭后,服了汤药,因睡了整整一下午,都没什么困意。 余娇便拿起纸笔继续默医术,余茯苓坐在一旁细看,遇到不懂的,便先记在心里,想着等余娇喉咙恢复了,再请教她。 这般坐着写写画画将近两个时辰,外面已是夜深人静,丫鬟们也去睡了。 余娇才有了些困意,她放下笔,用手碰了碰余茯苓,朝床榻看了一眼。 余茯苓已明白她的意思,将余娇默好的纸张整理好,道,“是该睡了。” 两人这一夜睡得都不太踏实,许是杨府的事情给余茯苓留下了阴影,她断断续续做了半夜的噩梦,余娇被她说梦话吵醒了好几次。 早上梳洗用过早膳后,余茯苓让丫鬟去采摘了余娇要的柳枝来,余娇挑挑拣拣,留了一些,晒在了院子里。 又在院中找了一些干树枝,点了灯烛,烧过后,当成碳笔,在纸上绘出了镊子、圆针、角针等物件。 刚绘完,穆三夫人就来了。 “你们姐妹身上的伤可好了些?”穆三夫人关切的问道。 余茯苓忙学着往日余娇的样子,回应道,“已好了许多,让三太太挂心了。”她看了一眼余娇解释道,“我妹妹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还请三太太莫要见怪。” 听她说余娇的嗓子哑了,穆三夫人有些紧张的道,“怎这般严重?我房里有龟苓膏,昨日竟是忘了给你送些过来。” 余娇摇了摇头,穆三夫人已急急忙忙吩咐了丫鬟去拿龟苓膏。 余娇指了指堆在房里的补品,看了余茯苓一眼,余茯苓说道,“三太太,这些补品我和妹妹都用不着,您还是带回去吧。”bigétν 穆三夫人道,“这补品拿来便是给你们吃的,府里库房多的是,你们这两个丫头怎这般生分?早先二爷便说了,让你们将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 余茯苓看向余娇,余娇轻轻颔首,余茯苓便没再提起补品这茬。 穆三夫人看着余娇,说道,“杨知府带着杨小姐来府上了,是特意来找你的,二爷正在正堂陪着说话,你可要去见见?” 杨远尘亲自登门,又备了厚礼,还带着杨寄燕,穆三夫人想当然的以为他们是为了昨日的事情登门道歉。 余娇点了点头,估摸着杨远尘是找好了冶钢师傅。 不多时,丫鬟取了龟苓膏回来,穆三夫人让她用了再去前院。 龟苓膏清火降躁治口舌生疮还是很有疗效的,只是余娇这咽喉痛是被掐的,但她没拂穆三夫人的好意,就这琉璃小碗吃了一些。 待她吃过后,拿了刚刚绘好的图纸,叠放在衣袖里,与余茯苓跟着穆三夫人去了前院。 一直未曾见过的穆家三爷也在厅里坐着,他与穆衍长得很是相像,只是脸庞稍显年轻一些吗,正笑吟吟的与杨远尘说着话。bigétν 穆二夫人瞧见余娇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余丫头来了。” 余娇和余茯苓给屋内的众人欠身见了一礼,在一旁站定。 杨远尘给站在身旁的杨寄燕使了个眼色,杨寄燕只得乖巧的走上前,对余娇两人赔礼道,“昨个是我不周到,没照顾好你们姐妹,父亲和母亲已训斥过我,还请余姑娘姐妹多多担待,莫要跟我这个不懂事的一般见识。” 杨寄燕当着众人面前说了这样一番话,只觉脸面全都丢尽了,但父亲一早硬是将她带来穆家,逼着她给这两个土包子赔不是,她没法忤逆自个儿的父亲,只能强忍着羞辱说了这些话。 余娇眸光淡淡的看着杨寄燕,没有做声。 余茯苓对杨寄燕的印象还是挺好的,昨个还送了她们桂花茶,她没将那小丫鬟的事记恨到杨寄燕头上,出声道,“杨小姐快别这么说,是那丫鬟不好,跟你不相干的。” 杨寄燕掩下眼底的羞恼,轻声说道,“余家姐姐不怪我就好。” 见余娇一直不说话,她上前拉住了余娇的手,“余家妹妹可是心里还恼着我?” 第一百九十九章 莫要说话 余娇避开她的手,往后稍稍退开了一步,杏眸清冷的看着杨寄燕,依旧是不言不语。 杨寄燕面上一阵尴尬,余茯苓忙帮着解释道,“我妹妹嗓子伤到了,如今说不出话来,她不怪你的。” 余茯苓的话给了杨寄燕一个台阶,她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穆三夫人打圆场道,“昨日回来时还好好的,也不知怎过了一夜,竟变得说不出话来了,方才我让余丫头吃了碗龟苓膏,只盼能快些好起来。” 穆衍关切的看着余娇,说道,“既嗓子痛,就莫要说话了。” 他昨日气的不行,今日见杨远尘亲自登门,脸色已好看了许多。 杨远尘眉心微皱,心下不免发愁,肖宁在青州府不能逗留太久,他连夜找好了冶钢的师傅,就是想快些将余娇要的东西做出来,可眼下她失声不能说话,又如何指点冶钢师傅打造那些物件。 说来也是怪顾小侯爷,好端端掐人小姑娘的脖子做什么,到头来还是麻烦到他们自己头上来。biqμgètν “我夫人昨日用了你开的药,身子轻快了许多,夸赞了你许久,特意叮嘱我今日再请你去府上给她诊诊脉。”杨远尘不便提起肖宁顾小侯爷等人,便以杨夫人为幌子,想着余娇那般聪慧,定然是能听懂他的意思的。 余娇也想早些远离杨府的是非,快些帮肖宁治好废手,她点了点头。 “如此便辛苦二位姑娘再去一趟府上。”杨远尘见她应下,面上带了笑意,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堆叠的礼物,说道,“听说你有四位兄长来青州府乡试,这里有两方玉江松墨还有两支徽州彩瓷紫毫笔,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余茯苓不知这礼物该不该收下,抬眸去看余娇的神色。bigétν 余娇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她和茯苓在杨府遭了那般罪,收下这些东西,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余茯苓想了想余娇跟杨知府这些人打交道时的样子,欠身朝杨远尘道了一声谢。 穆衍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将紫毫笔和玉江松墨送去吟风院。 “夫人还在府里等着,我就不多坐了。”杨远尘拱手朝穆衍和穆家三爷说道。 穆家三爷赶忙起身相送,他只是个六品府通判,杨远尘是他的顶头上司,姿态难免要低一些。 穆三夫人原想跟着一道去,却不想到了府门外,杨远尘见她也要上马车,出声说道,“就不麻烦穆三夫人了,此番内人会照看好余姑娘姐妹俩。” 穆三夫人止住动作,穆家三爷连忙道,“有杨夫人照看,你就不要跟去了。” 穆衍不大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对杨远尘道,“余丫头姐妹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有个熟人在身边好一些,况且昨个有三太太在,俩姑娘还弄了一身的伤回来。” 杨远尘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苦笑了下,“昨个就是一场误会,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叫余姑娘姐妹在我们杨府受委屈。” 见穆衍仍旧是不放心,杨远尘只得看向余娇道,“余姑娘,你们可要三夫人作陪?”bigétν 余娇笑着朝穆衍摇了摇头。 穆衍见她这般表态,只好道,“那便算了。”又说道,“还是让丫鬟跟着吧。” 杨远尘没再回绝,只是个丫鬟倒无所谓,随便就能打发了。 穆衍指了两个机灵的丫鬟,跟着余娇一道去了杨府。 第二百章 玉江松墨 去往吟风院送笔墨的丫鬟得了穆衍叮嘱,将两方墨块和紫毫笔都送去了余启蛰房里,由他挑选后,再往其他人房里送。 余启蛰先是跟丫鬟问了这些笔墨的来历,得知是青州知府家送来的,心下已猜测到穆衍请余娇来看诊的应是知府家里人,便选了一支紫毫笔。 丫鬟将剩下的物件依次送去了余谨书几人的房里,余谨书选的是玉江松墨,在书院时他便听人说过,玉江松墨色乌有淡香,着水易化,研磨出来的墨汁细匀无渣,松烟墨里玉江松墨已算是上乘,这么一小锭墨块,就要百两,穆家可真是富贵,这样好的墨锭说拿出来送人便送人了。 余谨书将墨锭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股清新好闻松柏香味萦绕在鼻间。 他笑着朝丫鬟说道,“替我谢过二爷。” 丫鬟见他误会了,说道,“是杨知府送来的,都怪奴婢没说清楚。” 余谨书乍一听杨知府,有些惊讶的道,“你说这玉江松墨是谁送来的?” 丫鬟细细说道,“是知府大人送来的,余姑娘昨日去了杨府给知府夫人看诊,方才杨知府亲自来接余姑娘去杨府,还给几位公子送了这些礼物来。” 余谨书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孟余娇竟是搭上了青州知府大人! 他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对丫鬟道,“原来我妹妹昨日去给知府夫人看诊了,我忙着温书,倒是没听她说。” 丫鬟笑了笑,屈身行礼道,“奴婢就不打搅公子温书了。” 待丫鬟离开,余谨书拿着墨锭,脸上表情一言难表,急忙忙去了隔壁余谨言的房间,他推门而入,见余谨言桌上放着徽州紫毫笔,他拿起把玩,有些兴奋的道,“谨言,你可知这东西是誰送来的?” 余谨言见他冒冒失失的,“怎也不敲门?” 接着一脸平静的道,“听丫鬟说是杨知府送来的。” “你知道?怎还这副反应?这可是知府大人送给我们的。”余谨书咬重了‘知府大人’四个字。 余谨言见他神色难掩激动,声音没有波澜的道,“知府大人又如何?不过是看在孟余娇的面上才送来的这些东西,跟我们何干?我们又不认识杨知府。” “话可不能这么说!赶明让孟余娇寻个机会,将我们引见给杨知府,这样一来,我们跟知府大人不也就认识了!”余谨书摸着紫毫毛,赞道,“好东西果然不一样,你摸摸这笔头,光滑柔软,弹力极好,笔尖如坠利如刀。” 余谨言兴致缺缺的看了他一眼,“后日就要入场了,二哥,你还是快些去温书吧。” 余谨书不满他这个样子,说道,“你不要死读书,若是考不中,咱们在青州知府手下谋个缺,也能发达,到时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余谨言不喜他这些心思,但他知道余谨书的性子,一贯爱跟人打交道,在书院就结交了一群朋友,说起来也不是坏事,只是他觉得余谨书想的有些浅薄,知府手下的职缺哪里是这么好谋的。 他不觉得余娇去知府家里人瞧了一回病,便能在知府大人跟前有这么大的脸面。 余谨言劝说道,“二哥,就要乡试了,你还是好好温书,别花太多心思在这些旁门左道上。”biqμgètν 余谨书见他不识趣,将紫毫笔放下,有些不高兴的道,“这怎么能叫旁门左道?我这叫未雨绸缪,先想好后路!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念九去!” 余谨书拿着玉江松墨去了穆念九跟前显摆,特意说是知府大人送来的。 穆念九听后果然一脸艳羡,在知道知府大人之所以送这些东西,全是因为余娇,止不住的赞道,“你家那个妹妹医术可真是厉害,怪不得我二叔这么远还要将她请来青州,原来是为了给知府夫人治病,我家若是也有这样一个妹妹便好了!” 余谨书可不是来听他说这些话的,他道,“那丫头的医术,还不是从我祖父那里学来的,你要夸赞也该夸我余家祖传的医术才是。” “可是我看余姑娘比你祖父的医术还要好啊。”穆念九心思简单,怎么想便怎么说道。 余谨书顿时有些词穷,好半天才道,“我祖父年纪大了,她兴许是看了些我余家祖传的医书,也在医书里学了一些。” 穆念九更是惊叹道,“只看医书也能学成那样好的医术?余姑娘可真聪慧,我要是如她一般,于读书上也能这般融会贯通,中榜岂不是手到擒来!” 余谨书听他左一句右一句都是在说孟余娇,闹了个没趣,索性回房了。 - 杨远尘许是有意让杨寄燕和余娇交好,让她们三人共乘一辆马车。 余娇只当杨寄燕是空气,自上马车后,便只当杨寄燕是空气,未曾看她一眼。 杨寄燕心中恼极了这两人,昨日受了父亲那样的雷霆之怒,今日醒来眼睛肿的几乎不能见人,冰敷了许久才好一些,如今眼睛还有些微微红肿着。 她打量着余娇二人,忽而出声朝余茯苓问道,“余家姐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余茯苓听她唤姐姐有些受宠若惊,忙笑着说道,“杨小姐喊我茯苓就行了,我们是从长奎来的。”bigétν 杨寄燕听着长奎这个地名,觉得有些耳熟,像是曾听人提起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在青州,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再招惹这两个乡巴佬,等她们离了青州,若是在长奎出了什么事,誰又能想到她头上来呢? 她浅浅一笑,“那我便唤你茯苓好了,这样听着也不生分。” 余茯苓笑着点头,“好呀。” 杨寄燕又说道,“我还从未去过长奎呢,你们那里好玩吗?你们家是长奎何处的?来日若是有机会去长奎,我好找你们玩耍。” 余茯苓不疑有它,笑盈盈的说,“我们村子叫青屿村,在青岩山脚下,我们那儿山多水多,你要是去了可以游山玩水,附近还有个法华寺,很是有名的,若论好玩,自是比不上青州府。” 杨寄燕不动声色的将青屿村这名字记下,面上浅笑道,“游山玩水也很畅快的,日后我若去了,茯苓你们姐俩可要陪我好好逛一逛。” “那是自然。”余茯苓当她真打算要去长奎玩,笑着一口答应道。 余娇淡淡的看了杨寄燕一眼,防备她又打什么歪主意。 说起来,她十分不解,明明就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又无利益瓜葛,这位大小姐为何要设下圈套谋害她和茯苓? 余娇心下暗想,等晚上回了穆家,得提点余茯苓离这位小姐远一些。 外间马车停了下来,已是进了杨府。 几人下了马车后,杨远尘打发了杨寄燕回院子,领着余娇和余茯苓直接去了西园。 在西园门外,杨远尘对穆家跟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我夫人看诊,不喜外人在,你们还在等在园外吧。” 两个丫鬟来时得了穆衍的叮嘱,需寸步不离的跟在余家两位姑娘身边,听杨远尘这么说,其中一个丫鬟道,“二爷让奴婢们贴身侍候余姑娘,若是办不好差事,二爷会责罚奴婢们的,还请知府大人体谅。” 杨远尘面容严肃起来,气势变得威严起来,他不容置喙的道,“你家二爷那边若要责罚你们,自有我去交待!” 两个丫鬟一脸为难的看向余娇,余娇朝她们点了点头,启唇无声说道,“听知府大人的,你们等在园外就好。” 两个丫鬟只好应下,在园子外面候着。 其中一个丫鬟说道,“余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喊奴婢们。” 余娇朝她们笑着点了点头,跟着杨远尘进了西园。 第二百零一章 长奎故交 过了入门处的竹林,是一处池塘,昨日肖宁他们说话的红色小亭是建在池塘边上的,周边花草树木修剪得十分雅致,有不少花正开着,景致怡人。 杨远尘领着她们二人进了园子的正厅,“冶钢的师傅已经找好了,一会儿我还要回趟府衙,刘公子和顾小侯爷陪着你一道去打铁的作坊里。” 余娇轻轻颔首。 正厅里,肖宁顾韫几人正在喝茶说话,见余娇姐妹二人进来,停下了话音。 顾韫站起身来,道,“既然人来了,那咱们就走吧。”biqμgètν 余茯苓一看见顾韫就觉得肚子疼,对他昨日的那一脚留下了阴影,站在余娇身后缩了缩身子。 肖宁爽朗的笑道,“若不是不便在人前露脸,我也定要跟着余姑娘一道去瞧瞧,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如何锻造的!” 面上已一扫昨日乍闻废手真相后的颓然阴霾。 “肖将军没这个眼福了,我去瞧过回来与你说!”顾韫走到余娇身前,笑的倜傥,“你图纸可绘好了?先让我瞧瞧。” 余娇从袖中拿出了早上画好的图纸,递向顾韫。 顾韫接过展开,便闻见一股炭火味,再一看纸张上所绘的图案,啧道,“你是有多穷,竟连墨都用不起,用烧过的木头绘图我还是头次见。” 余娇不理他,她用不惯毛笔,现在堪堪能写一手可辨认的字,用来作画却是不成的。 他又说道,“看这图,你要做的这几样东西倒也没那么稀罕。” 肖宁凑上前看向他手里的图样,他兵器摸得多,一眼就看出圆针和角针针头处的细微差别,又见图纸一旁标注了大小,他蹙眉说道,“这东西太精细了,怕是不好做。” “先让师傅试着做做看吧。”杨远尘府衙还有事要处理,他道,“我让人备了马车在后门,驾车的小厮知道路,我就不跟去了。” 他怕顾韫行事说话不知轻重,不好相与,又对余娇说道,“有事只管跟刘公子说。” 余娇点了点头。 杨远尘走后,有小厮引着他们四个从西园的后门出了杨府,因怕太过招摇,杨远尘只让人备了一辆马车,要和顾韫坐在一个车厢里,余茯苓打心里不愿意。 顾韫和刘子期先上了马车,两人坐在了中间,余娇和余茯苓坐在了侧旁。 “你倒是说说纸上的这些物件都是做什么用途的?”在马车走动后,顾韫拿着图纸,斜睨着余娇道。biqμgètν 余娇扯了扯眉,只当做没听见。 “你哑巴了?爷问你话呢!”顾韫见她不理自己,有些着恼的道。 这顾小侯爷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余茯苓怕他又发怒,忍着怕意,小声道,“我妹妹的喉咙痛,说不出话来。” 顾韫看了余茯苓一眼,她吓得缩了缩身子,往一旁的角落里挪了挪。 顾韫见她这般怕自己,撇了撇嘴,盯着余娇,问道,“真的假的?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你该不会是不想理本小侯爷,故意装说不出话来!” 余娇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张嘴声嘶粗哑,几不可闻的道,“都是拜您所赐。” 昨日说话还是脆生生的小姑娘,这会儿声音沙哑难听得刺耳朵,顾韫掏了掏耳朵,突然乐了起来,“还真成小哑巴了?我昨个儿也没割你舌头啊!” 余娇瞪了顾韫一眼,直想捂住耳朵,听这人说话忒叫人动气。 刘子期见余娇小脸气鼓鼓的,多了几分她这个年龄的稚气,适时声对顾韫道,“你少说两句。” 顾韫仍在笑着,“不是,她都成哑巴了,还怎么指点师傅做东西?” 余娇只当没听见顾韫的话,耳不听,心不烦。 刘子期儒雅的脸上多了抹歉意,“顾韫生性如此,他的话,余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余娇看了一眼刘子期,心中猜测他的身份应比顾韫那个小侯爷还要尊贵一些,昨日在西园时便能瞧出来,顾韫似乎很听他的话,两人虽关系亲密,但顾韫在他身边会收敛许多,隐隐还流露出一丝恭敬来。 余娇对王侯爵位不甚了解,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比小侯爷的身份还要尊贵,总不会是皇子。 可这位刘公子瞧着儒雅的很,不像是浸染在皇权富贵之中长大的人,倒更像是饱读诗书之士。 “余姑娘,你们是长奎哪里人士?可知道清水镇?”刘子期看着余娇那双莹润乌黑的大眼睛,眼前就止不住的浮现小素笺的影子来。 余娇说不了话,只刚才被顾韫的话气到了,才张嘴出了一回声,她碰了碰余茯苓。 余茯苓对刘子期倒没顾韫那般怯怕,又听他问的是清水镇,小声说道,“我们家便是清水镇乡下村子上的。” 刘子期万万没想到竟会这般巧,他瞳孔微紧,按捺下心间起伏的激动,“原来二位姑娘是从清水镇来的,我有位故交也是清水镇的,已好些年没见。” 他看着余茯苓道,“余姑娘,可否能与我说说你们那里的风土人情?”bigétν 余茯苓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极尊贵的年轻公子,在清水镇还能有故交,一时间倒是觉得亲切了不少。 她放松了一些,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你们每日都吃些什么?可会饿肚子?女子可还要下田种地?你们平日里忙些什么?”刘子期心里还有好多想知道的,如果孟青山真的带着素笺回了长奎,他想知道她这些年都是如何过的。 “我们长奎属北地,种的是番麦,平日吃馍馍多一些。”余茯苓一边想一边回道,“农忙时,家里劳力不够,女人也是要下地种田的,农闲时,在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得空要去山上挖草药。” 刘子期静静的听她说着,就连顾韫也安静了下来。 “至于饿肚子……遇上灾荒年,饿肚子是常有的事,不过我祖父行医,家里日子会比其他人家好过一些。”余茯苓说完看向余娇,脸上多了笑容,自从余娇行医后,家里攒了不少银钱,已算得上村里的富户,想来往后就算是再遇到灾荒,应也不会饿肚子的。 第二百零二章 纨绔子弟 外间马车忽停了下来,驾车的小厮恭敬出声道,“公子,小姐,咱们到地方了。” 余茯苓住了声,看了一眼刘子期,和余娇两人先下了马车。 顾韫拍了拍刘子期的肩膀,难得正色道,“若真是孟青山带走了素笺妹妹,肯定不会叫她饿肚子的,子期,你莫要多想。” 刘子期微微颔首,轻叹了一口气,对顾韫说道,“我没事,素笺能活着……便好。” 顾韫其实不大觉得能找到孟青山,但刘子期已寻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结果,总要亲自去了长奎再说。 两人下了马车,外面是一个打铁铺子,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正在锤铁,见几人走了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用挂在脖子上的长巾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小厮上前跟壮汉打了个招呼,壮汉招呼刘子期几人坐在一旁的矮桌上,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几杯茶水,说道,“几位爷是要打什么物件?” 顾韫将图纸拿了出来,壮汉接过看了看,指着那把小钳子和手术刀说道,“这玩意儿能做,另外两枚弯针得费点功夫,太过精细,未必能制得成,我尽力一试。”bigétν 顾韫问道,“这些物件要多久才能做出来?” 壮汉说道,“得试了才能知道,熟铁不好炒,这些东西我还需先刻模。” 他指着图纸上的手术钳,追问细节,“这物件的头是弯的?” 几人都看向余娇,余娇站起身来,从熔炉旁捡起一块炭,余茯苓已从袖中掏出几张宣纸放在了桌上。 她在纸上写道,“钳子头是微弯的,内有咬齿。”又在一旁画出了细致的齿痕。 打铁的壮汉并不识字,他问道,“姑娘这是写了些什么?” 顾韫将余娇的话读了一遍,壮汉听后,心中已是明白,他点了点头。 余娇又指着手术钳的锁扣处,写道,“这里也有咬痕。” 壮汉听后,脸上露出难色,他原以为这小钳子是最好做的,不想细节之处竟也这般麻烦。 他让人取了蜂蜡出来,说道,“我先照着图样做个模子,劳烦姑娘在一旁看看做的可对?” 壮汉用刀具削制蜂蜡,说道,“这钳子得像剪刀似的两半分开来做,只是我看姑娘图样上关节处没有细画,瞧不出是如何结合起来的。” 余娇才觉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她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道,“像剪刀那般用锅钉固定便可。” 花费了半个多时辰,壮汉在余娇的提示下,不断调整雕琢手中的蜂蜡,总算是制出了一半钳子的模具。 有了前面这一半的经验,他做另外一半时手熟了不少,待两块蜂蜡钳子做好后,取了耐高温的红油泥,填充泥芯和外范,留了小孔。 壮汉做好这些后,将这两件东西亲自放在了屋内阴凉之处,与余娇说道,“模子得等阴干,在窑里加热流去蜡模烧成空壳后,才能浇注熟铁。” 余娇微微颔首,壮汉又用‘失蜡法’如样炮制了手术刀。 接着是两枚弯针,弯针倒是比镊子好做模具,之所以说弯针未必能制得成,是因不好浇筑成形。 壮汉直接找了树枝,削出图样上的形状,经余娇指点后,区别了针头处细微的差别,留下针眼,在红油泥上摁下了模子。 “模子算是刻好了,能不能制成图上的物件,就要看天意了。”壮汉扫了扫身上的蜂蜡屑,说道,“几位公子和小姐可以回去等消息了,我这边若是制成,就立刻派人去跟杨知府说。” 这几样模具做下来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已是丑时。 上了马车后,刘子期说看着余娇和余茯苓两人,询问道,“余姑娘,我们在酒楼用饭如何?” 余娇和余茯苓自是无所谓的,眼下已过了饭时,余娇也不大想在杨府用饭,遂点了点头。 刘子期跟外间驾车的小厮吩咐了一声,小厮赶着马车去了青州府最好的酒楼留香居。 到了留香居,顾韫直接跟伙计要了个雅间,伙计见刘子期与顾韫都是一身富贵公子打扮,弯着腰笑着道,“二位爷和姑娘楼上请。” 进了雅间后,伙计送了茶水进来,热情的道,“几位要吃些什么?我们店里的荷叶鸡……” 没等伙计介绍招牌菜,顾韫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拿手好菜都端上来。” 他又拎起桌上的茶壶,瞥了一眼,挑剔的道,“这种茶也敢拿出来招待客人?换成你们店里最好的茶叶。” 伙计见他这般讲究,便知不好伺候,说话更小心了些,端走了桌上的茶水,笑着赔不是道,“小人这就给几位爷换茶水。” 余茯苓见他这么大的排场,一对比,愈发觉得一旁的刘子期更好一些。 不多时,伙计换了新茶送进来,顾韫看了一眼茶叶,仍是不大满意。 刘子期出声道,“这里不是京都,你若是想喝好茶,等回了京在你府里喝个够。” 顾韫见他出声,这才忍住没有继续为难伙计。 只是也没安静多久,就又挑剔起余娇的麻烦来,“小哑巴,那些物件要是做不出来,你是不是就治不好肖将军的手了?” 余娇不理会他。 顾韫不依不饶的道,“叫你哑巴,你还就真的哑巴了?你不是会写吗?写给小爷看。” 余娇皱起眉来,只觉得这顾小侯爷跟个神经病似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刘子期看了顾韫一眼,“你收敛些,别总是跟人家小姑娘过不去。” 顾韫顿时收敛了许多,有些不满的道,“子期,你干嘛总是护着她?” 恰逢此时,伙计在外面敲门道,“两位公子,菜来了。” 伙计推开门,将菜摆在桌上,讨好道,“几位慢用。” 余茯苓见桌上摆的都是大鱼大肉,大着胆子朝伙计道,“有没有清淡些的菜色?” 伙计忙回道,“有的,凉拌竹笋和白菜豆腐这两样可行?” 余茯苓看向余娇,余娇点了点头,见她还记挂着自己,勾唇笑了笑。bigétν 伙计说道,“我这就让后厨给姑娘做。” 余茯苓抬眼看向刘子期,低声解释道,“我妹妹的嗓子疼,只能吃清淡些的东西。” 第二百零三章 丢了荷包 刘子期对她笑了笑,“余姑娘不用拘束,大可随意一些。” 刘子期笑起来温润隽雅,很是好看,余娇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 吃饭的时候,顾韫没有再‘出言不逊’,约莫是世家贵族出身,都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一顿饭吃下来倒还安静。 饭毕,顾韫喊了伙计进来,付了饭钱,十分大方的给了一钱伙计赏钱。 伙计乐的眉眼开花,这位爷虽然难伺候了一些,但银子给的足,他躬身笑着道,“两位公子,姑娘走好。” 四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酒楼,刚走到街道上,旁边一个妇人脚突然一崴,朝余娇撞了一下,余娇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那妇人忙道,“实在对不住,刚才脚一软,姑娘你没事吧?” 余娇摇了摇头,松开了扶着妇人的手。 顾韫在前头停下脚步,对妇人道,“你走路不长眼?怎么故意往人身上撞?”biqμgètν 妇人一脸惶恐,辩解道,“公子误会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许是瞧着余娇面善好说话一些,她看向余娇,惊慌的道,“姑娘,我真不是有意的,方才腿一软,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谅解。” 余娇点了点头,示意妇人可以走了。 那妇人连声道谢,不敢看顾韫,快步离开了。 顾韫还想要说些什么,刘子期拦住了他,有些无奈的道,“你这几日有些心浮气躁,怎连个路人也看不顺眼?我看该叫余姑娘给你开一副败火的方子才是。” “那妇人真是故意撞她的。”顾韫听刘子期这般说他,索性甩了下袖摆,不满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朝马车走去,丢下一句,“她若是丢了什么东西,可别又怪我没出声提醒。” 余娇闻言,虽然不大信顾韫的话,但还是往身上摸了摸,这一摸才发现怀中的荷包竟不见了。 余茯苓见她神情不对,出声问道,“不会真丢东西了吧?” 余娇将怀中摸了一遍,哑声道,“荷包不见了。”bigétν 余茯苓听后有些焦急,狐疑的看向顾韫,小声道,“难道真是刚刚那个妇人?” 余娇也不知道,那妇人撞向她的时候,她伸手扶住了她,两人根本没怎么接触,但是小偷的手头功夫总是很厉害的,她没曾感觉到也不一定。 好在她贴身的荷包里只是放了几两碎银……余娇忽而想到柳三娘给她的玉扣也在荷包里,她脸色一变,朝妇人先前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是哪里还有那妇人的影子。 顾韫看她这副样子,站在马车旁幸灾乐祸的道,“小哑巴丢东西了?这会儿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吧?” 刘子期关心的道,“丢了什么东西?” 想起当初柳三娘将玉扣给自己时的郑重神色,余娇直觉那枚玉扣很重要,带在身上的时候并无感觉,但是就这么丢了,让她十分不安。 她沙哑道,“荷包不见了。” “这人想来是熟手,我们去府衙报案,兴许能找回来的。”刘子期见她神情有些低落,温声道。 余娇咬了咬唇,有些气恼自己方才太过大意,目光在街上的人群中搜寻着。 顾韫在一旁说风凉话道,“还傻站着干嘛?那贼又不会将荷包给你还回来!” 余茯苓听他还在冷嘲热讽,气的口不择言道,“你既早知那妇人是贼,为何不早说,偏等人走了再说!” 顾韫瞪了她一眼,余茯苓才意识到自个儿竟指责了这活阎王顾小侯爷,吓得不敢再吱声。 顾韫刚才不过随口一说,他哪知道那妇人还真就是个贼。 他嘴上故意说道,“爷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 余茯苓哪里还敢跟他叫板,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 余娇回过神来,顾韫的话虽说的难听,但是实话,她再傻站下去也无济于事,那贼明显是瞧着刘子期和顾韫身着华贵,她们一道而行,便觉得她也是有钱人。 刘子期和顾韫这样的男子不好下手,才挑中了她这个小姑娘。 余娇哑声朝刘子期道,“刘公子,劳烦去趟府衙报案。” 荷包里的银子丢了便丢了,可是玉扣她得寻回来。 几人上了马车,吩咐小厮往府衙去。 顾韫见她神思不属,满不在乎的道,“不就是丢了个荷包?里面能装多少银子?等治好了肖将军的手,爷赏你一荷包都装不完的钱就是了!” 刘子期心细的问道,“你荷包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若只是银子,余姑娘莫要太过难受。” 余娇刚想启唇说里头有枚玉扣,可又想到柳三娘说的那些话,那平安玉扣不可轻易示人,便哑声说道,“有爹爹留给我的遗物。” 第二百零四章 羊肠线 一听里面放着她父亲的遗物,顾韫方觉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他道,“等会去了府衙,跟杨知府打声招呼,定是能找回来的。” 余娇没有作声。 顾韫见她一脸失落,也没再胡言乱语找她的麻烦。 马车到了府衙后,小厮掏出杨府的对牌,与守门的衙差道,“我是杨府的下人,有要事要找我们家老爷。” 衙差急忙去里面通传,没多久,杨远尘就从府衙里走了出来,来到马车前,问道,“出了何事?可是熟铁师傅那边做不来?” 顾韫一把撩开了车帘,看着余娇,对杨远尘道,“她的荷包丢了,你让人帮着找一找。” “荷包?”杨远尘听是丢了东西,问道,“在哪里丢的?” “留香居门口,被个妇人给偷去了,应是惯犯。”顾韫没等余娇开口,就先说道。 杨远尘有些羞惭,自己身为青州知府,辖下竟光天化日之下有窃贼偷盗,说来是他治理不力,他问道,“荷包是什么样的?里头都装了何物?可有标记?” 那荷包是余茯苓为余娇绣的,用的是上次她给余娇做裙子剩下的边角料,余茯苓说道,“荷包是蜜合色的素软缎,绣了三朵红梅。” 余娇哑着嗓子补充道,“里头有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件我父亲的遗物。” “是何遗物?”杨远尘追问道。 余娇抿了抿唇,犹豫了下,思量着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块不起眼的玉石。” 杨远尘说道,“我这就让人去严查,等有消息了,我会派人跟余姑娘说。” 余娇点了点头,沙哑的道,“让杨知府费心了。” 杨远尘关心起要打造的那些物件,问道,“熟铁师傅那边如何了?东西能做出来吗?” “已做了模子,能不能做出来还要再等上几日,才知结果。”顾韫听着余娇那沙哑的声音,便觉得不舒服,没等她出声,就先说道。 杨远尘颔首,又说道,“余姑娘要的羊羔肠子,府里已经备了,那羊肠线如何做,还需余姑娘亲自动手。”biqμgètν 余娇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回府了,荷包的事,让你手下多用点心。”顾韫说完,放下了车帘。 杨远尘低声提醒道,“顾小侯爷和刘公子在外要小心一些,京里派来的监考官已经到了,这府衙人多眼杂,若是叫他们认出二位,怕是会有麻烦。” 刘子期在马车内道,“我们这就回府。” 杨远尘目送小厮驾着马车离开,回身进了府衙,安排了一支衙差去寻余娇被偷的荷包。 余娇他们回杨府还是悄悄走的后门,等在西园门外的两个穆家小丫鬟一上午都没见到她的身影,已有些焦急,好几次想进园子里,都被杨府的小厮给拦了下来。 余娇回到西园,听肖宁说了这事儿后,便特意到西院门口走了一圈,好让两个丫鬟放心。 小厮送了准备好的羊羔肠子,顾韫三个男人都凑在余娇身边,想看她是如何制羊肠线。 余娇倒不在意他们围观,反正他们看了犯恶心,也不关她什么事。 余娇让下人从厨房取了草木灰来,将草木灰筛去杂物后,按比例泡在水里,让人拿去灶房煮沸。 接着,着手拾掇羊肠,她动作利落的刮去脂肪,只取了最里层的黏膜。 羊羔肠的黏膜极薄,没有经验的人,很难将黏膜整条取下。 一连取了十根羊羔肠的粘膜后,下人将煮好的草木灰水端着送了过来。 “这脏兮兮的水是要做什么用?”顾韫一脸好奇的问道。 余娇哑声说道,“清洗。”她的嗓子已比上午时好了许多,此刻能发出声来了。 顾韫有些嫌弃的道,“这也太脏了吧?用这种水洗过的东西还能用?” 余娇见他这幅没见识的样子,懒得出声跟他解释,故意咳了咳嗓子。 刘子期闻声,对顾韫道,“你少问几句,余姑娘嗓子不舒服,你别打搅她做事。” 顾韫只好住了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心想要喝杯茶,满屋子都是羊肠的膻腥味,便又放下了茶杯。 待草木灰水放凉了后,煮的有些发黄的水与下面的沉淀的草木灰泾渭分明,余娇舀出上层干净的淡黄色液体。 这种煮过草木灰的水,算是比较做法比较粗糙的碱性溶液。 余娇将揭下的黏膜在水中反复清洗了好几遍,让下人准备了一只大瓮,又用木头简易的制了一个木架子,把清洗过的黏膜晾在木架上,放进了瓮里。 肖宁见她这么做,也是满心好奇,但因余娇的嗓子,他又不好问她,便朝一旁的余茯苓问去,“她这是在做什么?”ъitv 余茯苓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余娇这是在做什么。 余娇让下人取了一只石碗,她在碗中放了石留黄,用蜡点燃后,放在了大瓮底部,用圆木盖盖住瓮口,留了一道小缝隙,好让少许空气能进入瓮中,好使燃着的石留黄不熄灭。 做完这些,她才出声解释道,“用石留黄烟熏可以防虫防腐不发霉。” “这般熏过后,羊肠线就制好了?”顾韫不知何时已走到瓮旁,他凑到瓮口,闻了闻,刺鼻的味道一下灌了出来,他呛的咳嗽不止,差点被石留黄的味道熏出眼泪来。 余娇见他这样子,暗道一声活该,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容来。 她哑声说道,“得熏上六个时辰,熏好后还要揉搓成线,再用药材煎煮。” “原来羊肠线竟是这么制的,可真是费工夫,余姑娘为了我这手,真是辛苦了。”肖宁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等明日我们姐妹再过来。”余娇欠身告辞道。 “那余姑娘慢走。”刘子期唤了小厮进来,要他送余娇两人回去。 余茯苓和余娇出了西园,领着穆家的两个丫鬟坐上杨府的马车,回了穆家。 一进门,就有丫鬟说穆衍在偏厅等着她们,余娇和余茯苓便去了偏厅。 “今日没出什么幺蛾子吧?”穆衍将余娇和余茯苓上下打量了一遍,关心的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没什么事,明日还需去杨府给杨夫人再看趟诊。” 第二百零五章 多喝点水 “没事就好。”穆衍闻言放了心,又叮嘱道,“你这嗓子不能疏忽,可别忘了吃药,余大姑娘也是。” 余茯苓忙道,“谢过穆二老爷关心。” 穆衍笑了笑,两个姑娘虽然出身不好,但教养却没得说。 他想到再过一日余启蛰几人就要去贡院,便又说道,“后日你几位兄长就要入场,被褥吃食,我都已让下人备好了,你们尽可安心。” 来时带被褥上路实在太过麻烦,又因住在穆家,省了住客栈的钱,余儒海便交待让余启蛰几人在青州买褥子,余娇原想着明日陪余启蛰出门去买被褥,不想穆衍竟这般心细,她哑声道谢,“让穆二爷费心了,我替几位兄长谢谢您。” “你们几个孩子既然是我带来青州的,理应多照顾一些,你不用总是跟我客气。”穆衍摆了摆手,想到安排去探听是何人在杨府做客的小厮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朝余娇问道,“你今日去杨府可又见到了又在杨府做客的人?” 余娇不知穆衍为何会问起杨府做客的人,顾韫几人的身份她是万万不能透露的,于是摇了摇头。 穆衍不疑有他,恨恨的道,“若叫我知道是何人,定要给你二人出这口气,这人忒是嚣张了些,连你们两个小姑娘也能下那样的狠手。” 余娇见他是为了自己和余茯苓鸣不平,心中很是感激,说道,“穆二爷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是误会一场。” 穆衍眼下也没查出那人是誰,叹了口气道,“你们在外忙活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 余娇和余茯苓朝穆衍屈膝施了一礼,回了落芙院。 因在外一整日,两人都没吃药,回屋后,余娇就吩咐了丫鬟去煎药。 余娇喝了一碗茶后,对余茯苓哑声说道,“脱了衣裳让我看看你的伤。” 余茯苓关上了屋门,在屏风后脱掉了上襦,余娇朝她肚皮上看去,昨日紫得泛黑的伤痕,已经消去了一些,看着没有那么吓人了。 余娇拿出药酒,哑声道,“再推一次。” 余茯苓看见药酒,就想到昨日疼得跟杀猪一般,她一脸抗拒,摇头软声央求道,“好余娇,不搽药酒,我只吃药行吗?” 余娇笑了笑,将药酒倒在了手掌心,直截了当的道,“不行。” 余茯苓见逃不过,只好认命一般躺在床上,余娇下手比昨日轻了一些,余茯苓还是吃痛的叫出声来。 等上好药酒,余茯苓一边拢衣服一边嘀咕道,“你是不是故意借机报仇?” 余娇洗了洗手,一脸不解的看向她。 “那日挠你痒痒之仇!”余茯苓气鼓鼓的道。 余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余五公子来了。” 余茯苓一听收起了玩笑心思,赶紧将衣裳穿戴整齐,余娇用帕子擦干净手,去打开了房门。 余启蛰站在门外,落日的余晖倾泻在他身后,衬得他身姿高大颀长,面容愈发隽秀。 余娇让他进了屋,余茯苓已打开窗去散药酒的味道,转身朝他笑道,“小弟,你怎么来了?可是看书看得累了?” 余启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余茯苓,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出声问道,“阿姐可是受伤了?屋里怎这么重的药酒味?” 余茯苓忙摇头道,“没受伤,药酒方才不小心洒了,弄得一屋子味道,我正开窗通风呢!” 余启蛰又看向余娇,余娇今日穿了件高领的上襦,掩住了脖颈上的伤痕,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想着余启蛰定是刚才她给余茯苓上药酒时,便在院子里了,笑着解释道,“茯苓姐的腿先前抽筋了,我帮她抻了抻,抹了点药酒,结果不小心弄洒了。” 余茯苓点头附和道,“对对……我的腿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抽筋,余娇说抹点药酒会好一些。” 余启蛰这才没有接着疑心,关注力都放在了余娇沙哑的嗓子上,问道,“你喉咙怎么哑了?” 余娇应对自如,“许是上火了,过两日便好了。” “可曾吃药?”余启蛰追问道。 余娇点头,哑声道,“吃了。” 余启蛰听着她的声音,蹙了蹙眉,“你和阿姐来了青州身子都不舒服,兴许是水土不服,不如早些回长奎吧。” “那哪行?等你考完,咱们一起回去。”余茯苓立即出声道,“再说余娇还没给人看完诊呢。” 说到看诊,余启蛰又想到杨知府送来的那些贵重物件,他朝余娇问道,“杨知府送来两支紫毫笔和两方玉江松墨,你可知晓?” 余娇点头。 “这次的病是不是比较棘手?”余启蛰有些不放心的道,“若是太难诊治,那些东西还是还回去为好。”biqμgètν 余娇见他为自己担心,莹白的小脸上露出笑容,轻声说道,“没事的,只管收下用。” 余启蛰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往余娇手中,“你心里有谱就成,这几日少说些话,多喝点水。” 余娇乐了起来,‘多喝水’当真是每个世界的万能语录,颔首道,“好,我多喝水。” 见她笑得莫名,一双水润圆圆的大眼睛,透着灵气和狡黠, 余启蛰一头雾水,不解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伸手在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上捏了下,问道,“笑什么呢?” 余娇自然不会告诉,她发现余启蛰最近不是摸她的头,便是捏她的脸颊,还真将她当成小姑娘了。 她拿开他的手,指着桌上的桃子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吃桃子?” 余启蛰摇了摇头,指腹摩擦过她细嫩的手背,想到方才刚说让她少说话,只是自个儿在这里坐着,却是免不了想要跟她说话的。 他收回手,站起身来,“你们好生照顾自个儿,后日我就要入贡院了,等考完我们一起回家。” 余茯苓叮嘱道,“你好好温书,待初八我和余娇送你去贡院。” 余启蛰走后,丫鬟才端了汤药进来,说道,“听姑娘们瞒着余五公子受伤的事,奴婢方才便没敢端汤药进来。” 穆家的丫鬟都很机灵既有分寸,又知进退,以微见著,余家觉得穆家日后应会更加繁盛。 第二百零六章 天变迭兴 两人服了汤药后,没多久,便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余茯苓摸了摸肚子,“我总觉得自个儿最近有些胖了!在这里,总是吃了睡睡了吃,什么活都不用干,我倒是不习惯的紧。” 余娇笑了笑,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倒不在意胖瘦。 余茯苓前几日每顿都要用上两碗饭,今日有意克制,只吃了一碗。 吃了饭,两人在灯烛下默医书,余茯苓想到她丢的荷包,道,“那荷包若是找不回来怎么弄?你父亲留给你的玉石贵重吗?” 余娇蘸了蘸墨汁,哑声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前些时候回家里,母亲给我的,总归是个念想。” 孟余娇的记忆中,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很深,孟青云这个父亲待她极好,虽家里不富裕,但也舍不得她这个姑娘做活,甚至从未让她下过田,柳三娘有时会绣些东西拿去镇上卖贴补家用,孟青云却从不让她这个女儿做那些东西。 可以说是竭尽所能的娇养着这个女儿。 玉扣若找不回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柳三娘已经将玉扣给了她,应该不会再要回去,只是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安感。 余茯苓见她有些闷闷不乐,安慰道,“说不准明个杨知府就帮你找回来了呢!没想到青州府居然也有窃贼,还是个女贼,那妇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偷人东西。” 余娇想到了前世,爷爷教她一心向善,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善未必有善报,而恶也未必有恶报。 她从小跟着爷爷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一想到师兄傅川的死,余娇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我去院中坐坐。” 余茯苓见她脸色不太对,识趣的没有跟去,隔着窗子,看见余娇站在院里,仰头望着圆月,神情有些孤寂。 与余娇接触越深,余茯苓便愈觉得她跟自己所认识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她从前很喜欢陈柔,甚至是带着一丝隐秘的羡慕心思。陈柔长得好看,说话又总是温声细语的,在余茯苓眼中,女子便该是像陈柔那般,让人忍不住怜惜疼爱的。 可在余娇身边呆得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陈柔便没那么喜欢了,陈柔还是像从前那样貌美温柔,但是余茯苓的认知改变了。 女子就算不像陈柔那般貌美,性子娇软讨喜,也是可以活的很好的。 与那种矫揉造作的柔弱相比,她如今更喜欢余娇这种坚韧的心性。 余娇望着天上的圆月,才恍然觉出,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 从前中秋的时候,她总会烧上一桌好菜,爷爷和师哥傅川两人在院子里边赏月边吃着她做的菜喝酒,喝高了,两人都不肯承认自个儿醉了,爷爷就会考校师哥各种医书,师哥要是答错了,爷爷就会一脸得意,说是师哥先醉了,还不如他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头酒量好。 实则师哥的酒量比爷爷要好上许多,等爷爷晕头昏脑的回屋里睡了,师哥就会帮着她收拾桌上的狼藉,陪她在楼顶上赏月。 余娇想到从前爷爷和师哥都在她身边的时光,眼圈微微红了,有些艰涩的无声笑了笑。 穆家西园,顾韫和刘子期也尚未入眠,两人坐在园中的小亭子里,石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两壶酒。 刘子期抬眸遥望着天边的圆月,掌心躺着一枚平安玉扣,玉扣光滑细腻,一看便是时常被人把玩。ъitv 他捏着玉扣上青色的璎珞,叹道,“已过了这些年,也不知素笺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哥哥。” 顾韫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看着他手中的玉扣,道,“怎会不记得?素笺妹妹小时候便聪慧极了,你们兄妹感情一向深厚,她断断不会忘掉你这个哥哥的。” 刘子期苦笑一声,他对着酒杯中自己的影子说道,“你都未曾认出我来,这些年变化太大,她见了我,怕是也认不出的。” “可你还是你啊,都认不出你来才好,这样你才能好好活着。”顾韫闷声说道。 “有时都不知这样苟活着究竟有没有意义。”刘子期饮了一口酒,唇齿间尽是苦涩的味道,他的命是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换来的,问出这样的话,其实他是没有资格的。 顾韫理解他心中的苦闷,起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倚着量停靠的木柱坐下,“我听说皇上有意要拿泗河沟渠清淤的银子修建道观,是以泗河清淤的银子到现在还未下拨。今年北地雨水甚多,若是朝臣们无法劝动皇上下拨清淤银款,待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水位暴涨,北地的百姓怕是要遭殃了。”bigétν 刘子期收起玉扣,淡淡道,“我父亲上了好几道折子,都被程英截留了,申添如今正竭力讨好与他,于清淤之事不肯多问,也怕惹了皇上厌烦。” 顾韫喟叹一声,“刘阁老很是不易啊,内阁泰半都是申添的人,若皇上真为了一己私欲弃万千生民于不顾,使北地遭洪灾,民不聊生,便是动摇了国之根本。警世通言有言,民间怨声载道,天变迭兴,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 “慎言。”刘子期面色微沉,低声提醒道。 顾韫看了一眼四周,站起身来,没再提起方才那话,只道,“酒喝得有些多了,我去出恭,明日还要看那小丫头搓羊肠线,你别坐的太久,早些去睡吧。” 刘子期点了点头,在顾韫走后,独自将剩下的半壶酒饮尽,怅然的站起身来,回了房。 翌日,余娇又去了一趟杨府,杨远尘一脸歉意的告诉她窃贼尚未抓到,她的荷包也未能寻回。 考官们马上要入闱,今日要举行入帘上马宴,等宴后,内帘官就要进入后堂内帘处所,外帘官也要等待生员们明日入场,杨远尘忙得脚不沾地,已无暇顾及帮余娇寻荷包一事。 不过临走前他跟余娇说道,“余姑娘,我已交待了府衙的衙差继续帮你找寻荷包,也安排了人在街上日夜巡察,若是窃贼再作案,定能当场擒获,到时就能将余姑娘的荷包一并找回来了。” 余娇已知道荷包不大能找回来了,她朝杨远尘道了一声谢,跟余茯苓去了西园。 第二百零七章 贡院门外 经过石留黄烟熏了一晚上的羊肠黏膜,颜色变白了不少,搓羊肠线实在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活,只是需得精细小心,有些费时。 顾韫今日倒是没有再说些不合时宜,惹人生气的话。 余娇搓好大小不一的羊肠线后,让杨府的下人准备了当归和红花,用药炉煎煮,煮过的羊肠线还要晾干,她懒得再往杨府跑,索性将羊肠线带回了穆家,晒干后用木匣子装在了诊箱里。 一晃眼便到了初八入考棚的日子,穆家一早就备好了马车,将给几人准备的被褥吃食都搬到了车上。 因有穆念九在,穆衍亲自送了几人去贡院。 “小弟,你好好考,不过也要注意身子,还是身子更为重要。”余茯苓站在贡院前,想到三年前童生试后余启蛰的身子便败落成那副光景,虽也盼着他能考中,但还是更在意他的身子。 余启蛰颔首,“阿姐,我晓得。” 余娇也想跟他说几句话打打气,但想到范进中举那篇文章,觉得还是不要给余启蛰太大压力的好,遂思来想去还是说道,“尽人事听天命,考不好也无妨的,不做举人,也饿不死人。” 这两日穆二夫人总叫丫鬟给余娇送冰糖雪梨汤和龟苓膏,她的嗓子已好了许多。 一旁余谨书听了她这话,撇唇笑了起来,鄙夷道,“是啊,五弟,你病了这些年,考不中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小三元那种狗屎运也不是常有的。” 余启蛰淡淡道,“二哥还是多关心自己吧,毕竟纳粟为监可不是有狗屎运就能中举的。” 余谨书闻言脸色铁青,恼火的盯着余启蛰,“你……” 余谨言忙拉住了他,“二哥,你少说几句,免得叫人看笑话,一会儿还要搜身查夹带,我们还是快些入贡院吧。” 余谨书往穆念九方向看了一眼,见穆衍正拉着他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冷哼了一声,带着行李朝贡院门前走去,余谨言也跟了过去。 余知舟看了余娇一眼,对余启蛰说道,“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跟茯苓姐和余娇妹妹说完话,五弟你也快些过来。” 言毕,他也朝贡院门口走去。 余茯苓瞅着余谨书背影,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二哥儿这次能考中,余娇你说是不是?” 余娇很是附和的点了点头,余谨书的小聪明都用在了旁处,余娇也不觉得他书读的有多好。 余启蛰见她们俩这么沆瀣一气,笑了笑,又听余娇的嗓子已没前几日那般沙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和阿姐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生病了。” 许是被摸头摸得多了,余娇竟也渐渐适应了。 “余姑娘?”杨远尘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你这是送兄长来了?” 余娇抬眼看去,杨远尘似是刚下马车,身旁跟着两个提着行囊的小厮,杨知府是监考官之一,也是要跟考生们一样,未来几日吃喝拉撒都要在贡院里。 余娇欠身行了一礼,出声道,“杨知府,这是我五哥。” 余启蛰朝杨远尘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打了声招呼。 杨远尘打量着余启蛰,见他年纪轻轻,长得又十分俊秀,笑着道,“这般年纪便过了童生试,后生可畏。” 那边与穆念九已说完了话的穆衍,瞧见杨远尘,走了过来,笑着道,“杨大人有所不知,余丫头的这位五哥哥可是三年前童生试的榜首,十三岁的小三元。” 杨远尘又认真的看了余启蛰一眼,只觉这少年颇有读书人的风姿,笑着说道,“原来余姑娘的兄长读书竟这般好,我倒没听余姑娘提起过。” “杨大人过奖了。”余启蛰平和的道。 杨远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启蛰。”余启蛰答道。 杨远尘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笑着道,“我盼着放榜那日,能派人去给你们报喜。” 放榜的榜单是要贴在府衙门外墙上的,杨远尘这般说,便是对余启蛰十分看好,不过也说不准只是句场面话。 “爹爹。”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杨寄燕有远走近,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抬眸看向余姑娘,余光则全都放在了余启蛰的身上,她尽量让自己笑的温婉好看,声音有些发飘的道,“我在马车上瞧见了余姑娘姐妹,过来打声招呼。” 杨远尘以为上次一遭,杨寄燕已经跟余娇解开了心结,如今又见她在马车上瞧见余娇主动过来打招呼,懂事了不少,他笑着说道,“燕姐儿是来送我入贡院的,你们小姐妹无事可以一同去街上逛逛。” “女儿正想邀茯苓姐姐和余娇妹妹去逛衣裳首饰铺子呢!”杨寄燕柔声娇怯的道。 杨远尘见贡院门外的考生已大多入场,吩咐一旁的小厮给了杨寄燕一个荷包,说道,“余姑娘姐妹对青州府不太熟,你领着她们四处转转,多尽尽地主之谊。” “女儿省的。”杨寄燕乖巧的道。 “该入场了。”杨远尘对余娇说道,“你们兄妹还是长话短说的好,莫要耽搁太长时间,我先走一步。”biqμgètν 正在贡院门口排队搜身的余知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出声道,“那位与五弟说话的大人穿着公服,该不会是今年的监考官吧?” 穆念九闻言看去,见杨远尘公服上绣着匹鸟,道,“这公服的品阶,好像是青州知府。” “你说那是知府大人?”余谨书忍不住插嘴问道。 穆念九点了点头,只见杨远尘朝他们走了过来,正在搜查考生的两个监试官朝杨远尘行礼道,“知府大人,您来了。” 杨远尘微微颔首,进了贡院。 “真是知府大人啊。”余知舟小声说道,“原来余娇妹妹真的跟知府大人相熟。” 余谨书听着这话,心中满不是滋味,有些后悔刚才早走一步,不然这会儿他也就能跟杨知府说上话,顺便结识一下。 “阿姐,余娇,我入场了。”余启蛰并未看杨寄燕一眼,在杨远尘走后,便跟余娇两人告别道。 “快去吧,余娇在你行囊里放了许多药,药包上有写是治什么的,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及早喝药。”余茯苓殷切的叮嘱道。 第二百零八章 周家抄家(补) 余启蛰颔首,背着行囊,朝贡院门口走去。 杨寄燕直直的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身影,一颗心已狂跳至嗓子眼。 果然是他! 虽他此刻穿的衣裳并不华贵,容貌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感,却无损他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杨寄燕捏着帕子的手心已有几分濡湿。 上一世,她曾在周家被抄家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彼时他高高在上,是太晏最年轻的少年状元,天子近臣,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少卿。 她则被周家人磋磨得不人不鬼,貌如老妇。 因父亲与他同属一个派系,在周家男子尽数被斩,女眷入教坊司充为官妓时,他手下留情,让父亲接她回家,逃脱了沦为官妓的惨淡下场。 她还记得周家被抄家那日,他穿着绫红色的官服,在一众官兵的簇拥下,站在周家正堂里威仪凛凛,貌若神祇。biqμgètν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一众周家人,气势凌人的尽数周家人所犯下的罪行,带着与容貌不符的老成。 那一瞬,她所厌恶的所有周家人都如同蝼蚁一般,她亦然。 后来,她被父亲接回杨府后,再也没出过院门,不过从偶然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事。 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少卿,前途不可限量的状元郎,在司礼监和奸臣中左右逢源,与奸党沆瀣一气,在朝堂上掀起数场腥风血雨,好像还害死了不少忠臣,为清流所痛骂不齿。 就连父亲也在私下狠狠骂过他,说他手段如何阴狠了得。 但他那时已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又被破格提拔入内阁,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余阁老。 却不想,今日她竟会在这里见到这位日后会权势滔天,位极人臣的余阁老。 且是在他尚未发迹的年轻时候。 杨寄燕一颗心就像是在热锅里翻滚,激动的有些发颤,一个念头在她心间乍起。 他如今只是个寒门的读书人,自己却是知府千金的尊贵身份,若是能嫁给他…… 穆衍见穆念九几个都被监试官搜过身入了考棚,跟贴身小厮要过荷包来,递给余娇,和煦道,“原是想让蓉姐儿陪你们逛青州府的,可蓉姐儿是个玩心重的,在她外祖家的庄子上一直没回来,既然有杨大小姐作陪,你们只管好好玩。” 余娇哪里肯要他的银子,她其实根本没打算要跟杨寄燕一同去逛街,推拒道,“这些日子住在二爷府上已是添了不少麻烦,我知道您不拿我们当外人,只是我们却不能不知礼数,逛街的银子我们姐妹还是有的,二爷快收回去吧。” 穆衍听她这么说,只得将银子收了回去,临走前说道,“若是玩累了,派人回府里说一声,让门房派马车去接你们。” 余娇原想随便找个借口,直接回穆家的,听穆衍这么说,只得点了点头。 见杨寄燕一直怔怔的盯着贡院门口,连穆二老爷走了都没回过神来,余茯苓还当她是舍不得杨知府,连唤了好几声,“杨小姐。” 杨寄燕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用帕子掩过脸上的神情,“穆二爷走了?” 她笑了笑,亲热的上前挽住余茯苓的手,说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我带你们去逛夕水街,那儿有许多好吃的,枣泥酥,豌豆蓉,驴打滚,羊羹都是我寻常爱吃的。” 余茯苓对她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又听杨寄燕说了这么多好吃的,笑着跟她上了马车。 余娇皱了皱眉,这杨寄燕无事献殷勤,难保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在心里提起三分警惕来。 杨寄燕从车中探出头来,对着仍站在原处的余娇招手道,“余娇妹妹,快来。” 余娇神色淡淡的上了马车。 杨寄燕窥着余娇的神情,心里不由暗自后悔,若是早知道这两个乡下来的村姑居然跟未来的余阁老是一家人,她那日又怎会做出那么蠢的事来。 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她往余娇身边坐了坐,去拉她的手,柔声细语的道,“余娇妹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让你们在我家里受了委屈,确是我不好,没能管教好手底下的丫鬟,叫她们打着我的名头胡作非为,都怪我平日待她们太过和善。” 余娇避开了她的亲近,听着她这些话只想冷笑,马车里没有外人在场,她也就真的冷笑着嘲讽道,“杨小姐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那两个丫鬟再如何胆大包天,又怎么敢越过你这个主子去?” 杨寄燕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来,“妹妹真是误会我了,你帮我母亲治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捉弄你们?” 见余娇不为所动,她看向余茯苓,低声下气的说道,“茯苓姐姐,你心里难道也像余娇妹妹这般,觉得那日的事是我故意指使身边的丫鬟所为?” 余茯苓见她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几次三番的道歉,不免心软,她摇头道,“我没那么想,杨小姐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杨寄燕闻言,对她展颜一笑,“茯苓姐姐信我就好。” 她又一脸诚恳的对余娇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余娇妹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们,咱们性情相投,要是能做闺中密友再好不过了。” 余娇淡淡道,“我们姐妹出身卑微,性情愚钝,实在不敢跟您这样的聪明人相交。” 杨寄燕一脸尴尬,心中恼火余娇不识大体,蹬鼻子上脸,若不是想着拉拢她们姐妹,在余启蛰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用得着这么低眉顺眼的讨好她。 余茯苓见气氛僵了起来,她悄悄拉了余娇一把,打圆场道,“你别听她胡说,杨小姐喜欢我们,我们姐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了她这话,杨寄燕脸色缓和过来,知道余茯苓脑筋简单,好套话,她索性不再理会余娇的态度,只笑着朝余茯苓探听道,“茯苓姐姐,贡院门口那人是你阿弟么?他是今秋乡试的考生?我怎没听你提起过。” ъitv 第二百零九章 可曾定亲 余茯苓见她问起余启蛰,有些骄傲的道,“那是我小弟,我们此次来青州,除了给你母亲杨夫人看诊,还为了陪我小弟秋闱。” “你阿弟的学问定是极好的,这次中举肯定不成问题。”杨寄燕笑着夸赞道。 余茯苓脸上难掩自豪,在外人面前提起余启蛰,她的话便多了一些,“我小弟三年前就中了童生试的案首,后来因为身子不好,就没再下场,耽搁了三年,也不知这回能不能中。” 听余娇说余启蛰三年前便中了童生试的小三元,她一点也不意外,上一世,他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杨寄燕不敢表现的对余启蛰太过关注,旁敲侧击的打听道,“余茯苓姐你可曾定亲了?” 余茯苓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已经定了人家了。” “我母亲近来也有给我定亲的打算。”杨寄燕佯做惆怅的道,“只是我并不喜欢那些人家的公子哥,虽出身好,却一身的臭毛病,我最是倾慕读书人,若是能嫁给一个真正有才学的饱读诗书之士,便是日子清贫些,我也欢喜。”ъitv 余茯苓听后愈发喜欢杨寄燕,她觉得像杨寄燕这样出身显赫的大小姐,还能没有门第之见,是非常少有的。 余茯苓笑着说道,“我看杨大人也是很欣赏读书人的,待来日放榜,你不妨与你父亲说一说,让他在中榜的青年俊才里给你挑一位夫君。” 杨寄燕眼睛亮了亮,“茯苓姐姐真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等秋闱考完,我便与父亲说。” 余启蛰必定会榜上有名,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他应该是今年秋闱的解元无疑,她得想办法让父亲在未放榜之前便将她许给余启蛰。 不然等放榜之后,余启蛰少年解元的名声传扬出去,怕是会有不少人家盯上这个天资聪颖的解元郎。 她记得前世余启蛰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还未曾娶妻,坊间传闻他没入仕时,娶过一个乡下女子,只是那女子命薄的很,早早地便去世了。 后来余启蛰官居阁老,权倾天下,不少人想攀附的人家,将女儿塞进余府想给他做继室,却都被拒之门外。 明面上人人都道余阁老性情寡淡,不近女色,私底下却猜忌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不知是为了平息谣言,还是怎的,后来他娶了一位小官的女儿为妻。 她那时已经不再出家门,倒没见过余启蛰后来娶的那个女人。 想到那则坊间传闻,杨寄燕亲昵的偎在余茯苓跟前,问道,“茯苓姐姐,你阿弟可曾娶亲了?” 余茯苓虽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张嘴问自家阿弟的亲事有些唐突,不过并未多想,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说小弟和余娇定了亲,可现在余娇已经入了她们家的族谱,是她和启蛰名义上的妹妹。 见余茯苓不说话,杨寄燕心中微沉,勉强笑着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茯苓姐若是不好说,不说也无妨的。” 余茯苓看了余娇一眼,想了想,还是回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阿弟已经定了亲。”bigétν 杨寄燕闻言心中一坠,脸上的笑容几乎有些维持不住,为了避免难堪,捏着帕子说道,“你阿弟还那般年轻,竟已定了亲?不过你阿弟那般的青年才俊,定亲早也是难免的事。” 余娇暗暗打量着杨寄燕的神色,总觉得她似乎别有心思,在马车里说的这些话,来来回回的都是在探听和余启蛰有关的事。 不由暗自猜测,莫不是这位大小姐在贡院门外对余启蛰一见钟情了? 接下来,几人一道逛街,杨寄燕的话就变得少了许多,就连跟余茯苓介绍夕水街的点心,都有些心不在焉。 余茯苓早就想在青州府好好逛一逛,也好回去在爹娘面前说一说在青州府的见闻。 她拉着余娇逛得十分开心,心思全都放在了街边的摊贩铺子上,全然没在意到杨寄燕的魂不守舍。 余娇倒是分出了一些注意力放在杨寄燕身上,主要是为了防着她再耍弄什么心机手段。 杨寄燕心神恍惚跟在余娇两人身后,脑中却不断浮现出她前世的那些遭遇。 上一世,随着父亲升迁,她们一家搬去了京城,母亲病逝前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她嫁给了太仆寺少卿周家的独子周运,这本是一桩还算不错的亲事。 但她嫁去了周家后,才知那周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好色如命,不光跟家里丫鬟厮混,还在青楼养着花姐,在她入门后更是连抬了数房妾室,公婆溺宠周运,反倒责怪她拴不住相公的心。ъitv 她在周家如履薄冰,艰难度日,忍气吞声换来的却是被害死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想到这里,杨寄燕就恨得牙痒,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世绝不能重蹈覆辙,就算余启蛰定了亲,又如何?一个寒门女,哪处能比得上她? 她揉了揉眉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暗想回去定要好好筹谋一番,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嫁给这个将来会权倾天下的男人。 拿定主意,杨寄燕更卖力的讨好起余茯苓和余娇来,两人但凡表现出感兴趣的东西,杨寄燕便主动付银子,还言道,“茯苓姐姐和余娇妹妹远道而来,正如父亲所说,我合该尽地主之谊,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 可余娇和余茯苓都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看上的东西,全都自个儿掏钱买下,根本不给杨寄燕讨好的机会。 杨寄燕只得道,“你们姐妹何必跟我这般见外?今个也就算了,等明日我邀你们去画舫游湖,可不许再这般了。” “画舫游湖?”余茯苓听了十分感兴趣,问道,“游湖可好玩?” 杨寄燕笑着说道,“城南有个碧波湖,周围景致甚好,湖中养着许多睡莲,如今正是吃莲蓬的时节,湖上还有泛舟弹琴唱曲的,热闹的很。” 余茯苓听后更为心动,笑着道,“竟这么好玩,明日我倒是要跟你去见识一番。” 见她应下邀约,杨寄燕笑意更深了些。 第二百一十章 过渡 回到落芙院,余茯苓念着这些天院里的丫鬟们一直尽心照顾她们,特意将买回来的点心,拿了些给丫鬟们。 几个丫鬟都很高兴,得了点心,喜滋滋的去廊檐分着吃了。 余下的一些吃食,余娇和余茯苓则送去了吟风院,余启蛰他们虽都不在,但余樵山还在吟风院里住着。 余樵山见两人过来很是高兴,先是问道,“知舟他们可都进贡院了?” 因是寄人篱下,余樵山不愿添麻烦,是以并没跟着去贡院送余知舟他们。 “我跟余娇将知舟他们送到了贡院门口,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大伯不用记挂。”余茯苓答道。 余樵山嗯了一声,看着桌上的点心,道,“这些东西你们拿回去吃,大伯不爱吃这些。” 余茯苓笑着说道,“我们房里还有,今个儿我跟余娇去青州府逛了逛,很是好玩。大伯,你若是一个人在这府里闷得慌,也出去逛逛,这样也不算白来青州一趟。” 小孩子玩心总是重一些,余樵山摇头道,“不闷,就是闲得心里发慌,也不知道家里的番麦起芽了没?来时候,你大伯母说给知舟看定了一户人家的闺女,也不知道说成了没?” 余娇听出余樵山是有些想家了,许是因为从未离家这么远,再者余樵山这把年纪,又不像她们小姑娘,出远门就像是出笼的鸟儿。biqμgètν 她宽慰道,“咱们身在青州,大伯就别太记挂家里了,等再过几日五哥儿他们考完,咱们便能回家了。” 余樵山也觉得自己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说这些,实在有些扫兴。 他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来青州一趟,你们姐俩多出去玩玩,银钱可还够?大伯这里还有。” 余樵山从怀里摸出钱袋,要给余娇和余茯苓银钱,两人忙摇头,“大伯,我们银子够,您早点歇息,我们就先回了。” 从吟风院回去后,余娇从晒干的柳枝选了几根尺寸合适的,跟丫鬟要了刻刀,剥去柳枝的表皮,用刀子在中间钻空成骨腔状。 余茯苓在一旁吃着点心,好奇的问道,“你弄这个柳枝做什么?” 余娇将钻空过的柳枝放在余茯苓面前,“你看这像什么?” 余茯苓瞅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就是树枝吗?” 余娇笑了笑,“不觉得很像骨头吗?” “骨头?”余茯苓一脸狐疑的打量着那被挖空的柳枝,随口说道,“你该不会要拿这东西去当骨头吧?” 余娇点了点头,“答对了。” 余茯苓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真的给说中了,她手中的点心都忘了吃,惊骇的道,“这是柳枝啊,怎么可能当骨头?就算是你要拿它当骨头,要往哪里放?” 余娇一边钻柳枝,一边道,“肖宁的手需要断骨重接,这柳枝是要安放在他的碎骨之间,代替人骨。” 余茯苓被骇得张大了嘴巴,她端详了下余娇的神色,见她不像是在说笑,“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柳枝能代替人骨接在人的骨头里的。” “柳枝骨能够逐渐钙化,成为人体骨骼的一部分,我并不是异想天开,柳枝接骨医书里面是有记载的。”余娇神色淡定的道。 余茯苓好半天都没能消化余娇的这手方技,她往嘴里塞了一块枣泥酥,说道,“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你说此法可行,我定是信你的,不过那位肖将军可就未必了,他们要是知道你要用柳枝代替人骨嵌进他的腕骨中,他不答应可这么办?” “他会答应的。”余娇笃定的道。 一个叱咤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如何能忍受自己形同废人? 余茯苓已经到了无脑信赖余娇的程度,听她这么说,就相信她总是有办法说服肖将军那几个人的。biqμgètν 她坐在软塌旁嗑起了瓜子,跟余娇聊起了余知舟定亲的事,又扯到了余谨书身上,“刘家退亲狠狠的折了三房的脸面,若是这次二哥儿能中榜,三婶就扬眉吐气了,肯定会给二哥儿再找一户举人秀才家的姑娘。” 余娇专心削着手中的柳枝,没有做声,她对三房的事并不感兴趣,不管余谨书和余谨言能不能中举,三房只要不惹到她的头上,大家便可相安无事。 余茯苓突然放下了瓜子,双手合十,祈祷道,“满天神佛保佑我阿弟能中举。” 余娇听她将道家佛家的神仙名号全都混在一起念了一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若是三房中了,启蛰没中,往后家里哪还有咱们二房说话的地方?”余茯苓又抓起瓜子嗑了起来,“再说,要是启蛰中了举,说不准就能让祖父将你的身契改了,你和启蛰就能成亲了。” 余娇吹了吹身上落的木屑,漫不经心的道,“五哥儿还小,他若是中了举,定是还要往上考的,若是能中进士,往后迎娶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诸如杨府的那位大小姐。” “你不要胡说,好端端的提人家杨大小姐做什么?”余茯苓低声说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不是毁人家杨小姐的名声么?” 她忽而想到在马车里杨寄燕问及余启蛰定亲的事情,笑看着余娇揶揄道,“你莫不是吃味了?你放心,启蛰不是那等攀附权势的负心之人,再者,我觉得小弟心里是喜欢你的。”bigétν 余娇否认道,“我才没有吃味呢!你从前不是还说陈家阿柔才是他心悦之人,如今口风变得倒快。” 余茯苓忙辩解道,“我那都是胡说的!启蛰压根没说过心悦陈柔的话,是我觉得他们俩登对,不过那是从前。” 她抱住了余娇的手臂,笑着道,“现在我不那么觉得了,我现在就认准你这个弟妹了!” 余娇笑着推开了她的手,“誰是你弟妹?我们如今是姐妹。” 余茯苓又抱了上去,腻着她道,“就是弟妹!” 余娇笑了笑,抽出手,无奈道,“你有没有阿姐的样子了?我怎么觉得你才该喊我阿姐才是。” 余茯苓在她头上轻敲了下,“想得美!谁让你出生比我晚了?” 笑闹过后,余茯苓神色正经了许多,“说真的,启蛰性情冷淡,我还从未见他对谁像对你这般上心过,从前他待陈柔从来都是客气有礼的,与你在一起却亲昵的多。” 第二百一十一章 验收 “我看你是在青州太闲了,没有活做,便整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余娇搬出诊箱,将雕琢好的柳枝骨放进了下层的屉笼里,又说道,“我们是兄妹,自是比旁人亲近一些。” 余茯苓还要说些什么,院外突然起了风,槅扇被吹得‘咣当’一声,她忙走到窗边将槅扇给关上了。 丫鬟从房外走了进来,“两位姑娘,外间起风了,瞅着是要变天,床上的褥子有些单薄,奴婢给您换床厚的。” “有劳了。”余娇将落在地上的木屑,清扫干净,扔进了放秽物的坛盅里。 丫鬟从屋内的卧柜里抱出一床厚被褥,将床上的薄衾换下,放进了柜子里。 不过是片刻功夫,外面已经响起了‘扑簌簌’的雨声,微冷的秋风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余茯苓被吹得打了个哆嗦,有些担忧的道,“听说考棚里连张床也没有,只能将做文章用的木桌拼成木板床来睡,这突然又下起雨来,也不知小弟会不会受凉。” “五哥儿的包袱里我放了治风寒的药,他是常年病着,对自己的身体肯定比常人上心,你不要担心。”余娇边梳洗边道。 余茯苓点点头,又想起明日要去游湖的事,道,“也不知这雨明日能不能停,我们跟杨小姐说好了要去城南游湖呢!” 余娇听她提起杨寄燕,犹豫了下,说道,“茯苓姐,你还是莫要跟那位杨大小姐走的太近。那日西园的事,若无她授意,那个小丫鬟平白无故为何要领着我们去那处?” 余茯苓眼下对杨寄燕的印象很好,“不能吧?那日她见咱们俩喜欢喝桂花茶,就让丫鬟送了茶饼,无冤无仇的指使那小丫鬟领咱们去西园,杨大小姐图什么?” 余娇用帕子擦干净脸,她实在不想在背后说人,只是为了防止上次西园的事情再次发生,耐着性子说道,“大户人家的深宅后院手段极多,人命在她们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余茯苓想到上次在西园那位顾小侯爷凶神恶煞的样子,觉得余娇的话很是在理,她摸着仍有些疼的腹部,心有余悸的道,“我记下了。”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如瓢泼似的,吵得人有些无法安眠。 余娇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大一会儿都没有睡着,里侧的余茯苓呼吸均匀平缓,已睡着了。 余娇起身点了灯烛,坐在窗牖旁的软塌上看了半夜的书,直至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才躺床上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雨并未停歇,仍淅淅沥沥的下着。 杨寄燕让人来穆府送信,下着雨不便乘画舫游湖,相约改日再去。 余茯苓有些失望,余娇却很高兴,她实在不想跟杨寄燕多接触。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日,天气转凉,秋意浓了许多。 放晴这日,杨府的小厮送了口信过来,说是余娇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让余娇过去瞧一瞧。 余娇跟穆衍打了声招呼,以杨夫人身子又有些不爽利为借口,跟余茯苓又去了杨府。 经了三天的雨水,杨府西园原先开的极好的花都被打得有些七零八落,花瓣变得残缺不全。 余娇不由低叹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余茯苓还当她在跟自己说话,一脸懵懂的道,“什么泥香?” 余娇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道声音从池塘边的假山后传来,“好诗!余姑娘倒真博学多才,竟能出口成章!” 余娇抬眼看去,刘子期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隽雅的笑容,“原只知道余姑娘医术好,不想竟这般柳絮才高,这诗比一众文人写的还要好。” 余娇欠身施了一礼,“刘公子谬赞了,这句诗是从古籍上看来的,并非我所作。” 刘子期听她这么说却有些不信,他整日宅在府里,看过的书不知凡几,若是见过这样的好诗,不会没有印象。 不过他并未深究,道,“余姑娘要的几样东西做出来了,打铁师傅也在正堂里候着。” 余娇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朝园子的正堂走去。 顾韫正饶有兴致的把玩薄钢刀,这刀看着虽不起眼,但他刚才试了一下,锋利的很。 见余娇走进来,他站起身,晃着手中的薄钢刀,说道,“这刀子等你用过,送与我如何?” 余娇看向他手中的手术刀,见刀刃极薄,竟比她预期中的要好上许多。 她伸出手,说道,“这是我用来治病救人的,顾小侯爷若是喜欢,让师傅再做一把就是,何必夺人所好。” 顾韫冷哼一声,“小气!不就是一把刀子,小爷过几日就要离青州,我给你银子就是,你再去打一把。” 余娇淡笑不语,仍旧伸着手。biqμgètν 刘子期唤了一声顾韫的名字,他才不情不愿的将手中的薄钢刀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指腹擦过刀尖,顾韫见她这个动作,急忙喊了一声,“小心!这刀刃我刚试过,很是锋利。” 余娇抬起手指,将手术刀熟稔的在掌心打了个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看向顾韫。 顾韫见这薄钢刀在她手上,就好像玩物一般,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掩耳盗铃一般,遮住了掌心被这刀子划伤的地方,脸上浮现一抹羞恼的薄红。 手术刀余娇从小摸到大,熟悉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被爷爷逼着解剖各种动物尸体,手术刀在她手上,她能玩出一朵花来,怎么可能会被它割伤。 “姑娘,你看看这些物件,若是有不妥之处,我好带回去再锤炼。”打铁的壮汉在一旁出声道,一副等待验收的紧张神情。 余娇朝桌上摆放的其他几个物件看去,她先拿起手术钳试了试,钳子不过精巧,不过不影响使用。 数枚尺寸不一的弯针躺在一块布巾上,余娇将圆针角针悉数看了一遍,圆针不少都能用,角针她只挑出了两枚。 打铁的壮汉出声解释道,“这种圆针的针头是磨出来的,只是比寻常的针多了弯弧,倒是好制,角针的针尖是三角状的,捶打易断,很难成型。” 余娇朝他笑了笑,“已经够用了,辛苦师傅了。” 壮汉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能用就好。”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柳枝接骨 为了做这些物件,他接连几日都未合眼,杨知府给了他百两银子,如今主顾满意,银子总算是能在他怀中揣踏实了。 “既然能用,余姑娘是不是即刻便能给我治手了?”肖宁有些迫不及待的道。 余娇颔首,“可以,不过还需让人准备两只大公鸡,鸡冠越大越好,一盆甘草水,另备两坛酒,酒水越醇越好。” 酒和大公鸡听起来与治病实在不相干,反倒像是要做菜,不过她要的东西一向古怪,几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三样东西都算不得稀罕,杨府就藏了好几坛子上好的烧刀子,下人们又去府外买了两只大公鸡和甘草,不多时便送来了西园。 余娇让人收拾了一间干净空旷的屋子,将调配好的辛夷、茅香、佩兰等药草包,交给了余茯苓,让她放去屋里的香炉点燃,焚香熏烟给整个屋子消毒杀菌。 一切准备就绪后,余娇对余茯苓道,“待会我缝合的时候,你给我打下手。”她指着木托盘中的镊子圆针等物,“我要什么东西,你须快速递给我。” 余茯苓一脸慎重的点了点头,将圆针角针又细细的分辨了一遍。 “顾小侯爷,还有一事需你帮忙。”余娇一边摸着肖宁右手腕的错骨之处,一边对顾韫说道。 “你只管说。”顾韫好整以暇的道。 余娇指着肖宁的错骨之处,“我不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够,帮肖将军断骨一事还需你来,断骨需分毫不差,顾小侯爷的手头功夫那般好,应是不成问题吧?” 听余娇又暗戳戳的在说他初次见面动手一事,顾韫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他挽了挽衣袖,道,“现在就动手?” 余娇看向肖宁,“肖将军忍着些疼。” 肖宁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表情闲适,说道,“不破不立,我肖宁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岂会受不住!” 余娇不再多言,肖宁征战沙场多年,想来在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不知受过多少伤,于他而言,这断骨之疼实在算不得什么。 刘子期拿了块叠好的帕子递给肖宁,肖宁推拒,“我用不着这东西。” 余娇好心提醒道,“肖将军还是咬着吧,以防咬到舌头。” 顾韫也道,“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肖大哥嘴里还是咬着东西为好。” 肖宁这才抛下面子,将帕子接过,塞进了嘴里。 顾韫按照余娇的指示,握住了肖宁手腕错骨之处,说时迟那时快,他双臂发力,骨头生生被折断的声音,伴着肖宁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顾韫收回了手,见肖宁额头疼出冷汗,古铜色的脸竟有些泛白,他心里不免有些许歉意,指着余娇道,“肖大哥,你可别怪我下手重,这都是她让我做的。” 余娇没理会他,朝肖宁的手腕摸去,指腹感知出顾韫下手折断的位置正是错骨之处,倒还真是分毫不差,如此看来,那日顾韫没直接拧断她的脖子,下手倒还算轻的了。 她用棉絮沾了酒,擦拭过肖宁腕骨的皮肤,出声对顾韫和刘子期道,“接骨的场面有些血腥,二位还是不要围观了。” 顾韫一心想看余娇是如何用手术钳等物件的,哪里肯走,他站在一旁道,“小爷见过的血腥场面多了去了,不就是接骨,能有多吓人?你都不怕,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看不下去的。” 刘子期也想见识一下余娇要如何断骨重接,站在屋内也不愿离开。 两人不肯走,余娇只得道,“劳烦小侯爷您稍微站远点,别挡到光线。” 顾韫往后撤了几步,给余娇腾出了位置。 余娇从针囊中取出银针,在肖宁右臂和手掌上扎了几处,解释道,“我封住了您几处穴位,这样能稍减些痛觉。” 其实她封住的穴位里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能够控制血流。 肖宁颔首,在银针扎下后,果然觉得手腕没那么疼了。 余娇握住手术刀,动作熟练而又轻巧的划破肖宁的腕骨处表层的肌理,露出里面白岑岑的骨头来。肖宁吓了一跳,若不是他嘴里塞着布巾,口不能言,早就要出声询问了。 虽然银针能够控制血流速度变慢,但作用只有半炷香的时间,余娇必须在半炷香的内,将断骨和韧带软组织处理好。 顾韫在一旁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余娇接骨竟是要将腕骨处给割开,“你这是给肖大哥治手,还是要彻底废了他这只手?” 余娇哪里有空跟他赘言解释,催促道,“你去取两只大公鸡的鸡冠血来。” 顾韫有些犹豫,余娇皱眉催促道,“快去。” 刘子期虽然也有些吃惊,但事到如今,只能姑且相信余娇的法子能治好肖宁的手,他朝顾韫出声道,“照余姑娘说的做。” 顾韫这才转身去了屋外,很快便将两只公鸡的鸡冠血取了来。 余娇已经用镊子取出了肖宁手腕中的碎骨,因是断骨重接,受过伤的骨头本就比不得正常的骨头坚韧,再次打断会有碎骨,所以她才不得不用这种法子帮肖宁重接断骨。 余娇对余茯苓道,“柳枝骨。” 余茯苓已在一旁看呆了,见她没有反应,余娇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余茯苓这才反应过来,忙从诊箱中取出柳枝骨递给了余娇。 余娇将柳枝骨削成肖宁手腕碎骨的形状,在甘草水中浸泡过后取出,用尚温热的鸡冠血浸透两端,拿镊子夹着嵌入了股骨之中。 肖宁已疼得手臂微微发颤,余娇加快动作,取了羊肠线,穿在圆针上,熟练的缝合伤到的韧带软组织,撒上促进骨肌生长的石青散,紧接着又跟余茯苓要了角针,缝合皮肤。bigétν 顾韫在一旁看得直皱眉,他见余娇下针毫不含糊,在血肉中来回翻针,好似缝补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在做女红一般。 他心底冒出一股凉气,与刘子期小声嘀咕道,“从未见过有人用针线缝合身体的,只有义庄那种地方才做这种修补身体的活儿,她手艺这么熟练,该不会是在义庄那些死尸身上练过?” 第二百一十三章 纠缠不休 刘子期看着余娇从始至终淡定从容的小脸,心底也满是疑惑,且不说这种接骨的法子闻所未闻,就连太医院那帮老太医都未必见识过,只说她一个出身长奎乡下的小姑娘又如何能习得这样的医术?biqμgètν 这姑娘的身上似乎疑影重重。 那边余娇已经缝合好刀口,敷了一层生肌膏,又撒了石青散,用寸半宽的细布带包扎了两层,放上杉木夹板,缠以布带固定。 给布带打结后,她一边取下银针,一边出声道,“隔日要拆下布带,用蘸甘草水擦拭缝合的伤口换药,先敷生肌膏,再撒上石青散,一个月后缝线的伤口便能长好,不出意外的话,六个月后断骨便可长好,到时肖将军的手便可恢复如常了。” 肖宁脸色有些虚弱,方才余娇下针的时候,他差点受不住晕过去,一直咬牙强撑着。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有些不敢挪动,取下了口中的帕子,“这样便好了?” 余娇点了点头,将手术刀和针钳都用酒水擦拭了一遍,又点了灯烛,将器械在火上烤过后,才收进了诊箱里。 “肖大哥,你感觉怎么样?”顾韫凑到跟前,看着肖宁包裹成熊掌的手腕,出声问道。 “只能感觉到疼。”肖宁的右手已经疼得快没有知觉了,他看向余娇道,“余姑娘这一手,让肖某不禁想到传闻中的刮骨疗伤。” “为何要往肖将军的骨中放这个东西?”刘子期捏了一块没有用到的柳枝骨,他方才见余娇削下的似乎是木屑,但木头又怎能放进人的身体之中。 “这是柳枝骨,日后会钙化成为骨骼的一部分,跟人骨相差无几。”余娇神色平静的解释道。 顾韫好奇的从刘子期手中拿过柳枝骨,“这玩意是用柳枝削成的?”他两指稍稍用力,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柳枝骨已经在他的手缝中碎裂开来。 顾韫瞠目结舌的道,“你说这玩意儿能跟人骨一样?哄誰呢?人骨有多坚硬,这玩意儿一碰就碎,你是不是太儿戏了?将柳树枝放进肖大哥的手腕里,真不是为了糊弄我们?” 余娇已收拾好诊箱,她在甘草水中洗了洗手,淡淡的看了顾韫一眼,“不要把无知当成你理直气壮质疑别人的资格。” 顾韫被她这般直白的讥讽,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他拂去掌心的碎木屑,“你这女人未免也太自大了些!这样骇人听闻的接骨法子古往今来,见所未见,我质疑两句怎么了?” 他双目犀利的盯着余娇,逼视着她,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缝合人体的法子是从何处习来的?可是跟义庄有见不得人的勾当?”biqμgètν 余娇心中一惊,古人对身体一向敬重,她露出缝合这一手,确不太妥当,不过她很快便冷静下来,说道,“顾小侯爷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虽是大夫,但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义庄那种地方,我可是去也不敢去的。至于缝合人体,古籍上都有记载,这是我余家不传人的秘术。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但身为大夫只要是能治病救人的医术,都要钻研,再者,猪狗牛羊都可练手,未必非要用人体研习。”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顾韫一时找不出破绽来,好半天才道,“那你也不能往肖大哥的手腕里放柳树枝,这不是彻底要毁了他的手吗?” 肖宁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他原以为断骨重接,只是打断腕骨,再重新续骨,却没想到手腕中竟被放了异物,装着柳树枝的手腕如何能恢复得跟常人一般? 他看向余娇,也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刘子期给余娇递了块干净的帕子,温声道,“我们几人都不是医者,还望余姑娘不吝赐教,也好叫我们安心。” 余娇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方才听肖宁提到刮骨疗毒,便不疾不徐的道,“柳枝接骨绝技传自名医扁鹊,另一位大拿华佗亦是此中高手,古籍医书中都有记载,并非我凭空捏创。伤科医家钱秀昌在《伤科补要》一书中也记载了杨木接骨的事情,他曾记述,吾闻古医者,解颅理脑,破腹湔肠,后世不可复得。而余亲见折足者,医断其骨而齐之,中接以杨木,卧百日耳,步履不爽其恒,岂古医之奇者,其遗术在伤科欤!” 余娇说完,抬眼扫过屋内几人,声音虽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豪恣,“诸位今日有幸如钱秀昌一般,亲眼目睹柳枝接骨,实属你们的荣幸,六个月后便可见结果,此刻又何必连番赘言质疑于我,不过是徒废口舌罢了。” 顾韫被她的狂妄之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满京城的权贵之女,也没她这般嚣张! 肖宁看向余娇的目光却愈发欣赏,敢说出这样肆意狂纵的话,必是自信十足!他倒是可以心安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余姑娘此番让我们长见识了。”刘子期亦是十分赞赏,他与肖宁想法一致,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自负便是对自己的医术信心十足,纵观余娇这小姑娘,行事进退有度,做事运筹有备,又成竹在胸,绝不是夜郎自大,无的放矢之人。 余娇淡淡一笑,指着桌上的石青散和生肌膏道,“换药我便不登门了,这里的剂量是半个月的,我回去会再制些石青散和生肌膏,给肖将军送来。” 肖宁颔首,颇感谢道,“此番辛苦余姑娘了,若是肖某的手真能恢复,定重谢余姑娘。” 余娇拿起诊箱,欠身施礼,“我和阿姐就先告辞了,” “且慢,口说无凭,你说肖将军的手半年后能好便真能好了?”顾韫拦在余娇身前,纠缠不休道,“那到时若不能好,你逃之夭夭怎么办?我看肖将军的手未恢复之前,你就该呆在肖将军的身边。” 顾韫这话十分无礼,余娇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有跟在肖宁这个大男人身边的道理。 余娇皱眉,有些不胜其烦的道,“顾小侯爷未免太霸道了些,古往今来,都没有大夫治病还要跟在患者身边等他恢复的道理。” 她看向肖宁,道,“我家就住在长奎青屿村,肖将军的手半年后若不能恢复,大可去青屿村找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高门贵女 肖宁打圆场道,“余姑娘的医术肖某信得过,” 刘子期将顾韫拉开,儒雅的脸上露出歉意的浅笑,“余姑娘莫要将顾韫的话放在心上。” 余娇朝他礼貌的颔首,和余茯苓离开了西园。ъitv 拱门外,丫鬟看见余娇两人出来,忙上前恭敬的道,“两位姑娘,我家小姐有请。” 不等余茯苓说话,余娇就神色淡淡的拒绝道,“我们姐妹二人尚还有急事,不便去见你家小姐。” 言毕,她拉着余茯苓便走。 丫鬟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却不敢越矩去拦余娇两人,老爷前几日因这两位姑娘,活活打死画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丫鬟欠身朝余娇两人施了一礼,快步回了院子,去给杨寄燕回禀消息。 杨寄燕院里是有客人在的,她正笑着跟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女子说话,“沈姐姐,你这次来青州可要住上一段时日?” 女子长相秀美清丽,穿着素青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垂云髻上簪了一只青玉簪子,姿态娴雅大方,她放下茶碗,轻笑着回道,“等我表姐产子后,我跟你们一道上京,我父亲说杨伯伯不日就会去京城述职,到时十有八九会留在京城。” 杨寄燕笑了笑,她记得父亲便是明正十年去京城述职被升任为承宣布政司的右参政,举家搬去京城的。 丫鬟从外间走了进来,行礼后,朝杨寄燕道,“小姐,余姑娘姐妹说有事在身,不便过来。” 杨寄燕笑容淡了淡,她本想借着沈莞在,介绍余茯苓两人与她相识,好再拉近些关系,不想这两人竟是拂了她的面子。 她朝沈莞解释道,“想是余姑娘姐妹还要去看诊,原想要介绍她们与姐姐相识的,在青州好多个玩伴,只能待改日了。” 沈莞笑着道,“无妨,听你这么说,那余姑娘姐妹竟是女医?” 杨寄燕点头道,“正是女医,我母亲身子一直不大舒爽,穆家就从长奎请了她来给我母亲看诊。” “我母亲来时还让我给杨伯母带了不少药材,她一直记挂着杨伯母的身子。”沈莞问道,“你说的这位余姑娘医术如何?杨伯母的身子可好转了?” 杨寄燕如今打定主意要嫁给余启蛰,自然不会在沈莞面前说余娇的医术不好,她道,“母亲用了她开的药,这几日身子松快了许多,余姑娘虽然年纪小了些,一手医术倒还不错。” 沈莞笑着道,“我素来只见过女医婆,倒还是头回听说有小姑娘做女医的,有机会定要结识一番,请她过府给我表姐号号脉。” “过几日我邀她们姐们一同去碧波湖游船,到时沈姐姐一块去。”杨寄燕将桌上的红柿往沈莞面前推了推,“沈姐姐尝尝这南溪牛心柿,是青州本地的特产。” 沈莞剥开尝了一个,笑着说道,“甜懦多汁,这么大的红柿,在京城倒是不多见。” “沈姐姐喜欢,一会儿走时,带上一些。”杨寄燕笑着说完,便吩咐丫鬟去给沈莞搬了一箱红柿过来。 杨夫人和沈莞的母亲是手帕交,杨寄燕与沈莞幼时便相识,两人情同姐妹,沈莞便没有推拒,笑着道,“等你到了京城,喜欢吃什么只管跟姐姐说,到时姐姐也成箱送你。” 杨寄燕笑着应声道,“好,到时姐姐可莫要赖账!”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杨寄燕又问道,“雪烟表姐身子几个月了?她嫁来青州后,倒是不常在外走动。” 沈莞脸上划过一抹愁容,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的柿汁,轻叹道“表姐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同在青州,你应听闻过孙家的行事做派,我表姐又是个性子软弱可欺的,若不是从府里跟来服侍她的老嬷嬷写信去了京城,家里人还不知她的处境。” 杨寄燕对孙家的情况是有所听闻的,孙家老爷是个宠妾灭妻的主,那孙松文得了他爹真传,娶了王雪烟不过半年,就抬了小妾进门,那小妾早已有了身孕,进门半年就生了一子,在孙家俨然当家主母的做派。ъitv 她不由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叹道,“雪烟表姐是个命苦的,若是此次顺利生下嫡子,有个一儿半女傍身,她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沈莞冷声道,“我此番来青州,便是为了给她撑腰的,我倒要看看孙家那些猫猫狗狗能使出什么手段!” 杨寄燕看着她,心中不免羡慕,到底是高门贵女,京城沈大学士家的嫡出大小姐,与生俱来的教养气度非小家小户可比,说话也有底气的很。 前世,她在周家受苦的时候,若有这么个姐妹为她撑腰,她也不至于过的那般艰难。 不过如今好了,余启蛰那般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只要嫁与他,便不用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日后她是阁老之妻,誰不高看她一眼?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有所属 “坐了这许久,我也该回去了。”沈莞起身告辞道。 杨寄燕起身相送,挽着沈莞的手笑道,“那等改日我让人去孙家送帖子邀姐姐去游湖,雪烟表姐若是精神好,可叫上她一同出门散散心。” 沈莞拉着她的手,轻笑着道,“好。” 杨寄燕叮嘱丫鬟将红柿搬着,亲送了沈莞到府门外。 望着沈莞的马车离开,杨寄燕才收回视线,前世,孙家人被下狱后,沈莞是唯一一个还记挂着她的人,虽嫁去了怀柔,却时常给她来信。bigétν 初秋的阳光透过枝桠洒泻在青石板上,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杨寄燕抬起染了凤仙花的指尖,轻触了触暖黄的光晕,唇角勾起浅笑,重活一世,能预知未来走向的感觉真好。 “去将沈姐姐带来的礼物拿着,送去母亲院里。”杨寄燕对丫鬟道。 丫鬟应诺一声,匆匆回院子里取了沈莞带来的礼物,跟着杨寄燕去了杨夫人院子。 杨夫人正在做护膝,见杨寄燕过来,放下手中的针线,“莞莞走了吗?” 杨寄燕依偎到她跟前,说道,“我刚将沈姐姐送出门口,她说沈姨母惦记着您的身体,临行前特意让她带了许多补药。” 杨夫人看着那一堆补品,笑着说道,“许久没见你宝珺姨母了,她倒还费心记挂着我。” “沈姐姐说年节父亲去京述职,十有八九会留在京城,我们到时跟着父亲一同去京城,母亲就能见到宝珺姨母了。”杨寄燕道,“沈姐姐说喜欢吃南溪牛心柿,我方才送了她一箱。” 杨夫人摸了摸杨寄燕的头,慈爱的道,“我们燕姐儿愈发懂事了,待去了京城,等你父亲的官职下来,该让你宝珺姨母操持着为你说一门亲事了。” 杨寄燕脸上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旭哥儿还小,我还想在府中多留几年,好陪着父亲母亲。” 杨夫人抚着她的长发,柔声笑着道,“姑娘家的好光景就这几年,娘亲知你孝顺,但也不能误了人生大事。” “莞莞捎来的信里,你宝珺姨母说已帮你在京城物色了几户人家,个个都是青年俊才,我瞧着都很是不错。”杨夫人笑着道,“待去了京城,娘亲帮你好好甄选。”ъitv 前世那周家便是宝珺姨母为她物色的,周运长得一表人才,母亲见后很是满意,便为她定下了周家的亲事。 今生,她却是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的。 “母亲,女儿其实已经心有所属。”杨寄燕羞红着脸小声说道。 杨夫人听后吓了一跳,端详着杨寄燕的神情,好一会儿才严肃的道,“燕姐儿你莫要吓唬娘,若叫你爹知道你与人私相授受,决计会活活打死你的。” 杨寄燕忙道,“娘,你想哪里去了?女儿怎会做出跟男人私相授受那种没规矩的事来。” 杨夫人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她拉着杨寄燕的手道,“不是就好,你爹那人最是看重清誉,容不得府中有什么龌龊。” 杨寄燕对他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前世她在周家受苦,娘家人又怎会一点不知晓?可父亲觉得女子和离遭人话柄,若不是后来周家被抄家,父亲是决计不会接她回家的。 对于这点,她心里不是没有怨念的。 “你方才说心有所属是什么个意思?”杨夫人又问道。 杨寄燕收回心思,一脸娇羞的道,“前几日我送父亲去贡院,遇见了余姑娘姐妹。” 杨夫人不解她为何提起了余家姐妹,“穆三夫人说余姑娘有几位兄长此行来青州乡试,她们去贡院应是送兄长入场的……” 说到这里,杨夫人话语一顿,盯着杨寄燕,有些不敢置信的道,“燕姐儿,你莫不是瞧中了余姑娘的兄长?” 杨寄燕小脸上露出羞赧的笑容,垂着睫毛,点了点头。 杨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端起桌上的茶碗,连饮了好几口压惊。 杨寄燕见她这副反应,柔声说道,“母亲,余姑娘的兄长俊俏清朗,您见了肯定也会满意的。” 杨夫人放下茶碗,有些无奈的劝说道,“燕姐儿,亲事不是儿戏,不能这般草率。你自小没怎么见过外男,不能只图男人的一张表皮,余家是什么出身?你从小就没过过苦日子,这种人家别说娘不赞成,你爹也不会同意,待去了京城,好出身的人家任你挑选,这茬往后莫要再提了。” 杨寄燕哪里能等到去京城,秋闱放榜后,余启蛰便会中解元,到时他的声名必会传遍青州,到那时,想择他为婿的人家怕是会挤破余家的大门,她再想嫁与他,就难了。 眼下,无论如何她都要说动母亲,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母亲,女儿不在乎出身,日子苦一些也没什么,余姑娘的兄长很是有才华,父亲也很看好他,这次定能中榜的,他若日后中了进士,也能进朝为官。” 杨寄燕又道,“父亲待您情深,这些年府中都没妾室,可不是人人都如父亲一般,京城那些人家虽然出身好,但府中后宅人事也复杂,女儿嫁去未必不会受苦,余家比不上咱家的门第,女儿嫁过去,必定不会受气的。” 杨夫人听了这些话,心里不免欣慰,看向杨寄燕的眸子带了点点泪光,她将杨寄燕搂进怀里,笑着道,“娘亲总当你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却没想到我家燕姐儿竟已长大了,想的都这般深了。” 杨寄燕趴在她怀中,撒娇道,“母亲,您就遂了女儿的意,给女儿定下这门亲事吧。” 杨夫人仍是没肯松口,只道,“青州也有不少出挑的人家,你原先都瞧不上,这回怎就认准了余姑娘的兄长?” “女儿相信自己的眼光,等日后您就知道了。”杨寄燕以玩笑的口吻问道,“若是余姑娘的兄长这回中了解元,您是不是就同意这门亲事了?” “解元哪里是这么好中的?”多少官宦人家的子弟,自幼请了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讲学,都尚不能中榜,何况是解元,余家那样的出身,又能请得起什么好先生,便是中个举人亦算不错了。 bigétν 第二百一十六章 摸手 杨寄燕信誓旦旦的道,“母亲应听余姑娘说过,她兄长三年前便中了童生试的小三元,这次的解元也肯定能中的。” “你说的太过轻巧了,能中解元者向来是凤毛麟角,你父亲当年也不过是二甲进士。”杨夫人见自家女儿一脸期期艾艾,也不好叫她太失望,便道,“过几日我跟杨三夫人打听打听余姑娘兄长的情况,等你父亲从贡院回来,我与你父亲提一提,这事儿还得你父亲做主。” 杨寄燕搂着杨夫人的手臂,软声撒娇道,“还是娘亲疼我。” 杨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余家那样的出身她看不上,老爷势必也不会考虑的,她倒不担心老爷会给燕姐儿定下这门亲事。 余娇和余茯苓已经回了穆家,余茯苓能感觉得出来,余娇不喜杨寄燕,遂也十分识趣的没有问她为何假称有事,不愿去杨寄燕的院子。biqμgètν 给肖宁接好手,也算是了结了麻烦,虽然没有得到诊金,但置办了这样一套尚算趁手的手术刀具,余娇觉得还是很划算的。 她手里攒下的银钱,已约能够在长奎镇上买间铺子,余娇心中盘算着等回了长奎就在镇上开间医馆。 一晃眼便到了八月十六,乡试的第三场结束了,一大早穆衍便带着余娇和余茯苓去了贡院外接人。 前一日,穆二夫人就操持着让府中的人采买了许多菜品,说是贡院里面吃不好睡不好,要置办一桌好菜,给他们几个考生好好补补。 辰时末,贡院的门从内打开,渐渐有考生从里走了出来,贡院门口停了不少马车,瞧见自家孩子出来的,都迎了上去,嘘长问短。 出来的人里,臊眉耷眼的居多,个个面容疲倦,这一场考试下来,似乎被抽去了半身精气神。 余茯苓撑着车帘,翘首以盼,等了好一会儿,她眼睛一亮,慌忙下了马车,“小弟出来了。” 余娇跟在她身后也下了马车,抬眼朝贡院门口瞧去。 余谨书走在最前头,精神萎靡,一脸懊悔的与穆念九说着什么,想是考的不怎么好,余谨言脸上不见疲惫,倒是多了寻常不曾见过的自信张扬。 余启蛰走在最后,神情却瞧不出什么来。 “考的如何?”穆衍目光殷切的看着穆念九,问道。 穆念九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直视穆衍投过来的目光,老实答道,“策问做的不好。” 穆衍也没盼着穆念九一次便能考中,长奎那边县学的夫子,还是比不上青州,他膝下无子,本就有将穆念九过继到他们二房的念头,心下已打算将穆念九留在青州,送去青州这边的书院读书。 他拍了拍穆念九的肩膀,宽慰道,“无妨,你年纪还小,这次考不中,再苦读几年,总还有机会的。” 穆念九羞愧的点了点头。 穆衍看向余启蛰三人,笑着道,“都累了吧?回府你们好生歇息歇息。” 几人正要上马车,一旁有人突然出声道,“余二郎,留步。” 余谨书回身看去,见是陈志清,他理了理衣衫,身后便是穆家的高大华贵的马车,他有些自得,笑问道,“志清,你有何事?” 陈志清身后站着身材矮胖其貌不扬的李丘,还有几个陌生的书生,都是今次的考生。 陈志清轻咳了一声,说道,“几位兄台说咱们有幸能同年乡贡,也是莫大的缘分,明日要在城南的碧波湖办场诗会,想邀余二郎几位同往。” 余谨书自认攀上了穆家,身份不同往昔,笑得傲世轻物,“好,明日我们兄弟必定赴会。” 说罢,余谨书就转身上了穆家的马车。 余启蛰和余娇她们去了最后面的马车。 陈志清望着穆家的马车渐渐走远,才吐了一口郁气,莫名觉得方才与余谨书说话,好似低了一头。 李丘说道,“那个年纪最小的,便是余家五郎吧?” 陈志清点了点头,以为李丘是听到了什么陈柔和余启蛰间的闲言碎语,解释道,“他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他冲喜的媳妇。 bigétν” 李丘压根不知道余启蛰和陈柔间的事情,他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余五郎三年前便中了小三元,此番他很有可能中举。” “未必,他这几年一直病殃殃的,一直没曾进学。”陈志清自觉考的不错,几道策论,他刚好私下都写过文章,若是不出意外,此次定然是能中举的。 李丘却有些看好余启蛰,童生试的小三元也不是那么好中的,他对陈志清道,“走吧,回客栈好好歇息,明日诗会少不得还要动脑筋。” 马车里,余茯苓见余启蛰像是瘦了,关心道,“前几日下了雨,小弟你没着凉吧?你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让余娇给你号号脉。” 余启蛰淡笑着摇了摇头,抚了抚衣襟上睡觉压出的褶皱,道,“号舍布置得还算严实,我身子很好,阿姐莫要担心。” 余茯苓是因他三年前童生试后身子败落留下了阴影,听他如此说,仍是不放心,非要让余娇给余启蛰诊脉。 余娇很喜欢余茯苓的态度,不是先开口问考的如何,而是关心余启蛰的身心健康。 她将手搭在余启蛰的脉上,摸了脉息,说道,“确实没什么大碍。” 余茯苓这才放了心。 她刚要收回手,余启蛰指尖微动,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余娇身子一僵,脸上微热,她往外拽了拽自己的手指,余启蛰掌心加重了些力道。 余娇抬起杏眸朝他瞪去,用眼神示意余启蛰松手。 余启蛰勾起唇角,笑的清隽温柔,非但没有收回手,反倒得寸进尺的往余娇身上靠去,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叹道,“在号舍没睡好,我身子有些乏累。” 两人离得极近,余娇能清楚得看见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有些许红血丝,一时不免有些心软,也就随他靠着了。 余启蛰见她妥协,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揉捏着余娇柔软无骨的小手,磕上了眼睛。 余茯苓羞得有些没眼看两人亲昵的姿态,撩着车帘,假装在看外面的风景。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想你了 温热的指腹,不停的撩动着她的手背,好似在玩什么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似的。 余娇垂眸看了一眼,余启蛰骨节分明,瘦俏如玉的十指,好看的紧。 被揉捏得有些不适,余娇抓住了他乱动的手,从前倒没发觉,他还有这种爱玩人手指的癖好。 伏在她肩上的余启蛰轻笑一声,顺着余娇的指缝,五指与她交缠在一起,两人掌心相贴,细白的手指交织。 这样的亲密,让余娇觉得十分不好,她缩了缩手指,却被余启蛰紧握住。 好在很快便回到了穆家,余茯苓率先跳下了马车。 余娇起身,小手还被余启蛰抓着,她低声道,“松手,到了。” 余启蛰仍旧坐着,桃花眸温煦含笑的望着余娇。 他那双眸子生的本就好看,笑起来温柔多情,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余娇被他灼亮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莫名就脸红起来,她又抽了抽手,却不想余启蛰突然使力拉了她一下。 余娇被拽得脚下一个不稳,直朝他怀中扑去,脸颊贴上了余启蛰坚硬的胸膛。 余启蛰抬起右臂,稳稳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余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你疯了?” 余启蛰将下颚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柔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情,“我想你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顶上,余娇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余启蛰搂着她的右臂却用力收紧。 余娇见他这般异常,想到一个可能,轻声问道,“你可是这回考的不好?其实考不中不要紧的,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便是不致仕,也可以做其他的,有抱负是好事,但不能太过执念。” 余启蛰听着她碎碎念的安抚,知她是相岔了,垂眸凝视着余娇玉雪晶莹的小脸,他轻笑一声,揉了揉余娇乌黑的长发,“我答应过你,要中举的。” 余娇想起自己从前曾说过与余启蛰交易,帮他治好身子,他中举后帮要回身契,助她离开余家,如今时过境迁,那些话她自个儿倒是都忘了。 马车外,车夫见两人一直未曾出来,只得牵着马一直等在外面。 不远处穆衍正在余谨书几人寒暄,余茯苓腹诽这两人也不知在马车里做什么,不好叫人久等,她出声催促道,“有什么体己话,回院里再说。” 余娇闻声,顿了顿,安抚性的也摸了摸余启蛰的头,“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中不中举我不在意的。” 这暖心的动作,让余启蛰胸腔里好似含着一江暖融融的春水,水波微澜,轻柔荡漾。 他松了力道,牵着余娇站起身来,扶着她下了马车。 下车后,才松开了余娇的手。 穆衍见两人走过来,笑着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晚上前厅用饭。” 几人各自回了院子。 余茯苓拉着余娇跟去了吟风院,刚进了院子,走在前头的余谨书忽然回过身来,凑到余娇跟前,“你是不是与杨知府相熟?” 余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相熟。” 见她否认,余谨书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故作亲热,唤道,“余娇妹妹不是去杨府给知府夫人看过诊?托妹妹的福,我还收到一方杨知府送来的玉江松墨,那日在贡院门口,我瞧见了妹妹与知府大人说话,怎能说是不熟呢?” 余娇一眼就看透了余谨书的心思,她淡淡一笑,“听说那玉江松墨倒是挺值钱的,既是托我的福,得了这么个好物件,二哥儿莫不是要感谢我?” 余谨书一心想与杨知府结识,打蛇随棍上的道,“自是要好好感谢妹妹的,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说那些谢来谢去的话倒显得生分,还要烦劳妹妹为我引见杨知府。” “二哥儿实在太高看我了,杨知府面前岂有我一个小女子说话的份儿?”余娇直接张口拒绝道,“二哥儿还是莫要为难我了。”ъitv 余谨书听她推辞,面上露出不高兴来,还要继续纠缠,余启蛰忽然回过身来,朝余娇伸出手,“娇娇过来。” 余娇听到他唤她前世的小名,有一瞬间的恍神,鼻腔控制不住的酸涩起来,杏眸前朦着一层雾气,望着余启蛰朝他伸来的手掌,迫不及待的将手递了过去,带着隐秘的渴切。 余启蛰当下便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她的神情让他下意思的想到了那日在来青州马车上,余娇做噩梦时所喊出的名字。 “五哥儿我跟余娇说几句话,你这是做什么?”余谨书有些恼火的道。 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微微用力,他冷淡道,“二哥,余娇只是个闺阁女子,你想结交杨知府,大可自己想法子。” 说罢,牵着余娇便头也不回的朝房里走去。 余樵山听到动静从房里走了出来,本想关切几人考的如何,见院里气氛凝滞,不好贸然出声,只得停在了房门前。 余谨书沉着脸,对余启蛰的背影道,冷嘲热讽道,“五弟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在杨知府面前露了脸,却来阻我,怎么?想为自己日后谋个好前程,就连亲兄弟都不顾了?” 余启蛰驻足,回过身,眸光薄凉的看向余谨书,“二哥说出这样的话,真叫人匪夷所思!是什么叫你觉得认识了杨知府便能谋求个好前程?你有攀权富贵的心思,不要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浅薄无知。”biqμgètν 余谨书被他这般直白的指出自己的念想,不由更为羞恼,因词穷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眼见两人就要争吵起来,余谨言又已经进了屋,余知舟只得上前挡在余谨书面前,出声劝道,“二哥,你少说两句,这是在外头,注意点分寸。” 若几人真的就在穆家的院子里吵起来,定然会传到主人家的耳朵里,未免有些太上不得台面了。 余谨书扫了一眼院里的小厮,才收敛了些,他青着脸,冷哼一声,一甩衣袖,朝自己房里走去。 这衣袖正巧甩在余知舟面上,将他脸上抽出一条红印,他摸了摸脸,看着余谨书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声气,他这是招誰惹誰了,平白挨了一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游湖诗会 回身,又见余启蛰已牵着余娇回了房,只有余茯苓还站在一旁。 “三哥,你没事吧?”余茯苓看着余知舟脸上的红印,迟疑着出声问道。 余知舟摇了摇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下去了。” 余茯苓见余樵山站在房门口,唤了一声大伯,打了招呼才朝余启蛰房里走去。 “爹。”余知舟朝房里走去。 “考的如何?”余樵山问过,给余知舟倒了一杯茶。 余知舟接过,面露愧色,“答得不太好。” 余樵山其实也没对余知舟一次便能考中抱太大期望,他是个心思踏实本分的人,不怎么好高骛远,听余知舟这么说,他便没再提跟乡试有关的,关切问道,“累不累?还没吃饭吧?你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昨日第三场考完,晚上贡院是不开门放行的,今日一早醒来,收拾好东西便从贡院出来了,也没人去吃那冷硬的干粮。 余知舟喝了一碗茶,拿起糕点塞进了嘴里,道,“确实有些饿了。” 余樵山正要去请小厮送些吃食过来,已有小厮在外叩门道,“余三公子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余知舟吃了一块糕点倒是更饿了些,他道,“劳烦先送些吃食过来,我吃了饭再沐浴。”biqμgètν 小厮应声离去,不多时便送了饭菜进来。 其他几个房里也都是同样的情形,穆家的下人还是十分周到的。 余启蛰原是想先沐浴,但余娇和余茯苓都在,他便也让小厮先送了饭菜。 余娇和余茯苓出门接他前,已用了晨食,不过两人还是都在桌旁坐下,陪着余启蛰一同又吃了些东西。 “小弟,你这次考得如何?”余茯苓边喝粥边出声问道。 余启蛰原想说应是能中,但想到方才在马车内余娇安抚他的那些话,便摇了摇头,道,“还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四书和经义难不倒用心苦读的人,五道时务策论才是一分高下之处,以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做策论见解是很能看出考生心性的,是保守、中庸,亦或者激进,但凭看阅卷的主考官秉性喜好。 余茯苓不过粗识几个字,又不懂科举所考的东西,便没有再追问考了什么内容,余启蛰答写得如何。 陪余启蛰用完早膳,余娇和余茯苓没再多呆,让余启蛰好生休息,两人就回了落芙院。 早晨为了去贡院,两人起得很早,回屋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丫鬟进屋问午膳时,二人方醒。 用了午膳,余娇在房里教余茯苓学药理。 晌午的日头很足,透过窗牖洒在软塌的矮脚桌上,光影婆娑,两人席塌而坐,慵懒又闲适。 余茯苓学了一会儿,便有些跑神,她捉起余娇衣角上的绣花,用商量的口吻道,“乡试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要回长奎了?走前我想去杨大小姐说的织绣阁买只双面绣的帕子。” 余娇知道她是想琢磨双面绣的刺工,余茯苓女红极好,指不定还真能自个儿琢磨出来,便道,“明日我们去织绣阁逛逛。” 余茯苓见她应下,一脸高兴,说道,“等我学会了双面绣,给你做新衣裳。” 余娇笑了笑,搁下了手中的笔,体贴的道,“歇会儿,先不学了。” 余茯苓瘫躺在软塌上,咕哝道,“药理听起来实在太枯燥了。” “慢慢来,一日记上一些,积少成多。”余娇从前背药理医书的时候,没少挨爷爷的罚,小时候不懂事,难免抱怨,后来学以致用,看病开方手到擒来,才觉出少时爷爷对她严厉督促的好来。 院外传来脚步声,丫鬟进来道,“二太太来了。” 余茯苓赶紧从软塌上坐了起来,两人还未来得及下榻,穆二夫人已经进了屋。 见两人正要从榻上起身,穆二夫人笑着道,“不用这么见外,你们坐着就好。” 她走到软塌旁,见桌上放着写了字的纸张,拿起看了看,对余娇道,“这是你写的药理?” 余娇轻轻颔首。 穆二夫人面上带笑,夸赞道,“这般勤奋好学,也难怪你小小年纪医术就这般好。” 见她误会,余娇原想解释,可又不好说是在教余茯苓,多嘴解释反倒显得余茯苓这个阿姐好似不如她这个妹妹。 穆二夫人在软塌上也做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纸花笺,放在了桌上,笑着说道,“杨府的大姑娘让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与你们姐妹约好了同去城南游湖,邀你们明日过去。” 余娇拿起花笺看了一眼,花笺纸带着淡香,上书了一行秀气的小字,大意是邀她和余茯苓明日去碧波湖玩耍,落款是杨寄燕。 杨寄燕的这笔字,比余娇的实在要好上许多。 “听说明日应试的学子要在城南碧波湖开诗会,定然十分热闹,可惜蓉姐儿不在家,不能同你们一起去。”穆三夫人是很想去瞧瞧的,蓉姐儿已经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开诗会的学子里定有不少适龄俊才,说不得还有能中榜的举子,若能过去相看相看,指不定能为蓉姐儿挑选个合适的夫婿。 余茯苓闻言,朝余娇道,“小弟他们被邀的诗会就是这个吧?” 穆二夫人笑着说道,“应当是的,你们明日倒是可以一同前往,有你们兄长在,只管放开了玩,也听听那些书生们都做的什么诗,保不齐会有流芳千古的惊艳之作。”biqμgètν 余茯苓一直念着画舫游湖,如今又听说明日还有诗会,且余启蛰几人也会过去,一脸高兴,“二太太要不要同我们一块去?” 穆二太太笑了笑,“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的热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过去,难免扫兴。” 年轻学子的诗会,姑娘们游湖,都是一群年轻人,妇人哪有去凑热闹的。 虽然想帮蓉姐儿相看夫婿,但等来日秋闱放榜,府衙门前,大可正大光明的相看那些中举的书生。 穆二夫人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事儿,又提了句晚上花厅摆了宴席,就离开了。 余茯苓拿着花笺,窥着余娇的神情,小声询问道,“你可是不愿跟杨小姐一同去游湖?” 余娇摇了摇头,这几日都是好天气,从杨府回来后,杨寄燕一直没送帖子来,却单单挑了明日,难不成就是冲着诗会去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醉酒 可前几日乡试尚未结束,杨寄燕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会有这样一场诗会? 余娇暗觉自己多想了,兴许只是杨寄燕今日听闻了学子们要办诗会,想看看热闹,才会邀她们明日去碧波湖。 晚间的时候,余娇和余茯苓去了花厅,因男女有别,不能同席,穆家摆了两桌席面,男人们在前厅里吃酒,穆二夫人等女眷都陪同余娇两人在花厅里用饭。 席间热闹非凡,穆三夫人还让下人给女眷这边送了米酒,她拉着余娇说笑道,“昨个我去了趟杨府,杨夫人说用了你开的药,身子已好了许多,连说了好多夸赞你的话,让我代为转达谢意。” 余娇清浅一笑,道,“医者本分,我只是做了我应做的。” “你这孩子的性子忒是讨喜了些。”穆三夫人朝一旁的二太太笑着说道,“有这么个姑娘,可真是做父母的福分。” 穆二夫人看着余娇也是一脸赞赏,“誰说不是呢,她们姐俩的教养都极好,几个哥儿又都是读书人,家中长者想来都是远识之辈。” 穆三夫人接过话,“一门四子乡试,便是我们这些人家都是少有的事。” 她朝余茯苓和余娇笑问道,“看几位哥儿的年纪,都是该议亲了的,你们家中长辈可给他们定了亲事?” 余茯苓摇了摇头,据实说道,“亲事还都未定下,我大伯母正在三哥相看人家。” “五郎也未曾说定人家?”穆三夫人昨日被杨夫人相邀过府,言语中颇有要打听余家五郎的意思,虽未说透,但穆三夫人已猜了个大概,她是有些吃惊的,杨府那样的门楣,若真能看上余家五郎,杨大姑娘可谓是下嫁了。 余茯苓方才只是随口一答,不想穆三夫人竟会特意又问起小弟的亲事,想到小弟和余娇如今这般亲密要好,她道,“我阿弟定过亲事了。” 穆三夫人脸色变了变,余家五郎竟已经定了亲事?他是几位哥儿中排行最末的,怎兄长还未定亲,他倒已定了人家。 不过转念一想,余家五郎年少便中了小三元,声名在外,应比其他几位哥儿要好议亲一些。 穆三夫人心里不免有些惋惜,若是余家五郎没定亲,攀上杨家这门亲事,不失为一桩美事。 余娇看着穆三夫人的神色,暗暗猜测,莫不是穆三夫人想要给余启蛰说亲? 她啜饮了一口米酒,有点酸又有点甜,带着清新甜懦的米香,酒味倒是不浓,一时便不免多饮了些。 女眷不像男人们喜在饭桌上饮酒谈事,筵席散得要早一些。 米酒饮得太多,后劲儿渐渐上来,余娇有了几分醉意,她步履散漫的跟在余茯苓身后,出了花厅。 余茯苓一抬眼看见花厅前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坐了一人,她仔细瞧了瞧,见是余启蛰,走上前道,“小弟?你不是在前厅用饭,怎跑这里来了?”ъitv 余启蛰站起身来,鸦青色的长衫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衬得身姿清瘦颀长,他从亭中走了出来,道,“吃了酒有些头晕,便出来坐坐。” 他看向余茯苓身后的余娇,见她小脸酡红,平日滢澈清亮的杏眸有些迷蒙,朝她走近,道,“你饮酒了?” 入秋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晚风吹得余娇身上有些发冷,她缩了缩身子,脑子愈发有些迷糊了,有些呆呆的点了点头。 余茯苓出声道,“三太太在席间让人拿了些米酒,我瞧她饮了许多。” 余启蛰解开外衫,罩在了余娇身上,动作自然的伸出手,牵住了她,对余茯苓说道,“我送你们回院里。” “你不是也吃了酒,可还头晕?”余茯苓本想说她照顾余娇便可,因担心余启蛰也吃醉了酒,不过见他神色清明,将话咽了下去。 “我吃的不多,坐了这一会儿酒气已散的差不多了。”余启蛰牵着余娇,边走边道。 余娇任他牵着,整个人乖巧极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余启蛰身旁。 余茯苓跟上,又说道,“前厅那边你不回去,是不是有些失礼?” “二哥他们在跟穆家二爷三爷饮酒,我晚一会儿再过去无妨的。”余启蛰淡淡道。 余谨书一心想攀权附贵,在席上,使尽浑身解数与穆家两位老爷喝酒逗兴,他出来时,穆家两位老爷已喝得有些脸红,应要不了多久,前厅的宴席便会散了。 余娇被凉风吹得胃里有些难受,跟着余启蛰走了一阵,在假山旁停下了步子,她抚着胸口,蹙起了清秀的眉头。ъitv “可是不舒服?”余启蛰立时察觉,柔声问道。 余茯苓也走上前来,关切的看着余娇。 余娇有些想吐,她掩嘴干呕了下,脚下虚软,头晕晕的,不由朝身后的假山靠去。 余启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扶着她在一块假山石上坐了下来。 朝余茯苓道,“阿姐,你先回去让丫鬟煮碗醒酒汤备着,我陪她在这里缓一会儿,再送她回去。” 余茯苓应声,先回了院子。 余娇意识尚有一丝清明,只是脑袋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糊,手脚都不听使唤,她靠在余启蛰肩上,拉着他的手,呢喃出声道,“我没事……” 声音因醉酒,多了平日未曾有过的娇憨。 余启蛰因将外衫脱给了余娇,手掌有些凉,怕冰到余娇,他将手从余娇掌心抽了出来,余娇不满的皱眉轻哼了一声,又朝他的手抓去。 对于余娇这样难得主动的举动,余启蛰唇角微勾,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轻声道,“我的手太凉了。” 余娇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贴去,用有些发烫的小脸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娇声轻喃道,“这样就不凉了。” 声音分外孩子气。 余启蛰被她蹭的心间有些微微发痒,夜凉如水,刚过了十五的圆月挂在夜空中,清辉皎洁,月光下他那双安静注视着余娇的桃花眸温情脉脉。 两人依偎着静坐了好一会儿,余启蛰轻柔出声,“山石太凉,回院里可好?” 余娇迟钝的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娇憨咬字道,“不想动……” 余启蛰站起身来,朝她展开双臂,唇角挂着宠溺的笑容,“哥哥抱你回去。” 第二百二十章 对不起 余娇歪着脑袋盯着他的手,粉染娇腮,水汪汪的杏眼带着三分天真烂漫,摇头娇糯的道,“不要。” 余启蛰半蹲下身子,毫无底线的柔声哄着她道,“那我背你回去可好?” 余娇眨了眨眼睛,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垂头想了一会儿,才朝余启蛰伸出双臂。 余启蛰握住她的手,背过身去,余娇缓缓站起身来,趴在了他的背上,双手交叠紧紧搂住了余启蛰的脖颈。 余启蛰双手背在身后交叠在一起,稳稳的托着余娇,直起身来,背着她,步伐格外稳当的朝落芙院行去。 余娇趴在他的后背,乖巧得再没做声。 醉酒后的余娇,比平常清醒时要柔软许多,她惯常是不爱依赖人的,可现在却有些黏人,乖巧娇憨得让余启蛰想要好好呵护。 就在余启蛰以为余娇伏在他的背上睡着的时候,脖颈间突然濡湿起来,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掉落在他的后颈上。 后知后觉的感受到那是余娇的眼泪,余启蛰浑身一僵,停下脚步,侧首想要去看余娇,只是他背着她,视线根本注视不到。 “娇娇?”余启蛰低柔的唤了她一声。 余娇听他这么喊,搂着他脖颈的手抱得更紧了几分,趴在余启蛰的背上语无伦次的哽咽道,“师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娇娇不好……” 余启蛰脸上的轻柔缓缓消失不见,他托着余娇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许是夜风太凉,吹得他心间空荡荡的,有些发冷。 余娇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背上哭的宛如个孩子一般,翻来覆去的压抑的啜泣着重复师哥和对不起这些话。 余启蛰沉默了许久,黑暗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吸进肺腑间的气息也是沁凉的。 他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生硬的问道,“你师哥……是傅川吗?”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背后已没有啜泣声,格外安静,小姑娘像是哭着哭着睡着了。 余启蛰轻叹了一口气,背着余娇缓缓朝落芙院走去。 余茯苓站在房门口,见余启蛰背着余娇回来,并未太过惊讶,说道,“醒酒汤已经煮好了。” 余启蛰轻声道,“她睡着了。” 他背着余娇穿过屏风,径直去了里间,余茯苓跟了进去。 余启蛰动作轻柔的将余娇放在了床上,余茯苓帮着盖上了被衾。 “要不要将她唤醒喝了醒酒汤再睡?”余茯苓小声问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垂眸看着余娇,她纤长的睫毛上尚的挂着未干的泪珠,素白的小脸上还有湿漉漉的泪痕。 余启蛰对余茯苓轻声道,“阿姐,可有热水?”ъitv 余茯苓转身去了屏风外,不多时丫鬟便送了一盆热水过来。 余茯苓打湿了巾帕,要给余娇擦脸,余启蛰伸手接了过去,“阿姐,我来吧。” 他动作温柔,仔仔细细的用帕子将余娇的小脸擦拭了一遍,将巾帕在水盆中过水拧干,从被褥中抽出余娇的手,一一拭过她的十指,才站起身,对余茯苓低声道,“阿姐,你帮她将衣裳褪了,我先回了。” 余茯苓点头,送余启蛰出了房门。 耽搁了这许久,前厅的宴席想是已经散场,余启蛰并未再回前厅,直接回了吟风院。 院中小厮见他回来,上前说道,“二爷方才还让奴才找您,说您在席间没怎么用饭,小厨房备着小食,五公子可要再用些?” 余启蛰摇了摇头,“不用了。” 见院里其他几个房间都亮着灯烛,他出声问道,“我几位兄长都回来了?” 小厮道,“几位公子都已经回来了,二公子喝多了,刚要了醒酒汤,奴才给您也盛碗醒酒汤?” “不用了,送些热水过来。”余启蛰迈步回了自己房里。 靠坐在浴桶里,热水浸泡着全身,身体渐渐回暖,但余启蛰的心里仍旧不舒服。 胸口哽着的凉意久久不能消弭,只要一想到余娇伏在他背上哭着喊别的男人,心间的无名之火就升腾起来,令他焦灼不安。 那张平素一惯云淡风轻,清隽的脸上是不曾示于人前的阴沉冷戾。 余启蛰垂眸看着水面上的自己的倒影,闭了闭眼,用手粗暴的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余娇口中的师哥是誰,傅川又是誰。 有关于她的,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 翌日,余娇是被余茯苓给唤醒的,她睁开眼,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头有些钝疼,余茯苓递过来一碗热的醒酒汤,“你昨个儿米酒吃的太多,醉了。” 余娇坐起身,从余茯苓手中接过醒酒汤,用汤匙舀着送进了嘴里,她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中师哥傅川像小时候一样背着她,她……好像哭了。 余娇神色怔忡的将醒酒汤喝完,余茯苓接过空碗,在一旁道,“快起身吧,我们今日还与杨大小姐约好了要去碧波湖的。” 余娇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更衣洗漱。 坐在妆奁前,余娇在模糊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微肿,她将巾帕在热水中打湿,放在眼上敷了一会儿。 丫鬟们送了早膳进来,余娇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米粥。 丫鬟还未来得及将碗碟撤下,穆二夫人就领着杨寄燕从院外走了进来。 “茯苓姐姐,你们还未用早膳?倒是我来的太早了,打搅了姐姐们用饭。”杨寄燕进屋后,笑眯眯的说道。 余茯苓见穆二太太也在,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昨日睡得有些晚,今日起迟了。” 穆二太太有心帮着解释道,“昨日余姑娘的几位兄长乡试考完,家里备了筵席,一时高兴,大家在席上小酌了几杯,我今日也睡过头了。” 杨寄燕笑了笑,善解人意的道,“我也时常睡过头,不妨事的,茯苓姐姐你们继续用饭,我等着便是。” “我们已经吃好了。”余茯苓说道。ъitv 穆二夫人笑道,“我听三太太说你们要去城南碧波湖,今日那里有学子在办诗会,你们几位兄长应是也要过去,你们倒是可以同往。”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尝尝鲜 杨寄燕自然是巴不得能与余启蛰同行,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昨日父亲回府,母亲已与他说了,父亲对余家五郎印象似乎颇为不错的样子,没像母亲那般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直接应下,似乎要再考量考量余启蛰的品行。 “我去问问小弟他们何时过去。”余茯苓自然是高兴能跟余启蛰他们一同前去的。 穆三夫人没有多呆,叮嘱余娇和余茯苓好好玩,便离开了吟风院。 余茯苓去了吟风院,她没邀杨寄燕一同过去,毕竟有男女之防。 杨寄燕只能随余娇呆在落芙院,她其实心里也不大着急,今日去了碧波湖,总是能寻到机会接近余启蛰的。 余娇对杨寄燕心中有芥蒂,在余茯苓离开后,并没理会杨寄燕,起身去了里间,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裳,从诊箱中拿出针囊随身带着。 不多时,余茯苓从吟风院回来了,她说道,“二哥说他们都是男子,不好与我们同往,叫我们先行。” 余娇颔首。 杨寄燕虽有些失望,但仍是笑着道,“如此倒也方便,我还邀了一位姐妹,她住在孙府,我们先行,顺道去孙府接她。” 听说杨寄燕还邀了旁人,余茯苓和余娇都没多问,杨寄燕这样的出身,所邀的姐妹定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三人乘坐杨寄燕的马车去了孙家,门房进去通禀后,过了好一会儿,有个丫鬟出来传话,“杨小姐,我家小姐临时有急事,走不开身,实在不是有意失约,小姐说改日去府上给您赔不是。” 杨寄燕闻言,猜测莫不是孙家人闹了什么幺蛾子,关切道,“沈姐姐没事吧?” 丫鬟脸色不大好看的摇了摇头,似乎不好与杨寄燕多说。 杨寄燕又道,“你与沈姐姐说一声,若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派人跟我知会一声。” 丫鬟是从京城跟来的,知道杨寄燕与自家小姐交好,一脸感激的道,“奴婢代小姐谢谢您,必将您的话转告我家小姐。” 杨寄燕笑了笑,“我与沈姐姐情同姐妹,无需这般客气的。”她放下了车帘。 马车从孙府门前离开,往城南驶去。 杨寄燕与余茯苓说道,“这位沈姐姐是从京城来的,她母亲与我母亲是手帕交,那日请你们去我院子,本是要介绍给你们认识的。” 余茯苓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的道,“她是嫁到孙府了吗?” 杨寄燕摇了摇头,“沈姐姐只比我大了五个月,她尚未定亲,嫁来孙府的是她姑母家的表姐。” 余茯苓没再多问,她们很快便要回长奎了,青州府这边的人和事都会变得极遥远,日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小半个时辰后,车窗外的景致渐渐变得清幽雅静,道路两边草木繁盛,草丛里开着黄白色的野花。 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边停靠着数只装饰精美的画舫船只。 马车驶近,渐闻人声,湖周栏杆旁有不少摊贩,各种小食点心茶摊,还有算卦卖小玩意儿的,好不热闹。 游人里大多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余娇注意到不少身着绢纱的女子怀中都抱着古琴琵琶。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小姐,咱们到了。” 杨寄燕站起身来,招呼余娇和余茯苓下马车。 瞧见马车上的标记,有妇人迎了过来,朝杨寄燕恭敬讨好的笑着道,“杨小姐,画舫已经备好了。” 杨寄燕朝妇人微微颔首,跟着妇人朝湖边的画舫走去。 杨寄燕先迈步上了船,余茯苓紧随其后,回身朝余娇伸出手,余娇扶着她的手也上了船,船只在水面轻轻摇晃,给人一种脚下极不稳的感觉。 余娇扶着栏杆进了舫内,妇人准备的画舫极宽敞,里头布置得十分精巧,一应用具应有尽有,像是一间小厢房。 地上铺着软软的毯子,毯子上摆放着软垫和矮脚桌,桌上搁着茶水,点心。后方放了一张长案,笔墨纸砚俱全,后侧的木架上还放置着古琴、埙、七孔笛和洞箫。 四周的角落里放了不少缸瓮,里面养着红粉两种颜色的睡莲和水仙。biqμgètν 瞧着便很是诗情画意。 湖中的荷花早已谢了,青色的莲蓬长势喜人,高长在无边无际的碧色莲叶上,硕果盈盈,引人采撷。 晒得皮肤黝黑的船夫在船头轻轻摇起橹,画舫缓缓动了起来。 余茯苓走到窗边,将悬在窗边的竹帘卷挂上去,外间的阳光洒射进来,画舫内光线更明亮了几分,四周的景致更是一览无余。 杨寄燕拎起茶壶,给余娇和余茯苓一人斟了一杯茶水,说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可要吃莲蓬?” “这湖上的莲蓬可随意采摘?”余茯苓好奇的问道。 杨寄燕笑着摇了摇头,“自是不行的,不过付了银钱便可采摘,五两银子一篮。” 余茯苓听得咂舌,这莲蓬吃起来也不过是图个稀罕,哪里值这些钱,快抵上她们乡下小半年的收成了,这青州府赚钱可真容易,有钱人真是不拿钱当钱。 画舫渐渐驶向湖心,大簇大簇的莲叶擦过船身,一个个莲蓬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肖一伸手,便能够到。 杨寄燕站起身,走出画舫,再进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小竹篮,她笑着朝两人道,“既然来了,不妨摘些莲蓬尝尝鲜?” 余茯苓虽然想去,但一想到这莲蓬金贵的很,便摇了摇头,“还是不了,看看也挺好的……” 杨寄燕看出余茯苓的心思,非但没有嫌她小家子气,反倒上前挽住了余茯苓的手,拉着她朝船头走去,善解人意的道,“茯苓姐姐,租用画舫,采莲蓬的银子也是在里头的,若是咱们不摘,也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余茯苓听她这般说,扭头朝余娇招手,道,“既然杨小姐已经付了银子,咱们还是摘一些吧。” 余娇犹豫了下,站起身朝船头走去,她虽不想和杨寄燕走的太近,但余茯苓跟了出去,她总要跟在一旁盯着些,省的出什么事。 站在船头,视野开阔了许多,四周是波光潋滟的湖面,阳光照样下,波光粼粼泛着淡淡的金色,碧色的湖水好似延伸到天边,水天相接。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才子佳人 荷叶掩映的深处,是处宽敞的湖心亭,与驳岸的水榭相连,亭中似站了不少人。 因离得尚有些远,余娇看不真切,她收回了视线。 不得不说,这碧波湖实在有些大。 杨寄燕已让船夫在一处莲蓬茂盛处停了下来,她和余茯苓站在船沿,伸手去摘离得较近的莲蓬。 余娇有些不放心的朝余茯苓叮嘱道,“别站太靠边。” 余茯苓笑着应了一声,折断了一只莲蓬,回身朝余娇递去。 余娇弯起唇角,接了过来,剥开后莲子饱满圆润,除去外衣,里面白白嫩嫩的,余娇往嘴里放了一颗,初时脆甜清香,莲芯的苦味慢慢溢上舌尖。 余娇并不觉得有多苦,她缓缓吞咽下去。 莲心可以清热养身,固精平肝火,其实是好东西。 这里的莲蓬实在太好采摘,没费多大功夫,余茯苓和杨寄燕便摘满了小竹篮。 余茯苓放下袖摆,刚提起竹篮,一侧驶来一只画舫,余娇抬眼看去,正巧看见坐在窗边的余启蛰,仔细看去,余谨书几人都在画舫中,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余启蛰也看见了她,见她手中拿着一只莲蓬,余启蛰笑了笑,墨色的桃花眸中好似倒映着波光潋滟的湖水,深深的看着她。 “咦,是五哥儿!”余茯苓也瞧见了余启蛰,朝他招了招手。 杨寄燕也朝那只画舫看去,目光触及余启蛰清隽的面庞,瞬间俏脸微粉,一双眸子含羞带怯,眼含秋波。 只是余启蛰的视线根本就未曾触及她的身上,这秋波倒是白送了。 余茯苓打招呼的声音,吸引到余启蛰那艘画舫里的人注意,不少人都朝她们这只画舫望了过来。 那船上都是年轻男子,余茯苓一时不免有些拘谨起来,没敢再出声。 只听见有人好奇的问道,“余五郎,船上的姑娘你们认识?” 没有听到余启蛰回应,倒是余谨书从窗边探出头来,主动接过话说道,“那是我家妹妹……” 他见杨寄燕相貌出众,衣裙富贵,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说道,“ ъitv另一位姑娘应是我妹妹的朋友,我也不认得。” 却听有人说道,“那是杨知府家的千金。” 余谨书看向说话的人,出声的人名叫邵忠,方才在岸边的时候,听人介绍这人也是青州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家里是出过两任地方官的,这邵忠既这般说,那想来与余茯苓两人同船的定是杨知府家的小姐无疑。 余谨书回过头又看向站在船头的杨寄燕,她因摘莲蓬,袖摆尚挽着未放下,露出细白的皓腕,赛雪的肌肤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biqμgètν 余谨书喉结微动,不由暗自后悔,先时余茯苓去院中找他们同去碧波湖,他当只有余茯苓和余娇两人,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若早知有杨知府家的千金同行,一道同来,兴许还能说上话。 两只画舫错身而过,水波荡漾,余娇她们的画舫是停着的,船只不免随着水波晃动,余娇脚下有些重心不稳,纤细的身子随着船只晃了晃,她忙抓住了一旁的栏杆。 余启蛰看得微微皱眉,心中跟着一紧,出声道,“船头风大,去画舫里面坐着。” 今日天气极好,湖面上只有微风拂过,哪里能吹得倒人,余娇听出他话音里的关心,抿唇笑了笑,乖顺的点了点头,朝画舫里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举起手中的莲蓬朝余启蛰问道,“五哥儿,你可要尝尝莲子?” 游湖的男子鲜少有采摘莲蓬的,毕竟这种事儿更适合柔情小意的姑娘去做。 两只画舫离得虽近,但要从一只船上往另一只船上扔莲蓬还是有危险的,余启蛰正要摇头。 杨寄燕已红着脸脆生生的道,“我们摘了许多莲蓬,分与余家哥哥些正好。” 对面的画舫里,听到杨寄燕出声,邵忠探出头来,将余启蛰的位置挡住了大半,他露出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能尝尝杨小姐亲自摘的莲蓬是我等的荣幸,是吧,余五郎?” 虽是问着余启蛰,但邵忠的目光却是黏在杨寄燕脸上的。 邵忠的身后传来男子起哄的声音,言辞并不轻浮,只是讨要莲蓬,杨寄燕有些羞恼,早先邵家夫人有意想让她嫁去邵家,被她母亲给回绝了。 余娇看见余启蛰往后撤了撤身子,被挡在了人后,她没有听见余启蛰说话,又或许他说了什么,因他们船上人声太过嘈杂,给盖过去了。 那邵忠仍含笑看着杨寄燕,他们的画舫也停在了水面上。 杨寄燕并不太想理会邵忠,将小竹篮递给了船夫,“将这些莲蓬递与他们。” 船夫接过竹篮,挂在了长长的橹上,往另一只船上递去。 邵忠笑着接过竹篮,朝杨寄燕拱手道,“多谢杨小姐盛情。” 杨寄燕淡淡笑了笑,瞧不见余启蛰,她也不愿在船头多呆,转身回了画舫。 又传来邵忠的声音,“我们在湖心亭办了一场诗会,三位姑娘待会不妨去看看热闹。” 杨寄燕闻言驻足,回身朝邵忠点了点头。 邵忠见她应下,笑眯眯的吩咐船夫开船。 画舫里,邵忠将莲蓬分与了众人,余谨书笑着说道,“邵兄似乎与杨小姐很是相熟?” 邵忠笑容里多了几分轻傲,“我母亲有意与杨家结亲,若此次我能中榜,便要去杨家提亲。” 这话说来实在不太妥当,亲事尚未定下,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宣扬的道理,若是不成,岂不是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但邵忠的身份在那摆着,众人都附和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大言不惭的出声讨好道,“邵兄与杨小姐是才子配佳人,门户相称,才貌相当,当是天作之合。”biqμgètν 邵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见余启蛰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再出声,扔了一只莲蓬给他,“余五郎可要多吃一些,这里头也有你家妹妹的心意。” 余启蛰看了一眼被邵忠扔在他面前的莲蓬,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伸手将莲蓬捡了起来,平和而又自然的将莲蓬剥开,放了一颗进嘴里。 想着方才余娇朝他举着莲蓬,双眸微弯,眉目含笑的模样,从昨晚便一直哽在他心间的焦躁感,奇迹般的被莲子的清香给抚平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飞花令 画舫朝湖心亭靠近,窗边有人出声道,“那是杨知府吧?” 众人的目光都朝湖心亭看去,乡试时杨远尘是考官之一,学子们都是认得他的。 “是我将杨大人请来的。”邵忠笑着说道,“我们既办诗会,总该有个像样的人主持才是,有杨知府做评判,诸位兄台尽可各展经纶。” 连知府大人都能请来,众人不免更高看邵忠一眼。 湖心亭中,杨远尘未穿公服,他身旁坐着顾韫和刘子期,两人都是一身寻常穿着,只是长相和气度在那里放着,很难叫人忽视。 肖宁已于昨夜离开了青州府,往宣化去了。 他任宣大总督多年,宣化那边都是他一手培养提拔的亲卫,只要回到宣化,皇上再想擒他入京,便难了。 刘子期和顾韫本打算今日去往长奎,杨远尘说今秋的学子们要在碧波湖办诗会,邀他主持,极力相请两人一同过来看个热闹。 顾韫玩心重,非要拉着刘子期过来凑热闹,刘子期便决定暂缓一日再去长奎。 实则顾韫对这些酸儒书生作诗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不想刘子期情绪太过紧绷,带他出来散散心。 船夫将画舫停靠在驳岸,一船的书生都上了岸,顺着榭廊进了湖心亭,一个个全都恭敬上前与杨远尘行礼问好。 杨远尘微微颔首,笑着说道,“不用拘束,都落座吧。” 这湖心亭名叫濯莲阁,原先只是一座小亭台,后来城南游人渐多,几番增其旧制,扩建了数倍,如今可容纳几十人。 四面邻水,设有坐凳栏杆,可供人凭栏而坐。 有些生员家不在青州,乡试结束着急赶路回家,亦有些人不想来参加诗会的,故此次来的只有不足二十个书生。 邵忠牵头开的这场诗会,他早已安排人布置好了湖心亭,坐凳处搁置了矮桌,桌上摆着冷碟小食,还有酒水,两三人一桌,倒也宽敞。 在杨远尘发话后,众人都落了座。 余谨书原想坐得离杨远尘近一些,但他站得有些稍远,杨远尘两侧的凭栏已经有人落座了,余谨书只得跟余谨言坐在了一处。 余启蛰和余知舟两人一桌,余知舟低声感叹道,“这样的手笔,那位邵家公子家里可真富贵,难怪能与杨知府的千金议亲。” 余启蛰没有接话,他朝凭栏外望去,湖面上画舫极多,布置的样式又相差无几,实在难以辨认出哪艘画舫是余娇她们。 打书生们一上岸,杨远尘的目光就落在了余启蛰的身上,那日在贡院门口,他对余启蛰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只是尚还能认得出他的长相。 这年轻人的面皮的确长得出色,难怪燕姐儿只是在贡院外见了他一回,就动了想嫁人的心思。 余谨书注意到杨远尘的视线,坐姿更端正了些,他低声与余谨言道,“杨知府一直在看我们这处,莫不是他认得我们?”ъitv 余谨言朝杨远尘看去,杨远尘已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正侧首与坐在他身旁的两位年轻公子在说话,余谨言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余启蛰,道,“五弟不是与杨大人说过话,杨大人应是还记得五弟吧。” 余谨言不提还好,一说着话,余谨书便想到昨日让余娇为他引见杨知府的事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回头瞥了余启蛰一眼,脸色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那位身着鸦青色长衫的少年郎便是余姑娘的兄长。”杨远尘侧首与身旁的顾韫和刘子期道。 顾韫和刘子期闻言,都朝余启蛰看去,顾韫很快便收回视线,似乎对余启蛰并不感兴趣。 他好奇余娇那一手诡谲的医术,也只是对余娇感兴趣,至于她兄长什么的,又不关他什么事儿。 倒是刘子期微笑道,“瞧着年纪尚轻,从容沉稳的气度与余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许是因有杨远尘在,一亭的书生,大多神色拘谨,余启蛰却神情闲适的欣赏湖边景致,倒有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静。 杨远尘见众人都已落座,清了清嗓子出声道,“今日以诗会友,不分尊卑,我托大掌坛,来当一回酒令官,不若先行雅令,再赋诗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况雅令比赋诗要轻松一些,还可吟诵前人诗作。 若说行雅令,自是离不了飞花令,杨远尘道,“便以七言格律为裁,从我左手位开始吧。” 邵忠正坐在杨远尘左手第一位,他沉吟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花钿委地无人收。” 坐在邵忠身旁那人接道,“此花此叶长相映。” 再后面那人沉思了一会儿,道,“见梨花初带夜月。” 都是自幼苦读诗书之人,前人名士的诗作自是背了不少,坐在前面的几人接的都还算顺畅,只是这飞花令每接一句,‘花’字的位置便要往后推一位,直至末位,再以‘花’字为首开始。 渐渐便有人接不上,只能认罚三杯。 后边原已想好诗句的人,因前面有人接不上罚酒,‘花’字变动,又要再想新句,一圈飞花令下来,已有四五人罚了酒。 这会儿湖心亭四周已停靠了不少画舫,全都是听说湖心亭有学子们在办诗会,来瞧热闹的。 接着又是一圈循环,能吟诵的前人诗作愈发少,不少人只得硬着头皮,临场现作。 轮至余谨书,他望着湖面上的画舫,细思片刻,笑道,“荷花深处小船通。” 杨远尘微微颔首,虽湖面已无荷花,但也算写意。 注意到杨远尘赞赏的目光,余谨书不免有些飘飘然。ъitv 紧接着,余谨言也临场赋道,“碧浓花瘦立秋水。” 他侧首好整以暇的看向身旁的余启蛰。 “香榭影花蘸水开。”余启蛰没有露出任何苦思神情,张口缓缓道。 “好诗。”杨远尘轻赞了一声。 刚让船夫将画舫靠在水榭旁的杨寄燕也听到了这句诗,对余茯苓笑道,“你家小弟真是才气过人,连我父亲都夸他诗作的好,倒是少见。” 余茯苓听她夸赞余启蛰,一脸与有荣焉,趴在画舫窗边,好奇的看向亭中。 轮到余知舟,他没能接上来,自觉端起桌上的酒水,连饮了三杯。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秦楼楚馆 对于家中其他几个兄弟都临场赋诗,余知舟心里并没什么落差,他自知才情确实不及他们三人。 余谨书因杨远尘的这声夸赞,看向余启蛰的目光不免带了一丝嫉妒。 余娇对吟诗并不感兴趣,她只粗粗的扫了一眼湖心亭,瞧见坐在杨远尘身旁的刘子期和顾韫,目光顿了顿,这两人的身份不是不好在人前露面,怎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余娇正要收回视线,顾韫正巧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撞,顾韫朝她咧嘴一笑,余娇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治好了肖宁的手,她可不想再跟这位顾小侯爷再有什么交集。 湖心亭四周的画舫越来越多,竟有不少都是年轻的姑娘,粉颊含羞的望着亭内,应是都冲着这满亭的年轻书生来的。 亭内又走了两轮飞花令,余茯苓回头朝余娇笑道,“小弟竟都接上了,到现在还未被罚酒。” 余娇闻言,笑了笑,朝余启蛰所在的位子看去,他面容清隽,眉眼又生的俊美,在一众书生中,也是很打眼的。 杨寄燕接话道,“五郎好生厉害。” 余娇听她唤得这般亲近,近乎有些失礼,侧头朝杨寄燕看去。 杨寄燕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亭中的余启蛰,神情娇羞,那双眸子里是满满的倾慕。 余娇从矮桌上拈起一块点心送进了嘴里,暗想这杨寄燕该不会是看上余启蛰了吧? 细细想来,余启蛰的桃花开的还是挺旺的,在青屿村有个村花阿柔钟情,在青州府,又有知府家的千金青睐。 也不知杨家若真抛出橄榄枝,余启蛰会不会答应。 就在她恍神的功夫,亭中的飞花令已经停了,有下人往杨远尘的桌上奉了一方雕花红木盒,杨远尘打开木盒,用手指轻按了下,他站起身,笑道,“行过令,便该作诗了,我备了点彩头,且看在座的哪位能拔得头筹。”bigétν 众人都朝木盒看去,见是一方双色松花石宿端砚,砚心被杨远尘摁过的地方暗暗发绿,一众书生都跃跃欲试起来。 端砚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研墨不滞,发墨块,研出的墨汁细滑流畅。 端砚若佳,用手按其砚心,砚心湛蓝墨绿,水气久久不干,故有‘呵气研磨’之说。 杨知府拿出的这方端砚,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有小厮捧了彩球和一面鼓上来,将鼓架在了杨远尘身后。 杨远尘拿过彩球递给了坐在他右手位的书生,道,“行令是从左手起头的,以保公平,这作诗便从右始。” 他安排的妥当,众人自是没有什么话说。 杨远尘背过身去,拿起鼓槌,朝鼓面重重的敲了下。 以这声为号令,鼓声如急雨般紧锣密鼓而下。 “这是要击鼓传花作诗,倒是有意思。” 余娇听到与她们挨着的画舫里传来女子婉转娇滴如黄莺出谷的声音。 她朝对面画舫看去,一个风姿绰约怀中抱着琵琶的女子侧对而坐,虽看不见面容,但那袅袅身姿,格外淡雅清幽。 她身旁坐着一个丫鬟,只听那丫鬟道,“姑娘不妨弹一曲,帮文士们助助兴。” 女子没有做声,纤巧灵动的手指抚在弦上,低眉拨动,清脆的琵琶声在水面响起,女子一双手拨若风雨,夹弹飞扫,与鼓点相和,极是悦耳。 不少人都循声望来,就连注意力一直放在湖心亭上的余茯苓和杨寄燕也朝隔壁画舫看去。 杨寄燕见那女子着一身轻纱,眸中露出轻蔑,道,“想来是秦楼楚馆的歌姬。” 她的声音并不低,隔壁是能听见的,那舫内的丫鬟朝杨寄燕看了一眼,见她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便收回了视线,似是不想得罪人。 那弹琵琶的女子并未受到影响,低眉专注的弹着曲子。 杨寄燕心中有些嫉妒,这女子平白抢了她的风头,同时也暗自着恼,若她能想起弹曲,是不是就能引来余启蛰的注意。ъitv 一曲随着鼓声终了,杨远尘回过身来,笑着道,“既有曲乐相和,此诗便以礼乐为题吧。” 拿了彩球的书生,已提笔埋头苦思作诗。 收了弦的女子,抱着琵琶转头朝余娇她们这只画舫看来。 果真如余娇所想那般,女子容貌清雅柔美,峨眉敛黛,如晓露芙蓉。 欣赏美人是件极愉悦的事,不光男人爱美人,女人其实更喜欢看美人。 余娇朝女子展颜一笑,“你琵琶弹得真好。” 女子矜婉的笑了笑,有种江南女子的婉约,她道,“是素荷搅扰了几位姑娘的清净。” “来游湖本就是玩的,能听到姑娘弹曲也是饱了我们的耳福。”余娇眯着杏眸,笑着说道。 女子垂首朝余娇施了一礼,露出纤美雪白的脖颈,“让姑娘见笑了。” 杨寄燕不免有些气闷,她一个知府千金曲意讨好,余娇不冷不淡的,对她笑脸视而不见,如今对一个弹曲的歌姬反倒这般热络。 她故意挽住了余娇的手,道,“你要想听曲儿,改日我请伶歌坊最好的乐师去家里。” 余娇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用了,我们要回家了。” 杨寄燕被她一再疏远,面上有些挂不住,冷着脸朝湖心亭看去。 余娇注意到旁边的画舫缓缓驶动,似乎要走,余娇扭头看去,素荷朝她笑了笑,余娇也回之一笑。 “看什么呢?”一道男声在驳岸上响起。 余娇回过头来,便瞧见顾韫站在她们画舫外,正垂眸看着她。 湖心亭的鼓声再次响起,新一轮的击鼓传花已经开始,这顾韫不在亭中坐着看热闹,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们画舫外了。 杨寄燕其实是认得顾韫的,她知道这顾小侯爷和坐在父亲身边的那位公子都是与肖宁一同住在西园的客人。 但这两人从未在杨府种露过面,她只能假装从未见过顾韫,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余茯苓不敢说出顾韫的身份,便没有做声。 “顾……公子有事?”余娇顿了下,没有回应杨寄燕,而是朝顾韫问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藏头诗 顾韫本就对那些酸文儒诗无感,瞧见余娇,便有些坐不住了,于他而言,听那些文人作诗,倒不如逗弄余娇来的有趣。 “你是来听你兄长作诗的?”顾韫站在驳岸上,午间阳光正盛,洒落在他俊朗的面颊上,浓眉星目愈显英俊。 周围画舫上原盯着湖心亭的姑娘们,都朝驳岸处看了来。 余娇点了点头。 顾韫察觉周围暗窥的目光,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低头朝余娇道,“坐在画舫里哪有亭上看的清楚?你过来,我带你进亭子里。” 余娇没防备他会说出这话来,看向顾韫的眸光中带了些讶然。 湖心亭上都是男子,来瞧热闹的姑娘都规规矩矩的坐在画舫里,她虽不在意礼数,但也不会做出这样独树一帜的事来。 她拒绝道,“多谢顾公子好意,我坐在这里便极好,能瞧得清楚。” 顾韫轻嗤一笑,前几日在西园,她说出那般轻狂的话来,他还当她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拘俗礼,眼下倒装的循规蹈矩。 他不耐一直低着头与余娇说话,抬脚踢了踢船头,“我有话与你说,你来这处。” 余娇蹙起眉头来,虽有些心烦,不愿应付顾韫,但又顾忌到他那嚣张纨绔的性子,一个不顺意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犹豫了下,便站起身出了画舫,走到船头。 船夫已十分有眼色的去往船尾。 余娇站在船头,仰头看着顾韫,问道,“顾公子找我何事?” 顾韫轻啧一声,“怎么站在船头,爷还得低头?” 余娇挑眉看向他。 顾韫咧嘴一笑,“小矮子。”他撩起衣摆,半蹲下了身子,才道,“这样舒服多了。”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不生气,淡淡问道,“顾公子找我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坐在画舫里,爷低得脖子疼。”顾韫话中带着嫌弃道。 感情将她唤出来就是为了不用低头?她哪里矮了?这画舫吃水比驳岸要低上几十寸,站在船头自然也是会低上许多的,余娇有些不高兴的抿了抿 bigétν唇。 顾韫蹲在她面前,引来了不少人侧目,余娇甚至能听到周围的低声议论。 她冷着脸说道,“顾公子若是无事,我就回去了。”她可不想傻站在船头给顾韫逗乐子。 “诊金不要了?”顾韫从袖中抽出两张银票,在余娇眼前晃了晃。 余娇正要转身,看着那银票,顿时有些迈不动步子,她给自己做了下心里建设,唇角扯出一抹假笑,“原来顾公子是给我送诊金的,有劳您了。” 她伸出手去。 顾韫见她瞧见银票眼睛都亮了几分,便将银票又收进了袖中,笑的十分欠揍,“说些好听话哄得爷开心了,就给你。” 余娇:…… 这顾韫莫不是有病? 顾韫笑着掏了掏耳朵,一副等着听的样子。 好听话余娇是会说,但她凭什么要说给顾韫听? 她凝眉轻嘲道,“没想到您这样的出身,竟这般抠门小气,连付个诊金都这般拖拖拉拉的,是不是侯府没钱了?若是囊中羞涩,你大可与我直言,我就当是抚贫济困了。” 顾韫听了她这话脸上浮现一丝羞恼,这女人的嘴巴可真讨人厌。 “爷要你扶贫济困?传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顾韫气道,“不就是二百两诊金,给你就是。”biqμgètν 他将刚塞进袖中的诊金,又掏出递给了余娇。 余娇快速接过,直接塞进了袖中,动作流畅,无一丝拖泥带水,仿佛刚才大公无私说要扶贫济困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你……”顾韫才知自己中了她的激将法,这么轻易的便将诊金给了她,咬牙气呼呼道,“你还真是见钱眼开!” 余娇也没想到顾韫竟这般直脑筋,随口一激,就将钱给她了。 她朝顾韫桀然一笑,露出皓齿,灿烂程度不下于方才顾韫咧嘴朝她笑的弧度,“我虽爱财,但取之有道,我不过是取走我应得的。” 她眉眼本就灵动,一双杏眸圆润明媚,此刻盛满了笑意,剪瞳暗藏狡黠,灼灼勾人。 顾韫看的心头一滞,脑中不期然浮现两个词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一时竟连气都消了几分,他抿唇哼道,“小财迷!” 湖心亭中,余启蛰见余娇笑得明艳动人,且是对着旁的男子,他脸色微沉,攥紧了矮桌上的酒杯。ъitv 若不是亭中仍在击鼓传花,他早就坐不住了。 余启蛰捏着酒杯,眸光仍旧紧紧落在画舫处两人的身上。 与余娇说话的男子先前是坐在杨知府身旁的,余娇定是先前去杨府看诊时与他相识的。 余启蛰的桃花眸中带了三分冷意,盯着余娇的身影,脑中萌生了想要将她关起来,再也不见外人的念头。 一旁的余谨书瞧出他的心不在焉,眸光微闪,随着鼓声,绣球传至他手中,他抱着绣球,迟迟没有传给余谨言,紧盯向背对着众人在击鼓的杨远尘。 就在杨远尘落下最后一击,鼓声响起的时候,余谨书越过余谨言,动作奇快的将绣球抛进了余启蛰的怀中。 鼓声停下,杨远尘回过身来,见绣球在余启蛰手中,笑着道,“余五郎不如做首藏头诗?就以碧波湖秋水藏头。” 他有心考教余启蛰,试一试燕姐儿的眼光如何。 余启蛰淡淡看了余谨书一眼,余谨书一脸无辜的冲他笑了笑,轻声道,“五弟可莫要怪我,战场无父子。” 余启蛰拿起绣球放在了桌上,看了一眼余娇的方向,才提笔蘸墨,在纸上书写起来。 “咦,这次是你兄长在作诗。”顾韫注意到湖心亭的动静,与余娇说道。 余娇也朝湖心亭望去,见余启蛰正垂首伏他面前的矮桌上,提笔静静书写,她道,“好端端的怎么做起藏头诗来了?” 先前几位学子都是随意指个主题,到了余启蛰这里,杨远尘怎忽提高了难度。 “怕你兄长作不出?”顾韫轻嗤道,“他若连这么简单的藏头诗都作不出,还考什么科举?” 余娇懒得理他,只盯着余启蛰看。 作诗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内写不完,算没作出来。 好在香还剩下半寸的时候,余启蛰停了笔。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五郎才华 余谨书和余谨言离得近,看清余启蛰写的诗文,余谨书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 他是想让余启蛰在杨知府面前出丑,却不想他竟这么快就作出了一首诗,且对照工整,格律严密。 真真是偷鸡不成反蚀米,余启蛰只怕出不了丑,反倒要大出风头。 杨远尘见余启蛰搁下笔,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写好的诗,还未来得及看写的如何,只瞧清楚这笔字,杨远尘脸色微变了变。 他虽未批改考生的试卷,但那日主持青州乡试的主考官宋翰林曾在弥封所叫他看过一份卷子,直夸答写的好。 答卷上的策论见解犀利,直指时政弊端,切中时需。 如无意外,答卷之人应在解元亚元之间。 而那份卷上的字迹与余启蛰的这笔字如出一辙。 杨远尘抬头深深看了余启蛰一眼,才将纸上的诗文念了出来,“兰曳清姿香暗飘,亭台依水枕云涛,扶栏望断天边雁,风送扁舟过渡桥。” 杨远尘声音落下,众书生都拍手叫好。 杨远尘一脸赞赏的笑看着余启蛰,夸道,“才高词美意幽远,隔日犹思绕梁韵。” “余五郎高才!”听杨远尘给余启蛰这般高的评价,邵忠遥遥朝余启蛰举起酒杯。 余启蛰脸上神色并无变化,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因他诗写的好,众人共饮了一杯。 李丘小声与陈志清道,“这余家五郎才华不减当年啊。” 陈志清不是滋味的喝了一杯酒,道,“古往今来,诗写好的文人一堆,却未必人人都能致仕。”bigétν 李丘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与余家五郎不和?” 陈志清才觉自己太过针对余启蛰,他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不和,就事论事罢了。 文人相轻,大多恃才傲物,陈志清不喜余家五郎比他才高,人之常情,李丘也没放在心上。 余娇不懂余启蛰的诗做的好不好,但是听到亭中人都在赞赏,很是替余启蛰高兴,多少还是有些自豪的。 顾韫见她笑的开心,撇嘴道,“也就一般吧,没好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文人最是虚伪了。” 余娇看了他一眼,“顾公子的嘴巴这么厉害,不如也去作一首?” “作诗有什么难的?”顾韫抬着下巴,一脸不屑的道,“文人这一套爷看不上,要想写也能写出好诗来。” “呵~”余娇轻笑了下,根本不信他这鬼话。 亭中击鼓传花告一段落,杨远尘坐在上首,笑道,“诸位所作都是难得的佳句,不过既有彩头,还是得拔取出头筹来,我私以为余五郎的藏头诗甚妙,各位若有异议,可各抒己见。” 邵忠先声附和道,“我与杨大人看法所见略同,也觉余五郎所作藏头诗最佳。” 亭中最有身份的两人都这么说,其他人哪还敢发表异议,自是顺着话音也都夸余启蛰当得头筹。 那双色松花石宿端砚自是归了余启蛰。 日头已近晌午,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杨远尘没有多留,临走前,特意将余启蛰叫到跟前,道,“你家妹妹医术极好,你这个兄长文采斐然,有空来府上坐坐。” 余启蛰给杨远尘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杨大人谬赞了。” 杨远尘看着余启蛰,愈发欣赏,他这般年轻,若此次中榜,日后必定前程无量,燕姐儿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回去倒是可以与夫人好好商议一番,他与燕姐儿的亲事。 杨远尘回身瞧见顾韫正站在驳岸处跟余娇说话,笑道,“小女邀了余姑娘姐妹来游湖,你们年轻人好好玩,我就先回了。”biqμgètν 杨远尘与刘子期打了声招呼,刘子期原也是要走的,但是见顾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也留了下来。 杨远尘一走,满亭的书生都放松下来,畅所欲言,不少人想瞧瞧余启蛰得来的那方端砚。 余启蛰将端砚放在桌上,任众人观摩,他则朝驳岸处走去。 刘子期也在驳岸处,他笑容儒雅的与余娇打了声招呼,“余姑娘。” 余娇欠身朝他行了一礼,她对刘子期的感官要比顾韫印象好的多,礼貌的回了一声,“刘公子。” “余姑娘何时回长奎?”刘子期问道。 余娇并不知他要去长奎,答道,“应是这两日。” 顾韫听后,与刘子期道,“不如咱们同她一道走?左右你我都没去过长奎,她们都是长奎本地人,跟着熟人好一些。” 刘子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余娇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刘公子你们要去长奎?” 刘子期每次看着余娇便会想到素笺,他笑着道,“想去看看故人,我和顾韫都未曾去过长奎,想跟余姑娘你们一路同往,不知可还便(bian)宜?” 余娇回身朝余茯苓看去,若只是刘子期,她会欣然答应,但还有顾韫这个无法无天的纨绔。 她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几时启程?”顾韫根本不等余娇开口拒绝,直接就道。 余茯苓也听到了顾韫的话,其实她也不愿和顾韫他们同路,可又不敢拒绝,生怕得罪了顾韫。 “还需问过我几位兄长。”余娇推诿道。 “问什么?”余启蛰刚走到驳岸,听到余娇的话,出声问道。 顾韫打量着余启蛰,出声道,“听说你们要回长奎,我们正巧要去长奎拜访故人,想与你们同路,应当不会不便吧?” 余启蛰淡淡一笑,“真是不巧,的确有些不便。” 顾韫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皱了皱眉,一旁的刘子期不等他出声,先道,“既然不便,那也无妨的,是我和顾韫冒昧了,从青州去往长奎并不算远,我们找个熟路的车夫,路上应也妥当。” 一旁其他画舫里的姑娘,瞧见余启蛰过来,目光都汇集在此处,不免有些好奇余娇的身份,为何三个年轻俊俏的男子都与她相熟。biqμgètν “小弟,你方才做的诗真好。”余茯苓走出了画舫,有些自豪的笑着道。 杨寄燕也跟了出来,她含羞带怯的望着余启蛰。 第二百二十七章 讨教一二 “见过余家哥哥。”杨寄燕福身,温婉知礼的道。 余启蛰微微颔首,平淡疏礼的道,“杨小姐。” 杨寄燕听见他与自己说话,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连带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她掐着手心,才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她看向余启蛰的眼神泛着秋波,“余家哥哥方才的藏头诗排韵做得极好,燕儿私下也写过几首小诗,平仄总是对不工整,也不知能不能跟余家哥哥讨教一二?”ъitv 余娇打量着杨寄燕的神色,方觉自己刚才还真猜中了。 只听余启蛰婉拒道,“听闻杨大人是二甲进士出身,杨小姐还是请教杨大人更为合适,启蛰便不班门弄斧了。” 杨寄燕咬了咬唇,没想到余启蛰会拒绝。 不过转念一想,余启蛰可是将来的阁老,岂会同寻常男子那般,知晓她的身份便会主动上前讨好。 几人站在驳岸处太过招人眼,杨寄燕抬眼瞧见邵忠正朝这边走过来,她怕邵忠坏她好事,耽误她亲近余启蛰,忙又道,“相请不如偶遇,该是用午膳了,浮筠阁的饭菜很是有些名气,余家哥哥也不是外人,不如随我们一同去浮筠阁用饭?” 余茯苓还没瞧出杨寄燕的心思,欣然应允道,“好啊。” 顾韫瞧着余娇,说道,“你刚从我这儿得了二百两诊金,请我和子期吃顿饭不为过吧?” 说着,竟然就要上余娇她们的画舫,余娇忙出声制止道,“顾公子,这是女孩儿家的画舫,你上来于礼不周!” 顾韫停下动作,皱眉道,“女儿家就是麻烦。”他又抬头朝余娇问道,“这顿饭你是请还是不请?” 余娇犹豫着不肯答应。 顾韫见状,从袖中又拿出一个物件,在余娇眼前晃了晃,“不白吃你的,这东西你不想要了?” 余娇认出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遗失的荷包,有些惊讶的道,“怎么会在你那里?” 顾韫笑的神采飞扬,却是不答,只将荷包又塞进了自己袖中。余娇轻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请还不成吗?” 见她妥协,顾韫咧嘴笑了起来,拉着刘子期就去了另一艘画舫,没再做出什么不知礼的举动。 说话这会儿功夫,邵忠和余谨书几人走了过来,邵忠脸上堆着笑,拱手朝杨寄燕唤道,“杨小姐。” 相较与余启蛰搭话时的娇羞热情,对着邵忠时,杨寄燕要冷淡上许多,她只微微颔首。 余谨书望着杨寄燕,笑着主动自我介绍道,“杨小姐有礼了,我是余娇的二哥。” 杨寄燕欠了欠身,轻柔婉约的唤了一声,“余二公子。” 离得这般近,余谨书将杨寄燕的容貌瞧得更加清楚,世家贵女当真非一般出身的女子能比,一举一动温婉知礼,气度矜贵,那刘举人家的姑娘与这样真正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差之千万里。 “这是我三弟,四弟。”余谨书声音放得愈发温和,缓缓笑着说道。 杨寄燕看向余知舟和余谨言,又柔柔的唤了一声,“余三公子,余四公子。” 余谨言和余知舟忙还了一礼。 余启蛰趁着几人说话的功夫,往余娇身前走了走,状似不经意的轻声问道,“你方才与那位顾公子在聊什么?”bigétν 余娇摇了摇头,“也没聊什么,他是来给我送诊金的。” 余启蛰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问道,“你的荷包怎么会在他那里?” “说来话长,早先跟茯苓姐逛街的时候,不小心将荷包弄丢了,他兴许是捡到了。”顾韫和刘子期的身份不好多说,余娇便粗粗解释了缘由。 余启蛰见她提起那位顾公子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子,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几人站在驳岸处与她们说话,十分打眼,尤其是余启蛰几人在湖心亭的一众书生中,长得又十分出色,惹来了不少目光。 杨寄燕温婉娴静的笑了笑,朝余茯苓道,“茯苓姐姐,既然几位余家哥哥都在,我们一同去浮筠阁用饭吧。” 她话虽是对着余茯苓说的,但目光却是朝着余启蛰的方向。 余谨书笑着一口应了下来,一旁的邵忠也道,“如此我便也凑个热闹,正巧方才还未喝尽兴,待会去了浮筠阁我可要跟谨书兄好好喝几杯。” 余谨书听这邵忠突然与他称兄道弟,只觉脸上很是有光,一时虚荣自大的笑道,“定与邵弟饮个尽兴。” 邵忠见余谨书竟还真的托大唤他邵弟,心中冷笑一声,若不是想要亲近杨寄燕,余谨书这种人哪配与他同席? 邵忠面上不显,与余谨书称兄道弟好不亲热,喊着他和余谨言几人去了另一艘画舫。 “要一同去吗?”余娇想着余启蛰或许还不知自己被知府千金给看上了,她笑着朝余启蛰问道。 余启蛰朝顾韫的画舫看了一眼,点头道,“好。” 听闻余启蛰邵忠几人要去浮筠阁用饭,陈志清捧着端砚给余启蛰送了来。 邵忠大方的邀请杨志清一道过去,陈志清摇了摇头,婉拒道,“我和李兄今日要启程回家,在湖心亭再与其他兄台小坐一会儿,便要回去收拾行李,就不随邵兄同去了。” 陈志清昨日便打听过碧波湖,知道立于湖边的浮筠阁是有名的大酒楼,在那里吃上一顿饭,杨志清便是倾囊付不起饭钱。 邵忠点了点头,他本就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在意陈志清去不去。bigétν 陈志清站在驳岸上,看着坐在画舫里一脸意气风发的余谨书,按下心底涌起的淡淡嫉妒,转身回了湖心亭。 他在李丘身边坐下后,端起矮桌上的酒杯,沉着脸连饮了三杯。 李丘见他不高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陈志清摇了摇头,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酒杯。 同样都是长奎乡下出身,凭什么余谨书他们有那样好的运气能攀附上青州各路贵人,在他面前显得好似高人一等! 想到余娇和余茯苓都能与杨知府的千金成为姐妹,陈志清眸光暗了暗,他也有妹妹,阿柔那般好的颜色又聪慧过人,若是此次阿柔也在,帮他周旋,他必定也是能结识杨知府。 第二百二十八章 西厢记 船夫摇起橹,破开水光,朝湖岸边缓缓驶去。 浮筠阁就在湖岸旁,是座三层的阁楼,酒楼门口种着两棵枣树,上面结满了青枣。 画舫靠岸后,余娇几人起身朝往岸边走去。 余启蛰已经下了船,他长身玉立在湖岸边,见余娇走到船头,朝她伸出了手。 余娇刚将手递过去,他便一用力,将余娇拉上了湖岸,待余娇站稳后,才松开了她的手。 接着又将余茯苓给牵上了岸。 走在最后边的杨寄燕,望着余启蛰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般的手掌,红着脸期待着他也能朝自己伸出手,牵着自己上岸。 只是她期盼终究是落了空,余启蛰在扶着余茯苓上岸后,便转身与余娇说话去了。 余茯苓一脸无所觉的朝杨寄燕伸出手,笑盈盈的看着她。 杨寄燕掩下眸底的失落,搭着余茯苓的手,上了岸。 一行人进了浮筠阁,邵忠直接命伙计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本是该要雅间的,但邵忠考虑到若是要雅间,男女必定要分席而坐。 便转身看着杨寄燕笑道,“二楼的厅堂正对着戏台子,坐在大厅里视野更开阔些,不若我们就坐在大厅如何?” 杨寄燕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她一心想要接近余启蛰,便点了点头。ъitv 在大厅里其实也该男女分桌的,但顾韫是个不讲礼数的,见余娇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他拉着刘子期就凑了过去,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余娇皱了皱眉,不等她说什么,顾韫已经咧嘴笑道,“你既请我吃饭,岂有不作陪的道理?” 邵忠见顾韫坐了过去,笑着说道,“都不是外人,今日便不讲究那些虚礼,一同吃饭还能热闹些。” 他拉着余谨书坐到了杨寄燕身侧。 余启蛰和余知舟坐在了余娇对面。 伙计见众人落座,上前斟茶倒水,送了瓜子点心,又递了戏单子,殷勤的笑着问道,“客官们要点哪出戏?” 邵忠俨然东道主的模样,将戏单递给了杨寄燕,含笑道,“三位姑娘要听什么戏?” 余茯苓好奇的朝戏单上看去,杨寄燕做出一副温婉周到的模样,将戏单放在余娇和余茯苓面前,“茯苓姐姐和余娇妹妹想听哪一出?” 余茯苓从没听过戏,看了好几遍戏单也没能选出来,开口对杨寄燕道,“还是你来选吧。” 杨寄燕微微笑道,“那就《西厢记》吧。” 她说出这话,目光是落在余启蛰身上的。 戏中崔莺莺是相国千金,两人相识时,张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书生,崔家看不上张生的门第出身,让张生进京应试,后来张生中了状元,才迎娶了崔莺莺。 这出戏可不就对照她和余启蛰。 她是知府千金,余启蛰出身寒门,而日后,他会如那张生一般高中状元。 戏台上的帘子被拉开,两侧锣鼓声敲响,扮演崔莺莺和张生的角儿登了场,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伙计送了饭菜上来,邵忠举杯同桌上几个男子饮酒,好奇的打听刘子期和顾韫的身份。 顾韫根本不愿搭理邵忠,刘子期性情温文尔雅,同席用饭,不想太过难堪,接话道,“我和顾韫是从京城来的,想四处游历转转,刚巧来了青州。” 听说两人是从京城来的,邵忠更热情了些,丝毫不在意顾韫的轻狂冷淡,相反,只觉得顾韫这副做派,定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 刘子期看似与邵忠相谈甚欢,实则说话滴水不漏,半点身份都未透露出来,四两拨千斤的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顾韫垂眸瞧见余娇小口小口的咬着糍粑,安静乖恬,脸颊微微鼓起,带着几分肉嘟嘟的可爱,就像他幼年养过的兔子正在啮草一般,叫人看着心里便软软的,想要伸手去揉一揉。 他克制着手痒,出声与她道,“好吃吗?” 余娇停下动作,抬起圆润的杏眼看向顾韫。 她两颊仍有些鼓鼓的,像是婴儿肥,有种稚气未脱的娇气,清媚的杏眼漆黑灵动。bigétν 她将嘴中的糍粑咽下,才道,“甜甜的,糯糯的,挺好吃的。” 顾韫笑了笑,盯着余娇仿佛染了口脂般红润的朱唇,只觉得心间愈发痒了起来,他道,“是吗?” 抬手从桌上也夹了一块糍粑送进了嘴里,只觉甜糯的有些发腻,顾韫并不太喜欢吃甜食,可他还是将整块糍粑都吃完了。 其实他更想吃余娇碟中的那块,若此刻是在京都,他能没规矩到直接夹走余娇碟中吃剩的那块,他一向行事放浪狂纵,京城里人人都知,他若这般做了,众人顶多会在背后议论他不着边际。 可此刻是在青州,这里的人不识得他,更不知他素日的行径。 他怕这样做了,会吓到余娇。 “我的荷包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余娇根本不知顾韫在想什么,她喝了一口老鸭汤,朝顾韫问道。 顾韫一脸浑不在意的道,“不就是个荷包,爷想找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旁刘子期听了,无奈的笑了笑,顾韫这人一惯如此,背地里做了什么,从都不说,面上总是毫不在乎,摆出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当年亦是如此。biqμgètν 为了找回荷包,这一连许多日顾韫都早出晚归,守在青州大街小巷,揪出好些窃贼,但有些只是小毛贼,与那日偷钱的妇人并无瓜葛。 前日才机缘巧合抓到了与妇人认得的贼人,经那贼人虽找到了作案的妇人。 可妇人早就将余娇的荷包给丢了,银钱几个贼人均分了,里头的玉器则被妇人的同伙拿去当铺换成银子了。 顾韫押着妇人去了当铺,想要赎回余娇父亲的遗物,但那玉器是被死当出去的,当铺早就已经转手卖掉了。 顾韫在妇人扔掉荷包的街巷里翻找了一夜,才从许多脏物中找到了余娇的荷包。 脏的几乎不成样子,顾韫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竟捧着那脏兮兮的荷包回到院子,亲盯着下人们将荷包洗干净,收了起来。 “谢谢。”余娇真心实意的道。 顾韫眼角染了笑意,唇角控制不住的扬了起来,一时倒不觉得自己堂堂小侯爷,在一堆腌臜物中翻找东西傻气了。 他面上故作云淡风轻的道,“爷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死胎 坐在对面的余启蛰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说话,眸光暗了暗。bigétν 杨寄燕想亲近余启蛰,可又不好做的太过明显,见余启蛰一直没怎么动筷,笑着说道,“余家哥哥可是不爱吃鱼?浮筠阁的松鼠鱼是从苏州请来的厨子,烧得很是不错,余家哥哥可尝尝看。” 余谨书听她唤哥哥,一脸高兴正要接话,却见杨寄燕是朝着余启蛰问的,顿时有些食不知味。 余启蛰看了一眼杨寄燕,淡淡道,“多谢杨小姐好意,我的确不爱吃鱼。” 余娇听了这话朝余启蛰瞧去,她怎么不知他不爱吃鱼?早先为了给他补身子,家里炖了不少鱼汤,每回他都是喝完了的。 余启蛰也抬眸朝她看了一眼,余娇察觉他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心中猜度着他是不是瞧出了杨寄燕的心思。 杨寄燕面上有些尴尬,邵忠忙道,“我最是爱吃鱼了,每次来城南,都要点一道他们家的松鼠鱼。” 他朝面前的碟中连夹了三四筷子松鼠鱼,塞进了嘴里,笑着说道,“好吃!” 杨寄燕见他吃的毫无形象,与一旁静坐着端方如玉的余启蛰简直是云泥之别,微微皱了皱眉。 邵忠又招呼余谨书几人也都尝尝那松鼠鱼,似乎为了佐证松鼠鱼的确如杨寄燕所说那般好吃,他一人便吃了大半,将一整盘松鼠鱼给吃光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余娇唤了伙计来,既说好了这顿饭要请顾韫,她自是要付账的。 只是邵忠为了博面子,哪里肯让余娇一个女子来付账,当即道,“今日这顿饭我请了,诸位都是远道而来,我理当尽地主之谊。” 余娇朝顾韫看去,顾韫轻笑道,“有人愿意花钱,何乐而不为。” 余娇听他这么说,便道,“那我的荷包?” “给你便是,不过你需得记得,还欠我一顿饭。”顾韫从袖中拿出荷包,递给了余娇。 余娇接过,只觉得沉甸甸的,整个荷包鼓鼓囊囊,似乎装满了东西。 她将荷包打开,迫切的想要确认玉扣还在不在里面,却只见里面装满了银子,根本没有玉扣,银子也不是她丢失前的数目。 除了荷包是她丢的那只,里面的东西无一相似。 她抬头朝顾韫看去,疑惑道,“这银子……” 顾韫别开脸,“爷不是说了,要赏你一袋装不完的银子。”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你父亲的遗物被那贼人拿去死当了,当铺转手卖了出去,已经寻不回来了,你也别太难过。” 余娇轻轻道了一声谢,荷包丢了这些时日,玉扣寻不回来实属正常,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孟余娇,对孟青云和柳三娘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虽然寻不回玉扣有些遗憾,却也不会有多难过。 戏台上的《西厢记》尚未唱完,邵忠朝杨寄燕问道,“可还要再坐一会儿听戏?让伙计撤了饭菜,上些瓜子点心。” 杨寄燕是想再多坐一会儿的,她还寻到机会与余启蛰单独说话。 她看向余茯苓,柔声说道,“茯苓姐姐可要再坐一会儿?” 余茯苓还未回答,余启蛰站起身来,“阿姐,余娇,我们该回去收拾行李了。” 余茯苓忙点头说好,有些歉意的朝杨寄燕道,“杨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要收拾东西回长奎了。” 杨寄燕有些遗憾的道,“你们何时出发?到时我去送送姐姐。” 启程的日子尚未定下,余茯苓说道,“这些时日已经不少叨扰杨小姐,怎好再麻烦你,实在不用相送的。”bigétν 杨寄燕不好再说什么,一群人起身下了楼。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邵忠跟在杨寄燕身旁,贴心提点道,“小心脚下。” 杨寄燕不是不知邵忠的心思,只觉这人跟苍蝇一样,整日围着她打转,让人厌恶的很。 她仰着下巴,没有理会邵忠的殷勤。 出了浮筠阁,几人朝马车处行去。 杨寄燕挽着余茯苓的手道,“还是如来时那般,我送姐姐和余娇妹妹回去吧?” 余娇见一旁停着两家穆家的马车,出声道,“就不麻烦杨小姐了,我和阿姐同兄长们一道回去。” “那我送杨大小姐回去。”邵忠一脸殷勤的道。 余谨书笑着告辞道,“杨小姐,邵弟,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杨寄燕朝穆家的马车看去,见余启蛰正扶着余娇和余茯苓上马车,她抿唇笑了笑,这人只是面上瞧着冷冷淡淡的,实则对自家姐妹是极体贴的。 日后,成了一家人,这份体贴也会属于她。 顾韫和刘子期虽也是回杨府,但他们不愿跟杨寄燕同行,便先行离开了。 见余启蛰也上了马车后,杨寄燕才踩着杌凳进了马车,朝车夫淡淡吩咐道,“走吧。” 马车刚走动,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杨小姐可在?” 马车外,有个丫鬟急切的问道。 邵忠还以为有人闹事,快步走到杨家马车前,对那拦路的丫鬟喝斥道,“什么人?”ъitv 杨寄燕撩开了车帘,往外瞧去,认出丫鬟是沈莞的贴身婢女,问道,“可是沈姐姐找我?” 见丫鬟与杨寄燕认识,邵忠才让开身来。 丫鬟忙走到马车旁,红着眼圈朝杨寄燕道,“杨大姑娘,我家表小姐出事了。” “雪烟表姐如何了?”杨寄燕见丫鬟这副模样,心中一咯噔,对丫鬟道,“你上来,我这就随你去孙家。” 丫鬟擦了擦眼泪,爬上马车,哽咽着道,“表小姐摔了一跤,大夫说她腹中的孩子成了死胎,小姐说您今日邀了一位女医一同来游湖,让您帮请那位女医去府上一趟。” 杨寄燕闻言,忙朝穆家的马车瞧去,见马车尚未走远,对邵忠道,“快去追上余姑娘。” 邵忠赶忙朝穆家的马车追去,高声喊着,“余姑娘请留步!” 余启蛰正在与余娇说话,询问她何时给顾韫看的诊,余茯苓听到马车外的呼喊声,撩开车帘,朝后面瞧去,道,“我怎么听着有人喊我们?” 果然瞧见有人在追她们的马车,忙道,“那位邵公子在追我们的马车。” 余启蛰吩咐车夫停了马车,邵忠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道,“余姑娘,请留步。” 杨家的马车也已经跟了上来,杨寄燕撩开车帘说道,“余娇妹妹,劳烦你跟我走一趟,沈姐姐的表姐身子出了些岔子,想邀你上门帮着瞧一瞧。” 第二百三十章 安身之所 余娇有些犹豫,她实在不想和杨寄燕有什么牵扯,于是说道,“我今日出门并未带诊箱……” “事关人命,耽搁不得,还烦请余娇妹妹先随我去孙府,诊箱劳茯苓姐姐回去取。”杨寄燕急急催促道。 沈家的丫鬟朝余娇恳求道,“还请余女医救救我家表小姐。” 余娇站起身,下了马车,朝杨家的马车走去,对丫鬟询问道,“你家表小姐是何病症?” 丫鬟低声回道,“我家表小姐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子,今个儿晨起时摔了一跤,见了血,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胎死腹中,排不出死婴我家表小姐有性命之虞,可表小姐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形,大夫开了几剂落胎药,非但没能流出死胎,反叫我家表小姐去了半条命。” 余娇听后,回身对余茯苓道,“阿姐,你回去拿诊箱来孙府找我。” 丫鬟得了沈莞的吩咐来找杨寄燕是赶了马车的,她自告奋勇道,“我随这位姑娘去拿诊箱,劳烦杨小姐先带着余女医去孙府。” 杨寄燕颔首,余娇上了杨家的马车。 丫鬟则随着余茯苓回穆家取诊箱。 “雪茹表姐可还有救?”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去孙府后,杨寄燕有些担忧的朝余娇问道。 余娇面色平静,道,“需得看过才知有没有救。” 杨寄燕听她这么说,便也没再多问什么。 她是有些同情王雪烟的,王雪烟在孙家的处境就如她前世在周家一般,她深知后宅那些阴损的手段,王雪烟怀着孩子,断不可能自己不小心摔跤,极有可能是被人害的。 她前世好不容易怀上的那个孩子,便也是这么没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寄燕轻叹了口气,“雪烟表姐十分不容易,还请余娇妹妹尽力保她一命。” 杨寄燕是从那样的境况中走过来的,其实就算王雪烟能活下来,这一生也已经毁了,往后的日子只会更苦。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到了孙府门外,车夫从车头跳了下去,搬好杌凳。 杨寄燕和余娇下了马车,匆匆进了孙府。 孙家的内宅此刻已乱做一团,沈莞将伺候王雪烟的丫鬟婆子全都拘了起来,正与大夫商议该如何排出王雪烟腹中的死胎。 听人说杨寄燕过来了,沈莞忙道,“快请燕姐儿过来。” 婆子引着杨寄燕和余娇进了飞雪院,见院中跪了不少下人,杨寄燕知沈莞定是被气狠了。 见杨寄燕进了屋,沈莞停下与大夫交谈,“燕姐儿你可算是来了,这位就是余女医吧?” 杨寄燕快步上前,紧张的问道,“雪烟表姐身子如何了?” 沈莞秀美娴雅的脸上满是愁容和担忧,她摇了摇头道,“我与大夫们商讨了下,若实在不行,就要下虎狼之药,只是雪烟表姐的身子一惯孱弱,怕是受不住。” “先让余娇妹妹进去瞧瞧吧。”杨寄燕说道。 沈莞忙道,“余女医快请。” 她引着余娇进了内室的厢房,杨寄燕也跟了进去,瞧见王雪烟躺在床榻上,小脸苍白憔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明明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子,却孱瘦的很,比从前在京里做姑娘时竟还要清减。bigétν 这一看,便知在孙家没少被磋磨。 杨寄燕瞧着她便想到自己前世的光景,不忍再看,转身去了外间。 “莞莞。”王雪烟轻唤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道,“别再费心了,我就这么去了,也算是解脱了。” 沈莞听了她这话,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强撑着道,“表姐说的是什么傻话?孩子没了,你还可以再怀上,若是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王雪烟苦笑了下,就算是活下来,也不过是在这孙家不人不鬼的再多受几年苦罢了。 “表姐,我请了一位女医来,让她帮你瞧瞧。”沈莞让开身子。 余娇走到架子床旁,摸了摸王雪烟的脉象,又撩起衾被。 因服了落胎药,王雪烟的下身已失了许多血,身下的褥子都被染红了。 余娇对那些血污好似视而不见,小手将王雪烟的腹部细细摸了一遍。 沈莞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余姑娘可有法子排出死胎?” 余娇看了一眼床上的王雪烟,低声对沈莞道,“有,不过我看雪烟小姐并无求生的意志。” 沈莞也朝床上的王雪烟看去,见她神情麻木,似乎已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沈莞心疼不已,她拭去眼角的眼泪,朝余娇道,“我去劝一劝表姐。” 沈莞走到床边,心酸的摸着王雪烟的苍白的小脸,央求道,“表姐,你想想姑母和姑丈,你若是去了岂不是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姑母最是疼你,你若有个不好,你叫姑母怎么活?” 王雪烟想到父母,也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我……无颜再见她们。” 沈莞握着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姑母自从知道你在孙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便整日以泪洗面,饭也用不下,表姐你从小最是孝顺,便是不为了你自己,为了姑母你也要活下来。” 想到孙家这一群混不吝为虎作伥的东西,沈莞脸上划过一抹恨色,咬牙道,“表姐你一定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惩处那个害你的贱人,还有孙家。等你好了,就与孙松文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和离,祖父定会给你出这口恶气的!”bigétν 王雪烟听到和离两个字,眼里多了一分生气,可转瞬便又消失了,她无声的掉着眼泪,有气无力的道,“便是能和离,离开孙家,又能如何?我已经被孙家给毁了,纵是回到京城,也是给爹娘蒙羞。” 沈莞听了这话,有些不知该如何再劝,她也不过是嘴上说着和离,可这世间,和离后的女子,哪里有安身之所?人前人后的议论和鄙夷,犹如惊涛骇浪,能要了人命去。 人言如刀屠,人而无所究。 余娇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出声道,“雪烟姑娘想岔了,女子未必要一生依附夫家而活,一个女人独立,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抛头露面 “比如我,世上男大夫居多,女子行医多被人瞧不起,但我的医术却不比任何男人差,纵使人人都瞧不上女医,但遇到旁人治不了只有我能治的病症,他们便会请我去,等见识了我的医术,人们就会渐渐转变原先约定俗成的念头,会想原来这世上女子行医并不比男大夫差!” 余娇顿了顿,继续说道,“世上男子多负心,他们狎妓养外室,却鲜少受人指责,错的不是你,是这世道。正因如此,你才该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好叫世人都知道,是他们错了,是这世道错了。” 王雪烟听着她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眸子却渐渐有了光亮,瞳孔中好似有星星之火燃了起来。 沈莞看向余娇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不同,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话,她从没在别处见过听过。 她们这些女子从小就被教导着三从四德,要做一个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只有这样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只要嫁个好男人,这一生,这一辈子,便都会有一个好结果。 纵使自个儿的夫君花心好色,她们也不能拈酸吃醋,还要大度的帮着夫君纳妾,笑着迎新人入门,否则便是善妒不端,犯了七出之条,为其乱家。 但是余女医今日的这一番话,才叫她知道,这些从小被教导的规矩和条例有多么荒唐。bigétν 世人用《女戒》《女训》这种苛刻的书来给女子上了层层枷锁,却对男人格外宽容。 丈夫纳妾,本就是男人好色失德,女人却连嫉妒都不该有,否则就是有害于家族的延续,令家庭不和。 可追根寻底,原该都是男人的错,是他们要纳妾进门,反倒强怪罪在女人身上。 余娇今日的这番话,不光点醒了王雪烟,也在沈莞的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余娇走到床边,又说道,“你活着,日后那些如同你一般被迫无奈和离的女子,也会少一份指责和非议。” 王雪烟看着余娇那双澄澈通透的眸子,一时只觉心间饱涨出无穷的勇气来,她神色坚定的道,“余姑娘说的是,我该好好活着!” 她前面的这十八年,顺从软弱,以至走到今天这地步。ъitv 后半生再糟,总糟不过在孙家过的日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沈莞闻言破涕为笑,搂着王雪烟道,“表姐这般想就对了。” 安抚好王雪烟,余娇随沈莞去了外间。 见沈莞出来,为首的林大夫就道,“沈小姐还是早做打算,若再这样耽搁下去,恐孙少夫人会有性命之忧。” 沈莞看向余娇,“余女医,你有何法子可取出我表姐腹中的死胎?林大夫的意思是要下虎狼之药,只是我表姐的身子未必受得住,余女医可有更好的法子?” “雪烟小姐已失血过多,若是再用虎狼之药,怕是会一尸两命。”余娇以陈述事实的口吻道。 那位林大夫闻言,打量着余娇,眼中流露出轻视之意,道,“那敢问这位余女医有什么高见?” 余娇神色沉静,“我可剖腹取死胎。” “剖腹……”沈莞只觉这两个字听来十分骇人,道出了心中的担忧,“剖腹取胎我表姐焉能有命在?” “胡闹!”一旁的林昉甩了下衣袖,老气横秋的道,“沈大小姐,也不知这女医你是从哪找来的,你若信了她的,孙少夫人必死无疑!剖腹取胎实在是耸人听闻,破开肚子,这哪里是救人分明就是要杀人!” 跟林昉一道来的两个大夫,其中一个稍显年轻的男郎中也道,“破腹取胎闻所未闻,林大夫说的是,若是破开肚子,孙少夫人必死无疑,这位余女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沈莞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听身为大夫的林昉都这般说,便朝余娇问道,“余姑娘你可还有更好的法子?” 余娇摇了摇头,神色淡然的道,“若要我救雪烟小姐,便只有剖腹取胎这一个法子,虽然剖腹听起来有些吓人,但我的确能救人,几位大夫觉得耸人听闻,不过是学艺不精,见识少罢了!人参是宝,也能害人,砒霜虽毒,亦能救人,都是一个道理。” 林昉冷冷一笑,“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也不知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就敢自称女医!” 他朝天拱手,一脸自傲的道,“林某的师父京城太医院有妇科圣手之称,鼎鼎有名的太医,太医都未曾听说过剖腹取胎,倒是敢问你拜在何人门下?你师父姓甚名谁?” 余娇淡淡一笑,“那是你师父孤陋寡闻啊!你不用管我拜在何人门下,师父又是誰,治病行医靠的不是誰的师父名气大,而是自个儿有没有一手真本事。” “好个真本事,你若剖腹救不了孙少夫人,你可敢以死谢罪?”林昉被余娇这轻狂的模样气的不轻,他师承太医,在青州杏林颇有建树,人人敬重,饶是官宦人家,对他也颇为客气,还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指责他学艺不精。bigétν 沈莞见两人火药味这般浓,忙劝道,“二位都是为了救表姐性命,咱们还是好好商讨,莫要伤了和气。” 杨寄燕扯了扯余娇的衣袖,轻声叮嘱道,“事关人命,你不要胡来,林大夫医术高超,又比你年长几旬,还是听林大夫的吧。” 沈莞也说道,“还是林大夫的法子更稳妥一些,余姑娘,并非我不信你的医术,实在是关系到我表姐的性命,我不得不慎重些。” 余娇闻言,没再多说什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见沈莞和杨寄燕都更为看重自己,林昉的态度也傲慢起来,让人按照他的方子去抓药后,他斜瞧着余娇道,“小姑娘,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行医问诊是济世救人,可不是儿戏,靠行诊招摇撞骗害的可是人命,便是一时侥幸没有酿成大祸,惹上人命官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一个女子就该守规矩,呆在家中学学女红针织,实不该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面抛头露面!”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全须全尾 余娇听了他的话,面上平静无波澜,淡淡一笑,“不劳林大夫说教,不过说起不知天高地厚,我自认比不上林大夫,看着您我就想到一个词来,坐井观天,不知您听过这个故事没?” “竖子不可教也!”林昉高声斥责道,“老夫行医问诊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般张狂冥顽不灵的!” 余娇嗤笑一声,“你鼠目寸光没见识,就一口否了别人的医术,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没曾见过不代表不可行,论说你才是冥顽不灵!孙少夫人已经服过一次落胎药,见红失了血,以她身子如今的状况,根本用不得虎狼药,明知一尸两命,你却固守己见!要害人性命的庸医是你!方才的话我倒要还给你,若用了药,救不回孙少夫人的命,你可敢赔孙少夫人一条命?” “你……你……你这小丫头片子好生伶牙俐齿!”林昉气指着余娇,胸前起伏不止。ъitv “你这是诡辩!孙少夫人的身子本就孱弱,用药撑不住那也是天命,林大夫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孙少夫人若是去了,岂能怪罪到林大夫的头上,若是服药尚有一线生机,不服药,便是等死!”随林昉同来的年轻大夫,一向唯林昉马首是瞻,见林昉被气到,帮言道。 余娇慢悠悠的道,“这么说来,你们用药,只有一成把握能救孙少夫人?” 她看向沈莞,声音沉着安定,“我若剖腹取胎,有八成把握能救下雪烟小姐。” 沈莞望向她那双澄澈通透的眸子,问道,“余姑娘,我能信你吗?” 余娇朝她点了点头。 沈莞揪紧了手心的帕子,余娇眉眼间胸有成竹的自信让她十分动摇,又想到先前在内室她对表姐说的那番话,沈莞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余姑娘,我表姐的命就托付给你了。” 余娇颔首,“杨小姐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 “沈小姐……”见沈莞竟真的应下要让余娇剖腹取胎,那名年轻大夫出言阻止道,“沈小姐万万不可啊,林大夫的师父可是太医院的医,连他都未曾听过剖腹取胎这种事,你怎能信她?” 另一位与林昉他们同来,一直未曾出声的宋大夫沉吟道,“《竹书记年》中有这样的记载‘修己背剖,而生禹于石纽’,意思是说修己在石纽剖腹生下了禹,如果记载为真的话,余女医的法子未必不可一试。” 年轻大夫皱眉道,“宋大夫,那都是传闻,大夏的皇帝禹一生本就传奇,许只是后人写来哄骗世人的。” 林昉在青州轻易得罪不得,那位宋大夫笑了笑,“我也是忽而想起有这么个记载,真假确实无从考证。” 年轻大夫还要说些什么,林昉止住了他的话,道,“既然沈小姐决定要剖腹取胎,若是出了岔子,自是有这位余女医负责,我们无需多言。”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如何剖腹取胎。 “林某还是要好心提醒一句,沈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孙少夫人若是服药受不住去了,好歹是全须全尾,若是开肠破肚,则会落个肠肚流一地的下场,到时瞧见那情景,沈小姐身为至亲,怕是会受不住。”林昉老神在在,故意危言耸听道。bigétν 沈莞听得脸上一阵泛白,她比王雪烟还要小上三岁,未曾想在青州会遇上这样的事,已有些六神无主。 余娇出声安抚道,“剖腹取胎不是开膛破肚,只是在腹部划开一道小口,绝不会出现林大夫所说的那种情形。” 她又朝林昉淡讽道,“说您没见识,您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证明自个儿无知,林大夫是没读过圣贤书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不懂装懂,误导旁人。” 林昉被她气的一阵词穷,脸色铁青。 杨寄燕握住了沈莞的手,劝说道,“沈姐姐,不若还是让林大夫用药吧?活人哪能受得住剖腹之痛?” 沈莞很是痛苦,这两个法子没有一个是妥当的,可她不得不选其一。 “我去问过表姐。”沈莞实在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将事情告诉王雪烟,让她自己拿主意。 沈莞去了内室。 就在此时,带着丫鬟回穆家取诊箱的余茯苓赶了回来。 余娇用房中的纸笔写了两副方子,递给余茯苓,道,“阿姐,这张方子上所写的曼陀罗花,也叫闹羊心,万桃花,醉心花,狗核桃,若是这些都买不到,那就买羊踯躅。” 余茯苓用心记下,又匆匆去了府外抓药。 沈莞从内室走了出来,似是又哭了一场,她脸上尚有泪痕,慎重而又饱含依托的看着余娇,道,“余女医,表姐说她信你。” 这种沉甸甸的信任,余娇看到过无数次,可是每次心中还是会有触动。 她拿着诊箱朝内室走去,对沈莞道,“我需要一坛烈酒,越醇越好,一把剪刀,再让下人煮一锅甘草水和一锅花椒盐水送来。” 沈莞吩咐身边得力的婆子去办这事,她跟着余娇进了内室。 余娇将诊箱放在床头,从里头取出以辛夷,茅香,佩兰等药材调配的药草包,放进了室内的香炉中点燃。 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在床头的桌几上,从诊箱中取出开刀所用的器械,一一在火舌上炙烤过。 沈莞看着冷冰冰泛着寒光的刀具,只觉心惊肉跳,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压惊。 躺在床上的王雪烟却无一丝怕意,她好奇的盯着余娇手中的器械,虚弱的笑着问道,“余姑娘可是要用这些东西给我剖腹?” 余娇点点头,为了消减王雪烟紧张的情绪,声音柔缓的给她讲解起每一件器械的用处。 沈莞在一旁听着,也渐渐觉得安心不少,余娇所拿出的这些器械全都是熟铁所炼,极其难得,她又那般如数家珍,像是极有经验。 不多时,下人们送了甘草水等物件过来,余娇将器械用酒水擦拭了一遍,又在花椒盐水中泡过,捞出擦干。 让沈莞帮着脱下王雪烟的亵裤后,余娇用帕子沾着花椒盐水将王雪烟下身的血污细细擦拭干净,用手术刀剃去了她腹部的汗毛。 bigétν 第二百三十三章 狗核桃 半个时辰后,余茯苓买了余娇所需的药材回来,她连去了三家药铺,才找到了余娇要的狗核桃,紧赶慢赶着回来,跑的有些微喘。 “阿姐你去煎药,加四碗水煎煮成一碗。”余娇对余茯苓道。 沈莞忙让下人领着余茯苓去了厨房用药炉煎药。 外间林昉见状,对年轻大夫吩咐道,“你去瞧瞧她煎的什么药,别是拿着剖腹取胎来幌我们,实则也是下虎狼之药。” 年轻大夫快步跟了出去。 他不好直接要余茯苓手中的方子,在余茯苓煎药的时候,悄悄瞄了几眼,瞧见药炉中的药材后,颇有些不解的回了厢房。 对等在东次间的林昉低声道,“不是落胎药,我仔细瞧过了,她所用的药既没有麝香马钱子也没有红花附子。” “那她是用的什么药?”林昉皱眉探寻道。 “我瞧见有香白芷,生乌草,还有川芎,说来奇怪,这几味都是祛湿止痛的药,还有一味补气血的当归,一味活血化瘀的天南星。”年轻大夫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一味药在下眼拙,没能认出是什么。”ъitv 听他说认不出,林昉问道,“长什么样子?” 年轻大夫一边用手比着,一边道,“浑身长着软刺,与苍耳子有些相像,跟核桃差不多大。” 林昉苦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起这是什么药材。 年轻大夫道,“林大夫,她这副药您可看出是何效用?” 林昉沉吟道,“看其中药材,多以止痛为主,应是为了剖腹时,消减疼意。” “这般说来,她是真的要给孙少夫人剖腹了?”年轻大夫不由道,“这小丫头胆子可真够大的,年纪不大,就敢给人开膛破腹。” 林昉还在想着最后那味药材,他突而福至心灵,豁然站起身来,“是闹羊花的果子!” “什么?”年轻大夫有些没听清。 林昉神色有些古怪的道,“她所用的最后一味药是闹羊花的果子,也叫狗核桃,这味药有剧毒!服之四肢麻痹!曾有人用狗核桃泡水喝,导致精神失常,异邦传来的蒙汗药便有此物制成!” “那她岂不是在害人?”年轻大夫根本不知狗核桃这味药,听了林昉的话后,一脸义愤填膺的道,“我们还是赶紧提醒沈小姐,免得孙少夫人为她所害!” 杨寄燕闻言,皱了皱眉,这余娇未免也太胡闹了一些,怎么连害人的毒药也敢给雪烟表姐吃,余启蛰这个妹妹还真是叫人不省心。 她正要起身去里间提醒沈莞,一旁的宋大夫轻笑了下,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年轻大夫误以为宋元是在讥笑他,盯着宋元道,“宋大夫莫不是有什么高见?” 宋元站起身,笑的温和,拱手道,“高见不敢有,我只是想到这狗核桃虽含剧毒,但还有麻醉镇痛的作用,惊觉这位余女医所用的方子或许就是只在传闻中存在的麻沸散,说来我又想到神医华佗有元化重生之美名,便是以创麻沸散再行剖腹术闻名于世,这位余姑娘该不会便是《青囊传》的传人?” 林昉闻言,脸上神色有些震惊。 《青囊传》和华佗于世间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他神乎其神的医技,在杏林中经久不息,若真是得到这样的传承,岂不是华佗再世? 林昉心中思绪犹如惊涛骇浪,他不由攥紧了身下的雕花扶椅! 从前以为不存在的东西,现在却现于世,难怪那个小丫头片子能有那么大的底气,看来这《青囊传》绝非子虚乌有。 若是能得到《青囊传》,岂不是就能成为人人追捧的神医! 林昉顿起贪心,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难辨,一时想着该如何从余娇的手中得到青囊传,一时又想着得到医书后,他该是如何风光了得,师父王珉少不得都要高看他一眼! 那年轻大夫好半天才将宋元的话给消化完,他朝林昉询问道,“林大夫,这狗核桃终归是有剧毒,咱们还要不要给沈小姐提个醒?”bigétν 林昉回过神来,低沉一笑,“宋大夫说的有道理,咱们不妨看看这位余女医的医术如何。” 年轻大夫听林昉转了话音,便也没再多说,殷勤的给林昉斟了一杯茶,“那咱们就等等看。” 听他们这么说,杨寄燕犹豫了下,便又坐回了椅子上,她虽不知道什么是《青囊传》,但是看这三位大夫的反应也知不是俗物,难不成余启蛰这个妹妹,还真是拜过高人为师? 想到余娇一直以来对她冷冷淡淡的态度,杨寄燕顿时坐得更踏实了,她倒是要瞧瞧这个余娇是不是真有一手不显山露水的真本事? 还是打着行医的名头,在高门大户里招摇撞骗惯了。 若真害了王雪烟,也活该她受教训! 余茯苓端着煎成一碗的汤药走了进来,径直去了内室,将汤药递给了余娇。 余娇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酒,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端着烈酒,对王雪烟道,“用酒水送服下这碗汤药,可纾缓疼痛,待会儿便不会觉得疼了。” 醇厚的酒香在屋内弥漫,虽从未听说过有人治病要饮酒的,但用人不疑,沈莞上前扶着王雪烟半坐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 王雪烟虚弱的笑道,“我不常饮酒,这样的烈酒,若是喝上一碗,怕是会醉过去。” “无妨,喝醉了,你就睡一场,等醒来便好了。”余娇用汤匙舀了麻沸散往王雪烟唇边喂去。 每送一匙汤药便会咗以烈酒,王雪烟方吃了半碗酒,苍白的小脸,已涌上潮红,倒显得气色好了许多。 沈莞见她做起这种照顾人的活耐心又细致,比贴身伺候的丫鬟还要妥帖,只觉得眼前这姑娘虽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些许,却很踏实可靠。 将汤药喝完,沈莞用帕子给王雪烟擦了擦唇角,扶着她躺下。 “沈小姐还是出去等着吧。”余娇声音温和的道。 沈莞有些不大放心的道,“我还是在内室陪着表姐,我怕她害怕。” 王雪烟已有几分醉意,沈莞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若是瞧见了剖腹那样血淋淋的情景,难免不会被吓到,她拍了拍沈莞的手,轻声说道,“有余姑娘在,我不怕的,莞莞还是听余姑娘的,出去等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剖腹取胎 沈莞只得点了点头,她用力握了握王雪烟的手,神色坚定的道,“表姐你一定会没事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王雪烟轻笑着道,“好。” 回家是个太过美好的词,她远嫁到孙家,怕娘亲和父亲担忧,这些年根本不敢回家省亲,孙松文又不成样子,她提过几次想要回娘家,却都被搪塞过去了。 余娇拉开诊箱下层,挑选出几根尺度不一的羊肠线,让余茯苓用花椒盐水净手后,交给她分别穿在了圆针和角针上。ъitv “余姑娘要开始了吗?”王雪烟已有几分醉意,她静静的看着余娇,不知是不是汤药和醉酒的作用,一颗心此时格外安宁,整个人进入一种很玄妙的状态,脑子里轻飘飘,这些年谨言慎行,伏小做低的让她过的十分劳累,此刻是嫁到孙家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 余娇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渐渐瞌上了眼,余娇抬手在轻柔的抚摸着王雪烟的额头,轻声道,“睡吧,做个好梦。” 王雪烟只觉得贴在额头上那只温热的手,像极了年少待字闺中时,母亲每次抚摸她的感觉。 她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回到了未出嫁前,年少不知世事艰辛,单纯快乐的日子。 余娇见王雪烟睡熟,将所有器械用托盘放至床尾,对余茯苓道,“阿姐,我要开始剖腹了,你帮我打下手。” 有了上次给肖宁断骨重接时的经验,余茯苓这次沉稳了许多,对这些器械的用途也更为熟悉。 余娇有心趁着手术,实践教学,她道,“方才让你煎的那碗汤药是麻沸散,可以令病患全身麻醉镇痛,这样动刀子的时候,她们不会觉得痛,剂量需根据个人体质调配,这个往后我详细跟你说。” 余茯苓听得双眼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余娇指着王雪烟小腹脐下两三横指处,道,“女子怀孕时,孕育胎儿的子宫会拉长变薄,在下腹这处切口下刀,会减少出血的状况,不过具体下刀的位置,要根据孕妇肚中胎儿的位置而定。” 说话的功夫,余娇已经熟稔的拿着手术刀在王雪烟的腹部切了一道弧形切口,划开了腹部皮肤,脂肪层,筋膜层,分离肌肉层,打开了腹膜,露出里面的子宫来。 她动作既快又熟稔,因是活人的肚子,余茯苓看着难免有些害怕,但这次她有了经验,时刻谨记着自己要给余娇打下手,不能耽误她。 见划开的口子果真未曾出多少血,余茯苓只觉余娇真乃神人也。 余娇切开了子宫浆膜层和肌理,对余茯苓道,“此处便是孕育婴儿的胞宫,此法不光用于取死胎,也可用来为难产的妇人生子。” 余茯苓听后震惊感叹,妇人生产实在太过艰难,死于生子的妇人不知凡几,若是此法在世间推行开来,不知能救多少妇人的性命。 只是想想便觉得艰难,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医技,誰又敢胆大到剖开人腹,稍有不慎,无异于杀人。 余娇已动作极快的将胎膜刺破,将手术刀递给余茯苓,道,“纱布。” 余茯苓一手接过手术刀,一手将备好的白纱布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纱布轻柔的吸净羊水,而后取出了已经成形的死胎,剪断了脐带。 女孩儿总是胆小一些,面对这种死婴难免会害怕,余娇体贴的没让余茯苓经手,直接将胎儿放置在王雪烟原先为孩子缝制的襁褓里。 接着从王雪烟的腹腔里取出了胎盘,用纱布清理好宫腔,检查无异常出血后,对余茯苓道,“圆针。” 余茯苓将已穿好羊肠线的圆针递给了余娇,见她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余茯苓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在不耽误余娇的情况下,揩去了她额上的汗水。biqμgètν 余娇用手术钳夹着圆针,把子宫缝合上后,又顺便检查了下王雪烟双侧的子宫附件,结果发现她的左侧附件有一个囊肿,便对余茯苓道,“手术刀。” 她顺手这个小囊肿给切除了,见她从王雪烟腹中切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余茯苓脸上一阵泛白,强忍着恶心,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胞宫附件囊肿。”余娇眼下没有时间过多解释,打算等日后有时间再给余茯苓科普,再次清理腹腔后,她对余茯苓道,“换二号圆针。” 这是先前她让余茯苓给圆针穿线时,排好的顺序。biqμgètν 余茯苓忙取了二号圆针,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手术钳夹着依次缝合了腹膜、肌肉、筋膜层和脂肪层,将圆针扔进了木托盘里,有条不紊的道,“换角针。” 余茯苓将穿好粗一号羊肠线的角针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角针缝合好皮肤后,将角针、手术钳全都扔进了木托盘里,清理好王雪烟的下体后,取了花椒盐水擦拭王雪烟的腹部缝合的伤口,接着又用纱布蘸了甘草水擦拭,才将缝合的切口包扎上。 “为何要用花椒盐水擦洗伤口?”余茯苓求知若渴的问道。 余娇一边用花椒盐水洗手,一边道,“花椒盐水有杀毒消菌的作用,菌体是我们用眼睛看不到的,但若处理不好,伤口便会感染化脓,用甘草水擦拭伤口也是这个用处。” 余茯苓对余娇的医术和见知已经不能用钦佩二字来形容,看她行医,是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自己的认知。 见余娇洗干净手,余茯苓忙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余娇擦过手后,又给王雪烟号了一次脉,细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状态,见她体征良好,才放了心。 她收拾好器械,对余茯苓道,“阿姐,你去将沈小姐唤进来,顺便再拿一副纸笔,我再开个方子。” 余茯苓应声,去了外间。 见她出来,几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余茯苓身上,沈莞一脸紧张的问道,“我表姐可还好?” “表小姐无碍,死胎已经取出,沈小姐可以入内了。”余茯苓镇定的道。 沈莞闻言差点掉下泪来,一直紧绷在身体里的那根弦总算是可以放松下来,她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便急急朝内室行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安然无恙 杨寄燕也想进去瞧瞧,可想到王雪烟胎死腹中,又剖腹取胎,如此血腥,未免不吉利,她怕沾染了秽气,踌躇了片刻,还是打算等在外室。 余茯苓去桌边取了纸笔,转身又回了内室。 留在外室的林昉和年轻大夫相视一眼,年轻大夫声音有些干涩的道,“她还真将死胎剖腹取出了,难不成还真是《青囊传》的传人……” 林昉没有作声,他很想进入内室看看王雪烟的情形到底如何,甚至分外遗憾方才余娇剖腹的时候,不能在跟前细看。 林昉饮了一口茶,收敛心思,面上仍是不屑,道,“未必,《青囊传》从未问过世,这世上若真有青囊传的传人,岂不早就闻名于世?再者,她虽剖腹取出死胎,还得看孙少夫人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林大夫说的是。”年轻大夫忙道。 沈莞一进入内室,就迫不及待的走向床畔,见王雪烟闭着眼安静的躺在床上,她问道,“我表姐这是……” 余娇看了一眼尚未燃完的香,道,“她睡过去了,等香燃尽应就会醒了。” 沈莞原想着剖腹定是极疼的,可她在外室并未听到表姐的呼痛,眼下瞧着表姐竟还睡得十分安然,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我表姐腹中的死胎当真取出来了?” 余娇一边开方一边指了指襁褓,道,“不幸夭折的孩子在那里。”biqμgètν 沈莞看向襁褓,她走上前,却没敢打开来看,犹豫了片刻,便去外面叫了婆子进来,“花银子买副好的棺椁,好生安葬了吧。” 不幸夭折的孩子是不能下葬的,寻常人家大多是找处荒郊野岭掩埋了,但这终究是表姐怀胎五个月的孩子,只是她们母子情分太薄,沈莞也怕王雪烟醒来后会问起,还是叫人妥善安置了。 余娇开好了方子,对沈莞道,“每日两服,连着吃上十日。” 沈莞珍而重之的接过方子,放进了荷包里。 余娇走至床边,掀开了王雪烟身上的被衾,指着包扎着纱布的切口处,对沈莞继续说,“隔日要拆下布带,蘸甘草水擦拭缝合的伤口,敷以生肌膏,再撒上石青散,一月后缝线的伤口便能长好。” 先前制的石青散和生肌膏都送去给了肖宁,眼下余娇诊箱中并无这两样东西,她道,“生肌膏和石青散,我回去会赶制一些,让人给你送来府上。” 沈莞牢牢将余娇的话记下,她这时才注意到先前下人送来甘草水和花椒盐水都变成了血水,木托盘上的器械都血淋淋的,小脸不由一白,喉头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她忙用帕子掩住了嘴,接连干呕了好几声,所幸一大早就因雪烟表姐出了事,她并未用什么吃食,这会儿才不至于吐出秽物来。 她这反应实属正常,余娇道,“雪烟小姐现在不能见风,沈小姐不妨让人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熏过药草后,让人将雪烟小姐抬去另一间屋子。” 沈莞掩着帕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脸色仍有些苍白的道,“让余女医见笑了,我这就让下人去收拾屋子。” 余娇从诊箱中拿出调配好的消毒杀菌的药草包,递与沈莞,“屋子收拾好,将这包药草焚在香炉里。” 就在这时,床上的王雪烟发出一声嘤咛,她缓缓睁开了眼,沈莞听到动静,忙走到床头,欣喜激动的道,“表姐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王雪烟明显感觉到腹部空了,她疑惑问道,“我肚中的孩子不在了?” “余女医已经取出来了,表姐安心,我已让方嬷嬷去买棺椁,将那苦命的孩子好生安葬了。”沈莞握着王雪烟的手,柔声说道。 王雪烟脸上划过一抹悲伤,那苦命的孩子投生在她的腹中,是受她连累,才无缘来到这世上。 沈莞知她是为孩子难过,忙转移话题道,“阿姐,你腹部痛不痛?” 王雪烟摇了摇头,“倒是觉不出来痛,余女医当真在我腹部开了刀子?” 余娇点了点头,眼下麻药劲还未过,王雪烟自然觉不出疼来,她说道,“等再过半个时辰,雪烟小姐就会觉出疼来了,过几日长伤口难免会疼痒,雪烟小姐可千万不要碰,需忍一忍。” 王雪烟颔首,一脸真挚的朝余娇道,“多谢余女医救我性命。” 余娇笑了笑,“雪烟小姐好好养身子,我相信你以后会活得很好。”bigétν 王雪烟听了余娇的话,也笑道,“会的。” 她从前未曾见过如余娇这般的女子,只固守后宅一方天地,如今方知,外间天高海阔,未必事事都要循规蹈矩。 林大夫和余姑娘的争执,她也是听见了的,这样的一个小姑娘,都能活得这般坚定恣意,不畏世俗,她怎么还能再浑浑噩噩懦弱的过活下去!岂不是对不起余姑娘辛苦救她这条命! 余娇将用过的器械在花椒盐水中清洗了一遍,又取烈酒冲洗,用烛火烧过后,才放回了诊箱里。 余茯苓熟练的背起诊箱,王雪烟忙出声道,“余女医是要走了?莞莞,去我妆奁里给余女医取诊金。” 王雪烟在孙家日子艰难,当年带来的陪嫁早就被搜刮一空,外头的陪嫁铺子也都被孙夫人要去经营,只余藏在妆奁底层所剩无几的私房钱。 沈莞深知她的境况,早就备好银子,她道,“表姐,我去送送余女医,你躺着好好歇息。” 沈莞让丫鬟进来将用过的污水收拾干净,陪着余娇去了东次间。 “燕姐儿,你陪余女医坐着说会话,我去去就来。”沈莞笑着朝杨寄燕叮嘱道。 杨寄燕应下,招呼余娇和余茯苓坐下,丫鬟沏了一壶六安瓜片,又送了瓜果点心。 沈莞理了理衣裳,已恢复世家贵女的端庄持重,朝院外走去。 先前她一颗心都系在表姐的身子上,如今表姐安好,她便能腾出心思来好好整治孙家这一屋子人了。 只是这些账一时间算不清,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要狠狠刮下孙家一层皮。 让雪烟表姐和孙松文和离势在必行,沈莞不打算再给孙家留有余地。 第二百三十六章 被惦记上 她去了院中,没有理会已在院子里跪了好几个时辰的丫鬟婆子,这些下人都是伺候王雪烟的,因孙家被个贱妾掌家,下人们又一惯爱踩高捧低,平日里伺候王雪烟不尽心不说,此次王雪烟摔跤也与这些个下人脱不了干系。 沈莞点了她从京城带来的一干护从,气势浩浩的往孙家正房去了。 屋内,杨寄燕吃着茶,好奇的朝余茯苓问道,“雪烟表姐真的无事了?” 余茯苓笑着道,“没事了,雪烟小姐已经醒了,杨小姐若是担心,可进去看看雪烟小姐。” 杨寄燕心中忌讳,哪里肯去内室,她笑道,“醒了便好,原来余娇妹妹的医术竟这般好,我先前倒是瞎担心了。” 余娇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林昉一改先前看不起余娇是女医的姿态,竟低头认错,道,“我给余女医赔不是,是林某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秘技,有道是不知者不为过,余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余娇端起茶盏,潎了下茶沫,缓缓道,“林大夫言重了,行医问诊各有其法,难免会有争论,虽不知者不为过,但不能因无知便自大,看不起旁人。”biqμgètν 林昉老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他很是虚心受教的道,“余姑娘说的是,林某不该仗着年纪大便自视清高,余姑娘今日也是给林某上了一课,林某受益了,余姑娘不见怪就好。” 他佯装求知若渴,又道,“我方才看了余姑娘让人煎的汤药,其中似有一味狗核桃,这狗核桃说来是味毒药,若用不好可致人心智混乱,身体麻痹,不过野史札记中曾提及似与麻沸散相关,敢问余姑娘所开的方子可是麻沸散?” 余娇饮了一口茶,慢吞吞的咽下,才道,“不算是,确有麻醉止痛的功效。” 林昉见她承认,顿时眼中闪过亮光,眸光闪烁的道,“林某斗胆问一句,余姑娘可是《青囊传》的传人?” 听他提起青囊传,余娇又饮了一口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青囊书》于古代医者的价值奇高,这个林昉如此试探,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余娇放下茶盏,道,“林大夫太高看我了,《青囊书》我是知道的,是神医华佗所著,不过据史料记载,华佗去世前将青囊书赠给了狱卒张明三,张明三的夫人怕惹上杀身之祸,便将青囊书给焚了,倒是未曾听说世间有这么一本医书流传于世,难不成林大夫有幸看过青囊书?” 林昉狐疑的打量着余娇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实在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 他笑了笑,“林某只是见余姑娘所使剖腹秘术,与传闻中的神医华佗的剖腹术有些相像,故斗胆猜测罢了,青囊书的确失传已久,不知余姑娘这手医术是从何处学来的?” “实在巧的很,林大夫有一位在京城太医院做太医的师父,我幼年也曾拜过京城一位隐世的名医为师,只是我师父的名讳不便告知。”余娇故作高深的道。 林昉闻言倒是有几分相信余娇的话了,若是没有一位厉害的师父,她小小年纪如何能习得这样一手好医术。 林昉脑中浮现几个有神医之称隐士高人的名字,一时猜不准余娇到底是他们其中哪位的弟子,打算回去便写信给师父王珉问上一问。 这时候,沈莞领着护从回来了。 她进屋后,见林昉几人还未走,道,“今日有劳几位大夫走一趟,为我表姐诊病,家中事多,不便相送,就不多留几位了。” 主人家下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林昉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多坐,站起身道,“说来惭愧,我们三人并未出什么力,今日幸亏有余姑娘在,救了孙少夫人一命,沈小姐先忙,林某便不多打搅了。” 见林昉起身,那位年轻大夫和宋元也都站起身告辞,三人朝外面走去。 沈莞给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追了上前,给三人塞了银子,道,“我家小姐感激三位大夫前来为少夫人费心诊病,不好叫三位大夫白跑一趟,这些茶钱还请收下。”林昉没有推辞,笑着接了下来。 出了院门,宋元突道,“林大夫,我的诊箱忘拿了,劳烦两位稍等我片刻。” 林昉着急安排人去查余娇的底细,道,“宋大夫,我医馆还有病人等着,不好多耽搁,我二人先行一步。” 宋元似有些羡慕的道,“林大夫的医馆一向病人最多,不像我家那药铺整日门可罗雀,清闲得很。您去忙,我待会劳烦孙家的马车送我回去便成。” 林昉听他这么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笑了笑,不禁有些自得。 从京城归来青州,他打着师父是王珉太医的名号,这些年在青州混的如鱼得水,林氏医馆在青州杏林更是首屈一指,放眼整个青州的医馆药铺,都没他那里生意好。 宋元目送林昉两人走远,才转身回了院子。 沈莞正在与余娇说话,瞧见宋元走进来,有些疑惑的道,“宋大夫怎么回来了?” 宋元拱手施了一礼,“在下的诊箱忘了拿。” 他走到先前坐过的桌旁,抱起先前遗忘的诊箱,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看向余娇道,“余女医,在下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知可否方便?” 余娇记得先前林昉和另一位年轻大夫对她出言不逊的时候,只有这位宋大夫什么都没说,似乎与林昉那两人不是一路的。 她站起身道,“那我替沈小姐送送您。” 两人走出院门,四周很是僻静,因王雪烟出了事,沈莞正要收拾人,此时根本没人敢在飞雪院外晃悠,生怕惹上麻烦。 宋元见周围没人,低声道,“余姑娘要小心林昉。” “宋大夫何处此意?”余娇打量着宋元的神色,问道。 宋元见她杏眸澄澈,小脸单纯,原是不打算多说的,可又怕她涉世未深,为林昉所害,便细细说道,“余姑娘有所不知,自打林昉来了青州后,各家祖传医书秘术都落入了林昉的囊中,不管余姑娘的手中有没有《青囊书》,你今日露了这一手,林昉定是惦记上了,余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bigétν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为何好心 余娇眯了眯杏眸,问道,“宋大夫为何要好心告诉我这些?” 见她怀疑自己的用心,宋元轻叹一声,温声道,“余姑娘不必怀疑我的用心,我宋家的祖传脉经便是被林昉使计夺去的,我是不忍心余姑娘落得我这般下场,林昉有太医院的王珉做靠山,行事大胆,这些年收拢的医书秘技都送给了王珉,剖腹取胎这样的秘技太过诱人,林昉和王珉不可能不心动,总之余姑娘多加小心,在下言尽于此。” 余娇笑了笑,欠身道,“如此便谢过宋大夫的好心提醒,我会多加小心的。” 目送宋元离开,余娇回了院子。 杨寄燕好奇的问道,“宋大夫找你说些什么?说起来,明明是林大夫的医术在青州更有名气一些,不过倒是这位宋大夫先认出了你给雪烟表姐开的药,还提到你兴许是什么《青囊书》的传人,余娇妹妹,原来你竟是名医弟子,怎从未听你说过?”bigétν 余娇闻言,杏眸中划过一抹深思,看来那位宋大夫的话也不能全信。 她回道,“只是幼年拜过一位大夫为师,我师父也并不是什么名医,只是为了在林大夫面前充充场面罢了。” 沈莞笑道,“以余姑娘的医术,师父即便不是什么名医,也能让人信服。” 她从袖中拿出一卷银票,递给了余娇,道,“这是余姑娘的诊金。” 杨寄燕正在喝茶,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银票,有些惊愕,差点没被呛到。 余娇接过细细数了数,发现足有八百两之多,她看向沈莞,“沈小姐,这诊金未免太多了些。” 沈莞笑道,“不多,一点也不多。” 她身旁的丫鬟又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恭敬的放在了桌上。 沈莞往余娇面前推了推,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心意,余姑娘救了我表姐的命,不是这些黄白之物能衡量的。” 那八百两是沈莞刚刚领着护从从孙家人那里要来的,沾了孙家手的这些钱她看不在眼里,余娇救了雪烟表姐的一条命,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余茯苓看着这些银票,已经开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有种突然间暴富的感觉。 “余姑娘,还请收下。”沈莞一脸真挚的道。 余娇犹豫了下,才将桌上的银票收了起来,她道,“我这两日便会离开青州,不过收了沈小姐这么多诊金,来日若是雪烟小姐有什么不适,沈小姐可传信去长奎,到时我会亲赴青州,免费帮雪烟小姐看诊。” “余姑娘要离开青州了?” 杨寄燕接过话道,“余娇妹妹家是长奎的,她此次来青州是被穆二爷请来给我娘看诊的,也顺道陪她几位兄长乡试,如今乡试结束了,她自是要回家的,我倒是想留她们姐妹在青州再多玩几日。” 沈莞出声挽留道,“余姑娘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妨再多呆上几日,今日本是与燕姐儿说好的与你们一同去城南游湖,可惜出了这样的事,没能与你们一同去,倒是遗憾。” 余娇知她其实是担心自己离开后,王雪烟的伤口会出什么事,她耐心道,“沈小姐只管安心,只要按照我所说的照料雪颜小姐缝合的伤口,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膳食上尽量清淡一些,不要吃诸如韭菜、柿子、鱼虾之类的发物。” 沈莞一一记下,叹道,“余姑娘不在,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沈小姐信我,不会有事的。”余娇宽慰道,“我便是再多留几日,也无甚用途,沈小姐不过是求个心里安慰,青州离长奎并不算远,半日就能赶到,即便有什么,我从长奎赶来,也是来得及的。” 沈莞看着余娇的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点了点头,经剖腹取胎一遭,她自是信余娇的。 余娇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和阿姐就先告辞了。”在孙家呆了这样长的时间,已是日落时分了。 沈莞还要处置院中跪了一天的下人,揪出背后害王雪烟孩子的主使,便也没再挽留,她站起身道,“我送送余姑娘。” 杨寄燕也站起身,笑着说道,“沈姐姐,那我也先回了,改日我再来看望雪烟表姐。” “今日你也跟着费心了,咱们姐妹,我便不与你说那些客气话了。”沈莞唇角含笑道。 杨寄燕上前挽住她的手,笑道,“都是应该的,只要雪烟表姐无事便好。” 沈莞送了三人到影壁处,杨寄燕看向余茯苓和余娇,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乘我的马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杨小姐不用辛苦送我们姐妹,我来时穆家派了马车送我,车夫一直在门外等着。”余茯苓忙说道。 走出孙家大门,穆家的马车果然在外等着,杨寄燕便没再多说什么,笑着与沈莞和余娇余茯苓道别。 上了马车,余娇让车夫拐去药铺,又抓了一些药材,打算晚上熬夜赶制出生肌膏和石青散。 两人回到穆家,落芙院侍候余娇和余茯苓的两个丫鬟正等在门外,见余娇回来,丫鬟上前扶着她们下了马车,道,“两位姑娘可算是回来了,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二爷一直担心着,问了好几回,只差让奴婢们去孙府寻你们了。” 余娇心中一暖,知穆衍是怕她和余茯苓上次在杨府受伤的事重演,穆衍这人有责任心,将她们带来青州,便当成小辈照看着。 她对丫鬟道,“你去给穆二爷回个话,就说我们姐们回来了,别让他再挂心。” “二爷在书房等着姑娘呢,方才叫人过来传话,说是等姑娘回来了,让您过去找他。”丫鬟道。 余娇点点头,将诊箱交给余茯苓,道,“阿姐,你先回院里,若是饿了便先用晚膳,不用等我。” 余茯苓接过诊箱,跟着其中一个丫鬟先回了落芙院。 余娇跟另一个丫鬟去了前院书房。 丫鬟敲了敲房门,轻声道,“二爷,余姑娘来了。” 里头传来穆衍的声音,丫鬟推开了房门,余娇迈步走了进去。biqμgètν 丫鬟很是周到的没有关上屋门,开着书房的门,等在外面。 书房里光线暗淡,已点了灯烛,穆衍坐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一本账册。 见余娇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账本,道,“孙家何人病了?怎么在孙府呆了半日?” 孙家在青州的风评着实不好,孙松文出了名的好色,余娇和余茯苓毕竟是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穆衍是担心孙松文万一不长眼,招惹欺负了她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不怕的 “孙家的少夫人失足摔了一跤,腹中孩子成了死胎,取胎花了些时辰。”余娇说道。 穆衍听她这么说,就知那孙少夫人的死胎应是被她取出来了,他对余娇的医术一向信服,想到余启蛰几人乡试已经结束,他们这几日应就要离开了,便又道,“明日你和茯苓姑娘去街上逛逛,让丫鬟跟着,给你家中的长辈买些礼物带回去。” 余娇笑了笑,说道,“这些时日我和阿姐已在城中逛了好几次,要带回家的东西都已买过了,二爷的心意我和阿姐心领了。” 穆衍知她一向懂事,不好意思叫自己破费,其实已让下人备好了礼物,他道,“念九要留着青州,等放榜了再回长奎,我近日要总账,就不送你们回去了,家中的护院会送你们回长奎。” 穆家大爷在京中做官,穆家三爷也在青州有官职,家中的铺子庄子全都由穆家二爷打理,每年这个时候,铺子和庄子的管事都会将账本送来给他清查。 余娇觉得穆家这样十分和谐,三兄弟各司其职,整个家族井井有条,大家族只有这样,才能繁荣延续下去。 她从穆衍的书房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丫鬟提了灯笼,两人回了落芙院。ъitv 余茯苓正在桌旁吃饭,见余娇进来,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丫鬟说小弟等了我们多时,我回来时便瞧他睡着了。” 余娇顺着余茯苓的视线朝窗边看去,余启蛰靠在窗柩旁的软塌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双眸闭着,睡颜安静。 想是原本在看书等她们,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余娇有些渴,端起桌上的雪梨汤饮了两口,低声道,“他睡了多久了?可要喊他起来用饭?” 余茯苓给余娇夹了一块去了刺的鱼肉,轻声道,“丫鬟说他吃过了,应是今日在碧波湖作诗太费脑子,累着了。” 两人安静的用了饭,丫鬟轻手轻脚的拾掇了碗碟。 余娇去了一趟小厨房,丫鬟见她拎着诊箱,有些不解的道,“余姑娘这么晚了是要去给何人看诊?” 余娇摇了摇头,“不是去看诊,可有废弃不用的铁锅?” 丫鬟在灶上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口已经生了铁锈的小铁锅,问道,“余姑娘,这个锅可还行?” “可以。”余娇接过,打了水。 见她要亲自刷洗,丫鬟忙道,“余姑娘,这些事儿奴婢来做就行。” “不用,你去歇着,我自己来就成。”余娇道。 丫鬟将碗碟洗刷干净,见余娇已经将小铁锅放在了灶上,添了水,熟练的点起火来,像是平常做惯了这些事,便没再多言,离开了灶房。 余娇从诊箱中拿出用过的器械放在锅里,打算烧沸水将器械全都再烫煮一遍。 灶下堆着柴,有蛐蛐儿和不知名的虫子叫得欢快,灶膛里时不时响起木柴燃烧的哔啵声,衬得夜晚宁静而又惬意。 余娇往灶下添了一根木柴,抬头就发现灶房门口出现一片阴影,她望过去,就看见余启蛰正站在灶房门口静静看着她,也不知何时过来的,她竟是一点脚步声也没听到。 “你醒了?”余娇以为他来灶房是饿了,说道,“丫鬟说你用过晚膳了,我和阿姐吃饭便没叫醒你。” 小厨房里已没有什么吃食,也不知吟风院那边还有没有,余娇想了想又道,“不然我给你下碗面?”ъitv 余启蛰摇了摇头,他走到余娇身旁,“我不饿。” “不是困了,怎么不回去睡觉?”余娇一边烧火一边道。 “我听阿姐说你今日在外给人剖腹取了死胎。”余启蛰拉过一旁烧火时坐的矮凳,在余娇身旁坐下。 余娇点了点头,侧头看向他,想着余启蛰是不是要问她,为何会这样骇人的医术。 京城拜师那些话,其实全是漏洞,给人开腹,没有大量的练习,根本做不来。 “害怕吗?”余启蛰低声问道。 余娇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从没人问过她给人动手术会不会害怕,就连师哥也从未问过她这种话。 她是余氏传人,爷爷医术高超,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她生来便是医者,对给人做手术是家常便饭,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biqμgètν 她第一次给人动手术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完美,镇定。 爷爷对她很满意,师哥傅川夸她天分高。 背着两人,她偷偷吐得昏天暗地,划开活生生的人体肌理,那种惊悸和怕意她掩藏的很好。 神色不动的淡定,习以为常的从容,代表了一遍又一遍的经历。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见余娇不语,余启蛰将手覆在了她的手掌上,他的语气虽轻,却让人安定,“以后再做这样的事,我陪你。” 余娇扬起一个微笑,“我不怕的。” 余启蛰的这句关心,填补了她前世的空缺,于余娇来说,很触动。 “我们商定了明日回长奎。”余启蛰一手握着余娇的手,一手将柴火蓄进了灶膛里。 余谨书其实不愿这么快就走,他刚结识了邵忠,还想在青州再玩上几日。 余樵山盼着早些回家,余启蛰也不愿在青州多留下去,来青州才不过十余日,余娇就认识了旁的男人,他不喜欢看到她和别的男子亲近。 灶膛里跃动的火光在余娇的脸上朦了一层暖黄的光晕,余启蛰垂眸看着,只觉得她耀眼极了。 而这份耀眼……是藏不住的,余启蛰握着余娇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些。 余娇歪头看向他,“怎么了?” 余启蛰淡淡微笑了下,“没什么。” 余娇有些高兴的与他分享道,“今个儿我赚了一千两,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 听着她豪气的口吻,余启蛰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他摇头说,“你自个儿好生藏着,我什么都不要。” 他侧对着灶膛而坐,从余娇的角度看去,侧脸轮廓实在好看极了,高挺的鼻峰和饱满的眉骨,增之一分则溢,减之一分则寡。 他那双桃花眸本生得风流,却因着内敛清冷的性子,混杂出一种勾人的禁欲感。 也难怪杨寄燕会心动。 第二百三十九章 眼红病 余娇玩笑道,“本姑娘难得大发善心,让你吃一回软饭,你还不乐意?” 余启蛰低沉笑开,用手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声音中带着他未曾察觉的宠溺,“顽皮。”ъitv 余娇揉了揉额心被他敲过的地方,笑着抱怨道,“会被敲傻的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小女孩的娇软稚气,这样的她,是在外面看不到的。 锅上传来热水沸腾的咕嘟声,白色的蒸汽烟雾缭绕,余娇熄了灶火,将锅内的器械捞了出来,用干净的纱布擦拭干净,放回了诊箱里。 “你不是困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回长奎。”余娇提着诊箱道。 余启蛰颔首,离开了落芙院。 余娇回到房间,回来时买的药材,细细研磨成粉,调配生肌膏和石青散,有余茯苓帮忙,两人倒也没做太晚,亥时的时候,便将两样药全都调配好了。 翌日一大早,余娇就被余茯苓叫起来收拾东西,来时两人只带了些换洗衣服,如今回程,行李比先前要多上许多。 惦记着余茯苓先前说想要买件织绣阁的绣品带出去研究,收拾好行李后,余娇与穆衍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去孙府给孙家少夫人送,便带着余茯苓出了门。 两人先去了孙家,王雪烟的精神状态比昨日要好上许多,见了余娇,她笑着抱怨昨日缝针的地方,疼得她睡不着觉。 余娇又给她把了下脉,叮嘱道,“十日内不要下床,伤口没有长好前,也不要有做大幅度的动作,免得伤口挣裂。” 王雪烟乖乖的点头。 余娇和余茯苓在孙家没呆太长时间,走得时候,沈莞和王雪烟十分不舍,沈莞特意留心问了下余娇家住长奎何处。 从孙家离开后,余娇便让车夫去了织绣阁。 余茯苓这才知道原来她还记挂着自己想买件双面绣绣品的事儿,只觉余娇格外细心体贴。 织绣阁在青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两人下了马车就瞧见许多女眷出入,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余娇两人刚一进店,就有女子迎了上来,笑着问道,“两位姑娘是想做衣裳,还是看绣品?” “绣品。”女子引着两人走到放绣品的柜面上,笑着道,“这些帕子香囊头花都是我们铺子里的新品,如今京城最时兴的。” 余茯苓看的眼花缭乱,翻看了好几只帕子,只觉得双面绣的绣工精巧极了。 她又看向屋内挂着的成衣,扯了扯余娇的衣袖,道,“我想看看成衣。” 那女子听到余茯苓的话,引着两人往挂着成衣的展架旁走去,笑着说,“姑娘看看喜欢什么花色,您可以自己选花色,定绣图。” 余茯苓挨个翻看了去,瞧得有些痴迷。 余娇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只粗粗瞧了几眼,便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余茯苓。 不经意的一抬头,正瞧见一个女子撩开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那女子也看见了余娇,她冲余娇轻轻一笑,唤道,“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余娇听到她柔婉的声音,顿时想了起来,这女子是昨日在碧波湖弹琵琶的姑娘。 只是她今日穿的有些华贵,银纹绣百蝶的度花裙,脸上又施了粉黛,头发挽得云顶髻,不像昨日鬓角处垂了两缕头发,如今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余娇一时才没想起来,她朝女子微微一笑,“原来是素荷姑娘,好巧。” “姑娘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素荷芙蓉脸上露出有些惊喜的笑容。 余娇笑着说道,“素荷姑娘的琵琶弹得很惊艳,自然叫人过目不忘。” 素荷闻言,掩嘴倩然一笑,“听姑娘说话,可真叫人开心。” “我喜欢说实话。”余娇一脸真挚的道。 素荷忍俊不禁,“姑娘的实话,很让人喜欢,可惜素荷今日就要离开青州,不然定要给姑娘再弹奏一曲。”ъitv “那倒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兴许我们还会再遇到。”余娇说道。 素荷点头,“若真有那个缘分,我定为姑娘好生弹奏一曲。” 就在这时,那日跟着素荷在画舫的丫鬟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姑娘,衣裳已经包好了,那位大人还等着,我们该走了。” 素荷朝余娇歉意一下,“姑娘,素荷尚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余娇颔首,笑着道,“愿素荷姑娘一路顺风。” “借姑娘吉言。”素荷螓首微低,施了一礼,带着丫鬟走出了织绣阁。 有个正在看衣裳的妇人凑到余娇身边,她朝门外努了努嘴,问道,“姑娘跟那位认识?” 余娇看了妇人一眼,道,“听过她弹曲。” 妇人听她这么说,顿时打开了话匣子,笑着道,“我就说瞧着姑娘是良家子,断不可能是那种人,姑娘怕是不知道素荷的身份吧?” 余娇没有做声,妇人却说得兴致勃勃,“她是扬州出身的瘦马,被卖到咱们青州勾栏瓦舍,这些年可勾了不少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说到这里,妇人似有些咬牙切齿,余娇猜想她家里的男人应也是其中一位。 妇人很快转了话音,“如今倒是好命,听说是家里亲戚寻来了,花重金帮她赎了身,还要带她去京都,可真真是烂泥里打滚的虱子,一朝得了意。”ъitv “我看你眼睑泛红,口干,舌苔黄腻,近来是不是心烦易怒,口苦,常与枕边人吵嘴,睡眠不安?”余娇淡淡道。 妇人吃了一惊,“姑娘怎么知道?您可真是神了,你莫不是能掐会算?” 余娇淡淡一笑,“你肝火太盛,阴阳失调,平日醋又吃的太多,心里瞧什么都酸,患了俗称的红眼病。” 妇人信以为真,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追问道,“那姑娘我这病该怎么治?” 余娇淡定的道,“抓副清肝火的药,回去再与你枕边人大闹一场,将心里的火气全都泻出来,方可破解。” 妇人听她说要回去跟自个儿相公闹,有些半信半疑的道,“姑娘不是诓我吧?” 余娇一脸高深莫测的道,“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她越是这么说,妇人反倒觉得十分可信。 “姑娘难不成是医者?” 余娇点了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朝余茯苓身边走去。 第二百四十章 终身大事 妇人思忖了片刻,忙跟了上前,追着道,“劳烦姑娘帮我开个方子。” 余茯苓见状啧啧称奇,来看个绣品,余娇竟还给人看起病来了。 妇人从袖中拿出一枚银锭子塞进余娇的手里,讨好的笑着道,“小小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余娇推拒着不肯收,只道,“我也是见和夫人有缘,才多说了几句,既然你诚心讨要方子,我便赠你一方药膳。” 妇人顿时喜笑颜开。 余娇不急不缓道,“决明子两钱,在砂锅内炒出香味取出,待冷后与两钱白菊花同煎取汁,去渣,放二十钱粳米,三钱丹栀,煮成粥,再加一钱冰糖,连服七日,便可治好夫人的肝火过盛,目赤心烦,夜寐不安等症状。” 妇人连连记下,余娇不收银子,她有些过意不去的道,“姑娘是要买什么?” “陪我阿姐随便看看。”余娇说道。 余茯苓已经选定了一只帕子,她方才已经问了几身襦裙的价钱,一件衣裳竟要百两,于是寻摸着还是买只帕子回去研究算了。 妇人瞧了一眼余茯苓手中的帕子,见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忙笑着道,“既然姑娘不肯要诊金,那这帕子还是我送姑娘好了。” 她招呼了店里的女伙计,很是大方的帮着付了手帕的钱。 “如此那便谢谢了。”余娇也没再客气。 妇人笑着打听道,“姑娘府上住在何处?” “我们并非青州人氏。”余娇不愿多说,道,“我姐妹还有事,先行一步。” 那妇人还想打听她的名讳,余娇已和余茯苓朝织绣阁外走去。 上了马车,余茯苓捧着帕子道,“这织绣阁的物件可真值钱,就这么小小的一方帕子,就要三两银子,青州的钱也太好赚了。” 说着,她又笑道,“托了你的福,这帕子咱们竟是没花银子。”bigétν 余娇勾唇轻笑,那妇人倒也是个实在的,竟是半点没听出她那些话的意思,不过她也没算坑她,那妇人的确有些肝火过盛。 回到落芙院,丫鬟与两人道,“杨知府来了,请了余五公子过去说话,二爷的意思是想让姑娘们用了午膳再启程。” 听丫鬟这么说,余娇点了点头,思忖着杨远尘来找余启蛰是为了何事。 前厅内,穆衍陪坐在杨远尘一旁,余启蛰过来后,杨远尘笑着问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在长奎拜在哪位夫子门下。 余启蛰回道,“四子书和五经,也常看一些史书。” “看史好,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杨远尘一脸满意的笑道,又问道,“此次乡试你都答写了什么?” 余启蛰将自己写的粗粗说了一遍,杨远尘不住的点头,余启蛰所答与他看过的那份答卷果真内容相似,心中确定余启蛰此次考中定是不成问题的。 他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为你定了亲事?” 穆衍从这话中听出了些什么,前几日二太太还与他说,杨家似乎看上了余家五郎,他还有些不相信。 这会儿倒是明白了杨远尘登门的目的,只是杨家那样的门楣,究竟看上了余家五郎什么?就算余五郎此次能中举,也不过是个举人,杨家只有一个嫡出的大小姐,这门亲事未免太低嫁了。 余启蛰脸上表情很是平静,似乎就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他道,“已经亲了一门亲事。” 杨远尘看着余启蛰,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以余家五郎这般才思敏捷,不应当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bigétν 前些时候他听夫人说余五郎已经定了亲事,但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因为那时他本就没打算同意给燕姐儿找这样一门亲事。 可昨日在碧波湖见了余启蛰的字迹后,他转变念头,以余五郎的才华,此次定是榜三中的一个。 如今清流一派正是用人的时候,余启蛰出身干净,只要他好生提携培养,入仕绝不成问题。 昨个燕姐儿与他好一通撒娇,认准了要嫁余启蛰,甚至都等不及放榜后,这才有他今日亲自来穆家找余启蛰说话这一出。 杨远尘盯着余启蛰看了一会儿,他原是不想将话说的太白,只是想稍微提点余启蛰一二,如此不会显得他们杨家对这门亲事太上心。 只是不知他是真的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对燕姐儿无意,竟连个模棱两可的话都不肯说。 稍微聪明点的,都不该这么回他,一门乡下的亲事,退了便是,根本不值当提。 杨远尘想了想,对一旁老神在在喝茶,一脸看透不说透的穆衍道,“穆老弟方才不是还有事要忙,我和余五郎聊两句就走,你该忙就去忙自己的。” 都是人精,穆衍知道这是要自己回避的意思,他笑了笑,站起身道,“我手头是还有些事,那你们聊,我就先失陪了。” 穆衍走后,杨远尘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思忖片刻,才看向余启蛰,缓缓道,“我在弥封所看过你的卷子,不出意外,中举是不成问题的,昨日那首藏头诗也做的可圈可点,你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有人提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杨远尘观察着余启蛰的神色,却发现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静不动声色。 听了这些话,脸上也没什么外放的情绪。 “承蒙大人高看,还未放榜,一切都未曾可知,启蛰不敢自大。”余启蛰沉稳而又平和的道。 杨远尘见他这般自谦,只觉得愈发满意,这样的心性在官场上才能沉得住气。 他直白道,“其实我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你,我家燕姐儿你也是见过的,她虽无才女之名,但自幼便跟名家学过琴棋书画,虽算不得样样精通,红袖添香却是不成问题的,你若对这门亲事有意,等来日放榜,便可带亲长来我杨府提亲。” 余启蛰站起身来,朝杨远尘拱手道,语气谦卑,“大人抬举,只是启蛰已有亲事在身,不敢耽误杨小姐的终身大事。” 杨远尘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他有些不悦的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要致仕的,且不说娶一个乡下女子对你的前程没有任何助力,只说来日你入朝为官,迎来送往,那种没见识的乡下女子行事难免粗鄙,如何能帮你打理后宅?” 第二百四十一章 离开 余启蛰垂首不语。 杨远尘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打算改变心意,脸色不免有些不大好看,但到底还是维持着风度,也没说些什么恼羞成怒的话,摆手道,“你可以走了。”biqμgètν 余启蛰起身,朝杨远尘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杨远尘心下难免郁闷,本来该是余启蛰感恩戴德的一门亲事,誰成想,他竟还不愿意!他前来主动询问已是跌份,如此,这门亲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他走出前厅,与下人说道,,“与穆二爷说一声,我府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穆衍听了下人的回禀后,特意问及了杨远尘的脸色。 下人道,“杨大人离去的时候脸色瞧着不大高兴。” 穆衍眸中划过一丝了然,想也是与余启蛰聊得不怎么愉快,不过余启蛰竟没有接下杨家抛出的橄榄枝,倒是叫他有些吃惊。 “去吩咐厨房,午膳早些摆饭。”穆衍想着还是让余娇她们提早上路,避免到长奎时走夜路。 下人应声去了厨房。 因午膳用得早,巳时末的时候,余娇几人已经乘上了穆家准备的马车,穆衍早让人在马车里装了不少礼物。 穆二太太和穆三夫人都来了影壁处相送,穆二太太拉着余娇和余茯苓的手叮嘱她们日后再来青州玩,余娇客套的应下。 穆衍与余启蛰几人道,“等放榜了,我派人骑快马去长奎给你们送信儿。” “那就有劳二爷了。”余谨书颇人模人样的道。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的客套话,才算是真的辞了别,放下车帘,车夫挥鞭‘驾’的一声,马车缓缓驶离。 疏影巷巷尾墙角坐着两个不起眼的小乞丐,在马车离开后不久,其中一个小乞丐很快便离开了,没过多久另外一个乞丐也不见了。 林氏医馆,药童正在招呼病患,骤然看见一个身上又脏又臭的小乞丐钻了进来,张口就驱赶道,“滚滚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想讨口吃的,你可来错地了!” 若是平日,小乞丐被赶,肯定就灰溜溜的走了,但他今日有底气的很,冲药童道,“我是来找林大夫的,是林大夫让我来给他回信的!” “当真?”药童一听没再敢强硬赶人,对小乞丐道,“一边等着,你要是拿林师父骗我,就死定了!”biqμgètν 他转身撩开帘子去了后堂,没多久就出来唤了小乞丐跟他去后堂。 小乞丐一脸兴奋,特意挺了挺胸脯,进了后堂,见到坐在椅子上的林昉,讨好的行了个礼。 “我让你盯的人怎么样了?”林昉朝小乞丐问道。 “回林大夫,那女子在穆府门口坐了马车,我听他们聊的话说是要回长奎,我特意在马车后面跟了一段,那女子一行人的确走的是出城的路。”小乞丐一副受到重用的样子,详细禀报道。 林昉闻言,做正了身子,“你说她出城要去长奎?这个消息可确定?她们一行是多少人?” 小乞丐道,“我听她们与穆府的人辞别的时候是说要回长奎的,小的看那马车走的是城北的城门,长奎不是正在城北方向?她们一行五男两女,有四个是年轻男子,一个年纪稍大一些。” 林昉点了点头,朝药童使了个眼色,药童往小乞丐手中放了五钱银子。 林昉说道,“辛苦你跑腿盯梢,这些钱拿去吃些好东西。” “谢谢林大夫,往后您要是有什么跑腿的活,只管找我。”小乞丐一脸高兴的道。 打发了小乞丐,林昉眯了眯眸子,急忙吩咐药童去赌坊找孙武过来。 林昉日从孙家离开后,就安排人去打听了余娇的出身,花钱从穆家门房的口中探听到不少跟余娇有关的事,确认了她只是长奎乡下出身,因治病结实了穆家二爷,自家背后根本没有任何背景根基,就决心要将青囊书从余娇的手里弄来,特意找了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在穆家门口盯梢。 biqμgètν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算计自己 药童听了林昉的吩咐去了赌坊找孙武,这孙武经营着赌坊,在青州还算吃得开,手中养了不少打手和街上的混混,有些不好出面的活儿,找到孙武头上,只要钱给得够,他一般都会接下。ъitv 林昉已和孙武合作了好几回,两人算是老熟人,听林昉找他,孙武扔下筛盅,跟着药童来到林氏医馆。 进了后堂,孙武大咧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朝林昉道,“说吧,这次又是哪家的医书秘技?” 林昉将桌上盖着红绸布的托盘推到孙武面前,道,“这次是个长奎乡下出身的女子,她刚从穆家乘马车往城北去了,此刻应该还未出城门,你安排些人手,等她离了青州二十里以外再动手。” “一个乡下女人,身上有什么能被你瞧得上眼的?”孙武揭开红绸布,露出锃亮的银锭子,他随手抓起两个把玩着。 林昉一脸势在必得的道,“那女子姓余,她手中有《青囊书》,不论你使什么手段,一定要把《青囊书》给我弄到手,他们一行七人,五男两女,几个男子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很好收拾。” 孙武知道林昉四处收集医书是为了献给京城的王珉太医,他与林昉不同,只对钱感兴趣,只要林昉给够了银子,医书他就能抢过来。 孙武将托盘上的银子尽数收拢塞进胸前,道,“准备好另一半银子。” “银子我这里随时候着,只等你拿着医书来取。”林昉有和孙武合作的经验,每次都是先付一半的定金,剩下的银子要等孙武带医书回来再给。 孙武点了点头,起身朝外面走去,回赌坊安排人手去追余娇一行人去了。 城门口,驾车的车夫拿着穆家二爷的名帖,很顺利的便出了城,一路向北上了官道,往长奎方向走。 “小弟,杨知府找你是有什么事啊?”余茯苓有些好奇的问道。 余娇闻言悄悄竖起了耳朵,余茯苓问的也是她想问还没开口问的。 “杨知府问了我在乡试卷子上都答写了些什么,又问家中可曾为我定下亲事。”余启蛰声音平静无什么起伏。 余茯苓听了有些惊讶,“前几日穆三夫人也跟我打听你是不是定了亲,他们莫不是要给你说亲?” 余启蛰缓缓点头,他眸光落在余娇的脸上,淡然道,“杨大人想将杨小姐许配给我……” “什么!?”余茯苓震惊的站起身来,却忘了此刻是在马车上,头一下撞在了棚顶,发出‘砰’的声响,听着便叫人觉得疼。 她捂着脑袋痛叫了一声,又赶忙坐了下来,仍是难掩激动,“你是说杨知府要将杨小姐许配给你?” 余启蛰微微颔首,见余娇似乎并不惊讶,一脸平静,反倒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他薄唇微抿,说道,“我推拒了。” “啊?”余茯苓惊叹了一声,又道,“拒了也好,那样的人家,咱们高攀,会让人看不起的。” 她又看了一眼余娇,虽然杨寄燕的出身好,但她还是更喜欢余娇,心中也认准了余娇这个弟妹,不然不会在穆三夫人打听余启蛰的时候,说他已经定了亲。 只是余茯苓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消化这件事,心里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窃喜和骄傲,杨大小姐那样的千金,竟是差点就要嫁给她阿弟,足以说明小弟启蛰有多么优秀。 “你若要致仕,这门亲事应当答应,有这样的岳丈提携,日后官途会稍顺一些。”余娇就事论事分析道。 余启蛰听了她的话,桃花眸微微一黯,他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一瞬又抬起眼来,盯着余娇,隐隐带着一丝逼问的味道,“我对那杨小姐一丝兴趣也无,只为了以后在官场得到助力,就该连自己的亲事都要算计?若我当真心机深沉如此,日后我还有什么不能算计?”bigétν 余娇被他这般直白犀利的说辞,弄得一时有些词穷,她能听出余启蛰声音中隐隐的不快,也觉得自己的话未免太功利心了些。 “是我说错了。”余娇吐了吐舌头,放软了声音,认错道,“五哥儿说的是,做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自己的底线,若是为了得到功名不择手段算计,失了本心,那做了官,也肯定是贪官奸臣。” 余启蛰看她鬼灵精怪讨好的说软话,心情稍霁,他方才那番话也不过是说的冠冕堂皇,余启蛰其实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骨子里追权夺势,他读书就是为了权势去的,日后若真为了得到些什么,实则没有什么是不能算计牺牲掉的。 最后达成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读书科考都不过是向权势靠近的一种手段。 他从未想过要做一个好官,当然也没想过要做奸佞,只是想做一个顶级的政客,在权势和利益中心角逐。ъitv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他的抱负是进入内阁,成为辅弼大臣,至于寰区大定,海县清一,这两句不在他的抱负之内。 拯救、改变、造福天下苍生百姓,这样的悲悯之心,他实在不多。 马车经过十里坡,下了官道,车夫在外间道,“两位姑娘和公子坐稳了,土路有些颠簸。” 官道是往洛阳方向去的,长奎是乡下小地方,官道不通,在十里坡这个地方得走小道去长奎。 马车比方才颠簸了不少,余茯苓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两旁都是树林,瞧着稀疏平常,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放下了帘子,不像来时没睡好,上了马车就困得睡着了,这会儿觉得无聊的紧,便朝余娇和余启蛰提议道,“咱们来猜字谜吧?小弟,你出字谜,我和余娇猜。” 见余娇点头,余启蛰几乎没有思索,便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余茯苓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她有些后悔提议玩猜字谜,她本就不爱读书识字,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娇,你想出来了没?”余茯苓问道。 余娇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也没猜出来。 她看向余启蛰,问道,“谜底是什么字?” 余启蛰正要回她,车夫‘吁’的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三人都不受控制的被惯性带着甩向前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急于一时 余启蛰大手一捞,硬生生的扯住了余娇和余茯苓,两人才没滚落出车外。 车夫撩开了车帘,急忙告罪道,“余姑娘和余五公子你们没事吧?” “怎么突然停了?”余娇出声问道。 “余二公子他们的马车突然急停了,小的过去问问。”车夫跳下马车,往前面走去。 余娇往前头看去,余谨书他们乘的马车也不知怎么了,一只车轮竟陷进了坑里,车厢歪斜,余樵山几人已经跳下了马车。 原来前头马车走的好好的,只是原本平坦的土路不知怎的,车轮轧过,突然就陷落一个大坑,左侧车轮直接掉进坑里了。 两个车夫合计了下,得将车轮从坑里抬出来,余樵山喊了余知舟上前帮忙。 余谨书在一旁揉着额头骂骂咧咧,他的头撞在了车壁上,额上撞出了一个大包。 车轮陷得太深,刚好卡在坑中,车厢又是沉木打造,份量极重,四人抬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将车轮挪上来,余启蛰见状,也下了马车过去帮忙。ъitv 十里坡处一辆青色帏幔罩顶的黑色马车正疾驰着,顾韫时不时撩开车帘朝前面看去,出城后已催了驾车的六子两回。 刘子期手中捏着黑白棋子正在与自己对弈,取笑道,“你这般急吼吼的要追上余家的马车作甚?余娇姑娘的兄长都说了不便同路结伴。” 顾韫放下车帘,否认道,“我哪里是要追他们?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肯定想快点到长奎。” 刘子期轻声一笑,放下了一枚黑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着急,都已经过了这些年,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韫被堵了个没话,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要撩开车帘往外看,自个儿倒是忍不住嘀咕道,“不是没比咱们动身早多久,是不是咱们的马不行,怎么现在还瞧不见他们的马车。” 刘子期笑了笑,“六子挑得可是肥硕矫健的枣骝马,追上余姑娘不过是早晚的事,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这么眼巴巴的要追上人家做什么?” 顾韫被他那洞若观火的眼神看的一阵心虚,干巴巴的辩解道,“我不过是觉得她有趣,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多见,再者肖宁的手能不能恢复如初尚未可知,她给的说不准是个假住处,万一没治好,咱们跟着她,也好知道她到底家住何处,日后好找她算账。” 刘子期微微一笑,揶揄道,“倒是难得见你对个姑娘这么上心。” “我哪里对她上心了?”顾韫一脸不肯承认,“那丫头的医术稀奇古怪的,我就是觉得有趣罢了,我压根就没把她当成姑娘,哪家的姑娘像她那个样子?” 想到余娇那张狂自信的样子,顾韫不由撇了撇唇角,眸中染了些笑意,他见过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惺惺作态的名门贵女,张扬跋扈的世家小姐,唯独没见过她那样的。bigétν 初次见面,他动了杀心,也没见她有多害怕,反倒镇定得不像话,想方设法的要出一条生路来,胆识和谈吐一点也不像是乡下穷苦出身的人。 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大多胆小卑微,遇到他这样出身高贵的公子哥,不得小心翼翼攀附着,她倒好,治好了肖宁的手,翻脸就不认人。 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顾韫在心中腹诽着。 驾车的六子在外面说道,“公子,顾小侯爷咱们要下官道了,路不太平坦,可还要疾驰?怕是会十分颠簸。” “我和你家公子受得住,你只管跑,不过六子,这马是不是没喂饱?怎么跑的这么慢?”顾韫撩开车帘道。 六子苦笑着道,“小侯爷,马喂饱了,小的选的最好的草料喂的。” “那你快点,呆会要是看到前头有两辆带了穆字标记的马车就停下。”顾韫道。 另一边,穆家的车夫将马儿卸了下来,栓在了路旁的树上,余樵山他们五六人正合力在抬车轮,一旁树林里突然窜出数十人,径直朝余娇和余茯苓所在的马车冲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劫持 这些人出现的太突然,突然得叫人措手不及,余娇和余茯苓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五六个壮汉围了起来,他们手中持着寒光闪闪的长刀,横架在余娇和余茯苓的脖子上。 余樵山几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傻眼了,穆家的车夫以为是拦路打劫的毛贼,出声道,“好汉,我们是青州穆家的人,还请行个方便。” 领头的正是孙武,他知道余娇回长奎的路线后,抢先一步在余娇她们要经过的小道上挖坑埋伏着。 此刻孙武用黑巾蒙着脸,他根本不理会穆家车夫的话,瞥见余启蛰往这边靠近,粗着嗓子厉声喊道,“别过来,不然老子手底下可没有轻重!我瞧这两位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我这手要是一抖,见了血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着,他作势将架在余娇脖颈上的长刀动了动。 余启蛰心中微微一颤,他止住步子,桃花眸冰冷的看着孙武。 一旁的车夫吓得忙出声道,“好汉千万别伤了两位姑娘,你们想必只是为了求财,钱财好商量,可万万不要伤人。” “不伤人可以,管住你们的腿,别过来,不然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孙武粗声说完,就给身旁的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人去驾车。 孙武则和另外两人跳上了马车,一左一右挟持着余娇和余茯苓。 见他们这番动作竟是劫了人要走的意思,余启蛰忙出声道,“且慢,你们若是要钱财,我们给便是。”他作势从怀中拿出钱袋,朝孙武扔去。biqμgètν 孙武不为所动,任钱袋掉在地上,才对一个汉子抬了抬下巴。 那壮汉持刀一脸谨慎的上前,弯腰将钱袋从地上捡了起来,撤回到孙武身边,把钱袋打开看了看,轻嗤道,“就这么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余娇已感觉出这些人压根就不是冲着钱财来的,她趁着孙武注意力放在余启蛰那边,悄无声息的从诊箱里摸出针囊,藏进了袖摆里。 她出声道,“好汉,我这里还有,全都给你们,只求好汉放过我姐妹二人。” 余娇一出声,孙武皱眉警惕的看着她,手中的长刀往她脖颈上压了压,余娇不敢动弹,轻声道,“刀剑无眼,我姐妹二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好汉不必如此忌惮。” 她动了动,从袖中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朝孙武递去,“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积蓄,还请好汉手下留情。” 孙武盯着银票看了一眼,才用另一只手一把接过,塞进了怀里,对驾车的汉子道,“走!” 驾车的汉子正要挥鞭, 余启蛰高声喊道,“且慢,我们这里还有银子!” 他转身急声朝余谨书几人道,“二哥,把你们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 余谨书一脸不情愿,他巴不得看余娇倒霉呢,此刻心底甚至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磨蹭着不肯将钱袋拿出来。 倒是余樵山和余知舟赶紧将身上的钱袋全都翻了出来,朝孙武一行人道,“我们这里还有银子,还请好汉手下留情,不要劫人,放了我家姑娘。” ъitv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急中生智 见孙武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余娇给余茯苓使了个眼色,挑眉看了看她的脚,盼着余茯苓能看懂她是何意。 与此同时,驾车的汉子看向孙武,孙武怕会有过路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敢再磨蹭,低声喝道,“走!” 驾车的汉子闻声用力勒转马头,扬鞭要走。 余启蛰见势,夺过余樵山手中的钱袋,拿出一枚银锭,使出所有暗劲,用力朝马腿弹去。 银锭精准无误的射在马腿上,马儿吃痛,朝天扬起两蹄,制,马车被带的后仰,驾车的汉子紧紧拽住绳舆,想要稳住马儿,却根本不受控制。 孙武和车上的其他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重心不稳。 余娇趁此机会,手中银针乍闪,快如闪电一般刺向孙武和另一名持刀汉子的曲池穴。 两人手臂顿时一麻,根本不听使唤,手中的长刀落下。 脖颈处的威胁不在,余茯苓出奇的跟上了余娇的反应,两人齐齐抬脚就朝身旁汉子的屁股上踹去。 这两脚她们用了浑身的力气,孙武和另外一个汉子根本没有防备,竟还真被她们给踹下了车。 车上只剩下驾车的汉子,他正在制服受惊的马,骤见孙武和另一人滚下车,手中不由一松,挽马没了牵制,狂奔起来。 余娇再次摸出一根银针狠狠扎在汉子的百位穴,驾车的汉子被扎得头晕目眩,余娇一边抬脚,一边朝余茯苓喊道,“踹他!” 余茯苓当即也抬脚朝汉子踹去,两人默契十足,汉子本就被扎得晕眩,被这么一踹,直接掉下了马车。 拉车的挽马受惊狂奔不止,余娇和余茯苓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颠簸得在车厢里东倒西歪,余茯苓更是差点跌出马车,好在余娇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两人用手指紧紧扣着车壁,余娇对余茯苓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想法子让马停下来。”bigétν 不然这马的速度这般快,两人就算不被甩出车外,等马撞了东西,到时人仰马翻,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启蛰在掷出银锭后,就疾步朝马车奔去,却被孙武带来的另外几人持刀拦住,眼看马车不受控制跌跌撞撞狂奔而去,余启蛰再也按捺不住,与几人动起手来。 他虽武功尽失,但身手还在,勉强能与持刀的几人周旋,只是却一直被缠着不能脱身,好在很快一旁的余樵山和余知舟反应过来,两人从车厢里拿出穆衍准备的礼物,两捆布匹当做武器,朝持刀的汉子毫无章法的挥打去。 狂奔不止的马车里,余娇和余茯苓被颠得发髻散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余娇对余茯苓道,“阿姐,你拉着我,我去拽绳舆。” 余茯苓点头,紧紧扯住余娇,余娇缓慢的朝辕座移去。 其实最好的法子便是能直接将狂奔的马给杀了,余娇手中虽还有银针,但她给马用针的话,根本不能将马一击毙命,兴许还会令马儿受到更大的刺激,因此只能想法子够到绳舆,以此来控制住马儿。 余娇移到车辕外,就瞧见迎面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正相向驶来,且速度极快,她瞳孔微微一紧,她们这边的马狂奔而行,根本不辨方向,照这个架势下去,两辆马车势必相撞。 第二百四十六章 路遇相救 余茯苓也看到了迎面行来的马车,她吓得脸色急变,语无伦次的朝余娇问道,“怎么……怎么办……我们要……要跳车吗?” 余娇在这危急时刻,迅速下了决定,她将孙武掉落在车厢里的长刀捡了起来,道,“杀了马,若是车翻,你不用管我,赶紧跳下去。” 长刀份量极重,余娇单是抓着就十分吃力,她拼尽所有力气把长刀举了起来,心知她的一刀绝对不可能将马杀掉,于是又对余茯苓道,“只要马吃痛停下,你就跳车。” 余茯苓用力的点了点头。 眼看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余娇示意余茯苓松开她的手,她颤颤巍巍的跪坐在车辕处,双手举起了长刀,狠狠朝马腹砍去。 对面驾车的六子在看见狂奔而来的马车时,就留了心,瞥见车帘上不太明显的穆字标记,虽然奇怪这穆家的马车为何会往回跑,但还是忙对厢内的顾韫道,“小侯爷,您要追的是不是这辆马车?” 顾韫闻言,一把撩开帘子,就看见余娇举刀要砍杀马儿,而她娇小清瘦身子如漂泊的浮萍一般,颤巍巍的挂在车辕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刹那间,余家手中的长刀已经落下,她挑选的马腹是马身上相对较软的地方,余娇这一刀用尽了所有气力,马腹顿时见了血,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起蹄子四处狂踢。 车厢如同经历了狂风巨浪摧残的扁舟,四处摇摆震晃。 余娇跪坐在车辕处,本就危险,此刻直接被这地动山摇的阵仗给甩掉出去。 她下意识的护住了身体脆弱的要害之处。 在余娇刀落时,顾韫就钻出了马车,踮脚踏在他们那辆马车的马背上,飞身而起,急掠至余娇这辆马车旁,一把捞住了掉下车辕的余娇,将她揽在怀中。 余娇惊觉被人接住,松了一口气,见是顾韫,忙道,“我阿姐还在车里。”bigétν 被余娇砍伤的马已经发了狂,余茯苓根本不敢跳车,死死的抓着车壁,不敢动弹。 顾韫揽着余娇落地,抬手一掌击在马头上,他武功极高,这一掌带了内力,发了狂的马被他拍得直接毙命,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余茯苓已经被颠得小脸惨白,她双脚发软的爬下车,弯腰就吐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余启蛰在甩开孙武那群人后,就骑了拴在树上的马狂奔追了过来。 扫眼看见受惊的马已死,余娇和余茯苓都无事,余启蛰眉眼间的担忧才消失,他翻身下了马,朝余娇走近。 瞥见顾韫站在余娇身旁,余启蛰已猜出应是顾韫将马杀了,才使马车停了下来。 “受伤了吗?”余启蛰关心道。 他有些自责,不该没有十足把握便扔出那枚银锭子的,可当时情况危机,若是让那几人将余娇和余茯苓两个女子带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我没事。”余娇摇了摇头,见余茯苓还在弯腰呕吐,她朝余茯苓走了过去,“阿姐,你还好吗?” 余茯苓摆了摆手,那边刘子期已经下了马车,从车厢里拿出了水囊,递向余茯苓。 余茯苓接过,漱口后,喝了些水,才感觉舒服了些。 “马怎么受了惊?好在我们刚巧遇到了,不然余姑娘姐妹可就危险了。”刘子期温声询问道。 余娇对这两人刚好路过救了她和余茯苓还是十分感激的,她说道,“遇到毛贼拦路打劫,惊了马。” “竟是遇到贼人了?”刘子期朝马车内看了一眼,不见毛贼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 余娇出声解释道,“贼人劫持了我和阿姐的马车,那三人被我和阿姐踹下了马。” 顾韫听得忍不住轻啧一声,就余娇这小身板,竟能将贼人给踹下马车,那几个小毛贼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些。 说到那伙贼人,余娇又道,“那伙贼人应当还没走,还要烦请刘公子和顾公子帮着将贼人给擒住。” 左右顾韫救下她和余茯苓,已经欠下了人情,倒不如请他们帮忙,将那伙贼人彻底解决了。 她倒是好奇,那伙贼人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不为求财,却要劫持她和余茯苓。 刘子期闻声道,“那伙贼人现在何处?” 余启蛰出声道,“就在前面,我方才着急追赶马车,大伯他们正和贼人缠斗。” 余樵山几人全都是没有习过武的,除了余樵山常做农活,有把子力气,余谨书几人常年读书,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又急忙追来,那伙贼人若是不肯善罢甘休,此刻定然是将余樵山几人给擒住了。 刘子期慨叹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贼人未免太猖狂了些,好在余姑娘你们姐妹无事,顾韫的身手处理几个毛贼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事余姑娘只管放心,我们既然遇到,便管定了。” 听他答应帮忙,余启蛰拱手道,“如此先谢过二位公子。” 余启蛰将他骑来的这匹马,换到了马车上,余娇和余茯苓都上了马车,余启蛰驾车,刘子期他们的马车跟在后面,朝前方赶去。 不多时,就回到了余娇她们被劫持的地方,果真不出余启蛰所料,那伙贼人已经将余樵山几人劫持,用绳子绑了,捆在一处。 孙武几人正商议着骑马去追余娇两人,他们为了赶在余娇一行人前头设埋伏,骑了快马,马匹就拴在路旁的树林子里,已有人去林子里牵马。 “大哥,你快看,她们的马车回来了!”一个汉子眼尖,瞧见驶来的马车,忙与孙武道。 孙武抬眼看去,见果真是刚才余娇乘坐的那辆马车,有些微微惊讶,那两个女人不趁机逃跑,竟还敢回来自投罗网,倒是省了他去找人的功夫。 他对身后的一帮兄弟道,“抄家伙,这次都小心些!” 因不知被余娇用什么给刺了下,便手臂麻木没有知觉,孙武此刻不敢小瞧了余娇。 好在他的手臂只是麻木了片刻,此刻已经恢复了知觉。 “不对啊大哥,她们后面怎么还跟了一辆马车。”一个汉子疑惑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忌惮 孙武也看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他格外镇定,道,“怕什么,这荒郊野外的,她能找到什么援手,指定是过路的行人,待会都凶狠一些,那行人未必敢多管闲事。” 一群汉子都觉得孙武说的在理,有几人将刀架在了余樵山等人的脖颈上,另外几人举刀等着马车靠近。 被捆绑着的余谨书低声抱怨道,“大伯,你们跟他们动什么手,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人,现在好了,我们都被擒了。” “二哥,你少说两句,茯苓姐和余娇被抓了,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是。”余知舟低声反驳道。 余谨书冷哼一声,“还不是她们在外面得罪了人,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冲着咱们来?眼下还蠢得回来自投罗网,我看咱们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看守几人的汉子,用刀背在余谨书头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小子话怎么那么多,老实点!” 余谨书被打的恼羞成怒,却也只能用眼睛瞪男人一眼,连嘴都不敢还。 余启蛰驾马车驶近,他勒停马头,从车辕上跳下,为了避免惊马的事再次发生,他没敢再留余娇和余茯苓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扶着她俩也下了马车。 后面的六子也停下马车,顾韫和刘子期都从车上跳了下来,顾韫扫了一眼孙武等人,朝余娇道,“就是他们打劫?” 余娇点头。 那边孙武见顾韫和刘子期都相貌不凡,像是出身极好的样子,高声道,“两位公子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 “哦?”顾韫双手抱怀,似笑非笑的看着孙武,“我倒是好奇你们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说来听听。”biqμgètν 孙武声音放粗了许多,凶狠的道,“识相的,赶紧走,这档子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顾韫听了他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天放肆大笑,“难得在这穷乡僻壤还能遇到这么嚣张的人,只是在爷面前,还没人能嚣张起来!” 他话音一落,根本就没给孙武等人反应的机会,猝不及防的就动了手。 孙武也没想到这人竟这般不听劝,吓唬也吓唬不走,见顾韫飞身扑了过来,孙武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想着自己这边有数十人,余娇搬来的救兵也就两人,顿时镇定了许多。 “兄弟们,上!”孙武大喝一声,提着刀就朝顾韫劈砍而去。 只是这些人三脚猫的拳脚功夫,跟身手高强的顾韫根本没法比,只是半炷香的时间,十来人全都被顾韫打得瘫躺在地。 有人吐了血,有人断了腿脚,有人捂着肚子哀嚎不止,顾韫一把扯下孙武脸上的黑巾,抬起革丝皂靴踩在孙武的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逼问道,“说一说,你到底和她结了什么怨?”他抬手指向余娇。 余启蛰去给余樵山几人松了绑,也来到孙武跟前。 余娇走近,看了看孙武的脸,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他。” 孙武压根没想到顾韫的身手竟会这般好,以一敌十,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就将他们给拿下了,如今落了下风,他心思转得极快,供出林昉只会让事情闹大,他索性坐实了拦路打劫的毛贼形象,道,“哪有什么恩怨,我们弟兄就是想打劫一头肥羊,弄点钱财,是小人们不开眼,不该将主意打到这位姑奶奶的头上,小人们再也不敢了,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他一说完,余娇就冷声道,“你说谎!” 她眸光犀利而又澄澈的盯着孙武,道,“你们本就是冲着我和阿姐来的,若是为了钱财,你们当收了钱财见好就走,而不是要劫持我和茯苓姐,我若没猜错,你背后应该有人指使吧,还不快如实道来。”ъitv 孙武急忙否认道,“哪有什么人指使,不过是碰巧遇到了姑娘的马车,至于劫持二位姑娘,也是逼不得已,我们哥几个都是穷苦出身,讨不上媳妇,就想着劫几个姑娘回去做婆娘!” “你说谎!”余娇眯着眸子,冷声道,“人在说谎的时候会不自觉抿嘴,眨眼加快,瞳孔向右上方转。” 顾韫忍不住看了余娇一眼,只觉得每次听她说话,都能大开眼界。 余娇已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将刀尖贴在了孙武的脸上,杏眸淬着寒光盯着他,“我耐性不好,若是再不肯说实话,我数一声,就在你脸上划一刀。” 顾韫见她眉眼沉冷,倒一点也不觉得余娇说这话时凶狠恶毒,反倒硬生生看出几分飒爽来。 他从余娇手中取走长刀,笑眯眯的道,“这种事,有我代劳,不必脏了你的手。” 孙武闻言,只觉得十分倒霉,他没想到这来搅局的过路人竟和余娇是认识的,顿时心中懊悔不已,实在不该贸贸然就动手的。 “一。”余娇数出声来。 顾韫手起刀落,直截了当的在孙武脸上划下一刀,孙武惨叫一声,脸上已是一道血痕,血水顺着伤口溢出滚落。 见顾韫说动手就动手,压根不是吓唬他而已,孙武额上冒出冷汗来,知道自己是遇到了硬茬,只怕此番不能善了。 他心乱如麻,越是焦急越想不到好的借口来辩解,只得求饶道,“姑奶奶饶命,真的没有人指使,小人们就是见财起意,您让小人怎么招,求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吧。” 余娇充耳不闻,声音清冷的数道,“二。” 顾韫再次抬起刀,孙武吓得脸色青白,瞳孔发颤,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顾韫死死的踩着,根本无处可避。 长刀落下,交叉在上一刀划痕上,孙武疼得受不住。 余娇淡淡的看着他,“你若是不肯说,这刀子便会一直划下去,你若觉得自个儿骨头硬,不怕死,只管一直挺着。” 不远处在旁看着的余谨书和余谨言看着余娇这副样子,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这一刻的余娇在他们看来陌生极了,也狠极了。biqμgètν 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孟余娇,余谨书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忌惮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求我 顾韫将刀刃贴在了孙武的脖颈上,往下压了压,“不如我好心送你个直接了断?” 孙武经营赌场,他一向是折磨人的那个,这些年与林昉暗地里合作,坑害了不少大夫,今日却是遇到硬茬了。 孙武心中忍不住埋怨林昉,没有查清余娇的底细,便急匆匆的催着他动手,事已至此,也就怪不得他不讲道义。 “公子爷饶命,小人说,小人全都说。”孙武连声求饶道,“是林昉让小人劫了余姑娘,目的是为了夺走林姑娘手中的《青囊书》。”ъitv “什么青囊书?”顾韫疑惑问出声道。 余娇一时有些无语,没想到那林昉还将青囊书一事当真了,他行动也是够快,竟还真找了人来夺医书,如此看来,宋元大夫那番话倒是所言非假。 “我身上哪有什么青囊书,不过是前几日在孙府给人看诊,被有心人误以为手上有什么医典秘术,起了贼心来抢夺罢了。”余娇出声解释道。 问说余娇这话,顾韫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不过也难怪,誰叫你那手医术神乎其神。” 余娇只当顾韫这话是在夸赞自己医术好,很是淡定的道,“只能说庸医太多。” 顾韫闻言,笑意更浓,他笑声清朗的问道,“这人你说怎么处置?”bigétν 余娇蹙起清秀的眉头,她自然是想将事情从根源解决,可惦记着她医术的人是林昉,林昉在青州,眼下便是带着这伙人去找林昉对质,他也未必会承认。 顾韫看透了她的心思,凑近笑着道,“你若求我,我便好人做到底,帮你将幕后主使那人一并处理了。” 余启蛰不动声色的走到两人中间,将两人的距离隔开,“既然顾公子有心相帮,我替娇娇谢谢你。” 顾韫有些不高兴,总觉得余娇这个兄长对他有那么一丝的敌意。 他没理会余启蛰,越过他,一脸傲娇的与余娇道,“多少人求爷办事,爷都不屑理他们,机会我是给你了,你别不珍惜。” 余娇听得十分想笑,摆出这副拽拽的样子,明示别人求他,实在太过孩子气了。 “那就有劳顾公子帮我解决了背后主使,我也不白欠你这个人情,日后我可免费帮你看诊一次。”余娇轻笑着说道。 顾韫撇了撇唇角,似乎不大满意,他道,“爷像是出不起诊金的人?免费看诊就算了,省的某些人又说我抠门小气,还大言不惭的要扶贫济困。” 余娇扯唇笑了笑,“顾公子最是大方了,我原先那些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韫总算是从她嘴里听到了一句好听话,忍不住咧嘴笑开。 一旁余启蛰看着两人间和谐的气氛,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顾韫抬手轻拍了两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穿着黑衣的男子便从天而降,乍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叫人根本看不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韫指着地上的孙武说道,“十七,带他去青州,找出背后主使他的林什么玩意,把这事处理干净。”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孟家村 被唤做十七的暗卫恭敬领命后,一把将孙武这个大汉抓着衣襟提了起来,朝青州方向离去了。 损失了一匹马,如今只剩下一辆马车,余娇一行人根本坐不开,刘子期主动出声相帮道,“我们的马车还算宽敞,几位余公子可以乘我们的马车,等到前面镇上,再买一辆马车。” “如此再好不过,实在是太感谢了。”余谨书闻言,拉着余谨言就朝刘子期他们的马车走,一副很是自来熟的样子。 他是见顾韫暗中竟还带着护卫,身份绝非寻常,这才有意接近。 余娇他们五人挤在另外一辆马车上,还算勉强坐得下。 再次启程,余樵山心有余悸的感慨道,“幸好遇见了那两位公子,孟丫头,那两位公子是什么人?” 余娇自然不能说出顾韫的身份,只道,“是杨家府上的贵客,我先前给杨夫人看诊时认识的。” 余樵山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见那顾韫身手不凡,拍手凭空就能变成一个手下来,也知道这两人定是什么身份隐秘的大人物,便也没有再多嘴探寻。biqμgètν 后面那辆马车上,余谨书则借机与顾韫和刘子期攀谈起来,“顾公子好身手,想来是自幼学武?二位也是要去长奎吗?” 顾韫勉强点了个头,没什么跟余谨书聊天的兴致。 刘子期出于礼貌,道,“我们有位故交也是清水镇的,正巧跟你们同路。” “那还真是巧。”余谨书热情的问道,“刘公子的故交是清水镇哪里的?” 刘子期本不愿多说,不过想着清水镇那样的小地方,十里八村应该都相识,兴许他们认得孟青云也说不准。 “我们那位故交是孟家村的。”刘子期道。 余谨书闻言,有些惊讶,他颇为不解,孟余娇正是孟家村的,难不成能与这两位公子哥交好,还有这层缘分在? 见他脸色古怪,刘子期不禁出声问道,“怎么了?我记得余姑娘说她家住青屿村,难不成青屿村与孟家村相邻?” 余谨书犹豫着道,“其实余娇她是孟家村的。” 这下换做刘子期惊讶了,就连懒散坐着的顾韫也坐正了身子,诧异的道,“你说余娇是孟家村的?你们都是孟家村的?” 他误以为余娇先前编造了籍地,与刘子期道,“我就说那丫头鬼着呢,果不其然,还真没跟咱们说真的住处。” 余谨书摇头道,“其实她也没骗二位,我们余家确实是青屿村的。” “哦?此话怎样?”刘子期惊讶过后,已恢复了平静,听余谨书这么说,他追问道。 余谨书见勾起两人的好奇心,他解释道,“余娇并不是我们亲妹妹,她家原是孟家村的,我五弟原先身子不太好,病的很重,我祖父听术士说冲喜兴许能救好他的身子,就买了个姑娘给我五弟冲喜。” 顾韫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余娇就是那个买来的姑娘?” 余谨书点了点头,面上一副很是同情的模样,“听说她家境不太好,父亲去世的早,她母亲带着她和弟弟日子实在不好过,就将她卖给了我家做五弟的冲喜媳妇。” 顾韫有些难以消化这些话,他认识的余娇,实在看不出会有这样的出身和过往。 她那样聪慧冷静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让自己被卖去给人冲喜。bigétν 再者余娇有那样好的医术在手,在长奎那样的穷乡僻壤,便是诊金赚的不多,也不该穷的卖身才是。 刘子期与顾韫此刻所想相差无几。 看着两人的表情,余谨书心中有轻微的快感,余娇现在虽然一手医术精妙,在外被人看重,但她原本的出身可卑贱的很呢。 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他们余家买来的一个冲喜媳妇罢了。 顾韫立时便猜想是不是余家五郎嫌弃余娇这个冲喜媳妇,所以出门在外,也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妻子,只说是妹妹。 他语气有些不好的问道,“既然是媳妇,为何她与你那位五弟也是兄妹相称?” 被顾韫这么一问,余谨书不免想到余娇逼着家里毁了身契,一个冲喜媳妇反倒在家里作威作福的行径。 只是余娇与顾韫和刘子期相识在前,他也是因着兄长的这层关系,才能跟二人说上话,余谨书也没傻到在两人面前说余娇的坏话。 他道,“我五弟的身子已经好转,余娇年纪尚小,他们并无夫妻之实,我祖父心善,做主给余娇上了我家族谱,改了她的籍契,如今她便是我们家最小的妹子了。” 刘子期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倒是早该跟余娇打听一下孟青云的,可惜阴差阳错的没有提及,若不是余娇这位兄长说起,只怕等他和顾韫去了孟家村,也不知余娇与孟青云一样,同是出生于孟家村。 第二百五十章 回村 顾韫心中很是有些不是滋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马车行至途经的一个小镇,余娇给了车夫银两,让他在镇上又买了一辆马车。 换乘马车的间隙,顾韫走到余娇跟前,想帮刘子期问一下孟家村的事,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开口。 被家里人卖掉,应是件顶伤心的事,他虽然言行无状惯了,但也不想去揭余娇的伤疤。 因为出了林昉这档子事,又在镇上逗留买马车,到长奎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余家房屋本就不多,没有空余的不说,家里的条件刘子期和顾韫这两位公子哥也未必看得上眼,余娇自不可能开口相请这两人去家中。 好在刘子期和顾韫也没有这个想法,两人打算长奎找间客栈先住一宿,等明日再去孟家村。 刘子期原想跟余娇打听孟青云,被顾韫给拦住了话头,暗示孟家村应是余娇的伤心地,还是莫要跟她提起了,反正两人已来到长奎,明日就能亲去孟家村,也不急于这一时。bigétν 刘子期觉得顾韫的话在理,他其实是个非常细心体贴的人,不过是因为太过想要知道孟青云的事,才忽略了这点。 相反,顾韫有这份体贴却是非常难得的。 两人在长奎镇上与余娇一行人分别,余娇他们回到余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院中正堂点着灯火,听到动静,尚未睡的余家人都急急忙忙来到院门口。 三房赵氏拉着余谨书余谨言的手嘘寒问暖,双眼泛红,十分激动的拉着两人就朝堂屋走,要去见老太太和老爷子,根本不管其他人。 余启蛰给穆家两个车夫安排了一间空屋子,让他们住一晚再回青州,宋氏也没顾得上与余启蛰说话,便去帮两人收拾屋子,铺换被褥去了。 余樵山和余知舟回了西屋,余娇三人回了东屋,余梦山连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容,瞅着余启蛰的眼神欣慰极了,尤其是见余启蛰身子硬朗,脸色红润,与三年前那场童生试后的病恹恹的模样大相径庭,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没多久,余老爷子就喊了余启蛰和余知舟去堂屋说话,又支应张氏和宋氏去灶房给几人烧饭。 “这次考得如何?”余老爷子已问 过余谨言和余谨书,又将这话与余启蛰和余知舟重新问了一遍。biqμgètν 余知舟如实说道,“孙儿答得不太好,诚如五弟所说,童生试未过,便下场秋闱,实在太难中第。” 余儒海点了点头,他原本就对余知舟中榜不抱什么期望,这几个孩子在读书上天分如何,他还是知晓的。 他最看重的还是余启蛰,遂目光慈爱满含期待的看向余启蛰。 “再过十余日便会放榜,能不能中榜,还要看到时结果如何。”余启蛰不是那种喜欢将话说的太满的人,纵然杨知府已与他说,此次他必定会榜上有名,但结果尚未出来,若说自己定然能中,未免自大,若说不中,也未免太过自谦。 余老爷子听他这么说,心底未免有些失望,陈志清昨个儿就回村里了,他可是听人说,他这次答写得非常好,考中应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余家一门四子去乡试,若是一个都未中,到时村里人背后还不知要怎么笑话。 尤其是想到余启蛰病了这些年,一直在家中,没有进学,考不中的面怕是更大一些,余老爷子顿时一脸愁容。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显摆 他叹了口气,又看向余娇,问道,“穆家老爷这次请你过去是给何人看诊的?” 余娇还未出声,余谨书已接过话,“是青州杨知府的夫人。” “知府大人的夫人?”余老爷子一脸惊讶激动。 余谨书一脸自得的笑着点头道,“不光如此,昨个儿我们还参加一场诗会,是杨知府亲自主持的。” “哦?”余老爷子很是关切的问道,“这么说来,知府大人应是认得你们了?知府大人可还算赏识你们?”biqμgètν 余谨书很是要面子的点了点头,却压根不提余启蛰在诗会上拔得头筹的事儿,又说道,“昨日我们还与杨知府的千金杨小姐一同用了饭。” 赵氏闻言,笑着问道,“知府大人家的小姐?长得好看不?” 余谨书笑着点了点头。 余儒海也一扫先前的愁容,笑眯眯的听余谨书说在青州的见闻。 宋氏和张氏做好了饭菜,送到了堂屋,余儒海将穆家那两个车夫也请了来用饭。 吃了饭后,大房和二房都各自回了屋歇息,堂屋灯火通明,余谨书的声音不断,在不停的跟余儒海和余汉山夫妇吹嘘显摆青州的事情。 “我怎么瞧着三房那两个这次像是要考中了?”张氏听着堂屋的动静,小声嘀咕道。 余知舟道,“我们兄弟几个,这次若是中榜也是五哥儿中,二哥也就是说的好听,昨个儿诗会是五哥儿拔得头筹,还得了杨知府的彩头一方端砚,今日临行前,杨知府还去了穆府唤了五哥儿过去说话,我瞧着杨知府像是十分赏识五哥儿。”bigétν “照你这么说,是启蛰更得知府大人青眼?”张氏问道。 余知舟点了点头,他有些看不惯余谨书显摆的样子,但是在余儒海面前揭短肯定被余谨书记恨,在自家屋里,便什么都说了出来。 “二哥一直想让余娇替他引见杨知府,因为这个还差点吵架,杨小姐也是看在余娇和茯苓姐的面子上,才跟我们一同吃了个饭,这哪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张氏一听,心里舒坦了许多,二房有出息她不嫉妒,也不难受,但是三房那两个要是扬眉吐气,在家里还不得被捧上天去,到时候他们大房和二房都得被三房一家子踩在脚底下。ъitv 她想起一事,说道,“王婆子先前说的那三户人家的姑娘我都相看了,我觉得有一家的姑娘很是不错,她今年十七了,生月比你大了四个月,前些年她娘生病,为照顾她娘,耽搁了定亲,人模样长得好,性子也好,还能干,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你瞧着怎么样?” 余知舟没想到话锋一转,竟说到了自己亲事上面,他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娘做主就成。” “你爹前几日也不在家,现在你们都回来了,依娘的意思,是在乡试放榜前把亲事定了。”张氏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等亲事定了,你就算是没中榜,娘这心里也踏实了。” “娘拿主意吧,我没啥意见。”余知舟也知道张氏急着定下亲事,是因为如今他去参加秋闱,还未放榜,一切都是未知数,人家姑娘家听了会觉得有面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给钱 张氏听他这么说,很是舒心,她的两个儿子素来懂事听话也让人省心。 她对余樵山道,“那等明个儿,你跟我去那姑娘家里一趟,早点把亲事给定下来。” 余樵山点了点头。 “你们一路回来辛苦了,都早些去歇着吧。”虽然余知舟这趟出去并未见瘦,但儿行千里母担忧,两人出远门这些时日,张氏一直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 余知舟回屋后,余樵山问起了这些日子家中的情况。 张氏一边缝补衣裳,一边道,“家里也没啥事儿,就是老三那猪肉摊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前几日老三突然跟老太太要银子,咱爹查了下他的收支,才知道老三这生意不光没赚钱,还亏进去快十两银子,老爷子的意思是不让他继续干了。” “怎么会亏损这么多?”余樵山有些吃惊的问道。 张氏咬了下线头,道,“那誰知道?老三说是天热,宰的猪肉不搁放,馊了只能贱价处理了,银子都亏在这儿了,不过我觉得不一定是真话,平日也没见他将馊了的猪肉带回家里。” 余樵山点了点头,又问道,“咱们那伞的营生,这些日子可还在做?” 张氏脸上带了笑意,“做着呢,你不在家,都是老二和知行两人做伞去镇上卖,前些时候又下了两场雨,赚了四钱银子,钱我都攒着呢!”ъitv 张氏将针线筐放在一旁,爬上床,从床头的柜子底,翻出一个蓝布手绢,里面已经攒了不少钱,都是零碎的铜板,有些已经串成了串。 她脸上笑开了花,“我前个儿数了数,咱们已经攒了二两多银子了,给知舟定亲,也算是有底气了。” 余樵山看着那一摞铜板,憨厚老实的脸上也浮现笑容,他道,“这些钱怕是还不够,等明天看看人姑娘家要多少聘礼,若是不行,就跟孟丫头再借点,等往后我多做些伞出去卖。” 张氏笑着点头,将蓝布手绢叠好又藏在床头的柜子里,夫妻俩上了床,如今手里有了钱,虽然还很少,但让人觉得这往后的日子越发有奔头。 东屋,余茯苓笑声不断,绘声绘色的跟宋氏夫妇讲碧波湖的诗会上余启蛰是如何拔得头筹,夺了杨知府准备的彩头。 又讲了余娇去给杨夫人看诊,和帮孙家少夫人剖出死胎,余梦山夫妻俩听得津津有味,余茯苓压根没敢提及余娇给肖宁医治断手的事,饶是回程顾韫出手相救,但他初次见面给余茯苓留下的阴影,还是令她对他讳莫如深。 说到兴起,余茯苓还特意去余启蛰房里取了端砚给余梦山夫妇瞧,又取出了她和余娇逛街时给两人买的礼物。 宋氏的是根嵌红宝石梅花银簪,给余梦山买的也是一枚男子束发的银簪,上面没有任何修饰,只有几条简单的花纹,与宋氏的那根簪子看着极为相称。 这是余娇和余茯苓两人精挑细选后,才定下的。 宋氏没想到几个孩子出远门,还想着给她买了礼物,她接过簪子,又是开心又是感动,双眸都有些微微泛红。 虽然嘴里说道,“你们出去顾好自己就成了,哪还用给我们买什么东西。”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余梦山捧着他那根银簪爱不释手,忙让宋氏给他束发插在头上。 “这大晚上的束什么发?”宋氏虽是嗔怪着,但还是帮着余梦山将头发束了起来。 插上簪子后,余梦山跑到铜镜跟前照了又照,惹的余茯苓和余娇忍不住发笑。 说了好一会儿话,宋氏催促他们赶紧去歇息,余茯苓和余娇才回了房。 梳洗好,换了衣裳后,余娇从荷包里拿出二百两银票,这二百两是被今日拦住那伙人拿走,被顾韫制服后,余娇从领头那人身上又搜回来的。 她递给余茯苓,道,“拿着。” 余茯苓看着银票,一时间有些懵,她没敢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啥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余娇笑了下,“怎么?给你钱还不要?” 余茯苓还真不敢要,她端详着余娇的脸色,问道,“你……你该不会是要走吧?” 她可还记得余娇先前千方百计的想要回身契,从余家离开呢。 余娇将银票塞进了她手里,笑着道,“你瞎想什么呢?这是给你的工钱,我看诊你每次都给我打下手,这是你应得的。”biqμgètν 余茯苓听她这么说,才放松了许多,她摆手道,“什么应得的,我根本就没帮上你什么忙,反倒是还要劳你教我许多东西。” 余茯苓从来没想过给余娇打下手,要分她的诊金,再说打下手这事儿,本来就是她主动想要学东西,余娇不不嫌弃她麻烦,愿意带上她,她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余娇将银票硬塞进了余茯苓的手中,道,“从前诊金赚的少,就不说了,这次咱们在青州,你帮了大忙,这些银子你收好。” 肖宁的断手重接和王雪烟的破腹取胎,严格来说是两台手术,余茯苓在手术中帮她打下手,确实帮了不少忙,这些钱本就是她应得的。 余娇早有打算,要给她发些工钱。 见余娇是真心要将这些银子给她,余茯苓犹豫了下,才道,“我要真拿了,是不是不合适?” 誰不爱钱啊?要说余茯苓一点也不想要自然是不可能的。 余娇笑了笑,“没什么不合适的,往后再有需要动刀子的患者,可能都要麻烦你给我打下手,到时都会分给你诊金。” 余茯苓捧着二百两银票,高兴得不知所以,她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只要用得着我,你只管开口,就是不给银子我也愿意给你打下手!” 余娇换了中衣,躺在了床上,余茯苓则看着手心的银票傻乐。 “该睡了,银票给了你又不会飞,快收起来吧。”余娇一脸好笑的道。 余茯苓转头,朝余娇笑的一脸傻气,很是激动的道,“我就是觉得跟做梦似的!这可是二百两银子啊,你就这么给了我,我居然能赚二百两银子,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余娇笑弯了唇角,“阿姐,有我在,保管你这辈子不止就赚这二百两。”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姑娘嫁人 余茯苓用力的点了点头,将两张银票慎重的叠了叠,放进了荷包里,又将荷包塞进了小包袱里,才爬上床。 躺在余娇身旁,她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余娇,你怎么这么好啊,我们家真是捡到宝了。” 余娇笑了起来,“睡觉吧。” 半夜,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余娇被吵醒,她起身披了件外裳,推开窗牖朝天空看去,黑沉沉的苍穹像是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余娇五指微动,瞬息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今夏这里雨水多的过分,若是河道沟渠没有清淤,定会有秋洪水患。 冷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余娇抬手合上了窗,她轻手轻脚的躺回床上,睡梦中的余茯苓迷迷糊糊的贴上余娇,感觉到她手脚冰凉,往她身上扯了扯被褥。ъitv 余娇抿唇笑了笑,合上眼,静静睡了去。 翌日一早,雨已经停了,刘子期和顾韫用早饭的时候,六子送了一封信进来,“公子,小侯爷,京城来信了。” 刘子期打开信看后,递给顾韫,道,“信里说泗河沟渠清淤的银子拨下来了,是程英回京后,劝说了皇上。” “他?”顾韫扔下信,嘲讽道,“这样拯救黎明苍生的善事,可真不像是那位司礼监掌印能做出来的。” “总归是好事。”刘子期不无担忧的道,“只是如今清淤怕是会来不及。” 顾韫放下粥碗,用帕子拭了拭嘴,宽慰道,“泗河年年清淤,今年未必就会决堤。” 刘子期颔首,他也用完了饭,对一旁的六子道,“备车,去孟家村。” 六子应声,下去给马喂草料,刘子期和顾韫下了楼,三人前往孟家村。 到了村口,有几个汉子正在田间放水,昨日下了一夜骤雨,田间积了不少水。 刘子期下车跟他们打听道,“敢问兄弟,孟青云家住在哪儿?” 几个正在忙的汉子,闻言朝地头处的孟大福喊了一声,“大福,快,你家亲戚来了。” 孟大福赤脚从地头走了过来,打量着刘子期,见他衣着富贵又气度不凡,且他并不认识,忙朝同村几人道,“你们胡说什么,这哪里是我家亲戚。” “怎么不是?这人打听青云叔呢!”同村里的一人说道。 刘子期看着孟大福,疑惑的道,“这位小兄弟是孟青云的什么人?” 他已经有些不大记得孟青云长什么样子了,猜测着眼前的孟大福总该不会是孟青云的儿子。 “你找青云叔?”孟大福问道。 刘子期点了点头,“小兄弟能不能带我去孟青云家里?” “你们跟青云叔认识?”孟大福有些奇怪孟青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公子哥,转念想到孟青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京城,且听着这人的口音并不像是北地的。 “是故交。”刘子期道,“我们许多年没见了,此次刚好来长奎,顺便看望他。” 孟大福点头道,“难怪,青云叔一年前就去世了。” 刘子期神情微变,“孟青云去世了?那他家里可还有人在?” “有的有的。”孟大福出声安慰道,“青云叔去了后,三婶领着斐哥儿母子俩还在村里呢。” “小兄弟能不能带我去他家里看看?”刘子期道,“就算是故人不在了,我既来了,理应探望他的家人。” 孟大福想着柳三娘的日子艰难,这俩贵人若是出手帮衬,他们母子的日子兴许能好过一些。 他点头道,“成,你等我一下。” 见田里的水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孟大福去田埂上拿起鞋子,穿好后,对刘子期道,“你们跟我来吧。” 刘子期没再坐马车,顾韫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两人跟着孟大福往村里走,六子赶车跟在后头。 刘子期跟孟大福打听道,“孟青云是不是还有个闺女?许多年前我见过那丫头,如今该是十三四了吧?” 孟大福见他连这个都知道,便也没瞒着,道,“青云叔是有个闺女,他去世后,家里的田产被分了,三婶养不活他们姐弟俩,大丫头就嫁人了。” 他没好意思说余娇被卖掉了,憨厚的笑着道,“青云叔家的大丫头正巧嫁给了我媳妇娘家兄弟,是以方才村里人才说亲戚。” 刘子期听得不由皱眉,他不能想象,若孟青云的大女儿真是素笺,本该高高在上的她,却过着如今这样的日子,他该当如何,如若不是,那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就破灭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孟青云的遗孀和那个已经出嫁了的大姑娘。 孟大福领着两人到了柳三娘家破败的小院门口,道,“二位公子,咱们到了。” 柳三娘家的小院院门紧闭,自从孟青云死后,她们家就不跟村子里人怎么往来,一来是怕人传闲话,二来是孟家大伯两口子不是好惹的,时常上柳三娘家翻腾搜刮东西,如今柳三娘家里能被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都被孟家大伯两口子给拿走了。 孟大福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柳三娘细弱的声音从院内传来,“誰啊?” “三婶是我,大福。”孟大福出声道。 孟大福两口子帮衬家里许多,柳三娘闻声上前开了院门,看见孟大福身旁站着两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她有些受惊的道,“大福,你有啥事?”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寻回宝贝 “三婶,这两位说是青云叔的故交。”孟大福出声道。 柳三娘闻言,下意识的就要动手关院门,顾韫眼疾手快的挡住,柳三娘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慌张。bigétν 刘子期和顾韫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柳三娘的行为十分奇怪。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青云已经去世了,我家不欢迎你们。”柳三娘死命的去推院门,她的力气却根本不能和顾韫比。 “婶子,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刘子期见柳三娘十分抗拒,温润出声道,“您可能不认识我们,青云叔许多年前在京城呆过一段时日……” 柳三娘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低着头畏缩的道,“什么京城?俺家青云没在京城呆过,你们认错人了。” 她着急想要关上院门,斐哥儿从屋子里小跑出来,嘴里还问道,“娘,是不是阿姐回来了?” 见是两个陌生的男子,他偎进了柳三娘的怀中,好奇的看着顾韫和刘子期,“娘,他们是誰啊?” “不认识。”柳三娘戒备的将斐哥儿拉到身后,对刘子期道,“两位公子还请快点离开吧,我们孤儿寡母的,您就别为难我们娘俩了。” 刘子期叹了口气,顾韫见说不通,已经没了耐性,他用力推了下院门,挤进了院子里。 柳三娘当即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喊人了!” 孟大福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他原是一片好心,才领着顾韫两人过来,不曾想柳三娘会对这两人这般抵触,他出声劝说道,“三婶,我看这两位公子没什么敌意,他们是真的认识青云叔,您不如就请他们进院里坐坐。” 刘子期温声表态,“婶子,我们真是青云叔的故交,近日刚巧路过长奎,便想着来探望一下青云叔,方才这位小兄弟说青云叔已经过世了,我们就想着给青云叔上炷香。” 顾韫皱眉,一脸不耐的道,“我们一番好意,你这妇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顾韫,不得无礼。”刘子期不赞同的责备道。 见他们都已经进了院子,柳三娘搂着斐哥儿有些无可奈何,她道,“青云的墓就在山脚下,你们要是想上香,去村尾竹林就行了。” “婶子,我方才听这位兄弟说青云叔过世后,你带着孩子日子不大好过,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你只管说。”刘子期温声有礼的道。 柳三娘仍旧戒备的看着他和顾韫,低声说道,“我家没什么要你们帮忙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刘子期既然找上门来,问不出想要的消息,哪里肯轻易离开。 他出声道,“婶子,我有些话能不能单独跟你说?你要是不放心,就让这位兄弟在院里,咱们去屋里开着门说话。” 刘子期话里的兄弟指的是孟大福,孟大福这会儿尴尬极了,觉得自己似乎是好心办了错事。 柳三娘在听到两人是从京城来的,就知道当年的事怕是被人给查到了,这两人千里迢迢的找到长奎来,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她稳住心神,攥着斐哥儿的手心已经有些汗湿,“那就屋里坐吧。” 她牵着斐哥儿先进了屋,刘子期和顾韫跟了上去。 “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赶紧走。”柳三娘一脸冷淡的道。 刘子期淡淡一笑,道,“婶子知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似乎就很害怕,您在怕些什么?” 柳三娘不敢看他,摸着斐哥儿的头,道,“我不认得你们,我们孤儿寡母的有陌生男子找上门,总归是害怕的。” 刘子期轻晒道,“婶子怕的不是这个吧?”他打量了一眼屋内,继续道,“宋青云在京城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婶子为何说他没在京城呆过?” 柳三娘慌乱的否认道,“我相公没在京城呆过。” 只是她这话实在苍白无力了些,刘子期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道,“明德十五年,宋青云携妻在京都?阳公主府当马夫,明德二十七年离开京都,在怀柔呆了三年,后来回到长奎,他携妻离京时,还带了一个五岁的女儿,那个女孩儿现在何处?”ъitv 柳三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有些发颤的道,“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和青云是有个女儿,我们是在怀柔一户人家做过工,但从没去过京城,京都那样的地方哪里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能去得了的?我家大丫头已经成亲了,你们好端端的打听我家大丫头做什么?两位公子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败坏我家大丫头的清白!” “婶子不用怕,我们并无恶意,当年宋青云离开京城时,?阳公主府上丢了一件珍贵的宝贝,我如今是来寻回的。”刘子期并未步步紧逼,如果真的是孟青云带走了素笺,他着实该好好谢谢这对夫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她忘了你 柳三娘在听到?阳公主府时,心跟着颤了颤,她搂着斐哥儿的手愈发紧了起来,“公子说的话我实在听不懂,公主府那样的地方怎么会丢了宝贝?我们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公子青口白牙的就诬陷人,实在叫小妇人怕的很,你们还是快些走吧。” 刘子期还欲再说,顾韫已经听够了柳三娘的遮掩,孟青云的确在公主府做过马夫,在他看来,这中间要真没什么,柳三娘又何必拒不承认。 他道,“我们既然能找上门来,自是查清了的,明人不说暗话,你家大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心里应当清楚,我们是来寻亲的。” “寻亲?”柳三娘一脸诧异,道,“二位公子怕是真的弄错了,我家大姑娘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闺女,能跟二位公子有什么亲戚关系?” 柳三娘的这份反应太过真实,刘子期心中微紧,“我们能不能见见你家大丫头?” “我说了,她已经嫁人了。”柳三娘道,“二位公子这样年轻,若是找上门去,难免不会让她夫家的人多想。” 见她推三阻四,顾韫耐着性子道,“婶子,你就跟我们说实话吧,当年孟青云离京,是不是从?阳公主府中带走了个小丫头?” 柳三娘轻叹了口气,“二位公子说话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和相公根本未曾去过京城不说,也不是什么人贩子,我家这个光景,亲生的孩子还养不活,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公主府去带个小丫头?实不相瞒,就是因为家里太穷,我相公过世后,我养不活两个孩子,就将大丫头卖去给人冲喜了。” “冲喜?”听到这两个字顾韫十分敏感,他看了一眼刘子期,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你家大姑娘叫什么名字?总不会是余娇吧?” 这下轮到柳三娘吃惊了,她脸上神情格外复杂的道,“公子怎么会认得我家大丫头?” “居然会这么巧!?”顾韫惊呼道。 就连刘子期都有些瞠目结舌,与此同时他心里咯噔一声,余姑娘有可能是素笺吗?想到余娇那双与素笺幼时相像的极了的眼睛,刘子期心内又升腾起一丝希望来。 柳三娘摸不透是什么情况,没敢再出声。 倒是顾韫主动说道,“我们和余娇是在青州认识的,没想到她竟是你女儿。” “她怎么会去青州?”柳三娘问道。 顾韫看着柳三娘,没有吱声,他原本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能狠心将余娇那丫头给卖掉冲喜,却没想到竟就在眼前。 “随余家几个哥儿去青州赶考。”刘子期出声道。 柳三娘点了点头,她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两位公子既然认得我家大丫头,就该知道是认错人了。” 刘子期温声道,“婶子能不能把余姑娘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柳三娘犹豫了下,报上了余娇的生辰,道,“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本不该外传的,如今我也跟你们说了,还请你们快走吧。” 余娇的生辰八字与素笺的不同,两人虽是同一年的,但生月不同。 从柳三娘的嘴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刘子期施礼道,“今日打搅了。” 他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让婶子受惊了。” 柳三娘没敢收银票,直接拿起还给了刘子期,催促道,“你们赶紧从我家离开吧,别让人见了说闲话。” 刘子期和顾韫没再讨嫌,两人朝外面走去,孟大福见两人出来,道,“三婶,我也家去了。” 柳三娘将三人送出院门,便一把合上了木门,推上了门栓,她背靠在院门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从刘子期两人进门,便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背上的里衣已经湿透了。biqμgètν 斐哥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走上前拉住了柳三娘的手,懂事的问道,“娘,那两个大哥哥是不是来找阿姐的?” 柳三娘握住他的手,才算恢复了一些气力,她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斐哥儿,乖,去屋里练字。” 斐哥儿听话的点了点头,回了屋里。 柳三娘贴在门缝里,听着门外马车响动远去的声音,才转身回了堂屋。 她去了西次间,望着桌上孟青云的排位,走上前,拿起帕子拭了拭上面的灰尘,手指哆嗦的点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里。 柳三娘轻声对着排位道,“青云,那些人还是找来了,你临去前交代的话我都做到了,我啥都没往外说,那丫头的命如何,就看她自己了。”ъitv 柳三娘眼圈泛红,落下泪来,“我知道你肯定埋怨我不该让老大夫妻俩把那丫头卖去给人冲喜,可……我一看到她就想到……我们不欠她什么,是她害了咱们这一家子啊……” 柳三娘抱着排位狠狠哭了一场,在东侧间练字的斐哥儿听见了,悄悄跑到西次间门口看了一眼,没敢进去,又懂事的回了屋。 他下决定要好好读书,等他长大了,要将阿姐接回家里来,让人再也不敢欺负娘亲和阿姐。 马车上,顾韫斟酌着出声道,“你觉得余娇会是素笺吗?她若是素笺……不当不认得我。” 刘子期的容貌变了,但顾韫与小时候并无太大变化,五官只是长开了,而且余娇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她若是素笺,就算认不出他的长相,在知道他是顾韫后,就该与他们相认的。 “素笺那时候才多大,她忘了你也是有可能的。”刘子期沉默了一瞬,很快便道。 “那我们不如就去青屿村一趟,找她当面问个清楚。”顾韫换了个坐姿道。 刘子期点了点头,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田野高山,心头不由发沉。 顾韫吩咐驾车的六子去青屿村,六子下车跟人问了路,驾车朝青屿村行去。 “说来我们和她还真是有缘,真是没想到……一直以来我们要找的人竟是她。”顾韫感慨道。 刘子期收回视线,摩擦着袖中的玉扣,颔首道,“确是让人意想不到。” 似乎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世间还真是充满了机缘巧合,如今他只期望余娇就是素笺。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明事理 余娇用过早饭,回屋在余启蛰房里练字没多久,就被余儒海叫进了堂屋。 余儒海先是假模假样的问道,“在青州这些日子可还好?我听谨书说你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娇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道,“也没怎么,就是遇到了一伙人拦路打劫。” “我听谨书说是因为你手里的什么医书?”余儒海眯着老眼,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精光问道。 余娇淡淡一笑,“我手里哪有什么医书,不过是有人见我医术高,就误以为我手里有什么秘技罢了。” 她放下茶盏,道,“我当初来余家时,带了什么东西您最是说清楚不过了,我手里要真有什么宝贝医书,不早就拿去换银子了,哪至于因为四两银子就被卖来冲喜不是?” 她说话一向不委婉遮掩,余儒海都已经有些习惯了,虽然他也曾怀疑过余娇手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传世的医书,但这丫头从孟家村过来的时候,可是身无长物。 不过她的确有许多秘技在手却是真的。 余儒海清了清嗓子,笑着问道,“你这回去青州是给知府夫人看诊,应得了不少诊金吧?” 余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感情是要银子来的。 “虽是知府府上,但知府夫人生的不是什么重病,只是妇疾,诊金只给了百两。”余娇是不准备将孙府得来的银子说出来与余儒海分的。 余儒海闻说有一百两,已觉得不少,脸上笑容更大了些,直笑出了褶子来。 只听余娇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和茯苓阿姐在青州给家里人买了些东西,花去了不少银子,如今手里还有不足七十两,若是按照先前说好的,我是该分一半诊金给您,不过知府夫人不止给了一百两诊金,杨大人还送了两块玉江松墨和两支徽州彩瓷紫毫笔,那玉江松墨一块就值百两,紫毫笔亦然,您若是要分诊金,那这玉江松墨和紫毫笔该如何算?”bigétν 余儒海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昨晚余谨书已拿着玉江松墨和紫毫笔在他面前显摆过,还说是杨知府送给他们兄弟的。 他到是没提是因着余娇给知府夫人看诊才得了那值钱的礼物,只说那笔和墨有多贵重。 余娇笑看着余儒海,“说起来,我反倒还亏了,看诊只得了一百两银子,若是那玉江松墨和紫毫笔咱们平分了,算起来我该有二百多两银子不止?只是我看二哥儿四哥儿都挺喜欢紫毫笔和玉江松墨的,您看该怎么办?” 余儒海干笑了下,“那笔和墨都是死物,自是不能往诊金上算的。” 余娇露出一抹轻嘲的笑来,“这还不简单?拿去卖了就能换银子了,这样您手里能多些银子,我手里也能多一些银子,不如就这么办?” 余儒海昨日可是听余谨书说了,那玉江松墨是徽州产的,还有那紫毫笔,便是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得到,总之都是顶好的东西,且又是青州知府大人送的,这要是说出去多有面子,他哪能从他们四个兄弟手里要回,拿去卖成银子? 可他们四兄弟去青州秋闱,掏干了家里的钱箱,老三又亏在猪肉摊子上十两银子,余娇手里有银子,他又怎能不眼馋? “不如就这么办吧?我去跟二哥儿和四哥儿要回玉江松墨和紫毫笔,镇上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应当识货,这些好东西他们肯定收的。”余娇站起身笑盈盈的道。 余儒海忙道,“算了,算了,他们都是读书人,离不开笔墨,又是知府大人送的,咱们便是再穷,哪能拿那些东西出去换钱?祖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回的诊金就算了吧。”biqμgètν “真就这么算了?”余娇不急不慢的道。 余儒海敷衍的笑了笑,暗自气的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道,“算了吧。” “那我先回屋了。”余娇往堂屋外走去。 余儒海又唤住她,余娇回身看向他,“怎么?您还有别的事吗?” “我听谨书说你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个贵人,拦路打劫那事儿贵人帮着解决了,那些人不会找到家里吧?”余儒海有些不放心的道。 余娇正欲说话,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院中正在弄竹篾的余樵山拉开了院门,见门外站着的竟是在回长奎路上出手帮忙的两位公子,忙请两人进了院子,“二位公子怎么来了?” 他还以为顾韫两人是因路上那伙劫匪的后续之事登门的。 刘子期温润有礼的道,“余大伯,余姑娘在吗?我们找她有点事。” 堂屋里已看到是两人的余娇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这两人不是来长奎探望故人的,怎么来余家了。 余儒海的注意力也被院内的两人吸引过去,他还当是有人登门看诊,见二人长相不俗,气度非凡,站起身就要去院里招呼两人。 顾韫眼尖,瞧见了站在堂屋里的余娇,冲她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二位公子是来看诊的?”余儒海满脸堆着笑容道。 刘子期看余儒海的年纪,猜出他应就是余谨书所说的祖父,因余谨书在马车上的那番话,他觉得这位余老爷子人还挺好的。 “老爷子,我们是来找余姑娘的。”刘子期回应道。 余樵山在一旁解释道,“爹,这二位公子在回长奎的路上帮了我们大忙,这位是刘公子,这位是顾公子。” 余儒海没想到面前这两位年轻的公子哥,就是余谨书嘴里提及从京城来的贵人,他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些,招呼道,“原来是二位公子,快,屋里请。” 他迎着顾韫和刘子期进了堂屋,忙唤余谨书出来见客,又让余周氏去备茶。 “您实在不用这般客气。”刘子期见他这么兴师动众,出声道。 余儒海笑着道,“我都听谨书说了,多亏了两位公子在路上出手,实在是该好好谢谢二位公子的。” 余谨书从房里走了出来,看见顾韫和刘子期坐在堂屋,不由一怔,紧接着便热情的笑道,“顾公子和刘公子怎么来了?” “我们找余姑娘有点事。”刘子期的视线落在余娇身上,有些控制不住的内心的情绪波澜。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个名字 余娇朝他笑了笑,“二位公子不是去拜访故交了?可是没寻到那位故交?” “他已经去世了。”刘子期暗想着该如何开口与余娇说,他要找的人便是她。 余娇唏嘘一声,又问道,“那两位可还要在长奎逗留?” 刘子期颔首,“兴许会逗留几日。” 余谨书已主动道,“二位公子要在长奎逗留,若是不嫌我余家屋舍简陋,不如就留在舍下小住?” 刘子期本就有此意,如今有人主动这般好,却是再好不过,他温润的笑道,“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二位公子能在舍下小住,实在是蓬荜生辉。”余谨书拍马屁的话张口自来。 余儒海看着余谨书与二人打交道,深觉此趟让家中几个哥儿随着穆家二爷去青州赶考,到底是长了见识,尤其是二哥儿,如今待人接物说起话来颇像样子。bigétν 余周氏亲自送了茶水过来,余儒海闲聊着,不免探听起刘子期和顾韫的家世来。 刘子期只说是京城人氏,旁的未曾泄露一分。 闲聊了一圈,话题转回到余娇身上,余儒海问道,“二位公子方才说是找余娇丫头有事,不知是何事?可事关她们回程路上打劫的小贼?” 刘子期望着余娇,眸色深沉,他摇了摇头,“是有些私事找余姑娘。” 余娇觉察出自刘子期进屋后,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她出声询问道,“不知刘公子找我是有什么私事?” 余娇想着应当与看诊有关,旁的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来。 刘子期看向余儒海,温和有礼的道,“我们有些话想与余姑娘单独说,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余儒海站起身来,笑着道,“公子请便。” 余娇不是他的亲孙女,余儒海才不会为她考虑什么男女之防,就算是他自己的亲孙女,若是能攀上京城的公子哥,他也不会在意这些。 余儒海和余周氏去了东侧间,余谨书则让赵氏去收拾房屋,还细心叮嘱赵氏拿出家里的新被褥,全都捡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两人,虽没试探出顾韫两人的身份,但就凭那日诗会这两人是杨知府亲自带过去的,左右这两人的身份绝非寻常人家。 屋中没了旁人,刘子期看着余娇,久久没有开口。 顾韫等的有些着急,他催促的碰了碰刘子期,刘子期只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怕余娇真是柳三娘亲生的女儿,不是素笺妹妹。 余娇看刘子期踟蹰,笑着问道,“何事这般难开口?” 终是顾韫忍不住了,他出声道,“我们来长奎实则是寻人的,你可知我们要寻的是何人?” 余娇轻笑了下,“我知你们是来寻人的啊,你们那位故交不是去世了吗?” 刘子期看着她圆圆澄澈的杏眸,抬起温润的眉眼与她对望,轻缓道,“我们那位故交家住孟家村,今日一早我和顾韫便去拜访了,你可知我们那位故交名叫什么?” 听他提到孟家村三个字,余娇怔愣了下,心下惊叹如此巧合的同时,她心思几转,联想到二人说故交去世,又来寻她,余娇心中已明白几分。bigétν “莫不是孟青云?”余娇问出声道。 刘子期心中赞叹她的聪慧,又隐隐有些骄傲,他的素笺妹妹,从小便是极聪慧的。 刘子期颔首,温声道,“我们的那位故交正是他。” 余娇瞳孔微紧,面上却格外平静,心中暗想着刘子期和顾韫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怎么会认识孟青云?更遑论故交? 刘子期从袖中拿出玉扣,递向余娇,道,“你可还认得这个?” 余娇看着那熟悉的玉扣,下意识的以为这玉扣是她在青州丢失的那枚,被顾韫找到私藏了,但是注意到玉扣上有些泛旧的青色璎珞,她又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这玉扣光滑细腻,虽与余娇丢了的那枚一致无二,但青色璎珞与玉扣浑然一体,像是时常被人把玩,又思及柳三娘当日将玉扣给她时说的那番话,余娇脸上神色掩饰的极好,她问道,“这是……?公子为何问我可认得?我应当认得吗?” 刘子期呆了下,他心中急坠,恐慌袭来。 素笺怎会不记得这个?纵是她不记得顾韫,不认得他,可不当不记得这个。 当年知道姑母生下妹妹,刘子期很是欣喜,他命人打造了这两枚一模一样的玉扣,与素笺妹妹一人一个,两人幼时便挂在身上,从未摘下来过。 刘子期稳了稳心神,又想当年出了那样大的变故,素笺弄丢了玉扣也未曾可知,甚至于忘了有关京城的所有也是有可能的。 他攥着玉扣的手微微收紧,脸色有些泛白的笑了笑,“你不认得也无妨的。” 余娇见他神色有恙,暗思忖刘子期和孟青云究竟有怎样的瓜葛,她知道孟青云年轻时候在京城呆过,可孟余娇的记忆中,这些年似乎从未有过京城人氏登过孟家的门。 顾韫知道刘子期的心情,他伸手在刘子期的肩膀上拍了拍。 刘子期已整理好心情,收回玉扣,声音清润的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余娇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公子问我这个做什么?” 刘子期的心又沉了一分,他轻声道,“那你可还记得素笺这个名字?” 余娇猜不透刘子期到底是想问些什么,不过听素笺这个名字应当是女子的。 她又摇了摇头,“并未听说过。” 刘子期脸上更显失望之色,手心一片冰凉。 顾韫有些着急的道,“你怎么能不记得素笺这个名字呢?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我,你可还记得我?我是顾韫啊!” 余娇不解又好笑的道,“我知道你是顾韫啊,顾小侯爷嘛。” 看着对面两人复杂而又沉痛的目光,余娇觉出自己此刻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她止住笑,眸光安静的看着两人。 “她好像全都忘了……”顾韫失落的道。 刘子期整理了下思绪,轻声道,“那你还记得京城……记得公主府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娶你 余娇心中微震惊了下,怎还与公主府扯上了关系,她垂眸敛去情绪,“公子到底想说些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公主府曾丢过一个孩子,孟青山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曾带走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应是你。”刘子期斟酌着道。 虽知道顾韫和刘子期身份不俗,但余娇没想到还跟自己有这样的牵扯,孟余娇不过是乡下出身的村姑,怎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发生呢? “刘公子认错了吧?我爹爹是孟青云,娘亲是柳三娘,我们这样的人家能与公主府有什么牵扯呢。”余娇冷静的道。 听她与柳三娘所说的话如出一辙,顾韫皱了皱眉,“素笺,你可是不愿认我们?” 余娇不想再听下去,她站起身来,“我从未听过素笺这个名字,你们认错人了。” 她不欲和京城那些复杂的人事扯上关系,这些时日,她才刚刚适应以孟余娇的身份活在这世上,如果再有什么变动,余娇怕自己应付不来。 “余娇。”顾韫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上前伸出手臂拦住了她,“你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很小,不记得也是有可能的。” 他看向刘子期,道,“子期,你不是说素笺妹妹的身上有颗小痣吗?那小痣在何处?” 刘子期也站起身来,他缓声温和的道,“敢问余姑娘的后背肩胛骨上可有一枚小红痣?” 余娇从未跟人共浴过,她也不知孟余娇的后背上有没有这样一颗小红痣,她摇头很干脆的答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顾韫一脸不相信。 刘子期脸上浅淡的笑容变得僵硬,来之前虽然就知道会有这种可能,但心存侥幸。 他在青州逗留,也有这个缘故。 直面素笺已经不在这世上的结果,还不如存着一分希冀。 他若不来长奎便好了。 不来长奎,只当孟青云带走的那个女孩便是素笺就好了。 余娇见刘子期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哀伤,呆呆的站在那里,心下不免有些不忍。 肩上突然落了一双手,要去剥她的衣襟,余娇顿时一惊,一把打落顾韫的手,惊骇的道,“你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骗我和子期?我要亲眼看一看。”顾韫固执得还要去拉扯余娇肩头的衣物。 余娇紧紧摁住衣襟,怒声斥道,“顾韫,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说了,我背上没有!” “你说了不算,你都能忘了我,忘了子期和公主府,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顾韫突然间像是发了疯一样,非要去看余娇的后背。 “住手!你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候,一声冷斥从堂屋外传来,余启蛰三两步走到余娇身前,一把挡开顾韫的手,将余娇护在自己身后,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顾韫这般对余娇,已是怒上心头,冷冷的盯着顾韫,“顾公子这是要做什么?”ъitv 刘子期回过心神,见顾韫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来,出声责备道,“顾韫,不可无礼,快跟余姑娘道歉。” 顾韫也知自己方才太过失礼,但无论如何,他决意一定要帮刘子期证实余娇的身份,柳三娘不承认,余娇也不承认,只能靠她身上的胎记小痣来证明了。 他难得低头道歉,“是我错了。”他眸光恳切的看着余娇,柔声哄道,“虽不知道为什么你忘了从前的事,只要看了小痣我们便能确定你的身份,你若是担心男女之防,恐失了清白名声,我看过后娶你便是了。” 见顾韫一脸认真,根本不是在说笑,余启蛰脸色微沉,皱眉冷声道,“顾公子烦请自重。” “与你无关。”顾韫对着余启蛰,便一脸不耐烦,尤其是看着余启蛰以保护的姿态护在余娇身前,好似他和刘子期才是外人一般,他心中极不舒服。 若余娇真是素笺,余启蛰才是外人,才是在场几人中,最没资格站在素笺身边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余娇站在余启蛰身后,抬头看向顾韫,杏眸透着冷淡,“若我背后真无小痣,不是你要找的素笺,你待如何?” 顾韫望着她那双水润滢澈的杏眸,顾不得多想,已硬着头皮道,“不管你是不是素笺,看过后有无小痣,我都娶你!” 余娇轻啐了一口,“你想得美!你乐意,我还不乐意!” 顾韫被她气的脸色涨红,因心中怜惜着她是素笺妹妹,倒有些忘了余娇这女子有多顽劣。 他红着脸气道,“你若不是素笺,我以小侯爷的身份迎娶你进门,难不成还委屈了你?” 余启蛰到此刻才知顾韫的身份,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冷着脸道,“顾公子说笑了,先前未曾介绍,余娇是我内人,往后这种玩笑话,顾公子还是适可而止。” 顾韫轻嗤一声,“她与你并无夫妻之实,当初是被卖进你家的,今日我便帮她赎身,往后她与你家再无瓜葛。” 余启蛰冷然一笑,“恐怕顾公子做不了这个主。” 顾韫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biqμgètν “顾韫!”见他这般说余启蛰,余娇生了恼意,冷声道,“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见余娇生气,刘子期皱眉不悦的瞪视向顾韫,顾韫收敛了几分,心中却很是气愤余娇竟这般维护余启蛰。 他才是与她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他们认识的时候,余启蛰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素……余姑娘莫要生气,是我二人冒失了,实在是急于寻找至亲,一时心绪难以平静,还望余姑娘谅解。”刘子期克制着纷乱的思绪和心情,强自冷静下来。 对着刘子期这样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的人,余娇还是能好声交谈的。 她道,“我能理解刘公子的心情,只是我并非二位所寻之人,实在抱歉。” 堂屋的一场闹剧,余家其他人并不知晓,虽余娇极力否认,但顾韫和刘子期还是没有离开,仍旧是借住在了余家。 余娇躲在东屋,不愿再与顾韫争执,他那人性格莽撞冲动,余娇实在是有些怕了他不管不顾的举动,她心里终究是不放心,悄悄让余茯苓帮她看背上可有小红痣。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成亲可好 “什么痣?没有啊。”余茯苓仔仔细细的巡视了一遍余娇光洁白皙的后背,出声道。 “没有?”余娇拢上衣裙,松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不少,幸好没有,倒省去她许多麻烦。 “你可是后背痒了?晚上我帮你烧锅热水,好好洗洗。”住在穆家那段日子,余茯苓发现余娇格外爱干净,几乎是日日都要沐浴。ъitv 余娇勾唇轻笑,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烧就成。” 余茯苓将要洗的衣物整理好,觑了一眼窗外,站在院中看余樵山制伞的顾韫,好奇的道,“刘公子他们来是有什么事?是不是跟青州那个林大夫有关?” “不是,他们要找的故交去世了,估计是想在长奎玩几日,没地方可去,就来这儿了。”余娇信口说道。 里屋的门响了一声,余启蛰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余娇,你来我房里一趟。” 余娇从床上站起身,已猜到余启蛰叫自己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顾韫先前在堂屋说的那些话。 她进了余启蛰房里,在桌案旁坐了下来,没等余启蛰发问,就主动说道,“顾韫认错了人了,我也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余启蛰见状,桃花眸中噙了一抹笑意,他走到余娇身旁,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我们成亲可好?” 余娇没防备他会说出这种话,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余启蛰牵住了她的手,低声诱哄道,“你本就该是我的妻,先前我身子差,怕连累了你,可现在我身子好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他垂着桃花眸,用那张清隽俊朗的面容示弱,还真叫余娇说不出嫌弃这两个字来。biqμgètν 见余娇不做声,他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待放榜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被他牵着的那只手微微发僵,余娇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扣着,余娇脸颊微粉,她别开脸,“你怎么也胡说起来了?什么成亲……别胡闹了。” 余启蛰跟了过去,神色认真的道,“我没有胡说,我心悦你,想与你结为夫妻,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还是两世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要跟她结为夫妻。 余娇实在不能看余启蛰那张惑人心神的脸,他长得太过俊美,那双勾人的桃花眸在望着她的时候,含情脉脉,极为蛊惑人。 她用另一只手掐了自己一下,努力让自己不被诱惑,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你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悦一人,我也还小,往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就朝屋外走,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余启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桃花眸中划过一抹失望,他原本是不想这么早跟她说这些话的,可是……别的男人当着他的面说要娶她,这让余启蛰心里莫名发慌。 余启蛰颓然的坐在余娇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抓起桌上的笔洗,在手中轻轻把玩着,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那人是小侯爷,他什么都没有,她又太过耀眼了,那种光芒是藏不住的,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怕,怕有一日,她会离开,怕得不到她的……心。 这种慌张和无力,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烙上自己的烙印。 自从那日余启蛰与余娇说了那些话后,余娇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几日都躲着余启蛰,也没再去他房里练字,同时为了躲开胡搅蛮缠的顾韫,连院子里都不常去。 但顾韫有心要缠着她,余娇想避都避不开。 这日,余娇和余茯苓去河边洗衣裳,两人正低声说话,没防备顾韫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总算是逮到你了!”顾韫磨牙盯着余娇,一手放在了余娇的后背上,威胁道,“你若再不肯,我就将你推进河里!” 余娇被吓了一跳,听了顾韫的话,气得抓起湿衣裳,扭头就往顾韫脸上甩去。 “你干什么?无礼!”顾韫抬手去挡,气呼呼的道。 余娇冷笑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顾韫,你要想逞你小侯爷的威风,回你的京城去,少在我面前犯浑!” 顾韫抹去一脸的水珠,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妥协道,“你若实在不肯让我和子期看你……我们找个女子看便是了。” 余娇不理他,转过身继续低头洗衣裳。 顾韫瞪着她的后背,真恨不得将余娇给揍一顿,可又舍不得,恼火余娇实在不够柔顺听话,可又无可奈何,京中已来了好几封信,催促他和刘子期回京,他们不能再在余家就这么耗下去了。 顾韫攥了攥拳,冷静下来,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余娇的后腰,好声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嘛?” 第二百六十章 逮兔子 余娇的腰最是敏感,猝不及防得被顾韫戳了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道,“你烦不烦啊?” 顾韫还是第一次见她冷着脸发脾气,顿时收回了手,气势弱弱的站在那里,有些委屈的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不嫌余启蛰烦啊。” 余茯苓在一旁听着有些不愿意了,虽害怕顾韫,但她一丁点儿也受不了旁人说余启蛰的不好。 她出声道,“我小弟又不像你整日欺负人,余娇才不会嫌他呢!”biqμgètν 顾韫不敢冲余娇发火,但是对余茯苓却没什么顾忌,听她这般诋毁自己,当即瞪了过去。 余茯苓吓得缩了缩身子,低头洗手里的衣物。 余娇想了一会儿,“你找个女子吧。”这样纠缠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既然背后没有小红痣,不是顾韫他们要找的人,还是早些让他们死心的好。 见她终于松口,顾韫脸上扬起笑容,“好,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阔步离开了。 余娇将浣洗好的衣裳放在了木盆里,一旁余茯苓好奇的问道,“他缠着你是要做什么?怎么还要找个女子?” 余娇不想多说,摇了摇头,“没什么,顾小侯爷想一出是一出,誰知道他要做什么。” 余茯苓对余娇的话深觉赞同,那顾小侯爷就是个我行我素的纨绔。 两人洗好衣裳,端起木盆,往家里回。 进了院门,就看见陈志清站在余家院子里,正在跟顾韫和刘子期问好。 余老爷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问道,“志清,你有啥事啊?” 陈志清拱手道,“余爷爷,我是来请余姑娘去家中给祖母看诊的,您先前不是答应了我爹?等余娇姑娘回来,便让她去帮我祖母看诊。” 余儒海摸着胡须笑了笑,陈根生到底是村里的里正,他不好将陈家得罪太狠,陈家已三番两次上门来求诊,余儒海没在推三阻四,见余娇从外面回来,道,“娇丫头回来了,让她跟你去家里看看吧,不过我听你爹说你祖母病的有些重,娇丫头也未必能治。” “听闻余娇姑娘的医术十分好,她帮祖母看过,我们也能安心一些。”陈志清道。 余儒海点了点头,朝正在与余茯苓晾衣裳的余娇道,“娇丫头,你待会儿跟志清去他家中一趟,帮他祖母瞧瞧病。” 余娇晒衣裳的动作顿了顿,她这人最不愿看人脸色,前次在陈家遭遇她还没忘呢,再者陈家老太太的病江清河既然都说没得治,应当已是病入膏肓。bigétν 人各有命,她也不会耗费心力去救陈家老太太。 见余娇不做声,陈志清忙朝她走了过去,面露恳求之色,“还请余娇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再生阿盈的气,救救我祖母。” 他躬身朝余娇行了一礼,态度极为诚恳。 “余娇,你就去给陈家奶奶看看吧。”余茯苓忍不住帮言道。 “我话说在前头。”余娇抚平晾在竹竿上的湿衣裳的褶皱,看着陈志清说道,“你们家请了这么多大夫给老太太看病,那些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未必能治,若是治不了,你们不要心生怨怼。” “余姑娘只管放心,只要你尽力了就好。”陈志清柔和的说道。 余娇用帕子擦了擦手,余茯苓已十分有眼色的去屋里拿诊箱。 “我跟去瞧瞧热闹!”顾韫对余娇看诊很是感兴趣,见识过她柳枝接骨,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究竟还有些什么本事。 在屋里看书的余启蛰,一直听着院内的动静,待听到顾韫出声,他从东屋走了出来,与余娇道,“我随你一起。” 余娇一看见他,脸就浮起不自然的红晕,她不过是去看个诊,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跟去,弄得这般声势浩大,哪里像是去给人看诊。 不过她并未出声拒绝,就顾韫那独断专行的性子,就算她不让他跟去,怕也拦不住。 一行人就这么往陈家去了。 “顾公子怎么来长奎了?”陈志清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他今日之所以来余家,便是听村里人说余家住了两个公子哥,他那日刚巧看见在村里闲逛的顾韫和刘子期,认出这二人是那日被杨知府领到诗会的两位贵公子,不免大吃一惊。 惊讶于这两人怎么就来了青屿村,还住在了余家。 这二人瞧着就身份不俗,陈志清心中愈发嫉妒余家几个哥儿搭上了这样的人物,所以才借着来余家请余娇去给老太太看诊,顺便试试能不能也跟这两位贵公子交好。 “游玩至此。”顾韫随口说道。 “顾公子是稀客,实在该好好招待。”陈志清热络的笑道,“我二叔昨日在山上猎了一只狍子,顾公子若是赏脸,可来我家中吃顿酒,您来了这儿,我也该尽些地主之谊。” 顾韫是什么人?见惯了想讨好他的人,若是换做常人,兴许会婉转些拒绝,但他顾韫拂人面子才不考虑什么台阶,他扬着下颚,似笑非笑的道,“一只狍子就想让我赏脸?你也好意思拿来说?爷在猎场猎物堆积成山的时候,你二叔还不知在哪逮兔子呢!” bigét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秘不发丧 这话……听来实在欠扁,余娇心中感慨,顾韫也就是生在了侯府,不然就这嚣张无礼的性子,早不知被打多少回了。 陈志清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的笑了下,才道,“是志清想得不够周到。” 几人来到陈家,陈根生在院内站着,瞧见陈志清总算是将余娇给请了过来,脸上堆起笑容来,“余姑娘,快请进。” 陈志清特意介绍道,“这是顾公子。” 陈根生忙笑着打了声招呼,陈柔从堂屋走了出来,柔婉的笑着道,“余姑娘我祖母的病还要托你费心。” 余娇微微颔首。 陈柔看向余启蛰,也不知是他病已好的缘故,还是十几日未见,陈柔觉得余启蛰身姿比从前挺拔了不少,长得愈发清俊了。 她双眸剪水,柔柔的唤了一声,“五哥儿。” 余启蛰没有做声,陈柔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陈志清在一旁特意引见道,“阿妹,这是顾公子。” 陈柔欠身施了一礼,“阿柔见过顾公子。” 因陈柔长得的确好颜色,顾韫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陈志清仔细观察着顾韫的神情,看着自己阿妹柔美的脸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陈根生引着他们往陈家老太太房里走去。 刚一进屋子,顾韫就皱眉捂住了口鼻,屋中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见地面上一滩滩黑漆漆的脏东西,顾韫很是嫌弃,但见余娇一脸平静,便强忍着什么都没说。biqμgètν 躺在床上的陈家老太太,与上次余娇所见简直换了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出‘哎吁’的颤音,艰难的喘着气。 陈秦氏红着眼,轻声说道,“我婆母近来昏睡不醒,唤都唤不醒,咳出的血又黑又浓,瞧着叫人心惊。”ъitv 余娇站在床边,看陈老太太脸皮蜡黄无血色,脸色青中泛黑,明显已是要死的征兆,她还是将手搭在了陈老太太枯槁的手臂上,脉象悬而无力,且时有时无。 她收回手,用帕子拭了拭。 陈根生忙问道,“我母亲的身体如何?可还有救?” 余娇将帕子塞进袖中,低声道,“去外面说话吧。” 陈秦氏留在屋内照顾陈老太太,陈家其他人都跟着去了院里。 “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应就在这天,你们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余娇直截了当的道。 陈根生有些接受不了,红着眼央求道,“余姑娘,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哪怕能再让我母亲多活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余娇摇了摇头,若是上次她来看诊时,这陈家老太太的咳疾还有的治,起码能再活上三四年,要怪也只能怪他们陈家人自己没有把握好看病的时机。 有些病是拖延不得的。 陈根生踉跄了下,已顾不得失态,流泪往陈老太太的屋里走去,想趁老母亲还活着,多在床边守她一会儿。 陈志清叹了口气,他倒并未太过伤心,陈老太太这样一直病着,倒也劳累家里人,如此去了,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只是他有些担心若是秋闱放榜后,他若中举,需得给老太太守孝两年,耽搁来年春闱,如此一来,他的前程也要受损。 陈志清忧心忡忡的将余娇几人送出院门,便折身回了老太太房间。 见父亲坐在床边不停的抹泪,陈志清忍了好一会儿,待陈根生平静一些,便忙将他叫了出来。 “父亲,祖母若是去世,我们还是要早些做准备。”陈志清低声说道。 “你闭嘴!你祖母好着呢,你个不孝子怎能如此咒她!”陈根生红着眼怒声骂道。 陈秦氏给陈志清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父亲正伤心,这些话暂时还是不要说了。” “父亲,母亲,儿子心里也极伤心,可祖母去了,咱们的日子也还是要过,眼看着就要秋闱放榜,儿子若是中榜,祖母这时去了,来年春闱儿子便无法参加了。”陈志清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脸上做出悲痛的神情来,“还请父亲母亲为儿多打算打算,朝廷遵循礼制,但凡举子官员,家中父母长亲去世,都要守制两年。” 陈秦氏原先没想到这一层,她心中自是儿子的前程最为重要,当即道,“这……这可怎么办?到来年春闱还有五六个月的时间,你祖母哪能撑到那个时候?” 陈根生也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他叹道,“这都是命,你祖母又岂不想多活些时日,看你光宗耀祖?她还想看着柔丫头出嫁,这都是命啊。” 陈志清抬起头来,“儿有一想法,还请父亲听了不要生怒。”bigétν “你且先说来听听。”陈根生以为他想到什么法子能帮陈老太太续命, “祖母若真在这几日故去,我们还是不要发丧,丧事也不能办,且在等上几日,眼看着就要发榜,儿子若是榜上无名,咱们再好好操办祖母的丧事,若是……若是儿子中了,父亲,求您为了儿子的前程,先瞒下祖母身去的消息。” 第二百六十二章 寻错了人 “不孝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怎能说得出来!?”陈根生气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陈志清一脸怒不可遏。 陈秦氏还是头次见陈根生冲儿子发这么大的火,她挡在两人中间,生怕陈根生怒极之下,再动手打了陈志清。 “儿子说的话也有道理,他这不算不孝,再说咱娘未必就在这几日……”陈秦氏劝说道,“你冷静点,志清要是中举,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咱娘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是情愿的。”bigétν 陈根福也在一旁劝说道,“大哥,大嫂说的是,志清若是出人头地了,往后再给咱娘补一个风光的葬礼便是了,啥事能比得上志清中举重要?咱娘是日夜盼着呢!” “爹,哥哥说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您难道真让哥哥再等上三年不成?三年蹉跎,可耽误的是哥哥的一辈子。”陈柔轻声劝慰道。 陈根生一声长叹,他又岂不看重陈志清的前程,只是他这人孝顺惯了,孝之一字压在胸口上,他抛不下罢了。 - 顾韫让六子去镇上找了一个妇人带回了余家。 余家人都不知这位公子哥要做什么,但怕惹嫌,也不敢多问。 余娇却是心知肚明的,她没矫情,与妇人进了次间,褪下上襦,将后背露在妇人眼前。 妇人来之前就得了吩咐,一句话没敢多说,仔仔细细的将余娇后背看了一遍,才道,“姑娘,好了。” 余娇穿好衣裳,和妇人出了屋子。 顾韫和刘子期都等在东屋,见两人出来,顾韫站起身来,迫不及待的朝妇人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红色小痣?” 刘子期攥紧手中的玉扣,儒雅的脸上多了一抹紧张,放轻了呼吸,等着妇人张口。 那妇人被盯得心里不免也有些紧张,“回两位爷的话,姑娘的背上并无小痣。” 刘子期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破裂。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没有仔细看?”顾韫不愿相信这个结果,盯着妇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凶戾。 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两位爷,小妇人仔细瞧过了,姑娘……姑娘身上真无小痣啊。” 宋氏夫妇见此情形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看顾韫和刘子期神色冷凝,心头都是一突,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两位少爷这般变脸。 余娇神色平静,看着刘子期道,“虽不知刘公子要找的素笺是何人,如今也证实了,我并非公子所寻之人,公子就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刘子期唇角紧抿,没有做声,有些失魂落魄的朝屋外走去。 顾韫见他这般失态,就知他心中有多难过,这个结果是他和刘子期都不愿接受的,当初也不是没想到过,只是……他们都盼着素笺还活在世上。 顾韫心里也难受,他看了一眼余娇,转身离开,去找刘子期。 六子将屋内跪着的妇人送了出去。 “娇丫头,到底怎么一回事?”宋氏担心余娇得罪了这两位贵公子,低声询问道。 “刘公子来长奎寻亲,想是找错了人,误以为是我。”余娇三言两语简单解释道。 “这样啊,没什么事儿就好。”宋氏宽心了不少。 院中起了一阵凉风,沙沙的落起小雨来,余娇看了一眼院外,轻叹了一口气,刘子期和顾韫应当不会在余家多留了,等着两人离开了,余娇想着该去孟家村走一趟。 她背后虽无小痣,但刘子期手中的那枚玉扣却与柳三娘给她的一模一样,总该要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刘子期在青岩山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雨水打湿了他俊雅的面容,望着不远处黑沉沉的大山,刘子期攥着玉扣的手指已经有些泛白。 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玉扣,露出一抹凄苦的笑容。 他原以为……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尚存,却都是自己以为…… 顾韫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没敢上前。 刘子期在山脚下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浑身上下都被湿冷的雨水浇透,才收拾好情绪,转过身,便看到不远处淋得如他一般的顾韫。 刘子期缓步朝他走了过去,“我们回京。” 顾韫应声,“我这就让六子安排,是等雨停再走,还是现在就启程?” 刘子期看了一眼满是黑沉沉乌云的天空,思忖了下,“等雨停再走吧。” 坐在窗边和余茯苓学绣花的余娇抬头瞧见两人回了院子,与余茯苓道,“阿姐,灶上煮的姜汤,你端了给刘公子和顾公子送去房里吧。” “我……我不想去,还是你端过去吧。”余茯苓还是对顾韫怕的很。 刘公子现在应当不会想要看见她,余娇拉着余茯苓的衣袖撒娇道,“好阿姐,我不想动,你就辛苦辛苦。”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施粥布善 “好好好,我去送。”余茯苓立时就应了下来。 这场雨越下越大,到了晚间如瓢泼一般,哗啦啦的落雨声,听得人心慌,也能掩盖住某些声响。 陈家老太太连余娇说的日都没撑到,晚间陈秦氏去给她喂饭的时候,怎么都唤不醒,一摸老太太的身子,才发现已经凉了。 陈秦氏一惊,手中的饭碗打翻在地,尖声大喊,惊动了陈家所有人。 陈根生急匆匆奔到屋里,颤着手试了试老太太的呼吸,颓然跪倒在地,悲恸大哭,自责老太太临终前,竟是未能与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暴雨不歇,于陈家是个不眠夜。 连绵不休的哀哭声被落雨声掩盖,不为人知。 这场暴雨下了五日,村里人都愁坏了,今年这样多雨,地里的番麦种有些长得慢的还没出芽,怕是要被泡烂了,指定影响来年的收成。 陈家到底是为了陈志清的前程,隐瞒下了陈老太太过身一事,就将陈老太太的尸身停放在她住着的屋子里。 屋中放着一个死人,陈家人惴惴不安,好在下着这样的雨也没人串门。 雨势稍弱的时候,村里人都披着蓑衣去了田里放水,山脚下地势稍弱的田地全都被水淹了。 道路泥泞不堪,顾韫和刘子期无法离开,只能滞留在青屿村。 “顾小侯爷,我想跟你谈桩买卖。”晌午用了饭,余娇思忖再三,敲响了顾韫的房门。ъitv 自从那日验明余娇身上无小痣,不是素笺后,顾韫这几日都未再找她说过话。 “什么买卖?”见余娇主动来找自己,顾韫很是有些好奇。 “今夏多雨,北地十有八九会有秋洪,若真有洪灾,北地百姓受难,粮食必是紧缺的,我想收一批粮食。”余娇说道。 她卜过一卦,北方势必会受灾,只是灾祸并不算严重,如今她手里已有近两千两银子,用这些银两囤积粮食,过段时间指定能派上用场。 出乎意料,顾韫闻言皱眉盯着余娇,出声责备道,“一直知你聪慧,可我倒没想到你竟还有做奸商的潜质,若有洪灾,如你余家这般的百姓人家皆要受难,你竟还要赚取这样的不义之财。” 余娇微怔,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嚣张纨绔的顾韫竟心中还有百姓,还知怜悯百姓疾苦。 余娇轻轻一笑,“我虽要赚钱,却也并非要做黑心商人,顾小侯爷说的是,若真有灾祸,受难的多是穷苦百姓,只是这粮食便是我不囤积,也会有其他粮号商人借此机会哄抬物价,我可给顾小侯爷保证,我若囤粮,到时绝不会漫天要价,会将粮价控制在受灾百姓能买得起的合理范围。” 她顿了顿接着道,“到时如果我的粮价低,卖价高的粮铺生意势必凋零,不能一家独大,如此一来,他们的粮价也不可能抬得过高,我们商人间形成良性竞争,穷苦百姓才会因此受益。” 顾韫倒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思量,今年北地雨水着实多,朝廷拨款又不及时,如今泗水河清淤工程才过半,若北地真的遭灾,朝廷放粮赈灾还真的指望不上。 顾韫深知朝廷赈灾中的弯弯绕绕,官员层层剥削,真能放到百姓手里的粮少之又少,那些贪婪的商人敛财,才不会管百姓死活,反倒余娇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顾韫思量了一会儿,“与你做这桩买卖倒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若真受灾,未必人人都有钱买粮,你需拿出两成的粮食施粥布善。” “顾小侯爷说得轻巧,我未必能赚出两成的粮食钱来,我的身家可不如您财大气粗。”余娇哪能张口就应下舍去两成粮食,她本就不打算将粮价定的太高,为善也是有度的。ъitv “顾小侯爷若是想要行善,不如您来出这两成的粮食?”余娇说道,“你们王公侯府平日里本就是受百姓奉养,百姓受灾,也该反哺子民。” 顾韫知她口齿厉害,不过他确实疏忽了,余娇这样的出身,手里能有多少银子。 “你有多少本钱?”顾韫问道。 余娇比了两根手指,“两千两。” “倒看不出你能存下两千两银子来。”顾韫知她医术好,可毕竟是在这样的乡下,想来挣这两千两也殊为不易。 顾韫想了下,道,“这样,我添上三千两,让人去苏沪江上收粮,北地若真受灾,你帮我舍出两成粮食施粥布善,不过你需谨记,不能哄抬粮价,到时我会让人盯着你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祭河神 余娇一口应道,“没问题。”她没想到顾韫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原以为还要费不少口舌,才能让顾韫相帮。 “苏沪江上那边我会安排人过去买粮。”顾韫说道,“我和子期过几日就要回京,等我的人买了粮我会让他与你联系。” “好。”这桩买卖余娇可谓是占尽了便宜,她起初想的是自个儿亲去江南等地收购粮食,只是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女人,别人未必肯将粮食卖给她,考虑拉顾韫入伙,不过是因着他的身份,扯着他的大旗好在外面行事。 如今顾韫不光出银子,还承了去苏沪江上购粮,省去了她大半的事情,倒显得她这个主动提出来做生意的人,出力反而最少。 不过转念一想,等粮食运到,顾韫在京城,卖粮一事就需要她全心全力操持着,余娇也没太过意不去。 她回了一趟东屋,整理好两千两银票,送去了顾韫的房里。 刘子期在余娇离开后没多久,就进了顾韫的房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余姑娘来找你做什么?” 顾韫对刘子期并无隐瞒,把余娇找他合作购粮一事说了出来。 刘子期轻叹一声,“难得她生在乡下,没有出过远门,还这般聪慧警觉,这雨若是再不停,泗水河渠决堤是早晚的事情。” 自从那日过后,两人再没谈起过余娇,顾韫怕刘子期心里会余娇不是素笺而怨憎上她,此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兴许这雨明日就晴了,今天已小了许多。”顾韫说道。 与其盼着天放晴这种人力不可为的事情,倒不如未雨绸缪。 刘子期道,“余姑娘的法子确有可取之处,若是北地遭灾,不妨以朝廷之力招揽商贾卖粮,将粮价定在可控范围内,一定程度上能缓解北地灾民受灾,不过还有细处需要多多思量。”biqμgètν 顾韫却不看好这个法子,他道,“若真受灾,灾民哪里有钱买粮食,此法只适用于那些受灾并不严重的地方。” 若是田产受灾,房屋人命无损失,这法子倒是能让北地百姓撑过一季收成,但若受灾严重,到时必定遍地饥荒,路有饿殍,就只能靠朝廷赈灾放粮。 虽然各州府都有官仓,但太晏早就从根腐烂了,天子心无百姓,朝堂乌烟瘴气,从上到下早就烂透了。 各州府的官仓存粮每年应在五十万石左右,但顾韫和刘子期之所以这般担心,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官仓绝对拿不出五十万石的粮食来。 “不管明日雨停不停,我们都要动身。”刘子期忽下了决定,“我们先去澶州,泗水河决堤,必是先破固陵。” 顾韫知他是想要去澶州盯着固陵清淤,毕竟泗水河决堤关乎几十万百姓的生计,他点头道,“好。” - 田间放水的村民后知后觉的发现清水河的河水几乎要涨出河道,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清水河虽是一条小河,但是流经青州的沚淓渠最终汇入太晏最大的泗水河中的,这些年来鲜少有河水涨满的情况。 加上连日来的暴雨,村里已有年迈的长者坐不住,敲响了陈家的院门。 陈根生因家中老太太去世,到如今没曾将她下土,都未敢去田间放水。 听到有人敲门,他吓了一跳,让陈秦氏去开了院门。 陈秦氏见敲门的是陈家族老,心中一慌,生怕这族老是来看望陈老太太的。 “四叔伯,您有事吗?”陈秦氏没敢将人迎进门,佯装无恙的问道。 “根生在家吗?清水河都快淹了,我瞧着今年雨水甚多,光景不好,咱们得想想法子。”陈家四叔伯颤巍巍的出声道。 陈秦氏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将人扶进了门。 陈根生坐在椅子上提心吊胆的听四叔伯说了来意,闻听是要他主持祭拜河神,一口应了下来。 “还是四叔伯想的周到,我这就知会村里各家各户,准备拜祭河神的礼物。”陈根生道。 “越早越好。”已经年迈的陈家四叔伯不放心的叮嘱道。 北地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天灾,上次拜祭河神还是几十年前,陈根生细细问了都需准备些什么东西,将四叔伯人送出门,就披着蓑衣去了村里挨家挨户通知,又去了附近几个村子,找其他村的里正一同准备祭礼。 村里人也都怕会遭了洪害,田地再被淹下去来年就没了收成,对拜祭河神一事都很支持,出粮出钱也没什么怨言。 到了晚间,猪羊等活物祭礼就准备好了,几个村的人都汇集在清水河,余娇也被余茯苓拉了来,她自是不信什么祭拜河神就能平息天灾,不过是看个热闹。 猪羊被赶进了河里,献祭给河神,所有村民都跪在地上,淋着雨虔诚祈祷。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祭祀河神真的起了作用,当夜雨就停了,第二日,天空放晴,碧空如洗,虽然未出太阳,但一改前几日黑压压的阴霾。 顾韫和刘子期一早就辞行离开了青屿村,临行前,刘子期找了余娇。 他问她愿不愿意去京城,如果想离开长奎的话,他可以带她和柳三娘母子俩去京城安置。 余娇拒绝了。 刘子期没有强求,只说日后她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可去京城刘次辅府上找他。 余娇这才知道刘子期的身份,不过却有些奇怪,次辅之子,不过是臣下,顾韫一个堂堂小侯爷,身份应当比他更为尊贵才是,为何两人相处间,隐隐叫人觉得刘子期的身份比顾韫更为显贵。biqμgètν 两人先前一直提及公主府,她还以为刘子期当是皇室的人。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复杂,尤其是那块丢失的玉扣,让余娇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顾韫和刘子期既已离开,她也准备去一趟孟家村。 有青州回程路上买的那辆马车,她要去孟家村也方便了许多,不必耗费时间步行过去,只是她不会驾马车。 余樵山又去了田间放水,余娇犹豫了片刻,敲响了里间的屋门。 余启蛰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余娇推门走了进去,抬眼就看见余启蛰穿着碧色长衫,坐在桌案旁看书,他今日的头发也是用碧色的发带束着的,这身长衫是余娇和余茯苓在青州逛街时给他买的,瞧着他穿起来倒是合身的很,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秀清朗。 “我想回一趟孟家村,你能不能帮我赶车?”自从那日一番话后,余娇这些天都躲着余启蛰,也没与他单独说过话。 此刻呆在房里,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余启蛰放下手里的书册,桃花眸看着余娇,起身应道,“好。” 余娇在青州时也给柳三娘和斐哥儿买了些东西,她去房里收拾好,送上了马车。 余启蛰已经牵了马,还给马儿喂了些草。 堂屋里,余周氏听见声响,走了出来,见余启蛰牵马,余娇怀中又抱着东西,她眯着老眼,出声问道,“五哥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ъitv 余娇回道,“我回孟家村看看母亲。” 余周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回孟家村?你是我余家买来的,早跟孟家没了干系,还当孟家是你娘家吗?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孟丫头,你如今是余家人,可别干什么吃里扒外的蠢事。” 余娇将怀中的包袱放在了马车上,淡淡一笑,“祖母,你莫不是忘了卖身契我已经赎了,我如今虽算是余家人,但孟家终究生我养我一场?难道我连亲母都看不得?要是如此的话,不然您与老爷子说一声,从余家籍契上划去我的名字,我还是回孟家得了。” 如今家里的收支全靠余娇,她就是余家的摇钱树,不说余老爷子,便是余周氏又哪里舍得放她回孟家。 余周氏语气缓和了几分,嘴角扯着笑,“孟丫头想岔了,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如今是余家人,咱们才是最亲近的,你那母亲为了几两银钱,就舍得将亲生闺女卖掉,熟亲熟近你心里应该分明。” “我心里自是分明的,可终究是生养我一场的母亲,我若对生身母亲都不孝,岂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日后又谈何对您和老爷子尽孝呢?”余娇一脸淡然的道。 余周氏被她噎得没话可说,憋了一会儿才道,“你能回去看看已是情分,哪还用带什么东西?”bigétν “祖母放心,我没拿余家一针一线,不过是在青州时用我自己的钱给我小弟买了几本书。”余娇着重强调了下是她的钱。 余周氏只得道,“那你们早去早回,这路上都是泥水,我也是不放心五哥儿的身子,才多说了几句。” 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言风语 “祖母多虑了。”余启蛰淡淡说道。 他朝余娇伸出手,扶着她上了马车,牵着马就朝院外走去。 余周氏见两人格外亲近,脸色沉了沉,转身进了屋,见余儒海在西侧间翻看医书,她端了一杯热茶走了进去,放在了桌案上。 “老爷……”她轻唤了一声。 余儒海没有抬头,仍看着手里的医术,出声道,“怎么了?” “从那刘公子和顾公子在咱家住下后,我心里就藏了些话,也不知该不该与老爷说。”余周氏轻叹道。 余儒海放下手里的医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余周氏走到他身后,帮余儒海捏着肩,道,“眼看着孟丫头就要及笄了,我知老爷舍不得她那一手好医术,可当日将她认在了二房名下,日后保不齐有人上门提亲,姑娘家迟早都是要出嫁的。”biqμgètν 余周氏顿了顿继续道,“前几日我瞧着孟丫头和那位顾公子倒是走的挺近,老爷,你可想过若是有人上门求娶孟丫头,我们该当如何?” 余儒海皱了皱眉,老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当日合该直接让她与五哥儿成亲的。倒是我失算了,不过也无妨,她年纪还小,有人上门求亲只需拖着便是,等过些年成了老姑娘,就没人会上门求亲了。” “我倒是有个法子。”余周氏低声道,“我娘家侄子海哥儿还未成亲,虽人年纪大了些,不过他一向老实,孟丫头若是与他定亲,咱们只需将诊金一事明说,他必然答应。” 余周氏这个娘家侄儿脑子有点木,已有二十五六,尚未娶上婆娘。 余周氏私心里是为了娘家打算,余娇有这么一手好医术,若真嫁给了海哥儿,有她在外看诊治病,她娘家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余儒海闻言,一脸不赞同,“你那侄儿……余娇怎会看得上,她眼下还没及笄呢,等过几年再说吧。” 听余儒海看不上她娘家侄子,余周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又提道,“大房给知舟张罗了一门亲事,谨书和谨言的亲事咱们也该上心了,总没有兄长未成亲,弟弟便先娶妻的道理。” 张氏跟余儒海说过要给余知舟定亲的事儿,他们夫妻俩既已看中,余儒海也没想多操心,他道,“老大夫妻俩是想给知舟先定亲,成亲的日子让他们往后放一放,等秋闱放了榜,请王婆子上门再给谨书谨言相看两户好姑娘。” “老爷心里有打算便好,五哥儿的身子越发好了,不妨也给他说上一门亲事。”余周氏意有所指的道,“我瞧着他跟孟丫头倒是亲近,只是到底不是亲兄妹,早点定了亲,也省的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 余儒海点了点头,有些发愁的道,“家里如今所剩的银子不多,若是几个哥儿都定亲,聘金怕是凑不够。” “孟丫头手里的银子总该找个由头要过来才是,她一个小姑娘藏那么多私房钱,日后也不知会便宜给谁。”余周氏撺掇道,“我瞧着她今日回孟家村,拿了好大一个包袱,那丫头到底不是咱们余家人,怕是养不熟,这次从青州回来,老二媳妇得了一支银簪,那丫头可一点也没想起来孝敬咱俩。” 余儒海往屋外瞧了一眼,“老二夫妻俩在屋里没?寻个机会,搜一搜那丫头的私房钱,我估摸着她手里至少得攒了二百两银子,她如今是咱们家养活着,私房钱合该孝敬咱们。” 余周氏听他这么说,笑着道,“老爷说的是,一会儿我打发老二去田里送饭。” 因路上泥泞不堪,余启蛰驾车并不快,平日里驾车半个时辰的路程,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孟家村头的田间也有不少村民在田间忙活,余启蛰驾车进村后,停在柳三娘家门口。 扶着余娇从马车上下来后,去敲了院门。 有村民很是好奇,前几日才有两个贵公子去柳三娘家,今日雨刚停,竟又有人乘着马车上门。 认出敲门的女子是孟青山家的大丫头后,村民有些惊讶,这孟青山家的大丫头不是被卖去给人冲喜了,眼下怎么瞧着像是过的很是不错。 柳三娘从门缝中探出头,见是余娇,脸上神情放松了一些,她拉开院门,瞅了一眼余启蛰,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余娇和余启蛰进了院子,见斑驳的院墙又塌了一个角,她道,“前些日子,我和五哥儿去青州了,给您和斐哥儿带了些东西。” 话音刚落,斐哥儿从屋子里小跑着冲了出来,扑进了余娇怀中,扬起小脸,笑的十分开心,“阿姐,你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爹墓前 余娇摸了摸斐哥儿的头。 “进屋吧。”柳三娘态度不冷不淡的道。 余娇牵着斐哥儿的手进了屋里,“阿姐给你带了几本书,还有一些纸笔。” 她从包裹中拿出给斐哥儿买的《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 斐哥儿得了书籍很是欢喜,小心翼翼的捧着,对余娇道,“谢谢阿姐。” “娘送斐哥儿去学堂了吗?”余娇问道。 柳三娘点了点头,“这几日雨水多,学堂的夫子停了课。” 村子里学堂的夫子学识并不算高,教的是启蒙和习字,只学一些粗浅的知识。 斐哥儿听余娇问道学堂,明显很高兴,一溜小跑进了次间,拿了自己练过的几张大字,双手捧给余娇看。 “阿姐,我已经学会写你和娘亲的名字了。”他仰着小脸,乌黑圆圆的眼睛望着余娇,一副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余娇勾唇笑了笑,扫了一眼斐哥儿习的字,斐哥儿虽是初学,但写的很是认真,字迹难得工整。 “写的很好,我们斐哥儿真厉害。”余娇柔声夸道。ъitv 斐哥儿得了夸赞,抿着唇有些害羞的笑了起来。 “五哥儿去青州可是为了秋闱,考的如何?”柳三娘提到青州二字,有些忧心忡忡的看向余娇,也不知那日登门的两人是不是去青屿村找了余娇。 余启蛰回道,“是为了秋闱,过两日放榜,若有好消息,到时给岳母送信。” 柳三娘点了点头,说到这里,便没了话,屋里气氛沉默下来。 余启蛰站起身道,“我看岳母家的院墙又塌了一个角,我去帮岳母垒上。” 余娇知他是想腾出空间来让她与柳三娘说话,为他的细心感到慰贴。 余娇揉了揉黏在自己身边斐哥儿的头,道,“去院中跟你启蛰哥哥玩一会儿。” 斐哥儿乖巧的应了一声,追着余启蛰去了屋外。 屋内只剩下余娇和柳三娘,柳三娘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五哥儿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余娇没打算与柳三娘寒暄,实在是母女俩之间根本没什么感情,寒暄起来反倒尴尬。 她直接问道,“娘上次给我的玉扣,真是父亲留给我的吗?” 见她问到玉扣,柳三娘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心知那两人定是拿着玉扣去找了余娇,只是不知她是否跟那两人相认了。 “他们找你说了些什么?你可是将玉扣一事跟那两人说了?”柳三娘慌忙追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未曾告诉他们,不过那人手中持有一块玉扣,与娘给我的那枚玉扣一模一样,世上总没有这样的巧合。” 柳三娘听她说没有将玉扣一事告诉那两人,松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帕子,道,“是没有这样的巧合,只是我不便与你说,你只需记住,万万不要叫人看到你手里的那枚玉扣,若是有京城的人再来找你,不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信。”biqμgètν “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柳三娘顿了顿,盯着余娇冷淡道。 “那枚玉扣已经在青州丢了,既有杀身之祸,母亲为何还要将那玉扣给我?”余娇冷声问道。 “那是你娘……你爹爹临终前留给你的,他的遗物,自是要给你的。”柳三娘险些说错话,她有意揭过这一茬,紧接着便道,“往后你也别再回家里了,你已嫁做人妇,是别家的人了,往后是好是坏,全然看你的造化,与我和斐哥儿没什么干系。” 余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母亲,便是再重男轻女,她与柳三娘终究有血缘亲情,缘何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这样冷漠的话语来。 若不是她背后真无小痣,她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柳三娘的亲生女儿了。 “娘是在怕什么?”余娇神色冷然道,“难道那枚玉扣是从公主府偷来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和你爹本分老实,怎会去偷人东西?那两人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若想安生活着,最好什么都不要信,和五哥儿踏踏实实过日子。”柳三娘脸上带了一丝怒意,对余娇这样逼问的话感到甚是气恼。 余娇自是知道那玉扣不是偷来的,若真是从公主府偷来的脏物,哪能在孟家留了这么些年,早该换成了银子销赃了。bigétν “我想知道玉扣的来历。”余娇直直的看着柳三娘,她不喜欢有超乎意外的事情出现,这枚玉扣就是未知的危险。 柳三娘避开她的视线,冷着脸道,“玉扣是你爹爹留给你的,你若想知道,去你爹墓前问去吧。” “我是不是你和爹的孩子?” 柳三娘听了这话,心中某条绷着的弦好似断了一般,她猛地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尖锐的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娘,我也不想认你这个闺女,赶紧走!” 不由分说的就要赶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生子有异 两人争执的动静惊动了院内的余启蛰和斐哥儿,斐哥儿见他娘冲着阿姐发脾气,吓得眼圈一红,有些害怕的道,“娘,你不要赶阿姐,阿姐好不容易才回来……” 余启蛰走至余娇身旁,牵住了她的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身边。 “岳母有话好好说,您这样会吓到娇娇的。” 柳三娘盯着余娇的眼神又冷又凉,甚至隐隐透着一股恨意,“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你赶紧带她走,她既然被卖到你家,就不再是我的女儿,跟我们孟家再没任何干系,你们再也不要来了。” “娘,您别凶阿姐,阿姐做错了什么?您别赶阿姐走。”斐哥儿哭着上前拉住了柳三娘的衣袖,央求道。 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微微用力,看向柳三娘的眸光带了一丝冷,“娇娇,我们走。” 斐哥儿听后,松了拉着柳三娘的衣袖,一头扎进余娇的怀中,抱着她的大腿,哭着道,“阿姐,你别走,是斐哥儿不听话惹娘生气了,都是斐哥儿不好,阿姐你不要跟娘吵嘴……” 见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余娇很是心疼,她掏出帕子擦去斐哥儿小脸上的泪珠,蹲下身子,神色温柔的道,“斐哥儿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阿姐就不常回来看你了,你要好好念书。” “不……阿姐……你别不回来看斐哥儿……”斐哥儿哭的抽噎,紧紧拽着余娇的手。 余娇轻叹了一声,她松开了斐哥儿的手,从袖中拿出了荷包,倒出二十两碎银放在了桌上。 “母亲既然不想再看到我,以后我不会再上门讨嫌了,今年雨水多,指不定会有洪灾,这些银子母亲收好,照顾好斐哥儿,我走了。” 她说完,主动牵住了余启蛰的手,两人朝院外走去。 斐哥儿哭着朝余娇追去,跌跌撞撞哭着喊道,“阿姐,阿姐,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斐哥儿和娘亲……” 柳三娘站在屋内,始终没有动。 斐哥儿跑到院门口,被门槛绊倒在地,他坐在地上哭的更加伤心,嘴里不停唤着‘阿姐’两个字。 余娇心有不忍,回身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用指腹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斐哥儿乖,不要哭了,以后阿姐会偷偷来看你的。” 斐哥儿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小手紧拽着余娇的衣袖,带着哭腔道,“阿姐不要骗我……” “阿姐不骗你。”余娇帮他拍去身上沾到的泥土,柔声说道,“斐哥儿要乖乖的,家里要是粮食不够吃,或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去大福哥哥家里,跟大福哥哥说。”ъitv 斐哥儿含着泪花乖巧的点了点头。 “快回去吧,阿姐拿来的包袱里,还给你带了几件小玩意,你快去瞧瞧。”余娇好声哄着道。 可能父亲早亡,长姐又嫁了人的缘故,斐哥儿不像别的孩子玩心那么重,并没有没余娇口中的小玩意吸引,他仍旧紧紧拽着余娇的手,泪汪汪眼巴巴的看着她,小声央求道,“阿姐不走好不好?” 余娇摸了摸他哭的红通通的小鼻子,从他的小手中扯出了衣袖,“阿姐走了。” 余启蛰扶着她上了马车,余娇小声道,“去小姑家一趟吧。” 余启蛰点了点头,他知余娇心软,便是她母亲待她并不好,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柳三娘母子俩,他驾车朝孟大福家行去。 余娇撩开车帘,往回看了看,见斐哥儿仍站在家门口用手背擦着泪,瘦瘦小小的身子看着孤苦无依,让人怜惜。 孟大福家的院门开着,孟家老爷子正在院中做活,瞧见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口,朝外间瞧去。 一眼就认出了余启蛰,忙出声朝屋内吆喝道,“大福快出来招呼客人,五哥儿跟他媳妇来了。” 孟大福正在屋里陪余黄芪,温声从堂屋走了出来,一脸热情的笑道,“快屋里坐,这雨刚停,你们怎么就过来了?” “前几日雨水太大,余娇担心岳母,我们便过来看看。”余启蛰回道。 他们随孟大福进了堂屋,余黄芪躺在屋里的藤椅上,费力的站起身,含笑道,“快坐,我正说等过几日身子爽利了,回娘家一趟呢!” 余娇注意到余黄芪身子笨重,肚子大的有些不像话,竟是还没生产,她问道,“小姑身子哪里不适?” “倒也没什么,就是乏力的很,稍一动弹,便觉得力不从心。”余黄芪神色恹恹的躺回了藤椅上。biqμgètν “我为小姑摸摸脉象。”她走上前,将手搭在了余黄芪的手腕上。 余黄芪有气无力的道,“我前几日便想着寻大夫看一看,可接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不好出门走动,就耽搁了。” 余娇摸着余黄芪的脉象,说道,“小姑这个月生产?” 余黄芪笑着点了点头,“应是月底这几日。”她抚摸着腹部,脸上是要为人母的温柔。 第二百六十九章 神思不属 余娇上次看余黄芪肚子的大小,还以为她是快要生产,当时该多问一句的。 见余娇神色有恙,余黄芪心中一‘咯噔’,紧抓住余娇的手,涩声问道,“可是我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好?”ъitv 余娇摇了摇头,拍了拍余黄芪的手背,安抚道,“小姑想多了,你的身子和腹中的胎儿并无什么不好,您好生歇着待产。” 听她这么说,余黄芪顿时放松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孩子……” “你不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孟大福走到她身旁,温声说道,“先前请过几个大夫都说胎儿好着呢,如今孟丫头也这般说,定是无事的。” 余黄芪笑了下,“我也不知怎的,眼看着就要生了,反倒心里头不踏实,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有了余娇把脉,余黄芪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才有心思聊起别的。 “孟丫头你和五哥儿今日就留在家里用中饭吧,我公爹买了大棒骨,晌午有骨头汤喝。” “不了小姑,家里做了晌午饭。”余娇礼貌的笑着婉拒,说道,“这趟来,是有些事儿想麻烦小姑。” “什么事?你只管说。”余黄芪很是爽快的道。 余娇深觉一样米养百样人,余周氏那样的性子,教养出的女儿性格却良善的很。 她没有客套,道,“我娘不喜我回村来看她,往后还劳烦小姑帮我照看一下家里,若我娘和斐哥儿断了粮或有个什么病痛,还望小姑能给我传个口信。” 余黄芪笑着说,“自是应该的,我们两家是姻亲,我家和三婶又住得这般近,便是你不说,小姑也会帮忙照应着的。” 余娇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钱,放在了桌上,余黄芪见状,不解道,“孟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与母亲离得远,到底是外嫁了的姑娘,不好经常回来,斐哥儿和我娘有个什么事少不得要麻烦您和姑父,这银子您收着,若是我娘这边有个什么急事,还需您和姑父帮忙操持着。”bigétν 余娇道,“前几日下雨,家里的院墙又塌了一角,还要麻烦姑父再去家里一趟。” 余黄芪听她话说的客气又周到,嗔笑道,“你这丫头也忒是见外了些,快收回去,小姑哪能要你的钱。” 余娇笑着,真诚的道,“小姑生产在即,这些钱也是我的心意,给未出世的表弟表妹买些吃食。” 余黄芪看了一眼余启蛰,见他对余娇的举动并不在意,似乎这些银子的确是余娇能当家做主的。 她才笑着道,“你这丫头真真是懂事,五哥儿倒是捡到宝贝了,我替我这未出世的孩子谢谢你这表姐。” 照拂柳三娘母子俩本就是情分,但是余娇主动给了这些银子,却叫人余黄芪觉得甚是慰贴,何况家里因她吃安胎药补身子,用度确实不多了。 一时间,与余娇也亲近了不少,说笑了一会儿,余黄芪又问及余启蛰去青州科考的事儿,余启蛰仍是话很少,简单的回了几句。 见余黄芪面露疲色,余娇和余启蛰没再多坐,起身告辞还家。 余黄芪挽留了几句,见两人实在无意留下用饭,便让孟大福送送两人。 到了院门外,余娇没上马车,与孟大福道,“姑父,实不相瞒,小姑这胎有些大,生产时怕会十分艰难。”ъitv 孟大福原本笑呵呵的脸,在听了余娇的话,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紧张而又担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姑父也不用太担心,孩子没事儿。”余娇又出声道,“虽然孩子个头有些大,不过小姑已经生过一胎,宫口会松许多,兴许会很顺利也不一定。” 孟大福稍得安慰,找回了一丝男人的冷静,道,“孟丫头,我听岳父说你医术很好,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小姑生产的时候稳妥些。” “姑父找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到时为小姑接生,若孩子生不出来,姑父可介意小姑身上多条疤痕?”余娇斟酌着道。 “什么意思?”孟大福不解的道。 余娇道,“小姑生产姑父提前去家中喊我一声,到时若是小姑生不出来,我可以给小姑剖腹取子,能保小姑和孩子安然无事。如果姑父不能接受剖腹一事便算了。” 孟大福一时被剖腹取子几个字给吓到了,心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剖腹他媳妇焉能有命在? 见他沉默不语,余娇便道,“兴许小姑生产会很顺利也说不定,我只是说万一,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姑父还是不要与小姑说,省的她忧思过重,对身子不好。” 孟大福回过神来,艰涩的点了点头,目送余娇和余启蛰驾车离开,他有些神思不属的回了院子。 第二百七十章 放榜 连着好几日,天公作美,一扫前些时候的阴雨连天,彻底放晴起来。 丹桂飘香,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余家人几乎一大早就全都起来了,就连一贯起身极晚的三房夫妻俩都早早的起身,时不时便去院门外瞧一眼。ъitv 秋闱中举的榜单会贴在州府的衙门外,住在州府的人家,直接可以去观榜。 偏远的县城乡下,就要由州府派衙差去各县衙送名单,再由县衙的衙差给中举的人家送信。 余儒海心里慌的很,早饭都没用几口,止不住的抬眼往院门外瞧,紧张的喝了好几壶茶水,导致根本在堂屋坐不安稳,跑了好几趟茅房。 三年前余启蛰中童生试案首的盛况,他仍历历在目,今日自然是盼着当年的风光能够重现。 到了晌午,外面仍旧是没有什么动静。 余儒海压着心底的焦躁让宋氏摆饭,余谨书有些食不下咽,“怎么还不来信?按理说一早放榜,县衙那边应当拿到了放榜名单才是。” “别心急,再等等。”赵氏嘴上虽这么安抚着,心里却也焦虑担忧的很。 余谨言虽没说什么,但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说自个儿饱了,回了房间。 宋氏夫妇虽远没有三方夫妇的反应那般夸张,但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着。 大房两口子倒是神色轻松,他们趁着这两日天晴,已经去先前相中的那户人家下了聘,交换了余知舟和女方的生辰八字,定下了来年的婚期。 聘金十两,公中只肯出了一半,张氏私下又找余娇借了些,大房两口子都是务实的人,根本没盼着余知舟此次能中举,只要他的婚事尘埃落定,就满足了。所以对今日放榜倒没那般看重。bigétν 一桌子人,余娇观察发现只有余启蛰神色如常,跟平日一样用饭,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今日放榜的影响,她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直等到半下午,村子里忽然热闹起来,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 余儒海闻声而动,不过他站起身后,便又重新坐了下去,对余汉山道,“你出去瞧瞧,看可是官差来送信了。” 余儒海之所以忍住没出去,是想着万一真是家里誰中了榜,他自是要端起身份来的,到时人人上门祝贺,他这个一家之主哪能这般心急跌份。biqμgètν “好嘞!”赵氏和余汉山急急忙忙朝院外走去。 见不少村里人都朝陈家门口围去,赵氏急忙朝隔壁的刚出门的王氏打听道,“陈家怎这般热闹?大伙都去瞧什么呢?” “你还不知道?陈家的清哥儿中了举人老爷!”王氏笑着说完,又想起余家这回可是有四个哥儿去乡试,如今门庭这般冷落,无官差上门送信,可见是落了榜。 她窥着赵氏的脸色,不好再多说,便道,“我也去看看热闹,这样的大喜事,我去陈家讨些瓜子点心吃!” 说完,便急急匆匆也朝陈家方向行去。 “陈志清中榜了?”余汉山脸色不大好的道,“咱们家谨书和谨言难不成是没中?” 赵氏早在听了王氏的话后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两人丧着脸回了院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奚落 余儒海见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拧着眉头,一脸紧张的道,“报信的衙差还没来?” 余汉山一脸晦气,“来是来了,不过是去陈家报喜,王婶说陈家的清哥儿中举了。” “陈志清中举了?”余谨书从次间走出来,正巧听见这句,忙问道,“那衙差可有说我和谨言中了多少名?” 余儒海看了他一眼,满是失望的叹气道,“既是没有登咱们余家的门,自是你们几个都没中,平日里我就交代了让你和谨言多读书,如今倒好,我们家四个哥儿都没中,陈家只去了个陈志清便中了榜,真是丢人!” 被这么责备,余谨书脸色一白,嘴唇嗫嚅了下,却什么也没敢说,灰溜溜的又回了西次间。 见余谨言坐在桌案旁,手中仍拿着本书,余谨书上前抽走他手中的书册,“别看了,咱们都落榜了,陈志清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中了榜!” 余谨言脸色白了一分,冷着脸从余谨书手中夺回书册,紧抿着唇,低下头继续看着书本,只是却一字都未曾看进去。 他自我感觉此次答卷尚算不错,从前在书院时,陈志清的文章一向没他做的好,凭什么他中榜了,自己却名落孙山,余谨言心中十分不甘。 堂屋,赵氏也很是不甘心,谨书不中也就算了,书院的夫子可是夸赞了谨言无数回,怎也落了榜? “爹,我去陈家找衙差问问,谨言不可能不中的!”赵氏气鼓鼓的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面走。 余儒海喝止住她,“你去问什么?还嫌不够丢脸,非要叫人看我余家的笑话?” “老爷,还是叫老三媳妇去一趟吧。”余周氏一向将余谨言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她也有些接受不了余谨言没中榜的消息。 “说不准咱家哥儿在榜单上的名字靠后,总该要去问问才是。” 余周氏这话让余儒海心底又升腾起一丝希望来,脸上的恼火消了不少。 赵氏见状,赶紧道,“爹,我就去问问,啥都不多说。” 余儒海沉默了下,赵氏快步出了院子。 陈家院门外围了半个村子看热闹的人,都在喊着举人老爷给陈家道喜,陈志清施施然的站在院门口,含笑给道喜的村邻们发瓜子花生。 赵氏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院门前,就看见陈根生正在往送信的官差手中塞了两吊钱,那官差得了谢礼钱,满脸堆笑,嘴里说着吉祥话,“陈家哥儿一表人才,来日定能鱼跃龙门,蟾宫折桂!” “借官差大人吉言,来日小儿要能高中,再请官差大人吃酒。”陈根生笑的春风得意。ъitv 那衙差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要走,赵氏上前一步,讨好的笑道,“打搅官差大人,敢问咱们长奎县可还有旁人中榜?” 那衙差眯着眼看向赵氏,疑惑的道,“你是……?” 村里人都知道余家此次花了不少银子给家中三个哥儿都买了生员的名额,四个哥儿都去了青州赶考,官差老爷却没有去余家报信,可见是余家无人中榜,这赵氏竟还跑来陈家门口打听,不免都小声议论起来。 陈根生淡淡的看了赵氏一眼,这次志清中举,狠狠压了余家一头,他心中畅快的很,笑着与衙差道,“官差老爷有所不知,她家里也有哥儿此次乡试……怕是见无人上门报喜,故来问问。” “三婶,科考不第乃人生常事,谨言和启蛰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考说不得就中了,您也别太在意。”陈志清言笑晏晏,嘴里说着安慰的话,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在青州时他被人瞧不上,百般憋屈,今日一朝放榜,境况可就全都颠倒过来了,什么少小三元,日后再不会有人提起余家五哥儿如何如何了。 赵氏闹了个脸红,可来都来了总要问个清楚才是,只是没等她说话,一旁的衙差就问道,“你家中此次乡试的哥儿唤什么名字?” 赵氏闻声忙道,“小妇人夫家姓余,家中赶考的哥儿有两个,名唤余谨书,余谨言。” 衙差听了这两个名字,摇了摇头,“倒是不曾见榜上有这两个名字。” 赵氏脸一白,踟蹰的点了点头,见村里众人的目光都在打量她,不免羞恼难堪,就要离开。 只听那衙差又道,“我方才听陈家哥儿说启蛰,这位哥儿又是哪户人家的?”bigétν 赵氏刚迈起的脚又停了下来,她忙道,“也是我家的,方才忘了说,我大哥和二哥家的两个孩子此次也下场了,一子名唤余知舟,一子……余启蛰,不知官差老爷,他们可在榜单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退亲 那衙差脸上浮现笑意,笑容比方才上门给陈家道喜时还要热烈,“原来解元郎竟是您家的孩子,嫂子快快回家等着,我们大人领着县里的乡绅老爷们应快到了,你们青屿村真是人杰地灵,不光是陈家哥儿中了榜,还出了位解元郎!”biqμgètν 赵氏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官差大人,您是说我家哥儿中了解元?” 衙差点了点头,笑道,“嫂子,快别愣着,赶紧回家准备着,算算时间,县令大人应当快到了。” “诶,我这就回家。”赵氏宛如做梦一般,双脚轻飘飘的穿过人群,快步往家里回。 陈家门口一众看热闹的村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咱们村竟出了个解元郎,余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快去看看热闹,一会儿县太爷就来了,不知会是多大的阵仗呢!” 说着,不少村民如潮水一般,往余家方向涌去。 陈志清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前一刻中举的得意因为解元郎这三个字变成了羞辱,活似有人在他脸上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难堪极了。 余启蛰明明三年未曾进学,焉能一举就中了榜首?余知舟素来学问一般,从前在书院时,一点也不出挑。 眼见衙差要走,陈志清不死心的道,“官差大哥,敢问余家中榜的是哪位哥儿?” “乡试榜首名唤余启蛰,我也不知他是余家的哪位哥儿。”衙差笑着道,“往年解元都是那世代书香门户,今年却落在了咱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很是给咱们长奎长脸,青州知府大人还特意遣了人来道贺,这余家往后可了不得!” 陈志清僵硬的笑了笑,符合道,“倒是出乎意料。” 察觉陈志清的失意,那衙差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中举已然不易,陈家哥儿也是人中翘楚,稍后县令大人过来,兴许也会登门拜访,你们快去准备着吧。” “官爷好走。”陈根生笑着目送衙差离开,转过身见陈志清一脸失魂落魄,在他肩上拍了下,“那官差说的是,你无需妄自菲薄,此番能中举已是给我陈家长脸!” 两人回身往院里走去,陈秦氏正在院角里焚烧香草,陈家老太太在屋里放了这么久,尸体已经有了臭味,幸而方才上门道喜的衙差并未进屋喝茶,只是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 “我儿真是出息,给母亲长脸了。”陈秦氏言语间满是自豪。 陈根生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屋子,脸上的喜意隐去,换上了浓浓的忧愁。 “现在闻着可还有味道?若是县太爷真的上门会不会闻见……”赵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担忧的道。 “既然志清中了举,母亲的尸身就不能再放在家里了,该是时候安葬了。”陈根生道。 “父亲……”陈志清面露央求,阻拦道,“来年二月就要春闱,还请父亲为儿子的前途着相……”biqμgètν 陈根生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的前途为重,只是你祖母的尸身不能再这样安置在家中,今晚就悄悄去后山安葬了吧。” 他虽孝顺,但陈老太太已经过身,过了这些时日,心中的哀痛已消减不少,今日陈志清中举,举村来贺,这样的风光让陈根生尝到了甜头,来日若是中了进士,便能有个一官半职,陈根生已考量过轻重。 只是老太太的尸身也不能再这样在家中放下去,秘不发丧也需先将人给偷偷安葬了。 “多谢父亲爱护儿子。”陈志清见陈根生是这个意思,不由一脸欣喜的道。 陈柔从屋里走出来,柔声道,“贺喜哥哥中榜,晚上我们一道去安葬祖母,祖母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为哥哥欢喜。” 陈志清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妹妹清婉秀美的脸蛋,叹道,“可惜李丘此次未能中榜,倒是委屈了妹妹不能做举人夫人。” 陈柔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格外惹人怜爱。 陈秦氏抚摸着陈柔的头,“可惜了我女儿这般的花容月貌,却只能嫁给那样的人家,若是早些不曾给你定亲便好了,如今你哥哥成了举人,势必能为你寻一户更好的人家。” 陈柔摇了摇头,“无妨的,只要哥哥中了举,我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 陈根生看着自家小女,也觉得李丘实在太普通了些,根本配不上自家女儿。 一个念头突然浮了心头,他蹙眉思索道,“不如将阿柔的亲事给退了?” 陈秦氏有些心动,“此时退亲怕是李家不肯。” 陈志清也十分意动,他道,“得的封赏,还李家的十两聘金绰绰有余。我如今已是举人,是有功名在的,李家应当不敢胡搅蛮缠。” 中举是有朝廷封赏在的,那官差上门道喜,便捎来了县里嘉奖的银子,陈志清说这些话很是有底气。 他心里另有一番考量,来日他去京城春闱,不妨将陈柔带上,凭她那样的容貌,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必定不难,若是侥幸能攀上有权有势的贵人,他们陈家借此便能凤凰腾达。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喜 陈根生与陈志清念头不同,他心里是惦记上了余启蛰。 “阿柔,你想退亲吗?”陈根生问道。 陈柔脑海中浮现出李丘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以及五短身材,眸光深处闪过一抹厌恶,她垂着眸,小声道,“女儿听父亲的。” “那李家这亲事咱们就退了。”陈根生做主道,“余启蛰中了解元,身子也大好了,与阿柔正相配,你们俩打小就有情谊,爹都看在眼里呢!等李家亲事退了,爹就去余家商议你的亲事。” 陈柔有些意想不到,她惊讶的道,“蛰哥儿中了解元?” 旋即红着脸道,“多谢爹爹为女儿打算。” 陈志清也没料想到他父亲竟还有这个打算,出于对余启蛰本能的不喜,他道,“父亲,余启蛰已有一个冲喜媳妇,这门亲事不妥。”biqμgètν “那孟余娇与余启蛰既未成亲,又无夫妻之实,不过是村里人传些个冲喜的话罢了。”陈根生道,“况且余家那老头子早就给孟余娇上了他家的籍契,让余梦山夫妇认她做了女儿,她与余启蛰只是兄妹。” 陈志清见他父亲主意已定,脸上表情不大开怀,他皱了皱眉,虽然阿柔嫁给余启蛰不失为一门好亲事,可……余启蛰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有他在,自己永远是黯然失色,不被人看到的那个。 赵氏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软飘飘的回了家。 虽然衙差没说是誰中了解元,但凭他一口叫出余启蛰的名字,赵氏心里也明白必然是中榜首的不可能是余知舟,必定是二房那个病秧子。 她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书院苦读,却名落孙山,二房那个轻而易举的就中了个解元回来,这叫她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焦躁,凭什么二房有这样好的运气,只恼恨中了榜首的不是她的儿子! 她满面阴沉不定的进了堂屋,生生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爹,娘,官差说咱家的哥儿中了解元,一会儿县老爷要带着县里的豪绅来家里,让咱们准备着。” 听了他的话,房里众人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余儒海一脸激动,狂笑起来,“竟是中了解元!好,好!” 余儒海狂喜过后,又赶紧问道,“是哪个中了解元?” 西次间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听到动静,赶紧走了出来,紧紧盯着赵氏。 赵氏支支吾吾的道,“好像……是五哥儿。” “他?竟是他中了解元?”余谨书一脸不敢置信的错愕,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可能,他这三年都未曾进学,怎会一举就中了解元!”bigétν 余周氏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面容要平静的多,见余谨书这般失态,还说了这样失了方寸的话,她暗蹙了蹙眉,怕余儒海不高兴,打岔道,“快去将五哥儿叫来,赶紧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不,快让他换一身能见客的衣裳,一会儿县令大人就要过来了。” “你说的在理,是得好好收拾收拾,我也去换一身衣裳。”余儒海原准备去东屋亲自告诉余启蛰这个好消息,又停下步子,回东侧间换衣裳去了。 余谨言一脸恍惚,他与余谨书一般,都不能接受余启蛰中了乡试的第一名,只是他不像余谨书那般情绪外露,只脸色晦暗不明的站在屋里。 余娇在次间跟余茯苓学绣花样稍复杂一些的荷包,听了消息,她和余茯苓都赶紧从榻上下了地,穿上鞋子去了外间。 余梦山和宋氏都一副呆了的模样,没能从余周氏的话里回过神来。 “五哥儿,快换身衣裳,一会儿县令老爷就要来了,我先去备些茶水点心。”余周氏满脸堆着笑,语气和蔼,面容慈祥,朝一脸平静的余启蛰道。 “小弟,你中了解元!”余茯苓在余周氏走后,一脸兴奋,高兴得恨不得去村里吆喝一遍。 余启蛰唇角勾起一丝浅笑,点了点头。 余娇瞧着余启蛰沉静的面容,总觉得他似乎对中解元并不意外,所有人都比他要激动,唯独中了榜首的本人,却格外淡定。 这种近乎自负的自信,出现在他身上,却不叫人觉得违和。 一脸懵好似做梦才醒过神来的余梦山夫妇,望着自家儿子,局促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快去换衣裳吧。”宋氏双眸微红,欣慰的含着泪光道。 在余启蛰回里间后,宋氏伏在余梦山肩头,忽然放声呜咽的哭了起来,嘴里是混着辛酸和快意话语,“我儿中了解元,我儿中了解元!” 余梦山知她心里苦,当初他断了腿,启蛰病成那个样子,二房全靠宋氏一人强撑着。 此时的眼泪,是哭苦尽甘来,余梦山抚着宋氏的背,也跟着红了眼。 第二百七十四章 随意拿捏 “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二弟妹,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们哭什么?”大房得到信儿,张氏满脸带笑的过来道喜,瞧见宋氏和余梦山抱在一起哭,笑着道。 “是,是。”宋氏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着道,“我是太高兴了。” 张氏点点头,“换做我,我也能高兴得哭上一场。” 她又道,“五哥儿呢?快让我瞧瞧咱们的解元郎!” 余启蛰从里屋走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衫。 许是中举给人的错觉,清瘦高大的身影仍旧是站在余家这陈旧的小屋里,但却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气度,他清隽冷峻的面容要比往日都更惹眼。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人群的喧嚣声,就好像今日余家在办喜宴一般,热闹非凡,不知是誰喊了句,“县老爷来了!” 余儒海听到动静,忙来到东屋,带着满脸的笑容,和颜悦色的道,“五哥儿,快随我去迎县令大人。” 这样的大场面,妇人自是登不上台面,余儒海领着家中的男丁,朝院门外行去,特意让余启蛰就跟在他身边,往日最受疼爱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 几人在门口站定,长奎县的县令高云升正从马车上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位体形富态的豪绅,县学的林山长和张家老爷赫然在列。 余儒海迎上前,双手作揖,“县令大人安好。” 高云升满面春风,抬手止住了余儒海的见礼,笑道,“快别见外,想来您已是知道了,你家哥儿中了解元!”bigétν 他看向余儒海身旁的余启蛰,眼里满是赞赏,“这就是你家五郎吧?三年未见,愈发俊朗,果真是一表人才。” 余启蛰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高大人谬赞了。” 余儒海笑着请道,“大人快屋里坐。” 高云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话,“当年余五郎中了小三元,我便知会有这一日,你家五郎给咱们长奎县争脸了,乡试夺了第一名,可真真是个好苗子。” 余儒海满面红光,一脸与有荣焉。 一众人在堂屋坐定,高县令瞧着余启蛰,语气温和的问道,“先前听说你身子不好,故这三年都未再下场,如今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了。”余启蛰坐在下首,从容答道。 高县令点点头,今日这样风光耀眼的时刻,堂下的年轻人仍如三年前那般不骄不躁,沉稳有度,光是这份定性,寻常人便少有,出生在平民百姓家,却有这样的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一朝大鹏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高县令不由愈发欣赏,道,“五郎还未曾及冠吧?” “未曾,他今年十六,过了年关便十七了。”余儒海笑道。 高县令暗自感叹,难怪杨知府会相中余家五郎,若是他有个年岁相当的女儿,怕也是要动心,将她嫁与余五郎。 “这位是回春堂的沈老爷,这位是有余米铺的张老爷,这位是县学的林山长,这位是……”高县令将堂内几人一一介绍完,“几位都是得知五郎中了解元,随我来贺喜的。”biqμgètν 沈老爷先笑着道,“沈某恭喜余五郎中了解元,五郎年纪轻真是天纵奇才。” 余启蛰谦和的笑了笑,眸光落在了一旁的张老爷身上。 张老爷只觉如芒在背,余光扫到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张老爷背上虚汗连连,他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中了解元的余家五郎,竟是当初被他从生员上划去名字的那个余家,是登门给秀月瞧病的那个余家。 他笑容僵硬,厚着脸皮道,“张某也给余五郎道喜了,说起来还真是缘分呐。” “哦,这话怎么说?”高县令喝了口茶,以为张老爷与余五郎认识,笑着问道。 张老爷硬着头皮道,“先前小女生病,便是余家的孟姑娘给治的,中间有些许误会,张某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孟姑娘又是誰?”有人好奇问道。 余儒海也听出这个张家老爷是誰了,心下不由冷哼,嘴里道,“张老爷说的是余娇丫头吧,她是我二房的孙女,五哥儿的妹妹。” 他面有得色的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余家祖上行医,与沈老爷是同行,只是我如今年纪大了,家里的几个哥儿又都在读书,一手医术便传给了二房的丫头,她是个聪慧的,前些时候才随着穆家二爷去青州给知府夫人看诊回来。” 高县令当即赞道,“你们余家当真是能人辈出,小辈一个二个这般出色,实在叫人羡慕。” 众人也随声附和。 余儒海打定主意要出一口当日的恶气,他觑着张老爷道,“只是女儿家行医多有不便,难免会受些欺负,当初就因着一些误会,张老爷就划去了我家三个哥儿的生员名单,唉,说来还要多谢谢林山长出手相助。”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旧事重提 “都是误会,误会一场,张某在这里赔不是了。”张老爷站起身,面色尴尬的笑着,躬身作了个揖。 沈老爷在一旁已猜出个七七八八,说来都是沈瑜顽劣,临时毁亲,因着对张家隐含愧意,他打圆场道,“既然是误会,也已经过去了,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提先前那扫兴的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这也确算是张家和余家的缘分。” 余儒海见好就收,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何况张老爷这样的大户豪绅已经低头弯腰,他道,“沈老爷说的是,我也是一时嘴快,张老爷快快请坐。” 几人又是一阵寒暄,送上来前来祝贺的贺礼,高县令站起身来,“我就不久坐了,衙门里还有事,来日等五郎登科,我再上门讨杯酒喝。” 其他几人也随着高云升站起身告辞,余儒海笑的满脸褶子,要去送人。 高县令却拉出跟在他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余老大夫止步,不必相送,这是杨知府家的管事,特意从青州而来,听说你们家几个哥儿与杨知府颇有渊源,你们好好叙旧。”bigétν 听是杨知府家的下人,余儒海忙热络的招呼人,支使余启蛰去送高县令等人。 到了院门外,林山长回身与余启蛰道,“来年二月春闱,我听说你先前因病一直在家中读书,未曾进学,这段时日,你若想来县学听课,只管过来,不收你束脩。” “谢过林山长好意,我暂不打算去书院,想早点去京城安置。”余启蛰拒绝了林山长的提议。 “也好。”林山长笑着道,“倒是我疏忽了,你中了解元,到时自会有人为你引见德高望重的老师,咱们长奎的县学的夫子已教不了你什么东西。”biqμgètν 林山长说这些话并非酸余启蛰,只是实话实话。 余启蛰躬身又朝林山长道了一声谢,目送高县令几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回了堂屋。 在东屋窗边偷看的余茯苓,不解的道,“我怎么瞧着小弟中了解元,也没有多高兴。” “可能他比寻常人都更冷静清醒。”也可能是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所以乡试榜首并不是一件值得他很高兴的事,余娇是这样想的。 其实她是有些吃惊的,没想到余启蛰会考得这般好,想想自己当初还劝余启蛰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与科举死磕,倒真是画蛇添足了。 往后这余家怕是要不一样了,乡试的解元,浅滩里的游龙,也难怪杨知府会抛下橄榄枝,想让他为婿。 余娇心不在焉的绣着手中的荷包,人的欲望是随着不断得到而膨胀的,一旦有了权势,很难不随波逐流,也不知日后余启蛰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忽然间有些怀念,这段在余家平静的日子,虽偶有波澜,却根本不算什么,日后余启蛰若是入朝为官,整个余家势必为此而动,门户里,门户外,风云不止。 堂屋里,杨家管事说明了来意。 “我家大人派我来,是想跟老爷子提一件事,先前在青州时,我家大人就十分赏识余五公子,有意将我家小姐许配给他为妻,只是听闻余五公子似乎定了亲,此次特意让我来见过余家亲长,且看余老爷子是否有意,若是两家能结秦晋之好,来日我家老爷也能在仕途上帮扶余五公子一把。” 杨管事有意透漏道,“我家老爷不日就要去京城述职,到时会举家迁去京城,若是两家定了亲,余五公子可住在杨府准备春闱的会试。” 余启蛰走进堂屋的,“杨大人实在抬爱了,我已有妻。” 后面四字掷地有声,明确又坚定。bigétν 杨管事一脸尴尬。 余儒海还未从杨知府家的千金要嫁来做孙媳妇的高兴中缓过神来,听到余启蛰的话,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你胡说什么?你哪里有娶妻?”他责备了余启蛰两句,转而朝杨管事赔笑道,“您莫要听我家五哥儿胡说,他未曾定亲,更没有娶妻,杨知府这般厚爱,这门亲事我余家自是乐意之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杨管事来前得了他家老爷的叮嘱,小姐的这门亲事只要余家亲长愿意,不用管那余五郎说些什么。 他笑着道,“我们府上只有一位嫡出大小姐,自小被夫人和老爷宠在手掌心,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跟名师学过,一手双面绣女工在官宦小姐中更是少有。不是我夸赞自家小姐,她虽在府上备受宠爱,但性子是极好的,温柔得体,生的样貌又好,这些年府上没少去人提亲,只是我家老爷都看不上,余五公子才气过人,我家老爷和小姐都十分欣赏,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于余五公子和你们余家,自是再好不过,想来我不用多说,您老人家心里也是明白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绝不更改 子孙能攀附上一州知府这样的亲事,无异于一飞冲天,放在从前,余儒海便是做梦也不敢想的,杨家能看上五哥儿,那是天大的造化,岂有不应的道理。 “您不用多说,老头子我心里都明白。”余儒海说道,“承蒙杨知府青睐,我余家必定好好准备聘礼,寻了媒人,不日就亲去青州登门提亲。” 杨管事心中大定,一脸喜色,幸不辱命,办好了老爷交待的事儿,只刚舒一口气,就听那余五郎道,“祖父是要枉顾法度吗?历朝历代律法都严禁有妻再娶,诸有妻再娶者,徒一年,杖六十,女家减一等,若欺而妄娶者,徒三年,杖一百,女家不坐,各离之。” 余启蛰站在堂中,无视余儒海越发难看的脸色,字字清晰,“我已有妻,祖父如此欺瞒杨家,让我再娶,是藐视王法,置我余家声名于不顾,恕孙儿难以听从。” 他清瘦的身影背着穿堂光,逆光而站,脊背挺如玉竹,愈发显得高大挺拔,俊朗隽秀的脸掩映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色,周身的气势却有些隐隐迫人。 “如何能叫再娶?你糊涂啊!你说的妻莫不是余娇?”余儒海气的浑身发抖,怒指余启蛰,登视着他,恼恨他不争气。bigétν 这样好的亲事,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能这样搅局! 余周氏忙上前给他顺气,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脸色复杂,先是嫉妒余启蛰被杨知府看上,这会儿五味杂陈,又是眼红又是气恼他饱汉不知饿汉饥,竟要弃了这样好的亲事。 余儒海缓过气来,顾忌到一旁的杨管事,生怕亲事鸡飞蛋打,忙解释道,“杨管事你听老朽详说,我这五孙子先前体弱多病,有方士说需得冲喜,方能消灾解难,我便买了一个丫头,正是先前我所说的二房娇丫头,他们既没办过亲事,也不曾有夫妻之实,余娇丫头已认在了二房名下,也上了我家的籍契,她与我这五孙子只是兄妹,再无其他……” “祖父!”余启蛰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籍契我已托人改过,余娇就是我的妻,不管您承认不承认,她都是我的妻,我绝不会再娶她人!” 堂屋外,余娇步子微顿,望着堂内脊背挺如玉竹,风姿清浊的背影,她一颗心好似被风拂过的竹叶,微颤,搅乱了满腹心思。 余梦山夫妇已踏入堂内,见他们二人过来,余儒海镇定了不少,像是找到了依仗和盟友,沉怒着一张脸,道,“听听你这儿子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赶紧劝劝他。” 方才大房张氏已去传了信,余汉山和宋氏虽惊喜于儿子竟被知府大人家的小姐看上,但他们都不是那等攀附权势之人。 况余茯苓早就将五哥儿在青州拒了杨知府提亲一事说给了他们听,也知道了儿子对余娇的心思,哪里会做出棒打鸳鸯的混事来。 “蛰哥儿的这条命是余娇救回来的,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再般配不过,爹又何必为难蛰哥儿?既然蛰哥儿肯认余娇为妻,我们自是认余娇这个儿媳。”一向话不多的余梦山,这次没等宋氏开口,就先出声道。bigétν 余儒海没想到余梦山竟也这般糊涂,气的恨不得拍桌,他忍了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在我这里不作数就不能算,我是一家之主,五哥儿的亲事只有我能做主。” 他又朝杨管事道,“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孙儿一时间想不开,容我再规劝他两日,等他想通了,我带他去杨府提亲。” 杨管事一脸窘态,当着他的面,余家便吵嚷一堂,且余家二房这番姿态,小姐的亲事哪还能成? 端看这余五公子,分明是对他那冲喜媳妇情根深种,纵使违背心意,真迎娶了自家小姐,只怕也不是什么圆满姻缘。 强扭的瓜不甜,也不知老爷为何执意要余家五公子为婿。 他心中轻叹一声,拱手道,“若来日余五公子转变心意,自是再好不过,来前我家老爷便说过不在意余五公子是否与人定过亲事,只要处理妥当,他便可登门去提亲,话我已带到,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 余儒海闻言,心中安定了不少,没想到那杨知府能宽容至此。 他起身要去送杨管事,余启蛰已先一步,送了那杨管事出门。 看见站在门外的余娇,他紧绷的唇角微松,漆黑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盈满了绵绵情丝,如冬日雪落后,洒在窗前的暖阳。 余娇呼吸一滞,乱了心跳,她垂眸避开了余启蛰的视线,许是阳光晒着,脸颊有些微烫。 送杨管事出了院门,门外还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劳烦您帮我给杨知府带句话,启蛰已有妻,心意绝不更改,纵使万难,我心如此。”余启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毫不避讳。 杨管事不禁有些佩服这少年解元,倘若换成任何其他人,这样的出身,绝不可能如他这般对杨府的亲事丝毫不动心。 品性卑劣的,便是休妻再娶,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虽忧心未能办成老爷吩咐的差事,仍是道,“我必将余五公子的话带到。” 等杨管事走了,村里人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祝贺余启蛰中了解元。 应付完村里人,余启蛰回了院子,见余娇还站在院内,他缓步朝她走近。ъitv 余娇心中有些慌,不敢看余启蛰那双狭长撩人的桃花眸,随着他走近,空气好像都变得焦灼滚烫起来,使得她脸颊不住的升温。 “祝……祝贺你中了解元,得偿所愿。”余娇慌乱找话道。 见她像受了惊的猫儿,白嫩的脸颊染上羞红,余启蛰和煦一笑,眼尾弧度向下,沾染了笑意的桃花眸熠熠灼灼,那笑意仿佛勾在人的心尖上。 他轻‘嗯’了一声,俯身靠近,握住了余娇的手腕。 余娇颤了下,只觉得他掌心的热度仿佛能将人灼伤,明明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但燥意却只增不减。 第二百七十七章 水涨船高 堂内余儒海正压着怒意,想要说服余梦山夫妇,他舍不下一州知府那样的好亲家。 余娇舔了舔干涩的唇,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杨小姐?其实不用拿我当幌子的……” 余启蛰打断了她的话,“陆瑾回京前,我托他改了你的籍契,余娇,籍契上你是我的妻,不是什么幌子。” 余娇睫毛轻颤,抬头看向他,滢澈的杏眸中带着些微的讶然,心跳像是骤雨落入了湖面,凌乱得很。 那日他说心悦她的话,余娇是没有当真的。 她两世为人,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余启蛰这个年纪,正赶上青春期,情窦初开,对她有些朦胧的好感,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这种荷尔蒙的分泌和喜欢一样,是不持久的。 余娇强逼着自己找回冷静,尽量平静的说道,“我,我给不了你回应。”她从余启蛰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余启蛰垂眸看了一眼空了的掌心,指间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柔嫩的触感。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敛去眸中的复杂心思,温和的说道,“你还小,多等几年也是无妨的。” 他现在太弱了。 只是一个解元,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和欲望,也不足够能将余娇纳在羽翼下,护着她。 虽然余娇没有答应随刘子期去京城,但这已成了余启蛰的一块心病。 那种无法掌控的焦灼和无力,都化为了驱使欲望的动力。 他不仅要出仕,还要走到最高的位置,权利的漩涡中心,只有这样,将来再出现诸如顾韫之流,他才能有与之一较的资格。 余娇不知余启蛰的庞杂心思,原想反驳他年纪小才是,可想想这个身子的年龄,也就没作声,反正少年青春期的好感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些时间,说不定他就瞧上别的姑娘了。 堂屋内,余儒海似是没能劝动余梦山和宋氏,竟已怒得拍桌,不顾体面吼了出来。ъitv 余娇转头朝屋内看了一眼,余启蛰抬手放在她肩头上,轻轻推了下,“你先回屋,我桌案上有新写的字帖,这段时日你练字松懈了。” 余娇点了点头,她心里知道,余启蛰是怕余儒海迁怒于自己,再来找她麻烦。 折了这样一门好亲事,余儒海眼下暴跳如雷,她也不想触霉头,没再多逗留,听余启蛰的话,回东屋去了。 余启蛰迈步进了堂屋,见他进来,余儒海的脸色更是难看,青着脸,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从前你最是听话,如今怎这般忤逆不孝?你可知你拒了誰的亲事?杨知府啊,攀上那样的人家,往后何愁没有好日子过?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啊你……中了解元脑子怎么反倒犯了浑!”biqμgètν 余启蛰脸上的神情有些漠然,“此事祖父不必再多说,我心意已决,您也不用找余娇,与她无关,是我认定了她。” 余儒海想到他已是解元郎,余家一门光宗耀祖日后就全指望在他的身上了,语气不由放轻了些,“祖父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有了杨知府这样的岳丈,日后不管是会试,还是做官,都有人帮扶,咱们家出身不好,帮不了你什么,如今有这样的高门户上赶着找上你,拒了实在可惜,你要多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啊。” 余启蛰神情也缓和了几分,他说,“祖父,我的前程我会自己挣,大丈夫在世,靠女人往上爬,总归叫人诟病。我既不愿,也不想,往后您不要再提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堂屋。 “看看!这就是你们教养的好儿子!”余儒海没想到好言相劝也说不动余启蛰,气得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 以前他只当这个五孙子聪慧过人,沉默寡言,今时今日才知,原来他主意大的很,性子也执拗的很,什么乖顺听话,只怕是被鹰啄了眼,才有这样的认知。 宋氏一改往日怯懦的模样,余启蛰中举,多少给了她挺胸抬头的底气,她说道,“我家五哥儿的确是被教养的好,靠着自个儿苦读便能中个解元郎回来,能有这样的好儿子,是我和梦山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眼见往日从不敢还嘴的宋氏如今都顶撞起自己来,余儒海气的牙根发痒,说不出话来。 余梦山虽站在妻儿这边,但也怕老爷子被气出个好歹来,出声道,“爹,蛰哥儿不喜那杨小姐,这门亲事好处再多又如何?他不愿意就算了。再不久,蛰哥儿还要去京城考春闱,您就莫要因为这事儿让他烦扰了,会打搅他读书的。” 余周氏也在一旁规劝道,“老二说的是,五哥儿刚中了解元,您哪能冲他发那么大的火?五哥儿是个有成算的,他不同意杨府的亲事,就别强逼他了,眼下还是准备会试更为重要,等日后五哥儿中了进士,何愁娶不着官宦人家的好姑娘?” 提到进士,令余儒海满腹的怒气打消了不少,就算没有杨家的亲事,中了解元的孙子,也足够他在人前炫耀,受满村子的人羡慕敬重了。 他朝余梦山夫妇叮嘱道,“往后好好盯着五哥儿读书,家里的一应琐碎小事都莫要去打搅他,会试在即,他读书为重,每日的吃食也要精细着些,每五日做上一回肉菜,好好养着他的身子。” 宋氏应了一声,不再站在堂屋惹老爷子眼烦,和余梦山回了东屋。 赵氏听了半晌,实在眼红,酸酸的开口道,“二房两口子实在想不开,要是这样的好事落在我家谨书和谨言头上,我这就去青州杨知府家里提亲,孟余娇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可见这中了举的未必脑子就灵光!” 余周氏闻言就皱起了眉头,蠢货就是蠢货,她私下里提点过赵氏多次,谁想她竟还能说出这种没个眉眼高低的话来。 余启蛰中了解元,往后这余家的兴荣,全都指望在他一人的头上,别看老爷子因为杨家的亲事生了怒,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往后二房在家里水涨船高,五哥儿就是老爷子最疼的孙子,赵氏简直是生了一副猪脑,嫌她那两个没中举的儿子此番还不够丢人,竟还要拉出来给余启蛰做陪衬!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戳一戳 果不其然,余儒海冷声斥道,“五哥儿能被杨知府瞧上,那是他有大才,你脑子倒是灵光,怎不去考个解元回来?谨书谨言要是争气也中个举人回来,何愁没有这样的好亲事找上门?” 见赵氏还要嘟囔,余周氏瞪了她一眼,“你话怎这般多?五哥儿中了解元,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跟老三还不快赶紧去集市上买酒买肉,晚上咱们好好庆贺一番!今日匆忙,准备不够齐全,你们再买些瓜子点心,让乡邻们沾沾喜气,省的落人话柄,” 有余周氏岔开话,余儒海也没再喋喋不休。 余汉山眸光闪烁道,“爹,打酒割肉还要买瓜子点心,得不少钱,我手头没钱了。”bigétν 自打猪肉摊子不做了,余汉山以亏损从老爷子那里抠搜来的十两银子,也全都花在了小寡妇李秀娥身上,李秀娥想送她那儿子去学堂,余汉山哪里能拿的出束脩钱,近几日,李秀娥都没让他近身。 眼下能去买东西,余汉山自是想捞点私房钱,好去哄李秀娥。 余儒海清点了下高县令等人送来的贺礼,县里给了五十两的封赏,那几位豪绅凑在一起送了有一百两,这样一来,手里又阔绰了,余儒海脸上已不见怒意,笑的眼角褶皱堆叠。 平头百姓唯有读书入仕,才能一朝翻身,得人看重不说,还会有送上门的银子。 要不天下读书人怎会挤破头去科举入仕? 有了这些银子,余儒海出手阔绰了不少,从钱袋里数出三两碎银,递给了余汉山,“打一壶好酒。” 余汉山的了银子,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心中算计着待会买东西时,该如何克扣省下银钱来。 晚间,堂屋席上热闹一团,余儒海没再提及杨家的亲事,喝的老脸通红,不住的夸赞余启蛰有出息,给余家的列祖列宗长脸之类的话。 就连余周氏都一改往日疼宠三房的模样,和颜悦色的与宋氏说了好些话。 昏黄的灯光下,余娇瞧着余谨书和余谨言的脸色僵硬又低沉,也是,往日最受家里长辈看重的人,如今成了陪衬的绿叶,心情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知舟倒是没什么变化,并没有因为落榜而失落,反倒一脸真心为余启蛰中了解元而高兴,还拉着他喝了好几杯酒。 散了席,宋氏在灶房煮了醒酒汤,给各房都送了一碗,其中一碗则交给了余娇,让她端去里屋给余启蛰服下。 余娇端着醒酒汤进屋的时候,余启蛰正坐在床边,眼神盯着一处,似在发呆。 见她进来,他眸光亮了起来,俊秀的脸上因醉酒染了薄红,黑白分明的眸子灼灼的盯着余娇。 余娇走到床榻旁,见他眼神清明,应是没有吃醉酒,便将手中的醒酒汤递向他,“婶子煮的醒酒汤,喝了会好受一些。” 余启蛰动作迟缓的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醒酒汤,大掌却罩在了余娇的手上,连带着她的手和碗一起接过没放。 滚烫炙热的温度,从他掌心贴来,余娇端着碗的手微颤了下,余启蛰已低头,就着她的手喝起汤来。 他饮得极慢,许是饮酒的缘故,一举一动都比平日要慢上许多,倒有几分难得的可爱。 余娇站着不舒服,索性坐在了他身旁的床榻上。 好半天,总算喝完了饮酒汤,但余启蛰抓着她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余娇动了下手腕,“我去打水帮你擦擦脸?”biqμgètν 余启蛰抓着她手的力度收紧了几分,“娇娇,你不要走。” 低沉沙哑的声音,多了平日里没有的示弱和……撒娇? 余娇有些好笑,余启蛰喝了酒竟也会变得黏人,依他的性子可真看不出。 “我不走,我去打水给你擦脸。”余娇下意识的放柔了声音。 “不骗人?”余启蛰有些孩子气的较真问道。 余娇点头,应道,“不骗你。” 他握着余娇的手掌力道才松了几分,余娇趁机收回手,拿着空碗朝屋外走去。 走到房门口,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余启蛰,就见他坐姿乖巧,双眸紧紧盯着自个儿,好似怕自己一去不复返一般。 余娇唇角微微上扬,将碗送回灶房,打了水就快步回了里间。 见她回来,余启蛰弯起唇角,狭长的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眼角沾了醉酒弥漫的红,整张脸卸去了清冷,显得生动又俊俏。 余娇将帕子用水打湿,动作轻柔的往他脸上擦去。 余启蛰乖觉的很,一动不动,任她侍弄。 余娇没忍住,用指腹在他脸上戳了戳,余启蛰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一丝丝害羞和宠溺,往旁边躲了躲。 余娇意外发现,余启蛰被她戳过脸颊这边的耳尖竟缓缓红了起来。 她起了玩心,又故意在余启蛰另一边脸颊戳了下,余启蛰又看了她一眼,眸里带着欢喜和别扭,但也没去阻止余娇作乱的动作,又往一旁躲了躲。 果不其然,他另一只耳尖也很快变得绯红。 余娇忍了忍笑意,平日里余启蛰惯是少年老成,饮了酒倒多了些少年人的可爱模样,她不忍再欺负他,将帕子过水后,又帮余启蛰擦拭了双手的指尖,对他道,“快睡吧,我给你拎了一壶茶,夜间要是渴了,自己倒水喝。” 她端起水盆,就要往外间走,却被扯住了手腕。 余娇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余启蛰红着脸,“还要。” “还要擦手?”余娇将水盆放下,又拧了帕子往他手上擦去,却被余启蛰躲开。 余娇:…… “要擦脸?”她试探猜测道。 余启蛰垂眸摇了摇头,坐在床边不说话。 “那你要什么?”余娇问道,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道,“你不说,我可走了。” 余启蛰捉住了她沾过水湿润的手,往脸上放去,“还要。” 贴上他有些发烫的脸颊,余娇福至心灵,忍着笑道,“还要戳?” 余启蛰抿着唇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余娇笑出声来,小古板喝了酒怎么这么可爱,她差点没忍住在他脸上揉一揉。 指腹戳上滑腻如脂的脸颊,余启蛰又往一旁躲了躲,不过很快便又挪动回来,好似怕余娇不再戳他。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晚惊吓 余娇又戳了两下,就不愿再跟他玩了,“好了,再戳下去,酒窝都要被戳出来了。”她强拉着余启蛰让他上床休息。 余启蛰挣开她的手,突然走到桌案旁,搬起桌上的书匣子回到床边。 余娇不知他要做什么,难不成喝醉了酒还要看书? 余启蛰打开了书匣子,里面装的不是书册,而是银子,有碎银,铜板。 余娇扫了一眼,零零总总的,加一起也没多少。 “你要数私房钱?”余娇一脸古怪,难不成余启蛰还有小守财奴的属性,平日隐藏的深,醉了酒就要抱着私房钱入睡? 余启蛰朝她伸出手,声音里带着醉酒的鼻音,“荷包。” 余娇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他,荷包里装了几角碎银,她很大方的道,“这几两银子都给你。” 余启蛰用力摇了摇头,将余娇荷包里的碎银全都倒在了地上。 “你……”想着不跟小醉鬼一般见识,余娇放缓了语气,“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蹲下身将银子捡了起来,刚站起身,就被余启蛰一掌拍掉,碎银又散落一地。 “不许捡。”他一脸固执的盯着余娇道。 什么毛病? 余娇在心里吐槽了下,没再去捡,抬眼就看见余启蛰将书匣子里的铜板和碎银全都塞进了方才自己给他的那只荷包里。biqμgètν 他看了一眼瘪瘪的荷包,似乎有些生气,将书匣子彻彻底底的又翻了一遍,在缝隙中找到一枚铜板,又塞进了荷包里,然后将荷包朝余娇递去。 “都给你,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银子,会将这只荷包都塞满的。”余启蛰的声音固执认真,又带着几分孩子气。 余娇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不过见他醉了酒,还想着要将攒的私房钱都给了自个儿,还是挺开心的。 “你自己攒的私房钱自个儿留着花,我有钱。”余娇没有收,她记起当初刚在余家醒来,余周氏想要将她卖给人伢子,余启蛰将自己抄书攒的四十文钱全给了她,让她跑路,心里不免软了软。 她没看错人,这么久了,他对她一直都挺好的。 余启蛰见她不收,强硬的将钱袋塞进了她的手里,清隽的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再次强调道,“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的,多到这只荷包塞不下。” 余娇回过神来,好笑的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会赚很多很多钱。” 余启蛰脸上的委屈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道,“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别人的钱?” 余娇露出疑惑的表情,没太听懂余启蛰说别人的钱是什么意思,她肯定是要赚钱的。 一句台词浮现在她嘴边,不赚钱你养我啊? 余娇没问出这句话,她怕余启蛰真的会说要养她,那她也不会答应的。 但是余启蛰接下来的话,让余娇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许要……顾韫的钱。”余启蛰语速极快的含糊带过顾韫的名字,又道,“我也能给你荷包装不完的银子,虽然现在还少,以后肯定会的。” 他后面的语气有些失落,但十分坚定。 余娇看着手里的旧荷包,心中突然就涩了下。 原来,余启蛰别别扭扭的做出这番举动,是因为介意之前在青州,顾韫还给她这个荷包时,给了她一荷包装不完的银子,所以他才一直强调,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银子,这只荷包都塞不下。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余娇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他会这么介怀,放在心底,如今喝醉了酒,才用这种‘可爱’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人……是有多将她放在心上,才会在意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余娇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强扯了扯唇角,柔声回应道,“好,不要他的钱,我等着你给我一荷包装不完的银子。” 余启蛰听了她的话,眼睛更明亮了几分,嘴角也扬起愉悦的弧度,一脸开心。 “快睡吧。”余娇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看着余启蛰的眼神有多么温柔。 余启蛰听话很,脱鞋上床一气呵成,睡姿一丝不苟,扯了被褥盖在身上,手臂还压在了被子上,只余一双眼睛睁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余娇。 “闭眼,睡觉。”余娇好笑道。 余启蛰应了一声,“好。”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余娇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既能正常对话,又行动自如。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碎银,想了想,没有去捡,吹了灯烛,离开了余启蛰房间。 宋氏和余梦山早已经歇息了,外间还燃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烛灯,应是特意为她留的。 余娇端起烛台,回了里间。 余茯苓趴在床边,手里还拿着花棚子,应是等她等得睡着了,余娇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床上睡。” 余茯苓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将针线筐放在床头的桌上,打着哈欠爬上床继续睡了。 余娇推门去了院中如厕,刚从屋角的茅房出来,就看见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的站在院门处。 她心中一惊,放轻了呼吸,想着莫不是偷儿摸上门了? 藏在阴影处,借着被云遮挡住的昏暗月光,余娇瞧清楚了开门栓那人的脸。 余汉山?这大半夜的他不在房里睡觉,偷偷摸摸的是要做什么? 余娇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看着余汉山蹑手蹑脚拉开门栓,走出去又将院门轻轻带上。 余娇没多犹豫,轻手轻脚的走到院门旁,听着门外没有动静,才轻轻推开院门。 循着门口的小路望去,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正在急匆匆的往村尾走。 余娇皱了皱眉,虽然好奇,想跟上去看看余汉山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但是这黑灯瞎火的,若是叫人发现了,余汉山一个男人无所谓,她身为女子却要被指摘的。 只能日后多观察一下余汉山的举动,看看能不能瞧出一二来。 她正准备回院里,又听见一阵动静,余娇悄悄探头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就看见四五个身影,手中抬着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走过来。bigétν 余娇心中一跳,这青屿村的晚上未免也太热闹了些?怎么这么多人晚上出来活动? 第二百八十章 守制两年 没等人走近,余娇转身进了院子,动作极轻的合上了院门。 脚步声愈发近了,余娇隔着门缝看清了其中一张人脸,居然是陈志清。 另外几人分别是陈根生,陈根福还有大小陈秦氏。 他们走过余家门前的时候,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还小心的往余家院门看了几眼。 余娇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就警觉的收回了视线,从门缝处移开。 她没看清陈家人抬的是什么东西,但是陈根生几人手里提着铁锹铁铲等物件,像是要去挖什么东西。 脚步声渐远,余娇没再出门窥探,在院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在余娇托着腮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又有动静传来。 她趴在门缝上,悄悄朝外面看去,陈家的人回来了,这次手中抬着的东西不见了。 或许不是去挖东西,而是埋。 余娇如是想道。 脚步声远去,她锤了锤有些发麻的腿,起身回了房。 第二日余启蛰醒来,揉了揉有点钝痛的额角,见自己昨日入睡衣衫都未换,压出了不少褶皱,想着日后还是要少饮酒,他的酒量着实不怎么样。 前次在穆家心中谨慎,只饮了一杯,昨日倒是放纵了些。 他下了床,想要换一身衣裳,低头就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碎银,瞥了一眼被扔在床头的书匣子,余启蛰捡起了地上碎银,以为是昨晚无意间打翻了书匣子。 将碎银收拢进书匣子,见里面空无一物,余启蛰动作一顿,他平日攒下的钱都放在了匣子里,有不少零碎的铜板,如今竟是都不见了。 难不成昨晚被誰拿去了?只是为何地上还掉落着几两碎银? 爹娘和阿姐是决计不会动他的东西的,余娇……应看不上匣子里的那点钱,只有可能是三房的人和老太太,而地上掉落的这几两碎银,极有可能是来他房中偷钱的人,忽然听到动静,来不及拿走。 想到这里,余启蛰的眸光冷了几分。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况且这些钱他原是要攒着给…… 用早饭的时候,余汉山才打着哈欠从外间回来,一脸憔悴,连饭都没吃,就要回到西侧间睡觉。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赵氏一脸古怪的问道,她也是早上醒来才发现睡在身旁的余汉山竟不见了踪影。 余汉山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不耐烦的道,“老黄家的狗剩喊我去吃酒,这不是都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非要叫我过去,昨夜在老黄家喝多了,跟狗剩挤着凑合了一宿,没睡好,我再去睡一会儿。” 他掩饰心虚,装着打了几个哈欠,好似困得不得了。 余汉山经常与村里的狗剩几人吃酒,赵氏没再起疑,还放下碗筷,给余汉山打了一盆水,让他洗洗再睡。 余娇却不信余汉山只是去吃酒了,他眼神疲惫,眼袋发黑,精神萎靡,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走路头重脚轻,分明是纵欲过度的症状。 余娇收回视线,注意到余启蛰盯着西侧间若有所思,猜想他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实则余启蛰只是怀疑他房里的钱是被余汉山给拿走了。 用过早饭,余娇去了余启蛰房里习字,从青州回来这段时日,她确有些惫懒松懈,前些时候又有意躲着余启蛰,倒是未曾好好练字。 余启蛰又为她新写了一本字帖,她若不好好练字,着实对不住他这位解元费工夫写下的字帖。 瞧见桌案一角的书匣子,余娇勾唇笑了笑,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余启蛰。 余启蛰靠坐在床榻旁看书,余娇的视角看过去,是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墨得浓眉下是眼尾深邃微挑的桃花眸,高挺的鼻峰与硬挺的下颚连成好看的弧线。 清了体内余毒,加上药膳和食补,少年的身子抽条了不少,五官也褪去了不少青涩,他的骨相生得极好,已经能窥见几分男人的硬朗。 余启蛰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抬眼朝余娇看了过来。 被抓包偷窥,余娇心里一点不慌,她面色如常的清了清嗓子,问道,“五哥儿,若家中亲长去世,可需守制?”昨夜撞见陈家去埋东西,余娇后来分析了下,陈家去的方向是村尾后山,三更半夜又是背着人偷偷去,埋的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家老太太算算时日,应是已经过身了,但陈家竟没传出要办丧事的消息,偏巧昨天白日里陈志清才中了举,夜间他们就去后山埋东西。 故余娇才有此一问。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也。自是要守制的,家中亲长过世,子孙需在家守孝二十五个月,期间不得婚嫁,应考,上任,现任官员也需离任回乡。” 余启蛰细细解释道,“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虽是守制三年,实则禫祭两月后便可停止居丧,也就是要守制两年。” 余娇听他前面说到应考时,心中疑惑已经找到了答案。 陈志清好不容易中了举人,陈家老太太这时候过身,他需得在家守制两年不能应考,这样一来,便耽搁了大好前程。 若陈家昨夜悄悄埋的是陈老太太,定是为了陈志清能继续应考春闱才秘不发丧,瞒下了陈老太太已经过世的消息。 推测出这些东西来,余娇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心复杂,利益驱使,为了前途,连至亲长辈去世都能舍下。 她一边描摹字帖,一边不由想着,若是换做余启蛰,他又会不会为了前途,抛舍一些东西。 旋即,又觉得自己不该这般想他,放着杨家那样好的姻亲,他都能不为所动,守孝两年应也算不得什么。ъitv 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字,余娇搁下笔,揉了揉手腕,见余启蛰还在低头看书,余娇不免有些佩服,难怪是能中解元的人,这份苦读的定力和心性,她是没有。 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余娇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听院里传来大房张氏热闹的说话声。 小地方消息传得快,何况是青屿村出了个解元郎这样扬名远播的大事,张氏的大女儿余甘草听人说是余家哥郎中了解元,便带着她夫婿李汉秋回娘家道喜来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姐夫登门 没多久,张氏就带着余甘草来到了东屋,余甘草一脸喜色,先是朝余启蛰道贺,后一脸感激的拉着余娇到一旁道,“五弟妹,多亏了你给我开的方子,我已经怀上了。” 余甘草并非不孕,只是三年前滑胎没照顾好身子,留下了一点小症状,调理好怀孕不过是早晚的事。 余娇也很为她高兴,她帮余甘草把了把脉,“快三个月的身子了,脉象很稳。” 余甘草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线,“都是你医术好,用了你开的药方调理身子没多久我就怀上了,我们村里不少妇人都跟我打听呢,也想找你看看。” 余娇笑着点头,“好啊,让她们直接过来就成。” 余启蛰去京城考春闱,她想跟着余启蛰一起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商机,京城的花销与这穷乡僻壤没有可比性,趁现在得多攒些银子。 见她应下,余甘草笑着说道,“那等过几日我带她们过来。” 张氏见余甘草和余娇说笑得热闹,心里也跟着高兴,甘草跟余娇亲近,就能借上五哥儿的势,她那恶婆婆总不敢再欺凌有个解元堂兄弟的大丫头。 况且现在大丫头已经怀上了身子,李家也不能再用这事儿拿捏甘草。 她一丁点儿也不眼红三房中解元,心里还巴不得余启蛰再中个解元回来。 二房好了,她们也能跟着沾光。 余甘草这趟回娘家不像从前那般两手空空,因知道余家五哥儿中了解元,李家难得没小气,为了给余家示好,让余甘草带了不少鸡蛋回来。ъitv 余儒海有意彰显余家今时已与往日不同,阔绰的让余周氏煮了几十个鸡蛋,随瓜子点心一同散给村里乡邻。 张氏、宋氏随着余周氏去给乡邻们送鸡蛋,刚出门就撞上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身旁还跟着个身板结实魁梧的年轻男子。 认出是跟余茯苓定亲的赵家父子俩,宋氏脸上带了笑,有些惊讶的道,“亲家,你们怎么来了?” 赵梧面带局促的道,“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我跟禹哥儿来道喜。” 茯苓未来的婆家人上门,宋氏自是要回去招待,张氏从宋氏手里接过盛鸡蛋点心的筐子,“你快领着禹哥儿和他爹去院里坐,这些东西我跟娘去送。” 宋氏把手里的东西给了赵氏,笑着招呼赵家父子俩进院子。 察觉宋氏热情不减从前,赵梧暗暗松了一口气,自从昨个儿听说余家二房的五哥儿中了解元,赵家人担心得寝食难安,生怕余家二房如今看不上禹哥儿,两家的亲事会出什么变故,才特意带着东西上门来探探口风。 宋氏引着赵氏父子俩进了堂屋,喊了余梦山来招呼客人,又沏了茶水端进了堂屋。 趁着余梦山和赵氏父子俩说话,宋氏回了东屋,与余茯苓悄悄道,“赵禹跟他爹来了。” 余茯苓闻言脸微微一红,有些害羞的道,“他们怎么来了?” “知道你小弟中了解元,特意带了东西上门道喜的。”宋氏还是挺中意赵禹这个女婿的,她笑道,“我瞧着禹哥儿似乎又长高了些,比从前还要魁梧,是个强壮有力气的。” 余茯苓脸色愈发羞红,她还没见过赵禹,忍不住隔着窗,往堂屋望去。 宋氏见女儿这副模样,笑了笑,又去了外间忙活,赵氏父子既然来了,肯定是要留人用饭的。bigétν 余娇见余茯苓一脸少女怀春,还要装着做绣活。 她笑着打趣道,“阿姐,姐夫来了,你不去跟他说说话?还绣什么荷包啊,这荷包该不会是给姐夫做的吧?” 余茯苓啐了她一口,红着脸道,“再胡说,我把你这张嘴缝上。” 余娇笑出声来,“你再这么凶,我可要去姐夫跟前告状了!” 余茯苓放下针线筐,作势要挠余娇的痒痒肉,余娇忙鸣兵息鼓,“阿姐,我错了,我不说了。” 余茯苓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轻笑着一脸正经的道,“不许再打趣你姐夫。” “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向着姐夫了?”余娇忍不住笑着说道。 怕余茯苓又要挠她,说完,就收起了玩笑模样,朝余茯苓眨了下眼睛,“你就不好奇姐夫长什么样子?要不要我帮你去看一眼?” 余茯苓红着脸摇头,“不用。” 她自是想见见的,可实在不合礼数,虽然两人已经定亲了,但终归还没有成亲。 不过母亲对赵禹那般满意,他人定是不差的。 堂屋里,一阵欢声笑语,与余梦山说了会儿话,赵氏父子俩都放下心来,从余家二房对他们家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根本没有要退亲的意思。 虽儿子中了解元,但余家二房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们赵家人,可见余家二房人的品性都是极好的。 赵梧愈发觉得当初给儿子定下这门亲事实在再英明不过,先时的局促担心已消失不见,他笑着出声道,“禹哥儿还给茯苓丫头带了些东西,两人定亲这么久了,见一面说说话也是无妨的。” 定过亲又有亲长这般说,两个孩子见见面不算有伤礼数。 余梦山点头,笑着道,“茯苓在屋里做绣活呢,禹哥儿你自去找她。” 赵禹红着脸站起身,抱着给余茯苓捎的东西,出了堂屋。 余茯苓正在看着窗外,就看见一个身量高大魁梧的男子走了过来,她忙低头收回视线,一颗心如小鹿撞怀,怦怦直跳。 余娇也在窗前看见了赵梧,她给余茯苓使了个眼色,笑道,“姐夫来找你了。” 余茯苓只顾着害羞,也没反驳她的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余娇很有眼色的起身去了余启蛰房里,给二人腾出空间来。 赵禹在东屋门口特意整理了下衣衫,才抬手敲门的。 余茯苓忍着羞涩,去了外间,小声道,“进来吧。” 赵梧听到她的声音,俊黑的脸微红,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余茯苓都没敢抬眼去看他,只觉得这人高的很,走进来都遮住了门口的光,她指着屋里的木凳,带着羞涩轻声道,“坐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盲婚哑嫁 “我……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赵禹紧张得说起话来都结巴了,看了一眼余茯苓,就赶紧收回视线,在余茯苓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动作僵硬的将怀中抱着的包袱朝余茯苓递去,“我……我给你挑了一匹布,你做……做新衣裳穿。” 余茯苓原本紧张得不行,但听赵禹这样魁梧的男子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有些忍不住想笑,这样一来,倒没那么害羞了。 她接过小包袱,打开看了看,里头是芙蓉色的绵绫布,难为他一个男人,颜色挑的倒挺好看。 见余茯苓不说话,赵禹心里有些忐忑,搓手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不喜欢?” 见他紧张得绷着一张脸,余茯苓弯了弯唇角,跟着余娇她性子也变得大胆,张口就道,“你结巴?”ъitv 赵禹脸色绯红,用力的摇头,“不……不结巴……” 余茯苓见状笑出声来,赵禹看着她,红着脸也跟着笑了起来,原先紧张尴尬的气氛,因这一笑,缓解了不少。 赵禹在悄悄在外衫上抹去掌心的汗,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我还给你买了支簪子。” 这句话没再结巴,倒是很利索。 余茯苓从他手里拿过木盒,指腹擦过男人带着厚茧略显粗糙的掌心,余茯苓脸颊烧了起来,收回手的动作有些慌乱。 赵禹只觉得掌心好似被猫儿轻挠了一下,心里直泛着痒意。 抬眸见余茯苓两颊飞红,好似染了胭脂一般,好看的紧,尤其是一想到这是他日后的媳妇,赵禹就忍不住傻乐。 余茯苓垂头打开了木盒,里面躺着一支银簪,簪头盘着缧丝花,虽然簪子不重,但是胜在样式新奇。 余茯苓没有扭捏,轻声道了一声谢,“很好看。” 见她喜欢,赵禹很是欢喜,嘴角一扬,就笑了起来,心里想着要好好干活,多赚钱,都攒起来给余茯苓买东西,他喜欢看她笑。 余茯苓见他盯着自己笑得傻气,将簪子放回木盒里,起身道,“你等片刻。”便朝次屋行去。赵禹秉持君子守礼之道,知道次间是余茯苓的闺房,脑袋端正的望着另一边,一眼也没回头偷看,只是悄悄的挪动了下僵硬发麻的双脚。 自从在这张椅子上坐下,他就挺直脊背,坐姿端正,一下也没敢动。 余茯苓很快便从次间出来,垂着眸有些害羞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梧。 赵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惊喜的接过余茯苓手里的荷包。 他没想到,余茯苓竟还给他绣了一只荷包,一脸高兴的将荷包小心翼翼的塞进胸前的衣襟里,赵禹对余茯苓郑重道,“这只荷包,我以后一定不离身。” 余茯苓嗔了他一眼,心里却很是开心,赵禹对她送的东西这般重视,也可见他对自己上心。 “你若有喜欢的东西,只管跟我说,日后我买来送你。”赵禹说道。ъitv 余茯苓知道赵家境况的,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你别乱花钱。” 赵禹愈发觉得自个儿未过门的小媳妇好,还没嫁进赵家呢,就心疼他,不舍得让他花钱。 虽已定了亲,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呆的时间长了,未免不好。 赵禹得了余茯苓亲手绣的荷包,心里很是满足,没再屋里多呆,他站起身,看着余茯苓道,“那我先走了。” 余茯苓点了点头,看着赵禹高大的身影出了东屋。 等了一会儿,才捂着脸笑了起来。爹娘定的这门亲事,她很喜欢。 躲在里间偷听的余娇,推门走了出来,见余茯苓躲着偷笑,就知道她肯定是瞧上了赵禹,打心里喜欢人家。 听到余娇推门出来,余茯苓忙止住笑,脸上多了一抹尴尬。 余娇见状笑了起来,“姐夫这般英武,你瞧着欢喜不丢人!” 余茯苓听她又打趣自己,朝余娇做出了张牙舞爪的动作,却没有什么杀伤力,只可爱的紧。 余娇真心替余茯苓高兴,这样大背景下的盲婚哑嫁,刚巧对方是自己瞧着中意的,十分难得。 堂屋里,赵梧见儿子过来,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就知道儿子跟余家姑娘肯定处得还不错。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告辞道,“禹哥儿在镇上粮铺做工,掌柜只允了半日,他还得回镇上,我们就不多打搅了。” “禹哥儿在镇上做工呢?”余梦山挽留道,“天还早,用了晌午饭再回镇上也不迟,他婶子已经在做饭了。” “不了,不了,回去的迟了,他们掌柜扣工钱。”赵梧站起身,丝毫没有要留下用饭的意思。 赵禹也跟着点头。 “家里有马车,用了饭,让五哥儿驾车送你们去镇上。”余梦山忙道。 赵梧连连摆手,父子俩往外面走去。 宋氏正在灶房忙活,听到动静,也出来挽留,见实在留不下,便从灶房数出十个鸡蛋,拿给两人,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赵梧父子俩推辞不下,便收下了鸡蛋,离开了余家。 出了村,赵梧见儿子脸上笑意还未散去,眯着眼睛笑问道,“余家二房的姑娘不差吧?爹娘的眼光可还行?”bigétν 赵禹笑着连连点头,“她人很好,我说要给她买东西,她还让我不要乱花钱。” 他从胸前掏出荷包,给他爹显摆道,“这是茯苓给我绣的!” “傻样!”赵家老爹瞅着儿子那满意嘚瑟的样子,笑着叮嘱道,“余家五哥儿中了解元,以后说不得还能中进士,你有个这样的妻弟,日后成了亲可得好好对人余家姑娘,也得好好挣钱,人余家不嫌咱家清贫,可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嫁过来跟你过苦日子。” 赵禹将这些话全都听进了心里,他收起笑,神色认真的点头,“我一定好好干,不让茯苓跟着我吃苦。” 他有力气,又不怕吃苦,镇上出力的活还算好找,虽然在粮铺做的是抗粮食的苦力活,但他也悄悄跟着账房学了打算盘。 等日后学成了,做个账房,工钱就能变多了。 赵禹打定主意,回去再给粮铺的账房先生买半只鸡,求他好好教教自己。 一想到年后就能将媳妇娶进门,赵禹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二百八十三章 保大保小 余周氏和张氏给乡邻送完鸡蛋回了家,听宋氏说给赵家父子俩拿了十个鸡蛋,余周氏倒没像从前余娇只是炒菜用了几个鸡蛋就动手又打又骂,反倒还说既以后都是亲家,该留赵家父子俩在家中用过饭再走才是。 宋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隐隐觉得这个家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余周氏转变的态度中,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人在困境中,也一定要自强不息,只有自个儿努力有所作为,才能活得有底气,旁人才会不敢再轻视你,随意欺压你。 张氏留在灶房帮宋氏烧火,说起刚才在外头听见的传闻,“陈家的柔丫头退亲了。” 宋氏择菜的动作顿了下,“是陈家退的亲,还是与她定亲的那户人家?” 张氏往灶下添了柴,“听王婶子说是陈家主动退的亲,跟她定亲的李家还特意带了好些东西来陈家说和,陈家压根没让人进门。” 宋氏没做声,陈柔是个好看的姑娘,从前她跟五哥儿亲近,五哥儿中了小三元,村里人都说俩人郎才女貌,宋氏也想过两家结亲。 可后来,经了五哥儿身子败落那一遭,陈家人拒亲虽没错,但翻脸不认人的姿态未免叫人心寒。 启蛰喜欢孟丫头,她这当娘的自然能看出来。 宋氏现在心里就认准了余娇这一个儿媳妇,旁的什么姑娘,那都跟余娇没法比。 若没有余娇,他们二房怕是还过着几个月前的惨淡日子。 张氏又说道,“也难怪现在陈家瞧不上李家那门亲事,秀才郎到底跟举人没法比,陈家清哥儿中了举人,陈柔又长得那般好看,陈家人的眼光难免会变高。” 宋氏将切好的菜倒进锅里翻炒,笑了笑,岔开话道,“知舟还没见过唐家姑娘吧?” 提到自家儿子的亲事,张氏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道,“还没见过呢,今个儿赵家父子登门,倒也给我提了个醒,等过年节的时候,也该备礼让你大哥带着知舟去唐家一趟。”bigétν 两人闲聊着,没过多久便做好了饭菜,端去堂屋。 听说余甘草怀了身子,余儒海还关心了几句,饭桌上的氛围是从前难有的温馨和谐。 见余儒海同大房二房聊得热络,再不像从前那般眼里只有她家谨书谨言,赵氏心里颇不是滋味。ъitv 用过饭,宋氏正要收拾碗筷,余儒海突然看着吃完饭站起身就要走的赵氏道,“老三媳妇,别偷懒,去把锅碗刷了,你二嫂整日做饭也够辛苦的。” 赵氏不敢置信的看向余儒海,余儒海却没搭理她。 赵氏气的脸都有些变形了,用力的将碗筷收拾好,瞪了宋氏一眼,愤愤然的端着碗筷去了灶房。 宋氏走出堂屋,深吐了一口气,望着天,忍不住笑了下。 赵氏在灶房瞧见了,气的用力砸了下锅铲,不就是儿子中个解元,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小声咒骂道,“二房的病秧子当初怎么就不病死,最好是再大病一场,死了才好!” 从余儒海发话让赵氏做活后,三房在这个家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特殊,家里的一些活,渐渐分散到了三房的头上。 赵氏和余汉山心有颇有怨言,跟余周氏抱怨了好几回。 余周氏反训斥了两人一顿,告诫他们二房风头正盛,收起小心思,这段时间都老实些,也别跟二房吵嘴,不然挨骂的肯定是他们,不会是二房。 余汉山夫妻俩被余周氏这么一点拨,也不敢找茬闹事,瞧二房不顺眼,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余汉山心里窝火,得空就往村尾跑,却被李秀娥躲躲闪闪的关在门外好几次,余汉山忍了几日,有天夜里直接翻墙进了李寡妇的院子,将人堵在床上,狠狠的泻了一番火气。 这日,有人上门给余娇送信,说是她买的粮食还有两日就要运到了。 余启蛰陪着余娇去城里找掮客看了好几处院子,最终租下了一处地势较高,交通便利的屋舍宽敞的院子,用来当粮仓屯粮。 余娇让掮客帮着找了几个人将所有的屋子打扫一遍,地上铺了一层青砖,上面又架了木板,好用来放粮食。 还没等来粮食,孟大福倒是先登门了,余黄芪要生了。 余娇先前说的话应验了,孟家请的稳婆也说余黄芪的胎儿太大,生不下。 那日孟大福被余娇所说的破腹取子骇到,根本不敢想那情形,也没打算请余娇过去。 如今情况危急,孩子和余黄芪的命都危在旦夕,稳婆又指望不上,孟大福只能来找余娇。 一听说自个闺女难产,余周氏担心得脸色煞白,跟余娇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了几分恳求,“孟丫头,黄芪是你小姑,你可得让她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啊。” 余黄芪是老来女,余儒海也疼这个小女儿,“需用什么药材,孟丫头你赶紧去西侧间取,对了,我还藏着一支老山参,你也带去用。”bigétν 余娇点头,匆匆回屋取了诊箱,叫上余茯苓,上了马车。 余周氏实在放心不下,也跟了上来,孟大福将马车赶得飞快,往村里赶。 孟家,孟老太太在屋里陪着余黄芪,急的时不时就往外看一眼。 稳婆又看了看余黄芪的下面,神色不安的道,“这胎儿我实在接生不了,要不你们还是再找个稳婆来吧。” 她收拾东西,就要走。 孟老太太赶紧去拦,“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儿媳妇咋办?这可是两条人命,求求你帮想想法子。” “我是真没法子,除非保大保小你们选一个。”稳婆叹气道,“大姐,我跟您说实话吧,甭管你找什么大夫稳婆来,这孩子和大人你们只能保得住一个,要大的,肚子里那个就剪碎了拿出来,要是保小的,那就得下狠手,将孩子弄出来,产妇铁定血崩。” 孟老太太白着脸,心里乱做一团,实在不敢乱拿主意。 若是儿媳保不住,她怎么跟余家人交代,可肚子里的又是他们孟家的根苗,她又怎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就在这个时候,孟大福驾车赶了回来,余娇和余茯苓跳下马车,几人脚步飞快的进了屋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男胎 孟家老爷子一直守在屋外,见他们过来,赶忙道,“大福,快,我听着稳婆要走!” 瞧见余周氏也跟了过来,孟家老爷子有些心虚愧疚,也没敢跟她说话。 孟大福急匆匆朝屋里行去,额头上急得全是汗珠,他敲了敲屋门,“娘,黄芪怎么样了?” 余黄芪已经昏厥了过去,不然稳婆也不会急着跑路。 孟老太太听见声音,着急忙慌的拉开屋门,“可是将大夫请来了?” 孟大福只说是要去请大夫,并未说要找的大夫是余娇,孟老太太瞧见来的是余周氏和余娇,心道坏了,余家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孟丫头,你快进去看看,随你用什么法子,只要她们母子平安,只要能平安就好。”孟大福满脸乞求的看向余娇,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余娇道,“我先去看看小姑。”她带着余茯苓越过孟老太太进了屋子。 孟老太太有些摸不清情况,责备道,“大福,你不是去请大夫了?怎么大夫没跟着你过来?” 孟大福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房内,伸头看里面的情形,“余娇就是大夫。” 眼见孟家请了人来,稳婆趁机就往门外钻,孟老太太赶紧喊道,“快拦着,别让她走!” 屋外几人慌忙去拦,余娇没管屋外的动静,径直走到床头,见余黄芪已经昏厥过去,摸过脉后,对余茯苓道,“跟他们说让产婆走,不用拦着,让人去煮花椒盐水和甘草水。” 余茯苓赶紧去跟屋外的人说了,孟老太太还在问准备这些做什么,余周氏很是老练的道,“就照余娇说的办,赶紧去弄!” “娘,余娇就是大夫,她医术很好的!”孟大福随口解释了一句,就抓着他娘的手,去灶房烧甘草水,余周氏也跟了过去帮忙。 屋内,余娇从诊箱里拿出一包药,递给余茯苓,“这是你上次在沈家煮过的止疼药,依照之前的法子煎药端来,对了,再跟他们要一坛酒。” 余茯苓拿着药包去了灶房,让孟大福准备一坛烈酒。 余周氏一听就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酒做什么?誰要喝?” 余茯苓丝毫不慌,有从前的经验,她扬了扬手里的那包药,道,“这碗药得咗以烈酒,才能见效。” 余周氏闻言,忙道,“那大福,你快把酒弄来。” 孟家人平素不喝酒,家里连黄酒都没有,更不用说烈酒。 孟大福跑出院门,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总算是借了一坛酒,匆匆送了回来。 余娇现在屋中焚了消菌杀毒的药草包,又给余黄芪扎了一针。 昏厥过去的余黄芪被扎针后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余娇站在床头,她下意识的先用手摸了摸肚子,虚弱的道,“大福把你叫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ъitv “别吓唬自己,小姑你好着呢。”余娇温声道。 余黄芪才发现产婆竟已不在屋中,她有些慌张的握住余娇的手,“孟丫头,产婆呢?” “小姑别慌,我会接生。”余娇浅笑道,“我让产婆先走了,你待会喝了药睡一觉,醒来孩子就生出来了。” 见她说得这么容易,余黄芪跟着弯了弯嘴角,“你这丫头净哄我,生孩子哪有这么轻松,我这胎有些大,那产婆方才说不好生,孟丫头,你别骗我,我腹中的孩子还能生出来吗?” 余娇给了她一个很肯定的回答,“能。” 大夫的情绪是最能感染人的,听余娇这么说,余黄芪多少心安了些。 余娇撩开被褥,帮她擦了擦下身的血污,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甘草水和花椒盐水都烧好了。 余娇接过端进了屋里,她已经看过,余黄芪的羊水一时半会破不了,肚里的胎儿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她并不着急。 余娇不打算跟余黄芪说剖腹一事,这时候,余黄芪不能受刺激和惊吓。 “这孩子生出来肯定白白胖胖的,个头大。”余娇笑着与余黄芪闲聊,用这种话题来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说了会话,余黄芪心情放松了不少。 余茯苓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有上次的经验,没让余娇经手,她给余黄芪咗酒喂了药。 余黄芪虽不通药理,但从小在余家耳濡目染,知道有些药需要以酒送服,并没多问。 她酒量还不如沈莞,一碗药刚见底,就已经醉了,药里加了助眠的药材,不一会儿,余黄芪就睡得鼾声响起。 余娇这才打开诊箱,拿出器械,做好消毒,给余黄芪做剖腹产手术。 外间,余周氏担心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始终听不到余黄芪使力的声音,这让她和孟家几人都惴惴不安。 等了好一会儿,余周氏实在忍不住,上前敲了敲屋门,“孟丫头,你小姑还好吗?孩子生得怎么样了?” 余娇已手持手术刀,划开了余黄芪腹部的肌理,她在做手术的时候,格外专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术上,虽听见了余周氏的问询,却不打算分神去理会。biqμgètν 屋外的敲门声渐渐急迫起来,余茯苓皱了皱眉,她走到屋门旁,重声道,“祖母别敲了,余娇正在给小姑接生,你们别打搅。” 说完,便又回到床边,见余娇已经刺穿胎膜,她熟练的递上纱布。 经历过一次,余茯苓的配合更加顺畅。 余娇在处理好羊水后,左手助力俯屈,将胎头外旋娩出,顺利取出胎儿,熟稔的挤出胎口鼻内的粘液和羊水,轻拍了下胎儿后背,粉嫩的娃娃张开小嘴哇哇的就哭出声来。 余娇快速结扎脐带,将随着婴儿一块取出的胎盘放置在一旁。 余茯苓给婴儿擦了下身上的血污,用小被子包裹好,抱着送去了屋外。 甫一打开门,就迎上了好几双眼睛,余茯苓将孩子递给孟大福,“姑父,是个男胎。” 孟大福一脸激动的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余周氏只看了一眼孩子,就紧张的问道,“你小姑呢?你小姑怎么样了?”说着就要往屋里进。 余茯苓将她拦住,面不改色的撒谎道,“小姑脱力睡着了,余娇还在给小姑擦身子,你们先别进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屋内守着 说完,余茯苓就赶紧关上了房门,去帮余娇进行手术缝合。 余周氏直觉不对劲,眼神极冷的看向孟大福,沉声发问,“你们是不是让余娇保小?” 孟大福将怀中哭声不止的孩子交给了孟母,摇头道,“岳母,保小这种话我们从未说过,黄芪是我妻子,我怎么舍得害她?” 他忧心忡忡的望着紧闭的房门,一直听不见房中的动静,心里也很是没底,尤其是一想到余娇是用的剖腹的法子取出的孩子,心底不由发虚又惶恐。 余周氏重重冷哼了一声,声音带着狠意,“要是黄芪有个好歹,我老婆子跟你们孟家没完!” 孟母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缩了缩身子,她是有些怯余周氏这个亲家母的,一边哄怀中的孩子,一边默默祈祷老天保佑儿媳平安无事。 屋内,余娇已经缝合好刀口,细致的做收尾工作。 余茯苓将用过的器械在花椒盐水中清洗干净,学着余娇的法子,又用火炙烤了一遍,细致的消毒后,才收拾好放回了诊箱里。 因药中加了助眠的成分,余黄芪还在昏睡着,余娇给她号过脉,才打开了屋门。 等的焦急的几人一拥而上,“黄芪怎么样了?” 余周氏甚至等不及余娇回应,已快步进了屋子,走到床边,见余黄芪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好似没了气息,心中‘咯噔’一下,脚下一软,差点扑倒在床边。 余茯苓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她,“小姑没事,只是睡着还没醒过来。” 余周氏用手摸了摸余黄芪的脸颊,感受到她的呼吸,才长出了一口气。 孟家几人得知余黄芪平安无事,心头的大石方落下,脸上浮现欢喜之色。 孟大福走到床边,深深的看了几眼余黄芪,激动得落下泪来,先前一直强撑着,如今见余黄芪平安,后怕就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余娇等孟大福情绪缓和一些后,才开口叮嘱帮余黄芪刀口换药,以及需要忌口等注意事项。 一旁的余周氏越听越觉得不对,满是狐疑的盯着余娇,出声打断道,“什么伤口?孟丫头你在说什么?黄芪的孩子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 孟大福心头一跳,不敢去看余周氏的脸色。 “小姑腹中的孩子太大了,寻常法子生不出来,只能怕剖腹取子。”余娇神色淡定的道。bigétν “什么!?”余周氏一听,刚平复的脸色当即变了,她走至床尾,掀开薄被,撩开余黄芪衣裙下摆,就看见她腹部缠着白色纱布,不由浑身发颤,气恨的瞪向和余娇。 “你……你怎么敢!这可是开膛破肚啊,你小姑若有个三长两短……”余周氏又惊又怕,瞪着的双眼几乎要吃人。 求余娇来救人的是孟大福,他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道,“娘……是我,是我让孟丫头用这法子的,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子的法子,稳婆根本接生不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黄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去死……”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知此法实在凶险,若是有个万一…… 余周氏听孟大福竟是知情的,还擅作主张,恨声道,“你们孟家好的很,为了自家的种,竟连我姑娘的死活都不顾!我是造了什么孽,将黄芪嫁来了你们家!” 孟家老太太老两口也不知剖腹取胎的事,这会儿听了,吓得脸色惨白,任由余周氏数落,一句话也不敢说。 “祖母。”余娇缓声开口道,“您来时也看到了,孩子个头过大,接生婆根本不敢帮小姑接生,否则也不会直接跑了。若执意旧法接生,小姑和孩子必无法双全。” “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可这是在救小姑性命,此法我既用了,自是可保小姑无事,您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如今小姑不是好好的?” 余娇说的话实在无可辩驳,余周氏一时无话可说,气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床上躺着的余黄芪,才冷声嘴硬道,“好不好,得等你小姑醒来方知道!” 余娇出手给余黄芪剖腹产,只是因为余黄芪对她多有善意之举,余周氏的态度于她而言,根本无所谓。 她淡淡道,“两炷香后,小姑应就能醒来了,我还要提醒一句,小姑腹部的伤口,不能见脏污,人身上穿戴的衣物都沾有灰尘脏物,屋中最好不要有太多人进出。” 说完,她拎起诊箱,朝屋外走去。 余周氏见状又有些着急了,“你是大夫怎么能走?”她看了一眼孟大福,心里已经服了软,道,“我们先出去,你在屋里守着黄芪。” 说着,余周氏就催促着孟大福几人出去,又朝余娇道,“先前你说的忌口和伤口换药,都写在纸上,省的他们忘了。” 屋子里只剩下余娇和余茯苓,余娇从诊箱底层掏出纸笔,蘸水湿了湿笔尖,在纸上写下了注意事项。 屋外,余周氏坐在椅子上,孟家几人都站着没敢坐。 方才骤一听余黄芪的肚子被开了一刀,余周氏被惊吓到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确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剖腹取胎听上去骇人,但她刚才看过自家闺女的腹部,倒没想象中的那般血腥吓人,腹部覆着白纱布,瞧着就像是寻常被划伤包扎了下。 只是闺女有没有事,还得等她醒来再说。 若是黄芪没事,跟孟大福的日子自还是要好好过下去的,何况孟家这些年待黄芪一直很是不错。 余周氏想通后,看向孟老太太怀中的孩子,伸出手道,“让我看看外孙。” 孩子不知是不是哭的太久累了,已经不闹了,孟老太太赶忙抱着孩子走上前,放进了余周氏的怀里,讨好的笑道,“娃儿白白胖胖的,眼睛跟黄芪长得一模一样。” 余周氏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低头瞅着婴儿粉嘟嘟的脸颊,脸色也好了一些,逗弄道,“你这大胖小子可让你娘吃了不少苦!” 见余周氏脸色好转,孟家人跟着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笑意,孟老太太道,“亲家母,劳你先照看孩子,我去灶上给黄芪炖鸡汤。” 余周氏点点头,这孩子毕竟是她女儿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的亲外孙,她哪有不疼的道理,先前不过是太担心女儿。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贱名好养活 怕孟家人会因此膈应,余周氏出声敲打道,“黄芪为了给你们孟家延续血脉,差点丢了命,这剖腹取子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大福,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往后对黄芪不好。” 孟大福赶紧表态,“黄芪为了孩子遭这样的罪,我心疼她还来不及,绝不会在意这个。” 孟父也道,“亲家母你放心,大福要敢对黄芪不好,我和孩他娘绝饶不了他!” 孟家这些年一直待黄芪不错,余周氏都是知道的,她点点头,笑着看向孟老太太怀中的孩子,伸出手道,“让我看看外孙。” 孩子不知是不是哭的太久累了,已经不闹了,孟老太太赶忙抱着孩子走上前,放进了余周氏的怀里,笑说道,“娃儿白白胖胖的,眼睛跟黄芪长得一模一样。” 余周氏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低头瞅着婴儿粉嘟嘟的脸颊,逗弄道,“你这大胖小子可让你娘吃了不少苦!” 她抬头又问道,“你们给孩子起名了吗?” “还没。”孟大福憨憨的笑道,“先时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黄芪说等生了再起名。” 余周氏心思微动,“这孩子和黄芪多亏了孟丫头才捡回命来,不如小名就让孟丫头来取吧?” 只是一个小名,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都没意见。 孟大福点头,“岳母说的在理,那待会让孟丫头给孩子取个小名。” “亲家母,劳你先照看孩子,我去灶上给黄芪炖鸡汤。”生孩子颇耗体力,孟老太太担心儿媳醒来会饿。 孟家老太太这么妥帖,余周氏笑着点了点头,她当年就是看中孟家只有一个儿子,余黄芪嫁过来不会有妯娌吵嘴,只一个儿子儿媳,孟家老两口也不会偏疼旁人。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余黄芪还未醒,余茯苓忍不住问道,“前次孙少夫人剖腹后一炷香的时间便醒来了,小姑这是……?”bigétν 余娇解释道,“药材中有助眠的药草,小姑体质与孙少夫人不同,不用担心,再等上片刻。” 外间孩子又哭闹起来,余周氏一边哄着,一边道,“应是饿了,去弄碗糖水过来。” 孟大福赶紧照办,端了温糖水过来,余周氏用手指蘸着糖水往小娃娃的嘴里喂去。 含着余周氏的手指,孩子止住了啼哭,可没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许是母子连心,屋内的余黄芪睁开了眼,醒转过来。 她立时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有些惶恐的道,“我的孩子呢?”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祖母抱着呢。”余茯苓见她醒来,欣喜出声道。 余黄芪松了一口气,听到外间孩子的啼哭声,才劫后余生般后知后觉的激动道,“我和孩子都还活着?” 她看向余娇,感激的道,“孟丫头,小姑谢谢你,多亏了有你在。” 余娇笑了笑,“有件事要与小姑说,您知道后不恼我就成。” “什么事儿?”余黄芪笑着道,“你救了我们母子,我哪里会恼你?” 余娇说道,“孩子个头太大,寻常法子接生不了,我在您腹部切了一个刀口,才将孩子分娩出来。”biqμgètν 余黄芪闻言惊了下,身上麻药劲儿尚未过,一点也不疼,她根本感受不到腹部有刀口,下意识的用手往腹部摸去。 余茯苓帮她掀开了被褥,露出腹部包扎好的白纱布,余黄芪看着自己下腹,“是在这里切了一刀?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余娇轻笑着道,“您先前喝的那碗药有止疼的效果,现在药力还未过,再过一两个时辰应就能觉到疼了。” 余黄芪点点头,视线移到余娇的脸上,好奇道,“孟丫头,你是怎么想出剖腹这种法子来的?还有……我竟然没事?” 余茯苓有些骄傲的道,“我们前些时候去青州,有一户人家的少夫人胎死腹中,也是余娇剖腹才将死胎取出来的。要是没把握,余娇也不会在您身上动刀子。” “五哥儿还真是捡到宝了。”余黄芪哪里会怪余娇,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她打趣道,“还是我眼光好,一眼帮他挑中了你这个媳妇。” 余茯苓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笑着接过话道,“小姑说的是,得让五哥儿好好谢谢你,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可喜欢余娇啦。”biqμgètν 余娇嗔了她一眼,抿起唇角,浅浅笑了下,辩解道,“五哥儿是我兄长。” “兄长?我小弟可是只认你是他的妻。”余茯苓笑着揶揄道。 见余娇渐渐脸红,余黄芪笑着说,“孟丫头面皮薄,茯苓你就别逗她了。” 余茯苓一脸无语的摇头,“小姑,你不知她平日都是如何打趣我的,她面皮才不薄呢!” 几人说话声传去了屋外,余周氏抱着孩子听到动静赶忙高声问道,“黄芪可是醒了?” 余娇打开了房门,“小姑已经醒了。” 余周氏和孟大福走到屋门口,又停住脚步,他们都记住了余娇说屋内最好不要有人进出,会影响到余黄芪的伤口。 “快把孩子抱进去给黄芪瞧瞧!”余周氏把孩子递给孟大福,道,“我就不进去了。” 孟大福看向余娇,不确定的问道,“我能进吗?” 余娇点头,“以后姑父进出记得换一身洁净衣物,帮小姑伤口换药也要净手。” 孟大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才抱着孩子进了屋子。 见余黄芪面色和精气神都很不错,孟大福咧嘴笑道,“黄芪,看看咱儿子!” 他将小家伙放在床头,“小家伙饿了,刚才一直哭闹。” 余黄芪怜爱的看着孩子,想要坐起身来,“我给他喂些奶水。” 余娇阻止道,“小姑,先让姑父给孩子弄些别的吃,你先前喝了药,体内有药物残留,喂给孩子吃不太好。” “那我什么时候能喂他?”余黄芪紧张问道。 “明日药性就散了。”余娇道。 孟大福抱着孩子站起身,“我把孩子抱去春花嫂子家,让她给喂一喂。大丫头还在春花嫂子家,我刚好接她回来。” 怕余黄芪分娩会吓到孩子,一早孟大福就将大丫头送去了村里表叔家。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乡邻尽知 “对了,孟丫头,你帮娃儿起个小名。”孟大福笑着道,“岳母说多亏了你黄芪才能母子平安,让你给孩子起个小名。” 余娇正要拒绝,余黄芪已笑着出声道,“孟丫头,孩子经你手来到这世上的,理当如此,贱名好养活,你随便起一个。” 余娇看着孟大福怀中白白胖胖的孩子,想了想,“元宝如何?” “好啊,这名字起得好喜庆又有财,而且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就跟那大元宝一样。”余黄芪一脸满意的笑道。 孟大福用手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笑道,“你以后就叫元宝啦,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好了好了,不哭了,爹爹带你去找姐姐。” 孟大福抱着孩子去了邻居家喂奶,孟家老太太炖好了鸡汤,交给余茯苓端了进来。 余黄芪喝了鸡汤后,神色有些疲倦,余娇见状让她休息,提着诊箱和余茯苓去了外间。 余周氏隔着房门和余黄芪说了两句话,三人没在孟家多留,孟家老两口想让三人在家中用饭,余周氏婉拒了,余黄芪躺在床上离不了人伺候,她们留下用饭,反倒添乱。 回到余家,家里人已用过中饭,宋氏又给三人做了些吃食。 余儒海知道余黄芪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很是高兴,正笑眯眯的喝茶,院里传来了陈根生的声音。 “叔,喝茶呢?”陈根生笑呵呵的道。 余儒海有些意外,也笑着道,“根生来了,快坐!听说清哥儿也中举了,我还没来得及上门道贺,你倒是先过来了。”“五哥儿中了解元,理当我先过来道喜。”陈根生夸赞道,“启蛰那孩子就是聪明,从前我就看好他,果然出息!” 听他吹捧自己的孙子,余儒海听了很是畅快,但又摸不准陈根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被拒亲的嫌隙在,陈根生如今这样夸赞五哥儿倒是叫人摸不清头脑。bigétν “你家老太太的身子还好吗?”余儒海喝着茶慢悠悠的问道。 陈根生脸上的笑僵了僵,含糊带过,“还是老样子,总是咳。” 他表明来意,说道,“我家阿柔退亲余叔您听说了吧?” 余儒海听余周氏提过一耳朵,他想到当初自己去陈家替五哥儿求亲被拒,陈家看不上他们余家,后来给陈柔定了个秀才郎。 余儒海面上笑着,嘴里奚落道,“阿柔那门亲事不是挺好的?听说是个秀才郎,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就退亲了?” “李家那种门户哪里能算的上是好亲事,李丘跟蛰哥儿可差远了。”陈根生脸上笑意极深,“叔,我这趟过来,就是想跟你商议五哥儿和我家阿柔的亲事。” 余儒海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放下茶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陈根生丝毫不在意余儒海的失态,笑着又说了一遍,“阿柔和蛰哥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咱们这村里誰不说她们郎才女貌,般配的紧,先前是我一时想岔了,做出了棒打鸳鸯的错事,也耽搁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我们阿柔心里一直有蛰哥儿,我瞧着蛰哥儿也是极喜欢我家阿柔的。”余儒海气笑了,讥讽道,“根生,你这是说笑呢?当初是你们陈家嫌五哥儿生了病,我豁出老脸上门求亲,你们拒了亲事,如今瞧我家五哥儿中了解元,就又想捡回这门亲事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陈根生厚着脸皮道,“五哥儿虽说中了解元,但我家清哥儿也是举人,说起来也不比五哥儿差多少,这十里八村哪还能找到我陈家这样合适的亲事?” 余儒海嗤笑道,“你们陈家是不差,可也比不上青州知府杨大人家的小姐吧?放榜那日,杨知府家就有人登门,想跟我家五哥儿议亲,你家阿柔再好,与知府大人家的嫡出小姐那也是没得比的!” 陈根生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放在了余儒海面前,“叔,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家老三跟李寡妇通奸有首尾,这事儿要传出去,你们家老三得判流放不说,五哥儿的仕途也就完了。”bigétν 余儒海脸色骤变,一把抓起桌上的纸张,扫了一遍,瞳孔紧缩,双手不由发颤,下意识的就要撕碎了手里的认罪书。 “叔,撕了也没用,这样的认罪书李秀娥招认了好几封,我那里还有你家老三送她的簪子首饰,从哪买来的我都去镇上问过了。”陈根生老神在在的笑着道,“您看是让五哥儿跟我家阿柔定亲,还是我把你家老三和李寡妇绑了送去县衙,让县老爷开堂公审两人通奸?到时候闹得乡邻尽知,你们余怕是会更出名!” 第二百八十八章 威胁 余儒海脸色铁青,将手中的李秀娥招认私通摁了指印的纸张揉成一团,咬着牙道,“你这是要威胁我?” 陈根生微微一笑,“哪里是威胁?我是想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只是这结不成,难免会结怨!”biqμgètν 他站起身,看着余儒海强忍怒火的脸,只觉心中痛快的很,“叔,你好好想想,若是阿柔和五哥儿成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汉山这事儿我自会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让那李秀娥在外面乱说一气。你不妨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想好了只管带着媒人上门提亲。” 陈根生离去后,余儒海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余周氏原本在屋里睡晌觉,骤然被这动静吵醒,穿上鞋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余儒海脸色黑沉如锅底,怒得脖颈上都起了青筋,地上一片狼藉,心中不由一惊,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老三那个孽障呢?”余儒海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 余周氏被吓了一跳,西侧间听到咆哮声的赵氏赶紧从房里走了出来,“爹,你找汉山?他去村里溜达了。” 自从猪头摊子不做了,余汉山闲着没事,就常往外面跑,去跟人喝酒不着家。 “去找那个混账!”余儒海拍着桌子怒声道,“叫他赶紧给我滚回来!” 赵氏快步去外面找人,心里却嘀咕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冲他们三房发火,不就是谨书和谨言这次没中榜,怎就天天找他们三房的麻烦? 余周氏拿起扫帚,将地上碎掉的粗瓷片清扫到角落,走到余儒海身边,放柔声音,“老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老三在外面闯祸了?” “他个狗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跟李秀娥那个小寡妇勾搭上了!”余儒海将被揉成一团的认罪书丢在桌上,火冒三丈的道,“看看!你看看!” 余周氏惊了下,上前拿起认罪书,虽不认字,但看见朱红色的指印,也心知不好。 “老三怎么会跟李秀娥搅和到一起,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余周氏捏着认罪书,有心为余汉山辩解。 余儒海重重哼了一声,“误会?这认罪书是陈根生送来的,李寡妇全都招认了,他要挟让五哥儿娶了陈柔,不然就将老三和李寡妇送去衙门!” “汉山……怎么会惹出这种事来?”想到那猪肉摊子不赚反而赔进去了十多两银子,如今倒是说得通了,钱怕是全都赔到了刘秀娥那小寡妇的身上。 余周氏恼得牙疼,自己怎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蠢货儿子,两个儿子都这般大了,还能在外面做出那样的糊涂事! “去把老大和老二都叫来,还有启蛰。”余儒海强忍着怒火,气的嘴唇发颤。 赵氏在狗剩家找到正跟人玩牌九的余汉山,余汉山正在劲头上,被赵氏叫下牌桌满脸的不高兴。 “你少跟我瞪眼!咱爹让我来找你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你等着回家挨训吧!”赵氏哼道。 余汉山一脚踢飞了路上的石子,不快道,“咱爹最近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找茬,这家都快没法呆了。” 说起这个,赵氏也抱怨道,“爹眼里如今只有二房,瞅咱们三房是哪哪都不顺眼,心偏得都快没边了,再这样下去,谨书和谨言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两人到了家,就见堂屋站满了人,大房和二房全都在,余儒海和余周氏端坐在堂上,脸色难看。 这副阵仗,让余汉山心底有些发虚。biqμgètν “爹,你叫我有啥事?”余汉山挤出一个笑脸,走进堂屋。 “跪下!”迎来的就是余老爷子的一声暴喝。 余汉山被吓得脸色一变,迟疑着问道,“爹……我做错啥事了?” 余儒海瞧见他就来气,一把抓起桌上备好的藤条,怒声道,“你个孽障,还有脸问我做错了什么?你给我跪下,我今天打不死你!” 余汉山下意识的就要躲,抬眼去看余周氏,见余周氏撇开眼,竟是不管不问的态度,便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背上当即挨抽了一记。 赵氏赶忙去拦,“爹,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汉山都多大的人了,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打他?” 余儒海一把将她推开,狠狠的往余汉山身上抽,边打边骂,“你个没脑子的蠢货,我让你去偷腥!我让你犯蠢!我让你不要脸!” 余汉山被抽得连声痛叫,听了老爷子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完了完了,他和李秀娥的事怎么被老爷子知道了? 赵氏听得有些糊涂,扫了一眼屋内各人脸色,“爹,什么偷腥?” 余谨书和余谨言站在角落,两人已看过那认罪书,自己的父亲不知羞耻,一把年纪还跟小寡妇苟合,实在丢人,两人的神色很是难堪。 这比当初没考中,看着众人给余启蛰道喜,更让他们觉得屈辱。 “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赵氏心里发慌,急声问道。 张氏看向赵氏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忍心,低声说,“陈家人来送的信,说是老三跟村尾的李寡妇有首尾。” 赵氏呆住了,好半天都没作声。 余儒海恼极,直将手中的藤条给抽断,体力不支,冒了一额头的汗,才停下手,扶着腰,粗声喘着气问道,“你跟那小寡妇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余汉山背上的衣衫都被抽破了,渗出血来,他跪在地上,护着头,嗫嚅道,“我俩好上……也没多长时间,就……就猪肉摊子开张后……”bigétν 呆站着的赵氏突然大叫一声,扑到余汉山身上,恨得又抓又咬,“你个天杀的!竟然背着老娘出去偷吃!” 屋内众人都看着,没一人上前去拉。 余汉山起初还任赵氏抓打,后来被咬疼了,心里也恼火起来,一把抓住了赵氏的手,不耐烦的大力将她推开。 赵氏虽吃的有些胖,但跟余汉山一个男人的力道还是没得比,被推得仰摔在地。 她坐在地上大声恸哭起来,尖声嘶喊道,“余汉山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给你洗衣做饭当牛做马,你出去跟小寡妇鬼混?你看看两个孩子,你还配当爹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断绝关系 余汉山跪坐在地上不说话,摸了下脸上被赵氏挠出的血痕。 余儒海扔下手里被打断的藤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余启蛰看去,“事已至此,五哥儿,陈家用这事儿要挟想让你娶了陈柔,不然就要将事情闹大,到时不光你解元的功名不保,想科举入仕怕也是不成了。” 他顿了顿,放缓语气,规劝道,“不如就先答应了陈家这门亲事?” 余启蛰看了一眼余汉山,眸中划过冷意。biqμgètν “三叔犯下的过错,就该自己承担,我不会替他承受这个后果。”余启蛰神色冷然,拒绝得十分果决。 余儒海狠狠的瞪了一眼余汉山,好声道,“话虽如此,可陈家算计好了,要用这事儿威胁你娶了陈柔,祖父知道陈家下作无赖,要是有旁的法子绝不舍得委屈了你,不如就先跟陈家将亲事定了,稳住陈家人,等你来日考中了进士再说。” “祖父怕是忘了,我已有妻,如何能娶陈柔?”余启蛰冷笑一声,脸上露出冷戾的锋芒来,“不能出仕也没什么。” 站在角落的余娇,听着余启蛰这般坚定的说辞,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想娶陈柔,还是真的对自己情根深种。 余儒海当即瞪眼,“胡说!你连解元都中了,焉能不出仕?” 他还等着余启蛰日后中个进士,风风光光的当官衣锦还乡,光耀余家门楣呢!焉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毁了余家的前程! “你呀你……”余儒海气恨的指着余汉山,“我真想打死你!” 余汉山缩了缩身子,抬眼看向余启蛰,小声道,“五哥儿,你就娶了陈柔吧,多个媳妇又不会少块肉,这是稳赚不赔的好事,再说陈柔也不比……孟余娇差在哪儿。” “人各有志,我可不像三叔喜风流,不要将我与你混为一谈。”余启蛰言辞犀利的讽刺道。 余儒海朝余汉山吼道,“你给我闭嘴!” 余汉山嘴唇蠕动了下,咽下了嘴里的话。 余儒海无奈道,“那五哥儿你说怎么办?陈根生可说了,要是咱们不上门提亲,他就要将老三和李寡妇送去衙门,以通奸罪论名,老三可是要被判流放的。” 朝廷礼法重,尤其是伦理纲常这块,族中有人通奸,那是令一族蒙羞之事,不光影响至亲血脉的仕途,判罚也是极重的。 这事儿说小也小,男女苟合私通常有,无人过问便也就算了,不过是被人非议,可要被捅出去闹上衙门,罪名加身,绝对无法善了。biqμgètν 一听流放,余周氏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余汉山到底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以商量的口吻道,“陈家这么想将陈柔嫁过来,不然就让五哥儿纳她为妾?” “这……陈家人怕是不会同意。”余儒海看了一眼余启蛰冷然的面色,不由愁的脸上皱纹挤在一起,怕是就算陈家愿意,五哥儿也不会让步的。 “分家。”余启蛰突然撂下两个字,他面无表情的道,“祖父若想保全我的举人功名,为今之计,只有分家,并与三叔断绝关系。” 余汉山脸色骤变,盯着余启蛰,愤道,“五哥儿你好狠的心,我可是你亲三叔,唆使与我断绝关系这种大逆不孝的话你也能说得出来?” 余启蛰冷冷地瞥他,“三叔在外跟人风流快活的时候也没念着余家满门至亲,你但凡顾及家里,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事。再者,三叔,你如今又有何脸面指责于我?” 他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余汉山,眸光凌厉慑人,余汉山被他这目光吓得心里有些发憷。 “五哥儿,你的意思是让我将老三逐出家门,不管他的死活?”余儒海虽恼恨极了三儿子,可压根没想过要将三房赶出家门。 “祖父,不可啊……”余谨书忍不住出声道。 若他们三房与余家断绝关系,他和谨言日后如何自处?在外面哪还能抬得起头。 余儒海看了眼余谨书和余谨言,他原先最疼这两个孙子,虽说此次乡试让他有些失望,可偏疼了这么多年,哪里舍得将他们也赶出去。 “祖父可曾想过,陈家拿住了三叔的这个把柄,就算我今日答应娶了陈柔,来日,安知陈家不会再以此要挟我余家做其他事情?与其这样受制于人,倒不如当断就断。” 余启蛰语气淡而缓的道,“只有您亲自开口,请了族老来见证,与三叔断绝关系,来日东窗事发,才能落个家风清正的名声。” 他淡漠的看着余汉山,“我再给三叔指一条明路,分家断绝关系后,尽快将李秀娥纳进门,如此便不会受制于陈家,您也不用担心闹上衙门,被判罪流放。” 余娇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这样锋芒毕露的余启蛰,少年眉眼间褪去了青涩,一瞬间,好似变得陌生起来,游刃有余的分析利弊,一招击破,隐隐可窥见他日后若真出仕,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样子。 biqμgètν 第二百九十章 无奈之举 “是了,只要老三纳了李寡妇,就算不上是私通了。”余儒海深以为然,觉得余启蛰这个主意甚好。 赵氏气的跳脚,“没门!我不同意!谨书和谨言都是要成家的人,多个这样的小娘,让他们怎么出去见人?李秀娥还带着一双儿女,她要是过门,我岂不是还要帮她养活两个小杂种?” 余周氏见她到现在还拎不清,冷声道,“你不想让李秀娥进门,就舍得让老三被判刑去流放?这事儿是老三对不住你,可你得分得清轻重缓急,为两个孩子想想,汉山的事儿要真闹大,他们甭说是科考,就是说亲都难。” 余汉山打蛇随棍上,对赵氏表态劝说道,“娘说的是,雪茹,我就是一时糊涂,等李秀娥进了门,我会冷着她们娘仨的!谨书和谨言才是我儿子,咱俩才是夫妻,亲疏远近我心里清楚,李秀娥那两个孩子你就当成猫儿狗儿,给他们一口吃食就成了。” 赵氏愤怒又无力的盯着余汉山,她有撕了他的心。 可一想到两个儿子…… 赵氏看向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两人身量都比她要高上一头了,不日就要成家生子。 她可以过得委屈糟心,可不能不为两个孩子着想。 赵雪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把年纪还要看着自己丈夫娶别的女人进门。 和余汉山一张床睡了十几年,熟悉对方就像是自己一样,可怜她竟从没想过,余汉山会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搭成奸。 想到这里,赵雪茹心底满是寒意和悲愤,冷得她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余周氏见赵氏沉默不语,就知她为了谨书谨言这两个儿子,也闹腾不出什么来。 她看向余儒海,说道,“既然将李秀娥纳进门,就能破解如今的额局面,应是不用再分家断绝关系了吧?”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谨言和谨书打小在咱们跟前长大,断绝关系实在太诛心了,老爷您也定是舍不得的。” 余儒海点头,“五哥儿提的纳妾这个主意甚好,我这个岁数当是儿孙满堂,哪里受得了骨肉割舍,断了关系。” “不妥。”余启蛰不在意余儒海和余周氏僵住的脸色,淡淡说道,“不分家,三叔迎寡妇进门是私德有亏,焉知陈家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在外人看来我们余家同枝共气,一辱俱辱。春闱主考官最重品行考察,若有所耳闻,必认定我品德不端,虽不会将我除名举人,但也绝不会再让我上榜。只有断绝关系,才能泾渭分明。” “五弟,你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你自己的功名,就非要将我们赶出家门?”他爹的事情余谨书没资格插嘴过问,这会儿有了解决的法子,自不肯任由余启蛰安排,听凭他们三房被赶出家门。 余启蛰淡淡觑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将你们赶出家门,是三叔自作自受。” 他这话可谓十分不客气,余谨书又气又恼,可偏偏无话可反驳。 见余儒海犹豫不忍,始终不肯表态,余启蛰又说道,“祖父行医,应当知道,人身上若有一块腐肉,放任不管,会累及全身。分与不分,断与不断,您拿主意,若祖父不愿,我不走仕途也无妨。” 他微眯了下桃花眸,故意又添加了一句,“咱们余家已经数代没人出仕,我们这一代子孙无法出人头地,继续种田也没什么,祖父也不用觉得愧对列祖列宗。陈家那边握着把柄不等人,祖父还是要快些下决定,才能在陈家洞察之前,妥善处理好三叔这事。” 这话像是一剂猛药,余儒海想到三年前余启蛰中小三元和前不久他中解元,县令老爷都上门客气道喜的风光以及村里人人艳羡的目光。 多少子孙后代里能出一个解元郎,五哥儿于读书上的聪慧和天分,可遇不可求,这是能让他余氏一族彻底翻身的机会,若行差踏错,往后几代,还要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苦日子,不能因为老三,累及余氏一族和后代子孙。 再者,虽明面上与老三断绝了父子关系,可日后五哥儿真成了官身,举家搬迁,依旧能照拂三房,也落不下什么。 余儒海分清利弊,心下也没什么舍不得了,当即拍板道,“分家!越快越好,我去请余三太爷来做见证,当着他的面跟三房写断绝书!” “爹……” “祖父,不可啊……” 余汉山和余谨书父子二人同时出声。 余儒海瞥了余汉山一眼,眸光落在余谨书和余谨言的脸上,见他们二人神情惶恐害怕,心里一软,放缓语气道,“断绝关系不过是权宜之计,做给外人看的,你们是祖父的好孙子,就算写了断绝书,祖父照样还是疼你们的,正如五哥儿所说,咱们不能受制于人,这也是无奈之举。”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扮演喜欢 余儒海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抚作用,余谨书急的去拉余谨言,“祖父祖母最是疼你了,谨言你倒是说话啊!” 落榜打击了余谨言自诩不输给余启蛰聪颖的骄傲,余汉山在外跟小寡妇偷情,击溃了他的自尊。 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他没颜面站出来说些什么。 余启蛰在这个家里的份量,从他中了解元郎那一刻,就变得不同了。 “五弟……说的在理,犯了错就要承担,祖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没有异议。”余谨言吐出腹中的不甘和郁气,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解决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余启蛰的法子或许是最好的。 设身处地,若他是余启蛰,也会将三房这颗老鼠屎,赶出局。 事情出来的时候,他们三房就已经是这个家的弃子。 他了解祖父对功名有多看重,这些年家里再难,也没亏过他们读书束脩的银子。当年余启蛰身子败落,朝不保夕,祖父也没曾断过他的药钱,就因着他读书上的天分。 他其实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些年祖父和祖母一直都偏疼着他们三房,偏疼他和二哥,他们没有受过余启蛰的病痛之苦,他父亲没有断腿,所以才折腾出这样的幺蛾子。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在某一方面受到过老天爷的优待,就会在其他地方还回去。bigétν 余谨言闭了闭眼,为自己此刻难得的清醒和自知,露出了一个苦笑。 “谨言?你……脑子被门挤了?”余谨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简直对他失望至极。 只有三房才是余周氏的亲生子,断绝关系,这简直是剜了余周氏的心,她也真急出了眼泪,“老爷,你将老三一家子赶出家门,让他们怎么活?谨书和谨言的前程可就彻底断送了……” 见老妻落泪,余儒海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誰让他们摊上这么不省事的爹!老三,你真是害了你这一家子!” 余汉山跪坐在地上,满脸灰白,他也没想到不过就是偷个腥,竟以被赶出家门这样的下场收尾。 分家的局面已经无法扭转,余儒海已经下定决心,余周氏也没办法补救。 虽说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但田产和钱财还是要均分,才不至于叫人觉得太假,余儒海起身去清算家底,最紧要的是若将三房赶出去,得给他们找个住处。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大房和二房都回了自己屋。 虽说大房二房的人一直因老爷子和老太太偏心三房,心有不满,可真走到今天要分家这一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不免唏嘘。 一个大家,是每个人的根,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家分了,力量也就散了。 余娇倒没太大感触,归根结底,她终究不是余家人。 回屋后,她犹豫了下,左手五指微动,面朝陈家的方位,掐算起来。 占卜后,她进了余启蛰的房间。 余启蛰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如往常一般,坐在桌案旁看书。 见余娇进来,他抬眼看去,“要练字?” 余娇点了下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做了下来,执起笔,却没有写字,盯着余启蛰沉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道,“陈家老太太应是已经过身了,但陈家藏着消息,没有发丧。”ъitv 余启蛰抬起头来,放下了手里的书,似很认真的在听余娇说话。 但他脸上却不见任何惊讶的表情。 余娇继续说道,“前几日,有天晚上我起夜,听到院门外有动静,我过去看了一眼,瞧见陈家四五人抬着不知什么东西,手里拿着铁锹往后山方向去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抬着的东西不见了,我猜应陈家应是将陈老太太的尸身偷偷埋了。” “所以那日你才会问我亲长过身,可要守制?”余启蛰说。 余娇点了点头。 她刚占卜过,陈家有人过世了,那过世的人,也只可能是陈家老太太。 晏礼重孝道,私通可大可小,亲长过世瞒而不报,偷葬可不同,那是重罪。 这个把柄更为致命,轻松可破解余家现在的局面。 方才在堂屋她没说出来,是因为三房如何与她无关,本就是余汉山浪荡,这点她认同余启蛰,人就该为自己犯的错买单。 现在告诉余启蛰,只是想让他安心读书,有这样的把柄掣肘陈家,大可不用担心三房的事影响他的仕途。 余启蛰抽出了余娇手中的笔,转过身来,面对面双眸格外认真的看向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打算将此事说出来,依旧要让祖父分家与三房断绝关系,你会……觉得我拙劣吗?” 他脸上神情是没有太大变化的,但紧捏着笔杆的手指却透露出那暗藏的紧张。 那日余娇问他守制,他其实就已经想到了陈家。 对余娇的医术余启蛰是深信不疑的,她说陈老太太没得救要死了,那陈老太太无疑是会过世的。 陈家却丝毫没有传出要办丧事的意思,定然是为了陈志清顺利考春闱,这点余启蛰也早就想到了。 可他这人就是冷血,睚眦必报。 他不喜欢三房,尤其是余谨言。只因为当初余娇曾起过要勾搭他的念头。 以前他没那么介意,甚至是无所谓的。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胸是多么狭隘,他是小气善妒又记仇的。 逮到机会,就要肆意报复,哪怕那件事错并不在余谨言,他也不想再让余娇和他共处一个屋檐。 还有他那个三叔,当初可是差点活生生将余娇打死,她双腿血肉模糊的伤,他都记着呢。 作死的是,他竟还敢动他给余娇攒的银子,去讨好小寡妇。 余娇,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卑劣歹毒和冷漠无情。 可是余启蛰不敢让余娇看到自己的这一面,问出这句话,他小心翼翼,又极力克制着因怕看到她厌恶的表情,心底那阴戾病态的狂躁。 也许日后他会变得更加残暴冷酷,或许他本性就是如此的。可他不想让余娇害怕自己,厌恶自己,不想让她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眼下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若是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么他会在她面前扮演好她喜欢的样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抱大腿 余娇摇了摇头,“不会。” 三房自作自受,明明是至亲兄弟,偏偏整日生事不消停,鸡毛一地,在这个家里比别人付出的少,享受的多,旷日弥久,怎会没有摩擦嫌隙,搞不好还要兄弟阋墙。 分家再好不过。 “这算什么拙劣?你要真傻得帮三房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反倒会觉得你这个解元郎有水分,脑子也没那么清醒。”余娇实话实说道。bigétν 余启蛰缓缓牵起唇角,双眸盛满了笑意。 她怎就这般可心。 余启蛰有些情难自禁的想要抱一抱余娇,抬起手克制的换成了在她光洁的额心轻弹了下,语气轻柔宠溺,“誰傻?” 余娇也笑了起来,揉了揉额头,“没说你傻啊,你如今是解元郎,往后说不得还会中进士做大官,我还要抱你大腿呢!哪里敢说你傻。” “抱大腿?”余启蛰戏谑的看着她,撩起了衣摆,露出修长的双腿,“要不要试一试?” 余娇轻笑了一声,“难得你也学会了调笑人!” 余启蛰笑看着她,狭长的桃花眸如一池潋滟的潭水,“都是跟你学的,我还记得你从前有求于人的时候还喊我小哥哥,如今却是听不到了。” 他笑起来眸子太过好看,本就多情的桃花眸洗去清冷,眸光好似能将人的魂魄勾进去。 余娇感觉脸上有些热,她用手背无意识的贴了下脸颊,有些难为情的道,“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 余启蛰低声笑了笑,侧首看着她,诱哄道,“你若往后都喊我哥哥,我的大腿只给你抱,如何?” 他靠得有些近,两人本就同坐在一张桌案旁,她好似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眼前就是他那张清隽俊朗的脸,余娇脸上更热了起来,她往一旁挪了挪椅子,“不要。” “真不要?”余启蛰往她身边又靠近了几分,“那来日我若做了大官,你想抱可就抱不上了。” 余娇十分有志气的道,“不抱就不抱。” 余启蛰无奈的道,“怎就这么倔?”他握住了余娇的手腕,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前,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妥协的笑道,“不叫哥哥也只给你抱。” 余娇瞬间满脸羞红,站起身来,快速收回贴在余启蛰腿上的手掌,慌乱的丢下一句,“我今日不练字了。”就从房间走了出去。 回到西侧间她脸颊仍旧烫得惊人,小古板现在太会撩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清冷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了。 余茯苓正在裁剪那日赵禹送来的面料,她抬头看了眼余娇,有些惊讶,“你脸怎么这么红?这几日天气这般好,总不能发热?” 余娇用手掌捂了捂脸颊,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余启蛰腿上的温度,她道,“……有些闷热,好像是快要下雨了。”作势走向窗边,打开了窗扇。 “要下雨了?”余茯苓不疑有他,“那我让爹赶紧把院里的晾着的伞都收屋里。”ъitv 余娇说下雨一向是很灵的,余茯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就要去外间跟余樵山说。 余娇忙道,“一时半会下不了,多半要明日了。” “这样啊。”余茯苓又拿起了布料,有些发愁的道,“不下雨家里的伞不好卖,可下了雨又怕像前些时候那样吓人,真下淹了也闹心。” 余娇看了看天,这场秋洪是免不了的。 晚间用饭的时候,桌上异常沉默,三房几人都味同嚼蜡。biqμgètν 撤去碗碟后,余儒海发话道,“先不忙着洗刷,都来听一听分家的事。” 下午的时候,余汉山去找了李秀娥,说要纳她进门,连同两个孩子都可以带进余家,李秀娥同意了。 她公婆死的早,丈夫去世后成了寡妇,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娘家那边也没什么来往,一个人就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能正正经经的过门,总比在外面偷偷摸摸的跟余汉山来往要好,何况她和余汉山私通的事儿已经被人给知晓了,前日陈根生带着陈根福气势汹汹的上门,逼着她写了认罪书,李秀娥快吓死了,还以为自个儿完了,没想到柳暗花明,余汉山竟要纳她进门。 李秀娥不在乎做妾,余家有个解元郎,何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况且余家还大度的愿意让她带着两个孩子进门,只要两个孩子能得到照顾,李秀娥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心里感动的紧,还以为余汉山真对她有了情谊,动了真情,才主动提出要纳她进门。 余汉山得了余儒海提点,压根就没告诉李秀娥余家要分家一事,更没提他们三房要被赶出家门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均分家产 为防陈家洞察,余汉山与李秀娥说定了明日在镇上见面,他找一媒人写立妾文书,两人再去官府留存。 “按理说钱财和田产都该均分,只是三房搬出去,如今是没有住处的,需得给他们买一处院子。”余儒海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老大,老二你们两房都还住在这院里,咱们分家不分居,我和你娘往后由你们两房伺候,这点你们有意见没?” 孝顺二老本就是为人子应该做的,余樵山和余梦山都摇了摇头。 余儒海知道这两个儿子都不是那种争强好胜,斤斤计较的,这也是他放心分家的原因。 余儒海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余汉山的身上,“若不是时间紧俏,本该是给三房盖一处院子的,这样花费也少,可陈家那边不等人,我琢磨了下,你余大太爷去世后,儿子一家都搬去了镇上,家里的院子一直荒废着,明日让你余三太爷出面,看能不能说成,将他家的宅子买来给老三一家住,这钱由公中出,就不算在要分的家产里了。” “好。”余樵山和余梦山都点头,没啥意见。 张氏是有些不满的,既说了分家,她们大房和二房都没有院子,却用公中的钱给三房安置,这样一来她们大房和二房算起来都吃亏了。 想到三房是被赶出家门,多少有点凄惨,她便忍住没吭声。 余儒海打开了装钱的箱笼,拿出了家里的田契,“五哥儿中小三元那年家里添置了五亩地,拢共算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亩的田产,北边的两块往后就是老大的。”ъitv 他将这一份田地搁在了桌上,看向余梦山道,“南边只有八亩多地,二房算是家里人口最少的,年后茯苓也要嫁人,不像大房和三房都有两个哥儿,吃的粮自然也多一些,老二你就吃点亏,这块田归你。” 余梦山点头,二房人口简单,八亩地好好侍弄,粮食也够吃了,何况他虽能行走,但干活终究不如从前,地太多也无法精心照料。 “后山西边的那十亩地归老三。”余儒海到底还是心疼三房,给了余汉山最肥的一块地。 余汉山知道占了便宜,就没吱声,李秀娥手里还有几亩薄田,加起来他们三房有十好几亩地,养活一大家子不成问题。 “屋后面那二亩菜地就不分了,我和你娘往后还要老大老二伺候,这二亩菜地就留着大房二房日常种菜吃。” 余儒海将三份田契在桌上摆的清清楚楚,一眼分明。 “田产算是分完了。”他将箱笼里的所有银子都倒了出来,“我已数过这里统共是一百六十七两银子,余下八钱的零头就不算在里了。” 余儒海虽平日总捏着家里的钱,但真到给三个儿子分家这一步,倒是丝毫没有藏私。 “这里有一百五十两是五哥儿中了解元,县老爷和豪绅们赠的,五哥儿年后就要进京考春闱,届时少不了要花钱的地方,这六十七两银子分与二房,老大老三你们两房心里别有什么埋怨。”这是余儒海仔细考量后的决定,大房和二房眼下没有要用银子的地方,五哥儿春闱最要紧,他难免在钱财上要多分一些给二房。ъitv 大房两口子都没啥意见,他们拎得清,这钱本就是人五哥儿中举得来的,能分到些固然好,分不到也不该有啥不高兴的念头。 何况他们还欠着二房不少人情和银子。 余汉山眼馋银子,可前面有老爷子少分给二房两亩地,他也不好舔着脸吱声计较。 “剩下这一百两,等明日给汉山买了院子,余下的大房三房再均分。”余儒海喝茶润了润嗓子,才接着道,“这处院子算作老大老二你们两家共有,等我和你娘百年后,你们两房誰想搬出去自立门户,另一房就要拿出一半的钱将这院子买下,老大老二你们没意见吧?” 余樵山和余梦山互相看了一眼,都笑着摇了摇头。 分完这些东西,余儒海神情落寞像是老了许多,心里说不出滋味,很是不好受,分了家,余家一门就不再完整了。 “既然都没啥意见,那等明日请了余三太爷过来,到时候也就这么分了。”余儒海将银子和田契又装回了箱笼里,站起身来,身子比以往佝偻了许多,“都早些去睡吧。” 这一晚,余家人都睡得不太踏实。 翌日一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外桂树上细小的黄色花瓣已经枯萎泛白,被风吹得散落一地,雨水冲刷后,湮灭在泥土中。ъitv 余儒海似也没睡好,布满皱纹的脸很是疲惫,他拄了根树枝,淋着小雨去请余三太爷。 余三太爷和余儒海的父亲是族兄弟,到了他们这一辈已经不太亲,日常往来并不多,族谱也早就分开来了。 可到底祖上有血缘关系在,比之旁人还是要好上许多的,这也是余儒海请他来做见证的缘故。 年迈苍苍的余三太爷骤闻余儒海要分家,规劝了好一番,余儒海倒也没藏着掖着,将余汉山和小寡妇私通,陈家以此来要挟的事全都托盘而出。 余三太爷闻听后,叹了口气,誰家没个不省事的子孙,余儒海要与三房断绝父子关系也是拿得起放得下,有决断。 “你大叔伯的院子我就能做的了主,他家早先就想将院子处理了,一直让我帮着操心,村里鲜少有人买院子,就一直荒在那里了。”余三太爷听余儒海说要买院子直接道。 余儒海面露喜色,“如此再好不过,三叔伯,您看多少银子合适?老三这边急着搬进去。” “银子先不忙着给,让你家老三先搬过去住。”余三太爷道,“我让大椿给你大叔伯家的海哥儿捎个信,让他回村把地契签了,都不是外边的,他应也要不了几个钱。” “你这事儿不是得背着陈家,既然要紧,就赶紧走吧,先去你家里。”老人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余儒海赶紧去搀扶。 有余三太爷作见证,余儒海按照昨日的章程,把田产给三房分好,银钱暂且只给了二房,又亲笔写下与三房的断绝书,由余三太爷签下见证人的名字。 将余三太爷送走后,余儒海将断绝书给了余汉山,自个儿则拿上了户契,让余樵山赶车,带着余汉山一同去了城里更换籍契。 既已断绝关系,户籍自是要分开的,这样才能不叫陈家人捉到尾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引荐房师 到了镇上,李秀娥等在路边,余儒海不喜的瞥了她一眼。 李秀娥唤了声大伯,余儒海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李秀娥只当是余汉山要纳她过门,惹了余儒海不高兴,也没多想,余儒海能跟来写立妾文书,已是多少给了她体面。 余汉山在附近的巷子里打听了个媒人,出于保险,他没敢找村里相熟的王媒婆作保。 找到那媒人家里,一听是写立妾文书,媒人怀疑中间有古怪,不肯答应。 余汉山塞给她三钱银子,好说歹说,拉着人去见了李秀娥和余儒海,有亲长在,被聘的良妾又是个寡妇,看过余儒海手中的籍契后,这媒人才答应帮着写立妾文书。 拿着刚出炉的立妾文书,几人去了城里。 小雨仍旧沙沙的下着,到了衙门,余儒海自报家门,衙役知就是他家里出了个解元郎,没多为难,领着他们去找县丞。 余梦山先拿出立妾文书待留存后,避免节外生枝,就将李秀娥支去了外面,随后才和余儒海办理了分户。 这事儿完全越过了陈根生这个里正,因是出了解元郎的余家,县丞叫人去跟高县令知会了一声。 待看到县里留存的官册,余儒海看到余娇的名字写在余启蛰旁,且是妻孟氏余娇,才知五哥儿那日说的话竟不是诓他,还真是将籍契改了。 可家里的户契一直是他放着,没有凭证,五哥儿究竟是如何来县衙改掉的官契,余儒海很是不解。 高县令闻听是余家要分户,出于对余启蛰的看好,便过来看了一眼。“高县令。”见高云升走进来,余儒海忙行礼问好。 高云升笑了笑,“余老爷子,好端端的怎突然要分户?”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家族子嗣繁荣数世同堂,于名声是有大好处的,会叫人觉得此宗族家和人睦,子弟人品淳厚,才能合家而居。 余儒海有些羞愧的道,“说来惭愧,家里出了个不肖子,为免人心不合,恐伤天性,只得分户。” 他拿出断绝书,递与高县令,“他要纳妾进门,败坏我余家家风,我断断是不允的,还请您做个见证,这不肖子已被我赶出家门,日后与我余家再无关系。” 余儒海只提因余汉山要纳妾,绝口不提他与小寡妇私通,反倒显得高风亮节。 高县令接过断绝书,看了余汉山一眼,余汉山此刻倒有了些羞耻心,他低下头去。 高县令收回目光,将断绝书看了一遍,“律草有言,凡隶于一户籍者,为一家。父母在,欲别立户籍者,须经父母允许,官府不参与裁决。” 他看向一旁的县丞,道,“既你们已商议好,那刘县丞,你帮老爷子将分户办了吧。” 能狠下心与亲子断绝关系,也可见这余老爷子倒是个家风严谨,门户清正的,不愧是能养出一个解元郎的孙子来,高云升不免高看了余儒海一眼。 刘县丞登记造册,给余汉山起了个户头,将余家三房成员的名字全都迁到了另一本户契上。 高县令招呼余儒海坐下喝茶,笑着问起,“你们余家在京城可是有相识的关系?”余儒海摇头,“倒是没有,您也是知道的,我们余家就是乡下的小门小户,宗族里数代都无人致仕,没什么人脉背景。”他心里纳闷高县令为何会这般问。 “是吗?”高县令也有些疑惑,“几个月前,有锦衣卫千户来衙里改了你家的籍契造册,我若没记错应是你们余家二房的一个姑娘,说是被你家买去的冲喜媳妇,前次造册时登写错,记成了二房名下的闺女,让我们更造成五郎妻氏。” “锦衣卫千户?”余儒海惊讶了下,他满头雾水,虽住在穷乡僻壤,却也是听过锦衣卫大名的,那可是京城直达天庭的官,横行无忌,抄家捉拿了不知多少犯罪的大官,一向凶名在外。 五哥儿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看着余儒海的神情,高县令觉得他倒不像是有所隐瞒,应是真不认得锦衣卫的人,那看来,只能是他家那位五郎的相识了。 “来,喝茶。”高县令笑着招呼,又说道,“我是很看好你家五郎的,他可曾拜过老师?要不要我在京城帮他引见一位大人?我原先的房师是詹事府的府丞,若是五郎愿意,我可写封信去京城,到时五郎去京城会试,也好有人照拂。”biqμgètν 余儒海一口茶还未咽下去,闻听高县令愿意帮启蛰引荐京城做官的老师,不禁喜出望外,匆匆咽下嘴里的茶水,生怕高县令反悔,赶忙拱手行礼道,“我先替我那孙儿谢过您,就有劳您帮忙写信引荐那位大人,京城那处人生地不熟的,五哥儿有人照拂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心猿意马 高县令扶了扶他的手,笑着道,“不必如此多礼,五郎日后有了更好的前程,也是给咱们长奎县增光,他若做了官,定也会回报乡里。” 之所以愿意主动帮着引荐老师,高云升也有自己的思量,余家五郎能夺得小三元,又拿下乡试的案首,绝非池中之物,他示好给房师去封信根本不值事,日后余启蛰若真出人头地入朝为官,必定会念着他的旧恩。 官场少不了人脉牵扯,房师那里也不会在意多一个门生,余启蛰日后若考不中,于他也没太大损失。 刘县丞登造好契册,余儒海和余汉山离开了衙门,李秀娥等在外面,见两人出来,上前讨好的朝余儒海喊了声,“公爹。” 余儒海神情冷淡的看着她,“当不起!” 李秀娥尴尬的站在一旁,余汉山看着她柔弱娇怯的模样,有些不忍,“上车吧。” 一路无话,余儒海瞅李秀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了村口就将李秀娥赶下了马车。 余大太爷家的海哥儿收到信,已经从镇上赶了回来,他们家的那处宅院荒废了三年有余,院落并不算大,加之是族亲,只跟余家要了十二两银子。 因是三房的私产,地契由余汉山与海哥儿签订的。 余儒海将剩下的银钱给大房和三房均分好,便赶着余汉山搬家,买来的那处院子是空的,三房得将床柜全都搬过去,才能住人。 赵氏一早就带着余谨书和余谨言去收拾那处院落了,荒废了太久没人住,院中杂草丛生,屋里也潮得很,天下着小雨,也没办法晾晒。biqμgètν 余谨书和余谨言都不是干活的料,从前家里的活都有张氏和宋氏做,现在没人帮忙了,赵氏一边清扫屋角的蜘蛛网,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余汉山。 越想他和小寡妇的事,心底便越发生气委屈,后来气的竟哭了起来。 余汉山和余樵山抬着床过来的时候,赵氏还在抹泪。 余汉山脖颈上还有被挠破的印子,他也不理赵氏,将床在屋中放好,自顾自的就往外走。 赵氏气上心头,一扫帚就扔向余汉山的背后。 余汉山挨了一下,差点跳脚,黑着脸,凶声道,“你还有完没完?这日子不想过了?” 赵氏叉腰高声道,“这院子小寡妇不住了?就让老娘一个人打扫,她等着享清福呢?小寡妇不来干活,她甭想进院子的大门!” 余汉山闷头朝外面走去,让余樵山回去帮他搬桌柜,他则去了村尾李秀娥家里,与李秀娥说了分家一事。 李秀娥当即脸色就冷了下来,“三哥,你诓我?说要纳我进门的时候,你可没说你被赶出余家了。” 她愿意进余家做妾,便是看中了余家老爷子和孟余娇都是大夫,有人挣钱花,断不会缺衣少食。 三房要是分了家,那情况可就大不同了,余汉山根本没多大的本事,光他家里那两个哥儿花钱的地方就多着呢,那两个都是余汉山的亲生子,哪里还能顾得上她和两个孩子。 “我分家还不都怪你!”余汉山埋怨起李秀娥来,“若不是你写下那劳什子认罪书,将你我的事儿叫陈家知道了,也不会闹出这档子事。”bigétν 李秀娥于此事上确实有些理亏,她满脸委屈的道,“三哥你怎能这般说?里正带着人上门来逼问我,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不害怕?再说了,当初你若不招我,我清清白白的守着贞洁,带着俩孩子自是安安稳稳的过活着,誰也不会看轻我!我如今跟了你,遭人白眼非议不说,还要委屈求全做个妾室!” 李秀娥哭起来与赵氏不同,梨花带雨的叫男人心疼,虽是抱怨的话,却带着徐娘半老的风情。 余汉山十分吃她这一套,语气便软和了许多,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哄道,“你不知道,陈家用咱俩的事儿做把柄,威胁五哥儿的前程,家里这才没法子让我分家搬出去住。我娘可就我这一个亲生儿子,老爷子也最是偏疼我们三房,分家不过是做给陈家看的,我爹娘心疼着呢!就算分了家,暗地里也少不了要接济我,你跟着我不会过苦日子的。” 李秀娥一想也是,余周氏是余老爷子后来娶的,可不就余汉山这一个亲儿子,三房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余周氏还舍得让他这个亲儿子饿死不成。 余汉山又笑着道,“分家出去住,你进门也不用伺候公婆受委屈,这不是好事吗?我手里得了不少银子还有十亩良田,等以后做个小买卖,这日子不快活吗?” 李秀娥这才安心了不少,抹去泪花笑了起来,她抚弄着余汉山的胸膛,柔声道,“那三哥你可不能娶人家进了门,就变心不对我好了。” 余汉山顿时心猿意马,若不是急着收拾院子,恨不得现在就跟李秀娥云雨一番。 “小心肝,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可疼不够你。”余汉山隔着衣裳在李秀娥胸前揉了下,又说道,“爹给我买了一处院子,为防陈家将咱俩的事儿抖搂出去,得赶紧将院子清扫出来搬进去,赵雪茹自个儿打扫不过来,你过去帮帮她。” 李秀娥点点头,一副温婉体贴的道,“那我这就过去帮雪茹姐姐干活,不过人家的手要是糙了,你可不许嫌弃人家。” 余汉山摸着她的手,“你这手滑嫩得跟豆腐似的,我哪里会嫌弃?”转而又撇着嘴角嫌弃道,“你是没瞧见赵雪茹的手,糙得跟树皮似的,我摸她都嫌剌()手。” 李秀娥娇羞的笑了下,心下却很是高兴,余汉山越嫌弃赵雪茹,她和孩子进门后,才不会受委屈。 “雪茹姐姐要是见我过去,会不会给我脸色看?听说那大户人家的正妻动不动就修理小妾,三哥,我可是你的良妾,跟那等为奴为婢的妾是不同的。” 李秀娥摸了摸余汉山脖颈上的抓痕,继续上眼药道,“这该不会是雪茹姐抓出来的吧?可是因要纳我过门,她心里不痛快就挠了你?三哥你为我受委屈了。” 余汉山颇享受她的柔情软语,一时间大男子气概涌了出来,说道,“她若难为你,你不用搭理她!要是敢动手打你,有我在,我定护着你!” bigétν 第二百九十六章 无碑无字 三房收拾余海家荒废好几年的院子,又往那处搬东西,这些动静自是瞒不过人的,陈家又一直盯着余家这边。 等到听说余家三房搬进了那处院子,陈根生有些坐不住了,撑伞悄悄去余海家的院子。 院门未关,陈根生瞧见李秀娥的身影,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紧接着就瞧见一个小丫头跑到了李秀娥跟前,陈根生认出那是李秀娥的小女儿。 屋内,李秀娥正哄着女儿喊赵氏大娘子,青屿村的人并不富裕,几乎从未有人纳过妾室,这称呼李秀娥也是照着镇上大户人家学来的。 赵氏黑着一张脸,满脸嫌恶的看着李秀娥的一双儿女,根本不愿意认领这个大娘子。 陈根生有些摸不清余家这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回了家,将余汉山搬出余家,明目张胆的与李秀娥一家住在一起,说给了家里人听。ъitv “余老三这是破罐子破摔了?”陈根福没多想,嗤笑道,“他倒是个不要脸的,将李寡妇弄进家里,也不怕人耻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志清心下觉得不对,“余家到今日还未曾上门提亲,三房又搬了出去,他们莫不是不打算与小妹结亲?父亲还是去余家走一趟,探听一二。” 陈根生也是这般想的,还没等他去余家,出去串门的小陈秦氏回来了。 也带回了有关余家的消息。 “我听狗剩他媳妇说余老三非要纳李秀娥那个小寡妇进门,他们三房被从家里赶了出来,余老头子还写了一封断绝书,与余汉山断绝了父子关系。”小陈秦氏急急说道,“柔丫头的亲事是不是成不了了?” 陈根生几人脸色大变,“余家当真与三房断绝了关系,写了断绝书?” 小陈秦氏道,“我听得真真的,这话是狗剩从余汉山嘴里听来的。” 陈根正蹙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余家为了不娶他的阿柔,竟能这般豁出去! 陈柔站在屋里,娇美的芙蓉脸上多了些难堪,因生了一副好容貌,到了适亲的年纪,走出门那些年轻的男子哪个不多看她几眼。 如今父亲用了手段去威胁余家,他们竟都不愿让余启蛰娶自己。 陈柔只觉脸上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一贯自持的骄傲自尊,令她有些承受不住。 陈根生气恼道,“余家以为如此行事,就能揭过余汉山与小寡妇私通这茬,简直痴心妄想!” 他找出先前逼着李秀娥写下的认罪书,与陈根福道,“去将余汉山和李寡妇偷情的事儿在村里宣扬开,我这就将这对奸男淫女一事,告往衙门。” 陈秦氏知陈根生正在气头上,去找了蓑衣来,叹气劝说道,“余家老三已经将李寡妇纳进了门,便是他们先前不干不净,不过是名声不好,这种闲事衙门那里怕是不会过问,他们余家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若是男女私通,衙门自会过问,可已经娶进了门,这就是笔烂账,衙门也不会去较真的。 虽然知道陈秦氏说的话在理,可陈根生满腹算计落了空,那里肯就此罢了,就算衙门不会判罪,他也要给 biqμgètν余家找些麻烦,好恶心他们一通。 就在陈根生穿好蓑衣,正要出门的时候,一柄青竹伞出现在陈家院门口。 绘着竹叶的青色伞面格外文雅,伞下一席绀色长衫,执伞骨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被青色如玉的竹伞骨衬得通透白皙。 青色伞面微抬,露出清隽俊朗,出尘如画的半张脸来。 余启蛰长身玉立,缓缓走进陈家的院子。 陈柔望着那抹越来越近的清瘦身影,有些微微出神,不过些许时日未见,余启蛰好像变得更加高大了,身姿颀长,他衣袍的一角被夹杂着细雨的凉风吹得飘然摆动,风度仪然,俊雅若仙。ъitv 不知是不是因他已是解元郎的缘故,待余启蛰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那张脸比从前更俊俏了。 陈柔望进他那双眼尾上扬,深深的桃花眸,只觉得身心都不是自个儿的,看得不免有些痴了。 陈根生很是意外余启蛰竟会上门,不禁猜想他莫不是亲自上门来商议和阿柔的亲事的? 这个念头一起,陈根生心头微跳,满脸的怒气消散了一些,扒下了身上的蓑衣,也不急着去衙门了,脱口问道,“蛰哥儿冒雨过来所为何事?”边又招呼余启蛰进屋里坐。 余启蛰淡淡一笑,进屋后站定,“陈叔,我来说几句话便走,就不坐了。” 陈根生笑着,语气很好的道,“哦?有话蛰哥儿只管说来听。” “后山竹林里起了一座新坟,虽无碑无字,我想应当没人比陈叔更清楚那坟里埋的是何人了。”余启蛰缓缓说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哪里不如她 陈根生脸上的笑容死死僵住,颊上的肉狠狠颤了下,惊悸的瞪视着余启蛰。 余启蛰脸上的神情太过云淡风轻,那是了然于胸的掌握,以至于陈根生嘴唇蠕动了下,却根本说不出否认狡辩的话来。 陈家其余人与陈根生一样心惊,偷埋老太太尸身,他们做的十分隐蔽,那夜根本无人撞见,余启蛰又是怎么知道的?还这般笃定确信。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陈叔,秘不发丧,偷葬亡母与偷情寡妇罪责孰重孰轻,您心里应当十分清楚。” 这是余启蛰说的第三句话。 正如他进屋后说的第一句话那般,实在压根没必要坐下,因为说完这句,余启蛰便撑起青色的油纸伞离开了。 瘦长的身影走进濛濛的雨雾之中,陈柔咬了咬唇,顾不得撑伞,快步追了过去。 余启蛰走得不急不缓,可能是他长高了,双腿修长的缘故,陈柔追上他的时候,已经快到余家门口。 “余启蛰,你等一等。”陈柔顾不得淑女,高声喊道。 虽是拔高的声音,但带着刻意的娇软,并不难听。 雨水打湿了陈柔额前的碎发,发丝湿漉漉的贴在她额前,衬得那双杏仁眼楚楚动人,有种凄然的美。 余启蛰虽停下了步子,但目光并未落在陈柔的脸上,语气淡淡的道,“何事?” 就如同他刚才步入陈家,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自己一眼,陈柔因这个认知,有些伤心难过。bigétν 她弯起唇角,笑容有些萧索,抬起白皙纤细的脖颈,隔着雨雾,望着余启蛰。 “你为何不愿娶我?”陈柔娇嫩的脸上有委屈,杏仁眼直直的看着余启蛰,里面尽显不甘。 “我为何要娶你?”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比这初秋的雨水还要叫人心凉。 余娇撑伞正要开院门时,就听到门外传来这句话。 滴滴答答的雨声,没有掩盖住余启蛰薄凉的声音,这让余娇想到了她刚醒来时见到的余启蛰,那时候,他与自己说话,也是这般的冷漠。 过来通知余娇从江浙一带购买的粮食已到的周管事,见余娇突然止步,正要发问,就见她朝自己比了个‘嘘’的动作。 这周管事是刘子期的人,与安南侯府这样的簪缨世族不同,刘子期的父亲刘峥是清流次辅,为官清廉,家底并没有那般丰厚。 这些年刘子期一直在外经营,所涉行业甚广,顾韫答应帮余娇从苏沪江上一带买粮,实则走的是刘子期的路子,用的人自然也是刘子期的手下。 院外,雨中的桂树凋零的花瓣洒落一地,泛白的黄,一点也不好看,也没了清香。 陈柔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这桂树上掉落的零碎花瓣,被泥泞包裹着,零落成泥碾作尘。 被淋湿的衣裙不再舒展,陈柔打了个冷颤,杏眼微湿,“你可是因从前我家拒了亲,心里怨我?” 泪水顺着她柔美的脸颊滚落,与雨珠混合在一起。 “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过去是我父亲不好,余启蛰,我想做你的妻。”陈柔迈步踩着泥泞朝余启蛰走近,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袖摆。 余启蛰侧身避开,手中的青伞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伞面滚落的雨水,甩了陈柔满脸,浇得她透心凉。 陈柔怔怔然的站着,似没想到余启蛰竟会对她这般避之不及。 “我已有妻,你这样说,叫她听见会不高兴的。”余启蛰皱眉,冷淡的道,“请自重。” 身上的衣裳湿冷,可陈柔的心更寒。 什么理智矜持,在这一瞬间都被陈柔抛在了脑后,她不甘心,又恼恨余启蛰的疏远无情。 不管不顾的朝余启蛰扑去,想要用力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喜欢他。 若是换个男人,此刻可能都无法拒绝陈柔的投怀送抱,湿透的衣裙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杏眼微红,芙蓉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女子投怀送抱呢? 偏生余启蛰躲开了,不止躲开,还执伞横挡在了陈柔身前。 许是天性凉薄,他没有多余的怜悯之心,这世上除了亲人,能令他疼惜怜爱的女子只有一个。 若是余娇落泪,他的心会钝痛,会暴虐,会抱着她,哄她,会想吻去她的每一颗泪珠。 至于旁人,干他何事? 在余启蛰看来,被雨水淋湿娇柔作态的陈柔一点也不好看,跟落汤鸡没有什么分别。 可那日在山上淋雨帮他寻瑶草的余娇,白茫茫雨雾中的小脸是那般的明艳动人,眉眼都盛了光,清晰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孟余娇她就这么好?值得你这般将她放在心上?”陈柔再也绷不住了,哭出声来,嘶声问道,“我哪里不如她?论貌美,知书达理,性情,她样样都不如我!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蛰哥哥,你从前眼里是有我的。” bigétν 第二百九十八章 心动 余启蛰嘴角浮起一个薄凉讥讽的冷笑,“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跟她比,你是自取其辱。” 余启蛰每吐出一个字,陈柔的脸就白上一分,雨水好似下得更大了,陈柔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无论是性情,还是学识见地,心胸,容貌,你没有半分能比得上她。”biqμgètν 余启蛰对陈柔惨白如纸的脸色视而不见,嘴里的话却愈发毒辣犀利,“还有,我眼里从未有过你,蛰哥哥三个字也不是你能唤的。” 言毕,余启蛰撑起伞,迈步朝院门走去。 陈柔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余启蛰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狠辣无情,如刀子一般锋利的插进她的心上。 他是那样的绝情,绝情到没有风度,从始至终,连给她撑一撑伞的动作都没有。 更是避她如蛇蝎,一字一句狠狠的击溃了她的一腔爱慕和自以为是的喜欢。 可是这样的求而不得,反而让陈柔更加想要得到余启蛰。 孟余娇,她一个卖身冲喜的女子,凭什么这么好运,能得他这般护着。 陈柔紧紧捏着湿漉漉的衣摆,双手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总有一天,她不止要得到余启蛰这个人,还要得到他那颗坚硬冷血的心,再狠狠践踏,让他也尝一尝自己今日这种伤心欲绝的滋味。 深深的看了一眼消失在余启蛰消失在余家院门处的背影,陈柔抬手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带着满腹执念,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的朝家回去。 余启蛰进门的时候,余娇本想带着周管事回屋里躲一躲,可已经来不及,她有些尴尬的对上了余启蛰的视线。 “要出去?”余启蛰只是怔了一瞬,就面色如常的出声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她看着余启蛰,胸腔里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他刚才的那些话,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一个男人,在维护女人的时候,他在那个女人的眼中是有不一样的魅力在的。 余娇不知道该将此刻自己的情绪归结为感动,还是动容,亦或者是心动。 自从爷爷和师兄过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维护她了。 余娇想到那次在陈家被陈盈言语羞辱,他抓着自己的手,带自己去陈家找场子。 想到第一次回孟家村,被柳三娘冷淡对待,他牵着自己的手,说往后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想到因为何老太爷,余儒海暴跳如雷要赶她走时,余启蛰坚定的说她若是想留,誰也不能赶她走。 余娇一颗心像是在温泉水里泡过,暖流涌动,温热发涨。 总之,此刻她很想伸手抱一抱余启蛰。 她也真的这样做了,没有管身后的周管事惊讶的眼神,余娇往前迈了一步,一手撑伞,一手抱住了余启蛰精瘦的腰身。 她将脸颊贴在了余启蛰被雨打湿的衣襟上,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余启蛰身子微僵,手中的青竹伞差点掉落在地,不过也只是一瞬。 几乎不假思索,余启蛰抬手回揽住余娇的纤腰,声音清晰,带着笑意,“嗯,你比我说的还要好。” 余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松开手,这个怀抱并不久。 周管事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心里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很是般配,这样偏远的小山村,姑娘和郎君却都长得十分出色。 “粮食到了?”余启蛰接过余娇手中的伞,细心帮她撑着,挡住了门檐瓦角滴落的雨水。 余娇点头,“到了,我随周管事去镇上一趟。” “我陪你一起去。”余启蛰不假思索的道。 “好。”余娇笑着点头。 余启蛰撑着伞两人走出院门,周管事独自撑着伞跟在后头。 周管事的马车停在村口,村里为了排水,入村的路口挖了一道沟壑,马车不好过来,周管事是撑着伞走进村来找余娇的。 三人行至村口,驾车的汉子穿着蓑衣坐在车沿上,见三人过来,跳下马车,撩开了车帘。 余启蛰扶着余娇上了马车,周管事跟了上去。 车夫扬起马车,马蹄踩着泥泞,朝县城驶去。 周管事是从江上,跟着余娇买的粮食一同过来的,不过他原籍是北地怀柔的,并非江南人士。 虽然不解东家为何要让他来长奎这样的小地方,帮乡下一个小姑娘做事,但周管事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事不能多问,只需将东家交代的事做好就成了。 “葛根、藿香、白芷、地黄,这几味药材在苏沪江上一带价格如何?”余娇出声问道。 刘子期手底下有做药商行当,平日里收购了药材,都是送往西岭极寒之地,那处贫瘠又寒冷,还有凶猛的西戎人时常骚扰边境,他们的药材主要供应给驻守西岭的边军。 周管事来之前与管理药行的吴管事闲聊,还真听他说起过几味药材的价钱。 “白芷和藿香这两味药材南地易种植,价钱都不算贵,寻常药铺七文一钱,进价在五文左右。其他药材,我未曾注意,余姑娘若是想知道,我写信去江上,帮你打听打听。” 余娇想了想,摇了摇头。 白芷和藿香这两味药材,在长奎药铺里卖八文左右,与南边差不多。 只是等过几日,这些药材必定会大涨价。 她手中没有银钱,再去折腾药材了。 “周管事手中若是有闲钱,不妨让人囤积一些我方才所说的几味药材,或许过段时日会是一笔不错的进项。” 余娇以为周管事是顾韫的人,看在顾韫安排人帮她买粮,又出钱打算布善长奎百姓的份上,余娇才出声提了这么一句。 周管事有些惊奇,药行的吴管事听东家吩咐,近期屯购了大量药材,其中就有白芷和藿香,且这些药材并不是运往北地的。 莫不是东家和这位余家小姑娘说了些什么。 他虽不是粮行的大管事,可手底下也管着不少人,东家直接将他指派来给这位小姑娘做事,可见两人关系之亲近,周管事对余娇的态度不由愈发恭敬起来。 来前被交代了不能乱说话,周管事笑着说道,“赶巧家里有人是做药商的,借姑娘吉言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贪图美色 “周管事一家还真是多人才,难怪都说南方富商遍地。”余娇感叹了下,历来似乎都是南地多富庶,头脑聪明,行商的人比较多。 “周某原籍也是咱们北地的,不过前些年跟着东家做事,举家搬迁去了江上,泗南虽天气宜人,景致细腻,可这心里总还是惦念着咱们北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初去泗南,我家那口子和几个孩子哭了好几场,梦里都念着怀柔。”ъitv 周管事说起这些,眼底流露出温暖和思念。 思乡是有关归属感的,人生在世如一缕浮萍,出生,养育的水土,让人扎根。 余娇的根不在这个世界,她对余家没有归属感,可醒来睁眼就在的地方,多多少少还是不同的。 马车‘吱吱呀呀’的进了城,到了余娇先前在城里租的宅子。 为防粮食淋雨受潮,周管事已让人将车上的粮卸下,搬进了屋里。 “您点一点,总共是八千三百零二石。”周管事指着屋里堆积成山的麻袋道,“这里每袋粮食是两石左右,有两千袋是苏沪买来的陈米,余下的都是江上今年产的新米,因您买的量多,是以六钱一石的价格收来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递给余娇,“这是账目,请您过眼。” 望着堆积成山的粮食,余娇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虽然这里有一大半粮都是顾韫的。 她扫了一眼账册,又亲自将粮食数了一遍,四千多袋粮食数完也用了不少时间,好在还有余启蛰在一旁帮忙。 清点完毕,余娇让周管事手底下的几个汉子,将粮食全都堆积在了先前用青砖架起来的木板上。 幸而她先前租的这处院落屋舍足够宽敞,空间足够大。 可到底和专门建设的粮仓不同,屋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才将四千多袋粮食装完,只余下了一间偏房给周管事和其余几人下榻。bigétν 几个汉子搬得满头大汗,余娇拿出二两银子给了周管事,让他晚点带着他们去吃顿好的。 这些人虽都是顾韫的手下,有他出工钱,但是来给自己做事,余娇也不好太苛刻。 她和余启蛰在城里买了大量的棉纸及桐油,送回了宅子里。 “周管事,劳烦你和几位小哥将这些棉纸刷一遍桐油,晾干后,用油纸把这些粮袋在外围包裹起来。” 周管事有些不解的道,“余姑娘这是为何?” “以防粮食吃水被淹。”余娇说道,“长奎近段时日雨水很多,我怕若有暴雨,水会淹进屋里来,这么多的粮防护好我心里才能踏实些。” 周管事点头,“好,不如我找人将门槛砌高一些?”粮仓的库门都建得很高,余姑娘选用宅子存粮,能想到这些,已是心细。 他既然被东家指派过来做事,自然是要将差事办好。 “那就辛苦您了。”余娇没有客气,就算砌高门槛,将粮食用油纸包裹,她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 和余启蛰从宅子离开后,余娇又买了一些棉纸和桐油。 周管事安排了马车送他们,没有直接回余家,余娇让车夫送他们去了孟家村。 “这场雨会下很久?青州会有水患?”余启蛰能看出来,余娇似乎是在为一场灾难的到来做准备。 “我听顾韫说今年泗河清淤不及时,北地雨水这般多,极有可能会闹秋洪。”余娇顿了顿又说道,“也不一定,俗话说有备无患。” 余启蛰听到顾韫的名字脸色淡了淡,握住了余娇的手,“不管什么天灾人祸,都有我在。” 贴在手背上的掌心温热,余娇没有像从前那般忸怩,乖乖的任余启蛰牵着。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掌因常年习字,有一层薄茧,手背骨节轻轻隆起,骨感分明。 余娇不是手控,可这样好看的手,她没办法不喜欢。 循着手臂往上看,衣襟轻掩着余启蛰脖颈,喉结明显,撩人又禁欲。 配上那张清隽疏冷的脸,余娇想到了杜甫赞崔宗之的那首诗。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两句诗用来描绘余启蛰丝毫不为过。 “好看吗?”余启蛰低声含笑问道。ъitv 对上他潋滟的桃花眸,余娇莫名的有些脸红心跳,实话实说道,“好看。” 这话取悦了余启蛰,他唇角笑意更深,眼尾上扬,黑如点漆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余娇。 “有多好看?” 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低沉撩拨在耳边,余娇脸更热了些,她发觉自己不能直视余启蛰的眼睛,他那双撩人的眸子眼神专注的看着人的时候,如清潭一般,幽深邃谧,能叫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余娇没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 余启蛰笑出声来,实在克制不住心里的悸动,揉了揉她白里透粉的脸颊,声音低沉,蛊惑道,“诗做的这般好,可是贪图我的美色?” 第三百章 哥哥 余娇心里怦然一声,感觉自己要被撩炸了,手脚僵硬,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车外雨声沙沙,车厢里春色撩人。 余娇小脸绯红如霞,杏眸含羞,余启蛰看的有些心动难忍。 浅湖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身姿纤细,娇小的靠坐在他身旁,那腰肢不堪一折,柔白的脖颈有些晃眼。 他俯身逼近余娇莹润的小脸,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两指,呼吸交缠在一起。 鼻尖好似能触到对方的鼻尖,余娇慌乱的闭上了眼睛,求饶般的道,“哥哥,蛰哥哥……” 余娇不知道她的声音此刻有多么甜腻,尾音是不自觉的撒娇。 余启蛰瞳孔骤然变的幽深暗沉,桃花眸危险的盯着她粉嫩的唇瓣,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些什么唐突的事来。 用力捏了捏余娇滑腻娇嫩的脸颊,余启蛰克制的往后撤开少许,呼吸多了些焦躁,揉捏着她手背上的软肉,他喉结轻滚,声音有些低沉暗哑的道,“再多唤几声。” “哥……哥哥……” 这样乖顺听话的余娇,让余启蛰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胸膛里。 可是他不敢有太过唐突大胆的举动,怕会吓到她。 而且……她还尚未及笄。 他要徐徐图之,像温水煮青蛙那般,让余娇的身心都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ъitv 这样满腹算计的自己,她知道后,应该会很怕吧,余启蛰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不到余启蛰的气息,余娇才敢睁开眼,旋即又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方才那下意识闭眼的举动,就像是在索吻一般…… 还有,她太没出息了,怎么就真的将‘哥哥’唤出口,太羞耻了! 明明余启蛰是个比她年纪小的弟弟。 余娇好像有些明白前世大家常挂在嘴边的小狼狗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虽然小狼狗年轻,可属于男人的侵略性很强,一样的令人脸红心跳,身娇体软。 心底哀嚎了一会儿,余娇没敢抬眼去看余启蛰,脸上燥得厉害,她垂眸伸手撩开了车厢窗帘,夹杂着细雨的凉风吹了进来,脸上的燥热才消退了一些。 不过只是吹了一会儿冷风,车帘就被余启蛰放下了。 “仔细受凉。”他出声道。 “哦。”余娇乖乖的应了一声,好在车子已经进了孟家村,避免了让余娇再继续难为情下去。 驾车的车夫在外间问道,“余姑娘咱们去哪户人家?” 余娇给车夫指了路,马车停在了柳三娘家破败的小院外。 余启蛰撑伞先下了马车,随后朝余娇伸出手,扶着她下了马车,将青色的油纸伞撑在余娇头顶。 下着雨,村里人家都紧闭户扉,柳三娘家更不例外。 两人上前叩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的不是柳三娘,而是斐哥儿。 打开门见是余娇,斐哥儿双眼一红,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阿姐,娘生病了。”斐哥儿带着哭腔说道。 余娇拍了拍他的背,见他小脸上满是惶恐害怕和担忧,不由放柔了声音,“没事儿,阿姐来了,有阿姐在呢,娘不会有事的。” 她们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男人做顶梁柱,柳三娘这唯一的大人一病倒,斐哥儿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只怕是手足无措,觉得天都塌了。ъitv 余娇不免有些心疼,牵着斐哥儿的手,朝院里走去。 余启蛰跟在后面,给二人撑伞进了堂屋。 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柳三娘沙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带着警惕,“斐哥儿,是誰来了?娘不是说了,不许随便给人开门。” 余娇迈步进了里间,“娘,是我。” 柳三娘蜡黄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唇干涩泛白,见是余娇,她松了一口气,又躺回床上,用手轻掩着咳了两下,置气般的道,“不是不认我这个娘,你还回来干什么?” 余娇没理会她这些话,她这趟过来便是放心不下柳三娘母子,到底是将这个身子养大的生身父母,还有斐哥儿,对她这个姐姐感情又那般深厚。bigétν 余娇上前摸了摸柳三娘的额头,“你发热了,烧了多久?怎不请大夫来看一看?” 病中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到底是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柳三娘语气松软了许多,“没啥事儿,就是着了凉,睡几觉就好了。” 余娇抓住了她的手腕,朝她脉上摸去。 斐哥儿在一旁小声道,“娘亲不让我去请大夫……” “为何不请大夫?家里的银子不够了?”余娇把完脉收回手,气柳三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语气不免带了些责备,“发热咳嗽久了会引起肺痨的,你病了,斐哥儿一个孩子怎么办?” 这番话,令柳三娘双眼泛红,湿了眼角。 “阿姐,娘是舍不得花银子看病,你给的银子她都存了起来,说要留给我读书。”斐哥儿哽咽的哭了起来,满脸自责。 小小年纪,因父亲去世,母亲不易,已经早熟得品尝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酸甜苦辣。 第三百零一章 不许行医 余娇闻言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拿出帕子给斐哥儿擦了擦眼泪,“我去抓药,你先用湿巾帕给娘擦擦脸。” 斐哥儿听话的点了点头,拿着帕子去打水。biqμgètν 余启蛰出于守礼,并未进里间,见余娇出来,出声道,“你在家照看岳母,我去买药。” 余娇点头,找到斐哥儿平日习字的纸笔,写了方子交给余启蛰,“辛苦你……” ‘了’字尚未出来,余启蛰的掌心就贴在了余娇的唇瓣上,柔软的触感让他手心一痒。 “你我之间,往后不许说这些客套话。”说完这话,余启蛰收回手,将方子塞进了袖中,朝院外走去。 余娇呆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胸口,胸腔里的心脏,似乎自己对余启蛰愈发没有抵抗力了。 见斐哥儿端着水盆进屋,余娇接了过来。 进了里屋,将水盆放在床边,余娇把帕子拧湿后,帮柳三娘擦拭了一遍发热的滚烫的脖颈和脸颊,又过了一遍凉水,将湿帕子拧了下,搭在了她额头上。 柳三娘很不适应她的照顾,神色不自然的道,“我自己来就行。” 余娇给她倒了一杯水,“我在城里买处宅子,你和斐哥儿搬去城里住吧。” 柳三娘端着杯子,怔愣了下,出声拒绝道,“不用,在村里住惯了,我们哪里也不去。你……往后也不要再给我银钱了,五哥儿眼下对你好,不会说什么,可总是这样接济我们,时日久了,他心里难免不会反感,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别因为这个有了嫌隙。” 余娇难得从柳三娘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母亲的感觉。 “既然娘这般想,那就更应该搬去镇上了。”余娇说道,“家里的田产被大伯夺去,村里又没什么活计可做,你若搬去镇上,帮人缝衣浆洗也能挣些钱,城里有书院,斐哥儿读书也方便,你又何必苦守着这座宅子?”bigétν 没有人能接济誰一辈子,纵使她是柳三娘的女儿,虽说孝顺亲长是应该,可柳三娘的年纪并不算大,不过三十余岁,能做的活计还很多,余娇更倾向于女人应该自立自强。 何况,人生意外太多,誰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靠别人,总是不如靠自己踏实。 柳三娘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心动,在村里的确找不到什么活干,若是在城里,她可以去大户人家做工,柳三娘是想挣钱的,斐哥儿还这般小,等他长大成人支应门户还要好几年。 最主要的是京城那边已经有人找来了,搬离孟家村也安全一些。 “在城里买处宅子得花不少钱吧……”柳三娘迟疑道。 余娇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在床头的木柜上,“买宅子的钱您不用操心,我能负担得了,花的也不是余家的钱。” 柳三娘虽然对她没太多母女之情,但却不是那种贪财占小便宜惹人生厌的人,这几趟过来,都是余娇主动留的钱,柳三娘从没张口跟她要过。 不管怎样,承了这具身子,她也会一并承担了该尽到的责任。 “你在外头有做营生?姑娘家抛头露面的不安稳,你多仔细留心着些。”柳三娘忍不住叮嘱道。 不管她再怎么厌恶余娇,可这都是她丈夫护到死的闺女,柳三娘不过是不想看见她,可打心底还是希望余娇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不然她的亲生女儿就白死了…… 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与柳三娘聊上几句,余娇接过话道,“没做营生,我跟余家老爷子学了医术,寻常有妇人看诊不便,我会帮着诊治开方。” 柳三娘原本无神的眼睛,猛地看向余娇,脸色复杂,良久才道,“你……你给人看诊了?” 余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柳三娘脸色沉了下去,气恼道,“你将你爹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前几次余娇过来的时候,根本没与她提过给人看诊的事情,几次给银钱,也只说是自个儿挣的。 柳三娘心暗恼自己疏忽了,当初该是多问上几句的。 余娇不懂柳三娘为何变脸,她脑中孟余娇留下的记忆已经愈发浅淡了,只能勉强想起孟青云模样,哪里知道他说过什么话。 柳三娘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责备道,“你怎就这么不省心?这些年我和你爹为了你……” 柳三娘差点将‘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止住了话音,猛然咳嗽起来。 斐哥儿依偎在床边,见她又朝余娇发脾气,一边帮柳三娘轻拍后背,一边出声央求道,“娘,你别又凶阿姐,阿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biqμgètν 柳三娘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余娇又给她倒了一碗水。 润了润喉,柳三娘也找回了理智,她紧皱着细眉,冷声叱责道,“你爹千交代万叮嘱,不许你行医,不许你在外人面前展露你的医术你都忘了?从怀柔回孟家村的时候,便与你说过,让你把怀柔的事全都忘了,尤其是教你医术的那人,还有你这一手医术!” 第三百零二章 替人挡命 余娇听得一头雾水,她努力回想了下脑海中孟余娇有关怀柔的记忆,却一片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能是她的灵魂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体,而这个身子,它原本的烙印已经越来越淡了。 柳三娘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孟余娇从前跟人学过医术,她这个身子原本就是会医术的。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一直瞒着会医一事。 “怀柔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疑惑,父亲为何不许我行医?我既然会医为何不能靠此赚钱?”余娇试探道。bigétν 柳三娘被问住了,以前青云还在世的时候,余娇很听他的话,从来没追问过这些。 柳三娘攥着被褥的手紧了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教你医术的师父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教给你的医术大多都是害人的,你爹撞见过他杀人!你用他教的医术哪里能救得了人?他收你为徒用心不良,当年你爹带着我们从怀柔回孟家村,就是为了摆脱那人,总之,你不许行医。” 柳三娘无法告诉余娇真实的原因,只能编造出这些话来应付余娇。 “从前的医术我都忘了,如今所用的医术是余老爷子教的,我不会害人的。”余娇知道柳三娘没有说真话,她心里有些好奇了,原以为孟家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下穷苦人家,可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三娘十分坚决的道,“那也不行,你爹那么疼你,他不在了,你就不肯听他的话了?” 余娇缓缓说道,“我已经嫁人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做主,爹已经去世了,我这一生不可能完全按照他的话过活。” 以前柳三娘只要搬出孟青云来,余娇就会乖乖听话,她从前性子温顺,是很少悖拗她的话的,当初就连要将她卖去余家冲喜,也是听话去了的。 可这几趟余娇回家,柳三娘明显能感觉出来,她变了很多。 “为什么不能?你爹都是为了你好,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柳三娘的话尚未说完,外面传来余启蛰的声音,“岳母的药买来了。” 余娇不想再跟柳三娘闹得如上次那般不欢而散,她起身道,“我去给您煎药。” 余启蛰跟着余娇去了灶房,关心道,“又跟岳母吵嘴了?” 余娇摇了摇头,没弄清楚柳三娘到底瞒着些什么事情,她也不愿跟余启蛰多说。 洗了一只陶锅放在灶上,余娇将药倒进锅中,去了灶下烧火。 想着柳三娘病了,斐哥儿一个孩子也不知摸嘴里饭没有,让余启蛰帮忙在灶下看火,余娇在灶房里翻找起来。 在菜橱的柜底,找出半小袋杂面,余娇用瓢舀出一些,和水,打算擀些面条,给两人烧顿饭。 没看见鸡蛋,余娇去院角摘了一把青菜。 擀好面条,柳三娘的药已经煎好了,她先将药倒进碗里,给柳三娘送了过去。bigétν 服侍柳三娘用了药,余娇回到灶房,煮了一锅青菜面,唤了斐哥儿去吃,又给柳三娘盛了一碗,端到床前。 “我明日来接您和斐哥儿去城里。”余娇看着柳三娘吃面,出声道。 “这么快?”柳三娘还以为余娇今日只是来提一嘴,他们母子过段时日才会搬走。 余娇点头,“过几日兴许会有暴雨,这屋子年久失修,住着不安全,你们早些搬过去,我也能安心。” 她巡视了一眼四周,“家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应当不难收拾,床柜那边的院子我会置办整齐,只捡要紧的东西带走就行了。” 柳三娘点了点头,的确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个家穷的捉襟见肘,只有余娇给的银子和所剩不多的粮食是需要带走的。 “等去了城里,你就别再接济我和斐哥儿了,我出去找活做,能养活得了斐哥儿。”柳三娘不想欠余娇太多,将她卖掉的时候,她就想着要与余娇形同陌路,彻彻底底的断了干系。ъitv 这样干干净净的,省事也省心。 孟青云能为余娇赔上自己闺女的命,待余娇如亲女,可她柳三娘做不到,任谁十月怀胎的亲生骨头被拿去替人挡命,还要日日看着用女儿一条命换来活着的那人在眼前晃悠,都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哪怕母女想称这些年,柳三娘心底还是无法不怨恨。 可如今却事与愿违,三番两次的收了余娇的银钱,牵扯更深,柳三娘是不愿的,可人穷志短,她得将斐哥儿好好抚养长大,这是她和青云留下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了。 第三百零三章 画册 柳三娘很想说等日后将那些钱都还给余娇,可她不敢说这种极有可能做不到的大话。 余娇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收拾起柳三娘用过的碗筷,道,“我和启蛰要还家了,药我再给您煎一服,放在灶上温着,晚间您别忘了喝。” 柳三娘应了一声,看着余娇端着碗筷走出去,躺在床上,神色纠结的叹了口气,若这是她亲生的女儿该多好。 余娇将锅碗洗刷过后,又煎了一副药,待药煎好后,放在灶上用余火温着,叮嘱斐哥儿晚间别忘了将药端给柳三娘,就和余启蛰离开了。 两人并未直接回青屿村,而是又拐了一趟孟大福家。ъitv 既然过来了,余娇想着顺便看一看余黄芪缝合的伤口如何了。 孟家人一见是余娇两人,端茶倒水好不热情。 寒暄了几句,余娇就去房里看了余黄芪的伤口。 有余娇上次走时的交代,孟家人照料余黄芪仔细的很,每日给余黄芪换药都严格按照余娇的医嘱,丝毫没有懈怠,伤口长势很好,没有发生感染的情况。 余黄芪听她说恢复得好,也安了心,笑着道,“你上次怎也不与我说五哥儿中了解元?这样天大的喜事,合该早告诉我一声的。” 余娇帮她换了药,包扎上纱布,说道,“前次太忙,没顾得上说。” 余黄芪坐起身子,拉着余娇的手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五哥儿出息,小姑承你的情才平安生子,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您只管说。”余娇在床边坐下,有些不太习惯余黄芪这么认真的样子。 余黄芪放低声音,“当初是我牵线将你说给了五哥儿,小姑盼着你能过的好,五哥儿中了解元与从前大不相同,来日若是再中个进士,仔细有女人往他身上扑,你们亲事到现在还未办,平日里你该多主动着些,床上那档子事儿也学着些,趁早给五哥儿生个孩子,男人总是念旧情的,就算来日他当了官,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至于休妻另娶。” 余娇闹了个脸红,从前她看诊时跟人说起床事不痛不痒,如今轮到自己……倒也体会了一把害羞。 “你别不当一回事儿,这男人有了权势可就不同了,当官的哪个没有几房妾室,听小姑的,趁早生个孩子。”余黄芪是实打实的为余娇着想,毕竟余娇只是买来的冲喜媳妇,本就不是余家三媒六聘的娶进门的,这往后五哥儿要真做了官,难保不会嫌弃余娇。 “我……我知道了,其实我拿他当……”余娇有些尴尬的停了口,实在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拿余启蛰当兄长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 她对余启蛰的确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知道就好,小姑的话不会害你,赶紧生个孩子,若是个儿子那就最好不过了。”余黄芪以为余娇年纪小害羞,指了指床头的长木柜,“我动弹不了,你自个儿去翻翻,柜底有本画册,你拿回去私下悄悄看几遍。” 余娇脸上一热,瞬间明了余黄芪所说的是什么书,她对人体构造再熟悉不过 了,哪里需要看那种春宫画册,她红着脸替余启蛰辩解道,“五哥儿对我挺好的,他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画册我还是不拿了,小姑的心意我领了。” “你这丫头面皮忒薄了,拿回去看对你有好处。”余黄芪作势要下床去给余娇找画册,“你娘指定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儿,你别跟小姑不好意思,姑娘家总是要知人事的。” 余娇赶忙阻止了她,实在推拒不了余黄芪的好意,只得去柜中翻出画册。 余黄芪给她一个小包袱皮,说道,“你要害羞就包起来,这样五哥儿也不晓得。” 余娇赶紧将画册包裹起来,放在一旁,怕余黄芪再跟她深聊闺房之事,转移话题道,“我这趟过来,是想给小姑提个醒。” “咋了?”余黄芪以为又是有关她身子的,不免紧张起来,生了孩子后,她才听大福说余娇先前给她诊脉那次,便提醒过她这胎兴许要难产。biqμgètν 余娇说道,“过几日兴许会有暴雨,今年雨水多的不像话,小姑还是让姑父警醒着些,若是万一不幸发生了水患,记得一定要往高处躲避,树木和屋顶虽也能避难,但容易被洪水冲倒坍塌,最好是往山上走,山上也不一定安全,需得远离土壤松动的山体。” 余黄芪有些吃惊,半信半疑的道,“不能吧,往年也有雨水多的时候,有次田间也被下淹了,倒也不至于闹水患,你别吓唬小姑啊!上次咱们这里闹水患还是几十年前,我都没出生,还是听老辈人说起的。” 第三百零四章 菟丝花 “也许是我想多了,天灾人祸的誰又说的准呢?”余娇也不想让孟大福一家人心惶惶,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一句。 她又说道,“我带了一些棉纸和桐油,小姑父不是想学制伞,可用来练练手。” “这怎么好意思?”上次才收了余娇十两银子,余黄芪不好意思再占便宜,连连摆手道,“你带回去给你爹他们使,眼下你姑父要照料我,也顾不上做伞去卖。” “我买的多,棉纸刷了桐油防水效果还是极好的,裹在麻袋外面还能防粮食受潮。”余娇假装不经意的道。 她这么努力的暗示,只希望余黄芪来日能将那些棉纸用上。biqμgètν 余黄芪笑了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娘的屋子总是漏水,下次让你姑父过去给他们修屋顶的时候,将这刷了桐油的棉纸铺一层在瓦片下,说不得有用。” “我娘那边的屋子不用修了,我想让他们搬去城里住,家里没了田,我娘住城里能找份活计做,离书院也近一些,方便斐哥儿读书。”余娇说道。 “搬去城里住也好,少些是非。”余黄芪愈发觉得余娇是个品性好的,都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难得她一直操心惦记着柳三娘母子。 孤儿寡母的在村里少不得流言蜚语,她大伯孟青舟一家又不是好相与的,不说照料他们孤儿寡母,还时常上门找茬。 与余黄芪又说了会儿话,余娇和余启蛰离开了孟家。 临走前,余黄芪还不忘提醒余娇将画册拿上。 余娇抱着画册,像是拿了一只烫手山芋一般,藏在了袖摆中,生怕会被余启蛰发现。 因下着雨,天黑得早,两人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余娇有些歉意的与车夫道,“辛苦小哥你跟着跑了一下午,路上仔细着些,您快回吧。” 车夫腼腆的笑了笑,“不妨事,那余姑娘我就先走了。” 余家人已经用了晚饭,给余娇和余启蛰在灶上留了饭菜,见两人回来,宋氏去灶房给两人将饭菜端到了房里。 余梦山见余启蛰怀里抱着许多棉纸,出声道,“家里的棉纸和桐油还没用完呢,怎又买了这些回来?” 余启蛰看向余娇,余娇出声说道,“家里还有吗?我以为用完了,就又买了些。” “快吃饭吧。”宋氏打断了余梦山的唠叨,接过余启蛰手里的棉纸和桐油,堆放在屋角。 趁着余启蛰打水洗手,余娇将袖里的画册藏进了西次间,怕余茯苓会不小心翻到,余娇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仍觉得不大妥当,最后灵机一动,将画册藏在了从余启蛰房里拿来的书册中,余茯苓最是不喜看书,应当不会翻这些书册。 自我感觉藏得很严实的余娇,起身去了外间吃饭。 宋氏和余茯苓两人坐在针线筐前,一人缝补衣裳,一人做新衣,余梦山将烛台往她们俩身旁挪了挪,三人闲聊着家常,余娇和余启蛰在一旁用饭,气氛很是温馨。 用完饭,余娇收拾了碗筷去洗刷,从灶房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雷鸣,紧接着雨势就变大了。 余娇回到西屋,带进房里一阵冷风,灯烛差点被吹熄。 余梦山用手挡了挡风,“都早些歇着吧,这天太闹心了,我原说和大哥明日去镇上卖伞,雨下成这样,明日怕是去不成了。” 宋氏收起了针线筐,有些发愁的道,“上一场雨淹死了地里不少秧苗,这放晴才几日,如今又这样下了起来,年底的收成怕是不能行了。” 都是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最关心的事便是地里的收成了,前几日放晴,不少人才去田间补了番麦种,这接二连三的雨,不止宋氏担忧,其他村民亦然。ъitv 夜半,雨下得愈发大了,‘啪啪’的打在屋顶上,窗扇紧闭,却还是有雨水从缝隙中渗进来,余娇睡得不太踏实,夜里被雷声吵醒了好几次。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雨,只是不再打雷闪电。 雨天,最适合睡觉了。 余娇很是想赖床不起,但还有事要忙,挣扎着坐了起来。 余茯苓还是头次见她这么困倦,出声道,“不然你再多睡会儿,等娘做好了饭,我再喊你。” 余娇摇了摇头,穿好衣服,打着哈欠去外间洗漱后,她拿了些余梦山刷过桐油的油纸,去了放药草的西次间。 把余老爷子存放的药草都清点了一遍,余娇将连翘、地黄、鱼腥草、金银花、甘草几类能够清瘟防疫的药材,全都挑拣归置在一起,用油棉纸包裹起来。 做完这些,余老爷子和余周氏也都起身了,余儒海见余娇大早上的就在药草间里,出声问道,“可是有病患需出诊?” 如今分了家,余儒海手里没了银钱,心里难免不踏实,好在只要余娇看诊,他就还能拿到五成的诊金,故而格外关心余娇是不是要去给人看诊。 余娇摇了摇头,“我是怕药材受潮,用油棉纸包了起来。” 余儒海听后有些失望,轻叹了句,“近来都没人上门看诊,也不知是何缘故。”就去外面洗漱了。 用了饭,余娇要去镇上,余启蛰近来总是跟她往外跑,余娇怕耽搁了他看书,就打算找余知行送她。 没等她去东屋,就见余启蛰穿着蓑衣从里间走了出来。 “不是要给岳母看宅子?走吧。”他拿起门后的油纸伞,撑开,回身看着余娇道。 余娇犹豫了下,“会不会打搅你读书,不然我还是找大哥送我吧?再说你的身子也淋不得雨,要是再生病了……” 没等她将话说完,余启蛰已经伸出手臂,将她揽到了身旁,“我身子已经好了,淋些雨无碍的。”ъitv 言毕,他将伞撑在她的头顶,搂着余娇朝外面走去。 这样强势的举动,让余娇一阵脸红心跳,近来余启蛰给她的感觉,愈发像个成年男人,不再是从前那个长得好看但还很青涩的少年。 怀中的余娇格外娇小,好似得精心呵护着,但余启蛰知道,她不是菟丝花,从不依赖任何人过活,可他希望她能够习惯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余启蛰垂眸看着余娇头顶乌黑的发丝,眸光深邃而执拗,揽着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 第三百零五章 天要坠下 行至马车前,余启蛰扶着余娇上了车,牵着马朝院外走去。 余儒海听到动静,走到堂屋门口,出声道,“怎又要出去?不是说没病患要出诊吗?” 余启蛰回身,平静的道,“孙儿去城里买几本书。” 余儒海顿时没了话,转变脸色,带着笑又道,“去吧,仔细着些,被淋雨着了凉。” 出了院门,余启蛰坐上了车辕,挥鞭赶马,往村外缓缓驶去。bigétν 到了村口,有被挖开的排水道,余启蛰朝车内道,“坐稳了。” 他用力挥鞭,马从小沟渠旁跳了过去,车厢猛地晃动了下,好在沟渠浅,没有卡住车辙,顺利的行了过去。 “没事吧?”余启蛰侧首朝车内道。 “没事。”余娇用手揉着额头,回应道。 她虽然扣住了车沿,但额头还是在车上撞了下。 到了城里,余娇找到上次那个掮客,听闻她要买宅子,掮客满脸热情的跟她说了几处院子。 只有柳三娘和斐哥儿两人住,余娇不打算买太大的宅子,但是周围的环境得好,邻里住户不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最好是老实本分,品性醇厚的人。 柳三娘毕竟是个寡孀,时下世人总是对寡妇抱有恶意揣摩。 听余娇说了要求,那掮客道,“我手里还真有一处宅子挺适合的,在槐花巷。” “槐花巷的大多人家都是世代就住那,邻里都知根知底,平日间也甚少闹出鸡飞狗跳的事,比别处都太平。卖宅子的这户,举家搬去了南边,也不是因出了什么龌龊事儿才卖掉的,您要觉得合适,我领姑娘您去看看?”掮客笑看着余娇道。 余娇点了点头,“我搬得急,宅子里桌案床几都可齐全?” “齐全着呢!”掮客笑眯眯的在前面领路,说道,“主人家走的时候,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了。” 到了槐花巷,掮客在一户宅子门前停了下来,打开铜锁,推开门道,“就是这个院子,姑娘您四处看看可还合心意。” 院落不大,但打理得十分整洁,院角种着些花草,还有一棵桃树,能看出来,原先的主人是个性情雅致的。 统共有四间房舍,余娇一一推开门去看过,屋子里剩下的案几桌椅都不算陈旧,其中一间屋子原先应该就是书房,还留着一面书架,刚好可用来给斐哥儿读书用。ъitv “这宅子多少钱?”余娇看过后,朝掮客问道。 “姑娘算是我的老主顾了,我也不跟您漫天要价,这院子得三十五两。”掮客笑着说道。 余娇比了三根手指,“三十两。” 那掮客夸张的叫了一声,“这可不成,没姑娘您这么说价的,一下就要少去五两银子,这屋子我买来还要三十三两,您不能让我一点甜头也不赚啊。” 一番你来我往,余娇寸步不让,最终那掮客还是松口了,以三十两的价钱卖给余娇。 “姑娘,您以后可要多照顾我生意,这趟买卖我是真的一点没赚。”掮客将房契拿了出来,与余娇过户。 余娇哪里会信他这话,不过还是笑着应道,“成,往后我还会找你的。” 又跑了一趟县衙,缴纳契税留存,院子的事儿算是落定下来,房契落款上余娇写的是柳三娘的名字,她没那么多小心思,既说了要买宅子给柳三娘,那这宅院就是柳三娘母子的。 办好这些,余娇和余启蛰去往孟家村接柳三娘母子。 柳三娘昨日喝了两服药,睡了一晚,今日醒来发热就退了,一大早她就忙着收拾东西,虽说家里的物件儿都不值钱,但穷苦出身的人都很会过,什么都不舍的丢掉,结果最后收拾出来五六包袱东西。 孟青云的牌位她没收,是为了等余娇过来。 “去给你爹上柱香吧。”柳三娘指着西次间道。 余娇迈步进了西次间,她从桌案上拿了一炷香点燃,看着桌上的牌位,有些沉默。 不管是原身的记忆中,还是柳三娘的话语中,孟青云这个父亲都是很疼孟余娇这个女儿的。 如果知道自己疼爱的女儿已经死了,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余娇在心中默念:我不是有意要穿到您女儿身上的,请您莫怪罪,我会尽量照顾好您的妻子和儿子的。 在地上虔诚的跪拜了三下,余娇才起身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柳三娘等香燃尽了,才进屋用布包裹住孟青云的牌位,装进了包袱里。 将东西全都装进马车,柳三娘把房屋和院门全都落了锁,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了孟家村。 柳三娘平日与人不来往,如今从村里离开,也无人注意到。 路上,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响。 余娇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天空黑沉沉的,好似要坠下来一般,远处的树木被风吹得四处摇摆。 biqμgètν 第三百零六章 筑堤 雨水夹杂着冷风裹挟而来,车帘被吹得翻飞出去。 余娇与柳三娘一人扯住车帘一角,用力压着,才挡住了雨水斜灌进来。 余启蛰将马赶得更快了些,飞奔着往城里驶去。 潭州,襄垣暴雨倾盆,雨浇如注。 顾韫单骑,手持长剑,飞奔直冲进州府驿站。 见他满身杀气,驿站的官差吓得赶忙进去禀报。 顾韫飞身下马,他浑身淋透,湿发凌乱,形容狼狈,却也挡不住那浑身的戾气。 平日里的养尊处优和纨绔桀骜全都消失不见,俊朗张扬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到极致的阴寒凶狠。 “周放何在?”顾韫持着剑,声音冰冷,大步走进驿站。 已经得到手下禀报的周放,慌乱的披上衣裳,刚打开房门,一道泛着寒光的剑就横劈到他眼前。 周放被吓得胆寒心颤,剑尖离他的咽喉只有方寸,他声音发颤的道,“顾小侯爷您有话好好说,下官可是朝廷命官,您虽贵为小侯爷,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缘无故打杀朝廷命官,可是要被革爵查办的。”ъitv 顾韫满身杀伐之气,目光冷厉的盯着周放,扬起手腕,狠狠的在他肩膀划下。 周放疼得痛叫一声,见手臂血流如注,惊呼道,“顾小侯爷你……快来人,保护我!” 顾韫双眸猩红的扫向一旁蠢蠢欲动的官差,被他盯住的人都狠狠得打了个寒颤,不敢上前。 “狗官!”顾韫一脚踹得周放跪倒在地,提起他的衣领往外拖去。 周放的手下看着这一幕,犹豫着跟了上去。 将人拖到一楼大堂,顾韫将寒光凛凛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厉声问道,“朝廷拨下来清淤筑堤的银两呢?现在就给我全都搬出来,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脖颈上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周放不敢再打马虎眼,觑着令人胆寒的长剑,浑身发颤的道,“快,快去将银两搬来!” 跟随周放的官差赶紧去将银两全都搬了过来,五只沉重的木箱摆放在顾韫面前,顾韫冷声道,“打开!” 随周放一起来襄垣河道清淤筑堤的工部营缮所所丞李司,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放,根本不敢将箱子打开。bigétν 顾韫提剑挥手一抬,狠狠斩向周放耳侧。 周放只觉耳边一凉,地上滚落一只血淋淋的物件,右脸温热的血水喷涌而出,他后知后觉的痛叫呻吟,“啊……啊……我的耳朵……” “打开!”顾韫阴沉着脸,高声喝道。 一种官差都吓呆了,没想到顾韫行事会这般狠辣。 李司惨白着脸,双手发颤的将五只箱子尽数打开。 顾韫扫向那五箱官银,一把掀开最上面铺列整齐的纹银,露出下面的石头来的。 李司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呼完了,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顾韫挨个将五只箱子翻动了一遍,满脸阴寒,五只箱子如出一辙,上面铺了一层官银,下面全都是用石头填箱子。 周放拖着迟迟不肯动用官银筑修襄垣河堤,他和子期就猜到定是官银出了问题,却没想到周放竟然这么胆大包天,将朝廷拨的官银吞的只剩这么一点儿。 命人将箱子里的石头倒掉,五口箱子的官银归置在一个箱子里,顾韫提起地上还在哀嚎的周放,凶狠的道,“没有银子,你就给我亲自去修河堤,堵不上河堤,爷用你的尸体去筑堤!” “银子不是下官一人贪的,顾小侯爷您饶下官一命,下官这就让人去修河堤……”周放顾不得被砍掉的耳朵,心惊胆战的求饶道。 顾韫冷笑,前几日明明还有时间筑堤修坝,周放这狗官几番拖延,潭州知府不作为,与周放沆瀣一气,如今暴雨倾盆,河道水位上涨,若是拦不住澶州上游过来的汛流,下游几个州府都要被水给淹了。 这狗官死不足惜! 顾韫命人将银子抬上,扫了一眼屋内众人,“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去河道修建堤坝!”bigétν 一众随周放从京里来的官差都脸色灰白,赶忙跟上。 河道旁,被官府召来的几十个汉子,正在背着沉重的沙袋,往堤坝上填,河里的水位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大腿。 这些都是被潭州知府威逼过来做苦工的,在河堤旁从早忙到晚,累死累活,一文钱都没拿到过不说,官府连饭都不能管饱。 顾韫和刘子期从澶州过来这几日全都看在眼里,奈何两人没有皇命,根本管不了潭州这边的官员,刘子期没有官身,顾韫虽顶着顾小侯爷的爵位,在这阳奉阴违的地方根本不好使。 今日雨水下的这般凶,顾韫是被逼的无计可施,才持刀冲进了驿站,他原是想直接砍了周放那狗官的,但是被刘子期劝住了。 第三百零七章 危及不到 周放再贪墨无能,自有朝廷定罪,他若一刀将人砍了,就是越过朝廷法度,私下论罚,藐视皇威,那顾韫就成了有罪之人。 何况这朝堂暗潮汹涌,周放头上牵扯着不知道多少人,不管是申添,还是司礼监掌印程英,这两位在朝廷势力盘根错节,都是动不了的角色。biqμgètν “滚下去干活!”暴雨浇注在人头顶上,顾韫看着堤坝,心急如焚,将周放踹向河道。 周放的手臂和被砍掉的耳朵仍在流血,在大雨的冲刷下顺着水流淌落地上,他疼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反抗,顾韫胆子太大了,周放能感觉出来,他是想杀了自己。 他不想死,他的命不能丢在潭州,只要熬到回京,他就能苟活下来。 就算顾韫抓到他贪墨官银,顶多也就是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单凭周放,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侵吞这么多的朝廷官银,牵扯到的背后之人,不可能不保他。 周放从满地的泥泞中爬了起来,走到堆积的沙袋旁,费力的扛起,颤巍巍的往河道中走。 惊闻顾韫持剑杀进驿站,把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放抓去修筑堤坝的潭州知府范栗匆匆做轿赶了过来。 “大人,咱们到了。”轿子停下,有衙差出声道。 范栗一把撩开帘子,急忙下了轿,由一旁衙差撑伞往河堤旁行去。 这样暴雨脏污的天气,他原本舒舒服服的躺在小妾的床上,可这位顾小侯爷行事实在太无法无天,连都水清吏司都敢砍打,他这知府哪里还敢窝在家里不露脸。 走近瞧见顾韫和那位刘公子都淋在暴雨中,而穿着官服的周大人竟十分狼狈的在河道里抗沙石,范栗心中一凛,皱眉朝身旁撑伞的衙差驱赶道,“滚滚滚,快把伞给收了。” 然后做出匆匆忙忙赶来的样子朝顾韫跑去。 “顾小侯爷,下官来迟了!”范栗一脸惭愧的道,“这修筑堤坝本该下官和周大人盯着,却劳烦您大雨天的守在河堤旁,下官失职啊,都怪下官的身子不中用,前几日病倒一直下不来床,方才病中惊醒,才知外面竟下了这样的暴雨……” 顾韫冷冷的朝他觑了一眼,打断了范栗惺惺作态的长篇大论,“范知府来的正好,人手不够,你去再找一百个壮汉来。” 范栗刚想做出为难的表情,就见顾韫的手落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忙改了话音,“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告诉他们只要能修筑好襄垣堤坝,一人可领工钱十两!”顾韫高声道。 范栗讨好的笑着应了一声,忙召集衙差,命他们去将城里能干活的汉子全都抓来。 在范栗离开后,刘子期与顾韫说道,“襄垣河道没有及时清淤,河底泥沙堆积太多,河床上升,要想拦截住上游的水位,还需将河堤垒高十米,怕是时间要来不及。” “不光如此,捆绑沙袋和石块的铁链还没熔铸好,这些沙袋石块无法固定结实,很容易就会被洪水冲塌。”刘子期忧心忡忡的望着河道,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算这襄垣堤坝将上游河水拦截,但两岸河堤太低了,极可能会洪水倒灌,使得襄垣河道附近耕地和房舍被淹。 顾韫将剑扔在一旁,撸起衣袖,“我下水,你去找绳子,没有铁链,用绳子绑也要筑好堤坝!”ъitv 刘子期攥了攥拳,儒雅的脸上尽是沉色,若不是上上下下的官员不作为,何至如此,修筑堤坝的铁链潭州官府里早该备下的,可如今却要什么没什么。 筑堤的沙袋还是他和顾韫来了襄垣,逼着潭州知府找人挖沙弄来的。 看着顾韫扛着沙袋下了河道,刘子期没再逗留,带了人快步离开,去城中找绳索。 襄垣地势不算低,城里的百姓都觉得就算是出水患,也应是潭州下游几个城,和青州、儋州,危及不到他们襄垣。 故而根本没人愿意去做修筑河堤这样的苦差事,何况官府一向找人做苦力,从来不给工钱。 听说这次去做苦力的那几十人,连肚子都填不饱,更是没人愿意去了。 范栗带人在城里挨家挨户敲了半天,也才找来十来个人,其中还有好几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范栗还真怕带着这十几个人回去,顾小侯爷怒上心头,也朝他身上砍上一刀。 “去乡下,要他们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人来修筑堤坝。”范栗对手底下的衙差们吩咐道。 一群衙差急忙奔向城外的乡下抓人去了,范栗领着这十余人先去了河堤旁。 第三百零八章 心怀百姓 见顾韫都下了水,范栗赶紧脱去官服,挥手赶找来那十来个人去干活。 范栗搬着沙袋慢吞吞的下了水,他自从来潭州做知府,就没做过重活,手脚都被养的细皮嫩手,刚下了河道,就觉得脚底被河底杂乱的碎石给硌到了,一个趔趄,背上的沙袋朝水里掉去。 顾韫刚将手里的沙袋堆砌在堤坝上,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从范栗背上滑落的沙袋。 范栗站稳,见顾韫举着沙袋堆在了河堤上,讨好的道,“顾小侯爷好力气,您这习武之人就是比我们文官的力气大。” 顾韫哪里理会他的拍马屁,一边从旁边老汉的手中接过沙袋,放在河堤上,一边冷声道,“我让你给我找一百个人来,就找了这么几个?” 范栗赶忙解释道,“下官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敲门,可惜那些百姓好日子过惯了,竟都不肯来做活,都怪下官平日里将这潭州治理得太平富裕,让他们懒了骨头,不过小侯爷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周边乡下去找人了,一百个人我肯定给您找齐全。” 顾韫最烦这些当官的满嘴官腔,拐弯抹角的表政绩,何况潭州知府根本就不是个肯帮老百姓做事的好官,只从修筑襄垣堤坝就能看出来。 他眼下腾不出空来收拾人,等回到京城,再大闹上一场,将这群不作为的狗官一一都收拾了。 “你废话怎这么多,赶紧去干活!”顾韫冷脸呵斥道。biqμgètν 范栗尴尬的道,“下官这就去。” 他借着搬沙袋,摸到浑身狼狈不堪的,脸色惨白的周放身边,一边瞧着顾韫的方向,一边低声道,“周大人,官银的事要怎么办?” 周放被雨水淋得快要昏死过去,被顾韫砍掉的右耳一直轰鸣,根本听不清范栗在说些什么,高声道,“你说什么?” 范栗瞧见他那血红残缺的右耳,骇了一跳,挪步走到周放左边,对着他的左耳道,“周大人,官银的事要怎么办?” 周放充满恨意的朝顾韫那边瞧了一眼,低声道,“官银的事与我何干?我从京城带来的官银一直好好的,从未开封,顾小侯爷碰了官银才出事的。不想惹上一身腥,你就把嘴把严实了,范大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范栗讪讪的笑了下,“下官心里明白,官银的事儿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周放点了点头,弯腰去搬沙袋,整个人一下倒在了地上。 范栗夸张的叫道,“周大人,周大人你怎么了?”biqμgètν 他将周放从泥水之中扶了起来,故意冲着顾韫那边喊道,“周大人怎么晕过去了?快来人,将周大人扶去歇着。” 河道里,顾韫正在用如铁棍般粗大的铁钉打桩,听见动静只朝河岸上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会。 范栗也不再做戏,直接扶着周放去边上搭建的草棚去歇着了。 “大人,雨太大了,这水位一直在上涨,咱们修高一米,这水都跟着涨上来了。”一个汉子抹着脸上的雨水,与顾韫高声道。修筑的河堤是两米宽,得三袋泥沙才能铺够宽度。 人手实在差得太远了,就这么几十个人,修筑河堤的速度,跟不上暴涨的水位,没有紧锢的铁链,有的地方刚放上沙袋,就被河水冲刷歪了。 顾韫剑眉紧皱,他指着放在河岸上装官银的箱子,高声喊道,“大家伙再快一点,让你们受累了!朝廷拨的银子就在河岸上,只要筑好堤坝,你们一人可领二十两工钱!”ъitv “我们干了这么多天可一文钱都没见过,大人您就没哄我们了。”有人小声说道。 顾韫扫了一眼众人,大跨步上了河岸,将箱子掀开来,露出明晃晃的银锭子。 河道里的工人瞧见银子一阵骚动。 顾韫高声道,“我顾韫说话算话,我以安南侯府的爵位起誓,只要将堤坝筑好,各位一定会拿到银子,不然就叫我安南侯府的爵位不保!我顾韫——安南侯府的小侯爷,身葬这襄垣河!” “洪患之可怕,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襄垣堤坝关乎万民生计,我们若守不住这堤坝,青州,儋州的几十万百姓都要受灾殒命,届时哀鸿遍野,哭声遍地,两州百姓流离失所,痛失至亲!若闹灾荒瘟疫,你们又怎么可能不会被波及?我们也都是有家的人,能不能让他们也守住自己的家,就靠你们了。” 河道里的众人都沉默了。 原来还有官,心里是念着他们这些百姓的。 原来还有官,想要保一方百姓平安,在拼尽全力的。 第三百零九章 人牲祭祀 他们原本只以为顾韫是个普通官员,不然又怎会跟着他们一同干活筑堤呢? 人群里有人小声感叹了一句,“原来他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啊!” 这样的王亲贵胄本该呆在京城养尊处优,誰能想到竟与他们一起在修筑堤坝。 先前与顾韫说话的那汉子率先行动起来,“小侯爷都不怕吃苦受累跟咱们一起修河堤,大家伙都快干起来吧!” 身后,被官差强抓过来的百十来个村民刚走到河岸旁,原本一个个都不情不愿,在听了顾韫的话后却不免有些动容。 誰也不想看到尸横遍野,疫病肆虐的人间惨象,一个个都自发的下了河道帮忙,有了这一百来人筑堤的速度一下便翻倍增长,只是修筑到六米多高的时候,有人发现筑堤的沙袋不够了。bigétν 挖来的山石不够平整,很难没有溃口,所以筑堤的石块紧挨着沙袋垒在两边的,防止河水冲刷带走沙袋中的泥沙。 顾韫分出了一部分人让他们去挖沙运送过来,其他人继续打桩筑堤。 去城里找绳索的刘子期回来了,还带回了这几日命人抓紧赶制的一批铁链。 顾韫看到粗沉的铁链喜出望外,招呼人一起用铁链紧锢堆砌成堤的沙袋和石块,由水性好的汉子潜水,将铁链的一端锁在河底的铁柱上,众人用力的拉着铁链,再将另一端绕过三米宽的堤坝缩在另一面的铁柱上。 如此反复加固河堤,铁链赶制出的太少,襄垣河堤有三十多米长,铁链只加固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只能用绳索来加固。刘子期四处找来的绳索粗细不一,他让人将细绳几根揉在一起使用。 水位越来越高,雨越下越大,面对面都要高声大喊才能听得见对方在说什么。 一众人齐心协力,累的直不起腰,总算是将余下的堤坝用绳索加固完了,潜水栓绳索的汉子,大张着嘴仰天大口喘息,雨水砸落进他的嘴里,顾韫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好样的!” 汉子咧嘴笑了笑。 众人也都看着加固好的河堤,松了一口气,坐躺在河道边的泥水里歇息。 “娘,天不好,您和小弟早点歇息。”长奎县,将柳三娘母子俩送到槐花巷的宅子里,余娇望着外面的天,与柳三娘告辞道。 柳三娘看了眼黑压压的天,又瞧了眼余启蛰,出声说道,“外面风刮得这般大,说不定一会儿要下暴雨,你们不然留在这宅子里过夜吧?” 余娇摇了摇头,“娘,我们先走了。” 斐哥儿依依不舍的望着余娇,很懂事的道,“阿姐,你们路上小心些,雨要是下大了,你们没走远,就再赶回来。” 余娇摸了摸他的头,和余启蛰往外面走去。 余启蛰扶着她上了马车,挥鞭赶马快速往青屿村回。 刚出城,雨势就变大了,砸在车顶上,声响极大,听着很是吓人。 冷风肆虐,车帘被狠狠掀起,余娇探手去抓,车帘兜着风雨,四处摇摆,如游龙狂奔。 雨滴砸在手背上,有些泛疼,余娇不禁有些担心坐在车沿上赶车的余启蛰,她探头道,“这雨太大了,不然我们还是回梨花巷吧?” 余启蛰回头看了她一眼,双手用力的抓着马缰,“我送你回去。” 他勒住马就要调转方向,余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送我回去?你再回村子?” 余启蛰点了点头,余娇近日来的动作都昭示着可能会有水患,如今雨下成这个样子,他不能弃爹娘阿姐于不顾,自是要回村子里。 方才就该让余娇直接留在梨花巷的,可他太自私了,总想不管发生什么,余娇都能留在他的身旁。 被冷风骤雨淋得沁凉的手,突然覆上一层温暖,余启蛰低头看了一眼,余娇的手紧握住他的手掌,耳边传来她坚定的声音,“我们一起回去。” 余启蛰回头朝坐在车厢边沿的余娇看去,雨水淋得他眼前有些模糊,可他还是能看出来她唇边那温暖明媚的笑容,“我们一起回青屿村,快些走吧。” 余启蛰喉结微动了下,“好。” 他将余娇的手放在掌心,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挥鞭赶马,往青屿村的方向行驶。 回到村里的时候,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大雨滂沱,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水雾之中。 奇怪的是一群村民都穿着蓑衣,在陈家门口站着,似乎是在与陈根生商议什么。ъitv 余启蛰淡淡扫了一眼,瞧见了大伯余樵山竟也在其中,他疑惑了下,赶着车径直回了余家。 见两人回来,宋氏急急忙忙的拿了干巾帕,让两人擦身子去换衣裳,“我去给你们煮姜汤。” 待余启蛰换好衣服,余梦山不无担忧的与他说道,“陈家的老族叔说这雨下得邪性,这回要用人牲去祭祀。” 第三百一十章 冷眼看着 “人牲?”余启蛰发出疑问,“要用活人去祭祀?” 余梦山点了点头,“说是要在附近的村子里选一个童子。”他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余家已经没有稚童,跟这事儿也沾不上干系,可那些有孩童的人家,誰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骨肉去送死? 宋氏端着姜汤走了进来,接过话茬,“鸡鸭牛羊也就算了,哪能用人的命去祭祀,这样供奉出来的只能是邪神。” 她将一碗姜汤递给余启蛰,又敲了敲次间的房门,“孟丫头,你换好衣裳出来喝碗姜汤。” 余娇应了一声,穿好褙子推开房门去了外间,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过来。 她瞧着院里积蓄的雨水,与余梦山道,“叔,咱们用油棉纸把家里的粮食罩一罩吧,这雨太大了,也不知会不会下淹。” 余梦山站起身来,就去拿刷了桐油的棉纸,“好,放粮食那屋屋角有些漏水,虽然用木桶接住了,可溅得屋里都是水,我这脑子就是没有孟丫头聪明,压根没往这处想。” 几人撑着伞抱着油棉纸去了房山旁放粮食的屋子,雨如瓢泼,撑着伞不过走几步路,身上就被斜稍雨给打湿漉了。 宋氏去弄了浆糊糊,将油棉纸糊住一起,做了一个大包袱单子,罩在了粮袋上。 余梦山见屋里接漏水的木桶盛满了水,赶紧换了一只木桶,将水给倒掉了。bigétν 几人正忙活着,外面传来余樵山焦急的声音,“不好了,他们选中了李秀娥的闺女,去老三院子抓人去了。” 余樵山是从外面跑回来的,蓑衣上的水顺着脚底直往下淌,顾不得摘斗笠,就朝余儒海问道,“爹,咋办?” 余儒海脸色变了变,“不是说抓阄?怎会选中李寡妇的孩子?” “是抓阄抓来的,写名字的时候我就在跟前瞧着,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巧,抓到的就是李秀娥家的小丫头!”余樵山语气焦急的说道。 “你和老二带着知行知舟快过去看看。”余儒海沉声道。 余儒海是不信刚巧就抓到了李秀娥闺女的名字,老三分出去娶了小寡妇,陈家没上门来闹,说不得心里有多恼他们余家呢,这个时候指定是陈根生在里头使坏。 “那他们抓人,我们拦不拦?”余樵山拿不定主意的问道。 余儒海才没那么在意小寡妇那女儿的死活,只是老三已经将她纳进了门,陈根生这摆明了就是要拿捏他们余家。 “看老三要怎么办。”余儒海说道。 若是老三死护着刘秀娥母女几个,那自是不能叫陈根生将人给当成牲畜去祭祀的。 余樵山几人快步朝余汉山的院子行去,刚走近就见院子里鸡飞狗跳,陈根生领着一众村民围堵在院门口,李秀娥死死的搂着闺女跪倒在地上,有人正在强硬的想要将她女儿抢走。bigétν 小丫头哭的凄惨,余汉山手里拿着铁锹,脸红脖子粗的在跟人对峙。 而赵氏母子三人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第三百一十一章 别碰我妹妹 余樵山四人挤进了院子,挡在了李秀娥母子跟前。 余汉山看见他们,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连忙叫了一声,“大哥,二哥。”bigétν “樵山你们这是啥意思?”陈根生是主事的,上前高声道,“抓阄抓到了李秀娥的闺女,这都是天意,是河神大人瞧中了这小丫头,你们拦着不让是想惹怒河神,水淹咱们村子,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死?” 周围的村民一听这话,一个个都怒瞪着余家三兄弟,他们可不想死,上次下雨祭祀河神后,雨就停了,说明祭祀是有用的。 如今这场雨下的这般大,清水河暴涨,水都快要漫出来的,说不得就是因为前些年他们一直没祭拜河神,惹了他震怒,今日用人牲祭拜河神,求这位神仙消怒,是一定要进行下去的。 “你们也都有孩子,怎就舍得用活生生的孩子去当人牲祭祀?”余樵山望着平日里朝夕相处了这些年的乡邻,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样违礼背德的事儿真做了,就算雨真停了,往后你们活着能心安吗?你们看看这小丫头,她才多大?她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杀人放火的事?要被你们拿去送死?” 李秀娥搂着闺女,呜呜咽咽的哭着,跪在地上的泥水里给众人磕头,“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求求你们了,我前头的丈夫走的早,他就留给我这两个孩子,你们可怜可怜我,放我女儿一条生路。”bigétν 往日里很和善的村民,这一刻一个个脸上表情却都是冰冷的,无动于衷的盯着李秀娥母女。 他们都忘了前一刻陈根生抓阄的时候,一个个担心会抓到自家孩子那种忐忑害怕。 刀子没割在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忘了恐惧,反成了持刀的人。 陈根生冷笑道,“能当贡品去陪河神大人,是你女儿的福气,李寡妇你也想开点,反正你也嫁了人了,以后再生个孩子就是了!” 他扫向余樵山几人,“陈家老大,你们别不懂事,要是惹了河神发怒,害了咱们这一村人的性命,你们能担待得起吗?一个孩子换一村人的平安,孰重孰轻?放过了这小丫头,让我们全村老少都去死吗?赶紧让开!” ‘轰隆隆’一声,伴随着破天的闪电,雨下得更加骇人,一众村民都有些急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他们不让开,咱们就抢!不能再耽搁了!” 一群人朝院子里涌入,动手就要去抢李秀娥怀里的小丫头。 李秀娥凄厉的哭喊着,被她交代藏在屋里的儿子,看见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来,小胳膊小腿用力的挥舞着,嘴里嘶喊着,“让开,别碰我娘,别抓我妹妹!” 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只能用了嘴去咬,却被吃痛的大人,一巴掌掀翻在地上,他又爬了起来,最后被推翻倒地,摔在泥水里,再没力气爬起来,无助的痛哭了起来,嘴里还在嘶哑的喊着,“别抓我妹妹,别抓我妹妹……” 余汉山挥舞着手里的铁锹,余樵山、余梦山和余知行余知舟紧紧的挡在李秀娥母子身前,抵挡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脚。bigétν 不知是誰先动了手,余汉山和人扭打在一起,他手里的铁锹早就被扑上来的人给夺去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抢人 来的人太多了,余樵山他们根本招架不住,被摁在了泥水里,脸上身上,分不清是誰打来的拳头,和踢过来的脚。 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的余谨言,有些忍不住往外走去。 他脚步刚一动,就被赵氏一把抓住了,“不许去!你想被活活打死吗?” 赵氏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余谨书也拦着他道,“你忘了,要不是这小寡妇,咱们一家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她们活该!” 不知道是不是暴雨的缘故,余谨言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冷,狂风暴雨不止让天变得冷了,人心也跟着冷了。 他推开了赵氏的手,不过也没再动。 有人抓住了李秀娥怀中的小丫头,李秀娥嘶嚎一声,双臂死死的搂着她女儿,却不敌那男人力气大,‘刺啦’一声,小丫头身上的衣裳被扯烂了,人也被男人给抢了过去。 倒在泥水里,满脸是血的余汉山,分明瞧见那从李秀娥手中将小丫头抢走的人是他平日里关系最好,整日一起喝酒呼 兄唤弟的黄狗剩。 李秀娥浑身发抖的跪着往前扑,想要将女儿再抢回来,却被黄狗剩一脚给踹翻在地。 余汉山看着这一幕,肝胆俱裂的发出了呜咽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坐在他身上的人掀开,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黄狗剩抱着哭嚎得撕心裂肺的小丫头就往门外跑,身后却猛地扑过来一股力道,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左腿。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是余汉山,只犹豫了一瞬,就抬起右脚,狠狠的朝他脸上踹去,嘴里还道,“三哥你可别怪我,用这小丫头换咱们一村子的命,值!等这场雨过去了,你就想通了!” 余汉山被踹的鼻翼血水直流,却仍死死的抱着黄狗剩不肯撒手,嘴里哀求道,“看在咱们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你把这丫头给秀娥留下,我求你了,狗剩……” “跟他费什么话?晚一刻,咱们村子就完了。”陈根生上前从黄狗剩的手上将小丫头给提了过去。 另一旁本就断了一只腿 biqμgètν的余梦山被人死死的摁住,余知行还能勉强招架住围在他身旁的三四个人,余知舟却是不行的,他常年读书,终究比不过村里这些做惯了农活的庄稼汉力气道。 只有时常上山打猎的余樵山稍好一些,他上山打猎,又会一些制猛兽的技巧,勉强摆脱了身边那四五人,瞧见陈根生抱着小丫头正快步往院门外走,一个大跨步奔了过去,劈手朝陈根生怀里夺去。 陈根生没防备,手里一松,差点就被余樵山将小丫头给夺走,反应过来,他死命拽住了小丫头的两只胳膊,根本不管小丫头的死活,用力去夺。ъitv 小丫头快被给撕烂了,疼得痛叫。 余樵山怕将小姑娘的双臂给扯断了,不由送了些力气,身后就有人扑了上来,帮着陈根生将小丫头从余樵山手中夺了过去。 “走,去河道祭祀河神!”陈根生高声呼喊着,钳着小丫头就往外面走。 一柄青色的油纸伞出现在院门外,伞下两人并肩站着,挡住了陈根生的路。 第三百一十三章 见是余启蛰和余娇,陈根生眉头紧皱,抓着小丫头的手紧了紧,绕道就想走。 “陈里正是想让我将引起这场天灾暴雨的原因公之于众?”余启蛰没有伸手去阻拦陈根生,只凉凉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跟在陈根生身旁的村民都驻足朝余启蛰看去,有人出声问道,“余家五郎,你晓得河神为何发怒?” 陈根生忌惮的看了一眼余启蛰,与身边的村民道,“还费什么话?赶紧去准备祭拜之礼。” 不顾怀中哭嚎的小丫头,陈根生迈步就要走。 “迅雷疾电,怒雨横生,此乃天怒。”余启蛰朗声道,“父母丧匿不举哀,失恃偷葬,此不孝不悌恶行,天理难容,才致使天公震怒,神明降下灾罚,又怎会是一个童女就能平息得了的?陈里正,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在神明面前耍弄心机的人该是什么下场,您不怕吗?” “余五郎你这话是啥意思啊?是说誰家死了长亲,违背天理,匿不举丧?才招致这样的天灾?”跟着陈根生的几个村民全都停下了脚步。陈根生脸色难看的盯向余启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余家五哥儿你不要胡言乱语。” 余启蛰看向陈根生怀里的小丫头,意思不言而喻。 陈根生对上他的视线,恼得脸色铁青,可恨余启蛰手里握着他们陈家这样的把柄。 就在这时,李秀娥浑身狼狈的从院内一瘸一拐的跑了出来,扑到陈根生身边,伸手想要抢回自己的女儿。 小丫头在陈根生怀中也扑腾着双手双脚挣扎起来。 “是与不是端看陈里正如何做。”余启蛰淡淡的说道。 还在犹豫的陈里正,因为这句话,一下松了手 李秀娥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母子俩抱头痛哭。 “五哥儿,你慎言。”陈根生紧张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行凶作恶之人多了去了,神明若因此动怒,世人岂不是早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bigétν 余启蛰淡淡一笑,“陈里正的话说的有道理,既人力改变不了天意,那这暴雨之灾又岂是祭祀一个女童便能改变的?岁有四时,分为四季,风雨雷电都是四季变化,若执意枉顾人之性命,绝非积德行善,神明也不会庇佑我们。” “那……这意思是不让我们祭祀河神了?”黄狗剩喊道,“余五郎虽你读书多,可这话我们不信!若是我们不祭祀,惹了河神大人发怒,发了水患,我们都要被你给害死!明明上次祭祀雨就停了,神明享了我们的供奉,就会将雨停了的。” 陈根生听着周围人的抗议,皱成沟壑的眉头动了动,余启蛰只差将他陈家秘不发丧,偷葬亡母的事在村里人跟前挑明,若是执意要用李秀娥的女儿当祭品,志清的前途还有他陈家往后在这村里怕是就没办法立足了。 他绷着腮帮,说道,“前次我们用牲畜祭祀有用,不如我们这次还是以牲畜祭祀试一试,说不得河神大人只喜食牲畜,不喜人牲,我们莫要犯了忌讳。” “里……里正……”有村民不赞同的出声,“陈四叔伯不是说用人牲祭祀更好一些吗?”biqμgètν “从前也没用人牲祭祀过,我们别弄巧成拙,先用牲畜。”陈根生催促道,“都快些将准备好的牲畜弄去河边,这雨可不等人。”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孩子喜欢 都已做了恶人的村民对陈根生不免有些不满,是陈根生召集大家伙要以人牲祭祀,也是他选了李寡妇的女儿,既然都已经上门抢孩子做了恶人,现在又说用牲畜祭祀,反倒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biqμgètν 陈根生这个主事的人都走了,一帮村民互相看了两眼,也都散去了。 李秀娥见人都走了,抱着闺女,走上前,在余启蛰跟前屈膝跪在了地上,抹泪道,“多谢五郎救我家环姐儿性命,谢谢你……” 余启蛰没有作声,侧身避开了李秀娥跪来的方向。 院内,余知行将余梦山从泥水里扶了起来,帮他捡起了一旁的假肢。 鼻青脸肿的余汉山抹了下鼻血,朝余樵山和余梦山有些不好意思的喊了声,“大哥,二哥……” 他心里是感激的,要不是大房二房带人过来,只怕环姐儿就要被那帮子人给拉去河祭了。 “是爹让我们过来看看。”余樵山看着满院子的狼藉,扫过从始至终都在堂屋里站着未动的赵氏母子三人,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三弟,有事回老宅喊我们一声,我跟二弟就先回了。” 余汉山应了一声,看着余启蛰进院子扶住手里拿着假肢的余梦山和余樵山父子一行人朝院外走去,他突然鼻头有些涩,忍不住出声道,“大哥二哥,谢谢你们能过来。” 余樵山和余梦山都回头朝余汉山看了过来,冲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 兴许是雨水太大,余汉山被迷了眼,他抹了抹眼角带着温度的水珠,不禁觉得自个儿以前太混了。 从前一口一个老大老二,如今分了家,他才知道,这世上能挺身而出,互相照应的只有亲兄弟。 也只有亲兄弟,才没有隔夜仇,不会计较、记恨那些嫌隙。 余汉山转过头见李秀娥抱着小丫头还在院里站着,他走到李秀娥跟前,看向她怀中的小丫头,问道,“环姐儿没事吧?” 李秀娥红着眼道,“没事儿。”见余汉山眼角被打得青紫,嘴角和鼻子都流了血,李秀娥声音有些哽咽心疼的道,“三哥,让你受累了。” “快抱着环姐儿回屋吧,别淋坏了。”余汉山摸了摸她怀中小丫头的发顶。 趴在李秀娥怀中还在抽噎的小丫头,小脸惨白,神色恹恹惶恐,被余汉山摸头吓得瞪大了眼睛,如惊弓之鸟,紧拽着李秀娥胸前的衣襟。 余汉山见状忙收回了手。 “环姐儿是被那帮人给吓坏了……”李秀娥怕小丫头的反应会令余汉山不高兴,忙拍着环姐儿的背出声解释道。 余汉山点了点头,“进屋去吧。” 李秀娥抱着小丫头,手里牵着儿子正要回屋,怀中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爹。” 李秀娥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住脚步,“环姐儿,你说什么?” 她怀中的环姐儿朝余汉山看去,细嫩的喊了一声,“爹……” 余汉山浑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刚要咧嘴,就扯到了被打破的嘴角,顾不得疼,他已经笑着应道,“诶!” 被李秀娥牵在手里的大儿子也朝余汉山叫道,“爹。” 余 ъitv汉山忙又应了一声,笑着捂着嘴角的伤,“万哥儿懂事了。” 李秀娥也有些高兴,没想到两个孩子竟改口喊了余汉山,她平日里不管怎么哄,俩孩子一直都不肯叫爹的。 她抱着环姐儿回了屋,院中的余汉山在雨中又站了一会儿,其实他也不知道方才为何会死命拦着不让村里那帮子人抓走李秀娥的小丫头。 这俩小崽子分明都是累赘,也不是他的种,按理说他不该挨打挨成这个熊样子还护着环姐儿才是。 余汉山抬手抹了抹又流出的鼻血,暗想兴许是因为李秀娥当这俩孩子是命,环姐儿要是没了,李秀娥说不得也要抹脖子跟着去,他才能那般豁出去。 当初他能上李秀娥的床,不是因为买簪子好使,也不是给李秀娥挑水砍柴做活,其实是他给两个孩子买吃食,惹了两个孩子喜欢。 李秀娥才让他近了身。 被雨淋得打了个寒颤,余汉山往堂屋走去。 赵氏拉着一张脸,咬牙盯着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的余汉山,阴阳怪气的道,“听别的狗杂种喊你爹,你就这么高兴?” 余汉山对上她那张脸就有些心烦,他看了一眼余谨书和余谨言,绷了绷唇角,大房二房的孩子都动了手,他这两个儿子却冷眼看着自己的老子挨打,说不心寒是假的。bigétν 余汉山嘴唇翕动了下,终究是没能说出指责的话,毕竟是他这个老子做错事在先,对不起赵氏和两个儿子,知道他们恼恨自己,恼恨李秀娥,余汉山独自去了西次间换衣裳。 第三百一十五章 翻滚汹涌 余樵山几人往余家回的路上,就看见不少村里人都往清水河边去了,还有人嚷着清水河旁边的田已经被淹了。 余樵山被分到的那十亩地离河边很近,他道,“我去地里看看。”就赶紧朝清水河边走去。 余知行没怎么受伤,也跟了过去。 余启蛰扶着余梦山以及余娇和余知舟几人先回了余家。 见余梦山和余知舟两人惨样,余儒海赶忙去找了跌打损伤的药来,问道,“老三怎么样了?怎动起手来了?” 余梦山将三房院子里的事儿与余儒海粗略的讲了讲,回屋换衣裳去了。 宋氏刚烧好饭,见余梦山一身泥污,打了热水帮他擦洗身子后,又将他那只假腿擦干净,帮他穿戴上。 余儒海给余知舟身上被打伤的地方擦了药,又拿了瓶药酒,让余知舟换了衣裳,给余汉山送去。 余知舟送完药酒回来的时候,刚巧余樵山和余知行也从清水河边回来了。 “爹,田里淹得严重吗?”三人进了院门,余知舟问道。 余樵山满脸都是担忧,发愁的道,“没过脚踝了,水放不出去。” 周围的田里都蓄了水,地势低的地方也都下满了,田里的水根本无处可排。 张氏和宋氏在堂屋摆好了饭,余樵山和余知行换去身上的湿衣裳,来到堂屋坐下,忧愁的说起了田里被淹的情况。 余梦山出声安慰道,“大哥,我那块田地势高,你这地里要是没收成,来年吃我那田里的粮食,日 biqμgètν子总能过下去的。” 余樵山心里这才好过一些,只是听着外间哗啦啦的雨声,心里惴惴不安的,实在有些食不下咽。 “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天爷要是不想让人好过,大家伙都好过不了,今年是个灾荒年。”余儒海感叹了一句,又说道,“吃了饭都早点歇着,以后家里的粮食得省着些吃了,多留点口粮,日后真闹起饥荒,也能顶一阵子。”ъitv 一屋子人都很是赞同这话,往年口粮不够,也是这般省着来的。 余娇咬了一口馍馍,慢慢的嚼着,她存了那么多粮,总不会让余家人到饿肚子那步的,怕就怕洪水来了,保不住性命。 她前世短暂的二十多年寿命里,并未经历过洪灾。 用过饭,都回了各自的房间歇息,宋氏也没再做针线活,居安思危,怕费烛火钱。 夜半闪电划破黑夜,惊雷炸响,仿佛随时会劈在屋顶上。 余娇在黑暗中睁着眼,感觉到身下的地似乎晃了晃。 躺在她身旁的余茯苓惊坐起身,去点烛台。 火折子不知是不是受了潮,怎么都吹不着,余娇摸索着从床头的诊箱里找出一早放好的火折子,吹亮将点燃了蜡烛。 昏黄的光亮起,余茯苓白着脸,惊怕的道,“余娇你也醒了?这雷声好吓人啊。” 余娇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外间传来了宋氏夫妇的说话声,“茯苓你和余娇是不是都醒了?要是睡不着来外间咱们说说话。” 宋氏是担心她们两个女孩儿会害怕,才出声想陪她们。 余茯苓套上了外裳,下床去穿鞋,“余娇,咱们去外间跟爹娘呆一起吧,这电闪雷鸣我实在睡不着。” 余娇点头,她也穿上了衣裳,两人端着烛台朝外间走去。 余梦山和宋氏也都披着外衣坐在床上,见她们俩人过来,余梦山下床穿上鞋,道,“快上床,你们娘仨一块睡,爹在旁边守着你们。” 余茯苓脱鞋拉着余娇上了床,屋外又打起了闪,白光划破窗户,令屋里一亮,紧接着又是炸响的雷声。 余茯苓往宋氏怀里缩了缩身子,“娘,这天太吓人了。” 里间的屋门响了下,余启蛰穿戴整齐的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困倦,应也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惊雷给吵醒了。 “咱们长奎几十年没下过这样的大雨了。”余樵山给余启蛰拉了张椅子,出声道。 余启蛰正要坐下,忽然一声闷响,不像是雷声,好像是远处有巨大的怪兽在怒吼一般。 余娇脸色骤变,起身下床,快速道,“快穿鞋,我们上山,可能是上游决堤了,咱们这要被淹了。” 宋氏赶紧和余茯苓两人下了床,余樵山和余启蛰快步跑去叫余儒海夫妇和大房的人。 挨着青屿村的上饶村,靠近河边的村尾,近一米高的洪水蹿了上来,滔滔大水朝地面席卷而来,发出惊涛拍岸的怒响,朝整个村子不断逼近,叫嚣肆虐着,将离得最近的屋舍吞噬进翻滚汹涌的水流之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知所措 睡梦中的人陡然惊醒,大声呼喊着家人,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屋外已经被淹成了河,水流湍急,屋内不断有水涌了进来,桌椅床凳都随着水飘了起来,往外跑也不是,躲在屋里也不安全。 整个上饶村传来阵阵哭爹喊娘的声音,有还没被淹没的人家,抱着家里的娃,背着老人朝洪水还没扑过来的区域飞奔。 这样大的动静,吵醒了暴雨中沉寂的黑夜,青屿村不少人家屋中都点亮了灯烛。 大房的人听到叫门声匆匆穿好衣物打开门,余启蛰言简意赅的道,“大伯,村子要被淹了,咱们赶紧上山。” 余梦山已经将余儒海和余周氏叫起了身,刚走出堂屋门,就听到远处传来不太清晰的呼喊声,“……水来了,快跑啊!” 这声音太过遥远,像是从隔壁村子里传来的,很快就被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水声给掩盖住。 余家人顿时脸色大变,余娇手中提着诊箱和宋氏余茯苓走出门来,“快上山,去地势高的地方。” 余樵山蹲身将余儒海背了起来,喊余知行去背余老太太,张氏从王梦烟怀中抱过小桔梗,一群人急急忙忙往院外走。 出了院门,一道闪电劈下,这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浓稠的黑夜,叫人看清了远处田间从上饶村扑过来的滔滔大水。 余家人都吓呆了,余娇回头看了眼村子,没再犹豫,出声道,“你们先上山,记得一定要避开土壤松动的坡体,我去喊村里人上山避洪水。”说完将手中的诊箱塞给余茯苓,转身就要往回跑。 余启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先上山。” 他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但余娇不能出事。 她不用这么善良,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只需要保全好自己就足够了。 “五哥儿你们先上山,我水性好,不会有事的,快别耽搁了。”暴雨浇头,余娇拔高声音,挣开了余启蛰的手掌,快步朝村里跑去。 余家人其他人回过神来,余儒海在余樵山的背上大声喊道,“快去找老三,他那房子不结实!” 余梦山应了一声,就要回身去找余汉山。 他的腿脚不便,余启蛰哪里会让他回去,他拦住了余梦山,道,“娘,你扶着爹先上山,我去找三叔。” 他朝余娇追去。 “快走!”眼看闪电之下远处的洪水逼得越来越近,余樵山大喊一声,招呼余家其他人赶紧上山。 余娇用力的狂拍邻近王婆子家的院门,大声喊道,“洪水来了,快上山躲一躲!” 王家人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开院门,敲门声已又在隔壁响起,听清外面呼喊的话语,王家人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就跑出了院子。 瞧见余儒海一家正往山上跑,快步跟了过去。 余娇沿路跑过去,挨家挨户的砸门,一遍遍重复的高声大喊,“洪水来了,大家快上山去高处躲避。” 余启蛰随她一起砸门高声呼喊,被砸开门的人家,有些匆匆忙忙的往山上跑,有些则随着余娇和余启蛰去通知其他人。biqμgètν 一个村住的,大多都沾亲带故,有些是族亲,有些是分了家的兄弟姐妹,就像余启蛰跑去通知余家三房一般,他们也忙去敲至亲的门。 很快青屿村八十多户人家都听到动静,奔出了院门,不断有人携着一家老小往青岩山上跑。 清水河上的土桥已经被水给淹了,不过只淹到小腿,扶着两侧的吊绳,人群尚能过去,只是桥太窄了,人全都拥挤在一起。 从上饶村扑过来的洪水已经追在了身后,余启蛰在人群中紧紧抓住了余娇的手,这时候旁边一个行走缓慢的老妇人被陈志清推了一下,脚低一滑,跌坐在地上。 这是个寡居的老妇人,忙着逃命的人无暇顾及于她。 眼看着老妇人差点被人挤掉桥下,余娇上前扯住了她,扶着她站起身,“我背您。” 一旁的余启蛰蹲身直接将老妇人背在了身上,紧紧的扣着余娇的手腕,“我们走!” 眼看着就要跨过土桥,身后的洪水扑了上来,落后的这十几个人被扑得七仰八歪,死命的抓着吊绳,才没被洪水给卷走。 余娇趔趄了下,幸而余启蛰紧紧拽着她,身后还不断有水流滚滚而来。 十几人全都牵住了手,紧紧的抓着彼此,挪动着往山上走,身后的土桥已经彻底被淹没。 身后又一道水浪扑了过来,走在前面的陈柔被扑过来的水浪冲得脚底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山道旁的坡下滑去,她下意识的拽住了身旁的人。bigétν 被她拽住的是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童本是被一个妇人牵在手中,陈柔这么大力一扯,妇人没防备这么大的力道,也朝坡下滑去。 一旁有人赶紧抓住了妇人,被坠在中间的孩童吓得哇哇大哭,陈志清和陈根生都伸手去够陈柔,抓住了她一只手,用力往上拽。 陈柔双脚在湿滑的山泥上踩了好几下,却借不上力,身体被拽上一部分后,她一脚踩在了男童的身上,用力一蹬,借着这个力道终于被陈根生两人拉了上来。 而被她踩着借力的孩童,相当于成了垫脚石,惨叫一声,整个人脱离了他娘的手,朝山下滚落。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会放手 妇人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男童的名字,就要朝坡下奔,被循声找过来的她男人给死死的抱住了。 男童滚落的山道下是湍急的河流,洪水已经与河流汇聚在一起,水势十分可怕。 余娇十几人刚离开河道旁,但离男童掉落的位置并不远,天色将近破晓,隐隐约约已经能够模糊视物。 看见这一幕,余娇想要挣脱开余启蛰的手去救人。 余启蛰早就料到了一般,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余启蛰,我得去救人,你快放开我。”余娇看向他,焦急的道,“那个孩子太小了,他要是掉进水中,洪水会直接将他吞了的。” 说这句话的功夫,孩子已经掉落进水中,水流非常急,裹挟住男童,卷着他往更深的漩涡处飘动,男童毫无挣扎之力。 余娇看见这个情形,急切的忍不住吼叫了起来,“余启蛰你放手!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以后的日日夜夜我只要想起他,就不会安心的!” 余启蛰看着余娇迫切的表情,犹豫着松了些手中的力道,本质上他和余娇终究不是一种人,他本性性自私自利也足够冷血,可余娇跟他不一样。biqμgètν 察觉余启蛰的手松开,余娇丝毫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水流太迅猛了,余娇甫一落尽水中,就被卷入急促的河水中,她奋力挥动双臂,顶着水流的压力,朝男童的方向游去。 河道上,余启蛰看着不断被水淹没又浮起来的余娇,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权衡利弊的想法都没了,也顾不上后果,他将背上的老妇人放了下来,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河道中。 水流将余娇推送到了男童的身边,只是这里形成了一个小漩涡,比之前的水势更加猛烈。 男童已经被水淹没,朝下方沉去,余娇闭气往下潜,费力的拽住了男童的一只手,死命的拉着他往水面上浮动。 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力气太小了,身体重量也不够。 虽将男童拉出了水面,可很快两人都被卷进了漩涡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手托住了余娇的腰,扯着两人往漩涡外的方向移动。 余娇看见是余启蛰,一只手搂住男童,奋力划动单臂和双腿,跟着余启蛰游动。 山道上的人们都紧张的看着河水中这一幕,尤其是男童的父母,妇人已经忘了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揪心的盯着河流中三人的身影。ъitv 漩涡处的水流太难摆脱了,三人稍稍游动几步距离,就又被吸了回去,余娇已经有些脱力。 她深吸了几口气,神色愈发坚定,她不信天命,只信自己,只信人定胜天,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放弃的。 只是三人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会被水流拖得完全没有力气。 “我水性好,你先带着他走。”余娇将怀中的男童朝余启蛰推去。 她在水中能闭气,就算被卷入漩涡,闭气也能撑上一会儿,不能三个人都耗在这里。 余启蛰拽过男童,却也没松开余娇的手,他神色冷漠的对几乎奄奄一息的男童,道,“想活命就搂紧我的脖子,不然我不会救你的。” 求生的本能让男童伸出手臂,紧紧的搂住了余启蛰的脖颈。 余娇有些声嘶力竭的道,“余启蛰,你先带他走,你们两个应该可以离开这个漩涡的。”加上她就太沉了。 湿漉漉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这一刻,失去往日清隽从容的余启蛰,神色格外坚定,抓着余娇的手力道之大,几乎是要捏进她的骨头里。 “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余娇看着他,内心是无法抑制的感动,她刚张口要说话,一阵水浪扑过来,被猛灌进了几口水,呛得咳了起来。 若不是余启蛰紧拽着她,差点就被卷入漩涡中心。 “你放开我吧,快走,难道要一起死在这里吗?”余娇感觉缠绕过来的水越发束缚,身子沉得不停往下坠,她想挣开余启蛰的手。 “我绝不会放开你,就算……死在一起。”余启蛰用力托着她,手臂已经有些僵硬麻木,他露出一个笑容,“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愿。” “你傻啊,可以活的,你们先走,先走啊。”余娇鼻头酸楚的朝他喊道。 余启蛰抿着唇不做声,紧抓着余娇的手,紧锢如钢铁,用行动表明了他不会绝对不会留下余娇一个人。bigétν 潭州襄垣河堤,暴雨未曾停歇,修筑河堤的百十来人也不曾停歇,挖泥沙,填补河堤,不停的在加固堤坝,虽已将堤坝加高至十米,但因紧锢河堤的铁链不足,后来用的绳索不够结实,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没人离开河堤。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十七 顾韫让人分批去用了饭,他和刘子期站在河堤旁,不错眼的观察上游冲刷过来的水流。 两旁的河道也要加高,填饱肚子的人自发去扛着沙袋去填补加高两旁的河岸。 “虽截住了澶州上游的水,但儋州青州地势太低,这样的暴雨,怕还是淹了。”刘子期出声道。 “顾不来啊。”顾韫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在只要拦截住澶州的水,儋州和青州不至于成汪洋大海。” 刘子期点了点头,天灾面前,人何其渺小。 今年入夏以来,北地雨水这么多,北地的官员怎么可能会不上报,朝廷若是早下拨银款,清淤固坝,北地原不至于这样的。 京都此刻怕仍是歌舞升平,官员们美妻娇妾,醉生梦死。 刘子期不禁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这天下,有的地方水深火热,有的地方风平浪静。biqμgètν 有的地方哀鸿遍野、哭声遍地,有的地方靡靡之音,欢声笑语。 看着河道里背着沙袋在泥水中奋力修筑河堤的百姓,刘子期眸色愈发深沉坚定,终有一日,他要这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要这太晏的江山海晏河清。 “糟了!”顾韫手中的火把微晃,大喊一声,“快来人,堤坝要冲垮了!” 狂奔不止的水流不断冲刷下,用绳索加固的那段堤坝,已经有沙袋歪斜了。 河堤旁的百姓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顾韫将火把丢给一旁的暗卫十七,不管不顾的就要往水中的堤坝跑。 刘子期伸手拦住了他,“顾韫,你冷静点!” 他回身喊了二十来个汉子,让他们在身上绑了绳索。 最首的汉子身上还背了一捆绳索,在刘子期的指挥下,他们拉着彼此下了河道,往堤坝靠近。 人手交替,从河岸旁运送过去沙袋,填补在被水流冲刷掉的空隙中,走在最前头的是个水性好的汉子在缝隙填补好后,朝水底潜去,将身上背的绳索再次拴在了河底的铁桩上。 眼下只有绳索,尽管绳子不够结实,沙袋很有可能会再次被冲垮,绳子也有可能会被冲断,可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城中的铁匠铺,无法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打造出一根又长又粗的铁链来。 拉着绳索,汉子又下了另一边河道,这边河道是拦截澶州水流的那面,水势湍急又奔腾不止,汉子刚入水中,就被卷入了水流中,要不是身上拴着绳索,背后还有力气大的汉子紧紧拽着他,这人怕是就会被迅猛的水流给冲走了。 劫后余生的汉子一脸惊魂未定,有些不敢再下水。 顾韫在河道旁看着,见加固的绳索已经因沙袋移动越来越松,当机立断的道,“换我来吧。” 他神情坚毅的往河堤上走,为首的汉子犹豫着道,“小侯爷,这水急得很,人根本下不去。” 顾韫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主子,我来!”河道上的十七将手里的火把丢下,他走到河堤上,从顾韫手中拿过绳子拴在了腰上,“主子,您不能出事,还是我来吧。” 顾韫神色紧绷,眼见又有沙袋滑落进湍急的水流中,没再犹豫,他闭了闭眼睛,叮嘱道,“十七,你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十七点头,让人松了绳子,下了水。 一股席卷而来的大力,使得绳子猛地绷紧,顾韫拽紧了绳索,紧张的看向脚底。 十七跳进河水中,瞬间就被水流淹没,好在有腰间的绳子紧拽着他。 他随着水流起起伏伏,浮出水面,朝顾韫打了个他无事的手势,示意众人继续放绳索。ъitv 掀过来的水浪愈大,靠前端的人差点掉进河里,被顾韫揪住了衣领扯了回来。 绳索因顾韫救这人的动作,猛地往前送了一大截,顾韫立刻死死的抓住绳索,绳索磨破了手心,他丝毫觉不出疼来,只专注的看着水中的十七。 虽然十七叫十七,可并不是他排行十七,顾韫只有两个暗卫,十七和十八都是跟着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顾韫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熟读千字文,但数算不好,数不到二十。 十七之所以叫十七,是因为他那时候数十七的手指和脚趾,只能数出十七来。 十八比较蠢,顾韫那时候说他只有十八个脚趾手指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少了两个指头,都吓哭了。 顾韫攥着绳子,在心中祈祷,十七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河道旁又加入了一些人紧紧拽着绳尾,都关切的看着河中的情形。 远处河岸突然过来一大群人,手中持着火把,顶着暴雨,脚步匆匆的朝堤坝旁行进。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吓死俺了 很快那群人来到堤坝前,领头的中年男人出声道,“敢问誰是主事的?顾小侯爷可在?” 刘子期见这群人身后都是穿着短褐的百姓,出声道,“我是,顾韫他在堤坝上。” 那中年男人忙上前道,“我是襄垣河道下游的柘城的县令庞宽,听闻小侯爷领着百姓在筑堤,我和柘城的百姓赶来帮忙,带了铁链来,您看可还用得上。” 他身后的人群里有人推着板车上前,刘子期看向车上的铁链,面露喜色,“用得上,你来的太及时了。” 顾不得与这柘城的县令多说,刘子期忙让人将板车推向堤坝,朝顾韫喊道,“有铁链了,顾韫快将绳索换掉。” 从柘城来的百姓跟上前,帮忙将铁链抬上堤坝。 顾韫看见铁索喜出望外,朝水下的十七高声喊道,“十七,你先上来!” 已经沉入水底的十七耳边都是水声,不太能将岸上的声音听真切,他抓着铁桩,紧紧的将绳索绑在了铁桩上,打了死结,才往上游去。 众人感觉手中的绳子松动,赶紧用力去拉拽。 十七很快就浮出了水面,顾韫怕他在水中呆得时间太长,会脱力,大力将他扯上了堤坝。 十七上了堤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泡在冷水中太久,手脚都已有些发僵。bigétν “十七,你先回河岸。”顾韫对他道。 十七摇了摇头不肯走,他是顾韫的属下,为了主子去死都是应该的,不管怎样,都不能让顾韫这个主子以身犯险。 “让俺来吧,小侯爷,俺下去拴铁索,俺水性好!”一个柘城过来的汉子出声道。bigétν 顾韫朝他看去,见他长得身强力壮,点了点头,“好,你过来,把绳索绑在腰间,栓结实一些,我们绝不会放开绳索的。” 汉子点头,笑了下,“我水性好的很,俺就就住在下游的襄垣河边,常年在水里打渔。”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将绳索绑在了腰间,反复打了好几个结。 十七见状,才从堤坝走开,上了河岸。 “俺下水了!”说完,汉子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顾韫几人抓紧了绳索,就见那汉子在水中扑腾了两下,露出水面,朝堤坝上的人喊道,“把铁链递下来。” 见这汉子的水性果然极好,比十七和先前下水的汉子都要轻松许多,顾韫等人忙将铁链顺着堤坝缓缓续进了水中。 汉子拽住了两根铁链,深吸了一口气,就朝水底潜去。 顾韫指挥堤坝上的人,将两根铁链和绳索同时往下松。 水面上再也看不见那汉子的身影,只有哗啦啦的扑腾的水浪声。 等了约莫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绳索松弛起来,众人赶紧往回拉。 很快汉子浮出了水面,换气后,抓起另一根铁链往前游动了些,再次潜入了水中,过了一会儿,又浮上水面,对堤坝上的顾韫等人喊道,“两根铁链俺都锁死在铁桩上了,可以拉俺上去了!” 顾韫脸上露出笑意,众人齐心协力将汉子拉上了堤坝。 “你先歇一歇,再下水。”铁链的另一端还要锁上铁桩,顾韫怕汉子体力不支,出声道。 汉子摆了摆手,“不妨事,俺不累。” 堤坝上的沙袋又有被冲歪的迹象,顾韫忙让人将被水流冲歪的沙袋扶正,堵住了缝隙。 他没再阻拦汉子,这面的水位没那么高,水流也缓一些,他检查了下汉子腰间的绳索,确定绑的结扣结实,才示意汉子下水, 汉子跳了下去,这面的水流几乎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汉子直接示意顾韫他们往下续铁链。 抓着铁链汉子再次潜入了水中,在水底将铁链拉得绷直,才锁在了铁桩上。ъitv 他浮上水面,又抓起另一根铁链,继续潜了下去。 将铁链绑好,汉子浮出水面,众人使力去拉汉子上堤坝,就在汉子快被拉上来的时候,他腰间的绳索突然崩断了,顾韫眼疾手快的揪住了汉子的衣襟,运劲将他大力甩上了堤坝。 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朝顾韫憨憨一笑,“吓死俺了!” 顾韫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水性这么好,就算掉下去也没事的。” 汉子摸了摸头,“俺不是怕掉进水里,俺是说你甩俺这一下,快吓死俺了!” 堤坝上的人听了他这话,都哈哈笑了起来。 加固上这两根铁链,沙袋堆筑的堤坝结实了许多,一群人都上了河岸。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近破晓,不知是不是错觉,顾韫感觉雨势好像小了一些。 他上了河岸后,柘城县令庞宽走上前,出声道,“下官见过小侯爷。” 第三百二十章 好官太少了 顾韫朝他点了点头,虽不知这柘城县令赶过来是不是为了卖好,但及时送了铁链过来,也算是帮了大忙,顾韫对他倒不至于冷脸相待。 “您和潭州城百姓忙活了一整晚辛苦了,您和他们快去歇息吧,下官和柘城的百姓在这里盯着襄垣堤坝,绝不会让堤坝出事。”柘城县令道。 雨水不停,水位不消褪,顾韫是不会离开襄垣堤坝的,他扫了一眼旁边干了一整晚不曾停歇的其他人,其中有几十人是从昨天白日就在堤坝上干活一直干到现在的。 见他们神色疲倦不堪,甚是劳累。 顾韫对十七道,“将装官银的箱子抬来。” 十七去草棚下将装官银的箱子抬了出来,顾韫抹去额上发丝滴落的雨水,打开了箱盖,对那些工人们道,“领工钱。” 闻声,做工的那些百姓表情都振奋起来,朝顾韫围了过来,有序的排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 “需记个账目,免得日后死无对证。”刘子期出声提醒道。 顾韫鲁莽闯了驿站,抢出这箱官银,日后这笔银子怕是比糊涂账,刘子期不能让这银子成为日后他人构陷顾韫的把柄。bigétν 顾韫点头,让十七去找纸笔。 十七飞身离开,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去城里住的近的人家借来了纸笔,刘子期在草棚下铺开纸张,顾韫开始给人发工钱。 领了银子的百姓,刘子期问清名讳,在纸上记下名字以及所领银两。 有一人上前,顾韫给了他二十两后,那人忙又还给顾韫一枚十两的银锭,说道,“官爷我不要这么多,我……我是后来的。” 他身后有人跟着出声道,“官爷,我也不领这么多,我们就干了一夜,不像那几十个兄弟都做了那么多天了。” 紧接着后面传来更多人的声音附议,这些人是被知府衙门官差后抓来的那一百人。 顾韫看着他们一张张脸,虽然都沾了泥水,狼狈得很,但淳朴憨厚,他眼里有些湿润,看了刘子期一眼,见刘子期朝他点头,顾韫才哑声道,“好。” 没有争抢,一百三十多人有序的排队领了工钱,个个脸上都在漫天的雨水中笑开了花。 那三十多个一直在堤坝上做工的人也没因其他人只干了一夜便领了十两银子觉得自个儿亏了。bigétν 总共发了一千七百多两银子,箱里还剩下一千多两银子,清点后,顾韫犹豫着朝刘子期道,“那县令带来的百姓还要给工钱吗?” 这话叫离草棚很近的汉子听见了,他出声道,“小侯爷,俺们不要银子,俺是自愿过来帮忙的。” 顾韫和刘子期朝他看去,这汉子正是方才水性极好,下水绑铁栓的柘城汉子。 “庞县令说襄垣的堤坝若是破了,俺们柘城首当……什么冲来着,只有守住了襄垣堤坝,俺们的田和屋子才不会被淹。”汉子说道。 顾韫看向一旁的柘城县令庞宽,心直口快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早带人来筑堤,这时候赶过来做什么面子活?” 顾韫还是觉得这庞宽就是事后领着百姓来表现的。 柘城县令苦笑了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汉子已经急道,“原先俺们县令来看过,说潭州知府这边筑堤不用心,没人管事,俺们就算过来了,也是白费人力,筑不好堤坝,只能靠俺们自己。” “庞县令就领着俺们将柘城下游的河堤用碎石和山块填高了三丈,还挨家挨户的去检查了俺们的屋舍,让家里房屋危险容易垮塌的人家都搬去了屋子好的人家凑活着住一起,还一直跟俺们说若真决堤了,就一定要往高处去,爬树上山上屋顶,小侯爷俺们县令是好人!” 汉子的声音刚落下,就又有柘城的百姓接过话音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柘城的百姓都能给庞县令作证的!庞县令还挑了许多水性好的汉子,跟我们说要是发水了就要救护着村里的人。” 这人说完,又有人接着道,“庞县令这几日一直都守在柘城河道旁,见雨水这么大,上游始终都没洪流泄下来,才叫人来襄垣河堤看了看,知道是小侯爷您领人筑堤,守住了襄垣堤坝,截住澶州固陵上游的水,就急急忙忙带着我们赶来了。”bigétν “是啊,小侯爷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一群柘城百姓纷纷出声道,“我们县令是好人,他对我们这些百姓可好了。” 顾韫听着这纷杂的声音,朝柘城县令庞宽看去,鼻腔有些酸涩,能让一城百姓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人的确是个好官。 “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我……”顾韫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露出了个苦笑,声音有些艰涩,“现在好官太少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有希望的 柘城县令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阵不好过,是啊,这天下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太少了,骤然冒出他这么个人来,就像是个异类,为潭州的官员排挤,还被那些人在背后骂傻蛋,可他立志为官就是要为百姓谋事,哪怕只是一个微轻的七品县令,他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ъitv “还好,这天下还有你这样的好官。”刘子期心下十分动容,眼底微微泛红,神色郑重的朝庞宽鞠了一躬。 是啊,还好,这天下终究还是有官心里是有百姓的,有官是在为百姓做事的,有庞宽这样,能让百姓维护称赞的好官的! 顾韫也躬身朝庞宽作揖。 庞宽忙回了一礼,“当不得,这都是下官该做的。”他这人口拙,一向不善与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员,与百姓呆在一起倒更自在一些。 说话的功夫,天色愈发亮了,电闪雷鸣不复,雨势小了很多,顾韫盯着插在河道里用来测水位的树枝,瞳孔亮了亮,惊喜道,“水位没再上涨!” 众人都朝河道看去,有眼神毒辣的人道,“是没上涨,方才咱们绑铁栓的时候,水位就在从上往下数第七层沙袋底端,现在还是那个位置。” “太好了!”众人欢呼起来,虽然神色疲倦,浑身脏的不得了,但眼神里都充满了希望。 只要雨势继续小下去,这襄垣堤坝就不会出现决口。 这襄垣堤坝是他们守下来的,免了一场水患之灾,只要这么一想,所有来筑堤的百姓都与有荣焉。 “下官在这里看着,小侯爷您带着百姓先回去休息。”见顾韫和周边的百姓眼里全都布满了红血丝,怕他们会累垮,柘城县令庞宽再次出声道。 顾韫和刘子期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被柘城百姓人人称赞的好官,肯定会如他们一般用心守着这襄垣堤坝的。 “大家都快回去歇着吧,辛苦你们了。”顾韫高声朝众人道,“若雨势又大了,还请大家能够再回来帮忙。” 潭州城的百姓纷纷应声,“好!” 有人高声喊道,“小侯爷我们把工钱送回家就回来!” 顾韫笑了起来,“不用,你们好好睡一觉,雨势不大,堤坝无碍,你们就在家里歇着!若暴雨往复,堤坝有危,那就请各位速速归来帮忙。” 人群纷纷应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了河堤。 柘城来的百姓顶替上他们的位置,庞宽领着人死守在河堤旁。bigétν 顾韫伸了个懒腰,仰头看了眼天空,出声道,“子期,你看天是不是没那么沉了?我总觉得这雨很快就会停了。” 刘子期也朝天空看去,勾了勾唇角,大概是有一群跟着他们日夜奋战不曾临阵脱逃的百姓,还有庞宽那样的好官领着一城百姓来相助,襄垣的堤坝守住了,才让人觉得这暴雨也没那么可怕了,阴霾也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糟粕不堪的太晏,也尚存一丝希望。 “你去跟庞宽说一声,他在这里守着,不必理会别的官员,有事只管派人去找你。”刘子期心细如发的提醒道。 庞宽是柘城的小县令,若潭州有官员想要抢功,或来使坏,他这个芝麻大的官职,只会受人拿捏。 毕竟周放那个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还在潭州,又涉及贪墨官银的罪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使什么阴谋诡计。 “好。”顾韫应声,走向庞宽,将刘子期的话与他交代了一番,还不放心的将他安南侯府小侯爷的牌令给了庞宽。 - 长奎青屿村清水河中,余娇和余启蛰带着男童又反复抵抗了几次漩涡的吸力,始终无法脱身。 早先上山的余樵山将余儒海等人安置在原先打猎常住的山洞里,实在放心不下余娇和余启蛰,带着余知行两人又匆匆下了山。 走到山道上正巧遇到了后来上山躲避的村民,余樵山两人急忙打听他们可曾见过余娇和余启蛰。 这些人听见余娇砸门呼喊就往山上跑了,他们上山的时候,余娇和余启蛰还在村里叫门提醒其他人家。 “应是在后面。”有人说道。 余樵山和余知行继续顺着山道往下走,在快到山底的时候,看到一群人站在山道上,正往山下看,两人忙快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牵着李寡妇两个孩子的余汉山看见了余樵山,忙出声喊道,“大哥!” 余樵山看了过去,见赵氏和余谨书余谨言,李秀娥并她那两个孩子都齐齐全全的,他放心了些,问道,“老三,你瞧见余娇和五哥儿了吗?” 没等余樵山说完,余汉山就朝山下的河道里指了指,急切的出声“我正要跟你说呢,他俩为了救大茂家的孩子掉进河里,那里水急的很,没人敢下去救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起走 余樵山往山下看去,见余娇和五哥儿都在河流中,忙快步往山脚下走。 余知行跟了上去。 余汉山犹豫了片刻,想到是余启蛰在院门口拦下了陈根生,才将环姐儿要了回来,他咬了咬牙,将两个孩子塞进李秀娥手中,对她和赵氏道,“你们先上山,去找咱爹,我记得山上有处山洞,你们去那里躲一躲。” 说完,他也跟着下了山道,走到王大茂跟前,出声道,“快别傻站着了,赶紧去救人,你还要不要你儿子了?” 王大茂回过神来,赶紧跟着余汉山往山下走。 王大茂的媳妇狠狠的瞪向陈柔,气嚷道,“是你,是你将我儿子拽下山的,我儿子要是救不上来,你们陈家别想好过!我呸!什么狗屁里正举人,我去官府告到你们陈家鸡犬不宁!” 陈柔将人踩下去,旁边的村民都有目共睹,陈根生脸色讪讪。 陈柔怯弱的哭了起来,“王婶子,小豆子是自己掉下去的,跟我没关系啊……” 听了她这话,王大茂媳妇气的简直要七窍生烟,一旁的人看向陈柔的目光也很是一言难尽。 “总归小豆子掉下去是跟陈柔有些关系的,你们陈家还是快下去救人吧。”有人出声道。 见身旁的人都盯着自己一家子,陈根生与陈根福道,“你随我去救人。” 他不愿让陈志清去山脚,与他道,“你带你娘和柔丫头上山。” 陈志清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山下的清水河,暗自盼着余启蛰千万不要被救上来,从他跳下水那一刻,陈志 清就是这么想的。 余樵山和余知行已经来到山脚,山脚处的水没过了两人的小腿,河道和山脚已经没了界限,两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往前走,害怕一脚踩空,直接掉进了河流里。 余汉山从后面走了过来,喊道,“大哥,你们别往前走了,咱们把衣服绑在一起。” 跟在后头的王大茂忙脱了外衫,递给余汉山。 余汉山将两人的外衫系在一起,余樵山和余知行也脱了外衫,四人的衣服绑在一起,但长度远远不够。ъitv “乡亲们帮帮忙,给几件衣裳,救救他们啊!”王大茂朝山道上的村民们看去,乞求道。 周槐突然下了山道,来到山脚,他一边脱外衣,一边道,“我帮你们一块救人,我这条命都是孟姑娘救回来的,今夜发洪水,又是孟姑娘和余五郎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提醒了我们,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他这话是说给山道上的村里人听的,要不是有人及时提醒,全村的人怎么可能都能平安无事的上山。 话音落下,周祥和他儿子也从山道走了下来,“多亏了余娇丫头,我的头风痼疾才好转,免受了许多折磨,我们父子也应来帮忙救人。” “我也来,人多力量大!”有个年轻的后生不顾父母的阻拦也下了山道。 山道上的人群蠢蠢欲动,周槐说的对,要不是孟余娇和余家五郎拍门提醒,他们说不得才是被卷入洪水中的那个。 “我也来帮忙!” “我也来……” 陆陆续续有七八人又下了山道,还有一些妇人都将外裳脱掉送去了山脚。 一根由衣裳绑成的长绳出现在余樵山手中,他们十几人牵着绳子,缓缓朝河道靠近。 陈根生奸滑的很,拉着陈根福站在了最后面,这样有什么危险也是前面的人先被卷入水中。 河流中余娇和余启蛰看见了过来救他们的人,已经被折腾得脱力的两人,精神俱是一振。 余樵山又往前试了一步,这一脚却没踩到底,应是淌到了河道,他没再敢往前走。 朝余娇和余启蛰喊道,“我把绳子扔过去,你们看看能不能抓到绳子。” 他离余家和余启蛰的位置有将近十米远,余樵山攒足了劲儿将绳子朝他们的位置抛去。 余启蛰和余娇都紧紧的盯着那绳子,伸手朝空中接去,差了一些距离,绳子掉进水流中,迅速被冲得跑偏。 余娇和余启蛰互相抓着彼此的手更紧了一些。 余樵山和其他人赶紧往回扯绳子,将绳子收了回来。 拧了拧水,余樵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准备抛绳。 他想象自己此刻是在套猎物,平日套猎物的时候虽偶有失手,但也经常能一击套中。 全神贯注的盯着余娇和余启蛰的位置,余樵山屏息猛抬臂,将绳子再次朝他们两个扔了过去。biqμgètν 这次没有偏差,余启蛰一把攥住了绳子,他拽着衣裳帮成的绳子,朝余娇腰间系去。 余娇突然有些怕,身后的漩涡是因为有她和余启蛰两人一起抵抗,才能不被吸进去,如果她先走了,少去一个人,余启蛰还能抵抗得了这水流的吸力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 她攥住了余启蛰的手,“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因为害怕,余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重复说话,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一起朝大伯那边游,有浮力在不重的,有浮力,他们肯定能拉得动我们三个人的,我们一起,一起走。” “好。”余启蛰没再犹豫,任由余娇将衣绳缠绕在他的手臂上,朝余樵山喊道,“大伯,我们绑好了。” 余樵山高声喊号子,“一二三,咱们一起拉。” 身后十几人一起发力,扯着绳子往后拖拽。 余娇和余启蛰在他们拉绳子的同时,奋力游动,十几人个男人的力气还是不容小觑的,水流的吸力抵不过众志成城的力量,余娇和余启蛰顺利离开了漩涡。 余娇心中大喜,拼着一口气,用尽全力朝余樵山的方向游动。 眼看着还剩下三四米的距离,搂着余启蛰脖颈的小豆子突然松了手,朝水流中掉去。 王大茂看见这一幕惊叫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余启蛰伸手将小豆子捞了起来,硬扯进怀中,用手臂紧锢着他,继续朝前游去。 余樵山和那十几人见状,更加卖力,王大茂发出嘶吼的声音,卖命般的去拽绳子。 十几人硬生生的将余娇三人从水中一路拖拽了过来。 劫后余生,余娇和余启蛰都没了任何力气,双腿发软跌坐在没过小腿的水中,贪婪的呼吸着,一直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全都放松了下来。 王大茂从余启蛰的怀中抱过已经不省人事的小豆子,焦急唤道,“豆子,豆子你醒醒,爹在这呢,你快醒醒啊……” 余娇有气无力的出声道,“我来看看。” 王大茂赶紧将孩子抱到了她面前,余娇虚弱的抬起手臂,搭在了小豆子的脉上,过一会儿才道,“没事儿,就是受到惊吓,太累昏死过去了,仔细照顾着,别发热了……” 余娇顿了顿,村子里都被淹了,若是发热,如今过不了清水河,可没法去求诊。 旋即她又想到山上可以采药,治风寒的药草应不那么难找,遂接着道,“若是发热及早告诉我,山上应能找到退热的药草。” 王大茂感激的点了点头,突然双膝一弯,就朝余娇和余启蛰跪了下来,道,“你们救了小豆子的大恩大德,我王大茂永世不忘,以后我王大茂一家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余启蛰不置可否,余娇也没力气跟王大茂说话,只点了点头。 余樵山将余娇从水中扶了起来,“我背孟丫头,知行你背五哥儿,咱们先上山,这里太危险了。” 帮忙救人的村民也都涉水上了山道,天已经大亮,山脚下的村子已经被淹成了水塘,誰也不知道这些水什么时候能退去。 半山腰的山洞里已经挤满了人,余樵山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有人主动腾出了位置,让他们进了山洞。 还有一些则如黄狗剩一般曾在余汉山院子里对余家三兄弟大打出手的那些人。 余家不记恨他们,还在来洪水的时候,叫门提醒,这让他们很是汗颜。 好在外面陡峭的山岩下也能避雨。 见余启蛰和余娇皆是去了半条命的模样,宋氏担心的道,“这是怎么了?” 余樵山和余知行将他们两人从背上放了下来,余娇和余启蛰躺在了地上的干草堆上。ъitv “大茂的孩子掉进了水里,五哥儿和余娇下去救人,好险才捡回命来。”余樵山言简意赅的道。 宋氏当即红了眼,看了看余娇又看了看余启蛰,拉着两人的手,心疼的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爹,你给他俩诊诊脉。” 余儒海出声道,“誰身上有火折子,快点个火堆。” 上山匆忙,誰顾得上拿火折子,有带了火折子的,拿出来湿溜溜的直往下淌水,根本就不能用了。 余娇朝余茯苓道,“阿姐,诊箱里有火折子。” 余茯苓赶紧打开诊箱,好在巷子密封严实,盖子紧密,火折子并未受潮,她堆起柴,引燃干草,火堆很快就燃了起来。 身上衣裳都被淋得湿透的村民都朝火堆旁靠了过来,不过他们站在外围,并没有挤到余家人。 余儒海给两人诊了脉,道,“脉象有些虚,你诊箱里可有防治风寒的药?” 余茯苓闻言,在诊箱里翻找了起来,还真找出了一包治风寒的草药,山洞里的小铁锅再次派上了用场,余知舟拿着铁锅去外间取水。 余启蛰躺在余娇身旁,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因在水中呆了太久,唇上都被水泡出了一层白皮,满腹的心疼,化作了一句话,“后悔吗?值得吗?” 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为何要豁出命去救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不是好人 余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牵住了余启蛰的手,指缝交叉,紧密无间。 “说实话,有后悔过。”余娇缓缓说道。 在水里,她有一瞬间后悔过,就是余启蛰说要和她死在一起的时候。biqμgètν 她鲁莽不计后果的去救人,是她的选择,跳水那一刻她没想过值不值。 可是差点连累余启蛰一起葬身洪水中,她有后悔。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余娇紧握着余启蛰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的是连累到他,谢谢的是他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甚至说出了跟她死在一起的那些话。 余娇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凡事都可以处理好,就算处理不好,她自己也能承担那个后果。 自从爷爷和师哥去世后,也没人会帮她承担后果。 她独立惯了,一个人无牵无挂,什么都可以做。 可这次不一样,有人像爷爷和师哥一样在乎她,挡在她面前,站在她身后,在帮她承担不计后果的后果。 余启蛰抬起另一只手,拨弄了下余娇的湿发,声音中并未带有责备,“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但只有一点,不能损伤自身。” 余娇用力的点了点头,心间暖融融的,她往余启蛰身边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身上,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 任由余启蛰帮她整理湿发。 见她如今主动依赖自己,余启蛰瞳孔中闪过笑意,他能感觉到,经过这件事,余娇的心里有他了。 这是好兆头。 如果有万全的把握,能够确保余娇无事,他不介意这样的事再多经历几次,这样他余启蛰就能彻底在她的心里扎根。 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他会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让余娇离不开他,整颗心里装满他,在她的心头盘根错节,根植于她的每一寸骨血之中,牵动一丝一毫都是血淋淋的痛,这样她才能永远无法舍弃他。 在暖融融的火光下,余启蛰垂眸看向余娇的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拨弄余娇发丝的手也愈发温柔。 人群角落里的陈柔看着这一幕,愈发不甘心。 心间五味杂陈,余启蛰一定是看到她将小豆子弄下水了,陈柔缩了缩肩膀,有些难堪。 那样卑劣的自己,会让余启蛰更加厌恶吧。 若是当年余家来求亲,她父亲没有拒绝,那余启蛰的全部温柔和心思,都该是放在她身上的。 可惜回不去了。 不管再如何后悔不甘,余启蛰的目光再也不会放在她身上一寸一毫了,想到这里,陈柔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却根本无人注意到她。 余知舟在附近的水洼里接了清水回来,余儒海把药草放进小铁锅里,架在了火堆上煎药。 山洞里众人闻着药草的苦香味,都朝火堆旁更靠近了一些。 都淋了一场大雨,眼下喝不上药,闻一闻这药香总是好的。 药煎好后,余儒海倒进了两个破瓷碗中,余娇和余启蛰一人喝了一碗,见锅中还剩下半碗药,余娇看向王大茂怀中仍昏迷不醒的小豆子,将剩下的半碗药朝王大茂媳妇递去。 “喂小豆子喝了吧。” 王大茂媳妇手足无措的接过药碗,一脸感激的道,“谢谢孟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余娇扯唇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我不是。”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和芸芸众生都一样,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不是无私奉献,舍己为人的伟人。 只是从小学医,受爷爷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意识的去救人罢了。 她也有极端的时候…… 亲眼看着师哥死在自己面前,杀人的是自己尽心救治的患者。 一场医闹,四个字,听来不过尔尔,可亲身经历过的人怎么能不怨恨?坚守的三观和从小到大坚持的医者身份,都成了笑话。 很长一段时间,她憎恶患者,看见求诊的病人,心理性的厌恶,甚至极端的想,她不要救人,那些人就该受病痛折磨,真是可怜又可恨。biqμgètν 可是……她不能一直那样下去。 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如果不去做心理治疗,会变成极端反社会人格,余娇前世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去看病,治愈自己。 那种医闹的患者只是这世上的极为少数的一部分,她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人,就恨上所有人,不能因为这样的遭遇,就坠入深渊。 可是这样的阴影烙印,完全治愈是几乎不可能的。 她虽然能捡起医者身份,重新帮人治病,可心境终究是不同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亲了就跑 以德报怨,胸怀得宽广良善成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带着那样的痛苦路坚守住本心,世界以痛吻我,报之以歌。 余娇做不到,只能选择性去淡忘那些痛苦,勉强让自己抽身出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精神和心理上的创伤,是永远存在的。 直到现在,但凡想起,她就会手脚冰凉,沉浸在那种痛苦和怨恨之中。 她只能克制自己,不去想。 感觉到掌心的手突然变得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余启蛰侧首看向余娇,“冷?” 他揽着她往火堆旁挪了挪。 余娇听到余启蛰的声音,握着他微温的手掌,很快就从负面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摇了摇头,“还好。” 余启蛰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依旧湿得很,裙摆能拧出水来。 余启蛰将外衫脱了下来,用棍子架在火堆上烤,翻烤得半干的时候,就披在了余娇身上。 “爹,你的外衫脱下借我用用。”余启蛰出声对余梦山道。 余梦山将外衫脱了下来,余启蛰接过后,牵着余娇的手道,“跟我来。” 他引着余娇往山洞深处走了走,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将余梦山的外衫撑开,对余娇道,“把你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 他低沉的声音让余娇心底蓦然一动,这样细心又细节的余启蛰,他怎么这么好呢。 余娇躲在余启蛰用外衫撑起的狭小空间里,脱掉了身上湿淋淋的褙子和襦裙,只剩下里衣,套上了余启蛰半干的外衫。 系好斜襟的腰带后,余 娇轻‘唔’了一声。 余启蛰隔着屏障问道,“怎么了?” 余娇掀开外衫,踮脚抬手揪住了余启蛰的衣襟,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将外衫盖在了两人的头顶,在黑暗中吻上了余启蛰的唇角。 一触即离,余娇动作快得前所未有,低头钻出了外衫,揣着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回到了火堆旁。 根本没敢回头去看余启蛰。 余启蛰顶着盖在头顶的外衫,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扯掉了头顶的遮盖物,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有些呆的笑容。 饶是一惯淡定,可这个时候,他实在克制不住心底的雀跃和欢喜,实在冷静不下。 面朝山壁弯唇笑了好几下,他才以一贯示人的清冷模样,抱着外衫回到了火堆旁。 只是那双桃花眸底仍偷藏着不曾消褪的笑意,耳根也泛着红。 在余娇身旁坐下,余启蛰将外衫还给了他爹,抬手光明正、不避讳人的将余娇的手抓进了掌心。 见她缩成了鸵鸟,余启蛰唇角微扬起来,亲人的时候倒是大胆,亲过后跑的比兔子还快。 余娇将头埋得低低的,双颊绯红,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那么大胆。 可就是突然间很想亲……就亲了。bigétν 只是太快了,太紧张了。 她现在甚至都想不起亲上去是什么感觉,心悸得太厉害,一下又一下的往外蹦,她又怕被人发现,总之就是太快了。 余娇不禁有些懊恼,便宜占都占了,应该好好感受一下的。 折腾了半夜,又在水中挣扎了那么久,余娇靠着余启蛰,不断回想刚才到底是什么感觉,就这么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余樵山几人的衣裳烤干后,就稍离开了些火堆,将位置让给了其他村民,陈根生带着陈家人挤到了火堆跟前。 陈柔挨到余启蛰身边,期期艾艾的看向她。 余启蛰揽着余娇始终未动,盘腿将余娇平放了下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将余娇脱下的衣裳烤干后盖在了她身上。 始终未曾抬头分给陈柔一个眼神。 陈柔捡了根树枝,气恼的戳了戳火堆,有火星扑到一旁,火堆旁的其他村民都皱眉看了她一眼。 而身旁的余启蛰仍是低头看着他怀中熟睡的孟余娇,一副眼中只有孟余娇,旁的什么都装不下的样子。 陈柔顿时心生委屈,将手中的树枝丢下,她鼻子突然间有些痒,正要抬手捂鼻子,小心机一下上来了,她故意将脸转向余启蛰怀中的余娇,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余启蛰在陈柔冲这边打第一个喷嚏的时候,就侧身用背挡住了怀中的余娇。 “对……对不起……我没忍住……”陈柔从怀中掏出湿帕子,掩住鼻子,一副小心翼翼,柔弱道歉的模样。 “滚!” 余启蛰冷冷的看向陈柔,嘴里十分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字来。 陈柔瞳孔震惊的看着余启蛰,有些不敢置信,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反应过来,见火堆旁的众人都看向自己,实在难堪极了,陈柔眼睛一红,杏眼里掉下泪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又甜又软 陈志清不满的道,“余启蛰你这是做什么?阿柔又不是有意的,你怎能对她一个女子说这种话?”ъitv 余启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露出讥诮的冷笑,“不是有意的?推小豆子下山也不是有意的,她可真无辜。” 陈柔眼泪掉的更凶了,只哽咽怯弱的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余启蛰你别太过分了,阿柔她生性柔善,怎会故意害人?那种情况下,她哪里能顾得上小豆子?”陈志清出声为陈柔辩驳道。 陈柔的名声不能受损,她退了亲和余家的亲事又没成,若是在村里留下恶毒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说亲。 一旁王大茂夫妇俩听得直撇嘴,王大茂媳妇不耐烦的朝一直抹泪的陈柔道,“你哭哭啼啼的装什么委屈可怜?你摔倒拽我家小豆子也就算了,拉你的时候,还将我家小豆子当垫脚石?明明心肠狠的不得了,还装什么善良无辜?” 王大茂媳妇将小豆子衣裳扯开来,露出小豆子后背上红肿的脚印,“大家伙看看,我家小豆子身上这印子就是被她给蹬的!她这种自私的人只管自个儿活着就行了,是顾不上我家小豆子。” 后半句话是王大茂媳妇是冲着陈志清说的,她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了,这会儿刚好一气儿抖搂出来,“害我家小豆子掉水里,你们陈家人就在那装无辜,要不是余五郎和五郎媳妇我家小豆子怕是命都没了,到现在我也没听你们陈家人嘴里听到半句赔罪的话。” 俗话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陈志清虽是读书人,可他那张嘴哪里能抵得上村里的妇人,何况他们陈家本就没理。 “不管怎么说,小豆子掉下去都是阿柔的过失,我们陈家是该给你们赔个不是。”陈根生清了清嗓子,出声道,“不过小豆子这不是没出事嘛,你们也别再斤斤计较了。” 王大茂和他媳妇闻言心底的火蹿得更高了。 不等他媳妇出声,王大茂已经气得忍不住道,“姓陈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什么叫小豆子没事,我们斤斤计较?你是说我儿子的命没了,我才能跟你计较这事?要是换成我家小豆子将陈柔推进水里,你怕是杀人的心都有的,我们说几句便成斤斤计较了?”biqμgètν 陈根生脸色讪讪,他做了这么久的里正,在村里还算有威严,哪里被直呼过姓陈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你王家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爹都赔不是了,你王家还想要怎么样?”陈志清沉着脸道。 王大茂怒极反笑,“你们陈家的一句赔不是可真值钱,也对,里正的一句不是,可不是能要人一条命去!” 这话瞬间叫人想到了先前要拿李秀娥的闺女去当人牲祭祀的事儿。 陈根福猛地站起身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你还有完没完了?老子……”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余启蛰冷声打断,“想耍威风滚出去!” 在几人争执的时候,他就已经用手捂住了余娇的耳朵,若是余娇被吵醒,他不介意跟陈家人练练手。 陈根福怒瞪向余启蛰,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声,却被陈根生一把扯住,拉着他坐到地上。 人群中有人冷哼了一声,小声道,“还想打人呢!陈家真是欺人太甚。” 陈家四叔伯那一支有人出声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乡里乡亲这么些年,别因为气头上的两句话就伤了和气。” 陈根生倒不是想忍气吞声,只是不止王家,余家人,他发现四周的村民似乎都对他们陈家有所不满。 他这个里正还没做到头,眼下先忍一忍,等日后征收赋税,有他王大茂受的。 山洞外雨还一直下着,不少人都担心起,若是山下水一直不退,他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既没吃的又没喝的。 想到吃喝,就有人肚子叫了起来,仿佛会传染一般,人群中又有几个人的肚子叫了起来。 有人小声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山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填肚子的?”biqμgètν 这话得到很多人回应,大人们能挨饿,可小孩子撑不住。 一部分年轻力壮的男人站起身,打算去洞外找吃的,周槐和余樵山也在其中。 余娇这一脚睡得很沉,还做了个十分香艳的梦,她梦到自己在现代遇见了余启蛰,这款年下男小狼狗可招人了,一身西装帅的叫人流口水,她将人摁在电梯这样那样……狠狠亲了一通,又甜又软。 还有点热……和硬。 睁开眼,余娇尴尬的发现,自己正抱着余启蛰的手臂啃,她一把拿开了余启蛰的手臂,见上面有一排牙印和湿漉漉的口水……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忙用袖子擦了擦。 都是肌肉,难怪咬起来是硬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真是可怜 “饿了?”余启蛰轻笑着出声道。 余娇摇了摇头,红着脸道,“不饿。”注意到山洞里的人少了很多,外面还能听到哗哗的雨声,“他们干什么去了?”ъitv 余启蛰用五指做梳齿,帮余娇梳理有些凌乱的长发,“去山上找吃的了。” 山洞里其实藏了几捧米,是原先周槐他们上山打猎时留下的,可这丁点儿米拿出来煮粥,都不够一人一口分的。 眼下还能挨得住饿,最先上山来山洞的余儒海没打算将米拿出来,誰也说不好得在这山上挨多少日子。 余启蛰帮余娇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收拾妥当,才停了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指腹偶尔摩擦过余娇的头顶,让人觉得很舒服。 见自个儿的衣裳已经干了,余启蛰一直着一身中衣,余娇担心他会受寒,道,“我去换上自己的衣裳。” 余启蛰随她站起身,要了余梦山的外衫,两人又朝山洞深处走了走。 有人的视线看了过来,余启蛰不动声色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些人立刻收回好奇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转过头去。 余娇钻进余启蛰撑起的帘帐内,不由想起之前主动大胆的举动,脸颊有些微热。 她脱下身上余启蛰的外衫,换上了自己的襦裙,钻出帘帐,将余启蛰的外衫递给他。 余启蛰不紧不慢的将外衫穿上,刚从余娇身上脱下的衣物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女子体香,想到两人已然这般亲近,余启蛰唇角带起一抹弧度,外面一直未曾停歇的雨声,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两人回到人群里,王大茂的媳妇小声的喊住了余娇,“孟姑娘,小豆子还没醒,我摸着他身子好像有些烫,你能不能给他看看?” 余娇试了试小豆子额头的温度,以及耳后和手心,又帮他把了脉,才道,“有要发热的迹象。” 孩童的身体抵抗力比不上成年人,小豆子在水中呆了那么长时间,又受了惊吓,身体承受不住实属正常。 余娇在诊箱里翻找出防风、黄芪、白芷等几位味治风寒的药材,抓了小豆子服用的剂量,对王大茂道,“将这些药煎了给小豆子喝。” 王大茂赶紧接过,又有些窘迫的道,“上山太急,我们身上没带钱,诊金只能待日后再给姑娘了。” “无妨的。”余娇想了想又道,“煮药的水仔细些,找处干净的水洼。” 王大茂点了点头,感激的道谢,拿着小铁锅去山洞外弄水。 有个怕自家孩子淋了这场大雨也会生病的妇人上前开口道,“我摸着我闺女也有些发热,余姑娘能不能也帮我孩子瞧一瞧,再给碗药吃。” 有这个妇人打头,更多人都朝余娇开口,还有几个一直打喷嚏的大人也想讨药吃。 余娇扫了出声的人一眼,“我行医问诊不是布善,诊箱里也没那么多药材。” 闻声出声的那些人脸色变了变,有人不满小声嘀咕道,“都是一个村的,怎小豆子就有药吃,到了我们就没药了……”bigétν “是啊,小豆子的命是命,我们孩子的命也是命啊,还请孟姑娘给看看吧。” 搞道德绑架?她这人最烦别人说你是医者,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就该救死扶伤,什么医者仁心之类的。 她愿意救人施诊是一回事儿,被道德捆绑是另外一回事儿。 “看诊可以,药没有,想吃药,山上有,自己去采药。”余娇神色淡淡的道。 “我们哪认得什么药材啊?”有人不满抱怨道。 余娇没理会那人,看向头先说话那妇人手里牵着的稚童,用手试了试女娃的体温,把脉后,“没发热,体征正常。” 那妇人安心不少,陈秦氏在人群里突然冷测测的来了一句,“孟姑娘你该不会是不舍得给她家的孩子吃药,故意说没事吧?” 余娇冷笑一声,杏眸凉凉的看向陈秦氏,“我这个大夫的话不可信,不如你来帮她诊治?听你这话,不用望闻问切,就能断出有病来,医术倒是高超的很。” 陈秦氏被她怼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一旁牵着女童的妇人赶忙道,“孟姑娘的医术我信,只要孩子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我也信,还请孟姑娘帮我家孩子也瞧瞧。”没人理会陈秦氏,几个妇人牵着孩子围在了余娇身旁。 陈秦氏气恨的哼了一声,还要嘴碎,却对上了余启蛰带着寒意的眸子,以及一句随意至极,却恶意满满的话,“你家老太太似乎没有上山?难道是因年迈瘫痪行动不便,就被你们抛舍下了?真是可怜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别胡叫了 原先众人都没注意到陈家老太太不在,陈老太太自从身子不好后,这些年鲜少出门,难免便叫人忽视了。 经由余启蛰这么一提醒,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陈家人身上。 陈根生冒出一头冷汗,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还是小陈秦氏机灵的撒了个谎,“小姑子前些日子登门,将老太太接去她家里住段时日,老太太没在家。” 陈秦氏忙附和道,“是了,我家母亲被三妹荷花接去家里小住了。” 陈家还有个小姑子,前些时候的确因陈志清中举回娘家道喜,这般倒也说得过去。 见众人没再起疑,陈根生抹了下额上的冷汗,佯作很是担忧的样子,“也不知道荷花村里咋样了,咱娘的身子可遭不得这样的折腾。” 有了这一遭,陈家人老实了许多,没再敢不长眼色的去招惹余家人。 余娇依次给不少人诊了脉,不知是不是被大人照顾得好的缘故,孩童们倒都没生病,反倒嚷嚷着讨药吃的两个中年男人还有几位老人家的确发烧了。 余娇从诊箱里拿出了剩下的伤寒药,对发热的几人道,“只剩下这些药,先紧着老人家吃,让你们的家人随我去山上采药,采了药回来你们才有得吃。” “好,孟姑娘我们跟你去采药。”不光是发热的那两个中年男子的家人站了起来,就连那几位老人的子孙也都主动要跟着去采药。 余梦山站起身,道,“孟丫头,都采什么药?还是我去吧?” 他心疼余娇在水里折腾了那么久,她虽是大夫,可也不过是个没及笄的小女孩。 “梦山叔,我去就成。”余娇心领了余梦山的好意,可他的腿脚不便,山上泥泞不堪,余娇哪里能让他去外面采药。 “我跟余娇去。”余茯苓站起身道。 家里除了余梦山也就余茯苓认得一些草药,宋氏点点头,“那你们小心些。” 她找了带上山的斗笠给余娇和余茯苓戴在头上,又朝要跟着余娇去采药的那些村里人道,“劳烦你们多照看着些我家这俩姑娘。” 这些人忙连声答应。 “我陪你们一起去。”余启蛰站起身出声道。 余娇看向他,摇了摇头,“你在洞里歇着吧,山上采药我和茯苓姐都熟,不会有事的。” 从昨晚到现在余启蛰一直未曾睡觉,那双桃花眸底布满了红血丝,余娇早就注意到了。 “我不累。”余启蛰牵住了余娇的手,往山洞外走去。bigétν 余娇只得将还要劝说的话咽了下去。 雨势比原先要小了许多,洞外不远处在山岩下避雨的一些人,见余娇她们出来朝山上走去,都哆嗦着进了山洞避雨。 进了山洞,听说余娇是领着人上山采药,给洞内发热的人治风寒,这些人心中别提多后悔了,若没跟着陈根生去余老三家大闹一场,他们就也能跟着去山上找些药草吃了。 不至于一直躲在山洞外,淋得直打喷嚏,身上衣裳到现在还湿着。 黄狗剩往余汉山跟前挪了挪,见余汉山看过来,讨好的朝他笑了笑,“三哥,先前的事儿对不住啊,都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实在不成,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余汉山脸上青紫的伤痕还没消褪,吃一堑长一智不说,这一遭洪水,也让余汉山脑子清醒了不少。 虚情假意的狐朋狗友,哪里比得上至亲来的重要。 真正遇到这样要人命的危险,忙于奔命的时候,别人可不会管他死活。 只有血脉至亲,才牵挂着他。 余汉山讥诮的笑了下,“狗剩啊,我和秀娥的事儿是你说出去的吧?” 黄狗剩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是醉酒后说漏了嘴,才被人给听去的,三哥我不是故意的。” 余汉山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就这样吧,啥都别说了,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我上面只有两个兄长,我娘没给我生旁的兄弟,往后别胡乱叫了。” 黄狗剩脸色变得惨淡,小声央求道,“三哥,咱们称兄道弟都这么些年了,从小又是一块长大,睡过一个被窝,原先是我猪油蒙了心,没想着你会认别人的种,我给你赔不是了,三哥你别不认我这个兄弟啊。” 余汉山已转过头去,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黄狗剩只得尴尬离开。 赵氏在一旁冷言冷语道,“怎么?这时候又念起老院人的好来了?你要早些这么想,能落到这一步?还上面只有两个兄长,余汉山你是不是不记得你被从余家赶出来了?” 余汉山皱眉瞥了她一眼,懒得跟赵氏争辩,索性什么也不说。 赵氏却越说越有劲,她心里的恨劲儿这辈子是都过不去了。 余周氏听不下去,出声道,“老三媳妇,你少说两句。”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冲垮 赵氏住了嘴,好一会儿又小声嘀咕道,“都分家断绝关系了,哪还管得着我。”bigétν 声音虽小,余周氏却也是听在了耳朵里的,她没看赵氏,只是语气平静的道,“老三媳妇,你是嫌我话多了?你也拎拎清,就算分了家,我和你爹还真能对你们不管不顾?你和汉山的日子也总归要过下去的,再这么下去,时日长了,他若真冷了心,往后也是你不好过。” 赵氏哪里能听得进去余周氏的规劝,她一向是没什么细思量的,有什么脾气和心思也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当下就要发作出来的。 她扭过去头,没接余周氏的话茬。 这时候,出去找吃的那群人回来了,余樵山和周祥一人手中提了一只野山鸡和野兔,两人是打猎的老手,相较于其他村民更有经验一些,大多数人没逮到野味,只找到一些野山果。 也有幸运的捡了一窝从树上吹掉的鸟蛋。 “爹,娘,你们先吃些野果垫垫肚子。”余樵山说道,“我去把这野山鸡裹一层黄泥,用火煨烤了。” 余知行用衣裳兜了不少野山果回来,有刺玫果、灯笼果,还有其他叫不上名的果子,他抓了一把给王梦烟让她喂小桔梗。 山洞里的人也都分食起野山果来。 余谨书和余谨言咽了咽口水,他们三房没人去找吃的,只能闻着周围野山果的香味。 眼下又不像从前没分家,大房找来的也会有他们一份。 “先吃点垫垫肚子。”余周氏捧了一大捧小果子,塞进了余谨书和余谨言的手中。 她终究还是心疼这俩亲孙子的。 余知行在一旁看见,什么也没说,低头喂小桔梗吃果子,只是心下却觉得二哥儿和四哥儿都被养坏了,往日只知道读书也就算了,现下这样的处境,还摆着读书人的架子,两人也老大不小了,别人都能去找吃的,他们怎么就不行。 打到野味的人都来了洞外处理野物,周祥身上带了把小匕首,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在他处理好野山鸡后,余樵山接过了匕首,也将野山鸡剖腹掏空了不能吃的器脏,又把野兔扒了皮。 “大哥,你们回来的时候可瞧见孟丫头和茯苓她们了?”在清理好野山鸡后,余梦山帮着一块往野山鸡上包裹泥巴,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遇到了,我本来说让知行留下陪她们一道的,五哥儿也在,孟丫头他们说人多,不会出啥事的,知行就回来了。”余樵山一边忙活一边道,“我们这一路走过去,没瞧见什么大的凶兽,林子里也没野山猪活动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洪水和下雨闹的,估计那些家伙都藏在窝里了。” 余梦山点点头,两人将整只野山鸡裹满黄泥,拎着用水洼处理干净的野山兔,回了山洞内。 山洞里已经有人又点了火堆,正将剥了皮的野山兔架在火堆上烤,余樵山拨了下火堆,将裹了泥的野山鸡埋进了火堆里,又找了根树枝,将兔头架在火堆上烤起来。ъitv 等了两炷香的时间,余樵山将野山鸡往火堆外刨了些,借着零星的碎火又煨了两炷香的时间。 黄泥已经完全干透,裂开缝隙来,余樵山剥去泥壳,鸡毛随着剥开的泥壳脱落,一股鸡肉香味扑鼻而来。 将整只鸡和烤好的兔肉都拆分开,余家一人分了一些裹腹,还特意给余启蛰、余娇、余茯苓三人留了一些。 余樵山也分给了三房两块肉,块并不大,余汉山将其中一块给了李秀娥让她喂两个孩子,另一块给了余谨书和余谨言。 一个半时辰后,余娇领着采药的人回来了,带回了不少药草。 他们没遇到什么危险,就是山路天滑,有几人摔了跤,余娇也看过,都不妨事,兴许是因小心的缘故,并没有扭动筋骨。 余娇让发热的人直接生嚼了一味车前草,将采来的药材分类配好剂量,分给那些发热的病患家属,让他们去煎药,才空闲下来。bigétν “这是你大伯在山上逮的野山鸡和兔肉,快吃些垫垫肚子吧。”宋氏将用树叶包起来的肉递给了余娇三人。 吃着肉,余娇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雨小了很多,待会儿可以去山下瞧瞧,看看山下的水退了没。” “知舟你跟我去山下看看,还有人要去吗?”余樵山看向山洞里的其他村民出声道。 有好几个男人都应声站了起来,他们一行五六人离开山洞去了山下。 半个时辰后,几人回来了,一人背上扛了一袋粮食。 有人眼尖,认出那是自己的粮袋,问道,“山下水退了?你们咋扛了俺家的粮食?” “清水河还淹着,我淌了下,水位比原先低了许多,土桥好像被冲垮了。”余樵山说道,“村里水还不少,看不出深浅,冲出好多东西都漂在了水面上,这袋粮食跟几块木头冲在一起了,我们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捞上来的。” 第三百三十章 帮你盯着 听了余樵山的话,山洞内的村民一阵沉默,尤其是认出两袋是自己家的那户人,家中的粮食肯定不止是这一袋被冲没了,不由的全都担心起家中的存粮来。 就算没被洪水冲走,粮食泡在水中,下半年的口粮怕是堪忧。 一个个不免都忧心忡忡起来,只盼着雨水能停,天能早日放晴,山下的洪水能赶紧退去。 这袋从水中捞出来的粮食也算是暂时缓解了众人的饥饿。 余娇很想说洪水中捞出来的东西不能吃,病菌极多,很有可能会引起痢疾和血吸虫病。 可……这话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说来太不合时宜。 饿的很了,人只能顾得上生存,哪里顾得上生病和卫生。 “这粮食咱们先别吃。”余儒海突然低声说道。 他到底也是大夫,在医术古籍里都看到过,洪灾后许多瘟疫都是由入口的食物和水不洁引起的,他晓得其中利害,“从水中捞出来的不干净,且忍一两天,看看山下的情况再说。” 余家人都点了点头,已经吃了野山果和肉裹腹,并没那么饥饿。 有些没曾上山找吃食的人家,已经忍不住翻出了粮食,借了铁锅要去煮饭。 余娇忍不住还是出声提醒道,“山下水脏,煮饭还是将粮食多淘洗几遍。” 她又从诊箱里翻找出一些艾叶和甘草,“放进锅中跟饭一块煮,吃了对身体好。”bigétν 痢疾和血吸虫病极容易出现人传人的现象,这些村民若真吃出个好歹来,呆在一处,就算她和余家人不吃,也很难幸免。 村民们接过艾叶和甘草跟余娇道了一声谢,他们还是很信服余娇医术的,心里头存着小心,没敢省事,按照余娇说的,将米在干净的水源处仔细清洗了好几遍,才架在火堆上煮饭。 山洞里存放的柴火和干草已经愈发少了,原本这里堆放的柴火就是周祥他们打猎上山偶尔捡一些干柴堆放进来的,往常这些打猎的人在山上也不过是就过个夜,加之眼下又不是冬日,储备的柴火根本就不多。biqμgètν 明日再要生火只怕就得去外面找湿柴了。 无事可做,许多人都裹着衣裳,闭上眼睛睡觉。 见余启蛰斜倚着石壁也睡着了,余娇靠在他身旁也闭上了眼睛,余茯苓往她身边挪了挪,靠在余娇的膝盖上也打算睡觉。 余娇醒来好几次,山洞的火堆已经灭了,四周都黑漆漆的,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有人翻身的声音,应是已经入夜了。 余娇摸索着将趴在她腿上的余茯苓轻轻挪开,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摸到袖中的火折子,她动作极轻的站起身。 “要起夜?我陪你去。”极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余启蛰站起身来,牵住了余娇的手。 余娇没想到自己动作这么轻,还是将他给吵醒了。 她并非要起夜,而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天。 不过不好与余启蛰说,便默认了他的话,两人牵着手,余娇吹了吹火折子,借着火折子闪烁的微弱光亮,两人避开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去往了洞外。 出了山洞,一阵凉风就吹了过来,余启蛰挡在了余娇的身前。 余娇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脱掉外衫披在了余娇身上。 “你冷不冷?”余娇说道。 余启蛰摇头,帮她将外衫的衣襟系好,声音低沉温煦的道,“不冷,你将我的身子调理得极好,我如今身子骨好的很,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受不得风吹淋不得雨了。”ъitv 余娇弯起了唇角,笑了笑,余启蛰原先体虚又体寒,给他补身子的药膳里,余娇特意加了治体寒和体虚的药材,昨个儿淋雨又在水中泡了那么久,他的身子也无事,可见调理身子的药膳还是起了效果的。 余启蛰牵着余娇继续往洞口远处走。 余娇仰头看向天空,伸手接了接雨滴,雨势比余娇他们采药时下的又弱了一些,雨滴也明显要小了很多。 天虽暗沉,却不是前日暴雨黑云压顶,宛如罩上一层黑幕那般死气沉沉。 余娇自西边向东仔仔细细的观察暗沉的天空,在东南方看到一丝极为微弱的亮光,闪烁几下,便被掩映在浓厚的阴云后。 “就在这处,我帮你盯着。”余启蛰指着一处空地对余娇道。 这么晚,他不愿余娇进树林里如厕,毕竟是在山上不过安全。 此处地势低,山洞里便是有人出来,不往这边走,也是瞧不见此处的。 余娇还在仰头看天,听余启蛰这么说,朝那处空地看了看,明白他是让自己在那里解决生理问题,脸上不禁有些微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心安 “去吧。”余启蛰柔声说完,转过身子。 余娇并不内急,想着等天亮了,若是再想解决生理问题,就没这么方便了,便朝那处走去。 余启蛰离得并不远,只有三米左右的距离,余娇解衣的时候,很是羞赧。 从前她帮人看男科的时候,从未有过不好意思,或害羞的感觉。biqμgètν 学多了生理构造,余娇觉得男人跟女人其实没多大区别,无非是一个器官不同,也就那回事儿。 可如今她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心理变化所引发的生理变化,余启蛰在她心里跟别的男子是不同的,所以面对他的时候,自己会脸红心跳,害羞不自在,同其他女子一样,也有小女人的一面。 穿好衣裳,余娇走回到余启蛰身后,声如蚊呐,极不自然的道,“我好了。” 余启蛰才回过头来,抬手就要去牵余娇。 余娇避开,脸红的道,“我……我想洗手。” 上过洗手间一定要洗手已经是条件反射一般习惯,余娇又是大夫,多少有一些洁癖,就算余启蛰不嫌弃,她也受不了就这样直接跟他牵手。 余启蛰轻笑了下,“好。” 余娇只觉得脸上更烫了,她迈步往离山洞不愿的水洼旁走去。 余启蛰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这处水洼是从山顶泉水分流过来的,原先余娇上山采药就发现这处水洼并不是死水,源头干净,洪水和暴雨并没有污染到这处水洼,来这处取水吃还是很安全的。 余娇蹲在水洼旁洗好手后,余启蛰递给她一只帕子。 余娇擦了擦手,站起身将帕子还给余启蛰。 余启蛰接过帕子,朝她伸出了手,余娇将手递了过去,沾染了湿意微凉的手被余启蛰包裹在他宽大的掌心中。 两人缓步往山洞回,快到洞口的时候,余启蛰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轻轻一扯,余娇被他的力道带向洞口旁能避雨的山岩下。 “怎么了?”余娇不解道。 余启蛰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低声道,“要不要再试一下?” “什么?”余娇有些迷糊的问道。 夜色掩盖住余启蛰耳根攀升上的红晕,他下颚微低,垂眸看着余娇模糊的面容,低低说道,“你白日亲的太快了……” 他微弱的声音,在雨水声中本不太清晰,但余娇听得很是分明。 她脸上一下燥了起来,原来不只是她觉得太快了,根本就没感受到是什么感觉……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余启蛰见余娇不说话,低柔问道。 亲吻之前先征求女生的同意,这个举动很绅士了,不过怎么听着有些像小男孩和小女孩之间才会产生的对话。 余娇忍着羞涩,点了点头。 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余启蛰俯身压了下来,余娇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滚烫的呼吸缓缓贴近,夹杂着雨水和余启蛰身上的味道将余娇紧密包裹起来。biqμgètν 嘴唇上一软,唇瓣被轻轻碾压。 余娇被余启蛰强势的压在了山壁上,仰头迎接这个有些微凉的吻。 唇瓣紧密相贴,余娇心如鼓擂,轻颤了下,心悸得不受控制,下意识的攥住了余启蛰腰侧的衣摆。 余启蛰已比余娇高了一头,他低头的时候,双手搂住了余娇的腰肢,完完全全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下,显得余娇格外娇小,她紧紧的攀附着他,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余启蛰捏着余娇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额头相抵,两人身体紧密无间,一个娇软,一个滚烫坚硬。 他在余娇的唇上反复碾压磨蹭,紧贴的双唇缓缓升温,两人呼出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起来。 见余启蛰一直未曾更进一步,只一直贴着她的唇瓣,余娇意乱情迷之余,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是小古板的初吻,他貌似不知道该如何接吻…… 想到这里,余娇心中微动,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微微启唇,伸出舌在余启蛰的唇瓣上轻触了下。 这个动作令余启蛰身子僵硬了一瞬,旋即本就聪慧,受到启蒙一点就通的余启蛰反攻为主,攻城掠食,将余娇摁在怀中,唇齿交融,很不辜负指点的来了一个深吻。 随着加深的吻,余启蛰的力道愈发重,吻势也愈发凶狠,余娇有些承受不住,呜咽着求饶。 余启蛰手臂紧锢着她的腰肢,仰头稍稍退离,又在余娇的唇瓣上轻啄了两下,才将头靠在余娇的额头轻轻喘息,平复体内的躁动。 余娇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的听到余启蛰的心跳声。 山岩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山岩之下这一隅之地隔绝出另外一个安宁的世界来。 紧贴在耳畔的心跳声,令余娇格外心安。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下山 两人靠在石壁下紧紧相拥了好一会儿,喘气声恢复正常,余启蛰眷恋的在余娇额头轻吻了下,才牵着她的手朝山洞内走去。 唇上还留有不真实的温热触感,以及属于余启蛰的气味,余娇神情恍惚的跟在余启蛰身后,久久回不过神来。 余启蛰拉着她在原先铺了干草的地上坐了下来,让余娇靠躺在他怀中,摸着她的发,轻声哄道,“睡吧。” 余娇轻‘嗯’了一声,两人的手仍交缠牵在一起,耳边是余启蛰清浅的呼吸声,起伏的胸膛,肌理硬朗却叫人十分安心。 除了师哥外,余启蛰是第一个跟余娇这么亲密的男性,他和师哥是不同的,师哥是亲人,余启蛰是她喜欢的人。 余娇无法形容什么是喜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余启蛰的。 昨天的那个吻虽是一时冲动,但也有迹可循,她若不是动了心,又怎会生出想要吻余启蛰的念头来。 总之,和余启蛰在一起,她很欢喜,也很想很想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余启蛰在黑暗中垂眸看着怀中的余娇,光线昏暗,根本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余娇的音容相貌在他的脑海中格外清晰。 一想到她心里也是有他的,余启蛰唇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bigétν 能这样拥着余娇入眠,这让余启蛰格外满足,他还欠她一场婚礼。 等来年春闱会试后,他要郑重的娶她过门,三媒六聘之礼,一样都不会比别的女人差,让她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待成亲后,每日他便能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醒来,还可以吻一吻她的唇角和额头,哄着她再睡一会儿,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她喜欢行医,他就帮她开个医馆,闲暇时,在院子里帮她翻晒药材,一起上山采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带她遍尝四时珍馐,去江南坐乌篷船,瞧一瞧春水碧于天,泛舟卧听画船宿雨眠;去凉州漠北观长河落日平安火;去极北冰原看一看终年不化的玉泉雪山。 想到这些,余启蛰就对往后的每一日都充满了期待,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和她一起去做的事。 翌日,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一早醒来,就有人去山下看了看,清水河的水仍未消退,应是青州沚淓渠的河水太满了,没有泄洪,所以沿途的小河道的水流一直没有减少。 河道里飘了不少从村里被冲出来的物件,一些村民去了山脚打捞东西,余樵山和周祥领了一些人继续去山上找吃的,余娇和余茯苓也跟着在山上又挖了些草药。 那夜被陈志清推倒的老妇人崴了脚,余娇注意到她脚肿成了馒头,不知是怕麻烦,还是不好张口,她并未找余娇帮忙看脚。 余娇发现后,在山上帮着找了一些消肿活血的药草,让老妇人自己嚼碎了敷在脚上。 就这么又过了一日,第三日雨停了。 这令愁怀满绪的村民们都精神振奋起来,不时便有人去山脚下看看淹过土桥的水变浅了没有。 中午的时候,有人突然激动的跑上山来,“县令老爷带人来咱们村里了,说是官府的人已经在排洪,再过一晚,咱们就能回村了!让咱们在山上好好呆着,明日县老爷再带人过来!” 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山洞内众人都欢呼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第二日一大早,家家户户都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往山下走,清水河的水明显消退了一些,只是土桥被冲垮了一截,村民们都不敢贸贸然过河,呆在山脚下等着高县令带人过来。 午时,河水又少了一些,亲眼看着水位降低,村民们心里愈发安定。 天上还有斑驳的阴云,但隐约能看到云层后面太阳的光亮,阴雨连绵这么多日,天总算是要放晴了。 高县令带着衙差从村里淌水过来了,河里的水仍有些急,高县令在河岸对面指挥衙差们寻了好几棵被冲倒的大树,用斧头锯子砍断后,抬到了清水河旁,垫在了被冲垮的土桥上。 一连扛了四五根粗壮的树身,并排堆在了桥上,一个衙差小心翼翼的上了桥,缓步朝河岸对面走去。 村民们都紧盯着这一幕,直到衙差平安无事的走到河岸这侧,一个个全都高兴得喊出声来,准备过河。 高县令在河对面大声喊道,“一个一个过,不要急,稳着些。” 此刻,青屿村的人格外听话,不像那夜洪水来了急于奔命,不管不顾的往前挤。 家里腿脚不好的老人由家里的男人背着过河,余启蛰主动走到崴了脚的老妇人跟前,将她背在了身上。 第三百三十三章 换里正 陆陆续续的过了河,村尾的田全被淹了,往村里走的路上,水没过了膝盖。 进了村,一眼就能看见,有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坍塌一片,有些院墙都被冲塌了,院门只剩下一扇在风中飘摇发出‘嘎吱’的声响。bigétν 树木东倒西歪,地上枯枝败叶,到处都是洪水肆虐后的痕迹。 “你们村里可有伤亡?”高云升没让人群散去,高声问道。 陈根生忙上前,道,“我们村上山及时,倒是没有死人。” 高云升闻言赞道,“你这个里正做的很好,能及时带领村里人上山避洪,保住村民的性命,这一功劳值得表扬,其他村的里正都不如你,上饶村死伤十数人,我一路过来其余村里都有伤亡,你们青屿村的损伤是最小的。” 陈根生忙道,“这都是我该做的,身为一村里正,理当护住村里的百姓。” 见他真敢领功,王大茂气的狠狠朝陈根生啐了一口唾沫,“我呸!不要脸!” 陈根生用袖子挡了下,有些气急败坏的瞪向王大茂。 “县老爷容禀,我们村的人能躲过洪水跟着姓陈的一点干系也没有,多亏了余家五郎和孟姑娘两人挨家挨户叫门呼喊,我们才及时逃往山上,躲过一劫,并非他这个里正的功劳!” 王大茂早就憋着一口恶气,趁着高云升在,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陈家人的恶行也揭露了出来。 “我们这个里正知道发洪水了,比誰跑的都快不说,他家姑娘滑倒还连累我家小儿,您瞧瞧这脚印。”王大茂一手揭开他媳妇怀中小豆子背上的衣裳,漏出有些淤青发紫的踩痕。 “这就是他女儿拿我儿当垫脚石踩出来的,我儿被她一脚踹掉下山道,跌进了河里,差点就没命!要不是余家五郎和孟姑娘跳水救下我儿性命,我儿就要葬身水里了。” 被这么指摘,陈柔有些抬不起头来,往陈志清身后躲了躲。 “王家大哥,这是意外,阿柔不是有意的,我爹和二叔也下水帮着救人了。”陈志清见情况不妙,忙出声道。 王大茂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救人了?帮忙将人拉上岸的是余大伯父子和村里人,你爹躲在人后,水都没敢下,胆小怕死又没情义,同样都是举人,你跟余家五郎可差远了!” 王大茂喷完继续告状道,“前几日暴雨,陈里正还要用人牲祭祀河神,要不是余家人拦着,差点就要将我们村的女娃给推河里活活淹死了!这种人根本不配当一村里正!” 王大茂话音刚落,被余启蛰背在背上的老妇人也突然开口道,“县令大老爷,我老婆子也有话想说。” 高云升看向老妇人,注意到是余启蛰在背着妇人,目光顿了顿,“老人家,您有话只管说。” “我老婆子命不好,家里人走的都早,就剩我老婆子一个。”老妇人年纪大了,说话语速迟缓还有些发颤,“发洪水上山的时候,我老婆子腿脚不好,走的慢,挡住了陈家清哥儿的路,被他一把给推倒了。孟姑娘和余家五郎是好心人呐,要不是他们将我老婆子扶起来 biqμgètν,背过桥,我这条老命就没了,孟姑娘还给我治了崴脚。” 老妇人伸着颤巍巍的手,指了指余娇和背着她的余启蛰,继续道,“县令老爷,这样的好人才该夸赞表功,有些人他当不起。” 高县令朝余娇看去,打量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前次他便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女子能令余五郎抛舍掉杨家那样的好亲事,为了一个农女拒娶一位高门嫡女。 眼前这位孟姑娘虽衣裙脏污,但样貌难掩清秀之姿,且不论姿色如何,但就这份救人扶弱的高洁品性,已是难得。 高云升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看向陈根生道,“村里百姓对你诸般不满,陈里正你可有话要说?” 陈根生脸色青白相接,他支支吾吾道,“我……是我失责,没做好一村里正该做的……” “既如此,你这里正便换人做吧。”高云升打断他的话,看向骚动的村民,“你们可推举出一人来做你们青屿村的里正。”biqμgètν 村民们闻声全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陈氏一族的人却有些慌了,他们陈家一脉做青屿村里正许多年,往常都是老里正退了,都是陈氏族人接替的。 陈氏四叔公用手拐了拐他们那支的陈家人,那人紧张出声道,“根生兄弟做的不好,不如就由我来当里正?” 王大茂第一个不愿意,直接出声道,“县令大人,我举荐余家二伯余梦山,他儿子是解元郎,他儿媳妇孟姑娘医者仁心,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这个里正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第三百三十四章 揭短 人群中传来不少附和声,“我们同意,多亏了余家五郎和孟姑娘我们一家人才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当里正不能不认字,刚好余家人都识字,单就这点旁的人就不行。”有人道。 陈根生听着村里人的话,脸色愈发难看,他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还想再争取一下,“我做咱们青屿村的里正也有些年头了,近日虽有不是,但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在的,大家伙看在往年我为村里操持的份上,这里正之位还是让我继续做下去吧,日后我有错改之,一定做好一村里正该做的分内之事。” 村民们看了看陈根生,又瞅了瞅余梦山,余梦山秉性淳厚,这些年在村里没跟人红过脸,他们余家又会医,人是免不了要生病的,若余家人做了里正,他们求诊便意许多。 且发水患这样的危难关头,更可见人品,陈家人自私自利,急于逃命,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余家人却能做到如此,怎么看,这里正之位都是由余家人来做更好一些。 “我们更愿意让余家人当里正。”村民们窃窃私语讨论了一会儿,一块出声道。bigétν 高县令看向余梦山,盖棺定论道,“既是民心所向,那这里正之位就由余家老二你来接替吧。” 余儒海趴在余樵山的背上老眼亮了亮,心中难掩高兴,他赶紧看向余梦山,示意他赶紧说几句话来表态,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余梦山上前一步,脸上并无沾沾自喜之色,他镇定的道,“多谢大家伙抬爱,只是我断了一条腿,幸而我家孟丫头给我装了一只假腿如今才能行走,但仍与常人有异,只能勉强顾好自己,想要为大家做事却是有心无力。” 听了余梦山这话,余儒海一口气哽在胸口,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老二真是太不争气了,怎能自己揭短。 只听余梦山接着道,“我大哥余樵山身强体壮,憨厚老实,脾性随和,他识字并不比我少,日常也能帮大家多做事,我私以为里正之位由我大哥余樵山来做更为合适。” 村民们看着余汉山,低头议论起来,先前大家都忘了余梦山腿脚不便,这样看来,确实余樵山做里正更好一些。 余家大房和二房是亲兄弟,余梦山舍得这般承让,足可见他们兄弟感情深厚,总归都比陈家人继续再做里正来的好。 王大茂第一个出声呼应,“樵山大伯当里正,我们王家愿意。” 其他人也都接二连三的点头道,“我们也没啥意见。” 余儒海生怕会再出什么变故,赶紧掐了下余樵山,余樵山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高县令,迎上对方微笑的表情,他声音紧绷的道,“我一定……好好干。”ъitv 高县令一脸和气的笑了笑,“村里屋舍坍塌了不少,你这个新里正要好好安置乡亲们,青州官府已在沚淓渠排洪,你安排人挖些沟渠,将村里的水放一放。” 余樵山忙点头。 村民们已经等不及想要回自家屋舍看一看,高县令便让村民们各自散了,陈家人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周边其他村子受灾比较严重,我得带人去别处再看一看,好在你们青屿村没有伤亡。”高县令道。 余樵山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大人,这洪涝退了还会再来吗?”村里可经不起再来这么一遭了。 “应是不会了。”高云升道,“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带人在襄垣筑堤,截住了澶州固陵的水位,才免去了咱们青州遭受更大的劫难,我得到消息,儋州因暴雨受灾严重,顾小侯爷已带人去了青州泄洪,只要不再下暴雨,儋州泄洪后,咱们青州应当就无碍了。”ъitv 闻言尚未离开的村民心中大定,都急急忙忙淌水回家里看家中受灾的情况。 灾后百姓最关心的是粮食问题,高云升还没接到朝廷传来的赈灾消息,开仓赈灾也不是他一个小县令能说了算的,眼下只能找城中的富户商讨,看看他们能不能施粥布善。 “敢问大人,长奎城中可有被水淹了?槐花巷那边可有屋舍坍塌?”见高云升要走,余娇礼貌出声问道。 高云升看向余娇,道,“城中洪水波及不大,只淹了半米深,屋舍损毁并不严重,槐花巷那边倒是未曾有房舍倒塌。” 余娇道了一声谢,柳三娘母子无事她就放心了。 此次受灾情况的确比她预测得要轻微许多,看来都是顾韫和刘公子的功劳,倒是难得,他们出身高门,还能将百姓看得这般重。 目送高县令带着衙差离去,余樵山背着余儒海道,“咱们回家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灾后 “爹,娘,我们也回去了。”余汉山买来的院子本就破落,遭此劫难,只怕情况不会太好,他说完,便领着李秀娥和赵氏离开了。 余家的院门大开,围墙塌陷了一角,趟着及膝的水进了院子,余儒海让余樵山将他放了下来。 院内的水中飘着许多杂物,两把椅子歪在水中,余娇刚醒来时呆的那个堆放杂物的小屋塌了,其他屋舍从外面看倒也还好。 只是屋内一片狼藉,所有陈设都移了位,东倒西歪,小一点的物件全都不见了,好好的家变成这幅乱七八糟的模样,看着叫人心酸。 只是相较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bigétν 更为紧要的是家中的粮食,余儒海几人急忙去了房山堆放粮食的屋子。 房门也被洪水冲开了,几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屋子,看着屋里堆积成小山的粮堆,只是被冲歪了一角,余儒海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余樵山也松了一口气。 屋顶原先漏水的地方,如今破了一个洞。 余樵山走上前,掀开沾了水的油棉纸,探手摸了摸,他眼睛亮了亮,“我摸着里面是干的!” 余儒海也伸手探了进去,他又将油棉纸揭开一些,靠边缘的粮袋是湿的,里面的粮食并没有被波及。 “多亏了孟丫头想起用这油棉纸来防潮,保住了不少粮食。”余樵山高兴的道。 “赶紧盖上,这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晴,把屋里的水想法子弄一弄。”余儒海道。 家里还有粮在,足够叫人安心。 余家是幸运的,相比之下,那些老房子倒塌的人家要惨上很多,屋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许多人坐在坍塌成废墟的屋舍前哭出声来,哭声漫延整个村子,叫人心里跟着难受。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村里的水放出去,余樵山既然已经当了里正,自是要为村里人考虑,只是如何排水是个问题。 大房和二房的人各自去收拾屋子,余樵山找了把铁锹在村里转了一圈,走到村尾的时候,发现清水河的水消减了不少,应是沚淓渠排水有了效果,河道的水往西流走了。 他回村叫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每家每户门口挖沟渠,往山脚放水。 男人们忙着挖沟渠排水,女人们都在家中收拾屋子。 一直忙活到天色变暗,村中没有炊烟燃起,男人们都扛着铁锹和锄头回了家,每一户人家都笼罩在愁云惨淡的氛围之下。 水往山脚排了不少,但流的很缓慢。 床是湿的,柜中的被褥衣物也是湿的,拎出来甚至还能拧出水来,没有能点燃的干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靠坐在一起,熬过这艰难的一晚,第二日,天总算放晴了。bigétν 看着东边缓缓升起的太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阳光照晒在身上,如同感受新生一般,能驱散人心底的寒意。 村里的水也退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青岩山在太阳下的照耀下依旧巍峨青翠,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这满村的狼藉,全是洪水肆虐过后的痕迹。 第三百三十六章 救世主 灶房里锅碗瓢盆没的没,毁的毁,没有柴火,湿柴根本无法点燃,宋氏做不了饭,又怕大家伙挨饿,便像从前闹饥荒时,让每人抓把番麦,直接塞进嘴里嚼,勉强先垫垫肚子。 院中晒满了物件,在水中泡透的拔步床也全都被抬到了外面晾晒。ъitv 余娇想去镇上看一看,后知后觉的发现家里的马不见了,只剩下损毁得不成样子的车厢,也不知道马是被洪水冲走了,还是它受了惊,自个儿挣脱开缚绳跑了。 不光是余娇买来的马,这一遭,村里其他人家养的鸡鸭也都被水给冲走了,对门王氏家的耕牛也不见了。 村里人家辛辛苦苦半生置办下来的家财,都因这次洪水,毁于一旦,也就只剩下人是全乎的。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誰也顾不上花太长时间去伤感,房子塌了的人家,在收拾残余的东西,一边要为粮食发愁,一边要想法子重新建房;房子还在的人家,在忙着清扫屋中沉积的淤泥,晾晒物件。 每个人都在很努力的为生活收拾残局。 余周氏放心不下余黄芪,让余知行去孟家村看看,赵氏也放心不下余甘草,让余知行一道再去李家村走一趟。 余樵山带了一些人去田间放水。 余启蛰房里的书册被水冲走不少,剩下的也全都被浸得字迹模糊,纸张黏在一起,他将书册搬去了院中晾晒,纸张比柴火更容易晒干,这些书已经没法看了,晒干了拿去烧火也算是物尽其用。 余娇和余儒海把东侧间药架上残存的药材搬去了院中晾晒,她用油棉纸包起来的那几位药材放的高,没怎么受潮。 翻弄着药材,余娇有些恍惚,如果一开始就将洪水的事告诉大家,损失会不会更少一些,结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她做不了救世主。 一来别人不会信,二来,她会被当成妖魔鬼怪,人类的本质是求同的,她是自私的,不敢冒这种险。 还有拯救苍生的担子太重了,她扛不起。 尽管她是从另一个拥有先进文明世界过来的人,可来到这里,她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独有一个活过另一世的灵魂而已,她不能因此就看轻这个时代,看轻这里的人。bigétν “在想什么?”余启蛰晾晒完书册,见余娇站在药草筐前走神,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余娇回过神来,捉住了他的手,“你那些书册都坏了,家里纸笔是不是也没了?需要去镇上再买一些吗?” “不急,家里书册里的内容我都已烂熟于胸,无妨的。”余启蛰并未夸大其词,他房里的书都翻看了无数遍,倒背如流虽做不到,但像余娇默写医书那般,将书册上的内容默出来,完全不成问题。 他更在乎的是余娇这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可是又想起了她那所谓的师哥。 余启蛰在孟家村打听过,并无人名叫傅川。 他猜测这个傅川兴许是京城人氏,孟家到底在京城与人有过什么瓜葛,他无从知晓,但顾韫和那位刘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找到余娇认亲。 不管余娇与她师哥傅川有怎样的牵扯,他决不许别人在她心中占据他的位置。 “我想去城里一趟。”余娇没注意到余启蛰脸上异样的神情,道,“你要不要同去,买些纸笔和书册?” 余启蛰摇了摇头正要回应,院门外有人探头探脑,问道:“余娇姑娘在吗?” 余娇朝院门外看去,见是周管事,招呼人进了院子,“我原正准备去城里,赶巧周管事你就过来了,宅子里的粮食没事吧?” 周管事摇了摇头,“粮食好的很,宅子地势高,虽进了些水,但咱们粮食架得高,沾不到水。” 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凄惨情形,道,“余姑娘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周边村子都发了大水,我放心不下就带人过来看看,你这家里可需要置办什么东西?我帮你去跑腿。” “家里没有烧火的干柴,劳烦找人帮我送些炭火过来,不用太多,半月的量就够了。”余娇也没客气,她看了余启蛰一眼,低声道,“麻烦您再帮我买些笔墨纸砚。”bigétν 会试要看些什么书她不懂,只能先让周管事帮买些纸笔来,好叫余启蛰能书写,他书法功夫虽到家,但一段时间不练,总会手生的。 她不太确定余启蛰眼下是不是怕花钱,所以不打算买这些东西。 周管事一一记下,道,“我回城就安排人将东西送来,余娇姑娘,你可真是神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北地有水患,才特意囤了这些粮?”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再等几日 余娇神色淡定的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赌一把罢了,泗河未及时清淤,北地今年入夏以来雨水又极多,难免会有大涝。” “余姑娘不用妄自菲薄,经商就得胆大心细。”周管事笑着道。 余娇淡淡一笑,又说道,“我不便出门走动,还要多麻烦周管事您帮打听一下其他地方受灾的情况以及如今北地的粮价,听说儋州受灾严重,我打算将粮食销往儋州,这些粮食中有两成是顾小侯爷要救济灾民的,我会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帮顾小侯爷施粥布善。” “好。”周管事道,“我安排人去儋州,余姑娘,听说沚淓渠周边的两个县全被淹了,受灾也很是严重,您可要拿出一部分粮来,先在青州施粥?” 余娇并直接未应下,只道,“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 青州比儋州的受灾情况肯定要轻上许多,如果有需要,她会从自己的那部分粮中舍出两成在青州救济难民。 周管事办事很快,半下午的时候就让人送了三篓粗炭还有笔墨纸砚过来,余家也因此吃上了洪水后的第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余知行从孟家村和李家村回来,带回的消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余黄芪一家子都平安无事,洪水来时,得益于余娇的提点,他们一家子都爬到了屋顶上,躲过一劫。bigétν 余甘草一家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老房子坍塌,她婆婆被倒塌的墙体给埋了,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去了。 张氏听闻李家那贼老妇去了,只差没叫一声好,心里暗道报应不爽,那贼老妇从前那般磋磨甘草,手段恶毒,可见老天爷还是开眼的,要不怎么李家一家子都好好的,就单单将那恶毒的妇人给收了去? 只是想到甘草还怀着身子,李家房子塌了,指定也吃不上饭,余甘草大着肚子总得有个安身之所,张氏又叫余知行去了李家村一趟,让他将余甘草接回来住。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大晴天,这让心头笼着阴霾的百姓有了稍稍喘口气的机会,周管事让人送消息过来的时候,余娇正在给人看诊。 都是青屿村的村民,有三四个人是感染了伤寒,另外七八个人全都是腹泻,拉的几乎去了半条命,洪涝后最容易感染的症状还是出现了——痢疾。 不是血吸虫病,这让余娇松了一口气,痢疾虽然也会死人,但有药可医,血吸虫病则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没有西药很难治疗。 余娇有条不紊的开方,让这些人去镇上抓药。 有几人家里房子塌了,家里的钱财都被水给冲得没影了,根本拿不出钱去镇上抓药,期期艾艾的问余娇能不能去山上自己采药来吃。 余娇垂眸想了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些药材需得晒干才能入药,不然影响药效。”bigétν 她起身去了药草间,用油棉纸里包裹的药材,配了几人的药量,“这些药你们先拿回去吃,让你们家里人去山上采药,拿来我这里,用采回来的湿药材换这些药。” 这几人忙不失迭的接过药,连声道谢,询问上山采药的相关事宜。 余娇看向一旁的余茯苓,道,“阿姐,需得麻烦你带他们去山上辨认药材,我有旁的事要忙。” 余茯苓一口应下,“好。” 她与这几人道,“等明个让你们家里人过来,我跟他们一道上山,教他们辨认方子上的这几味草药。” 那几人赶忙点头。 余娇叮嘱道,“这病是因入口食物不洁引起的,吃食一定得煮熟,需得仔细着些,村里的井水不要再用了,去山上取洁净的泉水做饭。” 这几人一一应下,才拿着药离开。 “若我们家里也经营着药铺就好了。”余茯苓看着几人离去,感慨了一句。 余娇不是没想过囤积一批药材,只是当时找顾韫买粮,积攒的两千两银子全都拿了出来。ъitv 她可以免费施诊,但无偿赠药,就是个无底洞,她若是重生在王公侯府,家里有金山银山,倒可以慷慨的做个活菩萨。 请了周管事派来的汉子进屋,余娇客气道,“让你久等了。” “不妨事,周管事让小的来跟您说一声,沚淓渠流经的两个县,二十多个村子大半房屋都被冲垮了,损失惨重,难民们都入了城讨吃的,青州的粮价已涨到九钱一石,长奎的粮价昨日是八钱,今个儿已涨到八钱半了,小的过来的时候,见好几家粮铺门外都围满了人。”汉子恭敬的道。 “青州府衙可有什么动静?”余娇问道。 汉子道,“青州府衙没拦着难民进城,不过也没传出要赈灾放粮的动静来,估计是要等朝廷下达旨意。” 余娇点头,又问道,“儋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汉子摇了摇头,“去儋州的人还未回来,周管事让小的来问问您,可要在青州先售出一批粮?青州几大粮铺的存粮似乎都不多了,私底下都在想法子收粮呢!周管事的意思是咱们的粮可以直接出售给粮铺,也能大赚上一笔。” 余娇摇了摇头,“让周管事在受灾的两个县找处铺子,安排人手咱们自己卖粮。” 至于舍粥赠粮,得再等上几日。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得罪人 她既答应了顾韫不哄抬北地粮价,就绝不会图省事直接将粮食卖去粮铺。 她没打算用那些粮食趁火打劫,牟取暴利,小赚一笔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余娇很忙,卖粮一事瞒着余家人,她只说是出门给人看诊,余启蛰起先一直跟着余娇往外跑,余娇怕耽搁他读书,待青州两县的粮铺稳定下来,废了好一番口舌,还主动献了一个吻,才让余启蛰答应下来,在家老老实实看书。 沚淓县临近沚淓渠,是以河渠名为城名的,就因太靠近沚淓渠,故沚淓县的十几个村子在决堤时首当其冲,受灾格外严重。 周管事将粮铺开设在了沚淓城中,余娇将粮价定得极低,七钱一石,与未曾遭受水患之前北地的粮价几乎无差,售粮第一日,粮铺门外便围满了人。 因粮价定的低,未防有钱人大肆买粮,一早余娇就与周管事商议好,一人买粮不得超过五石,若想买更多,需要登记家中人口籍契信息,这也是为了防止其他粮铺的人混入其中,在余娇这里低价买入,再转手高价卖出。 这法子还是格外好用的,开售第一日,就有一个行踪可疑,张口就要百石粮的人被揪了出来。 将那人轰走之后,周管事有些担心,走向在粮铺门口辟出一个摊位,免费给人施诊的余娇跟前。 “咱们粮价定的这么低,只怕会得罪人。”周管事低声说道。 余娇开好方子递给看诊的人,说了一些用药的注意事项后,才扭过头来跟周管事说话,“怕什么?周管事,你以为我为何跟顾小侯爷一起卖粮?” 周管事:…… 可他东家不是顾小侯 ъitv爷啊,但这话又不能说给余姑娘听,东家来前也交代了,让他装成顾小侯爷的人。 “姑娘说的是,是我老糊涂了。”周管事一想也对,这批粮一大半都是顾小侯爷的,若余姑娘真折腾出什么事儿,不说东家,就是顾小侯爷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东家身份不便,但顾小侯爷一向是个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真有人惹到顾小侯爷头上,只怕他能将这青州搅个天翻地覆。 难怪余姑娘行事这么有底气,一早就找好了靠山。 “儋州那边的铺子已经找好了,余姑娘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售粮合适?”周管事又问道。 余娇一边给人把脉一边道,“周管事能否再找些可靠的人手?儋州那边得劳烦您过去坐镇了。” 周管事从江上带了七八人过来,光是沚淓城这里的粮铺就占用了五六人,另外三人得看守宅子里的粮食,在儋州售粮至少得再找五六人。bigétν 他应声道,“人手我这就去找。” 背着老娘来看诊的年轻人闻言,大着胆子道,“掌柜的,您是要招人吗?你看我行吗?” 余娇和周管事看向出声的年轻人,见他身量并不高,也不算强壮,周管事摇了摇头,“在粮铺里做工得能出力,你这身板不行。” 粮铺做工可不止是卖卖粮,得帮着运粮抗粮,周管事带来的人手个个都身强体壮,有把子力气。 正在被余娇把脉的老妇人忙道,“姑娘,我家大桂能吃苦也能出力的,平日里他干活可勤快的,您别瞧他身板弱,力气大着呢!” 年轻人一脸紧张的道,“工钱您可以少给一些,只要够我娘的药钱就行了。” 余娇指了指屋内的粮袋,对年轻人道,“能扛得动吗?” 年轻人眼睛亮了亮,一口应道,“能。” “去试试,扛得动就留下。”余娇一脸平静的道。 年轻人一把撩起衣摆,塞在腰间,走进屋,弯腰使力,堪堪将粮袋扛在了背上,不过脸色也憋得涨红。 周管事见状点了点头,让年轻人将粮袋放下,引着他去一旁,细细的盘问了一番年轻人的底细,将家底查了个清,知这年轻人家里被淹,老父死于水患,家里只有一个生病的老娘,才答应留下这人做工,月例七钱,并未给他少算。 吴大桂顿时一脸激动,连声道谢,他们村子离沚淓渠最近,因决堤死了不少人,村子已经没法回了,这些日子一直背着他老娘在沚淓城中四处乞讨,他娘又受了风寒,今个儿是听说新开粮铺旁有姑娘免费给看诊,才背着老娘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还能找到事做,有了工钱,就不用再担心他和老娘会饿死街头了。 周管事和吴大桂签了契纸,提前预支给吴大桂两百文工钱,让他先安顿好他母亲,顺便抓药,再来粮铺帮忙,过几日随周管事一同去儋州。ъitv 在吴大桂拿着余娇给开的药方,背着老娘千恩万谢离开后,一旁的余茯苓戳了戳余娇,“我……我也有事跟你商议。” 余娇买卖粮食一事并未瞒着余茯苓,余茯苓随她一同来沚淓县给人免费施诊,也一直帮着将粮铺的事瞒着家里人。 “什么事?”余娇好奇道。 余茯苓脸微红,“赵禹他原先就是在粮铺里做工的,你看能不能叫他也跟周管事去儋州做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谈笔买卖 “姐夫在别的粮铺做的好好的,贸然叫他跟周管事去儋州怕是不大妥当,这批粮卖完,咱们的粮铺就关门了,做不久的。”余娇没有一口应下。 余茯苓给余娇倒了杯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赵禹他被从张家粮铺赶出来了,赶上洪涝,找事做的人多,给口饭吃就愿意干活,张家粮铺的掌柜将自个儿亲戚弄进粮铺,顶了赵禹的工。” 余娇原先以为赵禹的活计做的好好的,听余茯苓这么说,道,“那你问问姐夫愿不愿意来做工。” 余茯苓笑着搂住余娇,“你答应了?” 余娇点头,轻笑道,“姐夫本就是在粮铺做工的,有经验又有力气,我有什么不答应的?不过你跟姐夫说清楚,咱们这活干不长久,他得跟着周管事去儋州,恐怕月余都不能回家。” “等回长奎我就跟他说。”余茯苓晓得余娇怕麻烦,不愿将卖粮的事儿叫家里人知道,也没打算找认识的人过来做工。 可赵家本就穷,赶上水患,家里房子又塌了,赵禹被赶出粮铺,还一直瞒着她不肯说,还是赵家小姑子说漏了嘴,余茯苓才知晓的。 她手里有余娇给的二百两诊金,私下里悄悄给赵禹送过一次钱,但赵禹那木头怎么也不肯收。 余茯苓心里一直牵挂着,眼下余娇愿意让赵禹来做工,再好不过了。 见余茯苓一脸开心,余娇笑着打趣道,“我说你怎前几日一直闷闷不乐,是在担心姐夫吧?” 余茯苓羞红了脸,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余娇想了想,“左右要找些靠谱的人手,姐夫那边要是有知根知底,嘴巴严实,力气大的人也只管一道过来。” 粮铺的事儿瞒着余家人,是因余儒海这人太过贪婪,她不想节外生枝,闹出什么妖蛾子,不然也能唤大伯和余知行过来帮忙。 余茯苓应下,又道,“你放心,我会叮嘱赵禹,指定将你开粮铺的事儿好好瞒着。” 两人说了会话,余娇继续给人看诊,其实来求诊的人并不多,余娇这里只管看诊开方,并不赠药,药钱眼下也是飞涨,很多人都吃不起。 余茯苓心里挂念着赵禹,没在沚淓县多呆,余娇让人驾车送她回了长奎县。 余娇粮铺售价低,很快名声就传遍了两县,来买粮的人百姓愈发多起来,粮铺四周也多了不少来乞讨的人,这些人虽经常上来乞讨,但并不闹事,晚上粮铺关门的时候,余娇会让人多煮些粥,分给他们。 这日,余娇给人开了方子,见已无人看诊,正要起身回屋,一片阴影突然笼在看诊的桌前。 余娇抬眼看去,瞧见来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沈瑜,不免有些许惊讶。biqμgètν “沈公子有何贵干?”余娇收敛神色,出声问道。 沈瑜眯了眯星眸,轻笑道,“我当是誰开了个粮铺,原来是孟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余娇神色淡淡,“我这处庙小,可盛不下沈公子这尊大佛,您若是路过口渴,那边有茶摊。”她指了指不远处卖凉茶的摊子。 沈瑜凑近了些许,俊逸的脸逼近余娇,一脸玩味的道,“孟姑娘,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不至于连一杯茶水都舍不得吧?你摇身一变成了卖粮大户,我沈瑜竟高攀不得了?” 余娇懒得与他贫,沈瑜总归不可能是刚好路过此处,找上门来必定是有目的。 见余娇不理他,沈瑜对一旁的小厮大勇道,“去,买壶好茶过来。” 他又看向余娇,俊逸的脸上勾着慵懒的笑,“孟姑娘不请我吃茶,我沈瑜却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我请你吃茶。”ъitv 不多时,大勇提着茶壶和茶碗回来,摆在了桌上,斟好茶水,又忙不失迭的跑去茶摊借了把椅子搬来。 沈瑜颇享受的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水啜饮了一口,朝大勇皱了皱眉。 见状,大勇就知自家少爷定是嫌这茶难喝,他忙解释道,“奴才要的是最好的茶,那茶摊的茶叶都太次了,少爷且忍忍。” 余娇见他在自家粮铺门口摆谱,淡讽道,“沈少爷想喝好茶,该回家才是。” 一旁还有那么多难民忍饥挨饿,沈瑜却在这里计较一碗茶好不好喝,也不怕挨打。 余娇并不仇富,有钱人的钱也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只是沈瑜太装ac了。 “谈笔买卖。”见余娇一直冷着自己,沈瑜撂下茶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 “什么买卖?”余娇心里已有所猜想,她记得张庄头说过,张家陪嫁给沈家两间粮铺,才使沈家答应了亲事。 沈家虽经营着回春堂,似乎也有心掺和粮铺的生意。 第三百四十章 瞎喊什么 “你手里还有多少粮,全都卖给我怎么样?”沈瑜正色道。 余娇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这笔买卖谈不了。” 沈瑜的眸光落在余娇捧着茶碗的手指上,葱白纤细的五指莹润透着粉,小小的,似乎他的手掌轻易就能完全包裹起来。 “别一口回绝,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沈瑜见她小口啜饮着茶水,拎起茶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送往唇边。 “没什么好谈的,回春堂眼下生意应是最好的时候,你又何必染指卖粮。”余娇放下茶碗,缓缓说道。 沈瑜轻轻一笑,“没人会嫌钱多,你粮价定这么低,没什么赚头,卖给誰不是卖?我不压价,七钱一石,余下的粮我全要了。” “贪多嚼不烂。”余娇道,“你别费唇舌了,我的粮不会往外卖的,只卖给百姓。” 沈瑜轻‘啧’一声,“只卖给百姓?我也是太晏的百姓。” 余娇指了指墙角蹲着的难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沈少爷,你出身富贵,总也要给别人留一条活路。” 沈瑜扫了一眼衣衫褴褛的难民,回味着余娇念的那两句诗,虽他读书不好,但这两句诗的意思太过明显,无非是在指责他为富不仁。 人命本就各不相同,凭什么有钱人就要做善事? 沈瑜拧了拧眉头,冷笑道,“原来孟姑娘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余娇不理会他的冷嘲,“慢走不送。” 沈瑜有些着恼,重重放下茶碗,“你可知你粮价定这么低,早就被人盯上了?你若不将粮卖给我,就不怕旁人上门找麻烦?” 他这话里带了几分真心,余娇不过是青屿村没背景的小村姑,突然跑来卖粮,背地里早就有人定上了她的粮铺蠢蠢欲动,一直暗中打听粮铺东家的身份。ъitv 那些人在青州有权有势,他们若真想巧取豪夺,余娇一个没靠山的小姑娘,拿什么跟人抗衡,还不是得乖乖将粮以低价卖给那些人。 他从父亲那里听说沚淓县低价售粮的是余娇,眼巴巴的从长奎跑过来,虽本就有想伺机卖粮赚一笔的意思,但也是想要帮余娇一把。 “沈公子不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余娇神色淡淡道,“不管誰来,我都不会卖的。” 见她软硬不吃,沈瑜有些头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声音,“我是为你好,青州城的邵家正在四处打探你的身份,邵家在青州根基深厚,不光是豪门富户,家里还有人做官,他们邵家的粮仓存粮不多,眼下正在四处购粮。” 青州邵家?不知是不是邵忠所在的那个邵家,余娇暗自想道。 沈瑜已经继续道,“张显贵家的粮却被邵家给弄去了,以五钱一石的价格,张显贵都只能吃这样的闷亏,更何况是你。” “张显贵是誰?”余娇疑惑道。 沈瑜含糊道,“张秀月他爹。” 余娇点点头,“这个邵家我会留心的,谢你好意提醒。” 沈瑜见她仍是一脸风轻云淡,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有些无措,真不知余娇是头回做生意憨傻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性子虎到天不怕地不怕。 他还要再劝说,就见粮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女子和三个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余娇,我回来了!”余茯苓领着赵禹父子欢快的走向余娇,瞧见沈瑜,她朝余娇小声问道,“他怎么在这?” “路过。”余娇随口一答,看向赵禹父子,打招呼道,“赵伯父,姐夫。” 余茯苓脸微红,掐了余娇一下,小声道,“还没过门呢,你瞎喊什么。” 赵禹听见这话,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 “进屋说话吧。”余娇站起身,招呼赵梧父子进粮铺。 沈瑜见自己站在一旁成了透明人,一脸郁闷的道,“我住在城里的云来客栈,你要是改变主意就去找我。” 赵梧父子还带了他们村的一个男人,三人都是能出力吃苦的,得了余茯苓的叮嘱,打定主意多做事少说话。 余娇将他们三人引见给周管事,周管事这几日从沚淓县的难民中招了七八人,因要将粮运往儋州,未免路上出什么事儿,周管事与余娇商议后,便决定多安排些人手去儋州。 周管事领着赵禹三人去后院往车上装粮,打算等天黑便出发去儋州。 “小弟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余茯苓凑到余娇身边,从袖中拿出信塞给了余娇。 余娇接过信,去了柜台后,坐下缓缓展开了纸张。 第三百四十一章 缓缓归矣 余启蛰那笔丰筋多力的字跃然纸上,看见娇娇二字,余娇唇角微弯。 阔别不过几日,南风未起,奈何已念卿成疾。 昼赏微云夜观星,醒亦思卿,梦亦思卿。情难自抑,辗转反侧,几欲提笔,恐汝不察吾衷,遂作此信,一诉情肠。 短笺情长,满纸相思,斯明眸顾盼魂牵梦萦,已在眉间心上,吾之切切真心,可昭日月,汝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青衫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虽陌上花未开,然盼卿缓缓归矣。 余娇看完,脸已红透,心间又泛着甜蜜的痒意,不曾想余启蛰冷情冷性,写起信来,竟这般直白,不过她很欢喜。 细细的信又看了一遍,余娇才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折叠,贴身放在了胸口。biqμgètν 这信她要好好保存着,日后常拿出来看一看,心里也是欢喜的。 余茯苓见她满脸开心,笑了笑,“小弟都写了什么?你看后竟这般高兴?也让我看一看。” 余娇红着脸嗔了她一眼,“不给,想看让姐夫给你写去!” 余茯苓下意识的往后院看了一眼,凑到余娇跟前,低声说道,“趁你开心,我跟你说件事儿,杨小姐去长奎了。” 余娇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瞬间淡去,“长奎还是余家?” 余茯苓见她不高兴了,轻叹一口气,“我路上就在想怎么与你说,她去咱家了,说是知道长奎水患后,担心咱们,就来看一看。” “她住在家里?”余娇淡淡道。 难怪余启蛰要在信中写‘吾之切切真心,可昭日月,汝大可不必为此担心’感情是因杨寄燕。 “未曾,她那样的千金小姐,哪能住在家里,于名声有碍。”余茯苓替余启蛰表忠心道,“小弟待她很冷淡,几乎不曾与她说话的。” 余娇没作声,虽知余启蛰几次三番的拒了杨寄燕,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余茯苓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原先她总以为余娇不怎么喜爱启蛰,但眼下栽进醋坛子的样子,哪里是不喜欢? 若叫小弟瞧见了,还不知得多欢喜呢! 这两人都是瞧着面冷,什么都藏在心中。 余茯苓故意道,“我听杨小姐说沈小姐得知小弟中了举人,不日要进京会试,特意给她写了一封书信,信中寄了沈大学士的名帖,让小弟去京城拜沈大学士为老师。” 余娇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走到柜旁,帮着伙计给人称米卖粮。 她心里有些乱,余启蛰往后是要走仕途的,眼下还只是在青州这个小地方,便有这么多人朝他抛出橄榄枝,若等日后去了京城呢?bigétν 那样的人间浮华地,处处都是诱惑。 余娇并非看不出来,余启蛰虽平日瞧着冷清,但实则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意图走仕途,在官场上一展宏图。 权宦之家,都是靠盘根错杂的联姻来巩固派系提升权势。 余启蛰心志再坚定,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官场沉浮,利益熏心,他真能永葆初心,拒绝那些唾手可得的便利? 余娇先前没意识到,会试和京城可能是一道分水岭,也许这道分水岭会将她与余启蛰隔开。 心动让人冲动,感性总要回归现实。 余茯苓追到她跟前,不敢再乱嚼舌头,柔声安抚道,“你若放心不下,不如回去呆几日?粮铺这边我盯着。” 余娇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干活。 余茯苓忍不住偷笑了下,帮余娇往称上添了一捧米,碰了碰她的肩,“你平日一贯老成,现在这模样才符合你这个年龄嘛!” 她继续道,“你就不想知道小弟有没有收下杨小姐手中的帖子?” 余娇动作一顿,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没收下?” 余茯苓帮人将筐里的粮倒进粮袋里,收了钱,才笑道,“没有!高县令的房师回信了,也寄来了名帖,小弟以此拒了杨大小姐,祖父气坏了,詹事府六品府丞哪里能比得上翰林院的大学士。” 余娇怔忡道,“他不该拒了的……” 翰林院都是饱读诗书之士,若能得沈大学士赏识,于余启蛰入仕颇有裨益。 余娇心底也有一丝暗喜,知他此番是不想与杨寄燕多有牵扯。 只是为了与杨寄燕撇清干系,拒了沈大学士的帖子,多少有些得不偿失,余娇心情有些复杂。ъitv 观察着余娇的神色,余茯苓暗道小弟还真是说中了,就算是他拒了沈大学士的名帖,余娇也不会开心的。 难怪来时叮嘱她最好莫要将杨寄燕的事告知余娇。 “小弟来时让我转告你,莫要多纠结于此事,他心有成算,一封名帖不会影响他的前途。”余茯苓缓缓道,“他不想你不开心。”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无处收尸 余娇扯出一个浅笑,点了点头。 她不是自怨自艾,因为这点小事就惶惶不安的人,余启蛰能给她这份安全感,她就不能因为无端猜忌,伤害到两人的感情。 杨寄燕有得天独厚的出身,她也可以靠双手挣出一条能帮扶到余启蛰的路来! 余娇以前没什么野心,毕竟对太晏这个陌生的朝代没有什么归属感,所以得过且过,只想挣够花的钱,平淡安稳的过日子。 但现在不同了,余启蛰要走仕途,她也可以为了余启蛰努力,陪他一起成长,达成理想,两个人一起变得更好。 余娇突然间生出无限斗志和拼劲来。 只是怎么样才能达到成为余启蛰仕途助力的高度,她还要好好想一想。 天色将黑的时候,粮铺打烊提早关了门,给蹲在巷角处的难民送了粥后,余娇去了后院。 周管事已装好车,四车粮整装待发。 一同用了饭,余娇和余茯苓将周管事一行人送至院门外,“到了儋州,有什么事周管事只管自行斟酌着办。” 周管事应声道,“余姑娘放心,周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姑娘看重。” 余娇含笑点了点头,“有周管事在,我自是十分放心。” 顾韫虽看着不靠谱,但周管事确是个得力人手,连日来办事仔细,经验又老道。 她日后若要经商,也得培养几个这样的能手。 寒暄了两句后,目送周管事一行人赶着车,打着火把缓缓消失在巷口,余娇和余茯苓回了院子,她租的这处宅子,前头是临街的铺面,后面是两进的宅院。 外院住着粮铺的伙计,由他们夜里轮流值守看护粮铺,余娇和余茯苓则住在内院。 正要上门栓的时候,巷里突然传来喧哗声,余娇动作一顿,拉开了门栓,几个伙计也都走上前来,朝巷子里瞧去。 只见刚刚离开的周管事几人,赶着装满粮食的几辆车,竟是掉头又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一行陌生人。 几个伙计警惕的将余娇和余茯苓护在身后,盯着那一行人走近。 周管事命吴大桂赵禹等人仔细看护粮食,他走到余娇跟前,低声道,“姑娘,我刚出巷口就被这些人给拦住了,他们想要买下咱们的粮,我说不卖,他拦着不让我们走,执意要见咱们粮铺‘东家’。”ъitv 周管事话音刚落,那行人中穿着藏褐色直裰的中年男人笑看着余娇出声道,“想来这位便是余氏粮铺的东家余姑娘了,幸会,鄙人邵怀恩,是青州邵家粮铺的管事,想跟余姑娘谈笔买卖,你这些粮六钱一石,我邵家全要了。” 余娇眯了眯杏眸,看来这便是沈瑜白日里提醒的邵家,这般阵仗,是想明抢? 余娇面无表情的道,“管你是哪个邵家,我的粮不卖。” 邵怀恩脸色僵了僵,似没想到他报上名号,竟还有人不买账。 “余姑娘未免太年轻气盛了些,经商可没你想的这么容易,”邵怀恩扯唇冷笑着威胁道,“这些粮余姑娘若不愿卖给邵家,那就只能砸你手里了,你这粮铺明日也甭想开门了。” 邵怀恩带来的一行人虎视眈眈的盯向那几车粮。 知道有粮铺低价卖粮,邵家就盯上了这余氏粮铺,背地里已将余娇的身份打探清楚,不过是个乡野出身无权无势的村姑,邵怀恩懒得多费口舌周璇,索性明目张胆的威慑。 余娇嗤笑一声,“你好大的口气!我倒是要好好听一听,青州哪个邵家这么威风!” 既打定借顾韫的势,余娇索性也学一回顾韫那嚣张的性子。 邵怀恩笑的轻狂,“那你可要听好了,我们邵家大爷曾是通州知府,二爷正是这沚淓县的县太爷,你在我邵家的地面上卖粮,你说我邵家能不能叫你做不成这买卖?” 邵怀恩赤裸裸的要挟道,“识相的,乖乖将粮卖与我,你得了钱咱们结个善缘,不识相的话,你这粮就等着烂在手里发霉吧!” “厉害!”余娇抬手缓缓拍了拍巴掌,不无嘲讽的道,“你们邵家这么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亲国戚,不过是出过小小的两任地方官,也敢在你姑奶奶我面前抖威风?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姑奶奶背后撑腰的是什么人,就敢觊觎到我的头上?” 见余娇说话比他还要嚣张,言语间压根就没将邵家放在眼里,邵怀恩一时间心里有些没底,可转念又想到余娇的出身,邵怀恩稳住了心神,试探道,“你少唬我,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以为我邵怀恩是被吓唬大的人?” 余娇杏眸淬着寒光,眸光睥睨傲视着邵怀恩,冷笑道,“连顾小侯爷的粮也敢劫,你一个小小邵家管事是嫌命太长了?回去问一问你家老爷,是不是活腻歪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怕无处收尸?” 第三百四十三章 买田 巷子里吹过冷风,燃烧的火把火焰摇晃,缩在角落那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不知何时也围了过来,一个个脸上虽脏兮兮的,但双眼炯亮的盯着邵怀恩一行人。 邵怀恩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看着灯火下余娇那张明艳淡然的小脸,一时间有些胆寒。ъitv 他们邵家在青州行商的地界上,霸道已久,只要不招惹到穆家杨家,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哪想今日摸到了老虎屁股,一个乡下小丫头,竟有顾小侯爷做靠山! 邵怀恩眼睛乱眨,心思几转,额上已冒出冷汗来,哪还有方才不可一世的猖狂模样。 “顾……小侯爷怎会来青州卖粮?”邵怀恩吞咽下因紧张分泌出的唾液,找补道,“你一个长奎乡下女子,怎能认得顾小侯爷那样的人物,若是拿顾小侯爷诓骗于我,你可知是何下场?便是顾小侯爷不出手,我们邵家也得替小侯爷好好教训你这拉大旗作虎皮的宵小。” 余娇双手环胸,轻笑一声,“是该好好教训。” 她看向几个伙计,神色转冷,“去抄家伙,这群不长眼的狗东西欺负到顾小侯爷头上来,若不好好教训,实在给小侯爷丢脸!” 周管事心下已明白余娇为何要如此做,越是行事无所顾忌,邵家反倒探不清虚实,他带着几个伙计快步回了院子,不一会儿便手持棍棒鱼贯而出,挥着棍棒朝邵怀恩一行人冲了过去。 难民也一哄而上,他们受了余氏粮铺的赠饭之恩,这会儿投桃报李,帮着去驱赶邵怀恩一群人。 “邵管事,咱们怎么办?”跟着邵怀恩来的人一脸紧张的出声问道。 眼看着不知誰手中挥出来的棍子砸在自己背上,邵怀恩一边躲一边急急忙忙的道,“先走,先走再说!” 邵怀恩一行人狼狈逃窜,提着棍棒的伙计和那群难民直追到巷尾,将人撵得没了影踪。 “余姑娘,顾小侯爷毕竟不在青州,咱们这般行事,与邵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邵家恐会伺机报复。”周管事见伙计们嬉笑着回来,不无担忧的道。 余娇笑了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容忍。” 她看着周管事,不徐不疾的道,“顾韫就在儋州,你这些粮是运往儋州的,邵家只要稍一打听,就不会犯蠢,放心,邵家要真敢不知死活,有顾小侯爷担着呢!” 周管事听她语气轻快,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不过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行商之人最是奸诈,不怕他们邵家明着来,就怕他们背地里想什么阴招,姑娘还是小心些。”ъitv 余娇颔首,“见招拆招,周管事不必担心我,你到了儋州想法子去见顾小侯爷一面,将邵家的事儿跟顾韫提一提。” 周管事点头,“好,周某一定将话带到。”他虽不认得顾小侯爷,但东家在儋州,通过东家,见顾小侯爷一面并不难。 周管事带着人,驾着粮车再次离开。 余娇与街角的难民们道了声谢,和余茯苓回了内院。 一夜好眠,翌日,余娇将那些难民叫进了院子,细细打听了一番他们的境况。 这些难民大多数都是水患后,房屋田地被毁,家中老人和孩子都嗷嗷待哺,没有吃食,才不得已出来乞讨。 余娇打算买下他们手里的田,因田地全都被淹了,播种的番麦烂根不发种,田地得许久恢复不了生息,又因地势挨着沚淓渠,日后也很有可能会被淹,眼下并不能卖上什么好价钱。 这些难民也有心卖田,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倒是有大户人家愿意买田,只是原来十两一亩的田地,那富人竟要以一二两一亩地的价钱买下。 一辈子侍农的庄稼人将田地看得与孩子一般,哪儿舍得这样贱卖,那富人也不着急,就这般耗着,反正等这些人活不下去,还是会回头找他卖掉田地的。 难民们知道富人的打算,可也没法子,这几日已有好几人去找那富人将田给卖掉了。 余娇听难民们说了这些,思忖了一会儿,出声道,“我以四两一亩地的价钱买你们手中的田,你们可愿意?” 院中的难民闻言,神色难掩激动,低头小声议论起来,他们都是沚淓渠临近村子的,大多相识,余娇给这个田价已是极高,恐不会再有人愿意出这个价钱。 这群人争先恐后的道,“我愿意卖!” “我也愿意卖!” 有个妇人神色拘谨的问道,“善人姑娘,我……我想问个事儿。” 余娇看向她,道,“您说。” 第三百四十四章 广积田 妇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不能只卖两亩地,熬过这灾荒,俺还要靠种田为生,不能全都卖了。” 原先那富人买田的时候,要这些百姓须得将手上所有的田地都卖给他,想要田能连成一片,不愿买零碎的地。 余娇神色温和的点了点头,“可以的。” 妇人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善人姑娘,您真是个大好人。” 其他人见状也都道,“那我也先卖两亩地应应急。” 听着院子里闹哄哄的声音,余茯苓从灶房走了出来,与余娇道,“粥煮好了。” 余娇点头,朝院里的难民道,“大家先吃点粥,我还有话要说,听完你们再决定卖多少田地。” 伙计将粥桶抬到院里,难民们轮流上前领了粥,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余氏粮铺施舍的米粥,并不是做表面功夫,粥食粘稠,很能挡饥。 不像有些伪善的人,说是施粥,那粥水中搀着泥沙,沥得如清汤一般,这些难民心里有数,因此对余娇格外感激。 满院子都是呲溜溜喝粥的吞咽声,余娇喝了口茶,出声道,“我买下你们的田,是要找人帮忙种的,你们中若是有人想要把田地全都卖了,我愿意雇他一家为我种田,不管收成如何,这家人的每年的口粮我可以管够,另外再付给他工钱,工钱与田地的收成挂钩。”bigétν 余娇的话在这群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辛辛苦苦种田一年,只要遇到收成不好,家里的口粮便紧巴巴的,若是将田卖了,不愁每年的口粮,还能有额外的工钱拿,这般听来实在是难得的好事。 “姑娘说的做工,可是要签卖身死契?”有因为灾荒要将儿女卖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人,出声问道。 “不是死契,是雇工契。”余娇解释道,“与卖身为奴不同,我只是聘用你们为我做工,属于你们的东家,做好种田的分内之事,其他一概与我无关,你们仍是自由身,只是我的工人,不是我的奴婢。” “那姑娘每年能给我们多少工钱?”有人出声问道。 见还有得说,余茯苓给余娇搬了一把椅子,又给她沏了一壶茶。 余娇在椅子上坐下,缓声道,“北地亩产一石多粮,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天灾虫害,这誰也说不准,故只要亩产达到均数,干活的劳力一年可领八两工钱,若达不到均数,那就只能领四两,若田种的好,收成高于均数,工钱可往上涨,涨的数目是收成的两成。”ъitv 这些人中几乎都是不认字的,术算并不好,对余娇的话一知半解,没太能听懂。 “啥是均数?”有人小声问道。 余娇喝了口茶解释道,“我打个比方,你种的田亩产一石,他是两石,她是三石,均数就是你们三个的亩产粮加在一起,再平均下来,也就是说亩产达到二石,便可以领十两工钱。” 被余娇指着产粮二石和三石那两人傻笑起来,其中一人道,“也就是说我俩可以拿八两的工钱。”他指了指产粮‘一石’那人,“他只能拿五两工钱?” 那人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嘟囔道,“姑娘,我可是种田的好把式!他们能种出二石三石(dan),我也能!” 余娇轻笑了下,继续说道,“一石粮食以当年的粮价为准,就拿水患前北地粮价来说,亩产三石这人他种四亩地,总产粮是十二石,一石六钱,十二石粮食市值七两二钱,涨两成工钱便是一两四钱零四文,也就是说他可以领九两四钱的工钱。” 听了这个数目,不少人都很是心动,可还是谨慎的问道,“那若是遇上今年这样的水患,田地被淹,颗粒无收,您还照旧给够口粮,发我们工钱吗?” 余娇浅笑着点头,“照旧发,我会草拟契纸,契纸上会写的明明白白,在官府过明路,县衙留存,这点你们大可放心。” “姑娘,我家里有七亩地,我想全都卖了!”听余娇这么说,这些人再无后顾之忧,尤其是那些家里人口多的人家,要知道一年到头辛苦侍农,整日还要担心旱涝蝗灾,便是口粮够了,可也很难再余下多的银钱。 “我家里有十二亩,我也全都卖了!”紧接着想要全部卖田的人声此起彼伏。 余娇抬起手掌,往下压了压,这些人很快噤声。 “有些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雇你们做工,你们若是不尽心种田,想蒙混着领工钱,我这里是绝不允许的。”余娇语气转冷,“不是天灾人祸,却偷懒耍滑,所种亩产与均数差了三分之一,工钱是一文没有的!我也会与他解除雇工契约。” 第三百四十五章 补一更 这些人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余姑娘放心,我们都不是懒汉,这样好的工,指定不耍滑偷懒。”bigétν 余娇点点头,继续道,“还有一点,诸位家里如果八九口人,只有三四亩薄田,一个劳动力,这雇工契也是不成的。” 并无人对余娇的话有不满,若一个人干活,还要让人管家里八九口人的口粮,这简直是将人当成傻子。 天上掉馅饼也没有这等好的事儿。 “余姑娘,我家里有十亩地,寡母一个,两个不足不足六岁的孩子,我和我媳妇都能种田干活,您看能签这雇工契吗?”一个男人出声问道。 余娇清了清嗓子,道,“妇人一年的口粮约莫要二石左右,成年男子需得三石多,幼童一石,换算成田地,约是六七亩地,所卖田地你是符合的,不过你和你妻子两人能照看得了十亩地吗?” 男人连忙点头,“能的,往常我家里的十亩田,一直是我跟妻子两人照料的,只是比别人忙得要久一些。” 余娇点了点头,“你的情况是符合的。” 男人大松一口气,立时上前,道,“那我能卖田签雇工契了吗?” “余姑娘,我家里有八亩地,我还未娶妻,家里只有爹娘需要养,您看我行吗?” “余姑娘,我家里有十八亩地,人口多一些……” 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出声,想要问问余娇自己家符不符合条件。 余娇用手指轻敲了敲桌子,“大家静一静。” 闻声,人群听话的闭上了嘴。 “大家先别着急,我雇工契还未拟好,你们可回去跟家里商议一下,等两日后,再来找我,到时符合条件的,我会挨个与大家签买卖田契以及雇工契。”余娇出声道,“你们也可把这事儿跟村里的人说一声,有想卖田的我随时都欢迎。”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一个瞧着刚二十出头的男子心沉到了谷底,忐忑的问道,“余姑娘,我……我家里有七口人,田有六亩,只有我一个劳动力,是不是不能签这雇工契了?不签雇工契您是不是也不会买我手里的田?”bigétν 余娇沉默了下,这样的确是很不划算,不过可以改签另外的雇工契。 买难民手中的田,也是昨夜余娇突然奇想,临时动的念头。 有道是救急不救穷,施粥也只是一时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余娇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买田提供工作,两厢便意,既能帮难民们解决眼下的危机,余娇也可以用此开展事业。 有道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故而,余娇昨夜半宿没睡,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见余娇迟迟不作声,年轻男子不由一脸沮丧,局促的扣着手指,看来他只能去找那富人,以二两一亩的价将田给卖了。 就在年轻男子生出想要离开的心思时,余娇出声道,“不符合方才那些条件的,田依旧也可以卖我,想做工的话,也可以签另外的雇工契,只是得缓一缓,我还未想好另一份雇工契的条款。” 年轻男子忙激动的点了点头,“您愿意买我家的田就成!”“另一份雇工契大概是什么情况,余姑娘,您能说说吗?”也有担心自家不符合条件的人出声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我还未想好,这两日我会仔细想想,到时再与你们细说。” 这些人忙应声,都道,“余姑娘,两日后您说的这些,不会生什么变故吧?” “不会。”余娇斩钉截铁的道,“你们可找个识字的人一同过来,到时候让他帮你们看看雇工契的内容,以防受到蒙骗。” 闻言这群人放心了不少,都急着赶回村里,回家跟家里人商议,不大一会儿,人群便散去了。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余茯苓,不免有些担忧,早上余娇与她提了一嘴要买难民手里的田,却不想竟是这样施恩,她忍不住提醒道,“余娇,你一下买这么多田,又花那么多银子雇他们为工,是不是不太妥当?我怎么听都觉得你这是亏本的买卖,管他们一家的口粮不说,还得给他们工钱,这样的好事我听了都心动!” 余娇轻笑了下,“赔不了的,买下这些田我暂未打算种粮食,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已想过要种植什么,眼下大涝,番麦烂根不发种,这个时节正好可以用来种植胡菜,等收了菜籽,她就可以开榨油坊,有道是盐柴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来年可以种植棉花,棉花更是大有用途。 老百姓田少,恨不得全都种成粮食,甚少有人大片种植其他农作物,余娇敢这么大手笔买田,就是因为想好了要种植其他能生财的东西。 第三百四十六章 见见您 余茯苓仍是不太放心,叹气道,“那些田被淹过,又不是聚宝盆,这一季番麦肯定是没得收成了。” 余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再叹气就成小老太婆了,我都不愁,你愁什么?” “你要是单只买田,我哪里会为你担心发愁,还要管那些人的口粮,又要给工钱,这才是我发愁的地方。”余茯苓早就在心里将余娇当成亲人,当做小妹,止不住要替她操心。 余娇很享受这份唠叨,毕竟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关心自己。 余娇揉捏着余茯苓的肩膀,笑着撒娇道,“阿姐,我想大胆放肆做一做,总要尝试过才能甘心,就算是赔了我也认了。”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余茯苓在她额头上点了点,“你一向有主意的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认准的事儿,八匹马也拉不回。” 余娇笑了笑,道,“雇工契我打算先签三年,若真赔了,三年也不会赔太多,我行医也能填补上这个窟窿的。” “你当誰都能像 ъitv沈大小姐那般大方,出手就是千两诊金。”余茯苓无奈道。bigétν “等五哥儿去京城会试,我就跟他去京城。”余娇带着点羞涩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京城达官贵人多,到时候我多看诊几个有钱人,就能将钱赚来了。” 余茯苓听她愿意跟余启蛰去京城,才安心了些。 余茯苓思想并不迂腐,她不在意余娇行商,在外抛头露面,但忧心她与五哥儿分隔两地,两人聚少离多,感情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你心里有谱就成。”余茯苓道,“往后不管什么事儿,我能帮的上的,你只管吩咐我去做。” 余娇伸手搂住了余茯苓的胳膊,软声道,“阿姐你真好。” 余茯苓见她撒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与余娇之间,愈发像是亲姐妹了。 “说来你今日给那些人说什么亩产均数,是如何算出来的?”余茯苓好奇道。 余娇放开余茯苓的手臂,道,“心算,阿姐你要学吗?学好了心算,阿姐以后可以给我做账房,咱们眼下经营粮铺,是得会看账目。” “难学吗?”余茯苓跃跃欲试,毕竟算账算的可都是钱,誰不喜欢钱呢! 余娇摇头道,“不难,背个乘法口诀,我再给你讲两节课,你便能懂了。” 余茯苓笑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唤你一声孟先生?” 两人说笑回了内院,粮铺那里几个伙计已经驾轻就熟,没有求诊的患者,并不缺人手。 进屋后,余娇找出纸笔,给余茯苓写了个乘法口诀,简单的给余茯苓讲解了下,随后余茯苓拿着口诀去背诵,余娇则坐在桌案前,认真细想雇工契的内容,时不时动笔写下想到的条款。 一下午的时光在厚厚一叠写废的纸张中缓缓流逝,砚台中的墨已有些干了,余娇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正要磨墨,外面传来了敲门声。ъitv 余娇抬眼看去,见是店里的伙计,示意他进来。 “姑娘,昨夜那个邵家管事又来了。”伙计道,“跟他同来的还有邵家三老爷,他们想见见您,您要见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上门赔罪 余娇放下了手中的墨条,点了点头,“我这便过去。” 她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用帕子擦拭了下,与余茯苓去了前院临街的粮铺。 昨夜大言不惭耍威风的邵怀恩模样狼狈的缩在角落,他身旁站着一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男人下巴上有颗痦子,很是显眼。 瞧见余娇和余茯苓进来,男人脸上挤出标准的假笑,“余姑娘,我在邵家行三,昨夜的事儿都是误会,邵某先在这里跟你赔不是了。” 余娇神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这高傲冷淡的姿态,邵老三一点也没生出不满来,反倒愈发笃定余娇因背后有顾小侯爷这样的依仗,才敢如此目中无人。 昨夜邵怀恩狼狈离开后,就去了县衙,将余氏粮铺的靠山是顾小侯爷一事告诉了在沚淓城做县令的邵家二爷。 邵家二爷是知道顾小侯爷眼下在儋州泄洪清淤,于是特意让城门的守卫在周管事押粮出城时,查看了他们的路引,见那些粮就是运往儋州,若说只是巧合未免太牵强,竟是坐实了与顾小侯爷有干系。ъitv 何况据顾怀恩所说,余娇只是长奎县乡下一个村姑,哪里能这么大手笔,一下囤积这么多粮食。 邵家二爷将顾怀恩一顿叱骂,责备他办事不利,没有查清余氏粮铺的底细,就敢这么嚣张行事,命他连夜就回青州,将没有官身,操持邵家行商之事的邵家老三给叫来,解决他捅下来的麻烦。 顾小侯爷行事无法无天,百无禁忌的名声实在太响亮,安南侯府地位尊崇,圣上又颇为宠爱顾韫,仗着皇恩,他看伯爵侯府的世子少爷不顺眼,说教训便动手教训。 他们邵家不过是出过几任地方官,在顾小侯爷眼里算个屁,真把那浑不吝的混世魔王给得罪了,他们顾家的官途也就完了! 邵家二爷甚至已做好准备,若是邵老三处理不妥当,他便亲自过来,给余娇赔罪。 “都是这下人自作主张行事,背着我们仗势欺人。”邵老三低声下气的道,“人,我带过来了,任凭余姑娘处置。” 邵老三递给邵怀恩一个眼神,邵怀恩双膝一弯,就朝余娇跪了下去,根本不顾粮铺里旁人看过来的目光,抹泪求饶道,“余姑娘,小人轻狂 ъitv无知,有眼不识泰山,打着老爷的旗号,在外面欺上瞒下,不论姑娘如何责罚,小人绝无怨言。” 余娇冷笑一声,这话怕是早就想好了腹稿,才能说得这般通顺。 “一个下人也敢打我粮铺的主意,你这下人胆子倒是大得很呦!”余娇讥讽道。 邵老三赔笑道,“都是我平日疏于管教,对府中下人太过宽厚,才令这狗东西为了中饱私囊,打着我邵家的旗号,在外面仗势欺人,邵某日后定严于律下,再不叫此类事发生。” 余娇老神在在的道,“邵老爷还是将人领回去吧,听说你们邵家在青州威风的紧,大爷是通州知府,二爷是沚淓县的县令,权势通天,得罪了你们邵家,我这粮铺不日就得关门,粮也都得烂在手里发霉,你家的下人自然也金贵的很,我哪里敢责罚?”ъitv 邵老三脸色讪讪的道,“余姑娘说笑了,这些不入耳的浑话,哪能当真?” 为了做态,他狠狠踢了邵怀恩一脚,骂道,“都是你这狗奴才,在外面借着邵家的势大放厥词,差点就给我邵家闯下塌天大祸,打杀了你都不为过!” 第三百四十八章 闹笑话 余娇不为所动,只淡淡看着。 就在这时,沈瑜匆匆进了粮铺,面带急色,抬眼看见邵家三爷在,他眸中划过担忧,快步走上前,将余娇护在身后。 “邵三爷,欺负一个弱女子不合适吧?”沈瑜盯着邵老三,面带敌意的道,“你们邵家已经从张显贵手中买了不少粮,还要以势欺人,强人所难?” 邵老三一头雾水:我不是,我没有! 他这不是正在赔不是吗?怎么反倒弄得他现在像是在欺负人一般。 只是摸不清这突然横插进来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他忙一连和气的道,“公子误会了,我是来给余姑娘赔不是的!” 沈瑜:…… 他回头看了一眼余娇,见她正一脸好笑的看着自己,又瞧见跪在地上的邵怀恩,沈瑜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邵怀恩去长奎张家收粮的时候,他见过,这位邵家管事那时可是一连倨傲,拿鼻孔看人的,如今竟老老实实的跪在这里,沈瑜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沈瑜是刚得知邵家人昨夜想跟余娇买粮被拒,担心余娇会得罪了邵家,是以 biqμgètν匆匆赶来。 只是似乎闹了个笑话。 沈瑜摸了摸鼻子,往旁边挪了挪。 “听说余姑娘是位医者,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请收下。”邵老三从袖中抽出一只长盒,打开放在了余娇身旁的柜台上。 盒中躺着一株百年的老人参,个头不小,参须保存得十分完好。 余娇淡淡看了一眼,脸上神色并无什么变化。 邵老三见她没有拒绝,悄悄松了一口气,讨好的道,“还请姑娘不要介怀这点小误会,以后姑娘在沚淓县遇到麻烦事,只管去找我二哥,我们邵家定倾心相助。”biqμgètν 见邵老三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余娇淡淡应了一声,她要在沚淓县买田,少不得要去县衙走动,邵家主动表态愿意行个方便,倒也省去了她许多事。 “那姑娘,我……我就不多搅扰了。”邵老三看了跪在地上的邵怀恩一眼,迟疑道,“这人我就留在这里,任凭姑娘处置。” 邵怀恩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主动将事儿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是因为左右余娇也不能将他杀了,便是打一顿出出气也无妨,等这事儿过了,老爷便不会追究他办事不利,也能保住他的管事之位。 “这人邵三老爷还是领回去吧。”余娇神色淡淡道,“你们邵家的堂堂管事,我哪里敢处置?” 邵老三赶忙摇头,“不,不……就是个下人而已。” 他瞪了邵怀恩一眼,“你在这里老实跪着,余姑娘若是不能消气,你便不要回去了。” 邵老三说完,拱手朝余娇行了一礼,离开了粮铺。 沈瑜神色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凑到余娇跟前,问道,“这是什么情况?邵家三爷怎么亲自上门给你……?”bigétν 余娇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邵怀恩竖起耳朵想偷听的邵怀恩,冷声道,“你若想跪,出去跪着,别在我铺子里影响客人。” 邵怀恩听不懂余娇这话里的意思是不追究了,还是真让他出去跪着,他犹豫了下,站起身出了店铺,没敢直接离开,跪在了门口的墙角处。 见人跪在外面,余娇眉心舒展了一些,暗地里肯定不止是邵家盯上了她卖粮,索性就借着邵家给那些动了心思的人一些警告。 第三百四十九章 胡菜籽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瑜心里如蚂蚁在爬,迫切的想要知道邵家三老爷怎么会对余娇如此卑躬屈膝,奴颜讨好。 余娇给他倒了杯茶,敷衍解释道,“无非是发现我是块硬骨头,难啃呗!” 沈瑜哪里会信她这话,邵家可不是他,被余娇拒绝后,就善罢甘休。 邵家三爷能这么低头,肯定有别的古怪。 “你这粮铺背后还有别的东家?”沈瑜喝了口茶,试探问道。 余娇但笑不语,见铺子里光线暗了下来,找出火折子点了灯烛。 沈瑜放下茶盏道,“我不问你买粮就是了,听说你要买沚淓渠附近的田地,那里地势低,算不得良田,为何不在长奎买?” “地势低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容易受涝,好处是方便灌溉,灾后田价低,长奎的田价太高了。”余娇回道。 “你一下买这么多田做什么?”沈瑜好奇道。 “种啊。”余娇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感兴趣,我们可以细谈一下。”bigétν “你是打算种粮?”沈瑜兴致缺缺的道。 他虽想做粮铺,但侍农太过麻烦,自个儿买田找人种费事儿不说,还要操心收成,倒不如直接购粮。 “不止是种粮。”余娇想拉个人入伙,沈瑜倒是个合适的合伙人,“今年我会先种胡菜。” 沈瑜挑眉,“胡菜?种菜可卖不了几个钱。” 余娇不徐不疾的解释道,“胡菜的籽可以用来榨油,咱们平常吃的多是肉类脂膏,大豆压榨法出油率又极少,因而卖的价格比较贵,寻常百姓都不吃不起。胡菜籽出油胜诸子,油入蔬清香,造烛甚亮,涂发黑润,饼饲猪亦肥,亩收约在一二石之间,我想开个榨油坊。”bigétν “胡菜籽能榨油?你是如何知道的?”沈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有些疑惑,他从未听说过胡菜籽能榨油,也没见有人大片种植胡菜,只有一些农户会在集市上卖胡菜,那也是用来当菜吃的。 余娇勾唇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胡菜是从胡人手里传来的,我在一本与胡人有关的书本上看来的。” “书中的东西焉能尽信?”沈瑜反驳道,“若那书是写来骗人的,你买田种这么多胡菜就不怕血本无归?” “若是骗人的,也不过是这半年的辛苦白费,来年我还可以种棉花,种桑树养蚕,生产布匹。”余娇一脸淡定,“想做生意赚钱总要多费些波折,一蹴而就便能赚钱的好事,那岂不是人人都去做了?”bigétν 沈瑜听她侃侃而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要说余娇想法简单吧,可偏偏她能想到这么多旁人想不到的东西,若说她聪明吧,可偏偏这聪明里面还透着一抹虎劲,誰从书本上看来个不知真假的东西,就敢大肆买田去种的。 “我说了这么多,沈少爷,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余娇朝沈瑜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沈瑜有点儿猝不及防,轻咳了下,看向余娇,见她神色不似在说笑,才认真考虑起来。 “你先告诉我你这粮铺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我才能给你答复。”沈瑜沉思了一会儿,道。 第三百五十章 玉锁 余娇见粮铺门口还排着数十人,与沈瑜道,“去后院谈。” 沈瑜点了点头,跟着余娇穿过粮铺去了宅子前厅,余茯苓沏了一壶热茶端上来,便去了灶房做饭。 “我现今卖的这批粮,是与顾小侯爷一同做的。”余娇给沈瑜倒了杯茶。 沈瑜有些惊讶的看向余娇,好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揣摩余娇话中的真假。 “难怪……”沈瑜轻声感叹了下,难怪邵家三爷不止不敢上门找茬,还放低姿态上门来给余娇赔礼。 “既有顾小侯爷做靠山,你为何还要找我合作?”沈瑜不解道。 余娇将茶盏推向沈瑜那边,道,“我与顾小侯爷只是合作了这批粮食,买田的事他并不参与,我想跟你商议的合作并不是种田,而是我种植出胡菜和棉花以后的榨油坊和布坊。” 沈瑜喝了口茶,田地之事他的确不想掺和,余娇这话正合他心意。 “大概要投入多少成本?”沈瑜放下茶盏,也认真起来。 余娇道,“我还未仔细算过,具体要看我买下这些田的种植情况,现在与你说,只是想初步跟你达成一个合作的意向。” 沈瑜放下了茶盏,有些羞于开口的道,“家里的铺子都是我爹在管着,我能支配的钱并不多,你还是给我一个数,这样我心里多少能有谱一些。” “财力投入前期应当不会太大,一口吃不成胖子。”余娇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数,“五千两你能拿的出来吗?” 要是让沈瑜现在就拿出五千两,他自是没有这么多的,不过离做榨油坊还有段时间,他可以想法子去筹钱。 沈瑜点头肯定道,“能拿出来。” “还要麻烦你帮我物色几个口才好的人。”余娇继续道。 沈瑜一口应下,“我帮你留心着,不过你那胡菜若是榨不出油来,到时我可不会跟着你赔钱。” 余娇轻笑,“好。” 两人达成初步合作意向,余娇心里轻松了一些,将人给送出了门,回到房里继续弄雇工契。 余茯苓做好饭,粮铺的伙计已经收工,她将饭菜分成两份,一份送去前院给伙计们,另一份端去了后院。biqμgètν 见余娇还在忙,余茯苓放好碗筷,道,“吃了饭,再弄吧。” 余娇应了一声,洗手后与余茯苓坐在了饭桌旁,两人用过饭后,余娇收拾碗筷要去灶房洗刷锅碗,余茯苓将她赶出了灶房,让她去忙自己的。 一直忙活到深夜,两份雇工契才有了雏形,余娇伸了个懒腰,端着灯烛回了房间歇息。 儋州,一处宅子里此刻仍是灯火通明。 刘子期和顾韫都坐在厅堂里,神色复杂的盯着站在堂中衣着褴褛,头发花白的老头。 桌子上放着一枚玉锁,玉片薄而清透,带着一抹乳白色的飘花,飘花是云纹形状的。 刘子期从桌上拿起玉锁,神情很是复杂,他看向堂中站着的老头,“这玉锁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老头一脸胆怯,双脚有些发软,家里遭灾,他不过是看堂上的两位公子衣着贵气,才想着拿这玉锁给孙子换口吃食,哪想就被抓到这里来了。bigétν 他声音发颤的道,“这玉锁是小老儿许多年前捡到的,瞧着不像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当铺也说不值钱,图个好彩头,就一直挂在孙儿脖子里,难不成这玉锁是二位公子丢的?只要您赏小老儿点粮,这玉锁就归还给您。” 第三百五十一章 抄家旧事 “不说实话?”顾韫冷声道,“我看你今天是想横着出这道门。” 老头脸色一白,嘴唇蠕动,无力的辩解道,“公子,小老儿说的都是真话……” 顾韫站起身来,一掌劈在面前的桌几上,顿时木屑纷飞,桌子四分五裂,老头吓得浑身一颤,双脚一软,狼狈的跪坐在地上。 “还不说?”顾韫剑眉微挑,杏眸凌厉的盯着老汉。 老汉一脸害怕的道,“公子,您让我说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玉锁片真是小老儿捡来的。”biqμgètν 刘子期朝门外的下人打了个手势,那人转身离开,没多久便抱着一个孩子回来,男童在他怀中胡乱挣扎,大声嚎哭。 老汉听到声音,神色大变,“大壮……” 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想要去夺男人怀中的孩子。 男人闪身避开,用手拧住童的脖颈,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爷爷,爷爷……”男童大声哭喊道。 “这玉锁片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你尽早说实话,你孙子也能少受点儿罪。”刘子期温文尔雅的脸上一片森然冷漠。眼看孙子被掐得脸色涨红,老汉慌了神,想上前夺回孙子,可他的力气哪里比得上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顾韫抽出长剑,指向老头的孙子。biqμgètν 老头忙去拦,情急之下,再顾不得其他,“我说,我全都说,只要二位公子答应我说了,便放过我祖孙二人,我定知无不言。” 顾韫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老汉,“你也配讲条件?” 他剑尖指着男童的眉心,冷声道,“还不快说!” 老汉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原先见这两位公子心善,给乞讨的难民施舍钱财,出手大方,他才动了心思想要用这玉锁片换点钱买吃食。 早知如此,倒不如将玉锁片给扔了,也不会招致这样的祸事。 “这玉锁片是小老儿从一大户人家偷来的。”老汉嗫嚅道,“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那大户人家遭了难,小老儿在那家府中涮马厩,就顺手拿了这样物件。” 刘子期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当年公主府被抄时,府上人四处逃散,火光漫天,哭喊声不绝的情景。 “你说的大户人家可是淮阳公主府?”刘子期睁开眸子,克制着语气问道。 听他点出公主府,老汉缩了缩身子,老眼里流露出惊慌,“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子期冷嘲一笑,他如何知道,还有谁比他这个亲历者更清楚呢? “这玉锁片是在淮阳公主府被抄家那日,你浑水摸鱼偷走的?还偷了些其他什么物件?”刘子期收敛神色,继续问道。 老汉不敢再扯谎,吞吞吐吐道,“还有一支簪子……一副金耳珰,那些抄家的官差查得紧,大物件我也不敢拿,就只拿了这几样东西。”bigétν 怕刘子期又跟他讨要另外两个物件,老汉忙又道,“这些年家里穷,耳珰和簪子都已拿去当铺换钱花了,只剩下这件不值钱的玉锁片。” 刘子期摩擦着手中的玉锁片,这东西确实不值钱,甚至做工还有些粗糙,姑母还怀着小素笺时,他兴致勃勃找了个老师傅想亲手做个玉锁送给小妹妹,因年幼力气小,浪费了好几块玉料,最后才勉强磨出这片玉锁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杀了焚了 玉锁片的两角如今已被磨得有些圆润,当年他没什么经验,玉锁的两角尚是尖的,就兴冲冲的拿去给了刚出世的小素笺。 姑母怕尖角会伤到素笺,就将玉锁片收了起来,从未给素笺佩戴过。 他为此闷闷不乐,父亲特意命人精雕细琢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玉扣,他和素笺兄妹二人一人一只挂在身上,这才将他给哄高兴了。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刘子期心情不免惆怅,他轻吐出一口气,看向老汉,“这玉锁片应是在后宅内室,你一个涮马厩的怎能偷得到内室的东西?” 老汉闻言,大吃一惊,“公子怎会这么清楚?难不成你也是公主府的旧人?” 他细细想了一遍,摇头道,“不对啊,淮阳公主府没有公子这个年岁的孩子……” “你无须知道我是谁,我问你话,只管老实回答。”刘子期目光深深的打量着老汉。bigétν 老汉心中波涛翻滚,当年公主府的人分明都死绝了,这个公子言语间却对淮阳公主府知之甚熟,定是从前经常往来于公主府的人,他怎好死不死给碰巧遇到了。 “抄家时,公主府乱的很,大公主和驸马爷都被……都遭了不测,府中人逃的逃散的散,我是趁乱摸进了后宅内室,想顺手摸一两件值钱的东西。”老汉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道。 刘子期锁眉,脸色冷然的道,“我若没记错,当初抄家的锦衣卫和东厂领了秘旨,屠遍了整个公主府,后又一把火将公主府烧成了灰烬,你又是如何苟活,逃离的公主府?” 老汉见他知道得如此详细,再不敢敷衍乱说,道,“公子说的是,在公主府做事儿的仆人,大多都被那些人给杀了,没被杀的,也被那把大火给焚了。” 他说着,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见人就杀的锦衣卫,遍地都是血,满院子都是哭喊声,他从后宅顺了物件,差点就撞上冲进来的锦衣卫,躲在喂马的草料里才逃过一劫。 那些人见人就杀,一个个全都是嗜血阎罗,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水给染红了。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时常会梦到当年的情形,梦到自己没能逃出公主府,梦见那沾了无数人血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脖子。 “我躲在马厩的草料里,才避开了那些人的搜查。”老汉如今说起,声音仍旧有些惊悸,“后来他们放了火,眼看着整个公主府都快烧没了,那些人才离开,小老儿是从马厩旁的狗洞里钻出去,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在。”biqμgètν “那时候京里已经乱成一团,外间到处都在抓跟淮阳公主和……先太子府有关联的人,我不敢在京城呆,便回到儋州乡下。”老汉说起这些,下意识的小了声音。 好似只要提到这些,便会没了命。 刘子期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不可见的阴寒,他捏紧了手中的玉锁片,声音干涩的道,“你……那夜可曾见过小郡主?” 老汉瞪大了眼睛,呼吸一顿,极快的否认道,“没有,我未曾见过小郡主。” 顾韫眸光犀利的盯着老汉,观他神色紧张,不自觉的抿嘴,眨眼,瞳孔向右上方转,笃定的道,“你在说谎!” 老汉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眼去看他们两人,神情惶恐道,“小老儿进后宅内室偷东西的时候,小郡主并不在内室,不知是不是藏了起来,后来小老儿藏身在马厩草料里,听见那些人喊找到了小郡主,我……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喊,不知是不是小郡主的声音,后来突然就没了声,那些人好像是……好像是将小郡主给活活摔死了……”bigétν 刘子期听着这些,神情恍惚了下,捏着玉锁片的手已不自觉紧攥成拳,手背青筋凸起,眸中尽是痛苦之色。 老汉悄悄抬头,窥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快速低下头,在心中猜测起刘子期的身份来,十几年前,这位公子应当不过是七八岁的年龄,常来往于公主府的小公子,也不过就那两三人。 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了,那……也就只能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了。 “你……是顾小侯爷?”老汉紧张的朝刘子期问出声来。 刘子期回过神来,他与顾韫对视一眼,似默认了老汉的猜测一般,并未否认,反问道,“你既在公主府做的是涮马厩的活,那你可认得孟青云?他的名字亦可以唤做孟福。” 老汉听到孟福这个名字,顿时汗毛直立,瞳孔微缩,他吞咽着因紧张害怕分泌出的唾液,斟酌着该如何回答。 “还不快说!”顾韫冷喝一声。 老汉浑身一颤,垂眸看着眼前的方寸之地,“认……认得……他是公主府的车夫。”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是小郡主 “你那夜可曾看到孟青云?他是不是从公主府带走了小郡主?”刘子期开门见山的问道。 老汉伏在地上,赶忙摇头,“小老儿不知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子期静静的看着他,缓缓道,“孟青云是公主府的车夫,你们也算是在一起做事,应该十分熟悉才是,当年公主府逃出生天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和孟青云都活着,是赖于马厩旁的狗洞吧。” 刘子期一脸笃定,“那夜你见过孟青云,甚至可以说,你们是一起通过那个狗洞逃离的公主府。” 老汉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有些湿透了,他紧张的抠着手心,迟迟才抬起头来,看着刘子期道,“小侯爷,你幼年常来往于公主府,淮阳公主对你也是极好的,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你为何还要执着于找小郡主?小郡主已经死在那些人手中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子期轻叹一声,语气也松软了不少,“我只是想知道小郡主是否还活着,并非要赶尽杀绝,孟青云已经病逝了,你若不说实话,我无法保全他的妻女。” 老汉惊了一瞬,似没想到孟青云竟会不在了。ъitv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刘子期,有些不大相信他的话。 孟青云比他要年轻十好几岁,年轻那会儿身体健壮,怎会好端端的就病逝了。 “你也说我当年常来往于公主府,公主待我极好,我心里是一直拿小郡主当妹妹看的,绝不会加害于她,若孟青云当初真的将小郡主给带走了,我自会护着他遗孀和一双儿女,保他们安然无事。”刘子期以顾韫的身份说了这样一番话。 老汉松弛的面皮动了动,露出一个似讥还讽的表情,当年公主府和先太子遭难,安南侯府却能屹立不倒,全然是因安南侯背地里早就投靠了当今圣上。 公主府遭难,老汉虽浑水摸鱼偷了物件,但他心底还是念着旧主的,他在公主府做事十来年,公主和驸马爷待他们这些下人都极好,若不是当今圣上谋权夺位,他该是还在公主府做事的。 刘子期见如此撬不开他的嘴,看向一旁老汉的孙子,对下人道,“去给他拿些吃食。” 很快便有人端了一食盒的点心上来,递给了男童。 男童止住了哭,闻着点心的香气不住的吞咽口水,自从遭了洪水后便一直忍饥挨饿,男童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他终是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老汉看着这一幕,唇角微颤。 “你家里遭了灾,儿子和儿媳都死了,你都这个年纪了,想靠乞讨养大这个孙子怕是很难。”刘子期从袖中抽出四张百两的银票,“你只需说出知道的,这些钱就归你,足够你将孙子养大成人,你们也不用再露宿街头,四处乞讨。” 老汉看着那些银票,又看了看一旁拼命往嘴里塞糕点的孙子,眼睛微微有些泛红,他出声道,“劳烦给我孙子倒杯水。”biqμgètν 刘子期给了下人一个眼神,那人给男童倒了杯茶水,男童抓起茶碗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 老汉舔了舔干涩的唇,心疼的道,“你慢点,慢点喝,别呛到……” 刘子期又命人给老汉递了杯茶。 老汉端着茶碗,喝了两口,叹声道,“公主府出事的时候,我去后宅偷东西,瞧见孟青云抱着一个跟小郡主一般大小的孩子进了内宅,他在内室没呆多久,就抱着孩子又匆匆离开了。” 老汉一脸回忆的道,“我也没敢多呆,想走的时候,听到内室有小孩子的哭声,我去瞧了一眼,那小姑娘虽然穿着小郡主的衣裳,但并不是小郡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娶她为妻 刘子期和顾韫随着老汉的讲述,脸上的神色骤变,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我去孟青云家吃过酒,那小姑娘其实是他闺女……”老汉闭上了眼,双唇发颤的道,“那孩子后来被那些人误认是小郡主,遭了难。” 孟青云当年带着小郡主和他一起藏身于马厩里,亲耳听着那些人高喊,“找到了!”bigétν 听着他家小丫头的哭声戛然而止,趁乱带着小郡主钻狗洞离开了公主府。 徐四很难忘记孟青云那时候脸上的表情,他是敬佩孟青云的。 用自己孩子的命,去换小郡主的命,听上去大义,实则无异于剜心之痛。 逃离京城这些年,徐四原打算到死都将这些事带进棺材里,可他到底是不如孟青云,如今为了年幼的孙子,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 从徐四的话中,确认了孟青云从公主府中带走的小姑娘就是素笺,刘子期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感激于孟青云以自己女儿的命换素笺一条命。 刘子期给了徐四银票,吩咐下人领他们爷孙俩下去吃饭,再送他们出府。 顾韫看着刘子期脸上的神色,斟酌道,“照徐四所说,柳三娘应是说了谎,余娇便是小素笺无疑。” 堂内不知名的角落传来秋虫鸣叫声,桌上的烛芯轻晃,入秋的夜愈发凉了,刘子期静坐了良久,脑海里晓素笺的稚嫩的面容与余娇的那张脸缓缓融合。 “要回青州吗?”沉寂良久,顾韫问道。 刘子期摇了摇头,“不了,只要知道素笺还活着就够了。” 呆在小地方,才更安全。他和顾韫太过扎眼,万一被有心人盯上,反倒是会害了余娇。 “她已经不记得从前那些事,如今这样生活也……挺好的。”刘子期又道。 顾韫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记得那些仇恨和痛苦,相当于褪去了枷锁,反倒能活得轻松恣意。 只是余娇她本是那样尊贵的身份,理当养尊处优、受尽宠爱,却在乡下那样的小村子里每日劳累奔波。 做一个普通人也未尝不好,与他们相认牵扯太深,反倒危机四伏。 “就算不能相认,我也不会再让她受欺负的。”顾韫想到周管事报来的邵家想强买粮一事,沉声道,“以我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护着她,顶多惹几句非议,只要她不回京城,就算在青州翻了天,也无妨。” 刘子期闻言,唇角牵起一抹苦笑,她是素笺啊,他的妹妹,他也想光明正大的宠她,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可身份不便,顾韫一个外人都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却不能。 “朝上已有人弹劾你在潭州以权欺人,妨碍工部都水清吏司修坝筑堤,劫官银,私自动刑扣押周放,我们明日启程回京。”刘子期收起纷乱的思绪,与顾韫道,“儋州泄洪已见成效,赈灾一事你我不能再越权插手,贪墨清淤筑堤官银一事,回京还有的纠缠。” 顾韫冷哼一声,“且让他们攀咬,我倒是要看看誰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周放贪墨官银,必定不是一人所为,这背后牵扯的豺狼虎豹,自是想趁他还未回京,就在明正帝面前先陈列他的罪状,一举定了他的罪。 顾韫对这些倒不是太在意,明正帝近年来虽愈发昏庸,不理朝政,但一直动手维持着朝堂上各色势力间微妙的均衡。 顾家有兵权在手,又有当年的从龙之功,这也是表面上明正帝格外恩宠他的缘故,他愈不成器,做事混账高调,不知死活,才越合明正帝的心意。 这点顾韫很早就想通了,他虽纨绔嚣张,可并非就真的头脑简单,蠢笨愚钝。 刘子期站起身,提醒道,“清淤的库银,圣上本是想用来修建道观的,被程英劝动下拨,圣上心里多少怕是有些不甘心的,这银子却被人给贪墨了,此案兴许会改变朝廷的局势,我们还是要早些回京做准备。” 顾韫随他站起身,“那明日就动身回京?” 刘子期点头,“早些去歇着吧。” 见他朝外面走去,顾韫忍不住又问道,“要不要绕路走一趟青州,再去看一看小素笺?” 刘子期的身影微顿,“不了,以后不要再提及素笺这个名字,素笺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就让她用余娇这个名字,以这个身份安稳的活着,平安健康就好。 看着刘子期离开,顾韫轻声叹了口气,想到小时候素笺扯着他的衣摆,软糯的唤他怀逸哥哥,又想到自己在青州杨家竟那样对她。 顾韫缓缓握拳,星眸在昏暗的烛光下格外坚定,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小素笺……余娇再受苦的。 甚至她愿意的话,他可以如幼年不谙世事的那句童言童语一般,娶她为妻,让她做侯夫人,给她该有的荣宠。 第三百五十五章 心胸狭隘 阳光和煦,秋意正浓,院中的槐树枝叶已经有些泛黄,晃眼间已到了十月。 北地气候偏冷,天已经愈发偏凉了,尤其是水患后,夏日的薄衫已经不太能穿得着了。 余茯苓从长奎过来时给余娇带了几身厚衣裳,如今正好穿上。 院门外一早就被沚淓县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衣着褴褛的难民穿的十分单薄,将手抄在袖中,翘首以盼,等着余娇开门。 余娇与余茯苓用过早饭后,将桌上准备好两份雇工契拿着,去了院里。 伙计将桌椅搬到院中,才去开了院门。 等待已久的沚淓县百姓鱼贯而入,比前次被余娇召进院的难民人数要多少许多。 这些人都是听说了余娇要买田雇工后,眼巴巴赶过来的,这样的好事儿,打着灯笼都遇不到。 凡是家里有壮劳力的,此次都过来了,因为拖家带口,整个小院站的满满当当,人挤着人。 “想来大家都是听闻我要买田地,有意卖田才过来的。”余娇出声道。 她一说话,原本乱糟糟的院子,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看向余娇,仔细听她说话。 余娇看着众人,朗声道,“前次我说过凡是愿意将家中全部田产卖与我的,都可以与我签一份雇工契,大致情况你们应是都听说了,有些地方未曾来得及详说,这雇工契是有年限的,我契约上暂定的是三年。” 闻言,人群中有了非议之声,若只是三年,他们将田地全都卖了出去,等三年后余娇不想雇他们为工,那就没了口粮和工钱,三年后,他们该怎么过活? 余娇抬手止住了议论声,缓声细致的道,“我是个商人,不是个圣人,若手里买下的田地入不敷出,那这赔本的买卖我也无法一直做下去,你们应当也知道,提供你们每家每户的口粮还有发放工钱,这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之所以定下三年之期,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若一直亏空,我负债累累,拿不出口粮和工钱,于你们和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都耐心的听着余娇继续说下去。 “三年后,若田地我不再经营下去,你们可以今日卖田之价向我赎买回自家的田地,如此大家也不用担心,这雇工契只有三年期限。”余娇道,“这条加在了咱们的雇工契里,当然,主动权在我,若是三年后,这田地我还愿继续经营种植,这田地你们便不能赎买回去,不过,你们可以续签雇工契。” 院内的百姓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只要缓过眼下的困境,三年后,还有希望将田地赎买回来,这跟将田地租出去三年有何分别?这三年之期似乎对他们并无什么损害。 “那这三年里头,余姑娘你买下的这些田若收成不好,许诺好的口粮和工钱,能兑现吗?”有人壮着胆子问询道。 余娇颔首,“不然各位以为我为何要定下这三年之期?不怕大家伙笑话,正因为怕这三年里颗粒无收,而我只能负担大家这三年的口粮和工钱,故而才有了这个期限。” 人群中有人笑了起来,听了余娇这话,都觉得亲近了起来。 以往那些奸商富户可不会为他们做任何打算,买田就是买田,可余姑娘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就像是涝灾后,老天爷派来拯救他们的活菩萨,事事都考虑到了他们。 “余姑娘都这样说了,我没啥不放心的,余姑娘你快看看我家里的田地和人口符不符合你原先说的条件,能不能跟你签雇工契!”一个壮汉走上前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是上次余娇用来打比方种田亩产一石的那个汉子,他一脸自信拍着胸口道,“余姑娘,雇我做工,你绝吃不了亏,别人能种二石,我指定也能!” 余娇对他有些印象,见他还对上次随口举例这般耿耿于怀,不免笑了笑,仔细问道,“你要卖多少田产,家里几口人,几个劳力?” 壮汉指了指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妇人,道,“我家里有八亩肥田,四亩薄田,家里六口人,爹娘、我爷、我婆娘,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子,我和我爹还有婆娘,仨人都能干活!”biqμgètν 余娇颔首,“可以签雇工契。”她抬头看向人群,“你们可请了识字的人来?” “有!”人群中有人应道,“刘夫子,你帮着俺们看看这雇工契。” 很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被众人推了出来,正是他们口中的刘夫子。 余娇将雇工契朝老人递了过去,刘夫子走上前,接过后,细细看了起来。 众人都耐心等着刘夫子审看雇工契,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却忍不住站了出来,他紧张的道,“余姑娘,您……还记得我吗?您上次说不符合条件的,想卖田也能签另一份雇工契……” 这话引去了不少人注意,这些人中有一些都是家里劳力少的,跟这个年轻男子情况差不多,他们也是听男子说还有另外一份雇工契,想要过来碰碰运气。 余娇抬头,看着男子道,“有的,只是这雇工契与卖田无太大关系,我后续需要雇一些人手做工,你们中若是有人不想将田地全都卖了,可酌情少卖几亩地应急,度过眼下家里的难关,我过段时日,会雇一批人做工,不是种田是做经商有关事宜,到时你们若有想做工的,可与我签另一份雇工契。”ъitv 年轻男子大松一口气,有些欣喜若狂,强按捺着心中的欢喜,与余娇连声道谢。 一旁的刘夫子已仔仔细细的将雇工契上的内容看了一遍,他一字不落的将余娇方才的话听在了耳朵里。 他老脸上浮现双手将雇工契奉还给余娇,才看向众人道,“老朽已细细看过,余姑娘手里的雇工契与她跟大家所讲述的并无差别。” 众人都高兴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生怕落后一步,就无法签这雇工契了。 而那刘夫子深深的看了一眼余娇,忍不住感慨道,“余姑娘真乃善人也!此举解我沚淓县之难,于我沚淓县遭难的百姓实乃大幸之事,我替乡里乡亲跟姑娘道一声谢。” 他原先初闻听此事,还当是奸商在耍什么手段,不然怎会百般便宜他们沚淓县的百姓,可今日见到这位余姑娘,听了桩桩件件,目述雇工契上的条条例例,才知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所图甚大 这位余姑娘虽说是买田要行商,但却实实在在是在救他们这些遭了灾的百姓。 “您谬赞了。”余娇没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不过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如此一来,用来舍粥救济难民的粮食可以省去一笔,换成雇工契上的口粮。 施舍赠予,听上去高光亮洁,可有太多弊端,还是那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bigétν 人群搡挤得厉害,余娇出声提醒道,“大家不用着急,排成长队,挨个轮流签订买卖田契和雇工契,今日办不完,还有明日后日,都能轮到的。” 闻声,院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的往后退,排起长队来。 先前出声的壮汉站在最前面,余娇让伙计搬了个凳子,让壮汉坐下,先是签了田契,后又拿出雇工契,让汉子摁了手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穿着蓝布衫的中年男子并一个衙差进了院子。 见有官差过来,院内众人都噤了声,担心官差此时上门,是要来搅黄买卖田地之事。 蓝布衫的中年男人一眼就看见坐在桌前的余娇,他越过院子里乌泱泱的百姓,走到余娇跟前,拱手施礼,脸上堆着笑容,口吻和气的道,“余姑娘,在下是沚淓县县衙的主簿,姓吴。” 余娇站起身,客气的唤了一声,“吴主簿。” 吴主簿笑着道,“邵县令听闻姑娘要买卖田地,特命我来给姑娘立契,登造契册。” 余娇并无意外,她昨日让伙计去了趟县衙,问询了大量过户田契以及雇工契在官府留存等相关事宜,今日这吴主簿主动上门来,怕是邵家担心得罪了顾韫,这才刻意行方便,讨好于她。 这样的便利不用白不用,她笑着道,“那就有劳吴主簿了。” 让伙计去屋中又搬了一张椅子,吴主簿也在桌案旁坐了下来,跟着他一同过来的衙差将带来的书笼放在了桌上。ъitv 吴主簿一一拿出纸笔,以及立契的衙门官印等物件,放在了桌上。 “那咱们便继续吧,有吴主簿在,也省了诸位再与我跑一趟衙门。”余娇看向院中众人出声道。 往常买卖田地都是自个儿往衙门跑,还是余姑娘厉害,衙门的人亲自上门来帮他们立契,众人心中愈发放心,都安静的等待着。 余娇与签好了田契和雇工契的壮汉道,“肥田一亩四两,薄田二两,共是四十两,工钱因与收成挂钩,一年结算一次,口粮先发一个月的。” 壮汉连忙点头。 一旁的余茯苓从钱箱里数出四十两银钱,递与了壮汉,后面的人看见银子眼睛亮了起来,都有些艳羡。 壮汉也喜得合不拢嘴,接过银子,他用牙口咬了咬,才塞进了怀中。 余娇将签好的契纸递给吴主簿,吴主簿看过后,摁下官印,执笔在册上留存。 后面的人都有些迫不及待,排在壮汉身后的是个黑黑胖胖的妇人,手中牵着个男娃,男娃面黄肌瘦。 她看着余娇道,语气有些生硬的道,“余姑娘,我男人死了,家里有三亩地,带着个七岁男娃,你看我能签这个雇工契吗?您别看我是个女人,力气也不比他们男人差的!” 余娇看了看男童,瘦小得可怜,看不出已有七岁。 她微笑着对妇人道,“妇人一年的口粮是二石,孩子一石,换成田地刚好的是三亩地左右,能签的。” 妇人紧绷的脸放松下来,在田契和雇工契上摁下手印,领了卖田的银子和一月的口粮,妇人摸了摸她儿子的头,红着眼道,“这下有东西吃了。” 男童看着粮袋,眼睛有些放光,咽了咽口水,“娘,我饿。”bigétν “回家娘就给你做饭。”妇人慈爱道。 妇人又看向余娇,感激的朝她弯腰鞠了一躬,保证道,“余姑娘,我一定好好干,不会比男人干的活少的。” 余娇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干净温暖的笑容。 妇人牵着孩童离去,排在后面的人继续报上田产、人口、劳力,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符合条件的签订雇工契,不符合条件,没能签雇工契的人虽神情失望,但也不会纠缠。 一直忙活到中午,院中还有许多人排着长队,余茯苓准备了饭菜,因她和余娇都是女子,故在前厅摆了一桌饭菜,请了吴主簿和那衙差去用饭。 她和余娇以及伙计们,又在院中忙活着,给院中排队的百姓分发了饭菜,每人一份,才回了后院吃饭。 院中的人没想到他们也能吃上饭,一个个端着饭菜蹲在院子里,心里愈发感激余娇。 前厅用饭的吴主簿听了这事儿,不免若有所思。 衙差则感慨道,“这余姑娘还真是个大善人啊。” “此女子不可小觑,恐所图甚大。”吴主簿则低声道。 “您这话怎么说?”衙差不解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去信借钱 吴主簿停了筷子,一副嫌弃衙差不开窍的表情,低声道,“你都这般想,更何况那些受了她恩惠的百姓,这一县的百姓,如今只怕心里都将这位余姑娘当成活菩萨了。她不图利,图的是名望、民心,这玩意儿有时候可比钱财有用多了。” 衙差仍是一知半解,他给吴主簿倒了一杯酒,疑惑道,“可这位余姑娘的出身不就是一个长奎乡下的一个村姑,她要名望和民心做什么?” 吴主簿饮了一口酒,老神在在的道,“她一个女人要名望和民心自是没什么用,这就要看她背后的那位了,她买田雇工安置了咱们长奎一县的难民,等日后传扬出去,这功劳是要记在顾小侯爷头上的,安南侯府要民心那用处可就大了去了,再往下的话可就说不得了。” 衙差闻言心中一凛,不敢再与吴主簿讨论这个话题,两人用了饭,回了院子。ъitv 余娇听伙计说吴主簿用完了饭,与余茯苓从后宅去了前院,吩咐伙计沏了一壶茶水。 一直忙到天色将暗,仍有十多人还在排队,伙计们点了灯笼挂在门廊下,又在桌案旁放了两盏灯烛。 “吴主簿,不若你先回去,等明日我将余下的田契和雇工契送去衙门。”余娇有些过意不去的道。 吴主簿忙笑着道,“不妨事,就剩这十余人,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陪着余姑娘一同将事儿办妥,省的您再往衙门跑了。”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人签了雇工契,领着卖田的银子和口粮离去,余娇与吴主簿道谢,“今日有劳您这般辛苦,这点酒钱是我的心意。” 余娇递与吴主簿二两碎银,吴主簿推辞道,“余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您买田又雇百姓做工,是给我们沚淓县雪中送炭,实该我们感谢您才是。”bigétν 余娇浅笑着道,“吴主簿客气了,我和阿姐都是女子,不便再留您用饭,只当是我请您和这位来帮忙的衙差小哥吃酒了。” 吴主簿这才收下了银子,领着衙差,告辞离去。 余娇整理好田契和雇工契,与余茯苓回了后院,将契纸放在箱笼里,她和余茯苓去了灶房做饭。 “阿姐,田地的事已经落定,我明日想回长奎。”余娇一边择菜,一边出声道。 余茯苓淘着米,笑道,“你出来也有不少日子,是该回家一趟,小弟心里想是念得紧呢!” 余娇笑了笑,她也想他了。 一想到余启蛰写的那封信,余娇不免有些心热,想回去见余启蛰的念头愈发强烈。 “也不知那杨小姐走了没。”余茯苓窥着余娇的脸色,小心叮嘱道,“你若回去,也别因这个跟小弟置气,他守礼的很,与在青州时一般,对杨小姐冷淡的很,我前次回家,未曾见他怎么搭理搭理杨小姐。” 余娇抬头看向余茯苓,笑着说道,“我没这么小心眼,我信他的。” 听出余娇话里的信任和坚定,余茯苓放下心来,也笑道,“从前我不了解小弟,说了许多让你误会的话,如今看你俩这般,我方知启蛰心里真有人是个什么模样。” 余茯苓指的是她从前说余启蛰喜欢陈柔的那些话,事实上余启蛰待陈柔从来都是疏远有礼,所谓的喜欢和般配,不过是那时候她心里觉得陈柔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与自家小弟最登对罢了。 余娇微微一笑,她并未介怀过余茯苓从前那些话,约莫是因那时候还未喜欢上余启蛰,说来‘喜欢’二字,甚是奇妙,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将米煮上,余茯苓去了灶下烧火,余娇将菜下锅,道,“粮铺这边离不开人,阿姐你此趟不能随我一起回去,得留下盯着铺子。” 粮铺的伙计都是粗人,识字不多,账册不能乱,得留下一人收钱记账。 余茯苓一口应道,“好,不过你这次回去,祖父那边怕是不好搪塞了,前次我诓骗他,你给一大户人家的夫人看诊,时日一长,祖父心里总会起疑的。”ъitv “无妨,只说是这边又有人求诊便可。”余娇对此觉得无所谓,余儒海那人只要见了银子,便是有疑心也不会再多过问的。 两人不多时做好了饭,给前院的伙计送了一份,余娇和余茯苓回了房里用饭。 吃过晚饭,余娇在桌案旁坐下,拿出田契细细计算了一番,今日总共买下了一百三十二亩薄田,三百九十五亩肥田,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她买田其实有些冒进,因粮价压得低,若儋州那批粮也以七钱一石,那这批粮的赚头并不多。 余娇拿起纸笔,准备给顾韫去封信,先借用他些银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给你你就拿着 在信中,余娇将买田及雇工契等事都详细写了一遍,此举安置了沚淓县这么多难民,避免了此地饿殍遍野,难民卖儿鬻女,比拿出两成粮食施粥,却只能解难民一时之危可要强的多,也算是帮顾韫救助了百姓,念着这点,他应会答应借些银子给她吧。 何况安南侯府财大气粗,顾韫应当不会将这点银子看在眼里才是。 翌日,用过早饭,余娇收拾好行李,让伙计去备马车,打算启程回长奎。 余茯苓从前头粮铺过来,有些不高兴的道,“沈公子又来了。” 余娇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问道,“怎的?他惹你了?” 余茯苓摇头,“那倒没有。” 她只是不想余娇和沈瑜走的太近,两人年纪相仿,沈瑜又长了一副俊逸风流的好皮囊,年轻男女,相处多了难免会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两人走到前院铺面,撩开帘子进了粮铺,沈瑜正一副阔少模样,瘫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桌案上摆了数样瓜果点心,他贴身小厮大勇又是斟茶倒水,又是给瓜果剥皮,忙得不亦乐乎,很是贴心备至。ъitv 余娇轻摇了摇头,论说会享受,沈家少爷无出其二,这排面当是首富之子,富商巨贾。 沈瑜瞧见余娇过来,挥了挥手,将大勇送到嘴边的柿子给推开,坐正了身子,道,“我听说你昨个好大的手笔,一掷千金买了不少田。” 余娇从他桌上拿起一个柿子,剥开吃了起来,“一掷千金的后果,就是穷的快吃不上饭了。” 沈瑜低声笑了起来,“买了多少田?不然我给你添点?” “五百多亩,你要是钱多,可以借给我点。”余娇道,“买田的事儿你不是不想掺和?” 沈瑜其实不太看好余娇一下买这么多田,且都是今年水患淹过的田地,这半年指定不会有什么收成,他打听过,沚淓县的良田外间只能卖二两一亩,余娇个冤大头不光给人口粮,还给出四两一亩的高价。 虽然外间人人称道余娇是活菩萨,在沈瑜看来她简直傻的无可救药,经商之人,要都这么良善,就别想赚钱了,有道是无奸不商。 “借多少?”沈瑜问道。 “一千两。”余娇啃着柿子,看向沈瑜道。 “大勇。”沈瑜唤了一声。 大勇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与了沈瑜。biqμgètν 这两张银票是大额面值,一张五百两,沈瑜将银票放在桌上,推到了余娇面前。 余娇看了一眼银票,咽下了嘴里的柿肉,微微笑道,“这么大方,还真借给我啊?” 沈瑜用鼻音‘嗯’了一声,他一听闻余娇买田的价格,就大致估算了一下,余娇若不用顾小侯爷的钱,就凭她给人看诊的诊金,哪里够买这么多田地,眼巴巴的跑过来还不是怕她手里银子不够用。 余娇用帕子擦了擦手,将银票还给了沈瑜,眉眼微弯,“不用,你的钱还是好生留着,等来日开榨油坊时,别拿不出就成。” 沈瑜捏了颗葡萄,塞进了嘴里,哼道,“借给你,你就拿着。”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就你嘴甜 “还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你快收起来吧。”余娇一早已经让伙计去驿站将写给顾韫的信寄去了儋州,跟沈瑜不过是在说玩笑话。 顾韫没再赘言,招呼大勇将银票收了起来,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余娇笑了笑,“还有一事得劳烦你,帮我收购些胡菜籽,大约需要六百斤左右。” 顾韫点头,“这事儿不难办,就是麻烦些,我找人四处去问问看。” 大量种植胡菜的农户极少,青州又遭了水患,得往其他州府跑一趟。 被余娇吩咐去备马车的伙计从后院走了进来,“东家,马已经喂好了草料,咱们什么时候走?”ъitv 余娇颔首,“稍等一会儿。” “你这是要去哪?”沈瑜好奇问道。 余娇站起身道,“回长奎。” 沈瑜闻言,撂下手里的一串葡萄,“你怎不早说?我出来这么久,粮没买成,也该回去了,咱们一道。” 以后要合作,如今一道回长奎也没什么,余娇应声道,“那你看要快些,我等不了太久。” 沈瑜当即对大勇吩咐道,“快去客栈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俩人起身就往粮铺门口走,余娇出声道,“我在云来客栈门外等你。” 余茯苓帮着余娇将行李放在了马车上,“你跟沈少爷一路作伴也好,我前次回家的时候,听说有些吃不上饭的难民成了毛贼,专门拦路打劫,路上仔细着些。” 余娇含笑应声,“我在家至多呆两日,便回来,辛苦阿姐看铺子了。” “就你嘴甜!”余茯苓笑着嗔了余娇一眼,伸手往余娇手中塞了个食盒,她道,“这是我做的一些小食点心,还有一罐蜜饯熬煮的汤水,路上饿了就用些垫垫肚子。” 余娇接过食盒,温声道,“铺子要是不忙,阿姐也出去转转,想买什么东西都记我账上。” 余茯苓听了余娇的话,心里开心,嘴上却道,“你都穷的跟人借钱了,还跟我大方什么?你上回给我的银子,我还没花呢!” 她催促着余娇上了马车,心里却寻思着抽空在城中逛逛,眼看着快要入冬了,得给赵禹做身冬衣,再纳两双厚实的鞋子。 伙计牵着马车出了院门,驾车去了城中的云来客栈。 余娇在马车里等了两炷香的时间,沈瑜和他的小厮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与余娇打了个招呼,沈瑜便上了他自家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沚淓城,往长奎县行去。 在车上闲着无事,余娇翻出前两日在沚淓城中书斋淘来的《汜胜之书》,这是一本综合性农书,书中介绍了“穗选法”、“浸种法”等选种方法和育种方法,内容丰富,很能增长农业知识。 书中有写‘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早获’,这句话是总结性的指出了耕作栽培的总原则,还记载了植物嫁接的方法,详细写了种肥、基肥、追肥,区田法,还有北方旱地和南方水田的耕种农业生产经验。 民以食为天,从古至今,不论是先人前辈,还是后世的袁爷爷,都为解决人们温饱做出了卓越贡献。 可惜,余娇前世跟着爷爷虽是住在山中,但不事农桑,对于农作物种植不甚了解,若早知会魂穿古代,她最该去学农林专业的,这样就能将袁爷爷的杂交水稻在太晏发扬光大,提高农业生产,解放提高太晏的生产力。 不过任何时候,只要想学习就不晚,她可以从现在多看前人的书,总结经验,慢慢摸索,只要肯下功夫,肯用心钻研,总会有所收获的。bigétν 一路的时光,在余娇全身心沉浸在书中知识的海洋里,飞快溜走。 外间传来伙计的声音,“东家,咱们到长奎了。” 余娇闻声,抬起头,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长奎受灾情况并不严重,铺着青石板的街巷与先前没什么差别,街陌巷角偶有两三个乞讨者,城中的各种铺面都开着门,像往常一样营业。 余娇放下帘子,合上书册,做了一遍眼保健操。 打开了余茯苓准备的食盒,就着蜜饯甜汤,吃了些小食。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间传来沈瑜的声音,“孟余娇,我到了,胡菜籽的事儿我近日就着人去弄,有消息我安排人给你送信。” 余娇撩开车帘,看向另一辆马车上探头的沈瑜,点头道,“好。” 沈瑜看了余娇两眼,又忍不住道,“有旁的事儿也只管让人来找我。” 余娇脸上浮现笑容,她点了点头。 沈瑜这才吩咐大勇驾车回府,放下了车帘。 与沈瑜分开后,余娇吩咐伙计去了一趟文斋,给余启蛰买了些纸笔和墨条,才往青屿村回。 第三百六十章 相顾无言 许是马上就要见到余启蛰了,从长奎到青屿村这段短短的路程,余娇反倒有些坐不住了。 她忍不住将一直贴身带着的信又拿出看了一遍,整封信上的文字,余娇已烂熟于心,可纸上的字迹是只属于那人的。 见字如面,余娇用指尖轻轻触碰着纸张上的每个字眼,好似能感受到独属于余启蛰的温度。 透过摇摆的车帘,见已入了青屿村,余娇才将信叠好放进了荷包里。ъitv 马车停在了余家院门外,伙计跳下马车,撩开了车帘,“东家,咱们到了。” 余娇应了一声,弯腰下了马车。 院门轻掩着,余娇正要推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其中赫然就有杨寄燕的声音。 她动作微微一顿,推门走了进去。 院中,王雪烟抱着小桔梗,杨寄燕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在逗弄小丫头。 听见动静,几人朝院门处看去,王雪烟见是余娇回来了,抱着小桔梗走上前,一脸惊喜的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趟看诊怎去了这么久?上次茯苓自个儿回来了,我们都很是惦记你。”说着,王雪烟高声朝东屋喊道,“二叔二婶,余娇回来了!” 余娇笑了笑,“儋州那边求诊的病人多。” 王雪烟怀中的小桔梗朝余娇伸手要抱抱,小丫头还记得余娇给她买过糖人,对余娇要比旁人亲近一些。ъitv 余娇抬手将她接过,抱在了怀里,逗弄小丫头道,“叫姑姑。” 小丫头甜懦乖巧的唤了一声,“姑姑。” 模样可爱的紧,余娇轻笑起来。 王雪烟哄道,“姑姑才刚回家,累着呢,快别闹腾小姑姑了。” 小桔梗瞅了她娘一眼,转过身去,伸出两只小手搂住了余娇的脖颈,一副不肯回她娘怀抱的架势。 “余姑娘,又见面了。”杨寄燕在一旁,殷勤的笑着出声道。 余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未作声。 宋氏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喜色,上上下下将余娇打量了一遍,见她妥妥当当的,才道,“回来了就好,茯苓没跟你一块回来?” 注意到只有余娇一人,宋氏有些疑惑。 “儋州求诊的病患多,阿姐抽不开身,在那边帮我照料病患。”余娇面不改色,说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词。 因余茯苓前两日才回来过,宋氏便没再追问,又关切道,“一路上回来是不是没顾上吃饭,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就要往灶房里去,余娇忙拦住了她,“阿姐给我备了吃食,路上我已经用过了。” 说话时,她抬眼,就看见余启蛰站在东屋门前,一双桃花眸正温润的看着她,余娇刚好望进他眼里,视线相对,缱绻缠绕,虽相顾无言,但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思念。 “桔梗,听话,来娘这儿。”王梦烟想着余娇刚回来,与二房少不得有许多话要说,便从余娇怀中将小桔梗抱了过去,道,“你这刚到家,快回屋歇一歇。” 余娇收回视线,见小桔梗仍恋恋不舍的看着她,余娇笑了笑,摸出一包蜜饯,塞进了小桔梗的手中,“姑姑回来的匆忙,没顾上给你买吃的,等会儿姑姑再找你玩。”bigétν “桔梗,姐姐这里有好吃的。”杨寄燕也瞧见了余启蛰,忙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一来是想让小桔梗亲近自己,二来是想吸引余启蛰的目光。 第三百六十一章 拥入怀中 小桔梗抬手朝糖葫芦抓去,王梦烟赶忙拦住,语气虽温柔,却责备道,“桔梗,娘亲跟你说过,不许伸手跟别人要东西。” 小桔梗懵懵懂懂的看着她娘亲,收回了小手,塞进嘴里,啃起了手指头。 王梦烟又好气又好笑,将她的小手从嘴巴里掏了出来,一边用帕子给她擦口水,一边道,“不能吃手手,脏。”biqμgètν 杨寄燕在一旁有些尴尬的笑道,“这哪能算是伸手要?糖葫芦本就是给桔梗买的。” 她将糖葫芦塞进小桔梗手中,故作不经意朝东屋门前看去,才发现余启蛰早就不在门前了,余娇也随着宋氏回了屋。 王雪烟注意到杨寄燕脸上失落的神情,低下头帮小桔梗摘下了一颗山楂果,只当是没看见。 杨小姐一直赖在长奎不走,还日日登门,为的什么,余家人心里自是都清楚。 余儒海和余周氏待杨寄燕态度倒是热切,只可惜他们拗不过余启蛰,余家一门的荣耀还全都指望着余启蛰,余儒海又不能按头逼着余启蛰娶了杨寄燕。 杨寄燕这几日用了不少法子讨好余家人,从青州过来的时候,还带了许多礼物,她能感觉出来,除了余家老爷子还有余老太太对她热络,余家其他人却只是维持着礼数,根本就不与她亲近。 更是没能与余启蛰私下说上话。 那日借着手上有沈大学士名帖,也只换来了余启蛰一句回绝。 想她堂堂知府小姐,哪里这么费心热脸贴过人家冷屁股,可誰叫余启蛰那个木头不开窍。 杨寄燕着实想不通,为何余启蛰会拒了他爹的提亲,以他眼下的出身,能娶到知府家的千金,已是破天荒的好亲事,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寄燕自认为有才有貌,一般女子鲜少能与她相比,余启蛰还没去京城,又未见过什么世面,长奎乡下这些穷酸人家的姑娘,见识出身教养与她差之甚远,余启蛰不该错将珍珠当鱼目才是。 坊间传言多虚假,但无风不起浪,前世都传余启蛰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杨寄燕如今是深有体会。 东屋传来说笑声,杨寄燕漫不经心的逗着小桔梗,一双耳朵却认真听着东屋传出来的声响。 “我怎么瞅着瘦了?”宋氏拉着余娇的手,有些心疼的道,“茯苓前几日回来说沚淓县那边受灾严重,多出不少难民,吃食紧张,你在那地方看诊,是不是吃不饱?” 余娇笑着摇头,“婶,我是去给人看诊的,哪有让大夫饿肚子的?我和茯苓姐都吃得好睡得好,没有瘦,身上肉多着呢!” 注意到一旁余启蛰正看着自己,眉眼含笑,余娇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红了脸。 宋氏这才放心了些,又道,“听说外面现在不安生,遭灾的地方没吃的,就成了贼寇,干些拦路打劫的勾当,你这一路上可还平和?” “路上挺安生的,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余娇道,“青州受灾不严重,不当会有百姓落草为寇,若真有强盗,应也是从其他地方流窜来的。” “这就不清楚了。”宋氏也不过是听村里人说的,她道,“你和茯苓两个小姑娘一直在外面,我和你叔都不放心。” 余娇知宋氏是挂心自己和余茯苓,她柔声说道,“求诊的那户人家有派家丁沿途护送,婶子你别担心,这趟回去,再过几日,等那病患的病情好转,我跟茯苓姐便回家。” “那就好。”宋氏注意到余启蛰一直站在一旁,自个儿只顾着拉着余娇说话,倒忘了自家儿子,她笑了笑,打住了闲话,道,“我去镇上割点肉,晚上做顿好的,你要是累了就回屋歇一歇,等烧好饭我再唤你。” 说着,宋氏拿了荷包,出了屋,给两人腾出说话的空来。 屋内安静下来,余娇抬眼看向余启蛰,见他静静站着不动,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明明在路上时还想念得不行,此刻站在跟前,却有些近乡情怯,局促。 静默了一会儿,余娇低头去拿给余启蛰买的纸墨,想要以此打开话题,“不知道你的纸笔用完了没,我回来的时候在镇上又给你买了些。” 她抱着装纸笔的小包袱,抬头就发现余启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她身旁,那双狭长的眸子正低垂凝视着自己,黑如点漆的瞳孔深邃如幽潭,又带着逼人的亮光。 余娇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她仰着小脸,才发现余启蛰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自己的头顶似乎已经碰不到他的下颚了。biqμgètν 余娇正为自己这个发现闷闷不乐,余启蛰突然展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放我下来 “阿姐给你带的信看了没?”余启蛰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委屈,道,“你是不是都不想我的?” 余娇僵了一瞬,抬手回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温热的胸膛上,“信我看了,那边有些事要忙,一忙完我就回来了。” “你还没说想没想我。”余启蛰语气固执的道。 余娇有些好笑,贴在他胸膛上的耳尖微微发热道,“想了的,想见你,所以才回来了。” 余启蛰闻声心情愉悦了不少,搂着余娇的双臂更紧了些,在她发丝上轻吻了下,低声道,“这趟再去沚淓县,我陪你一起。” 余娇低低应了一声,杨寄燕一直赖在长奎不走,余启蛰和她一起去沚淓县避一避也好。 感受到怀中的腰肢似乎的确更细了些,余启蛰有些心疼的道,“是瘦了,粮铺那边事多吗?”ъitv “不是很忙,平日铺子里有事都是伙计在做。”余娇真没觉出自己瘦,她仰着小脸,牵住了余启蛰的手,拿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下巴上的软肉,“你看婴儿肥还在呢。” 余启蛰低头对着她笑,指腹轻轻揉了揉她下颚上的软肉,有些爱不释手。 余娇被他捏的有些不大好意思,有些郁闷的道,“你似乎又高了些,我怎么不长个。” 她说这话的样子娇憨极了,很是惹人爱。 余启蛰笑的温润,眉眼间的清冷融化成水墨,“女子娇小一些无妨的。” “可是我现在才只到你下颚,若是以后你再长高一些,我还是这么矮,岂不是要日日仰着头才能看到你的脸。”余娇前世身高一米六五,在女子里虽不算拔尖,但也不算低。 可眼下她的身高顶多一米五六,余启蛰已有一米七八左右,他才十六岁,照着如今这长高的势头,日后且还有的长高呢! 也不知是灵魂换了人的缘故,还是这身子发育时营养没跟上,这半年余娇的身高根本没什么变化。bigétν 一想到日后余启蛰可能会长到一米八几,自己这个身量站在他身旁,跟个孩子似的,余娇有点想呕血。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笑声,余娇轻呼一声,感觉身子一轻,圈在她腰肢上的双臂将她抱了起来,脚底离了地。 余启蛰双手擎着余娇的腰,令她视线与自己齐平,才笑着说,“这样就不用仰头看我了。” 余娇脸颊透出粉来,她有些害羞又慌张的搂住了余启蛰的脖颈,双脚离地令她十分没有安全感,急道,“你快放我下来。” 余启蛰少年心性上来,语气宠溺中带着无赖,“不放。” 余娇无奈的看着他,“你快放手,若是叫人瞧见了……” “瞧见便瞧见,户契上你已是我娘子,我和娘子亲近没得要避着人。”余启蛰笑着说道。 这般搂搂抱抱已是十分逾矩,余启蛰这个地地道道的太晏人,怎比她还无所顾忌。 余娇轻锤了下他的胸膛,“胡说什么,快放我下来。” 被这么如孩童般举着,让她很是难为情。 余启蛰却爱极了余娇露出的小女子娇态,可也怕真将余娇给惹急了,他从善如流的将余娇放在地上,去牵她的手。 余娇嗔了他一眼,躲开不肯给他牵。 余启蛰低笑着再次去牵她的手,柔声哄道,“我不闹你了。” 余娇这才任他去牵,注意到余梦山似乎不在,她仰着小脸问道,“梦山叔怎不在家?” 余启蛰怕她仰头看自己难受,拉着余娇去了里间,两人在桌案旁坐下,他道,“清水河的桥要修,爹和大伯还有村里人都在山脚修桥。” 余娇方才回来时,见村里被洪水冲垮的屋子,都已重新修建好了,表面上村里似乎恢复了往昔,实则这一场洪水带来的灾难和影响,哪有这么容易便消弭。biqμgètν 她翻看着余启蛰书案上的文章,注意到桌案上几乎没有摆放书册,关切道,“你是不是未去买书?” 余启蛰捏着她手背上的软肉,道,“我去过城里的书坊,里面的书册大多都是我原先有的,买来也无甚用处。” “眼看着就要会试了,总还是要看书的。”余娇道,“天色还早,我陪你去书坊买些书回来。” 余启蛰低头看着她,眸光温润,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可是担心我学业?” 余娇点了点头。 余启蛰见她神色认真,便解释道,“那些书我都已烂熟于胸,看不看都无妨的,学业上的事你无须操心,我有分寸。” 会试重在策问,余启蛰近日来写了不少策问,有拿去给林山长看,他不买书并非刚愎自用。 “这些批注是林山长写的?”余娇翻看着余启蛰所作的文章,注意到下面有小字批注,多是夸张文章做的好,才放心了些。 第三百六十三章 腻歪 文章余娇看起来晦涩难懂,但这厚厚一沓的量,足可见余启蛰这段时日一直未曾放松学业。 余启蛰点头,“我前次去书坊时,遇到了林砷师兄,盛情难却,便去了一趟林府,林山长愿帮我批注文章,这些日子所做的策问都有送去林府,让林山长帮着看一看。” 余娇放下了手里的文章,余启蛰于学业之上的勤奋,实在根本无需别人操心,从前他病中尚未荒废过读书,她是关心则乱,问这些倒显得有些多余了。ъitv “我在沚淓县买了五百多亩田,以后少不得要往那边跑。”余娇将买田的事儿细细与余启蛰说了一遍。 余启蛰知她买田的价格后,在心底估算了下所用银两,问道,“你手里的钱可是不够?” 余娇想到前次他醉酒吃味顾韫给了自己银子,便道,“是不太够用,后续做油坊我打算与沈瑜合作,他是回春堂的少东家,你也是见过的。” 没有提及跟顾韫借银子的事。 她说完,就见余启蛰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我日后若是想行商,你会不会不喜我与外男接触?”余娇忍不住问出声道。ъitv 她希望两人之间有什么都可以公开布诚的说出来,省的明明心中不喜,却不宣于口,嫌隙累积,最终反倒伤害了两人的感情。 余启蛰没有回答,反问道,“杨大小姐来家中,你可会不高兴?” 余娇眼神认真的看向他,没有过多迟疑,“会。” “她喜欢你,又想要与你议亲,听阿姐说她来家中找你,我便有些不大开心。”余娇道,“可你因我的关系,拒了她手上沈大学士的帖子,这又让我很欢喜。” 余娇直视着余启蛰的眼睛,“你担心我不开心,写了信还拒了她的帖子,已做到这个地步,我自然信你不会跟她有什么纠葛,虽然……会吃味,可我信你。” 她信余启蛰心悦她,也信任他们这段感情。 听了她这么直白的话,余启蛰眸光更温柔了些,他注释着余娇那双水润的杏眸,抚着她的发丝道,“我也信你,你想行商便去做,与外男接触我虽避免不了会吃味,但我信你心里有我。” 余娇忍不住抱住了余启蛰,好的感情是不费力的,不用改变自己去迎合对方,也不用刻意讨好,互相成就,而不是彼此消耗。 “那你吃味要与我说,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惹你不开心了,你也要与我说。”余娇窝在余启蛰的怀中,“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有经验,以后请多多指教。” 余启蛰低笑着,宠溺应声道,“好。”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开她。 喜欢的人就在自己怀中,这种身心都被填满的充足感,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余娇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也不是那种只拘泥于后宅的妇人,这点余启蛰很清楚,正因为她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他才喜欢她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他不会强求她要规规矩矩的像其他女子一般,她想做什么只管去做,若完全让余娇按照他的心意过活,那他的这份喜欢是极其自私残忍的。biqμgètν 他只需要站在她一回身便能看到的地方。 第三百六十四章 极有意思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余娇去沚淓县并不久,可对刚表明心迹的两人而言,这短暂的分别,让彼此都很是想念。 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聊,但赖在对方身边,随口说些废话,都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天色将黑的时候,余樵山和余梦山从外面回来了,两人换掉身上沾满泥污的脏衣裳 听赵氏说余娇回来了,清洗过后,余樵山来了东屋。bigétν “孟丫头,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余樵山道。 余娇正在与余梦山说话,闻言,问道,“大伯只管说。” “是这样,咱们村里的田都被淹得不成样子,现在天虽好了,田里的番麦淹死了不少,没淹死的也全都叶子泛黄,到现在还未结穗。”余樵山说道。 番麦七月中旬播种,本来十月底霜降后就能见收成的,因着七月以来,阴雨连绵,村里人几次补了地里的秧苗,结果遭了水涝,拔节抽雄的番麦被淹死了大半。 余娇点头,她笑着道,“大伯,我虽会医,但也只会医人,于地里的庄稼我却是没法子医治的。” 余樵山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番麦烂根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只是今年收成指定是不行了,大家伙都想跟着学认草药,好上山采点药草去镇上换点钱。” 前次有人跟着余茯苓上山采药,在余娇这里换了药吃,后来那几户人家中,有户心思灵巧的人家又单独上山采了药卖去了镇上的药铺,这事儿在村里传来,不少人都很是心动。 眼看着地里的收成是不行了,有法子能赚钱自是好的,况且青岩山上的草药又无需花费什么成本,只需认得草药,上山去找便成了。 但余樵山考虑到去山上采药,一来山上有野兽,等入了冬凶兽会出来找食,他这个常年去山上打猎的人也不敢在青岩山上大肆活动。 二来,采药虽无成本,但颇费人力,且山上草药总是有限的,他心里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跟余娇商量一下。 “教认草药自是没问题,但我近来事多,明日还要去沚淓县,梦山叔和老爷子便可以教大家。”沚淓县那么多田,余娇还要去盯着种胡菜,实在抽不出空来。ъitv 余樵山还没敢跟余老爷子说这事儿,主要是他心里觉得老爷子没这么好说话,他又一向看重医术,教村里人认草药,采草药,帮村里人赚钱,老爷子应是不会答应。 “梦山是可以教大家认草药,不过我想着日日上山采药总不是正途,不若我们辟出田地来种植药草,有些草药耐寒抗湿,地里的番麦烂根荒着也是荒着,用来种药草正合适,就是不知这个法子可行不可行?” 余樵山自从做了村里里正,肩上多了担子和责任,想领着村里人过上好日子,因而格外忧心收成不好,担心村里人会闹饥荒。 从村里人说想学认草药,余樵山心里就冒出了这个想法,只是他很是没底,虽与余梦山聊过,但还是想跟余娇交谈一下,大概余樵山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知不觉中,已将余娇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同龄人,给出意见的主心骨。 大概是经了制伞去卖和前次水患时指导大家上山,余娇身上那种总是淡然自若的气质,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她的肯定便是可行的。 余娇并不知余樵山在想什么,她笑着鼓励道,“这法子很好啊,种草药也不是很难,只是得挑选适合大面积种植的药草,虽然大家眼下对种草药没什么经验,但只要敢于尝试,即使种的没那么好也没关系的,慢慢从实践中积累经验,定能有所收获的。” 余娇前世幼年跟着爷爷住在山上时,曾和爷爷开辟出一片药田,种了不少草药,她于种草药上还是有经验的。 只是药田需得精心照料,还要选适合当地种植的品种,也只能选当年之内完成全部周期的中药材植物,否则生长周期太长,对于短期就想见到收益的百姓来说种植成本太高了。 余樵山闻言眉心舒展开,“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甄选何种药草,还得你帮着掌掌眼。”biqμgètν “好。”余娇想及沈瑜,与余樵山道,“若大伙真都愿意种草药,我可帮着问一问回春堂的少东家,看药草能否卖去回春堂。” 余樵山心中大定,心中轻松了许多,笑道,“回春堂要愿意收购我们种的药材,再好不过了。” 那厢宋氏已做好了饭,来唤他们去堂屋吃饭。 杨寄燕还未走,一直没话找话的呆在西屋,王雪烟虽心有倦怠,疲于应对,可杨寄燕知府千金的身份摆在那儿,又不好冷待。 “杨小姐要留下用饭吗?”王雪烟客套的问道。 第三百六十五章 阁老夫人 杨寄燕笑了笑,“我留下会不会太过打搅你们?”biqμgètν 她这话分明就是要留下用饭的意思,王雪烟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无恙道,“不打搅的,只是不知家中的饭菜是否合您的口味。” “不打紧的,偶尔吃些粗茶淡饭也别有趣味。”杨寄燕道。 王雪烟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小姐,几不通人情世故,留在别人家用饭,还要挑剔贬低是粗茶淡饭。 只无法与杨寄燕计较这许多,好在余娇回来了,等这位大小姐知晓启蛰钟情的是孟丫头,想来也就死心了。 饭桌上,都坐下后,余儒海看向余娇,出声问道,“回来了?沚淓县那边求诊的患者得了何病?怎去了这般久?” 自打分家放权后,余儒海便闲得心里有些发慌。 余樵山做了里正,他再也不是这个家庭的强权人物,他老了,家庭角色在改变,每个人已再也不受他的掌控,在这个家庭里,他个人的权威在丧失。 这让余儒海有种不自觉的危机感,他总想做些什么,维持住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地位。 “肺痨,有些难治。”余娇随口胡诌道。 余儒海挑了挑眉,肺痨本就是不治之症,“这病哪里能治得好,你别又惹了麻烦上身。” 余娇淡淡一笑,并不做声。 余儒海继续唠叨道,“你一个姑娘家,整日往外面跑不成样子,让他们上门求诊便是,茯苓年后就要成亲了,一直跟着你在外面,让她夫家知晓了,到时上门说三道四,你这不是害她?” 见余儒海将话越说越重,余启蛰出声道,“以后我会随余娇出诊,祖父大可放心。” 余儒海一口气哽在胸口,甚是恼火。 余周氏见状,赶忙打圆场道,“饭菜都要凉了,有什么话等用了饭再说。” 她又看向杨寄燕,笑着道,“家里饭菜粗糙,杨姑娘多担待。” 这话旨在提醒余儒海桌上还有外人在呢。 余儒海看了杨寄燕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是心里的气怎么都不顺,只觉得余启蛰自从中了小三元后,愈发不将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还处处维护余娇跟他作对。 杨寄燕尝了一道青菜,含笑朝宋氏道,“伯母的厨艺很好,比我家厨娘的烧的菜要好吃上许多。”ъitv 宋氏笑了笑,没有接话。 余儒海做声道,“好吃就多吃一些,赶明想吃什么,只管说一声。” 杨寄燕笑着甜甜的应了一声。 余娇低头吃着饭菜,碗里突然多了一块红烧肉,她抬头看向将筷子拿开的余启蛰,对上他温润的眸子,余娇弯了弯唇角。 坐在对面的杨寄燕看见这一幕,心里不舒服极了,她那么主动的示好,留在这个寒酸的地方,吃这牙碜难吃的饭菜,还要违心的夸赞好吃。 余启蛰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视而不见,换不来他一个眼神,可偏偏他也不是待所有人都这么冷淡。 回忆起在青州时,他待余娇这个妹妹的妥帖,杨寄燕有些食不下咽。 她这趟来青州,爹娘根本就不同意,父亲主动开口被拒,家里又派了管事过来仍是没有下文,这于父亲来说,已是丢了大脸面,骂余家不识抬举。 母亲更是劝她不要痴迷于余启蛰,天底下读书人多的是,长得俊的读书人更不止余启蛰一个。 可能如余启蛰一般,及冠之年便入内阁的唯有他一人,守着这个秘密,杨寄燕求而不得,日渐焦灼。 她又梦到过几次前世的事,有周家被抄家时的,也有被父亲接回家后,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与余启蛰有关的事。 那些情景愈发清晰,余启蛰穿着官服位高权重的模样也愈发真实,这令杨寄燕愈发迫切想要成为余启蛰的妻子,成为日后的阁老夫人,成为京城里人人艳羡不敢欺辱的余夫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消失 到时,便可好好收拾上辈子将她磋磨得不成样子的周家。 王梦烟注意到杨寄燕直勾勾的盯着余启蛰,那眼神黑沉沉的叫人瞧着心惊肉跳,有愈陷愈深的迹象。 家里还没人跟杨大小姐提过余娇和五哥儿间的事儿,老爷子是对杨家这门亲事不死心,二叔二婶又不是那种话多的人,王梦烟犹豫了下,出声道,“我记得余娇生辰接近年关,到时你可就及笄了吧?”biqμgètν 余娇点了点头,孟余娇的生辰是十二月二十四,离过年没几日,她不解王梦烟为何突然提到她的生辰。 王梦烟笑着说道,“过了及笄礼,你和五哥儿的亲事也可以操办起来了,桔梗一人孤单的很,你早些给她生个弟弟妹妹来作伴,家里也能热闹些。” 这话甚合宋氏和余梦山的心意,俩人也都盼着早些能操持着将余娇和启蛰的亲事给办了,二房本就人丁单薄,要能添个大胖孙子孙女,含饴弄孙再好不过了。 余娇脸上一热,垂眸不语,她与余启蛰才刚谈恋爱,这才哪到哪儿,她还没准备好要与他成婚呢。 “要不就年关吧?赶在过年办亲事喜庆。”宋氏高兴的道,“赶明我去法华寺烧香找高僧问问,看年关可有合适的日子。” 杨寄燕脸上划过愕然和迷惑,看着一屋余家人的神色,不合时宜的出声道,“什么亲事?” 她指着余娇道,“你……你们是兄妹啊!” 王梦烟出声解释道,“杨小姐怕是误会了,余娇是五弟媳妇,两人虽还未办亲事,但已上了族谱和籍契的。” 她方才引起话头,不过就是为了想说这句话,余娇待他们大房一向不错,在杨小姐这事儿上,她自然得帮扶一把。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余儒海朝王梦烟斥责道。biqμgètν 王梦烟知老爷子无非是还想着杨家这门亲事,才不愿提及五哥儿与余娇的关系。 只是如今的余家已不像从前了,被老爷子责骂一两句也不碍事,她公公如今做了村里里正,挣钱也不用再交给公中,不用再处处受余老爷子和余周氏拿捏,得罪了老爷子无非是挨些脸色看。 “可她分明姓余,在青州时一直自称是余启蛰的妹妹,哪有兄妹做夫妻的道理?”杨寄燕实在有点无法接受余启蛰凭空突然多出一个娘子来,且这娘子还是一直就在她眼前的余娇,声音不由得拔高了许多,一时间连大家小姐的风范教养都给丢了。 杨寄燕的话,弄得宋氏和余梦山脸上有些尴尬。 余周氏出于一种很复杂的心思,出声解释道,“余娇丫头姓孟,我家五哥儿原先身子不好,有方士需得冲喜,孟丫头的生辰八字刚好与五哥儿相配,是以才找来了孟丫头为五哥儿冲喜,因着孟丫头年纪小尚未及笄,故而才未办亲事。” 余周氏能说出这些话,是因前些时候,她去孟家村看望余黄芪和元宝外孙时,被余黄芪好一番劝,虽大房和二房都不是她亲生的,但他们一门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三房如今是没了指望,以后二房要真出息了,谨书和谨言都得仰仗余启蛰提携。 且她在黄芪生产时,指天发过誓,要拿余娇当亲孙女对待,虽心中仍有嫌隙,但余黄芪和元宝两条命是余娇救回来,她做不到待余娇有多亲厚,但也不会再瞧她不顺眼,拿捏她便是。 杨寄燕盯着余娇,眸中明明灭灭,恍然间有条线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是了,坊间传闻余启蛰在未入仕时,娶过一个乡下女子为妻,原来那命薄早丧的农户女就是她! 杨寄燕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思离开了余家,要说嫉妒自是有的,还有一种知晓了接下来孟余娇早逝命运的,隐秘的倨傲畅快感。 她虽不知前世余启蛰这个所谓的乡下妻子是何时去世的,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他在京城崭露头角的时候,身边根本没有所谓的妻子。 会试是在二月,殿试之后,余启蛰便会被钦点为状元。 这般算来,那个孟余娇最迟也活不过明年三月,她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眼下做什么?杨寄燕想通后,心里瞬间痛快了许多。 回到城中客栈,直呼丫鬟去要了酒来,连吃了两碗酒,杨寄燕想到先前误以为孟余娇那贱妇,是余启蛰的妹妹,自个儿还百般讨好于她,气的猛地摔了酒碗。 也难怪她头次见到孟余娇便瞧着不顺眼,要早知有如此渊源,前次西园没能害她惹祸上身,也该叫她出不了青州的。 一旁伺候的丫鬟见杨寄燕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突然发了怒,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自从大丫鬟画眉因着小姐犯错活活被打死,近身伺候杨寄燕便成了苦差事。 偏生现在小姐性情又古怪得很,夫人交代她们要仔细盯着小姐的言行,可私下去夫人面前嚼舌头的丫鬟,被小姐知晓后,随口找了个由头就卖去了窑子里。ъitv 这之后,房里的丫鬟都谨言慎行,小心做事。 “你说怎么才能叫碍眼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杨寄燕突然开口,朝房里的小丫鬟问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 出谋 小丫鬟春红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杨寄燕话中的意思,白着小脸慌张道,“奴婢……奴婢不知……” 杨寄燕看向小丫鬟春红的眸光一冷,眉心扯起,“没用的东西,为主子分忧解难都做不好,我要你这丫鬟有何用?” 春红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眸中已含了泪花,颤声求饶道,“奴婢蠢笨,任凭小姐责打,只求小姐不要……不要将奴婢发卖出去!” 杨寄燕瞥了春红一眼,心里烦躁难忍,自从画眉死了,她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也无人能替她分忧解难。 她死赖在长奎,日日去讨好余家那些贱民,指不定这丫鬟心里在怎么笑话自己呢! 想到此处,杨寄燕扬手抄起桌上的酒壶朝春红身上砸去,直将连日来的卑微讨好的愤懑发泄在了小丫鬟春红的身上。 春红眼睁睁的看着酒壶朝自己砸过来,却躲也不敢躲,额角被砸的生痛,温热的血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杨寄燕看着那殷红的血水,有种诡异的快感,她居高临下的俯身捏住了春红的脸,语气森然道,“不想被发卖进窑子,就给我想出个法子来,证明你留在我身边还有些用处。” 说完这话,杨寄燕松了手,折身走向床榻,另唤了一个丫鬟黛碧进来伺候她更衣梳洗。 黛碧进房,瞧见春红满脸是血的凄惨模样,吓得脸色一白。 春红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黛碧收敛神色,提起一万个小心来伺候杨寄燕梳洗。 她与春红是亲姐妹,父母为了生儿子,一连生了五个女孩儿,才得了男胎,家里孩子多,爹娘不愿养赔钱货,便将她们姐妹卖进了杨府为婢。ъitv 俩人原先都是杨府的粗使丫鬟,小姐高热病了一场,醒来后性情变了不少,以身边的丫鬟伺候不周,发卖了不少人,画眉被老爷命人活活打死后,她们姐俩才被夫人指派到小姐房里做事。 方才在屋外听见杯盏摔碎的声音,黛碧便忧心忡忡,担心是春红惹了小姐发脾气,虽伺候杨寄燕不久,两人对她古怪的脾性已有所了解,平日里在跟前伺候,惯是提着小心。 黛碧帮杨寄燕拆了发髻,悄悄又看了一眼春红,见她额头上的伤口足有两寸,不免心焦。 两人自从被爹娘卖了,一直相依为命,在杨府长姐更是处处护着她。 黛碧也知这时候杨寄燕正在气头上,若开口替春红求情不合时宜。 可眼瞧着春红额角的血水越淌越多,她服侍杨寄燕躺在床榻上后,忍不住屈膝跪在了地上,“还请小姐宽恕了春红这一回,她手脚笨,伺候不周,小姐瞧着不喜,不如打发她出去做粗活,省的留在小姐跟前,惹小姐厌烦。” 春红在黛碧跪下时,便心知不好,想阻拦却已是晚了。biqμgètν 杨寄燕斜眼看向黛碧,已是冷了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 黛碧一脸惶恐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春红这一身血污,惊扰了小姐安歇。” 杨寄燕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你二人是姐妹?” 第三百六十八章 除之后快 “贱蹄子,也敢在我跟前耍心眼!”杨寄燕坐起身来,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向黛碧。 黛碧被打的左腮泛麻,鲜红的五指印在她脸颊上立时红肿起来。 春红跪爬向床榻边,却不敢再说话,生怕愈说愈错。 杨寄燕抚了抚酸疼的手掌心,打骂这两个丫鬟一顿,虽发泄了些心中的不畅快,可反倒疼了她自个儿的手掌。 “你们不是姐妹情深吗?”杨寄燕不无嘲讽的瞥着两人,道,“你们二人中只能有一人继续留在府中,我倒要问问,你们誰留下,誰愿意去勾栏院?” 两人几乎想都没想,便开口道,“我去!” 杨寄燕冷笑一声,“既然都想去,不用争了,我便成全了你们姐妹情深。” 语毕,杨寄燕扬声便要唤从杨府跟来的家丁,黛碧急中生智道,“我知小姐正因余公子而烦忧,奴婢有一计,可为小姐分忧解难,还望小姐能饶恕了我和春红这一回。”ъitv 杨寄燕吩咐叩门的家丁在外间候着,大有黛碧如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立时就让人将她二人发卖去窑子的架势。 黛碧脑中一片混乱,她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战战兢兢的道,“听说那入不得台面家的庶女,为了高嫁,会给出身高门富贵的公子茶水或吃食中下药……” 见杨寄燕皱眉,似对这下三滥的法子很是看不上眼。 黛碧忙打住话头,“小姐自是看不上那等法子的,只是奴婢瞧着那余公子是个冷清性子,眼中似只有读书,不大懂儿女情长之事,小姐的样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若他通晓了情事,定然能为小姐所倾倒。” 杨寄燕冷哼一声,“你要我去学那些卑贱的庶女,勾栏院的妓子勾引男人?” “奴婢不敢。”黛碧谨慎小心道,“这等伎俩虽上不得台面,却引得不少男子流连勾栏瓦舍,奴婢听人说,越是性情冷淡的人,通晓了情事就会愈热衷,余公子年不过十六,若对小姐动了情,必会十分长情的。” 杨寄燕实在很难想象余启蛰火热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前世嫁给周运,孩子都曾怀过,以周运养了三四房通妾,又在勾栏院养着妓子来看,男人的确都对情事很是热衷。 前世周运嫌她在房事上放不开,伺候得他不够舒爽,她甚至亲耳听过他在那几个贱妾面前说自己空长了一张好脸,躺在床上却如木鱼一般,不知趣的很。 想起前尘旧事,杨寄燕恨恨得咬了咬牙,无论如何,她今生都要嫁给余启蛰,等来日,他做了大理寺少卿,抄没周家时,自个儿便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看一看那前世磋磨自己一生的周家烂泥淤坑。 “你倒是比春红聪明些。”杨寄燕回过神来,又重复了先前的话,“有一人我瞧着十分碍眼,如何才能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ъitv 黛碧忍着心底的害怕,面上镇定的道,“这便要看那人是何身份,小姐有此问,奴婢斗胆猜测那令小姐不喜之人定不是奴仆。若只是个寻常人,小姐想让她消失,法子有许多,若是高门显贵的出身,小姐除了那人虽能解心头一时之快,只是恐怕会引麻烦上身。” 杨寄燕听她说话有条有理,不由多看了黛碧两眼,继续问道,“若只是普通出身,都有哪些法子?” 黛碧在心中默念一声‘无量寿佛’,不是她要害人,实是逼不得已,为了她与姐姐能生,顾不得旁人了。 她望着杨寄燕,回道,“小姐可寻些拿钱办事的人,帮小姐将人给解决了,听说儋州受灾闹了匪患,那些亡命之徒,只要给钱定能帮小姐将事儿给办了,且牵连不到小姐的身上。” “还可下药,听说指甲盖大药量的砒霜,就能要去一头牛的命。”黛碧一脸尽心尽力出谋划策的样子。 杨寄燕听了她前面的话,已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下药是不成的,那人懂医。” 杨寄燕也不怕将想杀之人告诉黛碧,这俩丫鬟卖身进杨府都是画的死契,她们的生死全都捏在杨寄燕的手上。黛碧聪慧,已瞬间联想到那位进府中给夫人看病的余姑娘身上,小姐认识的人里,除了那位姑娘会医,已无旁人了。 青州那些给夫人看过诊的老大夫,不当会令小姐欲除之而后快。 可那位余姑娘不是余公子的妹妹吗?小姐一心想嫁给余公子,为何要去害余公子的亲妹子。 又想到前次画眉被老爷活活打死,小姐也挨了老爷斥责,府中下人都传似与那位女医有关,可只因这小小的过节,小姐便起了杀心,未免太过眦睚必报。 黛碧不免深深为她和姐姐的以后感到担忧,便是逃过了今天,以小姐这般狠毒的性子,她和春红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心里虽这般想,黛碧的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杨寄燕却已出声道,“我要除的便是余公子那位会医术的妹妹,她近日一直在沚淓县给人看诊,你既帮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找匪徒的事儿便交由你去做,事情办得好了,我重重有赏,事情办不好,你们姐妹俩是个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黛碧硬着头皮道,“奴婢定将此事办好。” 杨寄燕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下去。 黛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若不幸暴露,奴婢愿以死保密,绝不叫小姐牵扯进此事之中,只求小姐能饶恕了我姐姐春红。” 杨寄燕思忖了下,事物绝对,若事情真办不成,不将曝露是个退路,她眼下得要黛碧忠心做事儿,人真死了,她想如何处置春红,还不全随她。 便应道,“成,我应下了,你好好办事,我不会亏待了春红便是。” 黛碧感激的跪地磕头扶起春红,吹了灯烛,两人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外。 离了杨寄燕的房间,黛碧看了看春红额角的伤口,道,“姐姐,你先回房,我去找客栈伙计要点伤药。” 春红却扯住了她的衣袖,带着哭腔,怯怕的道,“你……你怎能答应小姐去做杀人的事?小蝶和画眉就是因为帮着小姐害人,才没了命的,黛碧,咱们逃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流落在外 黛碧露出一丝苦笑,春红虽比她年长,是姐姐,但心智较她要天真许多。 “没有路引和籍契,天下之大,哪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逃奴没有路引三十里都走不出,被官差拦下,扭送回主家的凄惨下场,黛碧身为奴婢,听闻了太多。 春红咬唇沉默了,她们的命早在被爹娘卖掉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辈子为奴为婢,生死都由主家说了算。 黛碧出声安抚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你额角的伤口还未止血,我去找伤药。” 她推着春红进了屋,自去下楼找客栈伙计借止血的伤药。 帮小姐去害人,黛碧心里也害怕,还要与儋州的贼匪打交道,可她没得选择,也没有退路。 余家灶房里,同宋氏将锅碗洗刷好后,余娇往锅中添了水,朝灶下出去,朝宋氏道,“婶子,你先去歇着,热水我来烧。” 宋氏擦了擦手,没回房,站在灶房里与余娇聊道,“梦烟说的对,你跟启蛰的亲事等你及笄了,是该择个日子早些办了,这事儿你咋想的?” 余娇不防备宋氏又重提这个话题,她约莫能猜到宋氏是怕她因着以杨寄燕的事情,心中会有芥蒂,说这话表态,是为了让她安心。 余娇笑着道,“成亲一事且等五哥儿会试后再说,这段时日,不好叫他分心。”bigétν 宋氏见余娇是愿意的,并无回避亲事的意思,才放心了心,笑着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等五哥儿考完了会试,到时请了媒人,我过门与亲家母见个面,再好好商议这事儿。” 虽余娇最开始是被买来的,但她已赎回了身契,说来便是自由身,要不是老爷子硬要将人上在余家的族谱籍契上,余娇指不定早就不在余家了。 宋氏是真拿余娇当儿媳看的,也不愿轻怠了她娘家人,若真办亲事,自该请了媒人,带着聘礼登门,给足余娇体面。 灶上的水很快就沸了起来,宋氏打了水先送去了东侧间给余老爷子和余周氏使,余下热水,余娇让宋氏端去用,她自个儿又烧了一锅。 宋氏端了热水去给余梦山洗漱,离开了灶房。 余娇往灶膛里添了些柴,暖烘烘的火苗熏烤着她的脸颊,衬得她倾媚的眉眼柔和。 余娇很喜欢这种被温暖的感觉,阳光和炙火带着一种能驱除人心中阴霾的力量。 灶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余娇抬眼望去,低矮的灶房木门前笼下一片高大的阴影,余启蛰缓步走了进来。 “可是要用水?且还要等上一会儿。”余娇出声道。 余启蛰走到灶下,在她身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我陪你一会儿。”ъitv 余娇轻笑,“烧火有什么好陪的?” 余启蛰垂眸看着她,鸦青色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两片细长的阴影,“呆在你身边,总是不够的。” 他过段时日就要动身去盛京,两人说不得要小别半年,余启蛰原是准备带着余娇一同去京城的,可……他怕护不住她。 前段时日,他给陆瑾去了信,让他暗中查访安南侯府和刘次辅府上可曾走失过女婴,有子女流落在外。 前日陆瑾给他回了信,刘次辅府上只有两个嫡出的公子,一位庶出的小姐,不曾有孩童走失。 安南侯府只有顾韫一个嫡子,两个庶出兄弟,府中根本就没生下过女孩儿。 第三百七十章 尴尬 顾小侯爷当初曾放言愿娶余娇为妻,而安南侯府也并无什么姻亲,顾小侯爷幼时也未曾定过亲事。 陆瑾在锦衣卫做事,若两家真丢过女童,便是数年前,也不当查不出消息来。 刘家旁支人丁凋零,与刘次辅嫡支这一脉早年生过嫌隙,这些年一直呆在江州酉阳老家,与京城刘家没有什么走动,照理说就算旁支丢了亲眷,建极殿大学士家的嫡出二公子也不至于亲自跑来长奎这种小地方寻亲。ъitv 虽前次刘子期和顾韫找婆子,验证了余娇并不是他们所寻之人,但柳三娘待余娇的态度,还是让余启蛰无法放心。 盛京遍地都是权贵门阀,士族贵胄,若余娇不慎卷入其中,余启蛰无法护她万全,权欲中的身不由已和波云诡谲,是这人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且兵不血刃,害人于无形。 余娇不知余启蛰心中沉重的心思,轻笑了下,“腻歪个什么劲儿?” 话带嗔音,娇俏柔美。 余启蛰垂眸,眸底渐显温柔,敛去沉雾。 她性子沉静,处事强硬,甚少流露真情,与他相处,日渐显露女子娇态,余启蛰愿有他在时,她能够肆意示弱,矫情柔软,知身后有人可倚靠,无需事事都要自己应对。 这世间的女子,若非无人娇宠,无人爱护,誰又愿意以强韧凶悍的姿态示人。 她父亲早丧,为母亲所不喜,没有受人疼爱,他要补足她曾缺失的疼宠。 余娇被余启蛰那双桃花眸里太过强烈的爱意瞧得有些心乱,染了娇晕的小脸在膛火的照映下愈发明艳。 肌如珠玉,流光隐隐,唇嫣如樱,引人采撷。 余娇杏眼微瞪,用手去推了推余启蛰的脸颊,“不许再瞧着我。” 余启蛰脸上笑意更浓,抬手覆在余娇的手背上,将她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拿了下来,“不瞧你,我该瞧誰?” “眼长在你身上,爱看谁看谁。”余娇随口接话道。 余启蛰低声一笑,伸出一截素白胜玉的皓腕,扣着余娇的手掌,揉捏着她指节上的肉窝,温声说,“便是爱瞧你。” 余娇耳根一热,这小古板愈发会说好听话了。 余启蛰往她身边靠了靠,凑近在她耳畔轻声道,“瞧着你总也是瞧不够的,你给不给看?” 热气扑洒在耳廓里,激得余娇耳根泛起痒意,余启蛰半倚在她身上,男子温热的体温和他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余娇恍然间想到那次晨曦时,余启蛰洁面时垂挂在他清隽脸庞上的那颗水珠,莹润透彻,干净清冽,却闪烁着灼人的清辉,惹人意动。 亦如余启蛰整个人一般,清冷惑人。 用生人勿近的禁欲面孔,撩拨人的时候,艳色无匹,轻而易举的便能叫人心湖骤起波澜。 “娇娇。”余启蛰低沉缠绵的唤道。 他说话时微震的胸口,穿过余娇的手臂,震起她心间的悸动。 余娇忍不住想要退开些许,只是她刚动作,就被余启蛰攥着手心往前轻扯去。 忽来的劲力,令余娇冷不防的往前一倾,趴进了余启蛰的怀里,她仰头就要做声,眼前却见一片玉白。 余启蛰低头覆下,封住了她的唇瓣。 她的清甜一如先前,似雨后甘霖,令人想到山涧清泉,朝起晨露,冬日梅枝花瓣上的初雪,叫人流连忘返,甜彻心底。 余启蛰的气息温热撩人,交织在余娇的呼吸间,缠成细密的网,将余娇整个人笼罩其中,逃脱不得,掌握着她的身心,吞噬着她所有的感官和触觉。 想起此处是灶房,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余娇心乱如鼓擂,却被余启蛰撩起心间层层叠叠的悸动,心间的痒意蔓延至全身上下,余娇只觉浑身愈发绵软,头脑都有些昏昏沉沉。 她偎在余启蛰的怀中,就像是一尾缺水的鱼,不受控制的沉溺在唇齿相依的温存之中。bigétν 灶房外,因房里热水不够,抱着桔梗想来再取些热水的王梦烟,还未进门,瞧见屋壁上投下的剪影,忙顿住了脚步,下意识的去捂住怀中小桔梗的眼睛,而后迅速转过身。 小桔梗被挡住了眼睛,不满的‘咿呀’了一声,王梦烟心中一慌,生怕余娇和五哥儿两人会尴尬,便赶紧抱着小桔梗快步回了房。 余娇听到声音,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她睁开了眼睛,用手去推余启蛰的胸膛。 余启蛰松开了她,抵着余娇的额心,声音微哑,低笑道,“莫怕,是大嫂。” 余娇满脸羞红的瞪了他一眼,朝灶房外面看去,已是瞧不见王梦烟的身影。 第三百七十一章 想做官夫人 她方才似听见了小桔梗的声音,叫个这般小的孩子看见这样一幕,这叫什么事儿。 余娇熄了灶膛里的柴火,想着王梦烟来灶房应是取热水的,便对余启蛰道,“水烧好了,你先回房吧,我去给大嫂送些。” 余启蛰应了一声,站起身并未离开。 余娇提了一壶热水送去东屋后,他将锅中的热水打进桶里,提去了余娇房间。 余娇敲了敲东屋的门,直接在房门外道,“大嫂,我给你送了些热水,放门口了。” 她没等王梦烟来开门,就赶紧离开了。 实在是因觉得方才那幕太过尴尬。 回到灶房见锅里的热水已经没了,余娇正有些疑惑,余启蛰走了进来,“水我送你房里了,浴桶也一并搬去了。” 余娇感受到他的体贴,去给王梦烟送热水的尴尬消退了一些。 回房沐浴后,余娇倒了水,躺在床上在心里琢磨了下村里要种植药草的事,方才入睡。 一夜无梦,翌日,用了早饭,余儒海将余娇留在了堂屋说话,询问起诊金一事。 分了家,余儒海手中无钱财,自是不肯放弃从余娇手中抠搜银钱的机会。 “我是二房的人,老爷子您既然分了家,我挣的诊金也不当再分与公中。”余娇却不打算再让步,她直接堵住了余儒海的话头。 余儒海面色沉了沉,“五成诊金与分家却是不相干的,当初若不是借着我的名头,哪里会有人上门找你看诊?你如今翅膀硬了,诊金也想独占了?”ъitv “您这话好没道理,说要将我当成孙女的是您,让我上了余家族谱和籍契的也是您。”余娇表情冷淡的与余儒海扯皮道,“您若不承认我是余家人,更没得道理要我赚的诊金,您若承认我是余家人,何以分了家,还要我将诊金交与公中?” 余儒海一时无话可说,嘴巴开合,好半天才倚老卖老道,“歪理!你若将自个儿当成余家子孙,合该早些将诊金当成孝敬钱拿出来,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笼那么多钱财在手中做甚?” “论说孝敬也轮不到我这个小辈吧?”余娇看着余儒海道,“大伯和梦山叔最是有孝心,既不会缺了您老人家的吃食也不会缺了衣裳,您一把年纪又怎么好意思张口跟小辈要钱?” 余儒海被气得胡须乱颤,高声道,“你莫要忘了当初你是被买进我余家门的!哪个卖身的冲喜媳妇有你这般放肆?我看你跟我余家从来就不是一条心,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如今有本事了,我余家这座小庙也容不下你了,你哪来回哪去!”bigétν 余娇冷笑一声,原来在这等着她呢,要诊金不过是个由头,这老爷子八成是对杨府的亲事不死心,这会儿变着法的想要赶她走人了。 “您想赶我走?”余娇不急不缓的道,“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是您千方百计将我强留在余家的,不给身契,硬上你家籍契和族谱,这些您做过的事不是都忘了吧?” 她站起身,直视着余儒海,道,“我遂了您的意,留在了余家,如今您想赶我走,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想留下,没有人能赶我走!” 当初她想走,因一纸卖身契,无法脱身。 虽然那一卦象才是她没有竭力要走的原因,但眼下余儒海想赶她走,却是不能的。 除非有一日,这余家没有任何值得她眷恋的东西,她自个儿想走了。 “你好大的口气!”余儒海恼火的瞪着余娇,“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过就是见启蛰身子好了,又中了小三元,日后前途无量,想攀高枝,才不肯走!” 余娇笑了笑,故意气余儒海道,“您说的太对了,余启蛰中了举人,我跟着他便是举人娘子,等日后他中了会元,我便是进士娘子,说不得他还能中个状元回来,那我就是状元娘子,官夫人,这样大好的前途,我傻了才会走!” 余儒海本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在看见堂屋门口走进来的余启蛰后,眼睛一亮,忙道,“五哥儿你听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样爱慕虚荣,粗鄙浅薄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杨知府家的千金?” 余娇回身看去,对上余启蛰的视线不躲不闪。 余启蛰清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走到余娇跟前,牵住了她的手,朝余儒海道,“我都听见了。” “听见了你还不赶她走?”余儒海被他牵余娇的动作,气的直瞪眼。 “你想做官夫人?”余启蛰垂眸看着余娇问道。 余娇毫不避讳的点头,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第三百七十二章 满目疮痍 余启蛰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神情柔和的道,“好,日后我当以此为志,为你挣个诰命。” 余娇闻言,勾唇一笑,心头轻快了不少,这人总有法子能叫她高兴起来。 余儒海一口气噎在胸口,瞪着两人,说不出话来。 余启蛰转头复去看余儒海,“祖父,余娇有此想法,亦是为了激励孙儿上进,无什么不可。” 余儒海满腹的话都堵在了嘴里,用手指着余启蛰好半天才道,“你……女色误人啊……你糊涂!为了这么个女人,放弃杨府那样好的亲事,我看你的心窍全都叫这个女人给灌了迷魂汤了!她哪里值得你这般爱护她?” “祖父此言差矣,大丈夫当敬爱妻子,余娇是我娘子,我自是要爱她护她。”余启蛰疏朗有礼道,“祖父日后还是莫要再为难于她了,您是长辈,孙儿敬重您,可也瞧不得余娇委屈,您这般会叫孙儿左支右绌。” 余儒海气急败坏的道,“叫你读书,就读出这些道理来?” 他苦口婆心劝道,“妻妾女人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就是年少被这些东西迷住了眼,等日后你去了京城,有了前途官身,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杨府的亲事你需分得清孰重孰轻,这个女人日后什么都帮不上你,杨知府不日就要调任去京城,有个那样的岳丈,他能提携你!能让你拜在翰林院大学士的门下做门生。五哥儿,你莫要再任性妄为了。”bigétν 余娇看着余儒海一脸情真意切的模样,突然间觉得这场争执很是索然无味。 余儒海的种种举动,对她来说是恶,但却是为了整个余家,为了余启蛰的前途着想。 立于余儒海的角度,他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想利用余启蛰的亲事,让他以后的路更好走一些。 而她站在了矛盾的对立面,余娇忽然间有些害怕,余启蛰为了她拒了沈大学士的门生帖,拒了杨府的亲事。 此番种种,若日后他仕途不畅,想及今日所为,可会怨憎后悔? 余娇侧目看向身旁的余启蛰,原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会有这么多烦扰的。 余启蛰朝余儒海躬身,道,“祖父的用意孙儿心领了,于启蛰而言,妻子是执手共度余生之人,不可欺亦不可弃,仕途虽重,却不过她。” 他想要前途,想要权势,可这些都不足以叫他放弃身旁的人。 见余启蛰仍是固执己见,根本未曾将他的话听进心里,余儒海已有些疲惫,他看到手背上褐色的斑点,将手臂往衣袖里藏了藏。 他老了,在这个家里,也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人了。 “祖父能劝的都劝了,你日后莫要后悔。”余儒海看着余启蛰年轻的脸庞,少年人的固执和自以为是,让他萌生出深深的挫败感,满脸遍布的皱纹,显得格外老态龙钟。 “不悔。”余启蛰声音坚定的道。 “我日后不会再管你了。”余儒海这话是说给余启蛰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ъitv 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住这个家了。 余启蛰牵着余娇往堂屋外走去,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形态颓然的余儒海,眉心微拧,心里多了一抹惆怅。 祖父虽行事偏颇,却也是为了整个余家。 只他不能事事都按照祖父的心意来做。 日后,他会光耀余家门楣的。 出了堂屋门,余娇从余启蛰掌心抽回自己的手,“余启蛰。”她喊道。 余启蛰怔愣了下,余娇甚少直接唤他的名字。 “你日后能不能做官,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余娇看着他,说道,“我不图做官夫人,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是图你这个人,是因为我现在喜欢你这个人。” 余启蛰原以为她要说什么严肃的事,闻听她这般郑重其事的解释,脸上带了笑意,“我知道的。” “其实仔细想想,你祖父的话有一部分说的很对。”余娇没有跟他说笑,神情认真的道,“我没有杨寄燕的出身,不能给你仕途上带去什么助力,你今日能这样坚定的选择我们的感情,是因为你年轻,还未经过世事艰难,若日后你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求而不得,你可想过那时当如何?真能一如今日,不怨不艾?”ъitv 余娇说着,已不敢去看余启蛰,她垂下杏眸,声音有些艰涩的道,“我不想,将来有一日,我们之间变得满目疮痍。”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余启蛰伸出两手捧住了余娇的小脸,凝着她的眸子说道,“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于我而言,什么都不及你重要。” “这些有的没的,你通通不用去在意。”余启蛰也分外认真的道,“便是没有你,我也不会拿自己的亲事去做仕途的筹码。” 第三百七十三章 关你屁事 这话其实是拿来骗余娇的,如果没有她,余启蛰不介意拿亲事去换取利益,可偏生她出现了,他珍视她,不愿让她受一丝丝委屈。 “还记得从青州回长奎时,我在路上说的话吗?”余启蛰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那时,她还未对余启蛰动心,就事论事,说杨家是一门好亲事,娶了杨寄燕,有杨知府这样的岳丈提携,他日后的官途会稍顺一些。 她记得余启蛰那时听了她的话,是有些生气的。 还道若为了在官场得到助力,就算计自己的亲事,日后还有什么不能算计的。 那时,他便是清醒而有底线的。 是余娇对余启蛰太过在意,以至于听多了杨寄燕能给余启蛰仕途助力的话,才生了许多介意,以至于说出今天这番话来。 余启蛰捏了捏余娇的小脸,“就算日后我郁郁不得志,仕途不顺,你可会离我而去?” 余娇摇头,“不会,不管你是官老爷,还是一辈子呆在村里种庄稼,你还是你。” 喜欢会不会消失她不知道,但她喜欢余启蛰,不是因为他日后能不能封侯拜相,只因为是他。 “那便是了。”余启蛰笑了笑,“只要有你在,旁的都是外物。” 仕途权欲是他的抱负,抱负固然重要,与余娇之间,却不是两难抉择的,更不是余娇所要背负的重担。 他在余娇的额头上轻弹了下,“小脑袋瓜只需装我,旁的想那么多会变成老太婆的。” 被他说了一通,余娇心情畅快了些,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她着相了,缠绕在杨 bigétν寄燕这团乱麻之中,谈恋爱果然会叫人变得矫情。 “日后且再有人说,娶你不能在仕途上帮到我,你当如何回答?”余启蛰笑问道。 余娇杏眸微动,试探回道,“关你何事?” 这话惹得余启蛰低沉一笑,“这样回也成。” 他又道,“你只管说要入仕做官的是我,爱慕你,要娶你为妻的也是我。” 余娇被他哄得脸上多了笑容。 “小姑姑~”小桔梗迈着小短腿不知何时从西屋跑了出来,可爱软萌的朝余娇唤道。 余娇低头去看她,小丫头肉嘟嘟的一团,看着便惹人喜欢。 她蹲下身子将小桔梗抱了起来。 “小姑姑和叔叔是在亲亲吗?”小丫头这半年来说话愈发清晰罂通顺,被余娇抱在怀里,她噘着小嘴,软糯的道,“我也要跟姑姑亲亲~” 余娇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回头看了余启蛰一眼,见他眸中带着笑,正看着自己,她脸上不免有些灼烧。 小丫头‘吧唧’一声亲在了余娇的脸上。 小孩子的亲近是十分惹人开心的,余娇弯唇笑了起来,揉了揉小桔梗的脸,“待会姑姑去镇上给你买糖人吃。” “姑姑真好。”小丫头甜甜的道,“桔梗爱吃糖糖~” 余娇笑道,“糖糖吃多了牙会坏坏,会长虫虫。” 小丫头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的转,咿咿呀呀说了好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显然是被吓到了。 余娇才知失言,忙笑着哄道,“少吃点糖糖是不会生虫的,张嘴让姑姑看看你的牙。” 小桔梗乖乖的张开了嘴巴,余娇查看了下,柔声道,“桔梗的牙牙很健康,没有虫虫。” 小桔梗这才高兴起来,挥舞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 王梦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余娇抱着桔梗,走上前,笑着道,“我一不留神这丫头就跑出来了,自打会走路了,就总想往外面跑。” 看见王梦烟,小桔梗伸手要她抱。 王梦烟伸手从余娇怀中将小丫头接了过去,小桔梗伏在王梦烟肩头上,晃了晃小脑袋,“姑姑说要给我买糖糖吃。” 王梦烟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个贪吃鬼。” 她看向余娇说道,“别乱花钱惯她。” “家里就这么个孩子,多疼她一些也是应该的。”余娇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只是瞧着便觉得十分治愈,跟孩子说些童言童语,也是很快乐的事情。 她前世状态最糟糕的那段时间,常常去小区附近的幼儿园,看孩子们玩耍,孩子们的笑容很能够消减戾气和一些负面情绪。 又说笑了两句,知道余娇要去城里看望柳三娘,王梦烟言道,“我在家也无事,不若带着小桔梗陪你一同去城里转转?” 小桔梗现在大了,总想往外面跑,王梦烟从生了小桔梗,几乎就没出过村子,这两三年也没去镇上逛过,整日在家呆着,她也想出去走走。 余娇笑着应道,“那再好不过了。”ъitv “出去玩咯!”小桔梗一脸欢喜的喊道。 “我去跟你大哥说一声,再给桔梗穿件外裳。”王梦烟见小丫头这般高兴,跟着笑了起来,抱着她回了房。 第三百七十四章 怯生害羞 “这般喜欢孩子,不若我们也生一个?”余启蛰凝着余娇脸上未消散的笑容,出声戏谑道。 “你自个儿生去。”余娇想也没想便回道,这人说话愈发大胆狂狼了。 她这身子才多大,尚未及笄,余启蛰还不到弱冠之年,谈恋爱已算是早恋了,还敢想着要生孩子,他们两个这个年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余启蛰轻笑了一声,“若能亲身躬行,你喜爱孩子,我便为你生一个。” 他能瞧出来,她待孩子格外有耐心,不管是幼弟斐哥儿,还是小桔梗,对着孩童的时候,她整个人也分外的温柔。 “你这段时日是不是偷偷吃糖了?”余娇问道。 余启蛰不解,摇头道,“并未。” “我看你离牙齿长虫也不远了。”余娇却道。 “为何?” “甜言蜜语太多。”余娇笑着说道。 余启蛰这才知她在打趣自个儿,他低声道,“你昨晚才尝过,甜不甜娘子心里最清楚才是。” 余娇羞得伸手作势要打他,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余娇便想到方才小桔梗说两人在亲亲的尴尬场面。 两人笑闹着回了西屋,余启蛰说道,“前些时候,我去给林山长府上,顺道去看过岳母和斐哥儿,给他们买了些米面。” 余娇心中一暖,知这人若是愿意,总能格外体贴周到。 宋氏闻听余娇要去看望柳三娘母子,塞给她一角银子,“你家里没了田,又遭了水患,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粮食给你娘送去。” 余娇没有收下,“我手里有银钱,五哥儿前些时候过去看望我母亲,给他们买了米面。” 宋氏根本不知余启蛰做过这事儿,她以前还担心儿子整日读书,不通人情世故,却不想办起事来也很周到,倒是像模像样。 余启蛰原是要陪着余娇一起去的,余娇不愿他将时间都浪费在自己身上,毕竟离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况且有王梦烟作伴,两人免不了要在城中逛逛。 发洪水那夜,家里的马不知是自个儿跑了还是被水给冲走了,总之是不见了,两人得步行至郑家庄头的十字路口,看看可有过往的驴车,能捎带两人。 余知舟闻听她们要去城里,也说要一同去,乡试落榜后,他赋闲在家,已不愿在苦读下场了,这些日子正在找活干。 路上他主动抱着小桔梗,王梦烟轻快不少。 三人在郑家庄路口等了半刻钟,凑巧有附近村子的人去城里卖柴,三人坐在柴堆上,给了赶车的老农十文钱车费,老农很是乐的捎带他们这一程。ъitv 进城后,老农听说他们要去槐花巷,他刚好要走街串巷吆喝卖柴,索性将几人送到了槐花巷。 余知舟下车后,将小桔梗递给王梦烟,“大嫂,我去街上的铺子看看可有招工的,就不跟你们去了,稍晚一些咱们在城门口见。” 王梦烟点点头,抱着小桔梗随余娇进了槐花巷。 来到给柳三娘买下的宅子门口,余娇正欲抬手敲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读书声,是斐哥儿的声音,隐约能听出背的内容是千字文。 余娇脸上多了些笑容,她这趟过来,便是将斐哥儿去学堂念书的事办妥。 读书明智,她并非要斐哥儿往后也走科举那条路,只是想让他识字明事理。 抬手叩门后,余娇出声道,“斐哥儿,阿姐来看你了。” 院中读书声一停,很快院门被打开,斐哥儿一脸欣喜的扑进了余娇怀中,欢快的道,“阿姐,你总算来了!我好想你啊!” 余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姐也想你了。” “这便是你弟弟吧?”王梦烟笑着出声问道。 斐哥儿这才发现还有旁人在,他赶紧从余娇怀中退开,好奇的看向王梦烟,小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怯生害羞。bigétν “他唤孟斐,是我阿弟。”余娇牵着斐哥儿的手,进了院门。 斐哥儿小声问道,“这是誰啊?” 余娇与他介绍道,“这是余家大哥的妻子,你喊大嫂便好。” “余家大哥,是余哥哥的大哥吗?”斐哥儿又问道。 余娇反应了一瞬,才知他说的余哥哥是余启蛰,点头笑问道,“你何时愿唤他哥哥了?” 她记得前几趟余启蛰伴她来,斐哥儿待他是十分有敌意的,约莫觉得她之所以离开孟家,都是因了余启蛰的缘故。 怎余启蛰只单独过来一趟,斐哥儿便对他亲近起来了,还愿意主动唤哥哥了。 斐哥儿摸了摸鼻子,“娘说余哥哥中了举人,他学问好,上次余哥哥来时,教了我读书认字。” “都教了些什么?是你方才读的千字文麽?”余娇问道。 第三百七十五章 有所为 提到读书,斐哥儿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余哥哥夸我聪慧,千字文他只教了两变,我便就会读了,他还说等下次过来时,要我背诵给他听。” 说到这里,斐哥儿往院门外又看了看,“阿姐,余哥哥没随你一同过来吗?” 余娇摇了摇头,笑着道,“他年后要考会试,如今也在家中读书。” 见斐哥儿小脸上有些失望,余娇便又道,“他来时说了,让我考问你千字文背得如何。” 斐哥儿闻言又高兴起来,“那我待会儿背给阿姐听。” “娘不在家里?”三人进了屋,说了这会儿话,余娇都没瞧见柳三娘的身影,便出声问道。 斐哥儿道,“娘在染坊找个活,近来每日都去做工。” 余娇没想到柳三娘说要去做工,这般快就找到了活干。 见屋内被擦得一尘不染,她招呼王梦烟坐下,又与斐哥儿问道,“娘去做活,你都如何吃饭了?” 斐哥儿偎在余娇跟前,道“娘到饭时会回来烧饭,染坊离得不远,娘吃过晌午饭才去不久,阿姐,可要我去找娘回来?” 余娇摇了摇头,“不用。” 她端起桌上的茶壶,见里面尚有茶水,给王梦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朝斐哥儿道,“我替余哥哥考考你千字文背得如何了。” 斐哥儿当即将千字文的书找来,递给余娇。biqμgètν 他认真的将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 余娇翻看着千字文,前面斐哥儿背诵的很是通顺,后半部分稍有些打磕,在余娇的提示下,斐哥儿算是将全篇都背诵了下来。 这在余娇看来还是很厉害的,毕竟千字文里有不少生僻字,斐哥儿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可见是真的下了苦功夫,就连王梦烟都在一旁止不住的夸赞。 余娇放下手中的书,笑着揉了揉孟斐的脸,“斐哥儿背的真好,阿姐给你一个奖励好不好?” 碍于王梦烟在,斐哥儿听了余娇的夸奖,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声说道,“阿姐,我不要奖励。” “真不要?”余娇逗弄他道,“那斐哥儿是不想去学堂了吗?” 斐哥儿闻言,眼睛亮了亮,漆黑的瞳仁里流露出渴望,他又十分懂事的摇了摇头,小脸上出现失落的表情。 余娇知斐哥儿一直都想读书认字,这会儿却又这个表情,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余娇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柔声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学堂吗?怎又不愿去了,跟阿姐说说。” 斐哥儿紧抿着唇,余娇耐心的看着他,时不时揉一揉他的小脑袋。 良久,斐哥儿才道,“去学堂要花很多钱,娘干活辛苦,阿姐嫁了人,不该再花阿姐的钱。”biqμgètν 搬来槐花巷,柳三娘也曾跟邻里走动,斐哥儿也交到几个适龄的玩伴,大人们闲聊的时候,柳三娘打听过城里学堂的束脩。 半年的束脩至少得十来两银子,这还是不出名的启蒙学堂,要是想拜在有名望的夫子门下当学生,还得有拜师礼,逢年过节还要孝敬夫子。 算下来费用不得,柳三娘一个妇道人家,便是出去整日做工,也很难挣够斐哥儿去读书的钱,两人又不能总靠着余娇。 周围邻里听说柳三娘他们住的宅子是出嫁的女儿给买的,都好心提醒,说是这般花嫁出去女儿的钱,便是女婿大方,时日长了,公婆心里肯定会有芥蒂,到时怕是免不了要给儿媳穿小鞋。 斐哥儿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他不想阿姐因为他读书,被婆家不待见,害得阿姐日子不好过。 他现在已经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了。 阿姐嫁了人,就不能再跟他和娘在一起了,得住在别人家里,是别人家的人了,阿姐再给他花钱,别人家肯定会不高兴的。 余娇听了斐哥儿的话,很是心疼。 “傻孩子。”她揉着斐哥儿的头道,“谁说阿姐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就不能花阿姐的钱了?阿姐永远是你阿姐。” “若是日后,阿姐被人欺负,你可会帮阿姐出气?”余娇反问道。biqμgètν 斐哥儿一挺胸口,“自然,余哥哥要是欺负你,我就算打不过他,也定要帮阿姐出气的!” 余娇笑道,“这便是了,不管阿姐是否嫁人,阿姐终归还是你阿姐。束脩的事哪轮到你个孩子操心?阿姐愿意花钱送你读书,读书明志,只要你愿意读书,不论多少钱阿姐都能供得起。” 斐哥儿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带着丝哽咽,“斐哥儿一定好好读书,给阿姐争气。” 余娇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眼角,笑着道,“阿姐不求你读书入仕,考什么举人状元,只要明事理,向善明礼,心存敬畏,行有所止便好。” 斐哥儿尚不能懂余娇这番话的意思,但他将这句话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在很多年以后,成长为一个翩翩君子,也始终恪守着君子有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三百七十六章 拜师礼 王梦烟在一旁瞧得很是羡慕他们这样姐弟情深,她娘家只有一个哥哥,家里穷,哥哥娶亲拿不出聘礼,是将她说给余家,收了余家的聘金,哥哥才成了亲。 只是成了亲,娘家嫂子嫌家贫,时常跟哥哥吵闹,给爹娘脸色看。 她若是个有本事的,也能这样帮扶到娘家人便好了。 余娇牵着斐哥儿,王梦烟抱着小桔梗,四人出了门。 在街上给小桔梗和斐哥儿一人买了只糖人,余娇跟人打听了下县学所在,四人去了城东。 “你是要送斐哥儿去县学读书?”王梦烟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县学虽有张夫子那样的人,但亦有林山长那样的院长在,师资力量较其他地方都好一些,她打算先送斐哥儿去县学启蒙,等日后有名望出众的大家收学生,到时再给斐哥儿择一名师。bigétν 王梦烟也未曾去过县学,那种都是读书人的地方,对她而言是十分令人敬畏的,如今能跟着去看一看也是很长见识的。 城东并不远,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她们便到了县学书院门口。 县学眼下来往的人并不多,约莫是因才乡试过的缘故,有一部分学子都未曾再来学院求学。 门口有个守门的老头,见余娇一行人都是妇人小孩,抬手将她们拦了下来,“书院都是男人,女子不便进去,你们是来找人的?” 余娇牵着孟斐的手,道,“我是带着弟弟来求学的。” 老头打量了下孟斐,见他年纪尚小,问道,“你们可有相熟的夫子?” 余娇摇了摇头,“不曾有。” “跟我来吧。”老头领着几人进了书院,穿过影壁,径直去了左边偏院。 院中载了许多参天大树,一景一物都格外雅致,处处流露出文人气息,隔着景墙,隐隐能听到书舍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进了偏院,老头让几人在院中稍候片刻,他进了偏厅,不多时,有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跟着老头一同走了出来。 “这是钟夫子。”老头出声道。 余娇朝钟夫子行了一礼,“我姓孟,这是我弟弟孟斐,我是来送弟弟求学的。” 那钟夫子眼神温和的看向孟斐,问道,“可曾入过学?认多少字?”bigétν 余娇双手放在孟斐肩上,用鼓励的眼神看向他。 孟斐因紧张,声如蚊呐,“不曾入学,能认五六十字。” 余娇对他笑了笑,“家里人教过他读千字文,斐哥儿能通篇背诵。” 钟夫子闻言,脸上带了笑容,“背来听听。” “不用怕,就像在家背给阿姐听那般,你可以的。”余娇柔声鼓舞道。 斐哥儿酝酿了一会儿,张嘴背了起来,起初声音还有些小,约莫是后面找到了感觉,整个人渐渐放开,不仅音量大了起来,比在家给余娇背诵时,还要顺畅。 斐哥儿背到末尾处,一个老者背着手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余娇几人一眼,浑不在意的朝钟夫子道,“这是来求学的?” 钟夫子应了一声,示意斐哥儿继续背诵。 老者掏了掏耳朵,“这是背千字文呢?不错不错,这么小就会背千字文。” 被他再次出声打断了思路的斐哥儿,磕巴起来,有些想不起结尾两句的内容。 钟夫子给他提了醒,斐哥儿眼睛一亮,接着背道,“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很好,你这个年纪能将千字文通篇背下,实属不易。”钟夫子眼里流露出喜爱。 斐哥儿腼腆的笑了笑。 一旁那老者却出声问道,“钟夫子,我瞧着这孩子也很是喜欢,你不会跟我争吧?” “张夫子这话是何意思?”钟夫子看向那老者,神情淡而有礼的道,“入得书院的学生,你我皆要教授,谈何争抢。” 余娇在听得张夫子这个称谓时,瞳孔微紧,打量起那位老者来。 “钟夫子说的是,只是这孩子聪慧得紧,去了你那丁卯幼儿启蒙班,不免埋没,还是入我丁寅班更合适些。” 那张夫子老神在在的说完,不等钟夫子说话,好似已笃定要将斐哥儿收入囊中,直接与余娇道,“一年进学的束脩二十两,拜师礼四壶醉春风,十脡肉,十两银子。” 钟夫子听后,在一旁暗自皱眉。 前些时候张夫子犯了错,听说是因私自篡改生员名单,被林山长从甲字班降到丁字启蒙班来教书,这人自打来了丁字班,便整日盯着来求学的学子,狮子大张口,收取高额的拜师礼。 虽很是瞧不上张夫子的行径,只同在一个书院共事,钟夫子也不好说什么,况且这张夫子是城中富户张家同支,他犯了错,林山长都没敢直接将人给赶出书院,可见是不好得罪张家。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知耻 余娇睨了张夫子一眼,“张夫子好大的胃口,一个学子便要十脡肉,您也不怕吃不消。” “你怎么说话呢?还想不想让你小弟入县学了?”张夫子脸色一变,很是不高兴的道。 余娇冷然一笑,“您这拜师礼太高,我们高攀不起。” 她又看向钟夫子,口吻礼貌的询问道,“我阿弟若是入您的丁卯班,您要收多少拜师礼?” 钟夫子闻言,看了张夫子一眼,见他脸色很是难看,钟夫子轻咳了一声,脸色不大自然的道,“拜师礼全看各人心意,只需交了束脩便能进学。” 张夫子闻听他跟自己唱反调,当即冷哼一声,脸拉得老长。 余娇根本不理会他,笑着与钟夫子道,“先学做人,后做学问,拜师当以德行为先,还望钟夫子能让我阿弟入你的丁卯班。” 钟夫子正要点头,就听一旁的张夫子怒声道,“你说誰德行有亏?”bigétν “张夫子如此跳脚作何?莫非您也觉得自个儿德行不好,才这般急吼吼的对号入座?”余娇讥诮道。 “竖子胡说八道!”张夫子不禁恼羞成怒,指着余娇道,“有你这般目无尊长,言出无状的长姐,岂配入我县学书院!” 言罢,他对一旁守门的老头道,“还不快将这几个腌臜货赶将出去,脏了我县学书院!” 钟夫子忙相阻,“张夫子不可,登门求学的学子无高低贵贱之分,岂能因一言不合就将人赶出去。” 张夫子阴沉着脸看向钟夫子,“你这是要跟我作对?这样的人若收进书院,你是想带坏其他学子?” 那守门的老头一脸为难的看着两人,不知到底要不要将人给赶出去。 斐哥儿有些害怕的抓住了余娇的手,抬头低声与余娇说道,“阿姐,我们走吧。” 余娇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张夫子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孟姑娘说那些话是无心的,您也夸孟斐聪慧,若将这样的学子拒之门外,岂非是我县学之失。”钟夫子劝说道。 张夫子冷哼一声,老气横秋的道,“又不是三岁能诗八岁能文,我县学书院人才济济,他个目不识丁的稚童算的了什么?目无尊长,便是 ъitv再有才又如何?这人品性有亏,甭想入我县学!” 钟夫子出声再劝,一旁的老头趁机悄悄溜了出去。 “不若这样,孟姑娘失言,让她与您赔个不是,您就莫要跟她计较了。”钟夫子给余娇使眼色道。 他话音刚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成!” 钟夫子诧异的看向出声的余娇,张夫子更是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还敢说不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便是赔不是,此事也不可能善了!” 余娇丝毫不怵的盯着张夫子,说道,“身为夫子,却为揽财,向学子索取丰厚拜师礼,你立身不正,德行有亏我可说错了?我既没错,为何要向你赔不是?” “为师者,惟匠心以致远,身教重于言传,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余娇继续说道,“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我送阿弟来求学,不求他出人头地,科举致仕,只要明礼知耻,崇德向善便可,若连人都做不好,便是再有才,如张夫子这般满身同臭味又如何?徒不知耻罢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一己私欲 “好一个明礼知耻,崇德向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林砷院门处走了进来,看清院中说话的女子竟然是余娇后,林砷笑道,“原来是余姑娘,难怪能说出这番话来。” 余娇朝他回了一礼。 一旁的张夫子没想到两人竟然相识,又听林砷称呼余娇为余姑娘,不免就想到青屿村得罪了张显贵的那个余家,脸色更为难看。 “余姑娘,你来书院是……?”林砷是被守门的老头请来的,说是张夫子和钟夫子因收一位学生争执了起来。 余娇回道,“我是来送阿弟进学的。” 林砷打量向孟斐,有些意外的道,“这也是余家小郎?我记得启蛰似乎是余家众兄弟中最小的一个。” 余娇点头,“这是我娘家幼弟,今年八岁,到了启蒙入学的年纪。” 林砷恍然大悟道,“前次启蛰与我提过,说是妻弟到了启蒙的年纪,想送他来书院,原来就是你阿弟。”biqμgètν 余娇闻言,脸上多了一抹浅淡的笑容,没想到余启蛰竟也操心着阿弟读书的事情。 “他这年纪,入钟夫子的丁卯班正合适。”林砷说罢,看向钟夫子,“钟夫子可愿收下这个学生?余姑娘的相公正是前些时候,在乡试一举夺魁的解元郎余启蛰,只可惜不是从咱们书院出去的。”biqμgètν 钟夫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他看过今秋会试解元的答卷,针砭时政的文章做的极好,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钟夫子笑着道,“原来有个解元郎姐夫,倒也难怪孟斐小小年纪便能通篇背下千字文,这样的学生我又岂会拒之门外。” 林砷笑着与孟斐道,“行过拜师礼,择日你便可来书院进学了。” 张夫子在一旁听得真切,感情这几人还真跟青屿村余家有关系,他便是因了这余家被从甲字班赶到了丁字班来,又见几人将他当做隐形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声开口道,“林砷,这小子目无尊长,德行有亏,焉能入我县学?你虽是林山长之子,但也不该假公济私,只凭关系便将什么阿猫阿狗都招进书院来,败坏了县学名声,搅乱了学堂风气,你担待得起吗?” 林砷脸上表情一淡,“我听闻张夫子不过是与余姑娘发生了两句口角,如此便要将人赶出书院,这般行径未免肚量太过狭隘了些,书院敞开大门便是为了学子来求学,你将人拒之门外才是为了一己私欲。” 张夫子鼻子差点没被气歪,虽张家往县学捐了不少银子,但这县学的山长到底是林家,他到底不敢将林砷给得罪狠了,毕竟县学的差事不能丢了。 张茂只得强按捺下心里的怒意,甩袖离去。 林砷淡淡的看了一眼张茂离去的方向,若不是碍于张家,就凭张茂的人品才学,哪里能在县学任教。 只是书院每年花费颇多,少不得要受这些人的掣肘。 他转过头来,对余娇说道,“你阿弟来进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无需担忧。” “有劳了。”余娇知林砷这般为她出头,多少还是因看在她曾帮林姑娘生产的事儿上。 “学堂还有事,我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林砷施了一礼,去了正院学堂。 钟夫子请几人去了厅堂,吃了孟斐敬的拜师茶后,余娇交了束脩,又给了钟夫子十两的拜师礼,孟斐入学的事便算是落定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抓药 从县学书院离开后,余娇几人在城中铺子里逛了起来,王梦烟一连看了好几家成衣铺,虽什么都没买,但也逛得很是开心。 余娇给两个孩子在点心铺买了不少点心,水灾后,粮价吃紧,所有卖吃食的铺子价钱也跟着上涨,王梦烟很是不好意思让余娇如此破费,出声阻拦了下,但看着小桔梗抱着点心不撒手,咧着小嘴,笑的傻乎乎的小模样,轻叹了一口气,便由着余娇去了。 她这个娘没本事,平日里也没给小丫头吃过什么好东西,小桔梗吃的零嘴,几乎都是余娇买来的。bigétν “你余娇姨姨这么疼你,你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她。”王梦烟抱着小桔梗笑着说道。 小桔梗扭身,朝余娇噘起小嘴,唤道,“姨姨,亲亲。” 余娇被她这软萌的小模样给可爱到了,将脸凑了上去,小丫头‘吧唧’一声,亲在了余娇脸上,格外响亮。 “姨姨,桔梗长大了也给你买好吃的。”小丫头认真的道。 余娇笑着应声道,“好,那姨姨等着桔梗长大。” 见余娇格外疼爱小桔梗,小孩子的胜负欲,令孟斐忍不住抓了抓余娇的手,“阿姐,斐哥儿长大了也疼阿姐。” 余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斐哥儿长成大人,就是阿姐的依靠了。” 斐哥儿不禁盼着能够快些长大,从前阿爹在时,是很疼阿姐的,等他长大了,就能像阿爹那般,给阿姐当靠山了。 接着,余娇又带着斐哥儿去了趟文斋,给斐哥儿买了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一些适合他启蒙的书籍。 因买的书册和纸张太重,几人便没再逛,天色也近正午,余娇便找了处地方用饭。 因怕柳三娘从染坊回了家,见斐哥儿不在会担心,吃了饭,余娇就将斐哥儿送回了槐花巷。 姐俩说了会儿话后,余娇因还要去一趟回春堂找沈瑜,便和王梦烟便离开了。 小桔梗因年纪小,玩了一上午开始打瞌睡,窝在王梦烟怀中睡着了,余娇便让王梦烟带着小桔梗去回春堂旁侧的茶馆小坐歇息,她自个儿进了回春堂。 正在给人看诊的江清河,抬头瞧见是余娇,不由一怔,很是惊喜,他给病患开了方子,安排药童领着病患去抓药,便朝余娇走了过去。 “孟丫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江清河难忍高兴的道,“你上次赠我的那本手抄医书,真是令我受益匪浅,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些遍,次次都有新的领悟。” 余娇笑着说道,“等日后有时间,我再给江大夫默些其他的医书。” 江清河眼睛亮了亮,“哦?你这丫头脑子里竟装了这么多医书?可还是孤本?” 余娇笑着摇头,“不是孤本,只是不大常见。” 江清河却已有些迫不及待,“能令你这丫头说是不常见的医书,定是好东西,你可要快些默出来,我都等不及想看了。” 余娇笑着应道,“好。” “说了这会儿话,倒忘了问你过来是做什么的?可是要抓药?”江清河问道。 余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沈少爷的。” 江清河惊讶了下,他记 得前次在医馆里,少东家跟余丫头闹了个不欢而散,怎么突然就有了私交? “少东家不在医馆,你稍等一会儿,我让药童去府上通传一声。”江清河把余娇当成忘年交,对她的事儿很是上心,当即喊了一个药童,让他去请沈瑜过来。 又让药童给余娇送了茶水点心,江清河才去给病患看诊。 余娇喝了一盏茶,扫视过药柜上的种种药材,起身走到柜台前,与药童道,“劳烦帮我抓几味药。” 医馆的药童都认得余娇,忙笑着问道,“余姑娘要抓哪些药?需要多少量?”biqμgètν 余娇报上了一连串的药名,药童从药架上一一将药材找齐,称量好后,给余娇包了起来。 余娇付了药钱,发现回春堂的药价相比先前并未上涨,不免有些小惊讶,她还以为沈瑜连粮铺的生意都想掺和一样,药铺也会趁机抬高药价赚钱。 却没想到竟还是如从前一般,难怪回春堂能在长奎一家独大,不得不说沈家还是很有远见的。 短期能赚快钱,但是很伤口碑,回春堂没有趁火打劫,在百姓心里,应该算是良心药铺了。 余娇又饮了一盏茶,去沈府通传的药童回来了,他走到余娇跟前,道,“余姑娘,少东家说他一会儿便到,让您再等一等。” 余娇点了点头。 药柜前,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她是跟在药童身后进来的。 “姑娘,您是抓药还是看诊?看诊请去那边排队。”柜台后的药童出声道。 小丫鬟低低道,“我……我抓药。” 第三百八十章 暗藏锋芒 药童询问道,“姑娘可有药方?” 小丫鬟垂着眼,似不好意思张口,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小声说道,“有没有……那种药?” 药童一脸不解,“姑娘是抓治什么病的?可知药材名字?” 小丫鬟局促的捏着帕子,小声说道,“给男人用的那种药。” 见她羞得满脸通红,药童从柜架上拿下一个青花瓷小瓶,“姑娘是想要壮阳补肾的药吧?这位鹿滋丸是由肉桂,阳起石,牛鞭,以及鹿血多味药材制成的,对身子大补,有壮阳滋补肾亏的疗效。” 小丫鬟忙摇头,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有没有窑子里用的药?” 药童原先看小丫鬟的打扮,还当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没想到竟是伺候窑姐的,他收回药瓶,脸色淡了不少,“有的。” 找出一包合欢散,递给了小丫鬟,“这药里有朱砂,不宜大量服用。” 小丫鬟赶忙接过,付了银子,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没过多久,沈瑜和他的小厮大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眼就瞧见坐在堂内的余娇,沈瑜朝她走了过去,他穿了一身朱紫色罗绸直裰,瞧着风姿俊朗。 “这般匆匆忙忙的找我,可是后悔了,又想跟我借银子了?”来到余娇跟前,沈瑜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面上带着懒散的笑。 余娇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淡笑道,“要叫你失望了,目前你还当不成我的债主。” 沈瑜轻‘啧’一声,“这么殷勤的给我斟茶,说吧,有什么图谋?该不会是觊觎上我了?” 余娇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沈瑜收起不正经的模样,“得得,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也不必用这么嫌弃的眼神吧,毕竟我也算是这长奎城中无数少女倾慕的沈家少爷!” 余娇轻笑一声,说起正事来,“我们村里人想种植药草,我来替他们问问,日后药草种成了,能不能直接销往你们回春堂?” “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看药性定价。”回春堂的药材大多都是从外面的商人手里买来的,平日也收购附近小山村里村民上山采来的药材,若是青屿村培植药田,以后倒也方便。 “这事儿不用跟沈老爷商量?”余娇道。 “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了的。”沈瑜已经接管了回春堂,他爹只偶尔问问药铺经营的状况。 余娇点头,“那便好,辛苦你过来一趟,我大嫂还在茶馆等我,先走了。” “你找我来就这么件事儿?”沈瑜凳子还没坐热乎,听余娇要走,又道,“胡菜籽我已让人去滁州买了,有消息了会传信回来。” “我明日回沚淓县,等有信了,你着人买好可直接送去沚淓县。”余娇站起身说道。 “成。” 沈瑜将余娇送到医馆外,余娇径直走向一旁的茶馆,去寻王梦烟。 茶馆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散客,余娇巡眼望去,目光微顿。 王梦烟所坐的桌子旁,竟坐着杨寄燕。 她缓步走近,朝王梦烟唤道,“大嫂。” 王梦烟闻声扭过头,“你忙完了?那咱们家去吧。”她抱着仍睡着的小桔梗站起身来,朝杨寄燕道,“杨小姐,我们先走了。” 杨寄燕眸光深深的盯着余娇,忽而笑道,“余姑娘不坐下喝杯茶?怎这么着急走?若是无事,不妨等上一会儿,我让小厮驾车送你们回去。” 余娇淡淡道,“不必了。” 站在杨寄燕身后的春红,在瞧见余娇及她手上提着的药包时,脸上神情不由一变,春红并未见过余娇,但听杨寄燕唤余姑娘,当即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方才去医馆买药,这位余姑娘可就坐在医馆里,春红不确定余娇是不是听到了她买药的事,一时间不由忐忑起来,赶忙将头给垂了下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杨寄燕唤道,“春红,去客栈让小厮将马车赶过来,送余姑娘和梦烟姐姐回去。” 春红心里一慌,低着头匆匆应了一声,埋头就朝茶馆外面走。biqμgètν 余娇看了春红一眼,出声制止道,“不必了,谢过杨小姐好意,就不劳烦了,我正要去买辆马车,左右出行离不了。” 杨寄燕微微一笑,对余娇拒之以千里之外的冷淡丝毫没有生怒,她道,“也是,余姑娘四处看诊,离不开车马,余姑娘几时去沚淓县?听说那边受灾还挺严重的,余姑娘可要多仔细着安全。” 余娇看向杨寄燕,淡淡一笑,“杨小姐几时回青州府?长奎这般小,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杨小姐孤身一人在外,杨大人和杨夫人想来挂心的很。” 杨寄燕脸色淡了许多,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茶沫,“这就不烦余姑娘操心了,长奎地方虽小,但人却有意思的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可用之才 听着两人说话暗藏锋芒,王梦烟有些担心,杨寄燕毕竟是知府千金,要真是将人给得罪狠了,怕是不好收场。 她出声打圆场道,“桔梗还睡着,杨小姐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又给余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了茶馆。 一出门,王梦烟便低声开解道,“五弟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毕竟是杨知府的千金,如无必要,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 余娇淡淡一笑,她自然也知道余启蛰对杨寄燕没什么,只是总是听人念叨她知府千金的出身,难免有些烦躁。 “走吧。”王梦烟与余娇说道。 余娇想起方才跟在杨寄燕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思忖了下,与王梦烟道,“大嫂,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bigétν 说完,余娇便进了回春堂,见她去而复返,尚未离开的沈瑜出声道,“怎么又回来了?” 余娇看了他一眼,“有点事。”她径直走向药柜,与柜台前忙活的药童问道,“方才穿桃红色褙子丫鬟打扮的女子来买的什么药?” 沈瑜也走到柜台前,听了余娇的话,问道,“你好端端的打听别人买什么药做甚?” 余娇看向他,挑了挑眉,“不能说吗?” 沈瑜笑了下,“旁人自是不行的,不过你嘛……”他转而看向药童,道,“还记得那人买了什么药吗?” 要说别的患者抓药,这药童兴许记不得,但那丫鬟买的是那种药,药童自是印象深刻。 他正张口要回,对上余娇的视线,又止住了声,想到这余姑娘也是女子,当着少东家的面,在余姑娘跟前提那种药是不是不大好。bigétν 见他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样子,沈瑜不耐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那药童心一横,索性道,“是合欢散。” 沈瑜身为回春堂的是少东家自然知道合欢散是什么东西,而余娇就更不用说了,她是个大夫,便是没有接触过这种药,只听名字也应当知道这是什么药。 沈瑜眉头微皱,看向余娇,“买药的人你认识?” 余娇点了点头,杨寄燕的丫鬟来买这种药,到底是杨寄燕授意,还是丫鬟私下自个儿偷偷买的?若是杨寄燕授意,她买合欢散是要用在何人身上? 几乎不用细想,余娇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 见余娇走神,还等着余娇下文的沈瑜凝着她微忡的表情,出声问道,“那女的是什么人?跟你可有关系?要不要我帮忙?” 余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关系,只是见过一面。” 王梦烟还在外面等着,余娇没再停留,与沈瑜告辞后,便离开了回春堂。 沈瑜却有些放心不下,细细询问了一遍买合欢散那丫鬟长什么模样穿戴的衣裳以及首饰,当即吩咐大勇去将买药的人给查出来。 担心王梦烟抱桔梗太久会手酸,余娇替她抱了一会儿孩子,步行至伢行,在伢行买了一辆马车。 伢行的人见两人是女子都不会驾车,主动提出送她们。 余知舟等在城门外汇合,余娇便让伢行的人帮着驾车送她们到城门口。到了城门口,余知舟已等在城门外,伢行的人将车交给余知舟,由余知舟驾车,便离去了。 “三弟,可找到活计了?”王梦烟关心道。 余知舟摇了摇头,“许是因为刚闹过洪灾,出来做活的人多,许多铺子都不缺人手,只有些出力的活,人家看我像读书人,嫌我做不了。” 他倒是不怕吃苦,可力气的确比不了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人需要招工做重活的地方看不上他,若是再找不到活做,他想自个儿做点小买卖。 原先在书院的时候,他同窗父亲从江南带了一些花笺纸,两人倒腾着在书院里悄悄的给卖掉了。 县学里附庸风雅的学子并不少,倒也小赚了些钱。 只是花笺纸从外地采买实在太过麻烦,卖完同窗父亲捎带回来的那些,便没了存货,余知舟没有什么本钱,又不能自个儿跑去江南采买,不然这也是个生财之道。 听余知舟在车厢外接连叹气,余娇思忖了下,她正是用人之际,其实也没必要这么规避着余家人,余家大房的人品性都还不错,余知舟读书人出身,识字做个账房不成问题,若是他是个可用之才,她不方便出门谈的买卖,他也可以代她出面。bigétν 眼下正好可以与余知舟谈一谈。 “三哥儿,你可愿做买卖?”有些读书人是瞧不起行商的,余娇故有此一问。 余知舟坐在车辕上,长吁短叹的回道,“想过啊,只是买卖不好做。” 他将原先跟同窗卖过花笺纸的事儿说了出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有裨益 余知舟微微一怔,回头往车厢看了一眼,隔着车帘道,“造纸?我哪会啊?” 余娇听到余知舟嗤笑了一声,似乎在说她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天工开物》里面详尽的记载了造纸术,余娇看过,对制纸的法子仍有印象,若真实施起来,也并不是太难。 只是眼下,她也分不出心神来,遂便没再多言造纸有关的,转了话头,“我在沚淓县认识位开粮铺的东家,他们铺子里缺了位账房先生,二哥儿若是不嫌远,倒是可以试一试。” “沚淓县?”余知舟年轻,并不恋家,早就想出去看看,沚淓县虽离的不远,但也算是长奎以外的地方,眼下又没有什么更好的活计,先去做个账房挣点钱,总比一直呆在家里来的强。 余知舟没多考虑,“余娇,你明个回沚淓县?那我跟你一同过去看看,要是人家愿意用我,我就先干着。” 余知舟才定了亲,公婆指定不愿让他离家太远,王梦烟出声道,“沚淓县毕竟是外地,三弟还是回家与公婆商量下。” 余知舟在车外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却已打算好,就算爹娘拦着,他也得去,来年就要跟祝家姑娘成亲了,他若是不能讨个活计挣钱,以后怎么养活一家子。 快到家的时候,小桔梗醒了过来,刚睡醒的小模样怯怯的,窝在王梦烟怀中,可爱软萌极了。 到家后,余知舟就回了西屋,跟张氏余樵山商量去沚淓县做活的事儿。 余娇回了东屋,里屋的门关着,余娇猜想余启蛰应是在温书,便没去打搅他。 宋氏关切的问了几句她娘和弟弟可都安好,余娇与她低声聊了几句,回了侧间。 出去逛了半日,她有些乏,脱去鞋袜,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杨寄燕丫鬟买合欢散的事儿,她不知该不该跟余启蛰提个醒。 可那药若不是杨寄燕授意,她多嘴未免显得无事生非。biqμgètν 这般有的没的想着,余娇打起了瞌睡,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余娇是被院内的动静给吵醒的,似乎是家里来了什么人,隐约能听到余儒海热情的声音。 余娇打了个哈欠,穿上外裳和鞋袜下了床,她推开窗,就看见高县令站在院中,余家不少人都在院里,余启蛰也站在高县令身旁。 高县令拍了拍余启蛰的肩膀,笑着说了句话,就带着小厮朝院门外走了。 余家人都跟出去相送,余娇收回视线,掂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已经凉了的冷茶,缓缓喝了起来。 没过多久,屋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娇娇,醒了吗?” 余娇听到余启蛰的声音,放下茶盏,应了一声,打开了侧间的房门。 余启蛰站在屋门口,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余娇有些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可是前几日在沚淓县累着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余启蛰的声音有些低沉,语调温和。 余娇摇了摇头,“我瞧见高县令过来了。” 余启蛰点了下头,“我……不能陪你去沚淓县了,高县令的房师来信,催我尽快去京城,善水居士近日要在京城讲学,刘詹士得了几个名额,想让我过去听一听善水居士的课。” 余娇听出他声音里的歉意,微微一笑,“这没什么的,沚淓县离家又不远,还有阿姐陪着我,你不用担心。既然是名仕大家讲学,听了对你应大有裨益,实该早些动身过去。” biqμgètν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小夫妻 见余启蛰似乎仍旧有些过意不去,余娇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扯了下,“真没什么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牵着他的小手柔软温暖,尽管室内光线昏暗,但余娇那双清澈的眸子莹润黑亮,余启蛰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他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可是他想宠着她啊,想让她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不要总是事事都靠自己。 余启蛰另一只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可他现在没有这个能力,既不能宠得她无忧无虑,不用在外奔波,也不能消除那些潜在的危险,护她周全。 也不能带着她去京城。 再给他一些时间,等他在京城扎根,查清她的身世,有了权势,就能无所顾忌的把他心爱的小姑娘接去京城了。bigétν 余启蛰抬起手,在余娇的头上轻摸了摸,“我会经常给你写信,你不能不想我。” 他的话有些少年稚气的霸道,余娇轻笑了下,乖乖的应了一声,“会想你的。”余启蛰勾了勾唇角,心情好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走?”余娇说道。 “明日。” 刘詹士来信催得紧,善水居士是文豪大家,能听他讲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且从长奎去往京城要好几日的路程,再耽搁怕是就赶不及听学了。 余娇松开余启蛰的手,转身回了屋里,从诊箱底层找出一叠银票,抽出其中三张,将余下的全都拿给了余启蛰。 “这些钱你拿着,到了京城花销肯定不少,不必省着,钱若是不够用,就给我写信。”余娇神情真挚的道。 余启蛰捏着手中七百两银票,喉咙有些发紧。 他不能让余娇过上好日子,反倒还要花她辛苦在外奔波挣来的钱。 见余启蛰不说话,余娇想到一般少年人的自尊心都很强,尤其是男人,应当都不愿花女人的钱。 她又笑着道,“这钱我给你记着账,等以后你中了状元,一文都不能少我。” “好。”余启蛰的瞳孔深深的映着余娇的面容,他怎么就这么幸运,遇上了这么好的余娇。 余娇见他将银票收下,笑了起来,京城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那样的人间繁华地,少不得狗眼看人低,处处都需要打点,余启蛰去了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bigétν 余娇暗忖得快点挣钱,挣多点钱,虽然她没权没势,但有了钱,以后就能帮余启蛰用钱去砸关系,铺平仕途。 余娇说道:“我帮你收拾行李。” 余启蛰点头:“好。”他牵着她的手,两人去了里间。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那场洪水余启蛰房里的书都被淹毁了,后来他也没买过什么书册,只有几本林山长的赠书,还有些纸笔。 他的衣物也很少,能穿的出门的,都是余娇买布料添置的。 余娇样样帮他收拾齐整,装进了箱笼里,拢共也没花费多少时间。 余启蛰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忙活,唇角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笑意,他出远门,她帮他收拾行装,真的好像已经成了亲的夫妻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招惹 深秋的晨光是金色的,穿过高低嶙峋的枝桠照进院子里,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天愈发冷了。 昨个儿余老爷子将余启蛰叫去堂屋,商议了许久,想让余知行陪他一同去京城,好有个照应,被余启蛰给拒了。 余樵山担了村里的里正,不能陪着余启蛰去京城长呆,余梦山的腿脚又不便,家里只有余知行稍年长一些,且他性子成熟稳重,是陪余启蛰一同去京城最好的人选。 但小桔梗才三岁,余知行若跟着余启蛰去了京城,少则半年无法还家,与王梦烟也要夫妻分离,余娇猜测这是拒了让余知行作伴去京城的原因。 宋氏起了个大早,做了顿丰盛的早饭,儿子要远行,夫妻俩都有些不舍,也很是放心不下,只是怕余启蛰会牵挂家里,故而都佯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用了早饭,宋氏去了灶房摊饼子,给余启蛰准备路上的干粮,余梦山在帮余启蛰往马车上搬行李。 余娇准备了一些药包,细心标注上功效,给余启蛰装进了包袱里,她说道,“你一个人去京城我也不大放心,不如咱们去伢行买个人吧?” 买个小厮,一来路上能照料余启蛰的饮食起居,二来能帮他驾车。 “高县令安排了人送我,路上有人照料,你莫要操心了。”余启蛰眸光温润的看着她,低声说道。 余娇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可有时会给他一种错觉,仿佛她比自己还要大,总是事事操心。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你在家要好好的,等着我。” 余娇看着他那双凝着自己的黑瞳,笑道,“好,我会乖乖在家等你,你在京城不许沾花惹草,要洁身自好。” 她笑起来瓷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软窝,清媚明丽,黑亮的杏眸弯成月牙状,细密黑长的睫毛像两只蝶,好看得极为招人眼。 见余启蛰不说话,余娇仰着小脸,瞪着水润的杏眸,凶巴巴的道,“要是再招个什么阿柔,杨家小姐回来,我让你没好果子吃!” 余启蛰眷恋的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心软成一滩水,轻声应道,“不招惹。” 余娇捂住了被他亲过的地方,踮脚在余启蛰下巴上亲了亲,“说话要算话,不然我就不理你啦!” 余启蛰低声笑了起来,爱极了她这占有欲的样子,他轻轻的揉着她的发,旁人哪里及得上她半分,这世上唯她一人才是他的心头好,心尖尖上的宝。 两人甜腻腻的氛围,被院中的不速之客打断。 昨日未曾登门的杨寄燕今个儿又来了,她并不知余启蛰今日要启程去京城,只是昨日得了药,就迫不及待的上门想要试一试。 杨寄燕与院中的余梦山温柔知礼的打了个招呼,看着他手中搬的东西,“梦山伯伯,余娇姑娘是不是要去沚淓县给人看诊了?” 余梦山摇了摇头,“我家五哥儿要去京城了。” 他也是只认余娇这个儿媳妇,想着启蛰去了京城,杨家小姐总不能追到京城去。 杨寄燕闻言,眸中露出喜色,余启蛰要去京城了?她父亲很快就要去京城述职,若是余娇那个碍眼的贱丫头不跟去京城,她在京城近水楼台,只要温柔耐心,不愁打不动余启蛰。 提着准备好的点心,杨寄燕走向西屋,见里间房门关着,她抬手敲了敲屋门,“余五哥哥,我给你做了些糕点,我能进去吗?” 屋内,余娇窝在余启蛰怀中,听到杨寄燕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她坏心忽起,未必要跟杨寄燕唇枪舌剑的争执,她一个现代人,可没那么矜持,斗一个小姑娘有的是法子。 想到这里,余娇嘟着嘴,仰头朝余启蛰软声道,“哥哥,我脚疼,你抱我好不好?你都要走了,我想你多抱抱我。” 平日里怎么哄,小丫头不肯唤他哥哥,这会儿倒是主动的很,余启蛰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多说什么,喜爱极了余娇跟他软声撒娇。 只任着她的意思,宠溺的将她抱了起来。余娇双手搂住了余启蛰的脖颈,细嫩的手臂挂在他的脖颈上,软声催促道,“杨小姐做了糕点,肯定很好吃,你快去给她开门。” 余启蛰抱着她站起身,走向房门。 房门从内打开,杨寄燕脸上刚扬起的笑容,在看到被余启蛰抱在怀中的余娇时,就僵在了脸上,她先是白了脸,随即又红了脸。 光天化日,他……她们怎么能这样抱着! 杨寄燕又气又羞,肯定都是这个贱丫头缠着余启蛰的,他那么冷的性子,怎么会主动抱女人! 欣赏够了杨寄燕脸上的表情,余娇软趴趴的靠在余启蛰的胸膛上,“杨小姐你来送什么点心?好吃吗?” 杨寄燕看她柔弱无骨般的趴在余启蛰怀中,恨得暗自咬牙,收敛神情,极力克制,才能平静的望着余启蛰道,“余五哥哥,听梦山伯伯说你要去京城了,这些点心是我一早为你做的,刚好你路上能当做小食,垫垫肚子。” 她努力忽视余启蛰怀中的余娇,伸手将食盒朝余启蛰递去。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将食盒从杨寄燕手中接过,正是余启蛰怀中的余娇,她笑靥如花,“我替蛰哥哥谢谢你,他不爱吃点心,杨小姐这么辛苦做的,我帮他尝尝好了。” 说着,余娇揭开了食盒,五颜六色的点心铺满了锦盒,有赤豆糕、桂花糕、糍粑、八珍糕,精致好看不说,还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道。 余娇当即捏了一块桂花糕放进了嘴里,她眼睛一亮,瞳仁亮亮的夸赞道,“杨小姐的厨艺真好,可惜蛰哥哥不爱吃这些,不过杨小姐放心,我会都吃光的,不让杨小姐的心意浪费了。” 杨寄燕气的差点表情扭曲,她委屈的看向从开了门便一声未出过的余启蛰,盼着他能说些什么安抚自己。 偏生余启蛰一直垂眸看着怀中的余娇,视线根本未曾分给杨寄燕半分。 见余娇嘴角沾了糕屑,他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温声说道,“少吃一些,别吃坏了肚子。” 第三百八十五章 分别 杨寄燕何时见过余启蛰这般体贴的模样,双眸气的泛红,又是心酸又是嫉恨,孟余娇一个农家女,她哪点值得余启蛰这般宠爱? “蛰哥哥说的是,只杨小姐做了这么多样式,不尝一尝倒是可惜了。”余娇粗鲁的翻弄着食盒里的糕点,一样只掰下一小口,挨个尝了一遍。 杨寄燕见她这般糟践点心,胸口气的泛疼,红着眼眶,泪意涟涟的望向余启蛰,忍不住道,“余五哥哥,你怎能让她这般折辱我的心意?” 说罢,气呼呼的跺了跺脚,转身便朝外面跑了出去。 余娇将手中的点心丢进了食盒里,轻‘啧’一声,这大小姐真是不逗,她还什么都没做呢,人怎么就气跑了? 余启蛰用帕子帮她擦了擦手,余娇让他将自个儿放在了地上,凝着余启蛰脸上的表情,澄澈的杏眸满是无辜的道,“我好像将杨大小姐给气跑了,你怜香惜玉吗?”ъitv 余启蛰无奈的扯了扯唇角,语气宠溺的道,“说什么傻话。” 余娇笑容灿烂,“也是,我可是帮你赶走了烂桃花,你该高兴才是。” 余启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什么烂桃花,我只有你这一株桃花。” 小古板最近好听话层出不穷,余娇已经有些适应了,她轻拍了下他的手,嗔道,“以后不许捏我的脸,都被你捏大了。” 她声音中带着不自知的娇气,余启蛰笑了起来,从善如流的松了手,“好,以后不捏了。” 余娇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那这些都归我啦。” 见她一副护食的模样,余启蛰无奈笑道,“都归你,不跟你抢。” 余娇将食盒放回到侧间,她方才将点心全都尝了一遍,虽然没试出下了药,但也可能是吃的太少,小心为妙,这些点心不能让旁人碰,好在余启蛰今个儿就要去京城了,杨大小姐便是有心下药,也无处可施展。 那厢宋氏已烙好了饼,给余启蛰装进了行囊里。bigétν 余启蛰去了堂屋跟余老爷子和老太太辞别,因余娇与余启蛰置气的余儒海缓和了脸色,“你一向性子稳重,在外要顾好自个儿,常给家里来书信。” 余启蛰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孙儿谨记祖父叮咛。” 余儒海点了点头,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余启蛰是如今余娇唯一出色的子孙,另几人已指望不上,他看着身量已比他还要高上几分的余启蛰,语气慈爱了许多,“我余氏一门的荣耀往后都系于你身上了,去了京城好好读书,家中一干事都无需挂念。”biqμgètν 余启蛰沉静应声。 余周氏也出声叮嘱了几句,余樵山已牵了马车等在院门外,亲自送余启蛰去县衙找高县令。 一家人将余启蛰送到院门外,说完离别的话儿,余启蛰深深的看了一眼余娇,余娇朝他笑了笑,素白干净的小脸,恬静又娇软。 余启蛰弯了弯唇角,方抬脚上了马车。 余樵山驾车缓缓驶离,余娇陪宋氏和余梦山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马车才回了院子。 虽只是短暂离别,俗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宋氏和余梦山脸上都挂着淡淡的不舍愁绪,余娇陪两人说了会儿话,逗他们开心了,才回了侧间收拾行李。 余启蛰走了,她也该回沚淓县了。 正拾掇着衣物,张氏和余知舟来了东屋。 第三百八十六章 琐事(一) “孟丫头,我听知舟说你给他在沚淓县找了个活计?”张氏不放心的问道,“靠谱吗?知舟刚从书院下学,人愿意让他做账房吗?” 余娇将东西归置好,回道,“有个求诊的患者,家里是开粮铺的,说是铺子里缺个账房,三哥儿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过去试试。” “你说这话也在理,只是我跟你大伯有些不放心,三哥儿长这么大,也没离过我们跟前。” 张氏念叨了两句,余知舟在一旁道,“娘,我都这么大了,余娇妹妹还未及笄,她一个小姑娘尚敢外出看诊,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张氏轻叹一口气,“娘又不是要阻你,你爹都应下了,你想去便去吧。”bigétν 余知舟脸上露出笑容,“余娇妹妹,我去收拾行李,随你一同去沚淓县。” 余娇笑着应了一声。 余知舟走后,张氏期期艾艾的看着余娇,低声说道,“孟丫头,你是个有主见的,知舟虽是个男子,却比不得你叫人放心,他这趟跟你过去,你多提点着他一些。” 余娇笑着说道,“大伯母不必担心,三哥儿性情稳重,大伯母只是不习惯三哥儿不在跟前,男儿多在外面行走也是好的,一来长长见识学些本事,二来日后好支应门户。” “听你这么说,倒也是。”张氏心情稍霁,表情放松了一些,“我去帮知舟收拾行李,孟丫头,知舟这趟过去差事要是稳当了,你可别忘了往家里传个信儿。” 余娇应了一声,张氏走后,她看了眼桌上杨寄燕拿来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全都倒了出来,丢了出去。 得等余樵山送完余启蛰驾车从城里回来,余娇和余知舟才能出发,想着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余娇便没闲着,找了纸笔,在纸上写了十几种易人种栽植,生长周期短的草药,又写了一些有关移植以及培育的经验。 川乌,柴胡,沙参,薄荷,枸杞,丹参,天麻,这几味药材是比较适宜秋冬种植的,余娇特意在纸上标明了,村里今年可以先试着培育种植这几味药材。 种植药材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耐心,其实余娇并不觉得今年村里人真能将药材人种种植发展起来,反正田被淹了,荒着也是荒着,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余娇写完后,便将纸先拿去给余梦山看了看,余梦山常年上山采药,对药草还是十分熟知的,对余娇挑选的那几味适宜秋冬种植的药材很是赞同。 两人说了一会儿药草种植的事后,余娇说道,“梦山叔,宋婶,我在沚淓县买了些田地,想种些粮,近段时日兴许都会呆在沚淓县。” 日后种植胡菜,余娇怕是要在沚淓县呆上很长一段时日,她不想让宋氏和余梦山担忧,索性坦白了买田一事,原本这事儿她也没打算瞒着余梦山夫妇,只是不想让余儒海知晓了,省的余老爷子又折腾些鸡零狗碎的麻烦事。ъitv “买田?沚淓县的田不是都被淹了?孟丫头,你怎么在那地买了田?听说那边水淹得厉害,怕是地里一两年都缓不过生气来。”余梦山疑惑道。余娇说道:“水已经退了,只是田里湿得厉害,因此田价便宜,我便买了一些。” “孟丫头既已经买了,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宋氏看向余娇,问道,“孟丫头,你买了多少亩?等来年春耕,我跟你梦山叔过去给你种。” 余娇感慰宋氏的体贴,说道,“买的有些多,我找了人帮忙种,湿地刚好可用来种胡菜,今冬也不用荒着,我也想先试一试,看能不能种成。” “种胡菜?”余梦山看着余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大多都是菜园子里种一片胡菜够自家吃的便成了,哪有人专门买田种胡菜的。 余娇解释道,“胡菜种来不是吃的,胡菜籽能出油,种成了可开榨油坊。” 余梦山和宋氏都未曾听过胡菜籽能榨油吃,胡菜本就是从胡人那里传来的,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只当成青菜来吃,也没人用过胡菜籽榨油。 两人自知见识跟不上,余娇又是个有主意有见识的,她既已买了田,想来这事儿已在心里琢磨透了。 “孟丫头你在沚淓县这些时日,可是忙着买田地的事儿,并不是给人瞧病?”余梦山道。 余娇点头,有些歉疚的道,“并非想瞒着您二老,这趟回来前,才将买田的事办妥,家里人多口杂,若是提了我买田的事,老爷子免不了会过问,我便一直没提。” 余梦山和宋氏忙笑了笑,“不妨事的。”bigétν 两人也知道余儒海一直拿余娇当外人,若知道她私自买田,怕是又要折腾着将田契从余娇手中夺走。 第三百八十七章 琐事(二) 余娇又说道,“我跟人合伙买了些粮,在沚淓县开了个粮铺,茯苓阿姐在沚淓县是帮着照看粮铺。” “难怪……”宋氏和余梦山心里不难感慨,余娇不显山不漏水的自个儿就开了间粮铺,怪不得在沚淓县呆了这般久,茯苓那丫头前些时候回来,还一直帮她瞒着粮铺的事儿。 “你开粮铺的事儿与你大伯一家说了?”宋氏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还未,那边人手紧张,我瞧三哥儿也急着找活做,便想让他过去帮忙,自己人用着也踏实一些。” 宋氏点点头,“知舟性子踏实,有他照应也妥帖一些。” 余梦山颇有些感慨的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倒还不如余娇丫头,你要是个小子,怕是不得了。” 余娇笑了笑,她不过是占了重活一世的便宜,若也是土生土长的太晏人,思想和三观都是被这个世界所塑造的,说不得会是个什么样子,可能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院里传来动静,不大会儿,余樵山来了东屋,“二弟,弟妹,我将启蛰送到了高县令府上,高县令安排了小厮和车马送启蛰去京城,他动身了,我方回来的。” 闻听高县令安排得这般妥当,宋氏和余梦山安心了不少,余梦山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余樵山,说道,“大哥,这是余娇写的,这几味药材咱们可以先试着从山上找找,移植到田里试着能不能养活。”ъitv 余樵山接过纸张,细细看了一遍,眼神亮了亮,“辛苦孟丫头了。” “这没什么。”余娇说道,“沚淓县那边我还有得忙,村里种药材一事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大伯若有什么问题,只管给我去信。” 余樵山将纸张仔细叠好,放在胸前,道,“好,你今个便要走?” 余娇点头。 余知舟背着包袱也过来了,“余娇妹妹,我收拾好了。” “知舟说你给他在沚淓县找了个事儿做,你们结伴过去也好。”余樵山道,“你们眼下就走?那我去给马喂点草。” 说完,他出了门,急匆匆的去给马儿喂草去了。 “爹,我来吧。”余知舟追了出去。 余娇从侧间拿出自己的行李和诊箱,宋氏帮忙提着放去了马车上,余知舟喂完马,跟大房和二房的人告别后,余知舟驾车,两人离开了青屿村。 余娇拿出了汜胜之书,靠在车厢里,翻阅书册,时不时还会用笔做一些标记。 余知舟没去过沚淓县,出了长奎县,便需余娇指路,余娇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撩开车帘给余知舟指路,一路上时间过得倒还算快。 余知舟不常赶车,路上两人歇了半个时辰,用了些吃食,方才继续赶路。 余娇上了马车后,没再看书,与余知舟说起粮铺的事情。ъitv “三哥儿,有件事我要与你说一下。”余娇出声道。 “你说。”余知舟在车外,一边赶车一边道。 余娇说道,“这趟邀你去沚淓县做工,其实是我跟人合伙开的粮铺,你要愿意做账房,便先在粮铺里做个账房,我在沚淓县买了些田,日后可能要开个榨油坊,你要愿意,也可在榨油坊帮忙,工钱方面我不会怠慢你的。” ‘吁~’余知舟勒停马头,回身看向车厢,脸上划过惊讶,“余娇妹妹,你是说你在沚淓县开了个粮铺?” 余娇撩开车帘,歉意道,“没早些跟你说明白,实在不好意思,看诊挣钱来的太慢,我想行商,我昨日听三哥儿说了卖笺纸,想来你应是不讨厌行商,茯苓姐和我都是女子,行商多少有些不便,故而想找个妥当的自己人来帮忙。” 余知舟忙不失迭的道,“你别看我读书这些年,其实心里也一直想着做个买卖,只是不知道打哪入手,余娇妹妹,你可真厉害,不声不响就开了家粮铺!” 余知舟脸上难掩兴奋,甩了下鞭子,将马车再次赶了起来,说道,“你还要开榨油坊?能挣钱吗?只要能挣钱,我愿意跟着你干!让我干啥都行!” 余娇轻笑了下,“榨油坊能不能赚钱还不好说,不管盈亏,工钱我都照付给你。” 她又与余知舟说了说要种胡菜,用胡菜籽榨油的事儿,方便他了解日后要做的是什么买卖。 “我看这生意成!”余知舟整个人都好似精神了起来,“都说盐油炭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盐和炭都掌握在官府手里,寻常百姓吃的都是熬出来的肉油,豆油又贵,要是这菜籽油真像你说的这般入蔬清香,造烛甚亮,涂发黑润,指定不愁销路,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赶紧将胡菜给种出来。”bigétν 余娇笑道,“你说的是,我已让回春堂的沈少爷帮着去买胡菜籽,应要不了几日,就有信儿了。” 余知舟愈发振奋,“要是早知胡菜籽能出油,从前家里菜园子种的胡菜就该留下来,说不得我就能成一方豪绅了。” 余娇轻笑了下,她和余知舟一样,对种胡菜饱含期待,沚淓县的田潮湿,种植环境合适不说,油菜的生长能力也强。 在菜园子里洒上一把胡菜籽,无需用心施肥锄草,便能长出一大片来。 又刚好适合这个季节播种,来年五月便可收获。 这些便是余娇下定决心,大量买田种植油菜的原因。 第三百八十八章 琐事(三) 两人到沚淓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临街不少铺子都已打烊,暖黄的烛光从纸窗里淡淡透出余晖。 余娇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指着前方不远处仍敞开着两扇木门的铺子,出声道:“那便是我开的粮铺。” 余知舟抬眼看去,将马车赶到铺子门口,拽住辔绳,将车停稳,他先跳下车辕,回身朝余娇伸出手,想扶她下马车。 余娇不经意的避开他的手,扶着车辕,下了马车。 铺子里的余茯苓听到动静,抬头往外一看,快步走出粮铺,“三哥……你怎么也来了?” 余知舟收回手,闻声转过身看向余茯苓,“我在家闲着无事,想找个活做,余娇妹妹让我过来帮她做事,我便来了。” 铺子里的伙计上前从余知舟手中牵过马,将马车从东侧的院门,赶进了宅子。 进了粮铺,余茯苓赶紧给两人斟了热茶,余知舟没去喝茶,在粮铺里转了一圈,好奇得四处打量了下。 余茯苓说道,“刚巧铺子要打烊了,咱们回宅子里说话,我先去烧饭。” 余娇站起身和余茯苓一同关上门板,余知舟上前帮忙。 端着灯烛,三人穿着柜台后的小门,去了后面的宅院。 余知舟四处打量着灯火通明的宅院,没想到这临街的铺子后面还别有洞天,竟是打通了的。 “东家回来了!”前院的伙计瞧见余娇,都赶忙出声问好。 一人上前,从袖中拿出两封厚厚的书信,“东家,这是周管事着人送来的回信。” 余娇接过信,瞥见上面的顾字,将信收在了袖中,“辛苦 了,劳烦收拾间屋子,这是我家兄长,他往后也在这里做事。” 伙计忙应了一声,朝余知舟问了声好,下去收拾屋子去了。 三人穿过隔墙,进了内宅,余知舟很是守礼的收回了目光,他虽没住过大宅院,也知内外宅之分,理当避嫌,便没再四处看。 “你跟家里人都说了?”进了厅堂,余茯苓将堂内的灯烛全都点亮,瞬间整个厅堂都明亮起来。 余娇摇了摇头,“只跟宋婶和梦山叔说了,三哥儿也知晓。” 余知舟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忙道,“我不会四处说的,保证守口如瓶,家里人那边我会好生瞒着。” 余茯苓笑了笑,“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余知舟点头,“我知道。” 祖父对余娇的态度,余知舟又不是不知晓,哪里能容得下余娇偷偷在外面开粮铺,换做是他,他也会瞒着。 “你们先歇歇,我去烧饭。”余茯苓知两人赶路过来,还饿着肚子,顾不得多寒暄,便急急忙忙去了灶房做饭。 余知舟往厅堂外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恍惚,他方才数了数,前院的伙计就有七八人,余娇这是动真格的在做买卖,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小打小闹。 “三哥不用拘束。”余娇说道,“宅子小,前院住了些伙计,都是在铺子里帮忙做事的,安排你同他们住在一起不妨事吧?” 余知舟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妨事,有个住处便成。”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喉咙有些发紧的问道,“我原先忘了问,你在沚淓县买了多少田?” 余娇给他斟了杯茶,“不足四百亩肥田,一百多亩薄田。” 余知舟瞪大了眼睛,端起的茶水都忘了喝,“五……五百多亩田?” 余娇笑了下,点了点头,解释道,“临近沚淓渠的田地受灾有些严重,田价要低上许多,便多买了一些。” 余知舟看着余娇,双眼都有些放光,这一刻身量娇小,尚未及笄的余娇,身姿变得伟岸起来,这可是坐拥五百亩田地的土财主啊! 做梦都没想到,家里竟然出了个土财主!坐拥五百亩田地的土财主竟然是他家冲喜嫁来的五弟妹! 震惊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消化的余知舟出声问道,“茯苓也知道你买了五百亩地?” 余娇点头,“知道呀。” 余知舟合上了嘴巴,好吧,是他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了。 他还以为余娇说要种胡菜,至多买个几十亩地,哪想到她一买就是五百亩,难怪她说找了人帮忙种! 原先还有些忐忑的余知舟,这会儿再无丁点儿后顾之忧,只想踏踏实实在余娇手底下做事,跟着土财主,他坚信,自己也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见余知舟脸上神情一会儿一个样,余娇没再出声,从袖中拿出了伙计给的两封书信。 展开纸张,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眼前,字如其人一般狂纵不羁。 顾韫在回信中不仅爽快的答应了借钱,卖粮的钱让余娇随便用,还又给她送了五千两银票。 另一个鼓囊囊的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捏着银票,余娇轻轻皱了皱眉,顾韫这般大方,她心里反倒有些怪怪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花笺(一) 左右已经欠了人情,这些钱不用白不用,等日后多还顾韫一些利息便是。 余知舟瞥见信封里的银票,细窄的双眼皮微挑起,眼神炯亮看来还是行商赚钱。 余娇将银票收好,顾韫在信中还提到他已经回京了,往后若还有事找他,只管叫周管事安排人往京城给他寄信。 且朝廷指派了户部官员担任巡抚使,不日便会前往北地赈灾。 这个消息意味着,粮铺的生意做不久了。 也不能说是做不久,只是朝廷赈灾的粮食一到,粮铺的生意必然会受影响,粮价也会受其影响。 余娇允了签雇工契那么多户人家的口粮,从江上运来的这批粮本就不能尽数全都卖出去,等周管事运往儋州的那批粮食卖完,儋州的粮铺就没必要再开了。 胡菜九月到十一月都是适宜的播种期,只是来年五月才能收获,这中间有将近半年的生长期,这半年的空挡得找些旁的事情做。 余娇抬眸看向余知舟,余知舟立时正襟危坐,余娇轻笑了下,问道,“三哥,你先前说的花笺纸在书院销路如何?”bigétν “花笺纸高雅华美,书院里附庸风雅的人不少,愿意买的人还挺多,女儿家估计会更喜欢一些。”余知舟答道。 余娇思忖了下,又道,“三哥可曾听说过薛涛笺?” 余知舟茫然的摇了摇头,“恕我孤陋寡闻,倒是未曾听说过,也是笺纸吗?听起来倒像是人名。” 历史上薛涛笺是极有名的,一来是因薛涛的诗出名,二来是因寻常宣纸尺幅太大,而薛涛笺精美小巧,色彩艳丽,便于携带,用于写八句律诗再适合不过。 古往今来,都是女子的钱更好赚一些。 开个造纸坊,专生产优质精美的笺纸,卖入那些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倒是个好生意。 笺纸不光可以用来作诗,亦可以写书信。 不过片刻,余娇心中已拿定主意,等胡菜播种,便潜心去研究笺纸,她不光要制花笺,还要仿薛涛笺,制彩笺,以及香笺。 闺阁妇人女子最是喜欢用香,若能造出加了香料,且香气经久不散的笺纸,想来会大受欢迎。 “三哥,我想开个造纸坊。”余娇缓缓说道,“你可愿合伙一起做?” 余知舟怔愣了下,“我……我行吗?你不是说要开榨油坊,怎突然又要制纸?宣州府产纸甚佳,我们所用宣纸都是宣州产的,贸贸然制纸,怕是不好卖……” 宣纸是贡纸,闻名于天下,技艺娴熟,天下读书人所用皆为宣纸,除此之外便是粗糙的黄麻纸,因价格低廉,偶尔会有人用之。 何况又无祖传的造纸技艺,如何能将宣纸取而代之?余知舟虽也想大干一场,但贸然开造纸坊太过异想天开了,恐怕会赔个血本无归。 见他误会,余娇解释道,“我并非要与宣纸争辉,咱们只制笺纸,卖于闺阁读书女子,大户人家的姑娘都颇有才情,若能制出合她们心意的笺纸,必定不愁销路,我们的造纸坊并非要迎天下客,定位是那些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biqμgètν 有了明确的目标客户群体,余娇不担心笺纸的销路,她继续说道,“甚至于咱们不需制纸张,进购宣纸,再加工制成花笺便可。” 余知舟被她说得豁然开朗,“是我想的狭隘了,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可行,只是花笺如何制,咱们没人会其中技艺。” “这个无妨,我知晓一些门道,花笺是用雕版雕印山水花卉,五色笺需得给纸张上色,香笺需得在制纸时加多种香料,香笺制艺会麻烦一些。” 听余娇侃侃而谈,余知舟不禁心生佩服,“余娇妹妹竟知道得这般多,我这个读书人真是自愧不如。” 余娇淡淡一笑,“三哥读书看的都是经史子集,我看的大多都是闲书。”她喝了口茶,继续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只要我们用心钻研,定能制出笺纸的。” 余知舟早已被她说服,余娇只静静的坐着,慢条斯理的叙述,竟给他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原本没谱的事情,此刻竟叫他生出一种恨不得立时去做的感觉。 他站起身,心悦诚服的道,“余娇妹妹说的是,往后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余娇笑了笑,“造纸坊的事儿原就是三哥提起,我才有了这个想法,这事还真得劳烦三哥操劳。” 余知舟在椅子上坐下,满脸精神抖擞的道,“余娇妹妹只管吩咐。” “虽咱们可以直接购入宣纸制笺,但造纸的技艺能学还是要学,还有江南的花笺到底如何?旁的地方可还有其他笺纸,这些都需亲自了解一番。”简单的说,就是得做个市调,分析一下竞品,以及学习一下别人的技艺。 余知舟听得连连点头。biqμgètν 余娇继续说道,“我需得盯着胡菜播种,抽不开身来,这些事就要劳烦三哥去做。” 余知舟道,“妹妹的意思是要我去江南和宣州走一趟?” 第三百九十章 花笺(二) 余娇颔首,“朝廷马上就要派官员来北地赈灾了。” 余知舟当即明白了余娇的意思,“粮铺的生意做不长久了?” “存粮已经不多了。”余娇说道,“三哥留在粮铺,倒不如出去走一走。” 这话正合余知舟的心意,他早就想四处游历,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余娇愿意将这事交给他做,也是信赖他。 余知舟郑重其事的道,“你说的是,我一定不负所托,将事情办好,我何时出发?”bigétν 余娇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急,儋州那边还有个粮铺,是周管事在看管着,明日我着人往儋州送封信,若周管事能赶回来,你们看结伴去宣州和江南,周管事是位能人,你跟着他应能学到不少东西。” 余知舟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若他只身去宣州和江南,难免有些抓瞎,听余娇考虑得这般妥当,再无什么后顾之忧。 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惊叹,余娇竟在儋州还开了个粮铺,儋州受灾最是严重,在儋州卖粮,怕是生意好的不能行。 余茯苓端了饭菜进屋,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笑着问道,“先吃饭,有什么话等用了饭再聊。” “好。”余娇笑着站起身去了屋外,打水洗了手后,去灶房帮着余茯苓端了饭菜,给前院的伙计送了过去。 三人在后院的厅堂用了饭,余知舟没再多留,“天色已晚,我先去前院歇息,余娇妹妹,茯苓,明日咱们再叙。” 余茯苓将余知舟送去前院,伙计已给他收拾好屋子,余茯苓没跟进屋,在门外道,“三哥,房里若缺了什么东西,明个你与我说一声。” 余知舟应了一声,这房间比家中宽敞许多,又收拾得十分整洁,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讲究许多,只要床榻睡得暖和便成了。 “茯苓妹妹,你也早些歇息。”余知舟回身道。 余茯苓笑着应了一声,回到后院,见余娇正在灶房洗刷锅碗,她上前道,“你刚回来,歇着便成,这些事我来做。” 余娇没让她沾手,“一路上都坐在马车里,我不累, 这几日倒是辛苦你了。” 余茯苓也没闲着,往另一口锅里添了一桶水,去了灶下烧火,“你将三哥找来,是什么个打算?” 余娇与她细说了说造纸坊的事,余茯苓轻叹道,“可恨你我不是男儿身,不然这些事咱们也能去做。” 余娇笑着揶揄道,“你若是男儿身,姐夫怎么办?” 被余娇打趣得多了,余茯苓提起赵禹不再羞涩,说道,“若是赵禹也读过书便好了,便能多帮你做一些事。”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瞧着姐夫是个上进的人,说不得日后也是个人物。”余娇忽而想起还未与余茯苓说余启蛰去京城的事,便又顺嘴提了一句。bigétν “启蛰去京城了?可惜我没能给他送别,好在你赶回去了。”余茯苓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说道,“他孤身一人去京城,倒有些叫人放心不下。” 余娇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也来到了灶下,蹲在余茯苓身旁,道,“等忙完这一阵,咱们去京城看他,总不能叫他一人在京城过年。”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田间(一) 余茯苓高兴起来,“咱们一起去?我也能去京城。” 余娇笑看着她,“你要不舍得姐夫,我自个儿去也成。” 余茯苓嗔瞪了余娇一眼,无奈的道,“你这张嘴呀,又胡说八道!” 她与余娇说起正经事来,“造纸坊你可想过要建在哪里?也要在这沚淓县吗?” 余茯苓私心里想让余娇将造纸坊开在青屿村,开造纸坊指定得雇人做事,开在青屿村,也算是造福乡邻,离家近,爹娘也能帮上忙,总在沚淓县呆着也不是个办法。 “这个我尚未想好,得看环境。”若是她们自己制纸张,需得选离水源近,有原材料的地方。 宣纸是以青檀皮为原材料,薛涛笺是用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成的红色小笺。 而《天工开物》里记载的造楮纸法,是以楮树皮制成的。 余娇前世和爷爷居于秦岭,秦岭当地的百姓自古以来便是依靠着山区的楮树,造楮皮纸为生。 北张村的楮皮纸在后世被列为了世界非遗之一,余娇常去山脚下玩耍,多次目睹过楮皮纸的制艺过程。 那时,因觉得好玩,还曾帮人踩踏过皮料堆,舂捣过纸料。 正因为对楮纸制艺过程熟知,是以在余知舟提到卖笺纸的时候,余娇才会问他为何不自己制笺纸。biqμgètν 找到合适的原材料,才能决定将造纸坊落在哪处。 青州虽山多,但沚淓县并不靠山,树木多是白杨和槐柳,往来这些日,余娇倒不曾见过青檀树和楮树。 野生楮树因耐旱,耐瘠,常见于山沟,荒地,青岩山上兴许会有楮树,不过余娇先前上山采药时并未注意过,等过些时候,还得回青屿村,上青岩山仔细瞧一瞧。 见灶上冒了白烟,余茯苓将灶膛内的柴抽出了几根,插在灶下的灰中摁灭,故做无心提到,“那顾小侯爷倒也是个好人,竟一口气借给你这么多银子,只是平白无故的,他这样待你,该不会是有旁的想法?” 余娇抬起眼眸,静静的看了余茯苓一眼。 仿佛被她瞧透心思了一般,余茯苓暗骂自个儿不该话里藏话,余娇一向是个直言直语的性子,又通透分明,她又何必在她面前耍弄小心机。biqμgètν 余茯苓有些羞愧的道,“我是怕那顾小侯爷对你存了什么心思……毕竟非亲非故的,甚是随意的便给了你七八千两银子使。” 其实说出这话来,余茯苓也觉得自己多想了,如顾小侯爷那样的天之骄子,在京城里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又哪里会看得上寻常女子,况且初次见面时,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本是结了怨的,谁能想到竟成了余娇行商的贵人。 余娇并未敷衍余茯苓,而是认真想了想,答道,“他是个什么心思我也不知,不过我猜顾小侯爷这般大方,多少有着前次寻亲的缘故。” 余茯苓记得那位刘公子似乎将余娇当成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了,这般想来,顾小侯爷愿意帮扶余娇,倒是这层的干系更多一些。 “顾小侯爷家大业大,兴许也不将这些钱看在眼里,等日后赚了钱,分他一些干股。”余娇担了顾韫的人情,早就打定主意要偿还,不管顾韫因何缘故借了这么多银子给她,她总不会白白占了顾韫的便宜。 “是我多嘴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觉得跟他们那样的大人物牵扯太多,不好。”顾小侯爷那是真真的权贵士族,一个不高兴,便生杀予夺,哪里是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能高攀得起的。 余茯苓至今想起顾韫那乖戾桀骜的模样,便心惊胆战。 余娇浅淡的笑了笑,“行商便是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免不了的。” 若不是结识了顾韫,哪有这么容易便能从江上买粮运来,人在世上行走,少不了要交好人脉,一个人都不结交,想成事太难了。 余茯苓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免很是自责,这世道女子行商本就艰难,她就不该一时快言快语,还打着敲打余娇的主意。 “水烧好了,你先去梳洗。”余茯苓揭过话茬,起了锅中的热水,帮余娇送去了房间。 余娇回房沐浴过后,在桌案旁坐下,给周管事写了一封书信,询问了下儋州那边的粮还余多少,以及周管事若能抽的出身,让他回沚淓县一趟,先将儋州粮铺的事先交给旁人做。biqμgètν 用火漆将信封好,房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余娇开了房门,余茯苓抱着被褥站在门外,“我……我想跟你一同睡。” 余娇笑了下,“好呀。” 余茯苓见她应下,将自己那床被褥,铺在了床榻上,钻了进去。 余娇吹了灯烛,上了床榻,躺在里侧。 黑暗中,静寂了一会儿,余茯苓翻了个身,轻声道,“余娇,我刚在灶房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唔……” 身旁传来余娇充满困意的咕哝声,似乎根本就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余茯苓无声的笑了笑,看来是真的累了,倒是她太过敏感了。 余茯苓摸索着给余娇掖了掖被角,想着明日要多给余娇做些好吃的,以后自个儿这张嘴也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说。 第二日,余娇让人将信送去了儋州,看过粮铺的账目,又清点了一遍余粮,带着几个伙计去了乡下,巡看了所买来的田地。 与受灾过后,已恢复从前的青屿村不同,沚淓县乡下的村庄倒塌的房屋尚在重新修建,几个村里的人都将田地卖给了余娇,用卖田地的得来的银子在重修房屋。 有人认出了余娇,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一个村的人都赶了过来,热切的招呼余娇一行人在村里用饭,盛情难却,余娇便应了留下用晌午饭。 坐在村里临时搭建住人的草棚子下,好些人都围在余娇跟前,与她说话。 “余姑娘,咱们这田啥时候开始种?”一个老者出声问道。 余娇刚在田里看过,地势低洼的田地还蓄着水,地势稍高一些的田里,土又湿又黏,像是刚刚抽干水的荷塘似的。 余娇看向老者,温婉有礼的道,“田里还湿着,等你们将房子建好,腾出空来,再忙田地的活。” 第三百九十二章 田间(二) 老者不免有些歉疚,“地里的番麦苗都涝死了,要是往季,这时候番麦都该出穗了,余姑娘,地里的番麦已没法子补救了,今年冬季怕是没有收成。” 照眼下这个情形,今年地里怕是会颗粒无收。 余姑娘买田又给他们口粮,于这些百姓来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都没拿余娇当商人看,故而不免替余娇担忧。 若是今年的地荒着,他们这些人既不用做农活,还白领余姑娘的口粮,实在良心难安。 “老伯不用担忧,这些田我是用来种胡菜的,等你们将房屋修好,把田里的水放了,地再晾上一晾,咱们就能播种了。”余娇温和的道。 这些百姓质朴,她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愿意交付善良和真心。 老者听她心中有成算,安心了不少,“这个时节种胡菜确实再合适不过。” 他站直有些佝偻的身子,与一旁的人道,“都听到了吗?大伙都抓紧盖屋舍,别耽搁了给余姑娘做事。”ъitv 一伙人赶忙应声,原本还围在旁边的汉子,都站起身,不敢再闲坐着浪费时间,各自回到自家重建的屋子旁忙活,只剩下几个老人和妇人在草棚里陪余娇坐着说话。 妇人们也都没闲着,全都在缝制衣裳,她们小心的打量着余娇,也不敢贸然开口搭话。 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走到余娇跟前,伸出布满青筋和褐色老年斑的手,一个还没小孩拳头大的青黄色果子躺在老妇人粗粝的手掌心。 “余姑娘,没啥能招待你的,这梨子你尝尝。”老妇人声音慈祥又和蔼,伸出的手微微颤着,指甲里还藏着泥垢。 余娇对那泥垢视而不见,伸出双手接过那几乎看不出是梨子的果子,抬眸对老妇人甜甜一笑,咬了一口梨子,虽然又涩又酸,但她笑着对老妇人道,“很甜,谢谢您。” 这枚梨子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没有了水分,可这份捧上来的真心,格外叫人动容。 老妇人见余娇吃了,抿着有些瘪的嘴笑了起来,坐在余娇身旁,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倒塌的屋子,声音因上了年纪有些缓慢,“我家院里种了好几棵梨树,往年这个时候结的梨子又大又甜,今年又长了一树,沉甸甸的,把枝丫都给坠弯了。” 余娇循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看去,除了倒塌的残墟,已瞧不见梨树的影子。 老妇人脸上带着笑,好似她眼中那几棵梨树是还在的。 “满树的梨子瞧着就叫人打心里高兴,附近的鸟儿总是跑到院里偷啄,我守在树下,日日赶,夜里都不放心。”老妇人笑道,“那些鸟儿也是精,它们晓得我家树上的梨子甜!” 余娇笑了笑,啃着酸涩的小梨,附和道,“是甜得很。” 老妇人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 她又看向自家的院落,布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些恍惚,“我儿说等摘了给四邻送一些,余下的还能去城中卖,可誰也没想到会发大水……”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余娇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难过。 那满树的梨子,对老妇人而言,是美好生活的期盼,是和乐度日的硕果。 不过很快,老妇人便自个儿缓了过来,她继续说道,“大水过后,屋子塌了,院里的三棵梨树被大水连根拔起,冲不见了,梨子也都没了,我在瓦砾里找到这颗梨子,一直没舍得吃,夜里做梦总梦见家里屋子还在,那满枝头的梨子还挂在树上,等着我去摘。”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轻轻颤着,余娇觉得她好像哭了,可老妇人的眼里并没有泪光。 “要是余姑娘早些过来便好了,我知道这颗梨子不够甜,你是哄我开心呢!”老妇人侧过脸,看着余娇,和蔼的笑道,“好姑娘,要是再早一些,我就能请你尝一尝我家又大又甜的梨子了。” 余娇手中的小梨子已经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只梨核,余娇低头,用手在地上刨了个坑,将梨核埋了进去,盖上土,仰头对老妇人笑道,“等来年春日,这梨核说不准就能发芽了,日后会长得像婆婆你家院里的梨树一样,结满树又大又甜的梨子,到那时,我就能尝上婆婆家的梨子了。” 老妇人松弛的眼皮有些微微泛红,她嘴角扬起,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神态中多了原先没有的朝气,“余姑娘说的是,等家里的屋子盖好了,我老婆子再在院子里种几棵梨树,我伺弄梨树可有经验了,定然还能结出满树又甜又大的梨子。” 余娇满脸带笑,“到时我上门跟婆婆讨要梨子吃。” 老妇人一扫多日的郁结,笑着应声,“好,余姑娘要是来了,我让儿子,儿媳扫榻相迎。” 村里的妇人做好了饭,过来请余娇一行人去用饭,老妇人朝余娇笑着摆了摆手,余娇朝老妇人笑着施了一礼,方起身随着妇人去了一户已建好屋舍的人家用饭。 ъitv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杂事(一) 草棚子里,其中一个缝制衣裳的年轻妇人见余娇走远,才低声道,“婆婆,那位余姑娘人真好。” 一旁其他几个妇人也全都点头,很是认同。 那位余姑娘一出手便买了村里这么多田地,那般有钱,从她身上一点也瞧不出有钱人的高高在上,性子和善的很。 老妇人笑着说道,“咱们遇着善人了,日后你跟芽哥儿要好生帮余姑娘做事,好人该有好报,咱们不能因着余姑娘心善,便欺人善。” 年轻妇人点头,将老妇人的话记在了心里,她看了眼余娇埋下梨核的小坑,抬头道,“婆婆,等咱家院子建成了,让相公帮你寻几棵梨树。” 老妇人笑着应道,“好,只盼着我这把老骨头能多活几年,等梨树结了果,请了余姑娘吃梨,再入土。” “婆婆身子硬朗,定能等到那一日的。”年轻妇人柔声说道。 吃饭的时候,余娇方知这村子名唤白衣,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白衣村原不叫这个名字,有位诗人游历至此,见村里生长了许多白菊,便作了一首《菊》,诗中写道‘黄花今日晚,无复白衣来’。 后来这里便改名叫了白衣村。 若无水患,这个时节,村里的家家户户的门口和小路旁,应是开满了秋菊的。 在白衣村用过饭,余娇一行人又去了附近其他村看过田地,才回了城里。 这一趟走下来,余知舟颇为不解,“这边的田地淹得这般严重,真能种的活胡菜吗?有些田都能种藕塘了。” 余娇闻言,不由一笑,“三哥好主意,若是种不成胡菜,咱们便改行种藕。” 余知舟一默,先前他不过是提了一句笺纸,余娇便要开造纸坊,他可不敢再胡说了,万一余娇又一时兴起,他可担不起这个罪过。 北地气候干,水域并不多,不是江南那等空气湿润的地方,也没有梅雨。 此次北地水患,也是连日暴雨所致,胡菜喜湿,若是从前的土壤,兴许还得多次灌溉。 只是那些地势低洼的田地,得尽快放水,村里的百姓都忙着建造屋舍,粮铺的生意已经清闲下来,余娇便安排那七八个伙计,先去田间放水,余知舟没躲懒,也跟着伙计们日日下田放水。 周管事写了信回来,儋州的粮铺自打一开门便生意极好,运过去的四千多石粮,只余一千多石了,他打算将儋州粮铺交给赵禹看管,等过几日便回沚淓县。 在儋州,粮食根本不愁卖,若不是先前余娇定下规矩,不许一人购入太多粮,这些粮怕是早就卖完了。 周管事在信中提道,他做主把一人买粮不得超过五石的规矩给撤下了。 这点是余娇疏忽了,要不说周管事是个能人,有这样的手下,实在省心的很。 余茯苓听说周管事要将儋州粮铺交给赵禹看管着,又是欣喜又是不安,她知道赵禹没有读过书,看管粮铺少不得要看账目,她怕周管事将此事交给赵禹,是因看在赵禹是她未婚夫这层关系上。 可赵禹若是做不好差事,她不免觉得愧对余娇。biqμgètν 余娇安慰了她一通,“周管事是个通透的人,于生意上的事情最是精通,而做生意的大忌,便是任人唯亲,就算有亲眷这一层的干系在,想来也是姐夫能担任此事。” 听余娇这般说,余茯苓心里好受了一些,但心里还是存着几分忐忑。biqμgètν 村里的百姓见余娇找了人去田间放水,心里都很是过意不去,将房屋建好的人,都自发的跑去了田间帮忙放水。 这般过了五六日,低洼处田里的水已放得差不多,余娇又去田间看了一趟,回到宅子里,便听伙计说周管事从儋州归来了。 余娇梳洗更衣后,周管事带了账册给余娇过目,“我来前,将账目清了一遍,怕您急着用钱,进账的银子带回了两千两,留了一些给铺子里开支用。” 他将银票搁在桌上,余娇翻了翻账目,笔笔入账,清晰明了,余娇愈发觉得顾韫真是给她送了个得心应手的人来。 余娇没细看账册,翻了翻便放在了一旁,先与周管事说了说她买田要种胡菜的事儿,又说起造纸坊,两人聊至深夜。 周管事在生意上浸淫多年,见解独到,有他梳理,余娇愈发觉得笺纸一事可行,菜籽油也大有商途。 末了,为了让余茯苓安心,余娇又提了提赵禹。 周管事笑着道,“并非因他是东家的姐夫我才这般安排,赵禹原先就在粮铺做过事,还跟账房学过打算盘。去儋州后,他有心跟我学做账目,我闲暇时指点过他一二,他本就肯学,上手也快。” 余茯苓闻言,忙给周管事斟了一杯茶。 第三百九十四章 杂事(二) 周管事喝了口茶,看了余茯苓一眼,继续说道,“交接过账册后,这几日都是赵禹在看管着铺子,他为人踏实,做事也认真,未曾出过什么乱子。” 余茯苓听周管事一直在夸赵禹,不免有些躁得慌,又害怕是因着自己在的缘故,周管事不好意思说旁的。 她咬了咬唇,神情有些忸怩,出声问道,“赵禹……他不曾读过书,不识字,如何能做的了账目?” 周管事看向余茯苓,笑着说道,“想来赵禹没跟余大姑娘说过,他幼时旁听过几年私塾,虽认字不多,但识字的,只是笔墨写的不好,日后需得多练练。” 余茯苓怔忡了下,“我竟不知他是识字的。”bigétν 本就是盲婚哑嫁,接触不多,余茯苓不知赵禹识字也正常,余娇笑道,“日后让姐夫多给你写几封书信,一来可加深了解,二来锻炼他笔墨。” 当着周管事的面,余茯苓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 深夜,周管事回了房,没有解衣休息,执笔快速写下一封书信,他推开窗,轻吹了一声口哨。 很快窗外多了一抹黑影,周管事将漆封好的书信递向窗外,低声道,“送去京城给东家。” 黑影接过信,很快便瞧不见踪影,院中树影婆娑,枝桠轻轻晃动着,仿佛根本什么都未发生过,周管事只是推开窗透了透气。 第二日,周管事和余知舟带了几个伙计,出发去往宣州和江南,离开了沚淓县。 既买了那么多田,日后少不得要在沚淓县落脚,余娇让人找了先前租宅子和铺子时的伢行,花银子将宅子铺子全都买了下来,伢行的人见她出手大方,殷勤的跑去官府将房契地契办妥,当日便送到了余娇的手上。 白衣村和另外几个村子的屋舍已重建了大半,腾出不少人手来,田里仍旧湿黏得厉害,余娇便叫伙计吩咐下去,让闲下来的百姓先去田里整地,将地翻过来晾晒几日。 又叫人去找了城里和镇上的夜香郎,让他们将每日的夜香送去乡下田间。ъitv 有人出钱要买夜香,这事儿听上去诡异,但对夜香郎们而言,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几个倒夜香的老头欢欢喜喜的应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又过了几日,沈瑜带人运了胡菜籽过来,他派去滁州的人,一连跑了好几个地方,足量买够了五百多亩地所需的胡菜种。 知余娇急着播种,片刻没敢耽搁,买胡菜种的人一回到长奎,便亲自带人送了过来。 有了胡菜种,余娇便再片刻不得闲,日日往田间跑,因是大面积种植,余娇没有选用育苗的方式,而是洒种直播。 撒播需要施足底肥,一直侍农的百姓最是不怕脏不怕累,把夜香郎送来的天然肥灌溉土壤后,又将田地翻弄了一遍,晾晒两三日后,便照着余娇的指示,按垄洒了胡菜种,每一垄都挖出一条小浅沟,在沟坡上点种油菜籽,覆上一层薄薄的土壤。biqμgètν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回归田地,这让本就是以种田为生的村民,心里头很是踏实,没有人觉得累,全都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三百九十五章 杂事(三) 庄稼人最爱惜的便是土地,与余娇签了雇工契的村民,不论男女,无一人偷懒,都将这些田地,当成自家的一般,卖命干活。 余娇在田间直起腰,望着广袤的田地,心间充斥着满满当当的喜悦。 余茯苓把刚撒一垄胡菜籽的地方,用土掩上,抬袖抹了把额上的汗珠,笑着道,“咱们人多,这才七八日,五百多亩地就全都种上了。” 眼下秋高气爽,在田间干活不冷不热,原先烂在田里的番麦苗都被当成杂草铲了一遍,田间虽光秃秃的,但是誰都知道地下埋了种子,要不了多久,这田间便会绿油油,焕发生机。 余娇从一旁的田埂上取了水囊,仰头畅快的饮了几口,又递与余茯苓。 余茯苓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接过水囊,也学着余娇的姿态,仰头豪爽的喝了起来。 这些日子呆在沚淓渠,余茯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前十几年未曾有过的肆意和畅快,似乎一下子全都找补了回来。 她从前以为女子这一生便是要针织女红,洗衣做饭,可跟着余娇,她方知,一个女子也能如男人一般,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未必要将自个儿束缚在一方宅院里,整日针线不离手,只守着男人生儿育女,依仗着男人过活。 凉风拂面,日落西山,田间地头站了不少人,都是刚忙完其他田里农活的村民。 余娇和余茯苓将她们这块田收尾后,顺着田埂走向地头。 “东家,白衣村的田已播完种。”见余娇过来,前几日选拔出的白衣村负责人出声道。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汇报声。 “东家,葛庄村的田也已全都播完种!” “东家,杨溪村的田也都播完了!” …… 余娇笑着点点头,“大伙儿辛苦了。” 一群人眼神炯亮,全都憨厚的笑着摆手,“不辛苦,都是我们该做的。” “明日往田间浇水灌溉,不需太多,咱们的田里的土壤本就湿润,薄薄的洒一层水便可。”余娇给出接下来的指示。 一群人齐声应下,接着便争抢着邀请余娇去村里用饭。 “余东家昨个儿是在你们葛庄村吃的,今个该轮到我们村了!”选拔出负责阳关村的汉子出声道。 “余东家前个儿是在你们阳关村用的饭,今个儿该轮到我们杨溪村了。”另一人不遑多让的道。 “你们别抢了,余东家该去我们白衣村用饭了!”一个妇人挽着余娇的手,高声道。 说完,她还去拉余茯苓这个盟友,“余大姑娘,我们村里已做好了饭菜,就等着您和东家过去呢!” 这妇人名唤徐安娘,是白衣村的负责人,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虽是种田,但田地多,为了便于管理,余娇便让几个村的人自荐做管事,分别管理每个村的田地。 徐安娘是几个村里唯一主动站出来,自荐要做管事的女人,性子爽利,干起活来一点也不输给男人们,起先还有人瞧不上这妇人做管事,但近日来,妇人将白衣村的田管理得井井有条,什么都不落人后,白衣村的田也是最先播种完的, ъitv堵住了不少人的嘴,渐渐非议的声音便也小了。 余娇拍了拍被徐安娘的手,笑着说道,“今儿就不叨扰你们了,我和阿姐回宅子里用饭,天色不早了,你们忙活了一整日,都快回家用饭早些歇息。” 听余娇说不去用饭,一群人不免有些失望,却都没再赘言,笑着与余娇打了招呼,渐渐散去。 余娇和余茯苓上了马车,驾车的伙计笑着说道,“陈婶子烧了粉蒸排骨还有酒酿汤圆,盼着东家回去呢!东家这几日都留在村里用饭,陈婶子还悄悄问我,是不是她烧的菜东家您不爱吃。”ъitv 陈婶子是余娇前些日子雇来的厨娘,她和余茯苓都在田间忙活,看铺子的伙计们还得用饭,索性便找了个厨艺好的厨娘。 陈婶子烧的粉蒸排骨肥而不腻,细软入味,余娇很是喜欢,酒酿汤圆里放了干桂花,芳香扑鼻,甜润软糯,余茯苓极喜欢,若不是不好克化,她能一连用上两三碗。 “陈婶子烧得一手好菜,哪里会有人不爱吃。”余娇说道,“这几日太忙,田间的事儿要与村民们商谈,才在村里用了饭。” 伙计驾着车,声音从车厢外传了进来,“陈婶子要是听到您的话,指定高兴。” “今个儿可有收到书信?”余娇在车厢内坐了一会儿,忽然撩开车帘开口问道。 余启蛰已去京城十几日,刨去路上所用时日,以及驿站传信所需时间,也该有书信传回来了。 只是到今日,余娇都还未曾收到他的书信,心里难免一直记挂着。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世家公子 伙计的声音散在外间的风里,有些轻飘飘的,“倒是未曾。” 余娇轻‘嗯’了一声,有些怅然若失,止不住脑中胡思乱想的思绪,担忧余启蛰是不是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事,以他沉稳的性子,到了京城,若安置妥当,应会传家书回来叫家里人安心才是。 去京城路途遥远,高县令虽派了人护送,可这一路上保不齐会遇到些什么事,余启蛰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余娇越细想,愈发心底不安。 余茯苓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伸手搭在了余娇的手背上,安抚道,“兴许启蛰的家书已在路上,这山高水远的,难免耽搁些时日。” 余娇抿了抿唇,牵强的露出抹笑容。 回到宅子里,余娇和余茯苓下了马车,刚进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东家,今个儿驿站送了一封信。” 余娇心尖一颤,一向平缓的声音平添了一抹焦急,“信呢?” 小厮从怀中拿出书信,递与余娇。 余娇接过书信,看了眼上面的落款,脚下步子一顿,顾不得进院子,便迫不及待的拆了信封。 “可是启蛰来信了?”余茯苓也难掩激动的问道。 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余娇唇角弯起,“是他来的家书。” 天色已昏暗下来,门上挂着的两只灯笼,隔着水粉色的布幔,洒下的光线朦胧而模糊。ъitv 余娇拿着书信,快步走向院内。 陈婶子听闻余娇归来,笑着问道,“大姑娘,东家,可要摆饭?” 余茯苓瞧着余娇急急忙忙的模样,笑着应道,“劳陈婶子将饭菜送去后厅。” 进了后宅,在厅堂内坐下,余娇重又展开手中的纸张,面容沉静又认真的看向纸张的内容。 余茯苓凑到她跟前,也朝信上瞧去。 来信内容并不长,余启蛰说他已安然抵达京城,陆瑾帮着租赁了一处小宅院,他一切都安好,让她们莫要牵挂。 余娇将信看完,忍不住又翻了翻信封,里头却无多余纸张,心里有些微微失望,这信未免写的也太简短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急着往青州送信,写的匆忙的缘故。 不过好在报了平安,知他在京城一切妥当,也可叫人安心了。 见余茯苓目光仍旧落在信上,余娇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余茯苓,余茯苓细细又看了一遍,才还给余娇。 余娇虽心里有些负气,动作却十分轻柔,将来信原封不动的又装进信封里,塞进了袖中。 陈婶子送了饭菜过来,摆放好碗筷,又送了热水进来。 余娇和余茯苓净手后,在饭桌旁坐下,余茯苓一脸高兴的道,“用了饭,咱们去给小弟回信。” 余娇戳了一筷子粉蒸排骨,闷声道,“不回。” 余茯苓看着她笑了起来,“这是怎的了?誰惹到你了?” 她给余娇盛了一碗酒酿汤圆,搁在她面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小弟没在信中细诉衷肠!” 余娇好气又好笑的将汤圆推至余茯苓跟前,“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虽嘴上说着不给余启蛰回信,用饭沐浴后,回了房,某人还是忍不住在桌案旁坐下,提笔在纸上着墨,写起了回信,豆大的烛光微微晃动,不知不觉余娇便书写了满满一张。 她那一笔字,全是照着余启蛰的字迹描摹练来的,虽无遒劲的筋骨,但字形却能瞧出一脉相承的影子。 男人与女子约莫有诸多不同,女子些许小事便能在信中说上许多,虽因余启蛰来信简短有些生闷气,但提笔,余娇就忍不住与他叨叨了许多。 牵挂一人,便忍不住关心他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的提及一遍,余娇才写起自己如今在沚淓县所做的事情来。 等长长的回信写完,长街巷陌里,更夫已敲起了亥时三刻的梆子。 余娇用镇尺压在纸侧,晾着纸上的墨迹,起身上了床。 第二日,是个好天,天气清朗,细微的晨光落在小院的天井里,带着暖意,较前几日少了凉劲扑簌的秋风。 小院里传来悉悉索索打扫的声音,余启蛰下床穿衣,推开了窗子,散了散屋内闷沉一夜的浊气。bigétν 院内洒扫的妇人听到声响,朝窗边看去,只见清瘦修长的身影玉立在窗柩旁,熹微的晨光笼在他那清隽如玉素白的面容上,俊逸的眉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俊秀翩翩,一点也不输那大户人家温润出尘的世家公子。 誰能想到这小公子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郎君。 妇人笑着道,“公子醒得这般早?我这就给您打水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彻查贪墨 余启蛰所住的这处小宅院,是陆瑾知他要来京城,提前帮他租赁的。 宅子在坎井胡同里,这一带的宅院没那么贵,远离闹市,去内城坐马车要将近半个时辰的路程,但胜在幽静,适合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居住。 穆衍知余启蛰要进京赶考,特意给穆家大爷写了书信,让穆家大爷照拂一二。 穆家大爷从书信中得知余启蛰是今秋青州的解元郎,他家里人还治好了穆衍那一身顽疾,故而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早早的便派人守在城门,打探有没有从青州长奎来的余姓书生进城。 那日,余启蛰刚给城门的守卫递了路引文书,穆家小厮便迎了上来,说是奉了他大爷穆忱之命,接余启蛰去府上住。 穆家大爷在京城领的是鸿胪寺卿之职,余启蛰不过一介布衣,便是与穆家二爷有些交情,哪里能真住到四品大员的家里。 况且住在别人家里多有不便,还是自己找处宅子自在一些。 余启蛰跟着小厮去了穆府拜访,见过穆家大爷后,拒了穆家好意,只说是已托人找了宅院,不好退租,穆家大爷便未强求,让穆大夫人往他宅子里送了几个能用的人手。 院里洒扫的宋婆子便是穆家送来的,还有两个小厮。ъitv 余启蛰不便一再拂穆家大爷的好意,就将人留了下来。 他朝院内的妇人略一颔首,从书案上抄起一本制义文章的书册,倚在窗旁的矮塌上低头看了起来。 没多久,妇人送了热水进来,又沏了一户热茶,搁在榻上的矮桌旁,转身匆匆去了灶房,烧火做晨食。 余启蛰将书册放下,冷白修长的手指浸润在热水中,打湿帕子擦了擦脸。 院中传来叩门声,不多时,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余启蛰擦去脸上的水珠,将巾帕搭在木架上,朝门外看去。 陆瑾身着青色锦绣服,迈步进了屋子,身上佩刀未卸,脸上隐见困倦之色,应是刚从拱卫司值夜归来。 他进门将手中的佩刀往桌几上一扔,就着余启蛰刚用过,仍冒着热气的水洗了把脸,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我来混顿早膳。” 余启蛰给他倒了杯热茶,与小厮交待了一声,让灶房多做一人的饭菜,复坐回矮塌上,又拿起了先前所看的书册。 陆瑾端起茶水漱了漱口,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脱了脚上的靴子,也上了矮塌,“顾小侯爷闹腾得凶,潭州清淤官银贪墨一案圣上下旨要大理寺彻查,我们锦衣卫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都在拱卫司轮值,顾不得来看你。” 余启蛰没从书上抬眼,只淡淡说道,“圣上偏宠安南侯府,顾韫又在潭州泄洪有功,此事总要有个交代。” 陆瑾扯了个软枕靠在身后,轻嗤道,“圣上未必是要给安南侯府交代,那清淤的官银本是圣上要用来修建道观的,言官上谏好些时日都未曾劝动圣上下拨官银,亏得程英……好本事,使圣上改了主意。” 提到那位司礼监掌印,陆瑾自觉将他的名讳压低,又继续道,“圣上都没能动用那些官银修建道观,反叫一个小小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给贪墨了,难免龙颜大怒,要彻查泄愤。” “工部都水清吏司周放是誰的人?”余启蛰抬眼,出声问道。 陆瑾细细说道,“工部尚书应是清流的人,素日与申添一党来往不多,说来也是奇怪,周放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豁出天大的胆子,怎么敢贪墨这么大一笔官银,不止潭州,江北泗河流域的澶州、闵州、儋州的官银都对不上数目,国库拨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到各州府清淤的官银拢共不足二十万,那群贪官真是丧心病狂!” 余启蛰捏着书册的手轻轻摩擦,沉思了一会儿,“清流的人不会动清淤的官银,你先前曾说首辅申添正讨好于程英,既清淤是程英劝动皇上的,申添一党焉会阳奉阴违与程英作对?” 陆瑾也不解的挠了挠头,他是习武之人,本就对朝堂内的弯弯绕绕不甚清楚,“那这官银难不成长翅膀自个儿飞了?左右跟工部离京清淤筑堤的官员脱不了干系,官银可是经了他们的手没的,周放已被收监拱卫司,圣上虽着大理寺主审此案,但相关要犯却都扣押在拱卫司里,许是对刑部大牢放心不下,可见是要将此案彻查到底。” 余启蛰蹙了蹙眉,他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就在这时,宋婆子端了粥菜进屋,余启蛰便未再开口,与陆瑾下了塌去用饭。 第三百九十八章 杏楼 “你怎没让弟妹随你一同过来?前次见面不知内情,我给弟妹备了份见面礼,原想着她此次同你一块来京,好尽一尽我这个做师兄的本分。”陆瑾端起一碗粥,边吃边出声道。 余启蛰夹了一筷子腌萝卜,就着清粥,回道,“我尚未在京城稳住脚,何必带她过来跟我吃苦。” 陆瑾虽帮着余启蛰去查安南侯府和刘次辅府上可曾走失过孩童,但并不知其中内情与余娇相关,信了余启蛰的话,揶揄道,“师弟,你这是真动了凡心?” 他喝了一口粥,笑说道,“少时跟着师父,你性子寡淡的很,我一度以为你会出家也去做和尚。” 陆瑾不如余启蛰性情沉稳,从前在法华寺时,跟着师父打坐,余启蛰能规规矩矩的盘膝一坐便是一晌,陆瑾不同,终究少年心性,爱动得紧。 师父讲禅,他听得一知半解,余启蛰却好似有佛缘慧根,领悟得甚快。 只是到头来,两人却都未曾剃度出家。 用完早膳,陆瑾赖着未走,余启蛰来京城已有好几日,他这个做师兄的理当领着他四处转转,做东请他去杏楼吃顿好的。 只是昨夜轮值,陆瑾眼下困倦得厉害,便叫宋婆子给他把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兀自补觉去了。 余启蛰回房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垂眸继续看书。 宋婆子和院内的小厮都知余公子是来京考会试的,这些日子除了饭时,旁的时候,便手脚极轻,甚少在院里走动,生怕打搅了余启蛰读书。 余启蛰看书有批注的习惯,时不时会提笔在书脚写上一行小字,偶有所感,还会在纸上挥毫泼墨,作一篇文章。 转眼便是半晌,余启蛰放下笔去倒茶,手中一轻,才发觉茶壶已空了,他招来宋婆子,要了一壶茶。 沉思了一会儿,将书册放置在一旁,执笔在纸上写下了程英、申添、刘次辅朝廷上这三股势力的名字,随后又添上了安南侯府,以及大大小小他所知的官员。 轻轻勾画,便圈连成数道关系网。 司礼监掌印程英,天子近宦,可谓是权擅天下,明正帝能将奏章批红交于他,可见对这太监有多宠信。 只是此人再如何了得,终究是个宦官,全靠取媚于明正帝才能稳住地位,与能站在奉天殿里的朝臣不同。 满朝的文武大臣间关系更为盘根错节,或有姻亲,或是门生,七拐八拐的总能扯上那么一点儿干系,当然最终还是利益相关。biqμgètν 而那周放,不过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最不起眼的虬须,随意便可扯断抛掉,还丝毫牵扯不到主根。 余启蛰的眸光又回到了程英的名字上,此人虽是个宦官,可偏偏不容小觑,能代替明正帝批红奏章,说是能替天子代行朝政都不为过。 不然何至于首辅申添都要讨好于他。 那周放若是依附申添一派,正如陆瑾所言,劝动圣上清淤的是程英,申添一派若伸手动了官银,算是打了程英的脸,很难自圆其说。 余启蛰在程英的名讳下重重的画了一笔,官银贪墨一案只怕是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明正帝崇道斋醮,意用泗河清淤的银子修建道宇,程英身为天子近宦,能得宠信,自是对圣意揣摩甚笃。 满朝言官都未能劝动明正帝,他若是程英,必然不会淌这个浑水,他不过是个太监,便是明正帝行了昏君之举,那也是御史台纠察天子失责,与他并无半分干系。 为了宠信固权,非但不会劝,反倒会顺着明正帝的心意,为其解忧。 除非这司礼监掌印虽是个太监,却心怀天下黎民苍生,宁肯冒着失势,惹明正帝厌恶,也敢直言进谏。 但看程英从前行事,为讨明正帝欢心,从各地网罗道士送入宫中为明正帝炼丹药,又动用国库,亲自监管为明正帝修了与朝臣觐见的奉天殿同名的奉天斋,一昧谗佞媚上,绝非后者。 余启蛰闭了闭眸,若这官银本就是监守自盗,当今这位今上可真够昏聩无道的! 点了火折子,余启蛰将方才所写的纸张引燃,看着那些人名在指间燃成灰烬,他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晚间,陆瑾醒来,招呼余启蛰与他出门。 “杏楼是咱们京都六十三家酒楼之首,有道是‘杏楼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忧愁’!” 陆瑾边说边咽口水,“招牌菜水晶膀蹄,汁如水晶,肉质酥烂;油炸烧骨,又香又酥,外焦里嫩;劈晒雏鸡脯,干香不柴,嚼劲十足;柳烧糟鲥鱼,入口即化,骨刺皆香,糟鹅胗掌,鲜而脆嫩,糟香四溢!” 说罢,他去扯余启蛰的衣袖,催促道,“快快快,师兄带你去长长见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足风流 杏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华灯初上,红烛晃耀,街市如白昼,雕檐画角,雅壁镶花,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翠帘幕高悬户牖,端的是灯火辉煌。ъitv 东楼临街,穿过庭院后,可进入主楼,两道飞桥和连廊,使得东南西北四楼明暗相通,西是五楼中的主楼,亦是最高的一座。 马车刚刚行近,便闻嘈杂人声,喧闹非凡,东楼临街铺子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楼内琴音管弦不绝于耳。 陆瑾跳下马车,楼外的伙计迎上前,牵着马车去安置。 余启蛰跟着陆瑾进了楼内,一楼大厅坐满了堂客,厅堂过道,人流往来不息,华服公子,举步风流,楼宇内女子艳丽,燕瘦环肥,琴奏舞曲甚是糜丽。 余启蛰对此视而不见,跟着陆瑾上了稍僻静一些的西楼,唤小二开了个雅阁。 开堂垂挂着珠帘绣额,凭栏远眺,整个京城可尽收眼底,东侧的窗牖入眼则是一楼厅堂的繁华热闹。 “这西楼多是文人骚客来此宴饮,三楼可做诗词歌赋,飞桥上挂着对子灯谜,若能拔得头筹,可免去酒菜钱。”陆瑾笑说道,“待会儿咱们也上去瞧瞧,我于诗词歌赋上无甚才华,好在今个儿有你在,说不得咱们能吃顿白食。” 余启蛰抿唇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你便是打了吃白食的主意,才来这杏楼的?” 陆瑾咧嘴一笑,“哪能?”他从腰间摸出钱袋,“我可是将全部身家都带来了,万一你拔不了头筹,我好歹堂堂锦衣卫千总,要是被杏楼打出去,未免太丢人了些!” 说话的功夫,小二端着菜碟,鱼贯而入,不多时,桌上便满满当当,杏楼的招牌菜尽数在内。 “不过你我二人,点这么多菜作甚?”余启蛰说道。 “我这做师兄的,既然请客了,自不能小气!”陆瑾拔开酒坛,酒香四处弥漫,他深嗅过后,给余启蛰斟了一杯,“这是杏楼极负盛名的眉寿酒,闻说饮此酒可诗通太白,文成永叔,你快多饮几杯,待会儿上了三楼好下笔成章。” 余启蛰拿起筷著,未碰酒杯,“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饮完还上什么三楼?” 这眉寿酒闻着味道便烈,江北的黄酒比之就是清水。 余启蛰只是正常人的酒量,并不如陆瑾能喝,他也不喜欢在外面饮酒,容易失去清醒。 “得,我错了还不行吗?上不上三楼无所谓,咱们师兄俩总归尽兴就是了。”陆瑾低声咕哝了一句,“你就是太自制,总绷着自个儿,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儿本就多,能恣情纵意一时是一时。” 余启蛰不理他,自顾自去吃菜,陆瑾也不强求他饮酒,自斟自酌,时不时与余启蛰说上些京城的风闻趣事。 楼下小二忙得焦头烂额,楼外人欢马叫,纷至沓来。 酒酣饭饱,陆瑾带着余启蛰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两个身姿纤细的女子正从一楼徐步拾阶而上,其中一人穿了间水红百褶如意月裙,发梢垂在胸前,她侧头与身旁着素白滚雪褙子,梳了妇人髻,脸色有些苍白虚弱的女子笑着说话,“表姐,你离京这些年,可许久都未来过这杏楼了,我带你见见热闹。” 王雪烟颇有些不适应周边的喧闹繁华,不自在的挽住了身旁沈莞的手,有些怅然道,“是许多年未来过了,杏楼变化竟这般大。” 沈莞凑近她,笑着低声说道,“我订了个好位置,一眼就能瞧见三楼,待会儿你要瞧上了哪个书生,咱们就让丫鬟去打听。” 王雪烟脸颊飞粉,在沈莞胳膊上轻拧了下,轻斥道,“胡闹,没规没矩的,仔细我回去跟舅母告你一状。” 沈莞拉着她朝楼上走,笑说道,“好姐姐,我说笑呢!” 二人说说笑笑,跟在小二身后,带着丫鬟进了中楼二层一个雅间。 中楼二层,正对着西楼,视线穿过珠帘,一眼便能瞧见三楼阁中情形。 甫一进西三楼阁中,便有墨香扑鼻而来,阁中置了不少矮桌,桌上有笔墨纸砚,酒水果碟,不少书生文人都跪坐在矮桌旁,谈笑风生,诗声笑语不断,零星几桌还有美人作伴。 贯通东阁楼的飞桥连廊挂满了五色彩灯,灯品新奇,笼烛摇曳,照的满室生辉。 西边阁壁上挂着书画,应是来杏楼吃酒的文人所留。 陆瑾踩在阁中的毛毡毯上,不由得有些拘谨,他这样舞枪弄棒的人,进了满是文人的地方多少会有些不自在。biqμgètν 见身旁的余启蛰一脸淡然从容,他挺了挺脊背,强装出镇定的模样。 “公子可要作诗?”一貌美温娴的女子迎了上来,笑意盈盈的问道。 第四百章 无根太监 陆瑾推了推余启蛰,“他作。” 女子欠身笑了笑,“二位公子请随我这边来。” 她引着余启蛰和陆瑾在一处空置的矮桌旁坐下,指着阁楼正中高悬一副字道,“这是今日的题目,二位公子可要我帮着研磨?”biqμgètν 余启蛰摇了摇头,陆瑾拿起桌上的墨条,“我来便成。”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弯着秀美白皙的脖颈,说道,“我瞧二位公子面生,应是头次来,奴家名唤画兰,若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可唤奴家。” 余启蛰眸光落在题目上,见他不做声,陆瑾只得点了点头。 名唤画兰的女子身姿袅袅娉婷的走开,不多时手中拿着一炷香返回,与二人说道,“咱们这儿的规矩是一炷香内要将诗作好。” 余启蛰收回视线,题目上只有杏楼二字,是要以杏楼为题作诗,倒也不难,只消来过这杏楼的文人,应都能以此题赋上两句诗。 余启蛰抬手拿起了桌上的狼毫笔,要说这杏楼不愧是销金窟,桌案上的笔墨纸张都是好物。 “公子可是要下笔了?”画兰垂眸轻笑,好心提醒道,“公子不多想一会儿?香是从公子落笔那刻开始点燃的。” “你成不成啊?”陆瑾劝说道,“要不再思量片刻?” 余启蛰摇了摇头。 画兰莞尔一笑,她在三楼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利落提笔的,大多人都需细想上片刻,在心中将诗赋好,才敢让人点香。 “公子高才,那奴家便将香燃了。”她将手中的香引燃,插在了香炉里,起身离去,很是进退得宜。 “你想好了?”陆瑾往砚台中加了少许水,继续研磨。 余启蛰提笔蘸了蘸墨,垂眸在纸上落了笔。 陆瑾不敢再作声,怕分了余启蛰的心。 只是余启蛰刚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时,斜对面的矮桌突然发出不小的动静。 “恭贺萧少爷赋此佳作!”跪坐在矮桌旁的女子软声说道。 “萧少爷的诗写好了?快让我们观瞻观瞻!”几人围在一锦衣华服腰坠绿带,一看便是出身极好的公子哥身旁。 接连便是赞叹之声,“萧少爷这诗做得极好!真是妙哉!” “我瞧今个儿萧少爷必能拔得头筹!” 被围坐在正中恭维的那位萧少爷眉眼飞扬,指使跪坐在一旁的女子道,“快快将这诗送去后阁,让她们评选!” 侍奉他的女子与画兰一般,都是这杏楼精细教养出来,琴棋书画皆懂,颇有些才情的清倌,专门在三楼伺候笔墨的。 女子忙站起身,双手捧着萧公子的诗作,送去了后阁。 杏楼的后阁里,有当日的出题人并文采横溢的诗妓柳蘼芜专门品评诗作。 “我等羞愧,看来蘼芜姑娘今夜的入幕之宾非萧少爷莫属!” 那萧少爷语气张扬的道,“若拔得头筹,今个儿你们的酒菜钱我全请了!” 这话一出,又引来一阵恭维之声。 陆瑾抬眼看去,认出那呼朋引伴的萧少爷,是吏部尚书萧远之子萧燕台,眸间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今秋秋闱,萧燕台榜上有名,据闻萧府连放了三日爆竹,此人倒是也有些才气,只是这人极为风流好色,仗着好出身,没少调戏良家女子。 说起来,他与萧燕台还有些过节。 当初这人在桃溪巷,见卖豆汁的梁姑娘长得好看,动手调戏,正巧被陆瑾给撞见,他出手解救,萧燕台许是顾忌他锦衣卫的身份,没敢胡来。 只是暗地里却叫巡街的衙差去找梁家豆汁摊的麻烦,逼得梁家孤女寡母差点经营不下去。 想到梁家豆汁摊变成了包子铺,梁姑娘母女俩也搬离了桃溪巷,不知所踪,陆瑾心里不免烦躁,看向萧燕台的眸光变得冷戾。 萧燕台正满脸得意的饮酒,不经意抬头对上陆瑾的视线,他脸色一变,旋即讥讽一笑,“陆千总一介武夫,怎也来此处了?” 陆瑾冷着脸道,“萧公子来得我来不得?” 萧燕台将酒盅丢在桌案上,嗤笑道,“倒是看不出,原来陆千总还是个文武全才。” 他紧接着又盯着陆瑾道,“我倒好奇,陆千总你会作诗吗?” 陆瑾捏着墨条的手用力了些,他冷声道,“我会不会作诗与萧公子何干?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萧燕台瞧着他冷峻的脸,丝毫不怵,杏楼养了不少打手,从来没人敢在杏楼闹事,陆瑾要是在这里对他动手,自会被杏楼的人打将出去,杏楼可从不顾忌闹事者的身份来头。 “陆千总这话就可笑了,我哪里有你管得宽?陆千总不是最爱多管闲事,英雄救美麽?”萧燕台散漫一笑,轻敲了下脑袋,“我倒给忘了……” 他看向身旁围着的布衣书生们,笑着说道,“跟你们说件趣事,咱们这位陆千总英雄救美,那美人不曾以身相许不说,反倒跟了个没根的太监,好笑不好笑?” 第四百零一章 无双夫人 几个书生哪里敢笑,萧燕台有吏部尚书的爹,自是不将锦衣卫一个小小的千总放在眼里,他们可没这样的好出身,不然哪至于整日围着萧燕台恭维讨好。 陆瑾听了萧燕台的话,猛地抬头盯向萧燕台,目光凶狠,他扔下手中的墨条,一个箭步来到萧燕台的矮桌前,双手摁在矮几上,眸中淬了寒意,“把你的话说清楚。”biqμgètν 萧燕台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心中一跳,他虚张声势道,“你还想打人不成?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可是杏楼!” 先前点香的画兰走了过来,声音虽柔却带着告诫之意,“公子,你该知我们杏楼的规矩才是。” 陆瑾皱了皱眉,杏楼是靖远伯府的产业,背后有比皇后还要受宠的小薛贵妃做靠山,不论是王孙权贵,还是高官,但凡在这杏楼闹事,便什么身份都不好使。 陆瑾周身气势微敛,压着胸内翻腾的怒意,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我只是与萧公子说说话。” 萧燕台见状,脸上表情变得嚣张起来,他嗤笑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那个卖豆汁的贱妇攀上高枝了?” 窥着陆瑾的神情,萧燕台轻‘啧’一声,“你还真不知道啊?” 他顿觉陆瑾有些惨,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抬手给陆瑾斟了一杯酒,“那种女人就别惦记了,喝了这杯,咱俩的过节就算了。” 陆瑾神色不变,固执的问道,“你所说的是桃溪巷的梁姑娘?”bigétν 萧燕台饮了一口酒,似笑非笑的道,“是她,”他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向陆瑾,“怎么?陆千总不给我这个面子?” 陆瑾默了片刻,从萧燕台手中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酒盅重重的放在桌上,他道,“梁姑娘母子搬去哪了?” “爽快!”萧燕台也一饮而尽,自以为与陆瑾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放下了先前的不快,说道,“我劝你还是别惦记那个梁无双了,她如今是程掌印的人,正得宠呢!” 萧燕台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陆瑾耳中却如重雷,他神情恍惚了下,不敢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我说梁无双跟了程公公,被他养在了宫外的宅子里,眼下得宠的紧,你我要再见了她,就要唤一声无双夫人了。”萧燕台拍了拍陆瑾的肩,“我好心劝你一句,可别再惦念着那女人了,得罪了程公公是个什么下场,不消我说你也知道。” 陆瑾竣黑的脸上一阵青白,他紧抿着唇,拂开了萧燕台的手。 萧燕台见他一脸黯然,摇头笑了笑,“这杏楼美人多得是,要不我帮你找一个?今个儿我请客!要说蘼芜姑娘才是真绝色,一首《春日我闻室》将华京多少才情出色的女子都比了下去。”biqμgètν 陆瑾没理会他,转身走回到余启蛰身旁,失魂落魄的杵在一旁。 香炉里的香才燃了一半,余启蛰停了笔,一旁的画兰上前将诗作捧走。 余启蛰抬眸看了陆瑾一眼,轻声问道,“梁无双是什么人?” 他方才虽在写诗,但也将萧燕台的话听在耳中。 第四百零二章 猜灯谜 陆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面上做出无恙,“没什么,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故人。” 余启蛰见他不愿多说,便没再追问。 萧燕台颇感兴趣的打量了余启蛰几眼,“陆千总,这位是……?” “说了你也不认识。”陆瑾懒得理萧燕台,他拉着余启蛰道,“走,咱们去飞桥上猜灯谜。”biqμgètν 余启蛰站起身,跟着陆瑾去了飞桥连廊,满桥的灯笼好似洒落人间的星河,因四面有楼,只檐角有细微的风灌进来,混着脂粉香和酒气,吹得五颜六色的灯笼轻轻摆动。 余启蛰抬手翻看了其中一只灯笼上的谜面,从伺候的侍女手中端着的托盘里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了谜面。 顺着廊桥走下去,余启蛰将挂着谜面的灯笼几乎全都猜了一遍,捧着纸笔跟在他身旁的侍女,起初还很是平静,到后来每看他写下一个谜底,就忍不住心惊。 这些谜面难住过不少人,可面前这位公子倒好,每看一个谜面,几乎不曾思索便能落笔写下谜底,还都猜对了。 陆瑾虽跟在余启蛰身旁,满腹心神却根本未曾放在猜灯谜上,他想见梁无双。biqμgètν 他不相信她是个贪慕虚荣的姑娘,更不相信萧燕台嘴里的那些屁话。 余启蛰知陆瑾有心事,索性出声道,“不猜了,回去吧,无甚意思。” 陆瑾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有再玩乐的兴致了。 两人转身要走,一旁的侍女愣了愣,她急忙出声提醒道,“这位公子,您都猜了这么多了,也不差余下的,不妨猜完了再走。” “不了。”余启蛰淡声道。 侍女早就观察到余启蛰穿着并不名贵,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出于好意道,“公子,猜对所有灯谜,咱们杏楼可免酒菜钱。” 闻言,余启蛰脚下步子微微一顿,看了陆瑾一眼。 陆瑾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不是说作诗拔得头筹才能免饭钱吗?” 侍女掩嘴轻笑,“公子这般说也没错,不过赋诗拔得头筹,还可与蘼芜姑娘把酒言诗。” 柳蘼芜在仕子官宦中颇有声名,才情容貌都非常人能及,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名魁。 西三阁内赋诗之人,多是冲着成为柳蘼芜的入幕之宾去的,且不说在杏楼诗比中拔得头筹有多风光,单只是能叫柳蘼芜作陪,已足可以拿出去充作谈资,引人艳羡。bigétν 大概只有陆瑾和余启蛰实打实是冲着免饭钱去的。 听了侍女的话,余启蛰继而转身,默不作声的继续去猜灯谜去了。 陆瑾也收回了心神,扫了一眼余启蛰在纸张写下的谜底,“师弟,你竟已写了这般多了?” 他也朝灯笼上贴的灯谜看去,想帮余启蛰分担一二。 只是挂在连廊尾端的几只灯笼上,谜题变成了对子,陆瑾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实在想不出如何对出下联,这对子出得实在精巧。 难怪廊桥的灯谜每日都挂着,却也没听说有人能靠猜灯谜,日日在杏楼里吃白食。 第四百零三章 名对 西三楼后阁,莲花铜炉染着乌沉香,清冽好闻的木调冷香随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在室内弥漫开来。 一个身着宫缎素雪绢裙的年轻女子,气度华贵,被一群女子簇拥围坐在桌旁。 她头上簪着云鬓花颜金步摇,耳上戴了一对赤金缠珍珠坠子,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眸,她面前的桌上放了两首诗作。 “昌乐县主觉得这两首诗,哪个更甚一筹?”说话的女子正是京城第一诗妓柳蘼芜,她身着撒花烟罗裙,五官秾艳,肤赛雪,腰似束,眸媚。 她看着另一张纸上入木三分,遒美健秀的字迹,眼中不乏欣赏之色,“我私以为萧少爷作的诗虽写了楼里的繁华热闹,却太过浅薄了些,与这首诗的意境和心胸相比,略逊一筹。” 被唤作昌乐县主的女子抬起头来,将萧燕台所作的那首诗轻轻拂开,指着余启蛰所作的那首诗道,“这是何人所写?” 画兰微微屈膝,“回禀县主,这位公子瞧着面生,是头次来咱们杏眸,尚不知此人名讳,随他同行的是拱卫司千总陆瑾。” “应是从州府过来会试的考生吧。”有人出声猜测道。 “我瞧着此人的诗豪情万丈,倒像是一位侠客。”有女子打趣道。 这屋内的女子都是盛京颇有才情的世家小姐,出身名门,自小便饱读诗书,也是这杏楼西三阁的出题人,素日常聚在一起,评选楼里的佳作。ъitv 昌乐县主薛轻裳指了指桌上的诗,凤眸微扬,“今日便选他的诗吧,去问问此人的出身。” 画兰捧着诗作,恭敬的应声道,“奴家这便去打听。” 她转身正要往外走,侍女如画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中亦捧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画兰窥见与手中所捧诗作如出一辙的字迹,脚步微顿。 “县主,您出的对子,有人对上了!”这如画正是先前在飞桥连廊上伺候笔墨纸张的侍女,她将写满了谜底的纸张呈给了薛轻裳。 “竟有人对上了县主出的那副对子?”柳蘼芜脸上也多了一丝好奇。biqμgètν 屋内所有女子都朝薛轻裳手上捧着的那张纸上瞧了去。 “这字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旁侧穿着对襟白蝶穿花褙子的宋二姑娘出声道。 她祖父是当今礼部尚书宋令,习得一手好字,也是才满京城的一位小姐。 柳蘼芜对尚未离开的画兰招手道,“将那诗拿来。” 画兰捧着诗上前,两副字放在一起,很是明显,是同一人。 几个小姐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寻纸上所对出的下联。 薛轻裳已念出声来,“出色倒海,龙吟岩畔虎眠滩。” 柳蘼芜接过道出了薛轻裳所出的上联,“树影横江,鱼游枝头鸦宿浪。” 又重复念了一遍纸上所对下联,忍不住赞道,“好一幅月下潭中倒影,龙游浅滩,当真构思精妙!” 薛轻裳的唇角也勾起弧度,她抿唇一笑,“我倒也想见见这人了。” 薛轻裳所出的上联挂在杏楼有半年之久,难住了京城里不少饱读诗书之士,就连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们暗地里苦思多日,都无法对上,只能摇头感叹这对子实在精妙,堪称绝对。 却不想今日竟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给对上了,且对照工整,平仄相谐,意境一致。 “等明日这对子传出去,怕是要在京城掀起一阵讨论,当得上名对二字。”柳蘼芜止不住溢美之词,她与画兰道,“邀那位公子去桃室,我随后便到。” 桃室是柳蘼芜会客的房间,此话意味着那位公子可成为柳蘼芜的入幕之宾。 画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薛轻裳听了柳蘼芜的话,微微蹙了蹙眉,难得有人对上了她的对子,私心里她并不想那人跟妓子有牵扯,虽柳蘼芜是她薛家的人。 只是有才气的男子向来风流,这满京城的男人誰又能拒得了柳蘼芜的青睐。 薛轻裳并未作声,心里却希望这人能与其他男子不同,能抵挡得住美色之惑。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莞携王雪烟走了进来。 “各位姐姐都在?”她笑着说道,“我带表姐过来看看热闹,今个儿是谁人拔了头筹?” 沈莞的父亲是翰林院的沈大学士,其才学自不必说,且沈老太爷曾是太子少师,可谓是真正的书香世家。 她亦是常来往杏楼后阁才女中的一员,只是今日因要带王雪烟来杏楼游玩,便未参与评选之事。 她与王雪烟在楼下用过饭,却迟迟等不到今日评选出的佳作,才上了楼。 “已经评出了。”柳蘼芜笑着说道,“今日这人还对上了昌乐县主的对子,我刚邀了他去桃室,正要去见一见。” “哦?听蘼芜这么说,今日夺了头筹的不是咱们京城人氏?”沈莞带着王雪烟走到桌旁坐下,瞧着桌上的纸张,好奇道,“这里哪首是他的诗作?” 宋家二姑娘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张纸,“这首诗。”见对子仍被昌乐县主捏在手里,便低声与沈莞念了一遍那下联。 就在这时,画兰去而复返,她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奴家探听出那人姓余,从青州过来的,确是此次进京会试的考生……”ъitv 她顿了顿,看向柳蘼芜,有些欲言又止。 沈莞听到熟悉的字眼,抬起头来,“你说这人是从青州来的?姓余?他身旁可跟着个杏眼的小姑娘?” 画兰摇头,“他身旁跟着的是拱卫司的陆千总,并未见什么小姑娘。” 她又看向柳蘼芜,似不知该如何张口。 柳蘼芜问道,“可邀了这位余公子去桃室?” 画兰声音有些发干道,“那位余公子拒了邀约,只问了能不能免去酒菜钱,便离开了。” 这话一出,室内顿时一静。 柳蘼芜脸上满是意外之色,不光是她,室内其他人神色亦然。 唯有昌乐县主薛轻裳微微一怔后,凤眸里浮起笑意。 “这位姓余的书生未免太……古怪了些,作诗夺了头筹,又对上县主的对子,竟只为了免去一顿酒菜钱?”宋家二姑娘失口说道。 第四百零四章 风起 “师弟,蘼芜姑娘相邀,你怎么也不见上一见?”陆瑾跟着余启蛰出了杏楼,上了马车还忍不住替余启蛰惋惜。 “你想见?”余启蛰道。 陆瑾要摇了摇头。 余启蛰看向车帘外,陆瑾见状解释道,“你来京时日尚短,不知柳蘼芜的名气和才气,若能与柳蘼芜谈诗论赋,今秋举子里你是头一个,当能扬名。” “在风月场里扬名?我扬这个名有何用?”余启蛰收回视线道。 陆瑾跟余启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无什么背景,在京城也没任何关系,你可知柳蘼芜与官场上的多少人交好?若能结识柳蘼芜,在杏楼扬了你青州解元之名,得她引见,你哪儿还用拜詹事府一个六品府丞做老师?” 余启蛰来京第一日便去了刘詹士的府上拜会,那刘詹士并无多热情,言语间也冷淡的紧,说要等会试过了以后再行拜师礼,只给了他善水居士听学的牌子。 似是看不上余启蛰小地方出身,并不像给高县令去信中所说的那般愿收余启蛰做学生。 陆瑾很是看不上刘詹士,一个小小的六品府丞,还敢拿娇作态,在他看来,以他师弟的才学,当拜阁老为老师才是。 让余启蛰来杏楼写诗,他存的便是叫余启蛰在杏楼里扬名的心思,可他这师弟听了柳蘼芜相邀,想也没想便拒了,也未多逗留跟人攀谈,结识些人脉,这头筹算是白夺了,说不得楼里的人连今夜是谁夺了头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则不然,这夜过后,余启蛰在杏楼所作的那首诗,在京城文人间传了个遍,还有那副对子被一群老学究拿去细细琢磨后,奉为千古佳对之列,一时许多人都知今秋举子里有这么位余姓书生。 沈莞回府后,先去问了她父亲可有青州来的书生拿着他的帖子上门拜访,父亲和府中的门人都说没这么一个人登门。 沈莞往青州去了信,她总觉得青州来的余姓书生可能就是余娇的兄长。 秋闱放榜时,燕姐儿给她写过信,说是余女医的兄长中了解元,不日便会来京参加会试,燕姐儿在信中帮余女医的兄长讨要了她父亲的名帖,还让她在父亲面前帮余姑娘的兄长美言几句,叫父亲收下余姑娘的兄长做学生。 念及余娇在青州救了表姐一条命,沈莞便去求了父亲,父亲也答应要收下这个学生,若在杏楼拔得头筹的真是余姑娘的兄长,他为何没拿着拜帖来府里,这让沈莞很是不解。 父亲也看了余姓书生所作的那首诗,大赞此人有真才。 随着余姓书生在京都声名大噪,萧燕台却是郁闷不已,每每有人谈及那人所作的诗,总要也将他那夜所作的诗拿出比较一番,说那人的诗如何如何更胜一筹。biqμgètν 还有好事者见他那日与余姓书生同行的陆瑾说过话,跟他打听那余姓书生的来历,他哪知道那人的来历?要早知那人这般有才,他那日就该轰了陆瑾下楼去,如今倒好,没能跟蘼芜姑娘见上面不说,还成了衬托旁人的谈资。 萧燕台不禁怀疑陆瑾就是他亲近美人的克星,当初是梁无双,现在是柳蘼芜。 陆瑾这几日幸而不得闲,暗中在查梁无双的去处,不知京里有许多人正欲从他嘴里探听余启蛰。 第四百零五章 猜测 程英身份荣宠,在宫外有三处宅子,其中两处地段极好,都在内城,离皇城很近。 另一处宅子则隐蔽一些,陆瑾颇废了些周折才打听出来,这几日除去当值,他便一直在程英这三处宅子外守着,离皇城近的那两处宅子每日并无下人出门采买,不像是有人住着,只有几个守院子的下人。 玉带胡同那处宅子则不同,每日卯时过半,都有人送蔬菜果肉进宅子里不说,宅子里活动的人亦比另外两个宅院要多上许多,就连守门的两个人也都有武艺傍身,十分警觉。 陆瑾只要稍一靠近宅院,就会被驱赶。 程英掌管着东厂,手里不乏高手,陆瑾夜探玉带巷宅子,只是还未翻墙进宅,就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闹出了一番大动静,只得悻悻脱身离开。 最终也未能得见梁无双。 恰逢拱卫司又出了事,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放死在了拱卫司暗牢中,陆瑾抽不出身来再守在玉带胡同,便花钱雇了一妇人,让她 biqμgètν在玉带胡同一带日日转悠着,看可能等到宅子里的人出门。 一辆马车停在玉带胡同巷子口,陆瑾刚出巷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帘内伸了出来,车帘被撩开,余启蛰坐在车厢内,手中拿着一册书卷。 “师弟,你怎么在这?”陆瑾惊讶道。 “上车说话。”余启蛰放下了车帘。 陆瑾走到马车旁,“师弟,拱卫司有急事,我得先过去一趟。” “你先上来,坐马车我送你过去。”余启蛰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 陆瑾只得上了马车,在车内坐定后,余启蛰吩咐驾车的车夫去拱卫司。ъitv “师弟,你找我什么事?”陆瑾问道。 余启蛰放下手里的书册,抬眼道,“拱卫司出事了?” 陆瑾惊奇道,“师弟,你怎么知道?我也是刚得了召唤,周放死了。” “你回拱卫司,不要掺和与周放相关事宜,若能休憩在家,最好不过。”余启蛰道。 陆瑾不解道,“这是为何?师弟,你知道我脑子简单,还是把话说全乎,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啊。” 余启蛰闭了闭眼,放轻声音道,“我不过是有些猜测,恐你搅入是非之中,尚不能确定。” “什么猜测?你知周放如何死的?”陆瑾只觉愈发云里雾里,他在锦衣卫当值,尚不知周放死因,师弟不过才来京没几日,又无什么人脉,怎么消息比他还要灵通? “我若没猜错,周放应是被灭口,或是畏罪自缢,若是畏罪自缢还好,你们拱卫司当值的人虽有失责之过,却不是什么大罪,若周放是被人灭口,少不得要有人顶罪。”余启蛰倚在车壁上淡淡道。 陆瑾听后,心中了然,“你是说锦衣卫里有人杀了周放?” 周放虽不是他当值的时候死的,但这个时候传他回去,说不得是有人想要将罪名构陷在他的头上。 况且他还领了千总一职,主管周放看押,关押周放暗牢的钥匙也在他的身上。 余启蛰接着问道,“这些时日,北地清淤贪官银一案可有进展?” 第四百零六章 风不止 陆瑾摇头,“主审理此案的是大理寺,我们锦衣卫并无过问的职权,据我所知,周放嘴严,只一口咬定是顾小侯爷打开了装官银的箱笼才知官银不翼而飞的。这样一来,官银就牵扯到户部拨款,可户部清点银子的时候,工部的人都在场,其他几个去北地清淤的工部官吏亦是一问三不知,此案并无什么实质上的进展,现在周放又死了,这案子怕是要不了了之。” 余启蛰却十分不赞同他的想法,“不,恰恰相反,周放的死只是此案的引子,贪墨之人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这话怎么说?”陆瑾不解道。 余启蛰往车外看了一眼,眼见再过一条胡同,就要到拱卫司,他命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与陆瑾道,“我且问你,若周放是被人灭口,陷害到你的头上,你该如何应对?” 陆瑾眉心一蹙,“不能吧,我虽掌管着关押周放暗牢的钥匙,可周放死的时候,我并不在拱卫司,何况,我为何要杀周放?”ъitv 见余启蛰神色认真,陆瑾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难不成真有人想要将这个罪名,构陷在我的头上?” 余启蛰在他手上拍了拍,“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你回了拱卫司,无事自然最好,若有人想祸水东引,你可知该如何脱身?” 陆瑾心里有些不安,拧着眉头道,“我没曾做过的事,就算有人想构陷,也做不了真!” 余启蛰轻叹一口气,不禁有些无奈,也不知陆瑾这性子,在京城这些年是如何能一直平安无虞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若真有人想构陷于你,假的也能变出真的来。”余启蛰问道,“你在锦衣卫可有信得过的人?” “有。”陆瑾说道,“锦衣卫的沈平,我与他能算得上是至交好友,这人信得过。” 余启蛰颔首,“你听我说,回了拱卫司,你先去找沈平,你一旦出事,让他立即去给我送信。” 他侧首看着陆瑾道,“还有,什么话都不要说,谨言慎行,不要授人以柄。” 陆瑾揉了揉突然狂跳不止的右眼皮,“希望是虚惊一场,锦衣卫是为皇上办事,向来不会掺和到朝廷的烂事之中,若真有人敢在锦衣卫身上动什么心思,只怕此人身份非比寻常。”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出声询问道,“马车里坐的可是陆千总?高指挥使让您快快回拱卫司。” 陆瑾警觉地与余启蛰对视一眼,有人在跟踪他! 余启蛰启唇无声安抚道,“万事有我在。” 陆瑾捏了捏拳,正欲下车,余启蛰将他拦下,轻声问道,“你家中的钥匙呢?” 陆瑾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递给余启蛰,方探身掀开车帘,用身子将车内余启蛰的身影挡了个结实。bigétν 他下了马车,“是我,高指挥使这般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外面出声这人亦是拱卫司的人,他见陆瑾下车,上前说道,“高指挥使先前不是派人去寻您了?周放死在咱们拱卫司的暗牢里,高指挥使急着找您回去办差。” 陆瑾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走吧。” 一旁这人朝马车里看了一眼,只是车帘早已放下,什么也都瞧不见,见陆瑾回头看他,他忙跟了上去。biqμgètν 余启蛰捏着手中的钥匙,在陆瑾走远后,便吩咐车夫道,“去桃溪巷。” 陆瑾的宅子在桃溪巷,到了宅子门口,余启蛰没有当即下车,在车内静坐了一会儿,又指使车夫离开。 不多时,余启蛰换了一身衣裳,与车夫分开,让车夫去敲前院院门,他则悄悄从后院翻墙进了陆瑾的宅子。 余启蛰拿钥匙开了卧房,在里面细细翻找了一遍,并无所获。 余启蛰不由眉头紧锁,他又去了书房,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将书房又细细翻找了个遍,在一叠兵书之中,总算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将纸上的内容用右手誊抄一遍,晾干墨迹后,余启蛰把誊写的信件重新夹进了兵书之中,他拿着那封原件翻墙离开了宅子。 从桃溪巷离开之后,余启蛰拿着那封书信略犹豫了片刻,就去了安南侯府。 找出这封书信,不用等沈平报信,余启蛰便已十分确定这是一个局,而陆瑾已入了局,他必须得想法子救陆瑾。 此刻拱卫司内,正如余启蛰所料那般,陆瑾刚一入拱卫司,就被人给拿下来,命人将他拿下的是正是曾一手将陆瑾提拔为千总的镇抚司指挥使高俭。 昨夜守暗牢的王安招供是陆瑾授意命他做了周放,进暗牢的钥匙也是陆瑾悄悄让他拿着钥匙去张铁匠铺子里配的。 第四百零七章 严刑拷打 “陆瑾,你糊涂啊!”高俭看着被缉拿下的陆瑾,脸色沉痛的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是速速招认了,以便从轻发落。” 陆瑾眼皮一撩,定定的看了高俭一会儿,只觉得这人陌生极了,三年前,他刚来拱卫司时,高俭对他的提携仍历历在目。 因师父与高俭有故交,高俭待他极好,在他面前多是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陆瑾不知道在今日这一局中,高俭是个什么角色,他咬了咬腮帮,冷硬的道,“我什么都做过?认什么罪?王安分明是听人指使构陷我,我跟周放无冤无仇,为何要指使王安杀他?况一把仿制的钥匙又能证明什么?兴许是王安趁着给周放倒恭桶时,偷偷将钥匙拓印下的。” 他瞥了一眼一旁跪在地上畏缩着身子的王安,轻蔑道,“我若真要杀人,用得着找他?” 王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陆瑾,只小声争辩道,“你是怕事情暴露,故意找我做替罪羊!还拿我一家老老小的性命做威胁,说我若不帮你做此事,就要了我妻儿性命。” 陆瑾一把将王安从地上揪了起来,又恨又怒道,“究竟是谁指使你这般诬陷我?” 大理寺的衙役当即上前,将陆瑾扯开,反翦住了他的手臂。 陆瑾记着余启蛰所说的谨言慎行,强忍着没有动武,他不傻,若是对大理寺的人动了手,就是坐实了他的罪行。 “还要狡辩?你杀人自有杀人的道理,给我带回大理寺问话。”大理寺少卿杨旭扬手一挥,立时有人押着陆瑾就要回大理寺。 与陆瑾交好的沈平忍不住出声道,“指挥使,陆瑾为人一向光明磊落,这您也是知道的,何况我们锦衣卫直属圣上,陆瑾有罪无罪,也轮不到大理寺来拿人!”biqμgètν 大理石少卿杨旭当即道,“贪墨官银一案,圣上交由我大理寺全权主审,陆瑾虽是你拱卫司的人,可他现下也是此案的要犯,为免你们拱卫司包庇同僚,此人我必须带回大理寺审问关押。” 他朝高俭道,“高指挥使,我会悉数禀明圣上,你不会阻我办差吧?” 高俭一脸正色,“我们同是为圣上做事,虽陆瑾是我锦衣卫的人,但他若真杀了周放灭口,我自然不能包庇,人你带走便是。” 他又看向陆瑾,似乎也觉得方才一张嘴便要陆瑾认罪有些不大妥当,找补道,“杨少卿一向秉公直断,此事若不是你所为,杨少卿定会还你清白,你先随杨少卿去大理寺走一趟,随他把事情查清。” 陆瑾冷冷一笑,对高俭的话不置可否,他挺直脊背,甩开押着他的两个大理寺衙役,“我跟你们去大理寺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做过的事,我绝计不会认!” “你倒是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杨旭一边命人带陆瑾回大理寺,一边叫人去陆瑾的住处查找罪证。 陆瑾刚到大理寺,就有衙役拿着一封信,说是从陆瑾的住处查抄来的,并一张钱庄的存据。 陆瑾连那信件内容是什么都不知,就被杨旭严刑拷打,逼着他认罪。 陆瑾咬牙生生受了刑罚,决口不认,“想要屈打成招?你们当我是软骨头?” 陆瑾往杨旭脸上狠狠啐了一口,气的杨旭招人又打了陆瑾几鞭,奈何他嘴硬骨头也硬,又不能真将人给打死了,不然会毁了后面的大计,杨旭只得暂将陆瑾收押。 因没有安南侯府的门帖,余启蛰求见顾韫,被顾家门房拒之门外,他初到京城,官场不识一人,眼下只能从顾韫下手。 况且贪墨官银一案是顾韫在北地发现的,他也一心想要彻查此案,闹腾得最凶,余启蛰要将陆瑾摘出,破开此局,他们如今目的相同,余启蛰有把握说服顾韫帮忙,前提是得见到顾韫。 给门房塞了一锭银子,这人总算答应去通禀一声,“小侯爷见不见你,就没准了。” “劳烦你与小侯爷说,青州来的余姑娘想要见他。”余启蛰只能借由余娇的名义,知如此顾韫愿意见他的机会更大一些。 门房应了一声,关上偏门,进去通禀去了。 余启蛰站在安南侯府门外,侯门正门的两座石狮子雄伟高大,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宽敞气派,叫人不觉生出渺小之感。 余启蛰先前虽猜清淤官银有可能是监守自盗,但却没想过陆瑾会牵扯其中,昨夜看书时,他忽而想到周放被关押在拱卫司,忽有所感,恐会有人被推出背锅,才去提醒陆瑾,却不想竟叫他真的给猜中了。ъitv 虽对陆瑾说万事有他在,可实际上余启蛰并无表面那般胸有成算,从容不迫。 第四百零八章 求见 他初来京城,既非官场中人,又无人可用,虽慧觉大师常夸他聪慧,但于朝中之事多是纸上谈兵。 但眼下他不能自乱阵脚,一脚踏入京城,便是踩进了是非之地。biqμgètν 等了颇久,安南侯府的偏门‘咯吱’一声,总算是有了动静,余启蛰抬眼看去。 顾韫大步从府内行出,身后跟着门房,他看见府门外站着的仅有余启蛰一人,眸中的张扬的欣喜之色顿消,“怎么是你?” 顾韫扭头去问门房小厮,“不是说是位姑娘寻我?” 门房支支吾吾道,“是……是这位公子让这么通禀的。” “好你个狗奴才,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钱?”顾韫抬腿就给了小厮屁股上一脚,“他让你这么通禀?你到底是我顾家的奴才还是他家的?” 小厮赶忙求饶,“奴才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余启蛰拱手出声道,“是我想求见小侯爷,才使了这般不入流的法子,还请小侯爷莫要见怪。” 顾韫冷哼一声,这才拿正眼瞧向余启蛰,“你找我做什么?想来攀关系,那你可是找错人了!” 顾韫记得余启蛰是会试的考生,对他出现在京城并不意外,只是他与他之间可没有什么好聊的。 想了想,他又蹙眉问道,“余娇也随你来京城了?她人在哪?” 余启蛰摇头道,“未曾,内人留在家里了。” 顾韫脸色一变,“什么内人?她入了你家籍契,与你只是兄妹,你给我好生说话,休要胡言乱语,坏她名声!”bigétν 余启蛰有求于人,不愿与顾韫争辩,只道,“我来找顾小侯爷是为北地清淤官银贪墨一案。” 顾韫听到这几个字眼耳朵动了动,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知其中内情?”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余启蛰不过是一个才中了举的书生,一介布衣,又居于距京千里之外的北地,大理寺尚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凭他天大的本事,哪里能知此案细节? “你莫不是想要借由此事与我攀附?”顾韫脸色一淡,拧眉说道。 余启蛰从容应对,“顾小侯爷多想了,我并无此意,只是此案牵扯到在下至交,故而不得已才来请顾小侯爷相帮,我知小侯爷亦一心想要查明此案,找回被贪墨的官银,替北地受洪百姓讨个公道。” 顾韫闻言脸色微变,神色认真了一些,“你说此案牵扯到你认识的人?什么意思?” “此处说话不便,小侯爷可否能容我过府一叙?”余启蛰道。 牵扯到官银一事,且见余启蛰当真有话要说,顾韫也没那么混不吝,他抬手示意余启蛰跟他进府。 入了偏门,余启蛰开口道,“小侯爷想来还未得到消息,周放死了。” “什么?周放不是被关押在拱卫司的暗牢里?”顾韫尚未得到报信,大理寺那边根本没派人与他说。 “我好友陆瑾在拱卫司当差,半个时辰前,他被叫回拱卫司,周放死在了拱卫司暗牢里。”余启蛰道。 顾韫引着余启蛰去了他的院子,两人在也院中石桌旁坐定,院中丫鬟上了茶水。 虽惊讶于周放死了,竟也没人跟他说一声,但顾韫看着余启蛰不解道,“那又与你好友何干?” “周放不是畏罪自尽,是他杀。”余启蛰扔下一句重语,“有人祸水东引,将周放之死,嫁祸于陆瑾身上。” 他从怀中拿出从陆瑾书房里翻找出的那封书信,递与顾韫。 第四百零九章 政客 顾韫接过书信,垂眸细细看了一遍,眉头不由越皱越深,“这信是你那好友给你的?工部营缮司员外郎李俢要他杀的周放?” 余启蛰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和缓的道,“此信是从陆瑾的书房翻来的,我敢保证,周放的死与他无关,陆瑾应是不知这封信的存在。” 余启蛰看着信,继续说道,“半个时辰前,陆瑾被唤回拱卫司,我从他院中翻出此信,有人设了局,陆瑾不过是个引子,这信是被人安放好的罪证,我把此信带出,又誊抄了一份夹在了陆瑾书房中,这位员外郎李俢应也是局中一环。” “顾小侯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大理寺一问便知,这位员外郎李俢应已被大理寺的人捉拿在案,且再过几日,大理寺那边便会侦破此案,只是结案的要犯不过是替罪羊而已,且贪银不会被追回。” 顾韫招来一个小厮,命他去大理寺打探情况,转而盯着余启蛰道,“便是你猜准了又如何?大理寺办案讲究罪证,你所说的不过都是片面之词,说不 ъitv得只是为了给你那好友开脱,我凭什么信你?” 余启蛰饮了一口茶,方道,“顾小侯爷与刘次辅之子交好,刘次辅是清流砥柱,朝中以申添为首的奸党一派,与司礼监掌印程督公交好,朝中清臣举步维艰,顾小侯爷亦不想看清流之臣身陷囹圄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韫拧着眉,只觉得这余启蛰年龄不大,还未入仕,说起话来倒是将朝臣那套九转十八弯学了个十成足,他最不耐与这种人交往,处处弯弯绕绕,太费劲了些。bigétν 若不是此事干系重大,他真想直接将人撵出去。 余启蛰淡淡一笑,道,“顾小侯爷在青州因贪银一事冲冠一怒,要圣上彻查此案,此案势必要有个结果,陆瑾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总,不值得有人为他设局如此,暗中设局的人有两个目的,一是推出一人尽快结案,二是借此削弱清流势力。” “若只为结案,他们大可随意推出一个能承担此罪名的人便可,便犯不着大费周章的设局了。”余启蛰耐着性子道,“顾小侯爷在澶州躬身修堤筑坝,想来亦心怀百姓,应也不会想看到申添一党气焰更甚,日后把持朝纲,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廷乌烟瘴气这一幕。” 顾韫捏了捏指节,打量着余启蛰,有些怀疑的道,“你真是青州长奎县人氏?”bigétν 余启蛰不解,仍是点了点头。 秋后半晌的日头正毒,穿过院中的海棠树洒落在余启蛰的身上,顾韫抬眼盯着他青涩的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郁闷。 这算是他第一次认真将余启蛰看在眼里,这人面上沉稳又平静,根本不像是个刚从北地过来的土包子,且多智近妖,他从前怎就未发现这人竟这般不简单呢? 一个从未来过京城的人,就算是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可怎么敢这般大胆揣测?对朝中派系之争,嗅觉竟这般灵敏,还这般一针见血。 这人背后若无高人指点,那便只能是天生的政客。 “姑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局已布下,罪证皆有,你找我又有何用?”顾韫过了许久,才道。 第四百一十章 嘴巴好使 “顾小侯爷要追查真相,我要救陆瑾脱困,我们目的相同,顾小侯爷若能相帮,我愿不余遗力助小侯爷查明贪墨一案真相。” 余启蛰声音平缓,看向顾韫的眼神更是十分平静,似乎着急救人的根本不是他。 顾韫轻‘嗤’一声,他若真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此刻少不得真就叫余启蛰这三言两句给哄骗了去,明明是这人求上门来找他帮忙,这一番话说下来,反倒成了自己需要他帮着做事。 就在这时,被顾韫派去大理寺探听情况的小厮匆匆归来,附耳与顾韫说了大理寺那边的情形,与余启蛰方才所说并无相差,大理寺的人在陆瑾家中搜出了他与李俢来往的密信,还有受贿的钱庄存根,李俢已被抓进大理寺严刑拷打。 顾韫挥手让小厮退下,继续去大理寺探听情况。 盯着余启蛰,顾韫指节轻敲了敲石桌,沉吟了片刻,才下了决定。 他倒是要看看凭余启蛰一介布衣之身,如何能追查出真相,破解开此局。 顾韫话音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挤了出来,“成啊,你倒是说说要如何助我查明真相?” “一来有劳顾小侯爷先派人盯着工部员外郎李俢的家眷,实不相瞒,我刚入京城不久,手中无人可用,只能劳烦顾小侯爷手下的人多费心一些。” 顾韫轻哼一声,这点他也早已想到。 拱卫司直隶于明正帝,与文武百官并无上下级关系,鲜少有人能使唤的动锦衣卫的人,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李俢,便能唆使锦衣卫的人杀人灭口。 而那张受贿的钱庄票据更是可笑至极的罪证,拱卫司除了监听百官收集情报,还掌巡查缉捕之权,素日抄家捉拿过的朝廷命官不知凡几,据顾韫所知,锦衣卫抄家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人人都可在抄家时,顺走一只物件,那物件是不在上缴之列的。 别的官员兴许还有收受贿赂的可能,但锦衣卫这样的肥差,要还为了这点小钱想不开,在自个儿拱卫司里杀人灭口,那简直就是蠢得没长脑子了! 显而易见,不是锦衣卫的人蠢,而是栽赃陷害的人根本没肯动心思。 余启蛰继续说道,“二来,那位员外郎李俢应不久就会供出幕后主使,而这个幕后主使应就是他们想要除掉的清流之臣,顾小侯爷要早做安排,不然等这人也进了大理寺,怕是很难翻案。” 顾韫蹙了蹙眉,大理寺卿是定北侯冯家一手提携出来的人,只对冯皇后和太子忠贞不二,向来不插手清流与申添的党派之争,若真审问出清流重臣来,岂会草草定案? 这余启蛰到底不是朝臣,对文武百官背后所牵涉的人物干系并不了解,在这里只凭猜测妄言。bigétν 顾韫也无心提点他这些,只问道,“还有呢?” “当初经手库银拨项的官员,顾小侯爷不妨派人仔细查探一遍,这么大笔银子不翼而飞,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兴许是监守自盗也未可知。”余启蛰别有深意的提点道。 顾韫颔首,“我会派人去查探,不过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全靠我安排人去查探,若查不出什么来,你如何给你锦衣卫的好友脱罪?” “辛苦顾小侯爷,我初入京城并无什么人脉,您也是知道的。”余启蛰站起身来,“若真查不出什么来,我会另想法子救人的。” 说罢,他抬手作揖,“在下就先告辞了。” 顾韫很是不屑,另想法子救人?就凭他一个书生,还能劫狱不成?不愧是文人,只一张嘴好使罢了。 让人领了余启蛰出府,顾韫起身去了刘次辅府上,想找刘子期商议此事。 余启蛰回到坎井胡同没多久,便有人在外叩门。 小厮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位自称是刘詹士府上的下人,小厮请了这人进宅子,引去了余启蛰房中。 这人进了屋,面上有些讪讪的道,“余公子,我家老爷命我来索回名帖和善水居士听课的牌子。”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受人所托 余启蛰与陆瑾交好的事情并未瞒着人,刘詹士有此举并不奇怪。 京城虽大,但就是一只四处漏风的筛篦,什么消息都传得快,想来这会儿子功夫,刘詹士已听闻了消息,还生怕沾惹上麻烦,迫不及待的来撇清关系。 余启蛰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只唤小厮找出刘詹士的名帖和善水居的牌子还给了上门来讨要的刘家下人。 这仆人似乎没想到竟然会这般顺利,躬腰接过名帖,悻悻笑了笑,赶忙离开了。 从穆家过来的服侍余启蛰的小厮六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被上门讨回名帖,实在是十分丢脸的事情,因而愤愤不平的抱怨了几句。 见余启蛰脸上神色温淡,一如平日,既无羞愤也没有动怒的迹象,不由在心中叹这从青州来的公子脾性就是好,只可惜没有个好出身。 “六子你少说两句,别惹公子心烦。”宋婆子提了一壶茶水过来,见他不懂事,忍不住出声提点道。 在余启蛰宅子里没穆府那么多规矩,可宋婆子谨记本分,余启蛰虽然是从乡下来的,可他们终究是伺候主子的下人。 六子忙噤了声,见余启蛰在书桌案旁坐下,似打算要看书,六子凑上前,“公子,我帮您磨墨。” 余启蛰止住了他的动作,“我自己来便好,你去歇着吧。” 他心里有些乱,虽与顾韫说了那般多,但正如顾韫所说,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等着顾韫那边打探来消息,他无人可用,也没有耳目,只能等着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等着其中的契机。 若真寻不到能帮陆瑾脱身的契机……余启蛰闭了闭眼睛,眉心多了一抹倦态,他口中所谓的另寻他法,是去找那位梁姑娘。 从杏楼回来,陆瑾跟余启蛰简单提过他与梁无双之间的事以及跟萧燕台之间的过节。 不到万不得已,余启蛰并不打算去找梁无双。ъitv 一来虽陆瑾对梁无双有意,但梁无双未必对陆瑾有同等的情谊在,再者,梁无双跟了程英,已是程英的人,若清淤官银真是程英所为,身为程英的人,梁无双未必肯帮忙救陆瑾。 在桌案旁静坐苦思至天色暗了,六子进来点灯,余启蛰才回过神来,他垂眸看了眼桌上摊开的书册,捏了捏眉心,对六子道,“备马车,去安南侯府。”biqμgètν 六子忙应了一声,出屋去备马车,撞上了宋婆子。 宋婆子刚做好饭,正要过来问问可要摆饭,见余启蛰要出门,上前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外袍,伺候余启蛰穿好,“公子几时回来?可要在灶上温着饭菜?” 余启蛰摇了摇头,“不必等我,你们用了饭早些歇息。”他迈步朝外面走去。 六子已牵了马车等在外面,余启蛰迈步正要上马车,巷子里忽来了一顶小轿,一道娇翠欲滴的声音传来,“余公子,且慢。” 余启蛰侧目看去,小轿停了下来,一直纤纤玉手撩开轿帘,露出一张五官秾艳的面容来。 轿夫落了轿,柳蘼芜从轿中走出,她娇媚的脸上含着笑,“余公子,叫奴家好找。” 余启蛰看了她一眼,并未收回迈上马车的另一只脚,语气疏冷而淡,“你是?” 柳蘼芜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而冷淡,并无寻常男人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惊艳和黏糊糊的痴迷之色,跟那人看向她时一样毫无波澜。 “奴家是杏楼的柳蘼芜,那日公子夺魁,奴家一直等着与公子一叙,今日见着,方知公子似乎并不记得蘼芜。”柳蘼芜轻咬着艳唇,秾艳的五官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失落。 若是换个男人,见着柳蘼芜这般神色,必定自责怜惜,神思不属。 只是面前的余启蛰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只淡淡的道,“蘼芜姑娘高看在下了,我尚有事在身,失陪。” 语毕,已要上马车。 柳蘼芜闻声,抿唇轻笑,眸中多了一丝淡淡的无奈,连说起话来都跟那人像极了,无事的时候,从不会跟她多赘言半句。 不再故作方才那般姿态,柳蘼芜看着余启蛰道,“公子与陆千总是至交,想来正为陆千总的事情烦忧,我过来也正是受人所托,为了陆千总一事。” 余启蛰动作微顿,没有再上马车,回过神看向柳蘼芜。 柳蘼芜看了一眼巷子,“此处说话不大方便,余公子不如请我进去坐坐?” 余启蛰唤了一声六子,让他牵走马车守在巷尾,复而看向柳蘼芜,“你可以说了。” 柳蘼芜见他此番举动,眸光微动,朝院门瞧去,“难不成余公子已娶妻了?”多少达官显贵都想邀她过府,这位还真是处处叫她意外,也不知是恪守礼数,还是看不上她妓子的身份。 她原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余启蛰竟真的点了点头。 柳蘼芜只得笑说一句,“余公子对夫人这般看重疼爱,真叫人羡慕。” 见余启蛰脸上神情愈发冷淡,柳蘼芜也不再耽搁时间惹人心烦,轻声说道,“公子可认得无双姑娘?我是受无双姑娘所托,帮公子传些话。” 见余启蛰有些微意外,柳蘼芜解释道,“程督公曾带梁姑娘去杏楼看过,我与梁姑娘是在诗会相交的,她如今不便出门,知道陆千总落难,很是心急担忧。” 余启蛰静静听着,柳蘼芜接着道,“梁姑娘与陆千总一些过往之事我也是知晓的,梁姑娘托我告诉你,工部营缮司员外郎李俢有位青梅竹马在教坊司,名唤苏蓁,余公子若想帮陆千总,不妨去教坊司见见那位苏姑娘。”ъitv “话我已经带到,便先告辞了。”柳蘼芜盈盈一欠身,转身上了小轿,轿夫抬起轿子,很快便消失在巷角处。 余启蛰收回视线,唤了一声六子。 “公子,咱们还去安南侯府吗?”六子牵着马车,出声问道。 余启蛰上了马车,轻启唇道,“去。” 在马车中坐定,余启蛰敛眸思索着柳蘼芜带来的消息,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摩擦着指腹。 京城消息传得这般快,叫余启蛰有些心惊。 刘詹士是官员,对大理寺发生的事洞若观火,并不奇怪。 可梁无双只是一个内宅女子,又是誰将陆瑾出事的消息透漏给她的呢? 第四百一十二章 青梅竹马 那位程督公的外宅把守森严,陆瑾在宅子外守了这么多天,都没能见到梁无双,缘何陆瑾一出事,梁无双便知晓了? 陆瑾说过梁家原先是在桃溪巷埋豆汁的,她又是如何知道李俢有个青梅竹马在教坊司? 马车驾出胡同,穿过巷弄,在安南侯府门外停下,门房认出余启蛰,忙引着他进了府。 顾韫一下午都与刘子期在一起,刚刚回府没多久,此刻正在用饭。 见余启蛰过来,让下人撤掉碗碟,他漱了口,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与余启蛰在椅子上坐下,方出声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小侯爷派去查李俢家眷的人可传回什么消息来?”余启蛰出声道。 顾韫让人斟了茶水,摇了摇头道,“李俢家中人丁凋零,他母亲李氏前不久已病重过世,李俢未曾娶妻,宗亲都不在京城,想从李俢家眷身上下手打探消息这条路已然行不通了。” “李俢有位青梅竹马在教坊司,名唤苏蓁,顾小侯爷能否想法子将苏蓁接出教坊司?” “你怎么知道?”顾韫轻挑眉头。 婢女端着沏好的热茶进了屋,给二人给斟了一杯,余启蛰的面容被氤氲的雾汽遮挡住,余启蛰不想将梁无双现下便牵扯进来,毕竟她是程英的人,与陆瑾之间虽无什么,但若传了出去,于梁无双的名声有碍。 他垂了垂眸子,面无表情的道,“总归是有我的法子。” 顾韫目光凝在他的脸上,眼中带着探究的神色,只觉得这人愈发叫他看不透了。 “余五公子好生厉害,倒是我从前太小瞧了你。”顾韫轻哼道。 听他误会,余启蛰也不出声解释,端起桌上了茶轻啜了一口。 他不信这人背后无人帮扶,顾韫眯着眸子想着,朝屋外喊了一声,“十七。” 十七闻声进了屋,恭敬的立在顾韫面前,“主子有何吩咐?”ъitv 顾韫说道,“拿着我的牌子,去教坊司找一个叫苏蓁的女子,将她带回府上。” 十七应喏离去。 顾韫想了想,说道,“大理寺那边李俢尚未供认出什么东西来,经手官银拨项的户部官员我已派人盯着,暂时还未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虽他不喜欢余启蛰,但已携手合作,他道,“一有信儿我会着人通禀你。” 余启蛰也抬眼看向顾韫,缓缓道,“我心中猜测了两个人选,清淤官银贪墨势必与经手的人有关,设局之人此番目的应是在这两位大人身上。” “誰?”顾韫神色认真起来。 余启蛰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两人的身份,顾韫定定的看了一会儿,余启蛰的这番猜测倒是与子期所见相同。bigétν 他在刘阁老府上呆了一下午,子期推测若李俢是抛出来的棋子,那他供出来的人极有可能是这两人之一。 子期虽未在朝任职,但他是刘家公子,有刘阁老教导,对朝中的情势再知晓不过,又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向来聪慧过人。 可余启蛰他为什么也能推测到这两人身上? 顾韫看着余启蛰,这人脸上的棱角仍旧是青涩的,眉宇间是介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锋锐,可周身的气质却是沉稳,少年老成的。 罩着黄绉纱的灯烛发出‘滋’的声响,跃动的光影照在余启蛰那张清隽的面容上,顾韫无端觉得这人脸上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丫鬟移开黄绉纱灯罩,剪了剪灯芯,悄然无声的退到一旁。 顾韫靠坐在椅背上,出声道,“这二人确实都非申党之流,户部尚书秦淮源是刘次辅的门生,为官清廉,虽领的是户部的肥差,但一向廉而不刿,饶已是二品大员,一家子却仍住在外城的小宅院里,每日早朝要奔波一个时辰,秦大人却连马车都舍不得坐,十来年如一日都是这般,着实是个难得的好官。” 顾韫常往来与刘次辅府上,遇见过好几回秦淮源去找刘阁老议事,就连刘阁老都打趣说要送秦淮源辆马车,怕日后他年岁大了冬日里也这般奔波,会冻坏了腿脚。 秦淮源身上是常年穿着的官服,袖扣都磨损出了白边,笑着摇头拒绝了。 这样清廉的人,自然不会与奸党同流合污,他又占了户部这样的肥差事,被申党视作眼中钉,除之而后快是极有可能的。 顾韫顿了顿,又说起另外一人,“工部尚书徐游之是个嫉恶如仇,刚正顽固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在朝中既不朋比为奸,也不与清流过往甚密。前些时候,宣府那边出了些事,申添想推举他的人接手宣府兵权,徐游之在朝上直谏驳斥,言辞激烈,阻了此事,倒是狠狠的打了申添的脸面,有人因此怀恨在心,想要陷害他也是有可能的。”biqμgètν 桌上濡湿的水痕已经斑驳,辨不出字形来。 “刘阁老已提点过秦淮源,要他近日仔细着些。”顾韫站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架,继续说道,“我与徐游之不曾相交过,贸然登门说这些未免交浅言深,再者这些不过都是猜测之言,以徐游之的性子未必会领情。” 端着棋盘,顾韫回到椅子旁坐下,看向余启蛰问道,“我这儿有个残局可要试一试?” 余启蛰不置可否。 顾韫自顾自的将棋盘摆在桌上,他平日惯常爱舞枪弄棒,棋艺实属一般,都道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思深浅,顾韫想试一试眼前人。 他捏起黑白棋子,摆出了一副残局,把装着白子的玉篓递向余启蛰,好整以暇的看向他。 顾老侯爷是个棋篓子,刘子期更是棋艺高超,这一副残局是去年两人中秋赏月所下,黑白棋子相互制肘,皆入困境,无破解之法,且牵一而动发全身。 顾老侯爷房里一直放着这副残局,研究了许久,顾韫每日去请安时都能见着,他虽对下棋不甚感兴趣,却将此残局记在了脑子里,因而复刻起来十分轻松。 余启蛰接过白子棋篓,放在桌上,垂眸看向棋盘。 盘上白子与黑子紧紧胶着,看似黑子攻势凶猛,步步伏杀招,抢先手之利,白子温和退守,实则处处设圈套,招招布陷阱,每一步都暗藏深意。 第四百一十三章 贪赃枉法 “执黑白棋下出此残局的二位,皆非等闲之辈。”余启蛰盯着棋局看了半晌,出声道。 顾韫牵起唇角笑了笑,这棋局是子期和老头子所下,老头子研究了一年多,都没能勘出破解之法,他也是一时兴起,才拿出来试余启蛰。 “解不出也无妨,既是残局,未必能寻出破解之法来。”顾韫后知后觉,自个儿拿这残局要余启蛰破解,确实有些故意难为人,便出声递了个台阶。 却见余启蛰已拈起一颗黑子,抬手正要放于棋盘上的某处,听了因顾韫的话,余启蛰的手顿了顿,又将黑子放回了棋篓之中。bigétν “小侯爷说的是,我便不献丑了。” 顾韫目光在他要落子的那处定了定,抬起头来,把玩着篓子温润的里的羊脂玉白子,忽而出声道,“我听说你家里人对余娇并不好,她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吧?” 从青州回京,有关余娇的过往,事无巨细,尽数被写成信传到了顾韫和刘子期的手中,他们原以为柳三娘那般瞒着余娇的身份,应是十分疼爱她的。 可调查出来的结果却并非如此,与孟青云的偏疼大相径庭,柳三娘对余娇这个女儿可谓是苛待。 原以为她在余家过的还不错,在看到余娇曾爬床勾引余家二哥儿时,顾韫有些难以形容那时的复杂心情,他认识的余娇不像是能做这种事来的人,但这件事又真实发生过。 顾韫想,她当时的日子一定很艰难,怕是被逼得没有法子,才会失智做下那种举动。 那可是小素笺啊,本该千般疼宠,万人偏爱,受尽庇佑,荣宠长大。 本该是高高在上,肆意生长。 她可以骄矜,可以刁蛮,可以任性,可以横冲直撞,可以无所顾忌,可以像盛京所有世家贵女一般,高傲成孔雀般,目中无人。 这才是匹配得上她身份的做派。 可明明是盛京最该尊贵的人,却在那北地受尽苦楚,在那样的小地方,被位卑身微的人磋磨。 顾韫心里藏着郁气,为她觉得委屈,偏偏本尊却什么都不知道。bigétν 余启蛰其实并不愿与顾韫谈及余娇,这让他有种自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觉。 “以后不会了。”他冷白的指尖捧着茶盏,淡淡说道。 顾韫语气也跟着变了,带着警告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不介意将她接到京城来,反正青州那样的穷乡僻壤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余启蛰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指腹有些微微泛白,他与顾韫身份的不对等,以及如今有求于人,让余启蛰冷静自持的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只到底是十六岁的年纪,话语中仍带了一抹锐利,“这些话似乎还轮不到顾小侯爷来说。” 顾韫挑了挑眉,脸色不愉,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十七带着人回来了。 顾韫忍下心中被勾起的怒意,看向跟在十七身后的女子。 “苏蓁见过顾小侯爷。”女子穿了一身素锦褙子,容貌清丽,欠身行礼落落大方,像是出身名门。 顾韫打量着女子的面容,出声问道,“苏茂安是你什么人?”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顾韫答道,“是家父。” 顾韫闻言,眸中划过一抹怜惜,苏家一门清流,三代言官,一年前苏茂安因直谏反对明正帝沉迷道教,崇道斋醮,惹得明正帝震怒,将其罢官,家中男子尽判流放,女眷充没教坊司为妓。ъitv 朝中但凡求情者皆与苏家一个下场。 谏官本就行使弹劾纠察百官,及上谏之权,对君主的过失直言规劝,谏诤封驳,只是当今圣上已昏聩到听不得陈夏进言的地步。 “坐下说话吧。”顾韫抬手示意道。 苏蓁从容落座,主动开口道,“顾小侯爷寻我来是为何事?” “你可认得李俢?”顾韫问道。 苏蓁面上神情微变,颔首道,“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顾韫将李俢被关在大理寺牢狱之中,并与贪墨江北清淤官银一案,大致说了一遍。 苏蓁听完,脸色有些微微泛白,紧张的道,“李……李公子他不可能会做这种贪赃枉法的事情,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李俢近日可去找过你?”坐在一旁的余启蛰出声问道。 苏蓁眼圈微微泛红,垂首点了点头,“半个月前,李公子去过教坊司,他……” 苏蓁顿了顿,脸色突然一变,手脚冰凉,泪如雨下的道,“都是我害了李家哥哥,都是我的错……” “他与你说了什么?”顾韫追问道,“你可知现在大理寺有物证在手,他若招供了,便是死路一条,你最好将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苏蓁咬了咬唇,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声音哽咽的道,“前些时候,李家哥哥去教坊司看我,说是他已经攒够了钱,不久后便能救我脱困。”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这么傻啊 “李俢哥哥秉性忠厚,定是为了我……”苏蓁捏着帕子有些泣不成声,她前些时日刚及笄,就被教坊司的奉銮逼着接客,李俢使了不少银子,让奉銮答应宽限些时日,他去筹钱给苏蓁赎身。biqμgètν 难怪今日奉銮来寻她,说是让她收拾收拾,明日礼部那边给她脱籍从良,便可离开教坊司了。 顾韫被她哭得心烦,“你随我去大理寺见一见李俢。” 苏蓁巴不得此刻能与李俢见上一面,当即止住了眼泪,忙不失迭的应道,“好。” “你可要随我一同去?”顾韫站起身来,正要往外面走,忽而想起余启蛰的什么好友也在大理寺牢狱里面关着,回过头来出声问道。 余启蛰迈步跟了上去,陆瑾对此案一无所知,去不去探监无甚差别,但总归能见上一面还是好的。 十七去备了车,外间天色已然黑透,大理寺门外却灯火通明,两座石狮子透着森冷的寒意,马车在门口停下。 顾韫和余启蛰先行下了马车,苏蓁头上戴着黑纱幕篱,紧跟在两人身后。 十七上前给守门的衙卫出示了腰牌,两人忙躬身朝顾韫行礼,一人转身进去通禀,另一人引着顾韫几人进了大理寺。 很快一人匆匆迎了过来,这人是大理寺寺正,他讨好的朝顾韫笑道,“顾小侯爷,是什么风将您给吹过来了?” “我要见李俢。”顾韫直接迈步朝关押犯人的刑狱走。 寺正打量了一眼跟在顾韫身后的两人,有些为难伸手拦下,道,“您也知道李俢是江北清淤贪墨一案的要犯,我们大人说了为保案犯性命安全,一律不准人探监。” 顾韫拧起眉头,脸上露出戾气,眼神带着威慑看向寺正,“你要阻我?” 寺正心中一颤,陪着笑脸,“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要是这犯人真出了什么差池,小的头上的乌纱帽就没了。” 顾韫冷着脸,有些不耐烦的道,“我只与他说几句话,你若再拦我,我让你的乌纱帽现在就不保!” 寺正脸色一白,讪讪的收回手,“您有所不知,这李俢刚刚招供,供出了好几人,少卿杨大人和寺卿魏大人去捉拿犯人去了,这时候李俢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的。” “你说什么?”顾韫脚步一顿,盯着寺正道,“李俢招供了?他供出的都是何人?” 寺正生怕拦不住顾韫,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便道,“全都是工部的官员,幕后主谋是工部尚书徐游之,魏大人已领了圣谕带人去了徐游之府上,应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您再见李俢也不迟。” “徐游之?怎么可能是他!”顾韫瞳孔倏然收紧,回身去看向余启蛰。 余启蛰与顾韫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透漏出的意思相同,李俢的口供不可信,他们猜准了,李俢做了假供,只是背后之人的棋子。 那寺正道,“是啊,平日里徐游之嫉恶如仇,誰能想到贪污一案的主犯竟是他呢!” “你起开,我现在就要见李俢!”顾韫迈步就朝刑狱走。 寺正急忙追着道,“不成啊,顾小侯爷……”bigétν “你若担心我暗害了他,只管隔着牢门叫我与他说几句话便可。”顾韫大步急行,冷声说道。 到了刑狱门口,狱丞听见动静,认出顾韫急忙行礼,顾韫一甩手,“我要见李俢,领我过去。” 狱丞瞧了一眼寺正,见他急出一脑门子汗,不住的给自己使眼色,不免有些左右为难道,“周放在拱卫司的大牢里出了事后,魏大人交代了,未免此案相关的犯人再被灭口,要小的们严防死守,不许人靠近刑狱半步。” “你开不开?”顾韫目露威胁,紧接着喊了一声十七。 十七上前一把攥住狱丞胸前的衣襟,一掌劈在旁边放着茶水的木桌上,桌子闻声碎裂成两半,狱丞顿时被吓得脸色一白。 十七目露凶光,“哪那么多废话,小侯爷让你开门就赶紧开!” 狱丞哆嗦了下,看了一眼那桌子碎裂后的木屑,又看了一眼寺正,磨磨蹭蹭的从腰间找出钥匙,插进了锁孔里,打开了刑狱的大门。 顾韫一步当先走了进去,余启蛰和苏蓁紧随其后,十七在狱丞背后推搡了一把,“还不赶紧去带路?” 狱丞踉跄着走上前,引着顾韫去了关押李俢的牢房外。 牢房的地方趴着一个身穿囚衣,满身血痕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苏蓁一看这情形,上前一把抓住了牢门,差点忍不住出声。 “李俢?”顾韫喊了一声。 趴在地上的人闻声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在看见一旁头戴幕篱的身影时,脸色微微一变,就从地上爬了起来。bigétν 顾韫见他还活着,瞪了一眼跟进来的寺正和狱丞,“你们先出去,我与他隔着牢门说几句话。” 两人迟疑着不肯走,顾韫抬脚便朝离得近的寺正屁股上踹去,“滚!是不是当爷我脾气好了?一个个都上赶着找揍呢?” 顾韫凶名在外,一向无法无天又桀骜不驯,这俩人见他真的发怒,哪里还敢再继续纠缠,只得去了牢房外,让狱卒在远处守着。 见近处无人,苏蓁才敢脱下幕篱,李俢见果然是她,忍着身上的伤,颤颤巍巍的走到牢门口,出声唤道,“蓁儿,你怎么来了?” 苏蓁望着李俢身上的伤痕,目光里满是心疼,眼神潸然而下,“李俢哥哥,让你受苦了,都是蓁儿的错……” “不……与你无关。”李俢抬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瞥见自己一手血污,又止住了动作,收回手。 他出声道,“蓁儿你脱籍了吗?脱籍后不要再呆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她走不了。”顾韫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叙旧。 李俢看向顾韫,认出他的身份来,拿不准为何是顾韫带苏蓁来了大理寺刑狱,“顾小侯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贪墨官银是为了救苏蓁?”顾韫问道。 当着苏蓁的面,李俢下意识的否认,“不是,我……我见钱眼开,谁不喜欢银子呢?银子可是好东西。” 第四百一十五章 犒劳将士 “李俢哥哥,若真是因为蓁儿害你入了牢狱,那我情愿一辈子都呆在教坊司里。”苏蓁哭的有些不能自已,泪眼模糊的看着李俢,“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知不知道贪墨朝廷清淤的官银是要被杀头的,你要是死了,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就算是脱了贱籍,我这辈子也都不会安心的,你要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懊悔之中吗?早知道让我脱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情愿去接客!” 李俢见苏蓁哭成了泪人,颇有些不知所措,顾忌男女之防也不敢给苏蓁擦眼泪,只反复道,“跟你无关,蓁儿你别哭了,我是自个儿贪财……” 顾韫可没有耐心看两人卿卿我我,他带苏蓁过来,只是为了从李俢嘴里探听出实情。 “是谁指使你构陷徐游之的?”顾韫打断两人。 李俢没料想顾韫竟知他是刻意陷害,心中一慌,摇头否认道,“没人指使我,小侯爷的话我听不懂。” “真听不懂?”顾韫微微扬起下颚,瞥了一眼苏蓁,语调缓而慢,“背后之人能许你让苏蓁脱籍离开教坊司,不过,只肖我一句话,她就哪都去不了,这辈子就只能呆在教坊司。”biqμgètν 李俢眼中划过慌乱,脸上出现愤意,“你……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哀求,“蓁儿只是一个女子,顾小侯爷你就放过她吧,苏家满门忠骨,蓁儿不该呆在教坊司那样的地方被人糟践。” 顾韫冷哼一声,面上全然一片不近人情,“你还知道苏家满门忠骨?徐游之便不是忠臣了吗?你陷害徐游之,拉他身陷囹圄,苏茂安下罪后苏家人遭的罪,徐游之的家人一样要遭受一遍,忠骨这两个字从你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寒碜吗?” 李俢被他指责得满面窘迫,脸色泛白,他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愧疚,只低垂着头不敢再作声。 “不肯说是吧?”顾韫看了一眼十七,“送她回教坊司,去礼部传我口信,不管何人一律不准给苏蓁脱籍,将她给我扣死在教坊司。”biqμgètν 十七当即上前钳制住苏蓁。 李俢顿时慌了神,十七已拉着苏蓁要往外面走,李俢赶忙出声阻止,“不要!” 他双膝一弯,朝顾韫跪了下去,面露哀求之色,“顾小侯爷我求求您,放过苏蓁,她跟此案无关,所有事情都是我做下的,我会以死谢罪的。” 他点地,用力的磕去。 顾韫丝毫不为所动,冷嘲出声道,“以死谢罪?你的一命算什么?你一死倒是一了百了了,北地因未能及时清淤遭受洪灾丢了性命的百姓何其无辜?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路有饿殍,田屋尽毁,你这一命抵偿得了那些无辜的冤魂吗?” 李俢磕头的动作一顿,干裂的双唇微微颤抖,隔了许久,才闭眼悔恨的道,“抵偿不了……” 他睁开眼,不敢去看苏蓁,低声说道,“我说出实情,您能放过蓁儿吗?我罪大恶极,可这一切都与苏蓁无关,她什么都不知情。” 顾韫垂眼看着他,应了一声,“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我让人送苏蓁脱籍离开京城。” “您说到做到?”李俢生怕顾韫会出尔反尔。 顾韫挑了挑眉,“我顾韫说话从来不无的放矢。”bigétν 同处京城,李俢对顾韫的做派还是知晓的,这位纨绔小侯爷虽百无禁忌,嚣张无状,但因身为天之骄子,行事从来光明磊落。 “我信您。”李俢咬字极重的吐出这三个字,他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别无选择。 “能让蓁儿先离开吗?”李俢眸光极快的扫过苏蓁,他知道自己在苏蓁的心中一向是纯良正直之人,这样卑劣自私的自己,他不想全都叫苏蓁瞧见。 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他不想将苏蓁卷入此案之中。 顾韫抬起下巴,朝十七示意。 十七带着苏蓁朝牢狱外走去,苏蓁回过头去,遥遥望着李俢,哽咽却坚定的出声道,“李俢哥哥,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你若判了斩首,我割颈陪你去地府赎罪!” 李俢心头一哽,鼻头微涩,“别等我,也别做傻事,离开京城好好过活。” 十七已拉着苏蓁去了牢狱之外,也不知苏蓁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回过神来,李俢与顾韫道,“我并未贪墨官银,是户部尚书秦淮源……” 李俢刚说出这个名字,便被顾韫粗声打断,“放屁!刚陷害过徐游之,你又想陷害秦淮源?我倒是看不出来你这人竟这般不老实,再耍花招,信不信我现在就送苏蓁去漠北做军妓犒劳将士?” 第四百一十六章 证据确凿 李俢声音一滞,想到秦淮源素日的为人,不由苦笑,若不是见识过秦淮源的真面目,他也只会以为秦淮源是少有的清廉好官。 秦淮源素日两袖清风的行径伪装得太好了,恐怕不止是他,顾小侯爷,整个官场上的人怕是都这么认为的。 上朝几十年如一日从来不坐马车的人,身上常年穿着洗的破旧的官服,在街边茶寮整日喝粗茶吃毛豆,清贫得不像是三品大员。 这样的人,却一贪便是一百三十万两清淤官银。 “你听他把话说完。”见顾韫满脸凶煞,余启蛰出声道。 他方才观察过,李俢在说话的时候并无不自觉抿嘴,眨眼加快,眼球向右上方转,这些小动作,可见说的是真话。ъitv 李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自嘲一笑,“不怪顾小侯爷不信,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觉得秦淮源会贪墨官银。” “那一百三十万两官银全都落入了秦淮源囊中,顾小侯爷问我是不是为了替苏蓁从教坊司赎身贪墨官银,事实上并非如此。”李俢继续说道,“我将家里的宅院卖了,又找友人借了钱,给苏蓁赎身的银子其实早已凑够,只是礼部的人一直推脱不肯给苏蓁脱籍,后来有人找到我,要我里应外合,帮他们把户部从国库运出,送往工部的泗河清淤官银贪下,便帮苏蓁脱籍让她离开教坊司。” “我原是不答应的,可他们暗中使手段,若我不应下,便要逼着苏蓁接客……”李俢面上划过痛苦之色,可见当初他内心的挣扎。 顾韫听李俢说了这般多,已从最初的震惊之中醒过神来,虽然仍旧不太相信李俢的说辞,他问道,“照你这么说,指使你陷害徐游之的也是秦淮源了?” 李俢点头,“是他,也是他威胁我若不答应便要苏蓁接客。” “周放的死又是怎么回事?”余启蛰适时出声问道。 李俢道,“周放应是被秦淮源灭口的,我也不知其中内情,不过周放死的并不无辜,贪墨一事他确有掺和其中。” “你要陆瑾杀周放的书信是怎么回事?”余启蛰说。 “书信确是我所写,不过那位陆千总并不知情,他们要栽赃陷害,我也不知为何选了那位陆千总,应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趁机除掉他吧。”李俢猜度道。biqμgètν “你虽说了这么多,但有口无凭,你手中就没有留下秦淮源的把柄?”顾韫眉宇间满是烦扰,若李俢所说尽是真话,细想下来,实在叫人脊背发寒。 李俢犹豫了下,“有,秦淮源处事小心,不过我私藏了一封他亲笔所写的书信。” 他原是怕秦淮源出尔反尔,在他入狱做了棋子后,不肯放苏蓁离开京城,故而悄悄藏了一封书信,好用来威胁秦淮源在他出事后放苏蓁离京。 “信在哪?”顾韫话音未落,牢狱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还有人声,紧接着牢门便被打开了。 大理寺卿魏民忠和大理寺少卿杨旭迈步匆匆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羁押了徐游之一家老小归来的官差。 李俢赶忙低声道,“在蓁儿那里。” 顾韫正要细问,身后传来魏民忠的声音,“顾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李俢是贪污一案钦命要犯,顾小侯爷这个时候与他接触,所为何事?” 魏民忠在外已听了寺正和狱丞的告状,一边命人将徐游之关进牢房,一边疾步走向顾韫。 顾韫正要开口说出方才李俢供出的事情,余启蛰察觉抬手抓住了顾韫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 顾韫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挑眉不耐烦的道,“江北清淤一案是我要彻查的,虽是你们大理寺主审,我来看看此案的进度也不为过吧?”ъitv 顾韫不等魏民忠说话,又道,“听说李俢供出了徐游之,你们手里可有证据,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三品朝廷命官给抓来了?” 魏民忠老成持重的道,“下官请示过圣上,有圣谕才下令去抓人的,至于证据……” 他顿了下接着道,“今日一早有布庄的掌柜拿着永乐铸钱局的官银来大理寺检举,后经查实此官银正是从徐家庶出的三小姐手中流出,方才我带人从徐游之的家中搜出了一包永乐官银,还有徐游之与李俢来往的密信,证据确凿,此案可以结案了,如此小侯爷也可安心了。” 此次北地清淤从国库中下拨的官银正是永乐铸钱局开春新制的官银,尚未在市面上流通。 顾韫神色复杂,一场贪污大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证据确凿,背后之人准备得可真够妥当,幸好今夜他来见了李俢。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冤枉 “这么轻易就将证据从徐家翻找了出来,徐游之若真是主犯,他可真够傻的,摆好了证据等着你去抓不成?”顾韫拧着眉头道,“此案存疑之处尚多,被贪墨的官银也要尽数找回,别银子还没找到,就急着动刑让人认罪,把人给折腾个半死。” 顾韫说着话是担心大理寺的人会对徐游之屈打成招。 魏民忠微微一笑,“小侯爷多虑了,犯人嘴硬是常有的事,上刑问供在所难免,不过我们大理寺的人手里都有准头。” “我去见见徐游之。”顾韫说着,就要朝关押徐游之的牢房走。 魏民忠将他拦下,“徐游之是此案重犯,小侯爷这个时候见他怕是不妥,等日后结了案,小侯爷想见,再过来也不迟。” 顾韫不悦的道,“有什么不妥?耽搁不了你审案,我不过就是想问问徐游之为何想不开要贪下这么多官银?” 顾韫眉眼生的张扬,细长的眼皮微微扬起,冷脸看人眸中全是乖戾之气,魏民忠也不敢真惹恼了他,不然这位主今晚怕是要在大理寺大闹上一通。 “那小侯爷您可要快些,今晚我们还要 提审徐游之。”魏民忠想着便是徐游之见了顾韫喊冤也是无妨的,罪证皆已到手,左右徐游之贪污的罪名背定了。 顾韫没理会魏民忠,径直走到徐游之的牢房门口,徐游之发丝凌乱,坐在牢房里的草席子上,面容倒瞧着倒还算冷静。 见顾韫过来,他抬起眼,仍席坐在地上,没有动。 “徐大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顾韫喊了他一声,心里有些纳闷,若徐游之是被冤枉的,为何也不喊冤。 徐游之瞧了瞧顾韫,“没什么可说的。” 大理寺的人突然闯进门,从宅子里翻出书信和一匣子官银,徐游之就明白自己入了瓮,他虽性情固执,在朝中不会左右逢源,但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是傻子,有人布局要害他,自是万事周全。 他喊冤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劳,浪费气力。 只是他刚出事,顾韫就出现在大理寺牢中,到底是巧合,还是说顾家也参与其中? 安南侯府掌管西南兵权,除了亲近皇上,平日在朝堂上并不掺和党派之争,徐游之实在想不透顾家有什么缘由要谋害他。bigétν 顾韫正一门心思想还徐游之一个清白,哪里想的到徐游之竟是误将他当成了算计之人。 “徐大人,你是不是被冤枉的?”顾韫低头看着徐游之问道,“永乐铸钱局的官银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府上?” 徐游之眼皮微动,顾韫这话的意思是相信他是清白的? 他动了动身子,面朝顾韫道,“我也不知,院中屋舍多,兴许是野猫叼进去的。” “与李俢来往的书信可是你亲笔所写?”顾韫又问道。bigétν 徐游之轻嗤一声,“我连信见都未曾见过,哪里知道是不是我的笔迹。” 顾韫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免有些不耐烦,“你自己家的院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竟一点也不知晓?” 徐游之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些变化,一时被顾韫怼得有些无语。 他一个男人,心哪里有这么细,宅子里的事向来是家中妇人管着,他的书房平日里甚少有人进出,只是小厮常进去收拾,偶有些变动,一时也难察觉出来。 书房也就罢了,徐游之最在意的是那匣子官银,沫姐儿从哪里弄来的那包银子,一想到被亲生女儿给坑害了,徐游之胸口就梗的慌。 第四百一十八章 震门之冤 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亥时已经过半,大街小巷寂静无声,除了更夫,几乎不见行人。ъitv 马车轧过路面,车轱辘发出吱吖的声响,从徐游之嘴里压根什么都没问出来,顾韫不免气闷。 因李俢说那封秦淮源的亲笔信在苏蓁手里,顾韫将人又带回了安南侯府。 “你再仔细想想,李俢可曾交给过你旁的东西?”顾韫出声问道。 苏蓁轻蹙起眉头,仍是摇了摇头。 离开大理寺的时候,顾韫便问李俢可曾交给过她一封书信,可苏蓁却未曾收到过什么书信。 一直未曾出声的余启蛰忽然道,“近两个月内,李俢可曾送过你什么礼物?” 提到礼物,苏蓁低头朝手腕上瞧去,她轻扯了扯袖摆,露出一截手腕,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她道,“这只镯子是李俢哥哥前些时候送与我的。” 顾韫瞥了一眼,原本不以为意的眼神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苏蓁道,“摘下来让我看看。” 苏蓁将银镯子从纤细的手腕上褪下,递给了顾韫。 顾韫将镯子放在手心掂了掂重量,立时觉出不对来,他用手指弹了弹镯身,眼睛亮了亮,“这镯子里面是空的。” “我打开看看。”毕竟是苏蓁的东西,顾韫知会了一声。 苏蓁没有犹豫,她点头同意了。 这银镯子她戴在腕上这么多时日,自然知晓是空心的,只是李俢赠她镯子时,并未多说过什么,因而苏蓁只以为李俢囊中羞涩,故而买来这么一只空心的银镯送她。 苏蓁并不嫌弃,收到镯子的那日,就戴在了手腕上。 顾韫手劲儿极大,银镯本就极软,镯子在他手中一分为二,漏出卷得极细的纸张,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苏蓁微微惊讶了下,她没想到李俢哥哥那样的人,会做出这么细致隐秘的事情来。 顾韫将卷纸从镯心中抽了出来,动作极轻的缓缓展开,抚平了纸上的褶皱。 镯子里藏的这张纸的确是一封信,顾韫没注意过秦淮源的字迹,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不是秦淮源所写,但信中的内容的确是在威胁李俢暗度陈仓,在官银从国库运到工部的途中掉包。 “若这封信真是秦淮源所写,李俢就没有说谎。”顾韫其实心底已经相信了李俢的话,只是仍旧不免有些难受,一个数十年如一日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面目可怖。 把信收好,顾韫将断裂的银镯还给了苏蓁,“熔了还能再打一只一样的镯子。” 苏蓁用帕子将断裂的银镯包裹起来,放进了胸前。 她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问道,“李俢他会被斩首吗?” 这个问题顾韫回答不了他,李俢虽是受人胁迫,但也是从犯,至于如何量刑,这就要看大理寺了。 没有听到回复,苏蓁神情有些黯然,当年若不是爹爹在朝堂上执意要做个直谏之臣,说出那些狂悖之言,苏家不会一夕崩塌,家中男丁不会尽数背叛流放千里,她也不会流落至教坊司。 李俢哥哥也不会用了救她,犯下这样的罪行。 从苏家出事那一日,苏蓁心中就压着一股憋屈,此刻不免脱口而出,“我父亲真的做错了吗?” 顾韫一顿,摇了摇头,“你父亲是直节之士,身为言官,犯言强谏,是忠于为臣下的本分,虽冒上却亦是忠君,与那些缄口持禄,中庸之辈相比,苏大人当赞 ъitv一声怀中慕直大士。” 苏蓁微怔,旋即眸中含着泪光,笑道,“有顾小侯爷这番话,我父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ъitv 连顾小侯爷这样的纨绔,都能赞父亲一声大士,为何一国之君,却闭目塞听,噤口结舌,听不得逆耳忠言,愤行震门之冤。 苏茂安被下罪的时候,刘次辅亲自去上书房面见明正帝,为其求情,明正帝勃然大怒,让刘次辅回家休养了足足半月,才召他回朝堂。 自从苏茂安一事过后,朝上敢直言进谏的大臣越发少了,沽名卖直,将顺曲直,逢迎拍马之辈倒是多了。 顾韫轻叹一口气,命下人给苏蓁收拾一间客房,带着她下去歇息。 “小侯爷,我也告辞了。”余启蛰出声道。 “慢着。”顾韫想到大理寺,问道,“你为何不让我与魏民忠说李俢翻供的事?” 余启蛰深深看了顾韫一眼,“小侯爷觉得大理寺的人都可信吗?” 顾韫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说是可信还是不可信。 魏民忠与定北侯冯家过往甚密,按理说不该掺和在这个案子里,可大理寺这次办案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单是周放被杀,抓了锦衣卫的姓陆的,从他家里翻出李俢的亲笔信,可李俢的亲笔信分明已经被余启蛰掉包,大理寺却连笔迹都未曾对照,就顺藤摸瓜的将李俢抓进大理寺。 “你那时既在陆瑾的宅子里见到了李俢的亲笔信,知是栽赃陷害,为何不直接将信毁了,还要抄写一份留作证据。”顾韫忽然觉得余启蛰可真够蠢的,要是当时他直接将信拿走,没有留下抄写的那一封,那些人暗中设计好栽赃的线索岂不是早就断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别来无恙 余启蛰看出顾韫所想,语气淡淡道,“那些人有心设局,不会因为少去李俢的一封书信便作罢,我若拿走书信,他们也会有旁的佐证,倒不如留个破绽。” 顾韫又被他将了一军,一时无言,顿了顿才又轻飘飘的道,“你倒是心思深。” 余启蛰不理会他的冷嘲,说道,“如今虽有秦淮源的书信在手,但这上面既无他的印章,若只比照字迹,难保他不会说此信是有人仿照他的笔迹,不足以令秦淮源认罪。” “这么一大笔银子,秦淮源想藏起来,必会有迹可循。”顾韫想到出现在徐游之府上的那匣子永乐官银,道,“徐家三小姐那边我会让人去查。” “大理寺那边恐着急结案,小侯爷不妨想法子让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余启蛰道。bigétν 顾韫不以为然,“那笔官银找不到,大理寺不会这么快结案的。” 余启蛰不好再多说什么,从安南侯府回到坎儿胡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六子叫开了门,宋婆子过来开了门。 “公子,灶上还给您温着饭菜,您可要用些吃食?” 余启蛰点了点头,对去拴马的六子道,“六子,你也来吃点东西。” 六子跟着跑了一下午,晚上也没吃东西,闻声笑着感激出声道,“小的谢过公子。” 宋婆子去灶房去灶房添了火,把饭菜又热了一遍,端进了屋里。 “公子出门后没多久,驿站送了信过来,我瞧着是青州那边过来的,应是公子的家书。”宋婆子从袖中取了书信,递给余启蛰。 余启蛰接过信,算算时日,应是余娇收到他寄回的信,所来的回信。 用过饭后,回房沐浴过后,余启蛰坐在桌案旁才拆了信。 余娇的一笔字是临摹他的笔法,在余启蛰看来格外熟悉,读着信里的内容,余启蛰近来一直冷淡的眉眼温润了许多,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脑中全是余娇的嗔笑喜怒的样子。 厚厚的一叠纸,余启蛰反复翻看了好几遍,余娇的回信很长,这让余启蛰看完后,愈发想念她。 听她写了那么多沚淓县的事情,余启蛰有些怅然若失,他不在他身边,这些事情只能从信上听她说,却不能陪着她共同经历。 虽已过子时,余启蛰却因这封信毫无睡意,他磨墨铺开纸张,给余娇写起了回信。 只是提起笔来,却又不知该写什么是好。 他自进京来,既无什么有趣好玩的事情,陆瑾又被人陷害,余娇在信中还问到善水居士讲学,善水居他却是去不成了。 这些写进信中,只会叫余娇和家里人挂心。biqμgètν 静默了一会儿,余启蛰才提笔蘸了蘸墨汁,道尽相思,才提及随陆瑾去杏楼吃饭,他写的格外简单,只说了杏楼的美食,赋诗可免去酒菜钱,并未提及杏楼花魁。 将信漆封好,余启蛰才吹了灯,上床歇息。 翌日一早,余启蛰让六子将心送去了驿站,寄往青州。 这次没等他去安南侯府,顾韫就派人上了门来接余启蛰去了刘次辅府上。 如今虽已是秋末,刘家宅院里的花却开得正好,丝毫没有被霜打过的迹象。 小厮领着余启蛰进了听雪院,顾韫和刘子期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烹茶,见他过来,刘子期多斟了一杯茶水,含笑道,“余公子别来无恙。” 余启蛰在石凳上坐下,回之一笑。 “你又说准了,大理寺是要结案了。”顾韫直奔主题道。 昨夜余启蛰离开后,他收拾棋盘,忽然想到余启蛰当时要落子之处,试着放了一枚黑子,谁成想原是死局的黑棋,突然风云变幻,绝路逢生,而白子竟局势溃败,不可收拾。 他惊得一早就将棋盘送去了老爷子那里,老爷子直呼妙哉!连早膳也不用了,非要他引见一下这位高人。ъitv 今日下了早朝,魏民忠去上书房求见圣上,呈上了徐游之贪墨官银的罪证,说是可以结案了,脏银不知下落,圣上竟也允了。 消息一传过来,顾韫就急的坐不住了,他又怕自己冲动行事,反倒会坏了事,便赶忙来找刘子期了,又让人去将余启蛰叫了来,毕竟昨夜他就猜到了大理寺要结案。 “你说圣上允了?”余启蛰也有些没想到竟会这般快,他原以为那些人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再拖延个几日。 “我听顾韫说了许多余公子于此案的见解,依你所见,如今这局面该如何破解?”刘子期好整以暇的看着余启蛰道。 第四百二十章 护不住她 余启蛰淡淡一笑,“刘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介书生,于朝堂上的事情知之甚少,见解也甚是粗浅。” 刘子期也轻笑了下,“余公子说这话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顾韫听不得两人文绉绉的客套话,直奔主题道,“大理寺就要给徐游之定罪了,若等结了案再想翻案可就难了,你不是还想救锦衣卫的陆瑾,有什么法子倒是赶紧说呀。”biqμgètν 余启蛰沉吟了一会儿,“对秦淮源是幕后主使,刘次辅如何看?” “秦淮源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父亲并不信此事是他所为。”刘子期道,“前些时候,因阻圣上用泗河清淤官银修建道宇,我父亲惹了圣上不快,大理寺查出的证据直指徐游之,我父亲于此怕是有心无力。” 余启蛰有些意外,刘次辅若是不管此事,也就意味着清流一派都不会插手此事了。 他蹙起眉,沉默了片刻。 刘子期静静的打量着他,顾韫还要出声,被刘子期用眼神制止,顾韫只好将话忍了下去,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刘次辅闻听是秦淮源所为,已经安排了人去查证,虽明面上不会插手此事,但势必不会让徐游之蒙冤定罪的。 只是秦淮源伪装得太好,罪证怕是很难搜集,就连李俢偷藏下的这封书信,刘次辅已经看过,根本就不是秦淮源的笔迹。 “徐大人家的三小姐手里的永乐官银可查到了来处?”余启蛰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 顾韫说道,“我早上又去了一趟大理寺,问过那位徐三小姐,她说去布庄买布料时,银子是丫鬟给的,她根本不知那是永乐铸钱局新铸的官银,那丫鬟一家老小已经不知所踪,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连那封书信都不是秦淮源亲笔所写,眼下的局面十分棘手,没有任何可以指正秦淮源的证据。 余启蛰昨夜去大理寺也未能见到陆瑾,也不知他在牢狱里如何了。 余启蛰出神了一会儿,朝顾韫问道,“小侯爷,永乐官银你能弄到手吗?” 顾韫不解道,“你要新铸的永乐官银做什么?”ъitv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余启蛰淡淡道,“既然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不妨就学他们,仿造罪证便是了。” “仿造罪证?你是说弄假证据栽赃?”顾韫不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只有奸党一派才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证据虽是假的,可罪犯是真的。”余启蛰面容平静的道。 “那可说不准,万一根本就不是秦淮源呢?毕竟李俢手中的书信并不是秦淮源亲笔所写,我们所知道的都只是李俢的一面之词。”顾韫与他争辩道。 余启蛰端起桌上的茶盏,缓缓道,“试一试便知道了。” 刘子期眸中闪烁着兴味,“如何试?” 三人聊完,桌上的茶已经凉透,顾韫着手去安排各项事宜,刘子期送了余启蛰出府。 站在府门外,刘子期看着余启蛰忽然出声道,“前些时候有人打听我家里可曾走丢过幼童,应是余公子所为吧。” 余启蛰面容沉静,迎上刘子期的目光,不慌不躁,坦然承认道,“是。” 刘子期笑了笑,“我去青州寻的是故人遗孤,并非刘府中人,余公子有心暗中查访可是为了余娇?” 余启蛰没有作声。 刘子期看了眼门外被风吹得枝桠摇摆的柳树,继续说道,“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余娇的身世你不要再查下去了,最好不要让她来京城。” 他说完这话,等了片刻,只见余启蛰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见他竟没有多话问个究竟,刘子期愈发觉得余启蛰这人有意思的紧,原先在青州时还看不出,这会儿在京城方觉出不一样来,这是个聪明人。 “我知你寒窗苦读数年,一心想要科举入仕,你若中第,我可帮你谋一外放的职缺,好好待余娇,她想做什么只管让她去做。”刘子期知道余娇与余启蛰两情相悦,他并不打算干涉,只要余娇高兴,他可以想法子让余启蛰中榜后补青州的职缺,这样他们二人也能长相厮守。 至于京城这摊浑水,他希望余娇能离得越远越好。 刘子期的这番话,余启蛰并没有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回坎井胡同的一路上,余启蛰都在思索刘子期的话,他是想要入仕,可并不是只为了做一个外放的地方官。 余启蛰原打算等他在京城站稳脚,便将余娇接到京城来,可刘子期话里的意思,分明没有否认余娇便是他要寻的人。bigétν 余启蛰并非不想知道余娇的身世,只是知道,便是问了,刘子期也不可能会告诉他。 如果余娇的身世并不棘手的话,以刘子期和顾韫当初在青州的态度,应是会领着余娇来京认亲的。 不让余娇来京城,刘子期是在怕些什么?余启蛰摩擦着指腹,心中暗暗猜测着。 到底是怕她的身世曝光,会卷入某些是非之中,还是怕……护不住她? 第四百二十一章 蒲柳之姿 一台小轿缓缓进了玉带胡同,柳蘼芜撩开轿帘,轻移莲步,从轿中行出。 守门的仆从,见是柳蘼芜,忙请了她进去。 “程公可在?”柳蘼芜柔声问道。 “程掌印近日不得闲,倒是有几日都未曾来别院了。”仆从出声道。 柳蘼芜微微颔首,“带我去见无双姑娘,程公既不得闲,无双姑娘定然闷得慌,我陪她解解闷。” “蘼芜姑娘有心了。”仆从轻叹道,“无双夫人近来瞧着像是有心事,有些郁郁寡欢,蘼芜姑娘可要帮着好好开解开解。” 他们这些下人都是被派来伺候梁无双的,若是梁无双在程公那里失了宠,他们这些下人也要受到牵连。 柳蘼芜轻柔一笑,“我与无双姑娘一见如故,她有烦忧,我自当该好好开解。” 仆从笑着道,“蘼芜姑娘有心了,我们无双夫人也无甚故交,好在有蘼芜姑娘这么一个知己。”biqμgètν 柳蘼芜唇角微弯,秾艳的眉眼中笑意却十分浅淡。 仆从引着柳蘼芜进了梁无双居住的后院,有丫鬟进去通禀道,“无双夫人,蘼芜姑娘来看你了。” 梁无双原坐在窗边发呆,闻声忙站起身,唤人将柳蘼芜请了进来。 柳蘼芜纤腰楚楚,莲步袅袅进了厢房,轻笑着道,“听下人说你近日心情不佳,为何不去杏楼寻我解闷?” 梁无双清丽的脸上笼着一抹淡愁,她抿唇淡笑了下,“身子不大爽利,就没去找姐姐。” 丫鬟进来奉了茶,梁无双对她们淡淡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丫鬟乖巧应声,去了屋外。 柳蘼芜轻笑了说一声,“妹妹不开心,是为那位陆千总烦忧吧?”ъitv 不等梁无双说话,柳蘼芜接着道,“我知妹妹在这宅子里消息闭塞,我过来便是给妹妹带消息的。” 梁无双听她提起陆瑾,忙朝屋外看了一眼,脸上多了一抹紧张,低声道,“还请姐姐快与我说说,陆瑾可曾脱困了?” 柳蘼芜也放轻了声音,“我将苏蓁的消息带给了与陆千总交好的那位余公子,可惜那位余公子只是一介书生,无官无职也不知能不能帮到陆千总。” 梁无双闻言脸上愁容更甚,抓着帕子的手收紧了几分,她近日不敢出府,便是怕听闻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梁无双轻咬了咬唇,“若实在不行,我便去求求程督公。” 说出这话来,她实在没底气的很,她虽被程督公收进了外宅,只是程督公对她从无亲密的举动,只偶尔会来宅院坐一坐。bigétν 便是她斗胆开口去求了程督公,只怕程督公也未必会答应救陆瑾。 柳蘼芜抓住了梁无双的手,阻止道,“此举怕是不妥,妹妹既已是程公的人,若开口为了别的男人求程公,恐会惹了程公不喜。” “那……我该如何……如何才能帮上陆瑾?”梁无双六神无主的道。 柳蘼芜看着她这幅样子,妩媚的双眸中划过一丝几乎看不出的淡嘲,这样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可叫程英看得上眼的?凭这张脸麽? 可这张脸分明寡淡的很,虽有些楚楚动人,可不过是蒲柳之姿。 第四百二十二章 当做旁人 柳蘼芜轻抚了下发丝,柔声安慰道,“无双妹妹莫慌,听闻大理寺昨夜将工部尚书徐游之抄了家,想来他应是此次北地贪墨官银一案的主犯,那位陆千总虽杀了人,可罪不至死,等大理寺定了罪,到时疏通关系,只要能保全性命,其他都无妨的。” 梁无双心神稍稍安定了些,一脸感激的道,“多亏了有蘼芜姐姐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蘼芜笑了笑,“我与无双妹妹难得投缘,既你不嫌弃我出身烟柳之地,愿意唤我一声姐姐,妹妹的烦心事我自然是要帮忙的。” “不知上下打点需多少细软?”梁无双蹙眉忧心问道。 柳蘼芜从桌案上的果盘里拿了一颗橘子,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剥开橙黄的橘皮,像是在做什么赏心悦目的事情。 她抬眼看着梁无双道,“这是一笔不菲的花项,我听去杏楼的客人们说光是从京畿属衙门里赎一个几年牢狱之灾的囚犯,就要花上大几千两,更不要说从大理寺的刑狱里捞人了,这上上下下的官员需都打点一遍,恐怕得上万两的花项。” 梁无双被这上万两的数目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和母亲在桃溪巷卖豆汁,一年到头至多不过挣个百十来两银钱,虽自从跟了程公后,见识了不少富贵繁华场面,可她并没有什么私房钱。bigétν 一来母亲也跟着住在这院里,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需跟下人吩咐一声,便会有人送来。 梁无双想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内室,不多久捧了妆奁出来。 她将妆奁打开,露出满盒的首饰,都是上好的朱钗金珰,“蘼芜姐姐,你能否悄悄帮我将这些首饰去当铺换成银子?” 柳蘼芜看着盒中满满当当的金钗玉饰,脸上浮现惋惜来,“妹妹这些首饰可都是好物件,全都当了倒是可惜。” 梁无双苦笑着道,“都是程公平日送的,我不爱这些,如今能换成银子救命才是正途。” 柳蘼芜伸手翻看了下,拿起其中一对朱钗,说道,“这副朱钗在珠宝铺子里得卖上千两银子,送去当铺顶多当个五百两,妹妹这盒首饰至多能凑个几千两,怕是远远不够。” 她顿了顿又道,“我这些年在杏楼也攒了一笔体己银子,有一千多两,明日我叫人给你送来。” 梁无双忙道,“这怎么使的?姐姐不必如此,我哪能用你的体己钱?程公置办了一些田产和铺面记在我母亲的名下,应也值钱个几千两,田契和地契都在我母亲的手里,等会儿我去找母亲将契纸拿来,你帮我一并卖了吧。”ъitv 柳蘼芜捏着朱钗的手指微微一紧,旋即笑着说道,“看来程督公对妹妹颇为上心,妹妹倒是不妨张口问程督公要些银钱,程督公对妹妹出手这般大方,凑够万两银子倒也不是难事。” 梁无双摇了摇头,抿唇清苦一笑,“我……不好与程公张口……” 她轻叹一声,道,“程公对我母女甚好,我自打进了这宅子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我既跟了程公本就不该与旁的男子再有什么牵扯,我原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谁曾想陆瑾会出事……” “如今变卖了程公送的首饰去救陆瑾已是十分不该,而且姐姐你有所不知……”梁无双咬了咬下唇,强压下羞赧,轻声说道,“程公待我并不亲密,我在这宅子里住了这么久,程公从未留宿过我房中。” 柳蘼芜只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常态,轻笑道,“程公虽身份尊贵,可到底身有残缺,不愿人近身也是人之常情,妹妹你可不要多想,杏楼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我也听说过不少程公的事情,这么多年妹妹可是第一个叫程公侧目收进宅院的女子,况且这宅子里的下人对妹妹格外敬重,宅院里的下人最是会看眼色行事,以下视上,足可见程公对妹妹十分上心。”biqμgètν “可我总觉得程公似乎是将我当成了旁的人……”梁无双垂眸轻叹道,“入宅第一日,他便问我可曾学过医术,给我找了许多医书来看,每次过来,还会考问我医书上的东西。” 柳蘼芜听她这么说,心中也觉得很是奇怪,难不成梁无双真是什么人的替身?可这些年从未听过是程英身边有旁的女人,难道说是宫中会医的女子? 柳蘼芜温声道,“妹妹莫要妄自菲薄,哪里会有人能与你这般容貌相像?兴许是程公私下里爱看医书,想与你有话儿聊,才给你找了医书来看。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妹妹可知书画比咱们女人的首饰可要值钱多了,你既不好与程公张口要银子,不妨从书房找些字画,送去当铺也能换不少银子。” 第四百二十三章 生性多疑 “字画?”梁无双犹豫道,“我私动程督公的字画,怕是有些逾矩……” 柳蘼芜轻笑道,“无妨的,程公书房里的字画多是外面的人送来讨他欢心的,都是身外之物,想来程公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物件,多一幅少一副的程公未必能发觉。”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我这也都是为妹妹着想,总比妹妹开口去问程督公要银子来的强,再者妹妹不是急着要救人?” 梁无双渐渐被她说服,她去书房给程英侍弄过笔墨,书房里确实有不少字画,她点了点头,“姐姐说的话在理,你等我取了字画来。” 柳蘼芜看着她起身离开的背影,眯了眯媚如春水的丹凤眼。biqμgètν - 是夜,秦府。 丫鬟端了热水进房,秦夫人接过,帮秦淮源褪去鞋袜,蹲下身为其洗脚。 秦淮源手中捧着一本户部登造的契税册子,在灯下静静看着。 秦夫人给秦淮源擦干净脚,吩咐丫鬟将洗脚水端出去,出声道,“老爷,今日早些歇息吧。” 秦淮源将册子放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忽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眉心一皱,趿拉上鞋子,披了件外裳,匆匆丢下句,“你先歇息,我去书房处理些庶务。”便离开了厢房,屋外的小厮提灯跟上。 穿过回廊,见书房的门紧关着,秦淮源推门而入,小厮将灯烛点燃,秦淮源扫视了一眼四周,与小厮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应声去了屋外,带上了房门。 秦淮源走到桌案旁,仔细巡视了一遍,又翻弄了下桌案上的公文和书册,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才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尚未喘匀,书房中的灯烛便微晃了下,一道黑影从梁上跃下,立在了房中。 秦淮源脸色一变,“你……” “秦大人莫慌,是程公派我来的。”蒙面的黑衣人压低声音道,“程公在宫中脱不开身,熔铸那些银子需秦大人去盯着。” 秦淮源狐疑的打量着黑衣人,“你是程公的人?可有凭证?” 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枚玉扳指,在秦淮源眼前晃了晃。 这枚玉扳指程英整日戴在手上,秦淮源心中的犹疑稍减,只是往常程公从不会派人用这种方式与他联络,故而仍未掉以轻心。 “熔铸银子的事程公从未假手于人,为何突然要我过去?”秦淮源瞥了眼屋外,打算稍有不对,便喊人进来。 黑衣人语气平淡无波,只道,“顾小侯爷怀疑到了你的头上,正在宫中闹着要圣上应允刑部协同共查此案,程公在宫中挡着顾小侯爷抽不开身来,那批官银今晚就会熔铸出来,不容有任何差池,交与他人程公不放心,你快快去盯着,将银子押送至程公在外城玉带胡同那处宅子。” 秦淮源心中的怀疑打消了不少,只应声道,“我知道了,待我换身衣裳便动身过去。” 黑衣人语气多了股狠厉,“秦大人可莫要磨磨蹭蹭的,误了程公的事。” 语毕,黑衣人跃窗闪身离去。 秦淮源望着空空如也的窗牖皱眉出神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出了书房。 守夜的小厮上前来,“老爷可是要歇息了?” 秦淮源摇了摇头,“备马车,我要出门。” 小厮忙去备车,秦淮源回了卧房,秦夫人刚刚歇下不久,听到动静,见秦淮源从衣柜中取出衣物,竟是要出门的样子,她在拔步床上坐起身问道,“老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秦淮源系好衣襟,与秦夫人道,“户部有事要处理,你睡吧,莫要等我。” 说罢,便出了房门。 出了府门,正要上马车的秦淮源,脚步一顿,突然与小厮道,“让人去宫中问问当值的侍卫,顾小侯爷现下可在宫中?” “是。”小厮应声,忙唤了人去打听此事。 躲在暗中的黑衣人听闻此言,忍不住暗骂一声,没想到秦淮源竟这般生性多疑。 “慢着。”秦淮源忽又出声道。 秦淮源住的偏远,不在内城,皇城脚下不准策马,若驾车去宫中来回也要一个时辰,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怕是会误了事。ъitv 秦淮源想了想,又道,“拿我的帖子去安南侯府求见顾小侯爷,随便扯个由头,看看顾小侯爷可在府上,不管他在与不在,速速回禀。” “小的骑马去?”那下人也十分有眼色,见秦淮源着急探听消息,忙道。 秦淮源微微颔首,他心绪不宁,也未再回府,上了马车,坐在车中,等着下人打探消息送回。 第四百二十四章 熔铸银子 虽那黑衣人有程公的贴身信物,可秦淮源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他向来做事小心谨慎,尤其是选了这条道,生怕行将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这些年他虽为程公暗中做了许多事,也是程公手下最得力的人手,可秦淮源丝毫不怀疑,若北地清淤官银事发,程公绝对会将他视作弃子。 他这些年无异于与虎谋皮,不是没想过抽身,可已深陷其中,且越陷越深,抽身谈何容易。 悄无声息的隐匿于暗处的黑衣人撇了撇藏在面巾下的嘴角,好在子期早就料到秦淮源心思深,就算他拿出程英的玉扳指,秦淮源未必会全然相信,在宫中和安南侯府都有所安排。biqμgètν 秦淮源坐在车厢中等了一刻钟,心底愈发有些不安,虽有些坐不住,但为官这些年,早练就了一副不管心内如何波澜,面上都泰然如山的本事。 就在秦淮源几乎要坐不住的时候,马蹄声传了过来,他急急忙忙撩开车帘,被派出去的小厮猛地勒停马头,翻身下了马。 “大人,小的依大人的吩咐去了安南侯府,并未见到顾小侯爷,安南侯府的门房说顾小侯爷白日午后便去了宫中,一直未曾回府。”小厮气息都未喘匀,便忙到车边禀报道。 秦淮源舒了一口气,对驾车的贴身小厮道,“出城,去城外的听风林。” 马车朝城北驶去,扮成黑衣人的顾韫如影随形,屏气敛息紧跟其后,一路上还不忘分心留下记号。 马车行至北城门外,穿过听风林,入了一处村落。 顾韫认得这村子,这村里的人世代以打铁为生,城中的许多打铁铺都是这冶铁村的人开的。 刚一入这村子,顾韫便觉出不寻常来,村里竟有人巡逻。bigétν 秦淮源的马车也被人给拦了下来,秦淮源下了马车,让小厮牵着马车去村外候着,与拦下他的村民低声道,“程公让我来的。” 巡逻的村民闻听此言,忙引着秦淮源去了里正家中。 顾韫怕被人发现,愈发小心起来,宅院四周都有人把守,顾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淮源跟人进了宅子。 这处宅子灯火通明,院中有纷杂的脚步声,可见在这样的深夜依然有不少人在活动。 顾韫避开把守的村民,在宅院四周绕了一圈,不敢贸然跳进院子,寻得其中一个巡逻的村民落单的机会,一手捂住那人的嘴,一手将人砍晕,拖至偏僻的角落,换上了村民的衣裳,又用泥土将脸给抹花,才悄悄跃至屋顶,溜进了院中。biqμgètν 院中的确有许多村民在干活,墙角堆放着大量木柴,其中一间屋子砌成了熔炉。 原来这处宅子是个熔铸坊,顾韫假装成干活的人,学着其他人往屋中运送柴火,靠近屋子,果不其然在屋角见到了模具中已经成型的新铸的银锭,而炉中还有尚未冶炼完毕的银水。 顾韫来不及多看,就见秦淮源和两人进了屋中,他赶忙低头,朝屋外走去。 “秦大人,这些银子今晚可熔铸不完。”冶铁村的里正出声道,“我一早就禀告过程公,程公是知晓的,缘何派你今晚就过来运银?” 第四百二十五章 露出破绽 秦淮源闻言,脸色立时变了,“你是说银子不是在今夜熔冶完?且程公是知晓的?” 冶铁村的里正郭城点头,十分肯定的道,“程公知晓,这些银子后日才能全部熔铸出来,程公已做了安排,后日会派人将银子全都运走,难不成事情有变?”郭城也一脸疑惑。 想到那黑衣人给他的怪异之感,秦淮源心知不好,怕是被人设计了。 他当即出声道,“暴露了,快让人去排查,看可有人跟着我混进了村子里!熔铸好的银子和银水也要尽快转移。” 郭城见秦淮源脸色严肃又难看,也意识到出大事了。 “快,赶紧盘查,看看可有人混进了咱们村里。”郭城赶忙朝身边人指挥道,“加派人手,守好院子。”ъitv 那人应声,又派了一队人手去把守院子,对院中做事的人一一盘查。 在这里做事的,全都是他们村子里的人,这些人彼此都认识,只有顾韫一个生面孔,听闻有人混进了他们村里,这些人便互相打量,顾韫想找个脱身的机会都来不及,就被一旁的人发现了不对劲。 “你是哪个?”一旁的人盯着顾韫脏兮兮的脸,目光狐疑的问道。 周围其他人闻声全都朝顾韫看了过来,目光犀利,很快便将顾韫给围了起来,管事的人也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出顾韫不是他们村里人,出声道,“将他抓起来!” 一群人一拥而上,顾韫一脚踹飞其中一人,拽住身后朝他袭来的手用力一折,这些村民空有蛮力,并不会武功,根本不是顾韫的对手。bigétν 秦淮源和里正郭城从屋内走了出来,认出是顾韫,脸色不由一骇,老眼里射出狠辣的光芒,“这个人一定要拿下,不能留活口,不然我们都要死!” 里正听他这么说,问道,“秦大人认识他?” “这是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官银的事已然暴露,若是放他离开,你们整个村子还有我,都没有活路!” 秦淮源此话一出,郭城便知事情的严重性,顾小侯爷的身份实在是太棘手了,虽杀了他也会惹下大麻烦,但若是将人放走,更会遗祸无穷。 郭城当即出手,抽出一把长刀,朝顾韫猛扑而去。 甫一对上,顾韫便觉出这冶铁村的里正郭城与其他村民不同,有武功在身,且身手并不在他之下。 顾韫不敢有轻视之心,两人过招三四个来回,顾韫隐处下风,对方人多,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些村民一听不留活口,挥刀便砍,顾韫几乎有些无法招架。 他心里一边盼着刘子期看到他留下的记号,能够带人快些赶来,一边寻对方破绽,好似伺机先溜走,奈何那郭城逼得极紧,出招又狠又猛,还专攻人下三路。 顾韫一边防守一边往后退,直被逼到墙角。 郭城见他节节败退,以为顾韫已经不支,手中长刀携推云覆雨之势朝顾韫劈砍而去。 顾韫等的便是这一刻,他右脚踩在身后墙壁上借力一跃,在郭城的长刀砍过来的那一瞬,分毫不差的踩在了刀背上,纵身跃至墙外,溜之大吉。 郭城跃墙便要去追,秦淮源在顾韫翻墙逃出去那刻,便眉头紧锁,出声将郭城拦下,“别追了,赶紧将熔铸出来的新银给藏好,将这里重新布置一遍。” 郭城已跳上墙头,看了眼顾韫越去越远的身影,一脸不甘,可也知就算他现在追去也未必能将人给拦下,他翻身回到院里,脸色沉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得派人去跟程公通禀。” 第四百二十六章 无所寻获 郭城指派了一人去给程英送信,又与秦淮源商议了一番如何藏银,院中人手都快速忙活起来。 顾韫从冶铁村离开后,便入了听风林,见身后无人追来,便知秦淮源等人定是急着转移新银和院内的银水,也不知等他与子期安排的人赶来还来不来得及。 顾韫心急如焚,这是一个扳倒程英的好时机,原以为秦淮源便是主使,没想到这幕后竟然还真有程英的手笔,自从程英做了司礼监掌印,代圣上批红,不少朝臣便投靠于他,司礼监俨然是另一个内阁,程英手中的权势比申添更甚,奸佞小人,无出其二。 给圣上炼丹的道士也多是程英引荐,明正帝耽于崇道斋醮,不问政事,便是程英的缘故。 顾韫一路轻功疾驰,在城外三四里处,与刘子期所带的人手相遇。 “子期,快,听风林旁的冶铁村。”顾韫顾不得多言,匆忙道。 刘子期闻言,忙带人赶往冶铁村。 “果真是程英的手笔,冶铁村里都是程英的人,他们将官银熔成银水,铸成新银,银子还未运走,都在冶铁村的里正家中。”顾韫在路上与刘子期道。 刘子期道,“秦淮源也在?” 顾韫颔首,“他是程英的人,这些年藏得可真够深的。我暴露了,想来他们会转移银子,那冶铁村的里会武,且武功不在我之下,我方才险些无法脱身。” 他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士兵,催促道,“快点。” 士兵加快脚程,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他们来到了听风林后的冶铁村,村里灯火通明,刚至村口,四周就突然涌出许多村民,将他们给拦住了,其中还有妇孺,又是抱大腿,又是坐地,哭闹着拦路。 知这些人此举是为了拖延时间,顾韫肃冷着一张脸,亮出了五成兵马司的牌子,高声道,“官差办案,再敢捣乱,全都与重犯同罪论处!” 声音落下,对这些村民却无济于事,更有甚着,哭嚎着道,“官差草菅人命啦!还有没有天理了?这皇城脚下,百姓都没有活路了!” 顾韫皱眉,冷声道,“动手,誰再敢胡搅蛮缠,死有余辜!” 士兵当下不管不顾的将拦路的村民扯开,一行人跟着顾韫冲到了冶铁村里正郭城家的院门外。 顾韫上前,一脚将门给踹开,院中还有许多光着膀子的村民在干活,这些人中还有先前对顾韫动手的,不免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把院子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顾韫冷声吩咐道。 一队士兵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另一队士兵跟着顾韫和刘子期入了院中。 郭城从屋内匆匆走出,一脸诧异,“官爷,您这是做什么?我们郭家世代冶铁为生,从未做过作奸犯科之事,您这般兴师动众的所为何事?” 顾韫冷笑一声,这郭城倒是演得一手好戏,刚动过手,还能装得像模像样,不愧是在程英手底下做事的人。 “装什么?刚动过手,你省省吧。”顾韫冷嘲问道,“秦淮源呢?叫他滚出来!”biqμgètν 郭城一脸迷茫,仿佛根本听不懂顾韫在说什么,颤声道,“秦淮源是何许人?小民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顾韫懒得与他废话,下令让人去搜,带人进了有熔炉的屋子。 两刻钟前,炉内滚滚的银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变成了尚未熔炼的铁矿石,屋内的铸新银的模具一并不见了。 顾韫和刘子期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知东西被转移了,但是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运出冶铁村,况还有一炉银水,那玩意儿可不好搬运。 “搜!掘地三尺也要将新银和银水找出来!” 顾韫下完令后,一众士兵都在院中四处翻找起来。 “官爷,您要找什么?我这院中的炉子一直都是铸铁的,哪里会有银水?您是听了何人的胡言乱语?铸银向来是朝廷管着,我们平头百姓可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哪里敢呦?”郭城在一旁辩解道。 顾韫将屋子环顾了一遍,回身看向郭城,“你这么喜欢演就继续演下去,寻常百姓可不会武。” 这话一出,郭城脸色微变,有些不自然的道,“小民自然是不会武功的。” “那就好。”顾韫吩咐道,“来人,把他看押起来!” 有两个士兵上前,反剪住郭城的手臂,郭城下意识的要挣开,可又生生克制住,顺从的让士兵给押住。 刘子期和顾韫都在屋中搜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将屋子翻找过一遍的士兵来回禀道,“小侯爷,屋子全都翻了个遍,没找到您要找的东西。” 顾韫眉头一拧,“再仔细些,察看一下可有机关密室和地窖。”ъitv 士兵们闻声又竟院中和屋舍翻找了一遍,这次不管是角落还是屋中的物件全都挪动了一遍,仍旧没有任何寻获。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人赃并获 “官爷,您这翻也翻了,找也找了,小民家里可没有贪赃枉法之物。”被押着的郭城适时出声道,“几位官爷,是否该将小民放了?” 顾韫拧眉,冷厉的瞥了郭城一眼,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郭城的衣襟,逼问道,“秦淮源哪去了?脏银藏哪了?” 郭城脸上没了先前装出的害怕,反倒笑了起来,“官爷,您说的话小人可听不懂,什么秦淮源脏银的,您这深更半夜的突然造访,还空口白牙的就诬陷小民,便是去了六部衙门,小民也是有话可说的。” 郭城脸上的笑实在欠揍,顾韫按捺不住怒意,捏起拳头就要动手,刘子期及时出声,止住了顾韫的动作。 “把这个柜子搬开,再派几人去院外还有临近的几处院子搜寻。”刘子期与士兵们吩咐道。 有两人上前将刘子期所说的木柜搬开,另外几人去了外面搜寻。 顾韫走到木柜旁,出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刘子期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擦痕,“这里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一旁的郭城此刻脸色大变,眼见柜子就要被挪开,用力挣开被反剪住的双臂,将押着他的两人打翻在地,朝刘子期袭去。bigétν 顾韫一脚踢起地上一只瓷盂,瓷罐在空中应声而碎,阻了下郭城的攻势。 一旁的士兵赶忙上前,将刘子期护在后面。 顾韫飞身上前,与郭城缠斗起来。 刘子期收回视线,对因这突然的变故,没去搬柜子的士兵出声道,“将柜子挪开!” 两个士兵忙上前,搬起木柜,挪动到一旁。 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地上,一个士兵从熔炉旁抓起一根燃着的木头,探进洞口照了照。 “先下去一队人查探。”刘子期没有管仍在与郭城打斗的顾韫,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脏银,有了脏银就有了证物。 刘子期和一队士兵拿着火把很快就下了地窖,下去之后,刘子期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普通农户家的地窖,下面有路,不知道通往哪儿。 担心那些脏银和秦淮源会通过这条暗道逃脱,刘子期让一人回地面与顾韫报信,带着其他人顺着暗道追了出去。 在士兵的围攻之下,郭城被顾韫重创,再次被士兵羁押,顾韫卸去了他的双臂,刚要去木柜下的地窖口一探究竟,就有人从下面上来了。 从暗道里上来的士兵出声禀报道,“小侯爷,下面有暗道,刘公子带人追去了。” 顾韫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刘子期并不会武,若是暗道里面有机关陷阱可就糟了。 顾韫有心想要下地窖,但是这院中还得有人看着,他犹豫了下,高声吩咐道,“再下去一队人,务必要保护好刘公子。” “是!”一队士兵领命又下了地窖。bigétν 顾韫在地上有些坐立难安,守在地窖口,时不时就会俯身探头往下面看一看,就在这时,忽有人来禀,“小侯爷,隔壁有动静。” 顾韫闻言,直起身来,让人守住地窖口,跟着来禀报的士兵出门去了隔壁院子,这户人家一家老小都被拦在院中的角落里,顾韫过来引起一阵骚动,很快就被拦着的士兵给镇压下。 “属下们刚才搜寻屋子,听到床底有动静,这里是空的。”士兵领着顾韫直奔隔壁院子的东次间。 顾韫抬手示意两人上前将拔步床挪开,地面下又传开人声和响动。 顾韫伸手敲击了下地面,果然是空鼓的,他掀起了一块青砖,一旁的士兵赶忙上前帮忙,很快青砖全被掀起,漏出了洞口。 底下的兵刃相接的声音和人声更为清晰,顾韫一跃而下,几个士兵紧随其后。ъitv 原来郭城家中地窖的暗道通向的正是隔壁这处院子,而秦淮源携新铸的脏银还有几桶尚未冷却的银水就藏在这暗道之中。 随秦淮源一同躲在暗道中的还有几个持着铁刀的村民,刘子期顺着暗道寻过来,秦淮源听到动静,便想从这边的出口离开,刚推动青砖,就被派来搜寻的士兵给发现了。 因此尚未离开,就被刘子期带人追上。 那几个手持铁刀的村民根本不堪一击,很快便被士兵给制服,秦淮源自知逃脱不掉,只能束手就擒。 将秦淮源羁押至地面上,又将脏银取上来,顾韫留了一队人马守在村中,将脏银整理好,押着秦淮源、郭城两人,与刘子期返回城中。 “这下好了,人证物证在手,顺势还能扳倒程英,真是大快人心!”顾韫一脸轻快的道。 刘子期却不若他这般乐观,程英在明正帝登基后,执掌司礼监多年,手中权势甚重,根基繁茂,虽北地官银贪墨一案是重案,但想要以此便扳倒程英,怕连其根基都动摇不了,遑论熔铸新银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程英的手笔,而程英不过是顺那位的意思而为。 第四百二十八章 调城防兵 顾韫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他压低声音,与刘子期道,“余启蛰这人你怎么看?他……怎么会知道幕后的人是程英?” “他心智过人,假以时日,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刘子期中肯的道,“推测出是程英并不难,尤其是余启蛰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年少无畏,不像浸淫朝堂的朝臣有太多利益牵扯,反倒能一举捣毁后面的烂疮。”ъitv 余启蛰此计虽然莽撞且简单,却刚好就起了作用。 “得快点,以防程英得到消息会派人来搅局。”刘子期出声道,“你进宫面圣,秦淮源先押回五成兵马司,着得力的人手看管,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顾韫命令士兵们加快脚程,只是在城门外,还是遇到了阻截。 一群黑衣人不由分说便要动手抢人劫银,是谁派来的,自不用说。 顾韫带着士兵护着秦淮源和脏银,与黑衣人们打了起来,刘子期拿着顾韫的令牌,叫了城门守卫,让他们去城防调守卫过来。 十几个黑衣人武功都不弱,远非顾韫从五成兵马司调来的士兵所能抵挡,虽有顾韫牵制,但仍有人靠近了秦淮源。 顾韫用长剑砍伤了一个黑衣人,飞身跃至秦淮源身旁,用剑逼退了想要将秦淮源带走的黑衣人。ъitv 将秦淮源扔给两个士兵看管,顾韫又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城门守卫紧急调来的城防守卫军匆忙而至,将这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黑衣人见状,朝秦淮源的方向看去,从怀中拿出一枚簪子掷了出去,顾韫抬剑挡住,簪子掉落在了地上。 那群黑衣人趁着这一瞬间,朝地上扔了数枚火药弹,一阵浓雾乍起,等浓烟散去,那群黑衣人已然不见。 “要追吗?”有士兵出声问道。 顾韫摇了摇头,“进城。” 他蹲身捡起地上的样式十分普通的簪子,有些不大明白那些黑衣人为何要扔下这么根簪子。 被士兵押着的秦淮源看了眼地上的簪子,闭了闭眼睛,再没人比她清楚这簪子是他夫人常年戴在头上的饰物。 那些人扔下簪子的用意秦淮源也十分清楚,无非是要封口,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他聪明,一家老小还能有条活路,若他招认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秦氏一门便无了活路。 秦淮源甚至能猜到,方才那些黑衣人并不是要来救他,怕是要杀他灭口才是。 其实大可不必有此一举,秦淮源暴露被抓那一刻,就想过自己的下场。biqμgètν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再愚蠢,也不会将程英拉下水。 入了城,再无波澜。 秦淮源被押送进五成兵马司,十几人眼都不眨的看管着他。 虽天尚未亮,顾韫却未曾停歇,径直入了宫。 朝阳升起的时候,城中一如往昔热闹,街上的早食铺子都忙碌起来,包子铺冒着蒸腾的热气,一晚点烛未睡的余启蛰,来到坎井胡同旁的街上,要了一碗热粥,两个包子,面色平静的吃了起来。 吃完后,余启蛰去了成衣铺,照着陆瑾的尺寸拿了一身衣裳,让六子驾车去了大理寺门外接人。 第四百二十九章 奴才的本分 与此同时,顾韫从养心殿离开,明正帝脸色晦暗不明的坐在椅子上,在顾韫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时,骤然爆发,一把将桌案上的奏折砚洗全都扫落在地。 一旁伺候的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没有任何通禀,身着朱红色太监朝服的程英缓缓走了进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奏折,又朝一旁的太监招手,让他将地上破碎的杯盏拾掇干净,又挥手命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都下去。 明正帝掀起眼皮,一张脸格外沉冷,盯着程英怒道,“这就是你办的好差事?” 程英微微垂首,“圣上息怒,是奴才大意了。” 明正帝冷哼一声,脸上的不悦甚是明显,语调中带着帝王的多疑和深意,“顾韫怎么会发现熔铸新银的地方?你近来办事愈发不得力了。” 程英阴柔诡谲的丹凤眸中划过一道暗光,冷白的脸上并无常人面对帝王时的畏惧和害怕,他平静的道,“秦淮源那个蠢货上了顾小侯爷的当才出了岔子。” 在明正帝再次出声之前,程英又道,“圣上无须担忧,太虚道长卜了一卦,北地遭洪,眼下不易劳民伤财修建太和观,有失天和,于为圣上炼仙丹也有害无益。” “果真如此?朕怎未听太虚道长提起?”明正帝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又道,“太虚道长为朕求取仙丹在即,修建太和观耽搁不得。” 有太监送了一套新的茶具上来,程英上前,给明正帝斟了一杯热茶,“接到宫外出事的消息,怕搅扰了圣上安眠,也忧心太和观建不成,会延误炼制金丹,奴才便先去奉天殿见了太虚道长,虚道长起卦算出明年六月才是为圣上炼制无上金丹的最佳时机,届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金丹可大成,圣上服食了金丹也能一举得享永生。” “这么说来,太和殿晚些时日建成也无妨?”明正帝脸色好看了一些。 程英颔首,“江北遭了水患,江南却平安富庶,过年开了春,江南盐商们也该跟朝廷换取盐引了,往年都是让那些盐商们运粮去边塞换取盐引,年后不妨让盐商们以税银换取盐引,到时奴才会在盐政上安排好人手,挪动出几百万两修建太和观,不过是易事一桩。” 明正帝听他这般说,心气总算是顺畅了一些,他拍了拍程英的手,“程英,你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最知朕的心意了,有你在,朕万事皆可安心。” 好似完全忘了方才所说的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明正帝惯用的招数。 程英低垂的丹凤眸里有冷嘲一闪而过,他冷白的面皮上多了一抹笑,“为圣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认得清自己的本分才是为臣之道。”明正帝颇有深意的道,“只是有些人怕是未必有你这般清醒。” 程英哪里会听不懂明正帝话里的意思,垂首道,“奴才已派人将秦家老小接走,秦淮源是个明人,想来也不至于昏了脑子乱说话。” 明正帝笑了笑,面上松快了不少,“你办事最合朕的心意。” 若是叫天下人知道江北赈灾清淤的官银是被他这个天下之主授意贪墨的,这般龌龊的事传扬出去,他这一国之君的颜面何存? “时辰已经不早了,圣上该更衣去上朝了。”程英命殿外的宫女去给明正帝取了朝服来。 程英上前,亲自给明正帝更衣。 明正帝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烦的道,“早朝朕还得收拾顾韫捅出的烂摊子,又要耽搁去奉天斋听太虚道长讲道。” 程英抚平龙袍衣摆上的褶皱,声音虽缓,却极好的安抚了明正帝的情绪,“顾小侯爷私自带五成兵马司的士兵深夜出城,连城防的守卫军也私自调用,既坏了宵禁也滥用兵权,实乃大罪。” 这话给了明正帝一个很好处罚顾韫的理由,还能趁机卸了顾韫统领五成兵马司的职权,安南侯府实乃明正帝眼中的一根刺,若不是动不得…… 早朝,对昨夜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大理寺卿魏民忠,呈上了给徐游之定罪的折子,却惹来明正帝的勃然大怒。 折子被摔在魏民忠脸上的时候,魏民忠一头雾水。 第四百三十章 革职查办 魏民忠一脸惶恐的跪在地上,不知哪里惹怒了明正帝。 其他朝臣眼观鼻鼻观口,噤若寒蝉的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堂堂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明正帝沉声道,“朕看你你是平日里猪脑吃的太多了!” 魏民忠跪伏在地上,手足无措的道,“臣惶恐,不知哪里做错惹了圣上震怒…?” “赃银你可寻回了?罪证可是确凿?就敢堂而皇之的冤枉朝廷三品命官,你这大理寺卿当的可真是称职!”明正帝不无嘲讽的道。 “这……”魏民忠实在有些不明明正帝为何会是这个态度,他悄悄抬眼朝首辅申添看去,眼神里流露出求助。ъitv 他此番结案该是顺应了上意才是,既帮了申首辅,又讨好了程掌印,还帮圣上粉饰太平,怎么就出了岔子。 莫不是冯皇后揣摩错了…… 还没等魏民忠想出个所以然,明正帝重重哼了一声,又将魏民忠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什么这?办案草率,无犯人口供和罪证赃物就敢私自结案论罪,我看你这大理寺卿的乌纱帽留不得了,不然还不知要有多少冤假错案!” 魏民忠顿时慌了,急忙辩解道,“此案要犯工部员外郎李俢亲口招认,供出是此案幕后主使正是工部尚书徐游之,徐游之的三女买布料所使的正是江北清淤永乐官银,臣率人在徐家也找出到了一匣子永乐官银,还有徐游之与李俢来往的书信,虽徐游之尚未招供,但确已罪证确凿。” “荒唐!你所说的几样罪证皆可伪造,供词也可是有心人的构陷之词,这还要朕教你不成?”明正帝站起身,指着魏民忠道,“你堂堂大理寺卿办案反倒不如顾昀,你可知此案的主犯就在昨夜已被顾小侯爷擒获,被贪墨的一百五十万两官银虽被熔铸成新银,也被顾小侯爷寻回了。” 魏民忠一头乱麻,不过才一日功夫,怎的官银就被顾韫给追回,还擒获了主犯? 魏民忠往身后瞥了瞥,想看看今日都有谁未上朝,后知后觉的发现秦淮源竟是不在上朝的大臣之中,也没人给他通个信儿,眼下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魏民忠只得告罪道,“臣……臣有错,是臣思虑不周,办案不够严谨,只是江北清淤官银一案闹得人心惶惶,江北水患后正值民心动摇之际,臣想要早日结案,也是为了安抚民心,还望圣上能体察臣的一片苦心。”bigétν 太仆寺卿耿长远站了出来,他亦是暗中扶持冯皇后太子一党,帮言道,“魏大人虽操之过急,有失察之处,确也是因心怀百姓,用心良苦,此案又牵涉重大,大理寺难免力有不逮,魏大人为此案殚精竭虑,日旰不食,我等都看在眼里,于此案,大理寺虽无功劳也有苦劳。” 明正帝脸上的怒意消减了一些,在龙椅上坐下,道,“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贪墨的主犯秦淮源尚被顾韫羁押在五成兵马司,还有脏银,你大理寺将人接管过去,银子清点完后亚运进国库,若再出了什么岔子,朕摘了你头上的乌纱帽!” 魏民忠抹了一把头上吓出的冷汗,看出明正帝此举并非要发落他,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圣上,怕是不妥!”一直站着未发一言的顾韫突然出声道,“大理寺急于结案,便枉顾人命,差点便办下一桩冤假错案,若不加以惩处,实在不成体统!” 魏民忠跪在地上,朝顾韫看去,一脸苦哈哈的表情,“初圣上命大理寺主审此案,顾小侯爷既早知案犯另有其人,缘何不与臣说一声?若顾小侯爷早些将线索告知,臣定会仔细侦查,也不会钻进犯人设好的陷阱之中,误将工部尚书徐大人当成贼犯,也不至差点就犯下大错。” 一番话将锅尽数甩在了顾韫的头上,责怪顾韫有意隐瞒,知而不报,为了抢去大理寺的功劳,不择手段。 顾韫平日里最烦的便是这些官员每每说话,都藏小心思,九转十八弯的。 他寻常只是懒得理这些人,这朝堂之上也无人吃饱了撑的敢招惹他,真要拼起口舌来,他上朝日日听着,多少也学到了几分。 顾韫抱胸冷眼看向魏民忠,唇角勾起一丝泛着寒意的弧度,“据我所知,工部员外郎李俢在大理寺可是翻了供的,翻供的供词便与秦淮源有关,你却执意拿着他第一份口供,要将徐游之的罪名做实,又是受了何人指使?魏大人,你莫不是也与秦淮源一案有什么牵扯?” “细细想来,堂堂大理寺怎会办案如此草率?何况此案又牵扯到朝廷三品大员,这其中魏大人就十分可疑了。”顾韫将目光移向殿上,看向明正帝,道,“圣上,臣觉得此案应移交刑部审理,魏民忠玩忽职守,办案不查,且自身清白有待查证,理当停去官职,待查清此案是否与他有牵扯之后,再按罪论处。” 明正帝皱了皱眉,他之所以骂魏民忠个狗血喷头,便是压根就未打算要处罚魏民忠,不过是想重拿轻放,这魏民忠真是个蠢货,拉顾韫下水不成,反倒惹了自己一身麻烦。 明正帝沉吟了一会儿,有意扫了一眼众臣,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顾小侯爷所言全是揣测之词,无凭无据的便说魏大人与此案有牵扯,着实荒唐。”太仆寺卿耿长远道,“大理寺办案不利,此案移交刑部主审也是应当,只是让魏大人停去官职大有不妥,魏大人办案一片拳拳之心,若只因一时疏忽,就被革去官职,还要查明自身,未免有些伤及臣下之心。” 年逾六旬的太子太傅孙幼彦,也出声道,“耿大人说的是,还望圣上体恤魏大人为了安抚江北百信民心的一番苦心。” 明正帝眉心微松,“民心为重,孙太傅倒是提醒了朕,也罢……”他看向魏民忠,道,“处以革职却有些不妥,可朕命你主审此案,却出了这样的岔子,若不加以处罚,日后冤假错案怕是层出不穷,便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以儆效尤。” 第四百三十一章 私自调兵 此言一出,魏民忠赶忙领罚,不给顾韫搅局的机会,“多谢圣上开恩,臣日后必小心查案,再不敢出任何岔子。” 顾韫双手抱胸,压根没打算再作声,他的目的便是将此案移交给刑部主审,至于魏民忠,顾韫知他是冯皇后的人,真要是将魏民忠革职查办,冯皇后一党哪会轻易罢休。 只是有人却不愿就这么让他安生。 兵部右侍郎站了出来,“左卫军统领今早来报,昨夜顾小侯爷无调令私遣五成兵马司的人出城,还调用了一支城防守卫军,据臣所知,顾小侯爷并无圣谕。” 他看了一眼顾韫,继续说道,“顾小侯爷滥用兵权,私自调兵出城,有藐视天威之嫌,且知法犯法,若不按罪加以处罚,恐日后手中握有兵权的武将都敢胆大如厮。” 左副都御史亦出声道,“臣附议,五成兵马司职专京城巡捕等事,顾小侯爷却越权私自调兵出城,无视宵禁,理当重惩。” “臣附议。”出声附和的人里有申添一党,还有太子一党。 这些人皆对此案内情一清二楚,都知道这笔银子最后的归处,但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理寺卿魏民忠急于草草结案,也是因为知道其中内情,可誰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顾韫来。 申添一惯老奸巨猾,朝中又多是他的党羽,早在知晓江北清淤官银被动了手脚是程英的手笔后,便猜到了是明正帝授意,便装瞎做聋,佯装不知。 后来顾韫从江北回来,大闹一场,将此案捅了出来,申添便着人设下了陷阱,一来是帮明正帝摆平此事,讨好明正帝和程英,二来正好借由此事除去不知分寸总与他作对的徐游之,腾出工部侍郎的职缺来,好安排他的人顶上这个位置。 魏民忠这个定北侯冯家的人在此案中如此卖力,则是冯皇后授意。biqμgètν 冯皇后不受宠,虽空有皇后的名衔,凤印却在小薛贵妃的手中,堂堂后宫之主却形同虚设,还不如小薛贵妃风光荣宠。 申添与薛家有旧,前朝有申添一党作梗,这几年,明正帝愈发不喜太子,若不是定北侯尚在,只怕太子的位置都要不保。 冯皇后为保太子,暗中拉拢了不少朝臣,可惜刘次辅这等清流的人根本根本不为所动,既不接受冯家的拉拢,也不管皇子之争。 冯皇后只得多次向程英示好,程英深受明正帝宠信,且还能左右明正帝的心思,若能拉拢到程英,太子的位置便是上了一道锁,能稳妥不少。 此番冯皇后授意魏民忠顺势而为,帮申添一党除去徐游之,为的也是讨好程英。 “事急从权,顾小侯爷也是为了追回脏银将主犯抓获,明明是功劳一件,还免去了一桩冤假错案,怎到了诸位同僚口中,反变成了只有过却无功,还要重罚?”与魏民忠交好的通政司左通政出声争辩道。 他话音刚落,左幅都御史就道,“圣上既让魏大人主审此案,顾小侯爷有了与此案相关的线索,理应及时告知大理寺,由大理寺去追捕脏银和案犯,顾小侯爷贪功越权,擅自调兵,目无法纪,一贯嚣张,无法无天,若不加以惩处,日后恐会犯下大错!往日里与伯爵侯府的识字们有了口舌之争,动辄便将人打得重伤卧床也就罢了,眼下他可是犯了私自调兵的重罪,左通政就不要为顾小侯爷开脱了!” bigétν 第四百三十二章 初露端倪 翰林院沈大学士忍不住出声道,“左副都御史此言差矣,顾小侯爷当日与威远伯府世子发生争执,究其原因是威远伯府的秦世子当街欺男霸女,顾小侯爷制止了秦世子的恶劣行径,为百姓出头,怎就成了目中无人,嚣张枉法?枉法的分明是另有其人。再者,江北清淤官银一案,兹事体大,正如先前顾小侯爷所言,工部员外郎李俢曾翻新口供,魏大人却佯作不知,顾小侯爷因此谨慎行事,先行将案犯和脏银追回,并无不妥。虽未有圣谕,私自调兵出城,可事分轻重缓急,何况顾小侯爷一抓获贼犯,追缴脏银,便进宫禀告了圣上,并无任何不臣之心,还望圣上明见。”biqμgètν 明正帝今日有心要摘掉顾韫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一职,从他手中收缴回虎符,故而看向申添,“申爱卿于顾韫私自调兵有何见解?”他加重了私自调兵几个字。 申添惯会揣摩明正帝于朝事的心思,不然也不能坐稳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何况此次顾韫的莽撞行事,坏的可是明正帝的大事。 他斟酌了用词,道,“顾小侯爷破获贪赃一案,又追缴回脏银,的确是功劳一件,可私自调兵自古便是杀头的重罪,顾小侯爷虽无不臣之心,只是带兵出城捉拿要犯,可若上行下效,开了此先例,日后难保不会有不臣之心的贼子,也效仿顾小侯爷,私自调兵,以兵权谋私。再有五成兵马司最要紧的职责是要保皇城安危,若昨夜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在皇城里闹出什么乱子,对圣上图谋不轨,便是顾小侯爷抓获了案犯,也担不起守护皇城,保护圣上的不利之罪。”bigétν 明正帝沉吟片刻,“申爱卿所言所言极是。”他看向顾韫,脸上全是无奈,“都怪平日里朕太宠你,骄纵得你如此不知规矩,昨夜虽事发突然,可你眼中若还有朕,也该派人进宫与朕要一道手谕,朕还会不给你不成?” 顾韫听了这半晌,心中已经明了是明正帝想要发落他。 奇迹般的,顾韫十分冷静,一点也没有因为那些人紧揪着他不放的弹劾之词生出愠怒来,心里只浮现一句话,总算是来了。 明正帝忍耐他不是一日两日,今日这样的情形根本算不得什么,与顾韫早就设想好的撕去伪装还相差甚远。 他仍旧双手抱胸,一副桀骜不羁的模样,与整个朝堂上都规规矩矩站着的大臣不同。是了,这样鲜衣怒马,天之骄子的年轻人,又怎会与耽于算计,在官场摸爬滚打,早就失去原本模样,在官场里沾满权欲味的臣子们相像呢? 当年京城出事,权位更迭,顾韫尚年少便被带去了岭南之地,随安南侯在岭南军中,养成纵情恣意的性子,十六岁后才被明争帝召回京,回京这些年,与京城的世家子弟格格不入,莽莽撞撞的应付着朝堂上的激流暗涌。bigétν 当年他离京时虽年少,但已知人事,可不像素笺那般年幼,明正帝所做的事顾韫一清二楚,明正帝是什么样的人,顾韫也清楚。 第四百三十三章 疼爱有加 明正帝见顾韫被他发难,却一改往日无法无天冲动莽撞的模样,长身玉立站在殿中,脸上居然一派平静,不由眯了眯老眼,眸中多了些怀疑。 又联想到顾韫闷不做声,就找到了脏银抓获了秦淮源,将他的好事搅得一团乱,愈发觉得顾韫从前冲动易怒,胸无城府的模样极有可能全都是装出来的,安南侯盘踞岭南,手握二十万大军,几次召他回京述职,却都推三阻四,明正帝愈发不安,心中杀意隐生。 就在这时,殿下的顾韫突然大声嚷嚷开来,“申添你个满嘴撒尿的老匹夫!小爷不发威你当小爷好欺负?一口一个不臣之心,指桑骂槐谁呢?岭南那乌烟瘴气,毒虫遍地的地方,我父亲一守就是十多年,为此与我娘分隔两地都不能给我添个弟弟妹妹!你个只能逞口舌之快的老匹夫,说谁有不臣之心?我安南侯府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鉴!”ъitv 申添做首辅阁老这么多年,还没被誰指名道姓的在朝堂上这般大呼小叫的骂过,气的一张老脸都憋红了。 顾韫骂完申添,就一脸委屈的看向明正帝,“皇上,我急着去抓秦淮源,忘了先跟您要手谕,是被气昏了头!我好不容易跑江北游玩一趟,却遇到了水患,江北清淤官银被贪,河堤被冲垮,当日我差点就被淹死在江北,没命回来了。” 顾韫如小儿撒泼一般,好似从前那般将明正帝当成亲近的长辈,诉苦道,“皇上,我爹可就我这一个儿子,我还没娶妻生子,我要是淹死在江北,我爹可就绝后了,我娘怕是得哭瞎眼!焉能不恨这背后贪污之人,早在江北的时候,我就发誓,定要将那贪魔之人亲手抓获,好解我心头之恨!” 顾韫这一番放肆情态,明正帝脸色好转许多,心头的疑窦也打消了许多。 也不知是帝位做的太久,还是生性多疑,越是谨小慎微的人,明正帝愈觉得这样的人心有成算,反倒像顾韫这样言行放肆,口无遮拦,明正帝才会愈发放心。 虽近些年来,因年岁越高,明正帝愈发怕有人篡权夺位,对安南候动了心思,可安南候在岭南这十多年,的确守住了岭南之地,抵抗了不少蛮夷之族的进犯。 明正帝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年节将近,不如趁此机会召岭南侯回京一趟,也好试探一二。 殿下顾韫仍在梗着脖子,嘴里说个不停,这会儿已将矛头对向左副都御史,“说小爷贪功越权,你当我是你这熬了半辈子靠着打嘴仗,才不过混了个督察院三品小官的仓髯老贼!小爷我生下来就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便是一辈子无功无官,也比你这长舌老贼来的尊贵!就秦光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看在威远伯府的面子上,怕他脏了伯候府的名声,小爷都不惜的动手管教他!你倒是为他打抱起不平来,倒不怕助纣为虐,日后秦光调戏到你府中亲眷女儿的头上!” 顾韫骂得心头畅快,左副都御史被气的差点昏厥过去,他虽是督察院口诛笔伐的言官,可平日里要弹劾誰,也是讽议,指桑骂槐,哪听过这样直白之词。 “你……你……”左副都御史浑身气的发颤,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顾小侯爷!大殿之上,岂容你口出腌臜之言,这般放肆!” 明正帝也适时出声,带着警告威慑的唤了一句,“顾韫,不得无礼!” 顾韫被明正帝制止后,乖觉了许多,主动道,“私自调兵是我有错当罚,随圣上处置便是,不过皇上您可得将秦淮源那个狗东西好好磋磨一番再杀了,好帮我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明正帝一副极为头疼的模样,道,“顾韫,你这脾性确实要改改,朕往日体恤安南侯守在岭南之地,你们不能阖家团圆,故而平日里对你多有放任纵容,才宠坏了你。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一职先交给别人做,虎符也暂收缴了,你给我呆在府里好好修磨修磨性子。” 顾韫一脸浑不在意的样子,利落的应声道,“顾韫领罚。” 明正帝又道,“说起来你父亲在岭南戍边,一家人总不能团聚,眼下岭南太平,既无战事,年关将近,今年倒不妨让你父亲回京,你们一家人团聚数日。” 顾韫面上顿时一喜,心中的复杂心思丝毫不显,只高兴的道,“顾韫谢过圣上。” 表明上明正帝好似对顾韫疼宠有加,这才刚罚了顾韫,便召安南侯府回京一家团聚作为补偿。 而那些想的深的人,已嗅到了不同的意味。 申添看着顾韫一脸喜悦自得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暗自讥讽嘲笑了句,蠢货! 第四百三十四章 全身而退 安南侯回京这趟,能否再安然无恙的回岭南,那可就说不好了。申添心中先前被顾韫直呼姓名叫骂的怒意,也消减了不少。 刘次辅突然出声道,“圣上,正如申阁老所言,顾小侯爷虽有过,但亦立了大功,若只罚罪难免有失公允,依老臣看,顾小侯爷此番功过相抵,倒不宜罚得这般重。”ъitv 沈大学士并几个文官都出言道,“顾小侯爷虽行事莽撞了些,但一片赤子之心,还请圣上重新定夺。” 申添一党见状,又出言争论起来,明正帝听得头疼,皱了皱眉,知再这放任他们这般唇枪舌剑下去,今个儿的早朝怕是又要耽搁上好几个时辰。 “罢了,五成兵马司的指挥使顾韫你还担着,私自调兵兹事体大,虎符还是收缴了妥当,等你何时性情沉稳下来,朕再将虎符赐予你。”明正帝想出了个折中之法,只要收缴了虎符,顾韫便仍领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一职,也无法再调兵遣将。 不想再听赘言,明正帝一锤定音,“好了,可还有本启奏?若无本启奏,朕乏了,众爱卿散了吧。” “臣有本奏,北地遭灾,先前虽已开仓放粮,但儋州受灾尤为严重,屋舍垮塌无数,良田尽数被淹,流民甚多,还需好好安置。”中书省参知政事出声道,“先时国库亏空,眼下江北清淤的官银已寻回,恰可用于江北赈灾,安抚受灾的百姓。” 都道民为重君为轻,只是为帝者,却不全都是心怀百姓的,坐上这把龙椅更多的是因它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万人之上。 若是先帝名正言顺的传位之人,自小便以明君培养,自然励精图治,敬天保民,可明正帝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是先皇所定下的储君,坐上这把龙椅,便是为了那滔天的权势,哪能爱民如子,不然他也不会坐下为了修建斋醮,挪用江北清淤,关系到百万民生的荒唐事。 这笔银子还未入国库,就又要拿去给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明正帝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只是即便入了国库,也会登记造册,明正帝虽贵为皇帝,想要悄悄动用这么一大笔库银却也是不成的。 想到这儿,明正帝脸色好看了一些,“江北灾民是需妥善安置,待脏银清点造册,明日早朝再议,遣个办事可靠的人去江北赈灾。” 明正帝给伺候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掐着嗓子,尖细的喊道,“散朝。” “恭送圣上。”殿下一众大臣齐声道。 下了朝,一群人簇拥着申添朝外走去,有人讨好的道,“阁老,那顾韫年少张狂,您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申添看着顾韫离开奉天殿的身影,唇角浮现一丝佞笑,“且让他张狂,年轻气盛总有栽跟头的时候。” 几人看着申添脸上的佞笑,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韫出了宫门,见沈大学士正与刘次辅说话,他走上前,“方才在殿上还要多谢刘次辅和沈大学士帮言。” 沈大学士忙还礼道,“顾小侯爷言重了。” 刘次辅瞧着顾韫,轻叹了一口气,道,“也多亏了顾小侯爷,秦淮源拜入我门下多年,老夫竟是看走了眼。” “人心本就多变,刘次辅不必为这样的人难以释怀。”顾韫道,“我正好要去府上找子期,与您一道过去。” 沈大学士笑道,“听顾小侯爷提起刘公子,学生倒想多嘴问上一句,春闱将至,不 biqμgètν知刘公子来年可下场一试?” 沈晋春与秦淮源是同科进士,那年刘次辅是主考官,他们同年在朝为官的生员都拜了刘次辅为房师,只是为官之后,心思难辨,不少人都投靠了申党,清流一派人本就少,与刘次辅走得近的,多是一些曾被他提拔过的寒门子弟。 沈大学士常往来于刘府,也算是看着刘子期长大的,对他的才学甚是熟知,对刘子期迟迟不愿下场科考,一直心存可惜。 “这要看子期的心思,你我都身在官场之中,深知其中艰险,若子期不愿入朝为官,我倒觉得是件好事。”刘次辅说道。biqμgètν 沈大学士笑道,“还是老师看的明白,子期惊才绝艳,便是不入官场,亦能如鱼得水。” 刘次辅笑了笑,“春闱将至,主考官之事还要好好议议。” 三人上了马车,顾韫让小厮赶车去了刘府,此案果如子期所料,根本没能将程英牵扯其中,顾韫面见明正帝时,便直言是程英授意熔铸永乐官银,就连秦淮源也只是受程英指使,可明正帝在朝上,竟对程英只字未提,全然只说秦淮源是主犯,包庇之意,再明显不过。 顾韫入宫前得了刘子期指点,并未与明正帝对着干,在朝堂上公然揭示程英。 明正帝对他的的纵容,只限于小打小闹的放肆,若顾韫真不知分寸,公然在朝堂上揪着程英不放,纵然能将程英拖下水,只怕他也难全身而退。 余启蛰与六子在大理寺门外,等了大半日,终于将陆瑾给等了出来,刑部接手此案后,并未拖泥带水,徐游之和陆瑾这样被陷害的官员,直接让大理寺将人无罪释放,而李俢因牵扯在案,则被接管至刑部大牢之中。 第四百三十五章 归于平静 陆瑾整个人寡瘦了一圈,竣黑的脸倒显得愈发精神了。 上了马车,陆瑾先换去了身上带着馊味的囚衣,穿上余启蛰为他置办的干净衣裳,顿觉得舒服多了。 “我在牢狱之中,消息闭塞,案子如今可了结了?他们怎就突然肯将我放了?”陆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师弟,是不是你在外面使银子了?” 余启蛰淡淡一笑,“我可没那么多银钱往大理寺砸,是顾小侯爷从抓获了真犯,又追缴回了官银,为你和徐游之洗清了嫌疑,这才能无罪释放。” “顾小侯爷?”陆瑾听得一头雾水,他在京城这几年,对顾韫还是十分熟知的,不由感叹道,“往日我便觉得那顾小侯爷与京都旁的纨绔子弟不同,虽常与伯候府的世家子弟打架斗殴,但从不欺负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是个难得真性情的男儿郎,果真不曾看走眼。” “这种溜须拍马的话,说与我听倒是白瞎了。”余启蛰见他生龙活虎,倒不像是在狱中受尽刑罚的样子,便放下心来,也有兴致与他说起了玩笑话。ъitv 陆瑾也笑道,“那我明日买一面铜锣,去安南侯府门前,好生吆喝几遍,好叫顾小侯爷能听见我这一片心意。” 驾车的六子,在外间忍不住道,“陆千总,自打您出了事儿,我家公子跑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曾睡过一个好觉,那顾小侯爷便是我家公子请动的,您可不能只念着外人的好。” 陆瑾闻言,朝余启蛰看去,道,“我便说此案由大理寺主审,顾小侯爷怎会好端端的掺和上一脚,原是你在背后出了大力气,师弟你怎还跟从前一样,每回做了事儿,从来不表功。”biqμgètν “你又不是外人,无需你记我的恩情,说这些白费口舌。”余启蛰面色无波道。 顾韫搂住了他的肩,笑嘻嘻道,“还是师弟跟我最亲!” 余启蛰挣开了他,“回去好生洗洗。” 陆瑾低头在衣襟上嗅了嗅,“换了衣裳,我闻着也没什么味了呀,好啊,你居然敢嫌弃我?我刚逃过一劫,师弟,你居然还嫌我脏,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你的有情人是梁姑娘。”余启蛰淡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陆瑾当即一愣,余启蛰将梁姑娘托杏楼的柳蘼芜带消息一事说给了陆瑾听。 陆瑾抓了抓头发,似有些意想不到,喃喃道,“没想到梁姑娘竟然还记挂着我……” 陆瑾没有回桃溪巷,他那宅院里没有奴仆,这么多日没有还家,屋舍都得洒扫一番,便随着余启蛰去了坎井胡同。 宋婆子早早的便备好了热水,烧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专等着余启蛰接人回来。 见六子驾马车归来,宋婆子忙道,“快,快将火盆给点上。” 宋婆子的儿子宋年,赶忙将早就搁在门口的火盆给点燃了,那边六子停了马车,陆瑾和余启蛰下了马车,宋婆子忙笑着道,“陆公子,快跨过火盆,往后万事顺遂。” 陆瑾也咧嘴笑开,急急忙忙走到门槛前,大步跨过。 宋婆子亮着嗓子,边用蘸了水的松枝扫了扫陆瑾的衣摆,边道,“高跨火盆赶祸祟,松枝点水驱邪避秽!” 陆瑾孤身一人呆在京城,身边既无小厮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没想到来余启蛰这儿,竟还有这些,一时间心里很是高兴,嘴也跟着甜了起来,“劳您辛苦了。” 宋婆子笑着道,“不辛苦,饭菜都在灶上温着,我今儿还去打了两壶好酒,您与我家公子好好喝上几盅。” “成,我一进这院子就闻到了饭菜香,早就馋得流口水了。”陆瑾回头与余启蛰抱怨道,“这几日在牢里整日吃的都是馊饭,跟喂猪的泔水一般,我都饿瘦了。” “你怎知泔水的味道?”余启蛰似笑非笑的道,“尝过不成?” 陆瑾被堵得一时无语,伸手就要去勾余启蛰的肩膀,磨牙道,“师弟,你这嘴怎愈发讨嫌了?我得替弟妹好好管教管教你……”ъitv 余启蛰闪身避开,“先去沐浴,不洗干净了不准用饭。” 陆瑾一脸无奈,“得,就你规矩大,我看我还是回桃溪巷算了。” 虽嘴上这般说,陆瑾也嫌身上脏,见宋年提了热水,便去了偏房沐浴。 余启蛰去了正堂,因方才陆瑾提了一嘴余娇,不免想到前几日送去驿站的信,算算时日,余娇应是已经收到了,他着实有些想她了,只盼着年节过后,早日春闱,好回青州。 第四百三十六章 要她性命 青州沚淓县,余茯苓提着抓回的药材,匆匆进了宅子。 院内气氛很是紧张,一众伙计都放下了自己手头上正在忙的事,守在院子里,院中结结实实的绑了四五个大汉,还有一个穿着碧色褙子,发髻散乱的女子。 几日前,赵禹叫人送信回来,说是儋州粮铺的余粮已经卖完,问余娇可还有旁的安排。 沚淓县这边地里的事情都被村里的工人们打理得极好,胡菜长势喜人,只待开花结出菜籽,余娇想闲着也是闲着,顾念到余茯苓已多日没见到赵禹,便打算带她去儋州走一趟。 一来权当出去转转散心,看看能不能觅到其他商机,二来查一查儋州粮铺的账目。 余娇带着余茯苓和一个伙计,轻装简行的去了儋州。 因儋州受灾情况要比青州这边严重许多,城内如今还有不少流民,显得格外荒凉,余娇他们便未在儋州多逗留,在查完粮铺的账目后,便让赵禹找牙婆退了租金,将粮铺还回去,收拾东西回了沚淓县。 只是出了儋州,他们的马车便被一伙流民给盯上了,起先余娇只当这些流民是想要讨口吃的,便施舍了一些碎银给他们。 却不想,这群流民竟是些穷凶恶极的匪徒,拦路劫下余娇她们的马车不说,还意欲行凶。 当日随周管事去往儋州粮铺的伙计,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有这七八个伙计在,余娇起初并不慌张。 可那伙贼匪像是手中都见过血的,动起手来凶横无比,赵禹这些人虽力气大些,但拳脚功夫哪里能敌得过这群杀人越货的匪徒。 贼匪连砍伤了好几人后,便径直冲着余娇袭去,将余娇从马车上捉了下来,领头的贼匪挥起砍刀便想取余娇性命。 后来有一黑衣人突然出现,将那贼匪头子一掌击毙,又制服了其他贼匪,救下了余娇一行人。 那黑衣人说是奉了顾韫之命,一直在暗中保护余娇。 余娇从剩下的几个贼匪口中审问出,他们是在儋州一带流窜的水匪,被一个女子花五千两买通,那女子要他们取了余娇性命。 后来顾韫的人根据水匪们给的线索,捉住了那买凶要杀余娇的女子,将她与行凶的贼匪一路押回了青州。 赵禹还有好几个伙计都被贼匪砍伤,路上余娇便给几人上药包扎过,但吴大桂因为护着余娇,受伤极为严重,伤口较深,需要缝针。 是以回到沚淓县的宅子,余娇顾不上审问抓回来的贼匪和那个要害她的女子,便让人烧了热水,叫余茯苓去城里的药铺抓了所需的药材回来,把针和手术钳等用到的器具仔细消毒了一遍,要给吴大桂的伤口进行了缝合。biqμgètν 诊箱里剩下的羊肠线已经不多,勉强够给吴大桂缝合伤口,剪断羊肠线,余娇洗了洗手,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对余茯苓道,“阿姐,你帮我把器具用开水煮一遍,再用烈酒喷洒,收拾起来。” 余茯苓给余娇倒了杯热茶,一边收拾器具,一边道,“你先歇会儿,院里的人都被绑着,晚些再审问他们也无妨。”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逼问 余娇端起茶盏,一边饮茶一边道,“我没将人送去官府,便是想要看看到底是誰想要我这条命。” 欺负到她的头上,真当她是个泥捏的菩萨不成?余娇自问来到太晏后,行事间俯仰无愧天地,并未与誰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余娇起身去了院里。 入了冬的天已经愈发冷了,阳光照在身上都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目光从被捆绑成粽子的几人身上扫过,余娇那张白皙的小脸上一片冷然,她的眸光定格在穿着碧色褙子的女子身上,这女子的脸余娇从未见过,看她的发髻打扮,像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奴仆。biqμgètν “是誰在背后指使你来害我?”余娇冷声道,“你若现在乖乖说了,我便叫你少受些苦楚,若想替你背后的主子将这事儿担了,我自有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女子跪坐在地上,也不去看余娇,脸上一片麻木,似已打算好,不管余娇问什么都不会开口。 余娇脸上划过一抹厉色,朝一旁高大威武的男子出声道,“劳烦撬开她的嘴。”bigétν 暮云颔首,大步朝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走去。 他原本奉命一直在暗中保护余娇,昨日现身救下余娇后,报上了身份,便没在隐匿身形。 暮云拔出腰间的长剑,几道寒光闪过,地上的女子被挑破了几处软筋,只听她发出一阵痛呼,脸色惨白,眉目间皆是痛苦之色。 余娇看着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丝毫不为所动。 黛碧紧咬住下唇,虽然疼得几乎要受不住,可她哪里敢供出杨寄燕来,阿姐春红还跟在小姐身旁,自己没能完成小姐让她做的事,早在被抓的时候,便想过自己的下场,但求一死,好能保全春红。 黛碧眼底流露出视死如归的决心,暮云哪里能看不出来,想在他手上找死可没那么容易。 只见暮云一把攥住黛碧的手腕,寒光凛凛的剑刃抵在了黛碧的中指处。 黛碧浑身一颤,下意识的要将手收回来,可哪里能敌得过暮云的力气。 剑刃在黛碧的中指上缓缓研磨,锋利的剑锋划破了皮肤,一点点切向指骨。 黛碧发出一声惨叫,血水顺着她的中指淌了出来,滴得到处都是,黛碧的手控制不住的打颤,抖成筛糠。biqμgètν 暮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折磨人的动作仍在继续,他加重了力气,一节指骨被切了下来,滚落在地,紧接着剑刃又抵在了黛碧的另一根手指上。 余茯苓刚收拾好器具,看见这一幕,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根本不敢看下去。 她悄悄瞥了一眼余娇,见余娇脸色如常,不由小声道,“太血腥了,余娇,你不怕吗?” 余娇摇了摇头,动手术时比这更血腥的画面都她也见过,虽然暮云的手段是残忍了些,可有句话说得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些人是咎由自取。 黛碧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再也受不了这样非人的折磨,就像是头上悬了一把刀,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她发出了虚弱的颤音,“我……我说……是我们家小姐。” 第四百三十八章 改了主意 “你家小姐是谁?”余娇出声问道。 黛碧舔了舔被咬破的下唇,朝着余娇的方向,猛地磕起头来,“余女医,我都是被逼的,我家小姐是杨寄燕,她一心想要嫁给余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余娇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只与杨寄燕有嫌隙,结过仇。 余娇唇角浮现一丝冷笑,看来上次在杨家,她还是太过仁慈了。 杨寄燕想要她的命,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地上的黛碧仍在给余娇磕头,呜咽着道,“先前因小姐指使身边的画眉害您,老爷将画眉给活活打死了,又把小蝶发卖出府。我和姐姐春红就被夫人安排去服侍小姐,我和阿姐的身家性命都在小姐的手里握着,不得不听她的吩咐行事。”biqμgètν “你当我行医救人,便长了一颗菩萨心肠不成?以德报怨这样的蠢事我余娇从来不做。”余娇睨着黛碧,淡淡道,“你今日便是磕死在这儿,我也不会放了你。” 黛碧忙抹去眼泪,“我做了害人的事儿,自不敢奢望余女医放过我,我愿一死偿还余女医,只求余女医日后能救我阿姐春红脱离苦海。” 话音未落,黛碧一把抓住了暮云手中的长剑,仰着脖颈,朝剑刃上撞去。 饶是暮云反应极快,薄如蝉翼的剑刃锋利过人,一触便见了血。 余茯苓吓得惊呼一声,余娇看着这一幕也微微皱眉,她站起身来,走到黛碧身前,蹲下身查看了她脖颈上血水四溢的伤口,好在并未割伤大动脉。biqμgètν 唤余茯苓取了诊箱,余娇往伤口上洒了自己调配的金疮药,止住血后,又用纱布包扎了一圈。 黛碧不由红了眼圈,眼眶中盛满泪水,“您不用救我,我愿以死谢罪,只要您日后放过我阿姐……” 说到后面,黛碧已哽咽的泣不成声,她在这世上最挂心的便是春红,可惜她们姐妹命不好,被家里卖进了杨府,又摊上这么一个主子。 如今她把事情办砸,又将杨寄燕给供了出来,等日后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春红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黛碧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这位余女医不是等闲的人物,小姐与她结了仇,日后这位余女医必定不会轻易罢休,若小姐失了势,那阿姐春红便还有脱离苦海的那一日。 “这世上可不是什么事都能靠死来赎罪的,就这么死了反倒便宜了你。”余娇面色淡淡的问道,“杨寄燕可还在青州?” 黛碧知无不言的道,“杨知府去京城述职,此趟应会升迁留在京城任职,小姐和夫人都随着杨知府去了京城,杨家已在京城买了宅子。” 余娇冷嘲一笑,杨寄燕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边去京城继续勾搭余启蛰,一边买凶对她暗下杀手,可惜她注定不能如愿! “将这伙贼匪送去官府,让邵县令好好招待他们,剿灭一伙趁灾闹事的贼匪,这是在政绩上添一笔的好事儿。”余娇对院中伙计吩咐道。 那伙贼匪闻言忙大声求饶,几个伙计堵住了他们的嘴,抓着他们送去了县衙。 余娇看了一眼黛碧,眯了眯眸子,这人留她一条命在还有用处。bigétν 让人将黛碧关进柴房,余娇转身回了屋里,她原还想等周管事和余知舟从江南回来,把造纸坊和榨油坊都做起来,再去京城,可眼下余娇改了主意。 第四百三十九章 送坠子 余茯苓让院中其他的伙计下去歇着,又给暮云收拾了间屋子,将他安置妥当。 赵禹见她闲下来,才敢凑上前,身高马大的汉子一跟余茯苓说起话来,便红了脸,“我……我在儋州逛街时,看到一副坠子,你戴上指定好看。” 说着,赵禹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他小心翼翼的将帕子拆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副碧色的坠子,坠子是水滴状的,颜色透亮莹润。ъitv 余茯苓看见那坠子,脸上难掩欢喜,但又忍不住嗔道,“你怎又乱花钱?我不爱这些东西,你上次才给我一支簪子。” 赵禹朝她头上看去,余茯苓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插戴的正是上回赵禹送她的那支发簪,银丝缧成的花戴在浓密的发丝间着实有些不显眼。 “没……没乱花钱。”赵禹忙解释道,“这坠子掌柜说颜色好看,是块好料,就是料子带了杂质,不大好卖,便低价卖与了我。” 说完,他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红着脸低声道,“等以后有钱了,我再买好的玉料,我……我是觉着这副坠子你戴着指定好看。” 余茯苓羞赧的笑了笑,接过了赵禹掌心的坠子,抬眼看着他,“傻样,誰嫌玉料不好了?你怎知我穿了耳洞?”biqμgètν 赵禹憨憨一笑,搔了搔头发,“上次见面时,我瞧见了。” “给我戴上。”余茯苓凑近赵禹,将坠子又递给赵禹。 赵禹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轻手轻脚的拿起坠子,低头往余茯苓小巧的耳垂上戴去,两根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又怕会扯痛了余茯苓,因此动作格外小心。 碰着余茯苓的耳垂,仿佛是珍宝一般,他一点劲儿也不敢用,好半天都没能把坠子戴上,反倒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余茯苓见他鼻尖上冒了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害怕什么?慢慢来,就当成给针穿线。” 赵禹脸上愈发黑红,他在衣襟上抹去手心的湿汗,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捏起坠子,郑重其事的朝余茯苓耳垂上的洞眼穿去,见余茯苓的耳垂已经泛了红,赵禹不禁在心底埋怨自己太笨。 他控制着不敢手抖,这次总算是将坠子穿过了洞眼,赵禹不禁松了一口气,“弄疼了吗?” 余茯苓摸了摸耳朵,笑着摇头道,“没有,你只管戴,不疼的。” 许是受了鼓励,赵禹穿起另一只耳垂,顺利多了,没费多久功夫就戴好了。 从屋里出来找余茯苓的余娇,瞧见这一幕,唇角不由一弯,既觉得两人甜蜜,心里又隐隐生出一丝艳羡来。 余启蛰除了那日醉酒将自个儿攒的银子给她,还没送过她旁的东西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赵禹这份心,想到前几日余启蛰信中描绘的京城是那般的热闹繁华,余娇心底多了一抹惆怅。ъitv 这就是分别异地的坏处,不能常常见到彼此,也不知道对方此刻正在做什么,难免就会患得患失。 余茯苓正与赵禹说着话,不经意的一抬头瞧见了站在屋门口的余娇,顿时羞红了脸,怕余娇打趣自己,她与赵禹道,“我去照镜子瞧瞧好不好看,你快去歇着吧,等烧好了饭我唤你。” 说完,便赶紧朝屋子里走去。 赵禹也瞧见了余娇,他跟了过去,“东家,我跟我爹出来有些时日了,我爹惦记着家里,想回去一趟。” 说完,又怕余娇因着余茯苓这层关系在,不好不应下,他便又道,“若还有事要忙,不回也是无妨的。” 第四百四十章 骑马游街 余娇微微一笑,“回家一两日不碍事,早些回来便可。” “谢过东家。”赵禹一脸高兴的道。 “余娇,咱俩也出来月余了,是不是也该回家看看?”余茯苓在一旁说道。 余娇摇了摇头,“我想赶紧把造纸坊和榨油坊做起来,宋婶和梦山叔知晓我们在沚淓县开粮铺的事儿,应当不会太挂心,不过你回家一趟也好,把启蛰寄回来的家书带回去给宋婶他们看看,省的他们挂心。” 余茯苓道,“你不随我一起回去吗?” “我便不回了。”余娇道,“你随姐夫他们一起回去吧。” 赵禹摇了摇头,他看出余娇方才似有事情想要交代,“我爹回去,我就不回了。” 余茯苓了解赵禹的想法,知道他是个拎得清的人,便道,“也好,我跟赵伯父一同回去。” 三人一直站在屋门口,余娇道,“进屋坐下聊吧。” 在厅堂里坐下,余茯苓沏了一壶热茶,给每人斟了一杯。 余娇说道,“儋州粮铺不做了,我想快些将造纸坊做起来,等四哥和周管事从江南回来,咱们就能直接生产笺纸。” 余茯苓在余娇身旁坐下,问道,“造纸坊你打算在哪选址?” “葛庄村吧。”余娇这段时日没少乡下跑,对几个村子的地形都已经十分熟悉,葛庄村交通便利,还临近水源,造纸最必不可缺的就是水源,余娇有心在葛庄村买块地做造纸坊。 她与葛庄村的里正谈起过此事,葛庄村的里正很是愿意,只是村里没有太大的院子,若不然余娇直接在葛庄村买处适宜的宅院,整修成造纸坊,会省事许多。 余茯苓点了点头,儋州的粮铺不做了,沚淓县的粮铺现在生意也冷清了下来,招了这么多伙计,总不能都一直闲着。 “那东家,要我做些什么?”赵禹主动问道。 “四哥前次寄来的信中有画了宣州那边造纸坊的构造,咱们就比照图纸建一个造纸坊便可。”余娇说道,“工人就不用找了,咱们大伙儿自己干,村里也有不少人都能帮忙,建个造纸坊应当不成问题。”ъitv 余娇抬头看向赵禹,“姐夫,这些活得劳烦你盯着。” “成。”赵禹一口应道,“修建屋子的活我也都会做。” “榨油坊我打算建在白衣村。”余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种胡菜的田地,离白衣村最近,日后收割胡菜籽运往白衣村榨油,最是方便。” 几个村子的田地都是连在一起的,余娇买来的大片田地离白衣村最为相近,再者余娇很看好徐安娘这个白衣村的女管事,女子在这个时代想要做事很难,想要做成事更难,有心想要做事的女子,在自己能给予的空间内,余娇也想要帮一把。 这样一来,也能让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看到,其实女子除了在家相夫教子,依附男人,其实也能有别的活法。 三人聊完事情,赵禹整个人都很兴奋,有种想要大干一场的振奋感,暗暗下定决心,要多跟人请教读书识字,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想要跟着余娇长久的做事,必须得多提高自己的能力。 在赵禹离开后,余茯苓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你原不是打算等四哥和周管事回来了,再忙造纸坊的事儿,怎么突然现在就要着手做了?” 余娇被她盯着,也不心虚,只道,“周管事他们不知还要在江南呆多久才能回来,若是还要月余,那你的好阿弟岂不是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城过年,你就不心疼?” “这话倒是中听。”余茯苓笑了笑,“你是不是心里惦记启蛰了?想早些过去见他?”bigétν 余娇脸不红气不喘的道,“是是是,好阿姐,我承认行了吧。” 余茯苓忍不住捏了捏余娇白皙娇嫩的小脸,笑着道,“得,我也想阿弟了,那我也不回青屿村了,咱们早些将造纸坊和榨油坊的事忙活完,我也想早日见到小弟。” 余娇扒拉开她的手,救出了自己的脸蛋,“你年后就要跟姐夫成亲了,去京城会不会耽搁你们成亲的日子?” 余茯苓掰着手指算了算,道,“我跟赵禹定的是三月初六成亲,启蛰是二月春闱,来得及,我跟你去京城,等启蛰春闱后,咱们一道回家。” “春闱后还有殿试,启蛰若是中了会试,还要殿试,这般算来,等他科考完,未必赶得及回青州。”余娇提醒道。 余茯苓不禁皱起眉头来,颇有些左右为难,她实在是很想去京城。 不一会儿,她就拿定了主意,“我听说殿试中了三甲,被皇上钦点为状元榜眼探花,还会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不行,我得去京城,万一小弟中了三甲,错过了他骑马游街,我可得后悔一辈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再没消息 余娇笑道,“万一他中不了三甲呢?” “那小弟跟咱们就能早早的从京城回来了。”余茯苓说完,又忙啐道,“呸呸呸!才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小弟那么聪明,一定能中榜的!” 她轻捏了下余娇的手臂,“你可不准再乱说了,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余娇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双手合十笑着道,“不乱说了,神仙莫怪,我方才有口无心,保佑余启蛰考中前三甲,官运亨通,信女来日发了财,一定去法华寺给诸位神仙多供奉几柱香火。” 余茯苓这才满意了,“我去烧饭。” 余娇也跟着站起身,“我给吴大桂他们煎些药。”这些伙计都是因她才受的伤,帮他们治伤余娇全都是亲力亲为,她已打算这月多给这些伙计发放一些月银,以作补偿。ъitv 难得遇见持刀的贼匪,这些伙计们还能豁出命护着她。 余娇行动能力强,既已经打算要先建好造纸坊和榨油坊,当下在白衣村和葛家村买了两处面积不小的地皮,又找了附近的砖窑,让窑主给烧几窑青砖,砖窑的窑主压根没想到刚受过灾,这样的光景还能接到这么大单的生意,收了余娇付的定金,当即就带着徒弟们去挖土制砖胚。 地里油菜已不用怎么看管,只要隔一段时间浇一次水便够了,被余娇雇佣的村民近日来都闲着,听说余娇要在这两个村子建造纸坊和榨油坊,没等余娇说话,便全都自发过来帮忙,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青砖烧出窑后,窑主赶着驴车送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再加上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愿意给余娇做事,劲儿全都往一处使,没过多少时日,先建的造纸坊便已经初具雏形。 与此同时,几辆青州的马车,驶入京城,穿街走巷,停在了南坝胡同一座四进四出的大院子外。 杨寄燕率先下了马车,她抬头看了看京城的天,深吸了一口气,前世她如同断尾的鱼,烂死在京城这滩死水之中,这一世,她绝不会走从前的老路。 “燕姐儿,看什么呢?”杨夫人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见杨寄燕仰头一直望着天,忍不住笑着出声道,“等安置好了,母亲带你在京城四处逛逛,这京城里要数长安街最是热闹繁华,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杨寄燕回过神来,乖巧的道,“母亲你身子骨虚,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您好好歇息,京城有沈姐姐陪我逛呢!” “我家燕姐儿愈发懂事了,那就让莞莞陪你,你们小姐妹在一起四处转转玩玩。”杨夫人牵着杨寄燕的手,慈爱的道。 “娘,我也想跟姐姐们去玩!”刚下了马车的杨旭,一听有好玩的,忙大声道。 杨夫人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孩子最是贪玩!” 院中,听到消息的沈莞扶着她母亲沈夫人迎了出来,正巧听见这话,沈夫人快步走上前,笑着道,“说的是,来到京城,就该让你莞姐姐带着你玩。” 杨夫人抬眼看去,脸上满是笑意,“宝珺,一晃有好些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沈夫人拉住了杨夫人的手,“慧姐姐你信里总说身子不好,我瞧着分明好的很,风采不减当年!” 她看向一旁的杨寄燕,又道,“这是燕姐儿吧?出落得可真漂亮,我还记得慧姐姐你上次带她回京,她才十来岁,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宝珺姨母。”杨寄燕欠身行礼,落落大方的唤道。 沈夫人笑着拉起她的手,朝杨夫人夸赞道,“燕姐儿被你教养得可真好。” 杨夫人也笑着道,“你倒是抢了我的话,莞莞这通身的气度,你是怎么教出来的?” 沈夫人谦虚道,“她父亲寻常惯是爱教她读书,我倒没怎么管过。”她又看向才五六岁的杨旭,摸了摸他的头,“这就是旭哥儿吧?这孩子我还未见过呢!” 杨夫人笑着道,“是旭哥儿,他外祖父也一直念叨着想见见旭哥儿,这几年我身子骨不行,一直没能带旭哥儿回京城。”瞧见杨远尘走了过来,沈夫人忙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倒忘了还在府门外,咱们快进去说话,院子我都叫人给收拾好了,慧姐姐你看看可还缺什么东西。” 杨夫人身边的丫鬟让小厮去搬行李,一行人进了府中,杨夫人打量着院内的花草树木,有些感慨道,“当年走的时候,倒是没想到有一日还会回来,买回这院子让你费心了。” 杨远尘当年外放到青州,杨家举家搬迁,便将这处院子给卖掉了。 前些时候,沈夫人往青州去信,说是将这处宅子又买了回来。 沈夫人笑着说道,“当年买下你家这宅子的是个江南的商人,倒也没费多大功夫,那商人只有来京城的时候才在这宅子里落脚,我前些时日托人找到他问了问,那人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几人在前厅坐下,沈夫人从袖中抽出契纸,递给杨夫人道,“这是房契,你收好。” “花了多少银子买回来的?”杨夫人问道。 沈夫人忙摆手道,“没多少,慧姐姐你就莫要跟我客气了,我们这些年没见,逢年过节也没给两个孩子准备过年节礼,这房契是我的一片心意。” “这怎么使得?买回宅子你操了不少心思,银子你可得收下。”杨夫人对身边的丫鬟道,“云雀去取两千两银票来。” “慧姐姐,你这般也太见外了。”沈夫人阻拦道,“哪使得了这么多银子,这宅子买回来不过用了七百两。” 杨夫人便吩咐丫鬟取了七百两银票。 因许久都没有见面,沈夫人与杨夫人寒暄起来没完没了,杨寄燕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她凑到沈莞旁边,小声道,“莞姐姐,我收到你的信了,余启蛰不曾去你家府上拜访沈姨丈吗?” 沈莞摇了摇头,“不曾,他在杏楼诗会上夺了头筹,还对上了昌乐县主的对子,很是出了风头,只是这人倒低调得很,那日拔得头筹,竟是拒了蘼芜姑娘的邀约,再没了消息。” 第四百四十二章 嫁给书生 杨寄燕正要说话,一旁的沈夫人笑着问道,“你们小姐妹在说什么悄悄话?” 杨寄燕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回道,“我问莞姐姐京城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她看向杨夫人,撒娇道,“娘,你跟姨母说话,我想跟莞姐姐去园子里逛一逛。” 杨夫人颔首道,“去吧。”biqμgètν 杨寄燕迫不及待的挽起沈莞的手,拖着她朝外面走去。 沈夫人含笑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说道,“她们小姐妹俩这么些年没在一起,还是这般亲密。” “可不是,好的就跟当年的咱们似的。”杨夫人接过话,笑着道,“前些日子,你信中提到的那太仆寺少卿周家的独子我瞧着很是不错,刚及弱冠,比燕姐儿大上三岁,年龄正是般配,我就燕姐儿一个姑娘,平日里疼宠太过,养成了一副骄矜的性子,太好的门第不敢奢望,我怕她会受欺负。” 沈夫人笑道,“咱们老姐妹可想到一块去了,我也属意周家,虽门第算不上高,但到底也是个正四品大员,太仆寺掌牧马之政令,掺和不到朝堂里那些复杂的事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燕姐儿若嫁去了周家,也不会有妯娌龌龊的烦心事儿,等杨大哥的任职下来,说不得还要比周家官职高些,如此他们周家也不敢薄待燕姐儿。” “你这些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杨夫人喝了口茶,轻叹道,“青州没什么出挑的人家,这姑娘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我生怕一个不小心委屈了燕姐儿,眼看着她年岁愈发大了,免不得有些着急。” 她压低声音,跟沈夫人道,“你是不知,前些时日有个女医去我府上给我看诊,她有个兄长刚巧在青州乡试,燕姐儿不知怎么撞见了,像是鬼迷了心窍,非要嫁给那书生不可。” “还有这回事?”沈夫人突然想到前几日沈莞求她父亲收一个青州来的书生做学生,联想到杨夫人的话,顿时心里有些了然,看来与燕姐儿也有些干系。 “那书生倒也争气,中了青州乡试的解元,燕姐儿她父亲瞧那书生是个可造之材,被燕姐儿缠磨得竟同意了这桩亲事。”杨夫人说道。 沈夫人有些惊讶,想来亲事定然是没成,不然慧姐姐方才也不会提到那周家,她便追问道,“那后来又如何了?” “那书生忒是不知好歹,我家老爷跟他提了亲事,他给拒了。”杨夫人说到这里,不免有些许愤愤不平,她虽没有看不起穷书生的意思,但燕姐儿是她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在她眼里自是千好万好,哪里有被人挑剔看不上的道理,更别说那书生出身还不好。bigétν 怕沈夫人误会别人没看上燕姐儿,杨夫人又解释道,“那书生说是家里已经定了亲,他倒也算有情谊,中了榜,还愿意娶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为妻,这点来看燕姐儿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沈夫人这人很是会说话,她笑了笑,道,“姑娘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平日里爱看些写书生的话本,难免就动了心思,这也没什么。” “可不是嘛。”杨夫人脸上带了笑,“原本我家老爷说是等他回京述职安稳下来,再举家搬迁过来,我这般早就带着燕姐儿过来,便是想赶紧为她相看相看京城里的好人家,省的再出什么岔子。” 沈夫人道,“这还不容易?等改日我找个由头,让周夫人带她儿子去我府上听曲儿,到时候你带上燕姐儿也过去,如此便是相看不上,两厢也不尴尬。” 这话可太合杨夫人心思了,她含笑点头道,“这般再好不过了。” 杨夫人看了看外间的日头,见快到午时,让丫鬟吩咐厨房多做些饭菜,她道,“你跟莞莞今个儿就留下用了饭菜再走,我们这些年没见,我可是攒了一箩筐的话儿要与你说。” 沈夫人笑着应下,“我今个儿便没打算走。”她朝外面看了看,“她们小姐妹俩也不知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去了,姑娘家一长成人,许多私密话儿倒不怎么跟咱们这些做娘的人说了。”ъitv 杨夫人点头道,“可不是嘛,燕姐儿来葵水都未曾与我说,还是丫鬟告诉我的。” “未经人事的姑娘总是怕羞的,跟咱们这些当娘的可不一样。”沈夫人笑道。 拉着沈莞去了园子里的杨寄燕,对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前世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都是在这宅子里度过的。 只可惜随着父亲升迁来京,搬进这府中,她只住了一年的光景,后来便嫁去了周家。 带着沈莞在园中的秋千旁坐下,杨寄燕忙问道,“莞姐姐,你可知余启蛰住在何处?” 第四百四十三章 初见倾心 沈莞侧首看向杨寄燕,笑问道,“你好像很关心那位余公子,难不成看上人家余女医的兄长了?” 杨寄燕垂眸,做出害羞的样子,微微颔了颔首,“我说出来莞姐姐可莫要笑话我。” 沈莞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从秋千上走了下来,“燕姐儿,你还真看上余女医的兄长了?我方才不过是在说笑。”biqμgètν 杨寄燕眉目间多了一抹惆怅,“前不久乡试的时候,我去贡院送爹爹,碰巧遇见了余女医的兄长,实不相瞒,莞姐姐,我初见他,就喜欢极了。” 沈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听杨寄燕继续诉说道,“莞姐姐,我想嫁他为妻,便去求了爹爹,我爹爹起初不同意,乡试放榜,余公子中了榜首,我爹爹才松了口。” 沈莞想不到杨寄燕竟会这般大胆,不过才见了那余公子一面,竟然就生出要嫁给他做妻子的念头来,又闻听她说杨知府竟同意了,便追问道,“那后来呢?你们的亲事定下没有?” 杨寄燕声音低落了许多,她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余公子在乡下已经定了一门亲事,他拒了我爹爹。” 杨寄燕并未说出余娇便是余启蛰心仪的女子,依照前世的轨迹,余娇来不了京城,就算黛碧找的劫匪没能将她解决掉,在余启蛰仕途发迹之前,余娇也会病逝。 而眼下,余娇不在京城,正是她嘘寒问暖,红袖添香,接近余启蛰的好时机。 “他倒也算有情有义。”沈莞轻声感慨道,虽然她没有门第之见,但以世俗的眼光来说,杨寄燕的身份配余女医的兄长绰绰有余。 余女医的教养便是极好,她的兄长能为乡下定好的亲事,拒了知府千金,在寻常男子之中,已经算是十分难得。 “莞姐姐……我心里认定了余公子,便是与他做妾也是无妨的。”杨寄燕拉住了沈莞的手,做出一副痴情状,软声央求道,“姐姐你若是知晓他住在何处,便告诉我吧。” 沈莞见她这副用情极深的样子,不免轻声叹道,“你何苦这般呢?” 杨寄燕用黯然神伤的眼神看着沈莞,神情执拗。 沈莞只得道,“我也不知他住在何处,不过我可以去杏楼帮你问问蘼芜姑娘,她消息最是灵通,若她也不知余公子住在何处,那我便也没处寻了。” 杨寄燕脸色转好,欢喜的拉着沈莞的衣袖道,“谢过莞姐姐,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还要莞姐姐多照看着些。”沈莞无奈的笑了笑,用手点了点杨寄燕的头,“你啊,不肖你说,在京城我本就该照拂你。” 杨寄燕抿唇笑了笑,“莞姐姐,皇宫里是不是有位姓程的公公,听说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在皇宫里除了圣上,便是他的权势最大了。” 沈莞在唇前用手指比了比,“嘘!”她朝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杨寄燕掩去眸中的异样,“坊间都这么说,怎么了?这位程公公提不得吗?” 前世周家被抄家,她被接回家后,虽再没怎么出过门,但托父亲的夫福,他时常在家中痛骂借清流的势一步登天做了大理寺少卿,后却又投奔司礼监程英,在官宦和奸党之中左右逢源愈发的势的余启蛰。 杨寄燕还记得有一次,她偶然间在庭院中撞见父亲与沈学士下棋,听两人在交谈之中说余启蛰在刘次辅为房师前,便与司礼监掌印程英相识,且交情不浅,好像余启蛰早就拜了程英为师。bigétν 杨寄燕细细想过,程英是宫里的宦官,且已经得势这么多年,这么一个大人物不可能屈尊绛贵的去青屿村那样的小地方,两人相识,只可能是余启蛰进京会试这段时日。 第四百四十四章 藏着别的男人 “你有所不知,那位程督公的名字轻易提不得,会招致杀身之祸。”沈菀声音极低的道,“他执掌司礼监,替皇上御笔披红,连如今朝堂上风头正盛的申首辅也要讨好与他。” 杨寄燕微微一笑,“那位程督公竟这般厉害,若是搭上他的门路,仕途岂不是要飞黄腾达?” 沈菀很是不赞同她的话,脸上露出一抹鄙夷来,“那样弄权的宦官,但凡是有骨气的读书人,谁会去攀附他?圣上崇道斋醮便是听信了他那种小人的谗言。” 看出沈菀对程英似乎十分不耻,杨寄燕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什么奸佞,重活一世,这些东西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攀附奸佞也好,还是谄佞弄权,只要有权势在手,谁敢轻视你,他们只会敢怒不敢言,就连在背后说你,也会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就像现在沈菀提到那位程督公一般。 她根本不在意余启蜇是奸臣还是忠臣,只要他以后会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就够了。 “朝堂里的事与我们这些女子无关,等明日我带你去杏楼见见蘼芜姑娘,问问她可知晓余公子住在哪里。”沈菀见有丫鬟走过来,岔开话道。 杨寄燕低头一笑,颔首道,“那就劳烦菀姐姐了。” 丫鬟春红走近,屈膝行礼道,“小姐,沈二姑娘,夫人让我唤你们去前厅用饭。” 沈菀扶着杨寄燕下了秋千,杨寄燕看了眼春红,与她道,“你这两日多去驿站走几趟,看看可有你妹妹黛碧的信儿。” 春红恭敬应声倒,“是。” 杨寄燕回身与沈菀解释道,“来京城前,她阿姐黛碧说是想回家看看爹娘,这一来京城,还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青州,我便放她回家看爹娘了。” 沈菀看了眼春红,目光柔和的道,“你待丫鬟们好,她们做事也会更用心些。”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性子太过和善也不好,有些惯会阴奉阳违的奴才们,见主子和善,私下里就欺上瞒下的不成体统。” 杨寄燕笑了笑,“菀姐姐说的是,我家里人事简单,不像其他人家,父亲只有我娘一个,后宅的事我还有得学。” “杨伯伯和伯母鹣鲽情深,羡煞人也。”沈菀不免想到虽已经与孙松文和离,却一直郁郁寡欢的雪烟表姐,她也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不知以后会嫁个什么样子的男人。 玉带胡同 梁无双忐忑不安的进了书房,多日不见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色暗锦长袍,坐在桌案旁的雕花红木椅上,半关的窗牖在屋内洒下阴影,男人那张诡谲邪魅的脸有一半被阴影遮挡着。 梁无双小心翼翼地在屋内站定,轻柔出声道,“您来了。” 男人抬起脸来,梁无双不敢直视他那双阴鸷诡谲的眸子,低垂下白皙的脖颈,“可要伺候您笔墨?” 没有得到回应,梁无双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些,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以至于梁无双每次站在男人面前,都会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卑怯。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挽起袖口,拿起了桌上的墨条,想要帮男人研墨。 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极大,梁无双手指一抖,墨条摔落在桌案上,梁无双抬起头来,视线猝不及防的撞进了男人那双眼尾高挑,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饶是已经跟了程英,可这么近的距离看着男人这张冷白阴沉中夹杂着妖异却又美的动人心魄的脸,仍是不免被惊艳,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梁无双慌乱的低下头,“督公……” 程英斜飞入鬓的长眉微挑,抬起光洁的下颚,“陆瑾是你什么人?” 梁无双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慌不择言的道,“督公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程英脸上浮现一抹冷笑,他松开了捏着梁无双手腕的手,揭开了桌案上放着的包袱,露出里面散乱的字画。biqμgètν 梁无双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被捏出红痕的手腕,在看见那些字画后,脸色吓得泛白,这些字画是她从书房拿走,托蘼芜姑娘送去当铺的,怎么会在程督公这里? 梁无双来不及多想,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督公……” 程英从椅子上站起身,微微俯身,抬手捏住了梁无双的下颚,迫使她抬起了脸,语调阴柔的道,“锦衣卫的小小千总而已,听说前几日他被下了大理寺刑狱,你拿书房这些字画换钱是想救他?” 冷白的手抚弄过梁无双的脸颊,冰冷如长蛇爬过,被这手指触碰过的地方,细小的绒毛全都竖立了起来,梁无双遍体生寒,却一动也不敢动。 程英盯着她这张熟悉的脸,眸中的寒意稍减,手指眷恋的的抚摸过她的眉眼,顶着娇娇的脸,心里却藏着别的男人,真是很不乖。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人皮灯笼 “他可是你的情郎?”程英淡淡的笑了笑,“你若真喜欢他,惦念不舍,我将他的皮剥下来,制成人皮灯笼,再刺上一副画,送你如何?” 他随意的从桌案上捞起一幅画展开,“这幅仕女图便很好,朱砂中掺上鸡心血画出来的颜色最是鲜艳。” 梁无双已吓得发抖,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湮湿程英的指腹。 程英揩去泪珠,收回手,阴柔的语气格外温和,居高临下的笑看着梁无双,“哭什么?司礼监的人制出来的人皮灯笼用珍胧香薰过,经久不腐,人皮薄如蝉翼,触感温润,刺出的画更是栩栩如生,常伴你左右,也算是物尽其用。” 梁无双惊恐的瞪大眼,用力的摇头,呜咽着道,“不……不要!督公,是我不懂事,求求您放过陆千总,求求您……”ъitv 这一刻,她才明白眼前这人的可怕之处,没有人能笑着这般温和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她听过许多有关程公的传言,外间人都说他如何如何可怕,但程公来宅子里的时候,在她面前却如常人一般,虽疏远冷淡不容接近,却从未有过这么可怕的时候。 他穿着一身黑衣,那张邪气横生的脸明明孤冷无波,低垂的眼眸,不带丁点儿杀气,却叫人胆寒愈裂。 阴柔的语调好似催命的阎罗一般,“你似乎不喜欢人皮灯笼,刑部还有一种滴水刑,将人绑在老虎凳上,带上铁面具,只露出额头,在人头顶上悬挂一桶水,凿出小孔,水滴会顺着小孔一滴一滴落下,滴落在受刑之人的额头上,闻听水滴石穿,这般循环往复,你说人的头盖骨会被滴穿吗?” 程英唇角微微扬起一抹阴寒的弧度,幽暗的黑瞳绞着梁无双,“这种酷刑耗时太长,刑部只有记载,还未在犯人身上试用过,那位陆千总听说是习武之人,用来试验这道刑法倒正合适。毕竟习武之人,大多性情急躁莽撞,最是受不得这样磨性子的折磨。” 梁无双不知不觉已满脸泪痕,她清楚这个男人的权势有多大,就连内阁首辅申添都要讨好与他,用尽手段将她买下,送给这个男人。 而陆瑾只不过是锦衣卫的小小千总,程英要陆瑾的命根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她和陆瑾在这样的人面前,不过如同蝼蚁一般。 梁无双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跪着爬向程英,迫切的陈情道,“督公,我与陆千总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未入督公宅院之前,我与娘在桃溪巷的街上麦卖豆汁,被吏部尚书之子萧燕台欺辱,是陆千总出手相救,无双只是念着这份恩情,想要报答陆千总,才做了这般不知规矩的事,督公,无双知错了,求您原谅无双这一次,无双再也不敢了。” 程英缓缓一笑,瑰丽的眉眼端的是风华绝代,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阴柔俊美,雌雄莫辨,无怪坊间有传言,程英之所以如此受宠,能代皇帝行御笔披红之权,皆因他以色侍君。 “好好的一张脸,哭的这般伤 bigétν心,可是会叫人心疼的。”他从黑色织锦的袖口中掏出一方白色锦帕,轻轻柔柔的擦拭去梁无双脸上的泪珠,“姑娘家,就该笑着才好看,尤其是你这张脸,天真无忧最是惹人爱了。” 这样温柔疼惜的话语,只叫梁无双愈发害怕,到底该是怎样变态的人,才能前一刻说出那样可怕的杀人法子,后一刻却又和煦如春风。 梁无双仍旧跪在地上,脸颊上的冷白的手指,轻柔的抚摸过她的眼角,她能清楚的看到程英眸中浓稠的温情。 盘旋在心底已久的疑惑这一刻似乎有了答案。 程英在她之前,从未留过任何女子在身边,而对她的这份不同,皆是因为这张脸。 程英丢开手中被打湿的帕子,唤书房门外的侍女打了一盆热水,对梁无双道,“起来吧,地上凉。” 梁无双不知程英这般说,是不是已经不打算再追究此事,她不敢起身。 “你是我宅子里的人,这双眼睛便容不得旁人,这点我以为你早该清楚。”程英坐回到桌案旁的椅子上,声音中已不带半点温情,“若有下次,你便是不喜欢人皮灯笼,我也会将那人的皮剥下来,制成灯笼挂在你的房门前,与你长相伴。” 梁无双松了一口气,,忙不失迭的颔首,“无双谨记在心,此后心里眼里只有程公一人。” 她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 这一磕,将心里所有的杂念全都散去,从此之后,面前的男人便是她的天地,她的神明,她的所有。 第四百四十六章 娇憨的憨 侍女送了热水进来,程英让她将梁无双从地上扶起来,给她洁面。 梁无双见自己衣裙染了尘埃,发髻松乱,她洁面后,柔声道,“无双回房更衣后,再来伺候督公,督公今日可要留下用饭?” 程英已扫去桌案上的字画,拿起一本奏折,并未抬头,只微微颔首。 梁无双朝书房门外走去,这时身后传来程英淡淡的声音,“女子虽天真烂漫惹人爱,但太过蠢笨轻信于人,易受人挑拨,便只余娇憨二字的憨。” 梁无双脚步微微一顿,走出了书房。 回到厢房,在侍女的伺候下,梁无双换了一件鹅黄撒樱粉的对襟褙子,下面穿了璎珞纹缂丝百褶裙,虽程公的话点到为止,梁无双却听出了些别的东西来。bigétν 将书房的字画送去当铺是柳蘼芜经手的,她与陆瑾的事情只有柳蘼芜最是清楚,程督公有通天的本领,查到陆瑾的事情梁无双并不意外,但程公的话,让梁无双不得不多想。 她是被程督公带去杏楼结识的柳蘼芜,柳蘼芜这样八面玲珑的女子,不论是与男人相处,亦或者女人,轻易便能叫人引为交心知己。 且柳蘼芜是在为程督公做事,这让梁无双更加放心与她相交。 现在想来,柳蘼芜对她这般热络,还愿意拿出杏楼恩客打赏的一千两银子帮扶她救陆瑾,怎么都透漏着古怪。 梁无双收起纷杂的心思,上了妆容后,提起裙摆,去了书房。 书房内,程英袖口挽起,手中提着一支细毛狼毫正在埋头作画,梁无双放轻了脚步,走到桌案旁,垂眸朝桌案上铺展开的纸张上看去,葱郁的山谷里,一女子穿着样式奇怪的短衫,正蹲在树下,一只手中拿着锄具,另一只手捧着一棵药草,女子侧着头,身后似乎有人唤她,女子脸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乌黑明亮,弯成了月牙状,纤长的睫毛好似振翅的蝴蝶一般,这女子有着一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 梁无双清楚,画上的女子不是自己。 她手脚有些发冷,自己在程公这得到的所有厚待,不过是因为她成了这名女子的替身。 而她连质疑和拈酸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梁无双没敢说任何蠢笨不合时宜的话,只抿唇微微笑道,“督公这画瞧着一气呵成,无双虽不懂字画,却也觉得这幅画养眼极了。” 程英随意应了一声,垂眸温柔的看着画中人,一直藏在心底的回忆,突然间有了向人倾诉的欲望,他指腹在画上留白处摸了摸,好似陷入了前尘往事之中,声音略显低沉,缓缓道,“她是我师妹,我们自幼相识,一起长大,跟着师父学医,师妹古灵精怪,聪慧过人,最怕师父抽背医书,每次挨罚,都会央着我帮她找师父说情解救她。” 梁无双放柔声音,“单是从督公的画上便能瞧出这位姑娘冰雪聪明,聪颖可爱。” 程英脸上多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她这人最是嘴硬心善,但凡有人上门求医,都会施救,便是一些无礼之人,头次将人拒之门外,若那人再三上门央求,还是会心软施救。” “那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好人。”梁无双笑着夸赞道。 程英却突然间没了兴致,他情愿她没有这般良善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招惹上那种好歹不分,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辈。ъitv 他时常会忍不住猜想,另一个世界里的娇娇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是否会困在自己的死里无法解脱。 可恨他临死之前,却没能再跟娇娇说句话,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死自责。 师父早早的去世了,他也不在了,娇娇那样良善的性子,若是在那个世界受了欺负,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她爱吃的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也没人给她做了。 只要想到这些,程英内心就会变的十分暴虐。 这个世界没有娇娇,他也不会再操起手术刀,做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上一辈子,就因为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害得他死在了娇娇面前,这一世,人命在程英的眼中,不过是玩物而已。 只有死亡,才能安抚他内心深处暴虐横生的杀意。 见画上的墨痕已干,程英动手将画纸轻轻卷了起来,从身后的摆架上抽出一个锦盒,将画放进其中,搁置在抽屉里。 梁无双窥了一眼程英的脸色,十分知趣的道,“厨房应是已烧好了饭菜,督公和无双一起去用膳吧。” 程英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朝书房外走去。 梁无双眸光落在那藏了画的抽屉上,定了一瞬,才跟了出去。 画上的女子应是已经不在了吧,不然以程公对着女子的痴恋的程度,若这女子还活着,恐会千娇百宠的疼爱着。biqμgètν 而她只是因为长得像这女子,程公便能叫她养尊处优,保她衣食无忧,还给她置办田产。 这个想法让梁无双生出深深的嫉妒来,她用力掐了一下指节,遏制住心底疯狂滋长的嫉妒,那女子已经不在了,她迟早有一日能完全取代她在督公心中的位置。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任凭吩咐 用过膳后,梁无双眸含秋水的望着程英道,“督公,你前次留下的《百病论》无双已经背下了,督公可要考校?” 程英心情欠佳,他淡淡的丢下一句,“书房里还有许多医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多翻看翻看。宫里还有事,我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在旁伺候的小太监走上前,抱了一件外袍,给程英披上。 梁无双欠身行礼,目送程英离开。 上了马车,小太监道,“督公,那陆瑾可要动手处置了?” 程英合上眼睛,靠坐在车厢上,“不必管他,叫人去杏楼打声招呼,再次再敢动什么小心思,绝不轻饶。” “是。”小太监恭敬应声道。 跟在程督公身边做事,哪个不得提起十二分小心,督公最是眼明心亮,那柳蘼芜在杏楼呆久了,胆子倒也变大了,竟然敢在督公的眼皮子底下耍弄小心机。 小太监招呼了个暗卫去杏楼传话,驾车朝宫内驶去。 造纸坊和榨油坊的建造十分顺利,余娇每日都会去两个村子盯着进度,一些坊内的设计都是经由她亲自指点建出来的。 冷了那被关在柴房里的黛碧两日,这一晚用过饭菜后,余娇去了柴房。 见她进来,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的黛碧从地上爬了起来,余娇抽掉了她口中塞着的帕子。 “余女医……” 余娇打断她的话,“杨寄燕进京前都是如何吩咐你的?” 黛碧那日求死不成,又供出了杨寄燕,如今已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知无不言的道,“小姐命我在儋州买通贼匪,取了您的性命,若是得手,送信去京城。”ъitv 余娇敛了敛眸,“你说你阿姐也是杨寄燕的贴身侍婢?” 黛碧点头,“我与阿姐是被父母卖了死契进的杨府,小姐身边的画眉死后,我和阿姐就被夫人派去伺候小姐了。” “你可知你家小姐缘何会看上余启蜇?”虽然在余娇心中余启蜇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既满腹才气,又生了一张好皮相,有女子心生爱慕实属正常,可杨寄燕与陈柔不同,以杨寄燕的出身,不该对余启蜇生出这么偏执的感情来。 丧心病狂到甚至想要杀了她。 且似乎是在贡院门外那一日,杨寄燕瞧见了余启蜇,之后便一直与余茯苓打听来着。 黛碧摇了摇头,“小姐似乎对余公子用情至深,一心想要嫁他为妻,我家夫人和老爷起先是不同意的,后来见余公子中了解元,老爷才松了口。”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小姐对余公子的才学很看好,似乎深信余公子能中状元,她买了块羊脂玉,叫春红送去找人雕了一块麒麟玉佩,说是要等余公子中状元之日,以做贺礼。” 这些话倒都十分寻常,毕竟有眼睛的人,单是从余启蜇的谈吐,就能看出他的才学来。 “你写封信去京城,就说你已经得手了。”余娇与黛碧道。 黛碧却不敢应下,脸上露出哀求的表情来,“余女医,我阿姐还在小姐身边伺候,若叫小姐知道我事情败露,还这般哄骗她,我阿姐会被卖去窑子里的。” “那你就不怕我将你送去官府?”余娇脸色冷淡的道,“你猜你家小姐会不会救你?依照她的秉性,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且你出事后,你觉得杨家还会有你阿姐的容身之处吗?” 黛碧脸色一白,心中慌乱,在去儋州花钱买通劫匪的时候,黛碧隐隐就料到了事情会败漏,当日她若一死了之,也不会牵扯出来这么多事情了。 她凄然一笑,“我写便是。” 余娇命人拿了纸笔过来,黛碧的字迹十分丑陋,她没读过书,也不会写字,‘事已办成’这四个字还是杨寄燕在她去儋州前,亲自教会的。 余娇在信封上署名后,叫人送到驿站,寄去京城。 她看了一眼黛碧的断指,出声道,“我放你回京城,只要你听话办事,日后我会从杨府要走你和你阿姐的卖身契,还你们自由身。” 黛碧闻听此言,瞳孔亮了起来,死契便是她与春红攒够了赎身的银钱,也要主人家肯放人才能赎回身契。 虽余女医与杨寄燕结了怨,但只要杨知府和杨夫人肯放人,她和春红就能脱离苦海。 黛碧想到在府中听说的一些传言,前段时日,杨府的西园住了几位尊贵的客人,余女医与那几位贵客交情匪浅,画眉被活活打死,便是因为得罪了老爷的贵客。 若余女医能让老爷的贵客出面,老爷定然要给那贵客几分尊面的。 想通之后,黛碧道,“只要余女医能给我姐妹二人赎回身契,日后任凭吩咐。” “等过两日,你便回京,什么都不用做,就像从前那般在杨寄燕身边伺候便可。”余娇说道,“你家小姐要问起我来,该怎么说你知道吧,还有手指的伤。” 黛碧点头,“我知晓,断指我会扯个幌子。” 余娇解开了她手脚上捆绑的绳索,“我过几日也会去京城,等到了京城我会与你联络。” 第四百四十八章 魂不守舍 两日后,黛碧在余娇的安排下,去了京城。 杏楼里,听完暗卫面无表情的传话,柳蘼芜没有出声辩解,待人离开之后,毫无征兆的将梳妆台上所有的物件挥手扫到了地上。 屋外丫鬟听见动静,赶忙敲门问道,“柳姑娘,可是打了什么东西?要不要奴婢进去收拾?” 柳蘼芜冷冷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出声回道,“不用。” 镜中这张脸艳而不妖,双眸含媚,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肌肤胜雪,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为何偏偏他从不会多看她一眼? 十二岁那年,她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去怀柔投奔亲戚,却不想亲戚包藏祸心,见她生的好看,暗中与窑子联系好,将她卖掉换了一笔丰厚的银子。 就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是程英出现,这个男人宛如神明一般,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将她从那肮脏下作的地方带走。 少女慕艾,柳蘼芜根本分不清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绝望时被拯救的感激,抑或两者都有。 他请了人教她读书认字,练琴学舞,宅子里还有丫鬟婆子伺候,柳蘼芜甚至一度以为,他是在等着自己长大。 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眼里心里全都是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他是个太监,不能人道,她以为自己及笄后,便能嫁与他为妻。 直到后来才知道,他还养着几个如自己这般容貌娇艳的女子,她柳蘼芜在程英那里,既不是唯一,也不是特殊的。 十五岁那年, ъitv知道程英养她们,是为了让她们入宫伺候皇上,柳蘼芜一气之下,将自己卖身杏楼,这样自践自轻的举动,她以为会激怒程英,换来一点点他的怜惜。 等来的却是让她在杏楼搜集情报的安排,也让她认清了自己在程英的心中根本没有任何位置。 可她还是放不下这个男人。 从前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她还能骗自己,这个男人因为是阉人,根本就不会爱上任何女子,可偏偏梁无双出现了,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铜镜中柳蘼芜的眸中浮现深深的嫉恨之色,姣好的面容隐隐有些扭曲。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柳蘼芜皱了皱柳叶弯眉,冷声问道,“何事?” 丫鬟在外小心翼翼的道,“姑娘,沈大学士府上的沈二姑娘来了,想见见您。” 柳蘼芜收敛神色,起身打开了房门,丫鬟看了一眼屋内摔落一地的胭脂罐子还有朱钗发簪,谨小慎微的道,“这是誰惹姑娘不开心了?” “收拾干净,不要去房妈妈那里多嘴。”柳蘼芜脸色冷淡的吩咐完,又问道,“沈二姑娘在哪间厢房?”biqμgètν 丫鬟回道,“中楼二层的梅兰阁,沈二姑娘带了位眼生的姑娘来,奴婢没认出是京里哪家的小姐。” 柳蘼芜微微颔首,朝外面走去,这杏楼里的丫鬟奴才迎来送往,但凡京城里有些权势的人家,大多一眼便能认出,上次那沈二姑娘带了远嫁去青州又和离回京的王家表姐过来,这次不知又是带的哪家姑娘。 走在楼里,柳蘼芜唇角已勾起了惯常的笑容,百媚横生,春风拂面,惹的不少楼里的客人侧目搭讪,八面玲珑的应付一通,柳蘼芜袅袅娉婷的走进了梅兰阁。 “沈二姑娘,今日楼里可没有诗会,哪阵春风将您吹了过来?”柳蘼芜柔媚一笑,声音中的热络恰到好处。 沈莞也笑着道,“蘼芜姑娘,快请坐。” 柳蘼芜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睫毛轻抬,看向坐在沈莞旁的杨寄燕,出声道,“这位姑娘倒不曾见过,从前可是没来过杏楼?” 沈莞介绍道,“她姓杨,名唤寄燕,幼时也是在京里长大的,杨大母亲人早些年外放到青州做知府,燕姐儿一家都跟了去,近日才回京。” 京城里最是势力,何况杏楼这个名利场,怕柳蘼芜会因杨寄燕的身份冷待了她,沈莞特意加了句,“我母亲与她母亲在闺中是手帕交,我俩也情同姐妹。” “原来是杨姑娘,往日虽不曾见过,不过日后你可要常来咱们杏楼坐坐,每十五日楼里都有诗会,很是热闹。”柳蘼芜看向杨寄燕,笑着说道。bigétν 杨寄燕的注意力在柳蘼芜染了凤仙花,修剪得格外精致的指甲上,精细到这般程度,难怪花楼里的女子能勾得男人魂不守舍,家里娇妻美妾,还要往勾栏院里跑。 见杨寄燕似在走神,沈莞轻捏了下她的手臂,杨寄燕回过神来,见柳蘼芜看着自己,她并不局促,出声道,“蘼芜姑娘生得可真好看,你一进来,我便闻见了一阵香风,很是好闻,不知蘼芜姑娘熏的是什么香?” 第四百四十九章 娶妻 柳蘼芜闻言笑了起来,“杨姑娘说话可真讨人欢心,这香名唤雾懝,平日闲来无事,我随手调制的,杨姑娘若是喜欢,这香囊送你了。” 柳蘼芜从腰间解下一只绣了莲花的蜀锦香囊,朝杨寄燕递去。 杨寄燕抬手接过,笑着说道,“我便不客气了,这香实在好闻极了。” “杨姑娘喜欢便好。”柳蘼芜轻笑着道。 杨寄燕嗅了嗅手中的香囊,“方才蘼芜姑娘提到的诗会,我可听莞姐姐说过,听说杏楼里流传了不少有才之士的佳作呢!” “杨姑娘若是对杏楼里客人们所作出的诗感兴趣,西三楼阁中挂了不少,可以上去看看。”柳蘼芜道。 杨寄燕正要答应,沈莞见她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便出声道,“来日方长,你想看那些诗作不在这一时,等改日我再陪你过来。” 她与柳蘼芜道,“燕姐儿是从青州过来的,与前次楼里诗会一举夺魁的余公子是故交,他家里人让燕姐儿捎带了一封家书,蘼芜姑娘最是消息灵通,可知那位余公子的住处?” 柳蘼芜倒是没想到她们竟是来打听余启蛰的,若非因为梁无双,她还真不会命人去打听余启蛰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书生。 虽有些才气,但却没有任何背景,饶是中了进士,日后也不过是个品阶低下的小官。 不过他能够请得动顾小侯爷掺和进陆瑾的案子里,倒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柳蘼芜看着杨寄燕,想到她父亲是青州知府,余启蛰与杨家有交情,猜想余启蛰能与顾小侯爷能说得上话,说不得是借了杨家的门道。 她笑了笑,“那余公子性情高洁,不与我这等女子相交,我在楼里可未曾与他说上话。” 杨寄燕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偌大的京城,想找一个人,且目前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实在是有些难。 难不成只能等年后二月会试,在贡院门外守株待兔? 却听那柳蘼芜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也算是问对人了,我虽与余公子在楼里面都没见着,不过身边刚巧有友人 bigétν认识与他交好的锦衣卫陆千总,帮人给陆千总带过一次口信,那位余公子住在坎井胡同第三户。” 杨寄燕闻言,满脸喜色,不禁嗔笑道,“蘼芜姑娘说话怎么还带大喘气的,我还以为你不知他的住处呢!” “杨姑娘也太心急了。”柳蘼芜眸带深意的看着杨寄燕道,“前次我去送口信,可是连余公子的院门都未曾得入,话也没说上两句。余公子洁身自好,待他夫人很是珍视,真叫人羡慕。” 杨寄燕脸上的表情一僵,笑容变得十分不自然,“他还未曾娶妻,蘼芜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biqμgètν 孟余娇不在京城,好端端的余启蛰怎会跟人说自己已经娶妻了,难道这柳蘼芜也对余启蛰动了心思,暗地里纠缠于他?杨寄燕忍不住在心底胡乱猜测。 柳蘼芜恰到好处的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余公子未曾娶妻?” 她接着道,“那日我去送信余公子待我很是疏远,我便多嘴问了一句,余公子虽未亲口说,却点头默认了的。” 第四百五十章 痴缠 沈莞见杨寄燕脸色愈发不好看,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那位余公子洁身自好是真的,不过确实未曾娶妻,他妹妹是位女医,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相识的。” 柳蘼芜颔首轻笑道,“眼看着就要春闱,我瞧着那位余公子身有大才,此次必定能榜上有名。” 杨寄燕脸色缓和了一些,心里对柳蘼芜的话不以为然,何止是榜上有名,殿试圣上御笔钦点的状元郎,日后的天子近臣,岂是旁的什么人能比的。bigétν 沈莞也跟着打趣道,“到时放榜,不知多少老爷夫人要去榜下捉婿。” “可不是,状元郎探花郎骑着高头大马游街,怕是要掷果盈车,那才叫一个热闹!”柳蘼芜笑说道。 前世放榜的时候,杨寄燕正与周运打的火热,两家经由宝珺姨母从中撮合,都甚是满意,周运又伪装得极好,约她出门游玩,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她沉浸在他的柔情蜜意里,根本没有关注过春闱之事,后来与周运成亲后,也是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新科状元余启蛰是小地方出身,寒门子弟一跃位极人臣。 杨寄燕攥了攥手中的帕子,放榜之前,无论如何,她都得想法子紧紧拴住余启蛰。 自己的出身放在京城这样遍地都是高门贵女的地方,可不打眼。 等余启蛰在官场上崭露头角,到时她再如何有心,恐也无处使力。 这个念头一起,杨寄燕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出声道,“蘼芜姑娘,我急着去给余公子送家书,今日搅扰了,我和莞姐姐改日再来杏楼玩耍。” “也好,家书要紧,那蘼芜便不多留二位了。”柳蘼芜起身相送道。 杨寄燕与沈莞离开了杏楼,上了马车,杨寄燕便吩咐小厮驾车去往坎井胡同。 沈莞没想到杨寄燕竟会这般心急,她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觉得这般十分不妥,哪有姑娘家上门去找外男的,燕姐儿此举已算是私相授受。 “燕姐儿,你眼下就要去找余启蛰?” 杨寄燕点头,她看着沈莞,脸上流露出脆弱的神色,道,“莞姐姐,你陪我去好不好?你也听到了,柳蘼芜话里话 bigétν外都很欣赏他,若是有别的女子趁虚而入,我该如何是好?” 沈莞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一时间有些不忍心拒绝,她轻叹了下,“你这又是何必呢?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余公子既然在乡下已经定了亲,你还这般不知进退,若叫那姑娘知晓了,心里该是如何伤心?” 沈莞深觉先前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帮燕姐儿打听余启蛰住处。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杨寄燕收回视线,看向摆动的车帘,神色之中带着一抹执拗,“今生我是非要嫁给他不可。” 沈莞见状也不知该如何规劝是好。 杨寄燕去牵沈莞的手,软声撒娇道,“莞姐姐,你就帮帮我吧,等日后你有了心上人,便知我此刻抓心挠肝的感受了。” 沈莞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看着杨寄燕道,“燕姐儿,我虽不知道爱慕一个人是何种感受,可蘼芜姑娘也说了,余公子已默认有了妻室,显然他早已心有所属,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痴缠,最后会坏了自己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拜会 “燕姐儿,莫要胡闹。”沈莞提起裙摆,急匆匆追上杨寄燕,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便是。” 杨寄燕脚步一顿,这才高兴起来,“莞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沈莞无奈点头。bigétν 杨寄燕脸上多了些笑容,找补道,“方才是妹妹失言,莞姐姐性子最是好了,莫要跟妹妹生气。” 沈莞淡淡一笑,心里很是不舒服,从前与燕姐儿相处,只知她性子天真骄纵了些,却不想竟还有这般蛮横的一面。 今次她同杨寄燕一起出来,若丢下杨寄燕自己走了,闹出什么事情来,沈莞也脱不了干系,往后她绝不会再掺和进杨寄燕的事情之中。 身后小厮驾车跟了上来,两人重新上了马车,去往坎井胡同。 一路上,沈莞未曾再开口与杨寄燕说话。 杨寄燕满腹心思都放在了余启蛰身上,琢磨着一会儿见了余启蛰的面,该如何在他面前表现自己。 不久马车到了坎井胡同,杨寄燕撩开车帘朝外间看去,挨个数到第三户人家的院子,赶紧叫小厮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杨寄燕站在院门外,一时之间不免有些紧张,她想去拉沈莞的手。 沈莞做了一个往袖中摸帕子的动作,故做无意避开了杨寄燕的手。 杨寄燕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忙上前叩门。 院门‘咯吱’一声,宋年从院内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门外两人,“二位姑娘找谁?” 杨寄燕上前一步,出声道,“我找你家余公子。” “不知二位姑娘是?”宋年出声问道。 杨寄燕自报家门道,“我是从青州来的,与你们家余公子是故交。” 闻听是从青州来的,宋年出声道,“二位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禀我家公子。” 宋年关上门,急匆匆去了书房。 六子守在书房门口,见他过来,小声道,“什么事?公子正在温书呢,宋婶说无事莫要搅扰公子。” 宋年低声道,“院门外有两位姑娘求见公子,说是从青州来的。” “难道是公子的家里人过来了?那还是快些禀告公子。” 六子正要抬手敲门,书房里传出余启蛰的声音,“不必了,我已经听到了。” 余启蛰放下手里的书册,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是两位从青州来的姑娘?” 宋年颔首道,“门外的姑娘是这么说的。” 余启蛰唇角不由多了一丝笑,不知是不是余娇和阿姐从青州过来了,虽然未曾收到余娇的回信,但这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余启蛰脚步极快的朝院门外走去。 宋年赶紧跟了上去,满脸喜色的道,“公子,可是公子家里人过来了?” 余启蛰勾唇一笑,并未回答。 两人来到院门处,宋年赶忙打开了院门,余启蛰抬头看去,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淡淡隐去。 杨寄燕见余启蛰站在门内,不由一脸欢喜的唤道,“余公子。” 许久未见,余启蛰一身雪色绣锦竹直裰,衬得愈发清隽俊逸,眉目如画,杨寄燕脸上晕开一抹红,“寄燕昨日随父亲一同来到京城,想到余公子也在京城温书备考年后春闱,便特意过来拜会公子。”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无法心领 余启蛰神色冷淡的看了杨寄燕一眼,“杨姑娘有何贵干?” 杨寄燕走上前,娇俏一笑,“多日未见,余公子怎么与我生分了?不请我与姐姐进院中坐坐吗?” “会试在即,余某还要温书。”余启蛰疏冷的道。 杨寄燕哪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虽然被直拒拂了面子,可为了接近余启蛰,这点羞耻之心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余公子,这是莞姐姐,沈大学士之女。”杨寄燕抛出了沈莞的身份来,情真意切的道,“早些时候,我便从莞姐姐那里要来了沈府的拜帖,余公子在青州时顾虑颇多,拒了我的好意。可余公子莫要拿我自己的前程当儿戏,我已让莞姐姐求了沈姨丈,他愿收下你做学生,只要公子你上门前去拜会便可。” 沈莞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早先杨寄燕写信求她,特意说了余启蛰是余女医的兄长,念及余女医在青州救了雪烟表姐性命,沈莞这才去求了爹爹。ъitv 早知杨寄燕只是因自己的私心,她是万万不会放任她这般任性的。 杨寄燕抬眸一脸期盼的看着余启蛰,只要不是石头心肠,听了这些心里总该会有所动容。 只是却不想余启蛰一脸不为所动的道,“杨姑娘属实爱操心了些,我的事与杨姑娘无关,这份好意恕余某无法心领。” 他抬手做出送客的举动来,面无表情的道,“余某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杨寄燕咬了咬唇,自己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此委曲求全,余启蛰竟这般不识好歹,这人到底被孟余娇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莞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要规劝她识趣些,余女医的这位兄长明显对杨寄燕并无半分心思,话语之中处处透着拒绝,一丝余地都未曾留。 虽言行无礼了些,却是个难得的品性端正,不与女子暧昧之人。ъitv “燕姐儿,我们回吧。”念及杨寄燕方才蛮横的性子,沈莞终是没多说什么,只劝说杨寄燕离开。 杨寄燕很是不甘心,她目光眷恋不舍的黏在余启蛰的脸上,压下心底的屈辱,柔声说道,“余公子,那寄燕便不打搅你读书了,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去找我,我家就住在南坝胡同。”biqμgètν 余启蛰脸色依旧冷然,仿若未闻。 杨寄燕只得随着沈莞离开,转过身却仍旧不舍的回头,直至上了马车。 余启蛰见马车离开,转过身与宋年道,“往后若这位姑娘还登门,便称我不在家即可。” 宋年方才一直眼瞧着自家公子对那二位姑娘冷冰冰的,心下也知定然不是公子在青州的家人,忙应声道,“是。” 一脸怒气冲冲的顾韫,疾步走进了坎井胡同,就在方才他收到了暮云从青州发来的信鸽,信上详细说了余娇在儋州被刺杀一事。 仅是因为爱慕余启蛰的女子争风吃醋,竟就差点要了余娇的性命,若不是早些他与刘子期相商,暗中派了暮云在青州保护余娇,还不知会如何。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早便觉得余启蛰这个书生小白脸无用,眼下看来,不光是无用,还四处沾花惹草。 第四百五十三章 教训 顾韫刚入胡同,迎面便行来一辆马车,他抬眼看去,车帘晃动间,露出了车厢里两人的面容来。 错身而过间,顾韫微微皱眉,只觉得马车里两名女子的面容十分眼熟,其中一人似是沈大学士之女,而另一人…… 顾韫脑中闪过在青州杨家似乎见过另外一个女子,他骤然想起,这另一个女子正是杨远尘之女杨寄燕,暮云在信上提到买通贼匪要杀害余娇之人。 居然是她!顾韫怒火中烧,抬眼就看见余启蛰抬脚正要进院子,不由暴喝一声,“余启蛰,你给我站住!”bigétν 余启蛰回过身来,看向一脸怒气冲冲的顾韫,不解道,“顾小侯爷……”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的顾韫给揪住了衣襟,一记重拳朝余启蛰的脸上重重砸去。 余启蛰抬手一把攥住了顾韫挥来的拳头,“顾小侯爷这是作何?” “作何?”顾韫深吸一口气,怒不可遏的道,“你还有脸问我作何?余娇在青州差点因你丧命,你在京城居然还敢跟女子私会,当真是好不快活!我今日就要替余娇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负心汉!” 话音未落,顾韫已快速出手,招招带着冷厉的杀气,似是决心要了余启蛰的性命。 余启蛰目光微冷,他虽无内力在身,但身手尚在,反应极快的抬臂格挡住顾韫的杀招,脚步交错间,被顾韫逼得不断向后退去。 六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却都不敢上前帮忙,在一旁道,“这可怎么办?” 宋年也一脸无措,“要不……要不咱们去报官吧?” 顾韫自小习武,又随父亲在岭南军中呆了许多年,武艺高强,余启蛰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余启蛰又没了内力。 不过片刻功夫,余启蛰已节节败退,顾韫的攻势更加凶猛,转眼间余启蛰身上已挨了重重的两拳,被顾韫以肘抵着脖颈的要害之处。 “就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当真是给余娇提鞋都不配,她若不是流落……”顾韫话音一顿,改口道,“她若不是中意于你,我早便带她回京城了,她本就该被千娇百宠着,你倒好,捡了天大的便宜,竟还敢朝秦暮楚!也好,我今日便要了你这条贱命,也好过你日后再惹她伤心!” 顾韫手肘加重力道,扼住了余启蛰的脖颈。 余启蛰呼吸艰难,他轻喘着出声道,“顾小侯爷误会了,我待余娇之心,磐石无转移。” “还敢狡辩!”顾韫重重用力,屈肘狠狠压向余启蛰的喉头。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影,六子不禁大喜,“陆千总,您快救救我家公子!” 陆瑾定目一看,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顾韫的手腕,大力扯开来。 顾韫回身朝他袭去,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六子和宋年赶紧上前扶起余启蛰,“公子,你怎么样了?可要奴才去请大夫过来?” 余启蛰轻咳几声,因先前喘息不过来,俊白的脸一片闷红,许久呼吸才恢复平稳,他抬手摇了摇头,“不必。” 那厢陆瑾还与顾韫打得难分难舍,院中的海 bigétν棠树都遭了灾。 余启蛰想及顾韫方才所说余娇在青州差点丧命,心里掠过担忧,出声道,“顾小侯爷不如将话说清楚,余娇在青州到底出了何事?” 顾韫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陆瑾身手不错,两人越战越酣,打得愈发激烈,已经飞身上了屋顶。 “公子,他们再这样打下去,只怕是咱们院子的屋顶就要塌了。”六子一边躲闪屋顶上掉下来的房瓦,一边出声道。bigétν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刘子期穿着月牙白直裰走了进来。 他抬眼朝屋顶上看去,高声喊道,“顾韫住手!” 屋顶上正在缠斗的两人,闻声互相给对方一击,这才分开。 顾韫跃下了屋顶,狠狠的刮了余启蛰一眼,走到刘子期身边,“子期,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也要教训这个到处拈花惹草的小白脸,好给余娇出气!” 顾韫收到暮云的来信,就让人将信给刘子期送了过去,他则片刻都等不及,便赶来找余启蛰算账了。 余启蛰走上前,给刘子期行礼后,出声问道,“刘公子,敢问余娇在青州出了何事?还请告知在下。” 刘子期侧首,看向余启蛰。 顾韫在一旁道,“与他没什么好说的!”他压低声音,与刘子期道,“我看我们还是将余娇接进京,免得她在外面总受人欺负。” 刘子期抬手打断了顾韫,当日在青州,便能瞧出余娇与余启蛰两人之间互有情愫,他来并不是为了问责余启蛰。 “余公子,借一步说话。”刘子期道。 第四百五十四章 妹妹 余启蛰将刘子期请入了正堂,宋婆子送了茶水进来。 顾韫也想跟进去,却被陆瑾给拦下了,“刘公子与我师弟有话要说,你跟进去做什么?” “你也敢管我?”顾韫皱眉不耐道。 陆瑾笑了笑,“哪敢哪敢?多亏顾小侯爷帮忙,在下才能洗清冤屈,从大理寺的刑狱里出来,说来在下还要好好感谢顾小侯爷呢!” 顾韫冷哼一声,挑眉问道,“你这身武艺是师从何人习来的?” “我幼年被法华寺的方丈慧觉大师收养。”陆瑾道,“我师从慧觉大师。” 顾韫想到方才陆瑾唤余启蛰师弟,嘲讽道,“照你这么说,余启蛰的师父也是那慧觉方丈,他拜了一个出家人为师,怎么不干脆剃度出家做和尚去!” 陆瑾出言分辨道,“小侯爷此言差矣,我与师弟虽都拜在师父门下,但只是俗家弟子。” 屋内,宋婆子斟完茶去了门外,刘子期缓缓出声道,“余公子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的话?” 余启蛰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继而点头道,“自是记得,烦请刘公子告知余娇在青州出了何事?” “青州知府之女让人买通贼匪,意图对余娇行凶。”见余启蛰变了脸色,刘子期缓声道,“好在余娇并未受伤,余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忧。”biqμgètν 余启蛰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很是心绪难宁,他不在余娇身边,她却还因着他的缘故,被人起了杀心。 “顾韫行事冲动莽撞,不过此次也是情有可原,余公子莫怪。”刘子期继续说道,“我原想着你与余娇两情相悦,许多事容不得外人置喙,便也不愿多说什么,那日我并未将话说尽,今次之事,我想有些话还是要与余公子细说明白。”ъitv “刘公子只管说,余某洗耳恭听。” 刘子期没有看向余启蛰,而是望着正堂门外,缓缓道,“余娇的身世余公子不是早有疑虑?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早些年我父亲路经怀柔时留下的一笔风流债。” 刘子期的话像是扔下了一个重雷,余启蛰虽先前有所猜测,但此刻这话从刘子期的嘴里说出,仍旧叫他觉得有些震撼。 不过早先刘子期和顾韫在青州时对余娇的态度,便有苗头,故而很快余启蛰便平静的接受了。 “怀她的女子在余娇出生时,便难产而死,我父亲收到女子临去前寄到京城的信,着人去怀柔接余娇时,她已经不知所踪。”刘子期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自然。 “这些年父亲一直暗中在寻余娇,我也是这两年才知外间还有一个妹妹,这趟去青州,便是父亲的人暗中找到了一些线索,父亲派我过去一查真伪,若真是我遗落在外的妹妹,便接她回府。” 刘子期收回望向正堂外的视线,看向余启蛰,“在青州时我确认了余娇的身份,只是未曾接她回京?余公子可知为何?” 余启蛰没有做声,刘子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道,“余娇自小便被柳三娘一家收养,在乡野长大,她若回京,未必能过得惯京里的生活,高门大户最是重视出身,以余娇这样私生女的身份,京中势必会流言四起,她未必过得有青州快活!” “再者,她与你有了情愫,她若回京,我父亲势必不会同意你与她的这门亲事。”刘子期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朝堂里局势千变万化,我父亲虽是内阁次辅,眼下瞧着风光,北地清淤官银一案,你应也能瞧出来,这朝堂上申党当道,皇上身边又有谗佞奸宦,刘家说不得哪日便会倾覆,如此余娇不回刘家,还能保住刘家的一丝血脉。” “刘公子与我说这些是何意?”刘子期与他说得这般详尽,余启蛰不得不多想。 刘子期淡淡一笑,“我原想着有余公子照拂余娇,她应不会受什么苦楚,眼下看来,余公子这样的书生,却未必能护得了余娇,她自小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倒不如接她回府,过锦衣玉食的小姐日子。” 余启蛰眉心微皱,不等他说话,刘子期站起身道,“我已告知了家父,不日便会派人去青州接余娇回府。” 顿了顿,刘子期又道,“到时,还望余公子谨言慎行,莫要再与我妹妹有过多牵扯,免得坏了她的名声。” 这话暗含警告,也就是说刘家将余娇接回京后,余娇与余家,还有余启蛰之间,便什么都不作数,什么瓜葛都没有了。bigétν 看着刘子期走出正堂,余启蛰突然就站了起来,脸色晦暗莫辨。 第四百五十五章 见她一面 刘家要接余娇回府,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也阻止不了。 届时,刘家是余娇的亲人,他们若不同意他与余娇在一起…… 余启蛰闭了闭眼睛,横隔在他与余娇之间是出身的悬殊。 再睁开眼,余启蛰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陆瑾从外面走了进来,刘子期和顾韫已经离开了。 “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刘次辅之子与你说什么了?”陆瑾关心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这次会试他势必要全力以赴,杨寄燕的事是他疏忽,没有处理好,才给余娇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 “那顾小侯爷怎无端端对你这么大的敌意?”陆瑾在椅子上坐下,好奇道,“你这还没有入仕呢,就得罪了顾小侯爷还有刘次辅家的公子,岂不是自断前程?”biqμgètν 余启蛰揉了揉眉心,没有理陆瑾的话,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陆瑾剥了只橘子,往嘴里扔了一瓣,道,“拱卫司传信让我官复原职,明日我就要回锦衣卫了,来跟你说一声。” “先前听你说指挥使高俭在你被陷害时言行古怪,往后你行事自己多留心着些。”余启蛰饮了一口茶,说道。 陆瑾颔首,“不过那高俭是师父故交,我三年前来京城,他也对我多有照拂,那日大理寺在拱卫司抓我,兴许是他胆小怕事,害怕牵扯其中会危及自身,才那般行事?” 余启蛰平静地道,“人心难测。” 陆瑾深觉此话很对,点了点头,“放心,往后我必会小心行事。”“高俭在朝中属于哪个派系?”余启蛰又问道。 陆瑾认真想了想,说道,“锦衣卫直隶于皇上,我倒未曾见过高俭亲近哪一派,这些年申党清流被锦衣卫抄家的都不少。” 余启蛰不置可否,周放在拱卫司的狱中被杀,这就说明锦衣卫背后也与人有所勾结。biqμgètν “让宋嫂晚上多烧两道菜,我还有事要办,先出门一趟。”陆瑾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褶皱,朝外面走去。 他心里仍惦记想见梁无双一面,这几日,日日都会去玉带胡同,只是一直没有遇到梁无双出门。 刚到玉带胡同,陆瑾就看见一顶四人抬的小轿行了下来,以为是梁无双,陆瑾不免有些激动,快步上前拦住了小轿。 “你是什么人?竟敢这般无礼!”跟在轿子旁的丫鬟厉声喝斥道。 陆瑾没有理会丫鬟,看着轿帘,出声道,“梁姑娘,是我,陆瑾。” 报上姓名后,陆瑾又怕梁无双并不知他的名讳,忙又道,“以前你住在桃溪巷的时候,我常去喝豆汁,梁姑娘,我有话想跟你说。” 一只纤纤玉手撩开了车帘,帘内露出一张秾艳的面容来。 柳蘼芜唇角微弯,轻柔笑道,“陆公子想是认错人了。” “蘼芜姑娘……”陆瑾认出她来,脸上多了一丝赧然,侧身让出路来。 “陆公子是要找无双?”柳蘼芜轻摇了摇小扇,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流光溢彩,她从轿中踱步弯腰走了出来,“刚巧我今日应了无双的邀约,陆公子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无双?” 陆瑾心中一喜,他记得师弟曾说过自己在大理寺刑狱的时候,是柳蘼芜帮梁姑娘带话给师弟,告知李俢的青梅竹马苏蓁在教坊司里。 陆瑾拱手道,“那就有劳蘼芜姑娘了,劳烦蘼芜姑娘给梁姑娘带句话,我想见她一面。” 柳蘼芜轻轻颔首,笑着应道,“我会将话带给无双的。” 陆瑾目送她进了宅院。 守院门的小厮明显是认得柳蘼芜的,并未多问,就请了柳蘼芜进去。 陆瑾远远的等在院子外,他执着地想要见梁无双一面,但见了面到底该说些什么,却还没有想好。 柳蘼芜进了院子,丫鬟引着她去了梁无双的厢房。 梁无双坐在靠窗的木塌上绣着荷包,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柳蘼芜过来,她垂下眸子,继续绣着手上的东西,与往日里见到柳蘼芜那热情的模样相去甚远。 柳蘼芜迈着莲步进了屋,看了梁无双一眼,敛去眸中的情绪,笑着开口道,“无双妹妹这是在绣什么东西?” 梁无双听见她的声音,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不愧是善舞长袖,八面玲珑的杏楼头牌,惯会装模作样。 梁无双抬起头来,看着柳蘼芜,面上也挂起了假笑,说道,“姐姐快坐,你帮我看看这副花样如何?前几日督公过来,说是想要我帮他绣只锦囊贴身戴着,我挑选了许久,觉得这并蒂莲最能体现我对督公的情谊,只是我许久没动过针线了,手法倒有些生疏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明争暗斗 自从那日被程英提点过,梁无双仔细想过,柳蘼芜亲近她无非是因了程督公的缘故。 柳蘼芜在她与陆瑾的事中推波助澜,无非是要程公厌弃她,可这于柳蘼芜又有什么好处呢? 同样身为女人,梁无双能想到的便是柳蘼芜也对程督公存着异样的心思。 今日这锦囊便是特意绣给柳蘼芜看的。 柳蘼芜看着那花棚子上的两朵并蒂莲,心头微梗了下,她脸上笑容未变,说道,“只要是妹妹绣的,督公定然喜欢。” 梁无双娇羞一笑,窥着柳蘼芜的神色,道,“督公也是这般说的。” 柳蘼芜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我方才在门外遇到了一人,妹妹猜一猜是谁?” 梁无双摇了摇头,让丫鬟将针线筐端了下去,“我这院子僻静的很,莫不是姐姐遇到了督公?督公这几日事忙,倒是没传信说要过来。” 柳蘼芜笑道,“妹妹想岔了,不是督公,而是陆公子。” 梁无双攥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柳蘼芜恍若没曾看见一般,继续说道,“我瞧着陆公子像是在宅子外等了多时,他让我给你捎句话,说是想见你一面。方才他还拦了我的轿子,将我认成了你,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妹妹是没有瞧见,想来陆公子对妹妹也是情根深种。” 梁无双平视着柳蘼芜,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姐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既已跟了督公,便是督公的人,哪里还能与别的男人有牵扯?” “原先我住在桃溪巷的时候,被泼皮无赖欺负,陆千总路见不平,出手相护,我感念他的恩情,前段时日,想救他出狱不过是为了报恩,这些蘼芜姐姐也是知晓的。”梁无双语气古淡无波,提起陆瑾,好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唤了丫鬟进来,“你去将外面那人打发了。” 柳蘼芜微微挑眉,“妹妹真的不去见见陆公子吗?” 梁无双杏眸带了冷意,“姐姐一再在我面前提起外男这是做什么?督公疼我宠我,我如今心里眼里都只有督公一人。” 她唇角忽而多了一丝笑意,“姐姐能在男人中左右逢源,我与姐姐可不同。” 这话是实打实的嘲讽,柳蘼芜掐了掐掌心,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和,没有当即冷下脸来。 “是我多嘴了。”柳蘼芜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染了豆蔻的指甲抚过耳边的发丝,“原先未与妹妹说过,我原本也是好人家娇养的女儿,只是后来爹娘病亡,家道中落,才落魄到去亲戚家投奔。” “后来是督公收容了我,也如妹妹如今这般,有大宅子住,丫鬟婆子伺候着,督公还请了大家名师教我琴棋书画,处处妥帖。”柳蘼芜轻声说道。 梁无双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姐姐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柳蘼芜是在帮程公做事,却没想到她竟也被程公养在宅子里过。 “我是自愿去杏楼为督公做事的,妹妹既这般看不上我,又何必再唤我姐姐?”柳蘼芜眯起丹凤眸,眼尾勾起,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bigétν忘了与妹妹说,如我这般被督公养着的姑娘还有许多个,你可知道她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梁无双有些慌了神,难道说她不过是督公一时兴起养着的小玩意儿?枉她还以为自己这张脸在程英心里是特殊的,却原来程英养着的女子多了去了。 柳蘼芜眸光通透,好似看穿了梁无双的慌乱,笑道,“她们都进宫去伺候皇上去了。” 柳蘼芜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看着梁无双似笑非笑道,“也不知妹妹日后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好福气,女子空有美貌,逃不过以色侍人的下场,我与妹妹不同,至少我在督公眼里,还有些用处。” 梁无双脸色已经愈发苍白,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柳蘼芜,情绪几近崩溃的道,“你胡说!你胡说!才不是这个样子,督公心里有我,怎么会舍得将我送人!” 柳蘼芜脸上依旧挂着轻笑,就这么点城府,还偏要跟她斗,真当她这些年杏楼花魁的招牌屹立不倒,只凭了一张脸吗? 她轻挪莲步,靠近梁无双,抬起手摸上了梁无双的脸,“妹妹可要好生护着这张脸,若没了这张脸,督公可不养闲人。” 梁无双一把将她的手打落,又气又急的道,“你闭嘴!” 柳蘼芜轻笑一声,揉了揉被梁无双打红的手背,“我就不打搅妹妹了。” 她弯着唇角,身姿袅袅娉婷的朝外面走去。 梁无双紧抿着唇角,失魂落魄的脸上多了一抹倔强,她突然对着柳蘼芜的背影喊道,“等等。” bigétν 第四百五十七章 爱慕权势 丫鬟和婆子们早就听到了两人的争吵,但是碍于两人是因程公争吵起来的,故而都佯装没有听见,远远的躲开了。 柳蘼芜转过身,“妹妹还有什么指教?” 梁无双咬了咬唇,“柳蘼芜,我知道你想做督公的女人!” 柳蘼芜拨弄了下豆蔻指甲,回眸看向梁无双,“妹妹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仔细传到督公的耳朵里,惹他动怒。” 梁无双走上前,双眸直视着柳蘼芜,“你若不是存了别的心思,为何要挑唆我与督公?是你与我说李俢有个青梅竹马在教坊司,是你主动提出帮我去给陆瑾的好友送信,是你一直在怂恿我。” 她抬手握住了柳蘼芜的手腕,“你以为我现在还会信你这些话吗?就算是督公养了很多女子,可他又给过誰名分?只有我是无双夫人。” 梁无双醒过神来,想到书房里的那副画,心里又有了底气。 “你说的没错,我是只有这张脸。”梁无双语气也松弛了许多,反唇相讥道,“只要有这张脸在,督公便会将我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左右已经与柳蘼芜撕破脸,梁无双为了一时的畅快,道,“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随我来。” 柳蘼芜掰开她的手指,“我随你去便是,何必拉拉扯扯这般粗鲁,妹妹这般行经与大街上的泼妇有何不同?” 柳蘼芜见她说得这般笃定,心里也存了好奇,跟在梁无双身后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着,梁无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捧出锦盒,放在了桌案上。 柳蘼芜看着她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画卷,暗忖梁无双拿出一幅画是要做什么? 画卷在梁无双的手中缓缓展开,在桌案上铺平。 柳蘼芜看向画,一眼就认出画卷中的女子是梁无双,而此画的笔触明显是程公的。 柳蘼芜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她见过程英作画,画作多是山水花草,几乎未曾画过人像。 与梁无双说那些话既是诓她,也是在骗自己。 程英虽养了几个如她一般的女子,可没有一个能够侍奉在他身侧,被他以自己女人的名义养在外宅。 柳蘼芜在看画作的时候,一眼就认出画中女子面容是梁无双,故而根本没曾注意到画中女子穿着样式奇怪的无袖短褐。ъitv “看到这画中人了吗?这画是程公前几日亲笔所作。”梁无双有些自傲的道。 画中的梁无双笑靥如花,双眸灿烂若星,整幅画一气呵成,可见作画之人将画中人的音容形表早就记在了脑海之中。 柳蘼芜艰难的移开视线,褪去了假面,丹凤眸里多了一丝疯狂,逼视着梁无双,道,“那又如何?像你这样只能依靠督公过活的女人,不过是爱慕督公的权势罢了?若有一日督公落魄,没有权势,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还会跟着督公吗?” 梁无双从未见过柳蘼芜这般凌厉疯狂的一面,被她的气势骇到,不由往后退去。 她原本想说画中人是督公的心上人,可那人已经不在了,自己有这张相似的脸,便永远在督公身边有一席之地。 但是听柳蘼芜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她错认成画中人,梁无双顿觉如此更好,反正画中人已不在了,也无人认识,她迟早会取代画中人在程英心中的位置。 “督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有落魄的一日?”梁无双出声反驳道,“你不也一样,若不是靠着程公,能坐得稳杏楼的花魁?” 柳蘼芜轻蔑一笑,鸡同鸭讲,蓬门出身的女子果然眼界狭窄,她不欲再多言,转过身朝外面走去。bigétν 梁无双跟了两步,拔高了声音,“那你呢?都说戏子无情,若有一日程公落魄,我不信你能做到不离不弃!” 柳蘼芜没有回身,秾艳的脸上扬起一抹冷笑,她当然会。 杏楼那么多有钱尊贵的恩客,一掷万金想要为她赎身的不知凡几。 若不是因为程英,她为何还要留在杏楼那样的地方? 出了宅院,柳蘼芜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已经见过人间最好的风景,其他都如这天空流动的浮云一般,看看便好,不值一提。 “蘼芜姑娘。”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柳蘼芜收回视线,朝陆瑾看去,“陆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瑾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之色,方才出来一个丫鬟赶他走,可还没有见到梁姑娘,陆瑾不想离开,就走远了些。 “蘼芜姑娘,你帮我给梁姑娘带话了吗?”陆瑾走近很是有礼的问道。 柳蘼芜看着他,突然间很是羡慕梁无双,既能跟在程英身边,也有男人真心实意的惦记着她。 “陆公子,你以后还是不要过来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无绝对 陆瑾脸上出现失落的表情,“是梁姑娘不想见我吗?” 柳蘼芜点了点头,“陆公子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梁无双已经跟了程公,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了。” 柳蘼芜这些年已经很少说话这般直接,先前因为嫉妒梁无双,查出她的过往后,得知陆瑾出事,柳蘼芜故意将消息透漏给了梁无双。 梁无双对陆瑾余情未了,也钻进了她布下的网中,为了救陆瑾偷拿程公的字画凑银子,她以为事情败露后,梁无双会被程英从身边赶走,毕竟他一贯不喜欢对他不忠诚的人。 可如今看来,她低估了梁无双在程英心中的份量。 梁无双既没有被程英厌弃,也没有被惩处,反倒是她的小动作惹来了警告。 往日里,想见程英时,她也会使一些小伎俩,装作有要事禀告,那时候还没有梁无双,如今到底是不同了。 “她……不是贪恋富贵的人,我相信她肯定是有难处的。”陆瑾虽早已经知道梁无双跟了程英,可他始终觉得若不是有天大的难处,她绝不会这样作践自己的。 如果她想离开的话,他愿意带她走。 跟着程英那样的宦官,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柳蘼芜轻笑一声,“事无绝对,陆公子真的了解她吗?还是在自以为是?程督公能让梁无双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做人上人,陆公子又能给她什么呢?” 陆瑾心里犯了倔,道,“我虽不能叫她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但这一生必定叫她衣食无忧。” “陆公子还真是一往情深呢!”柳蘼芜轻叹一声,对陆瑾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故而劝道,“梁无双已不是自由身,只要程公不愿放她离开,你便带不可能带走她。陆公子还是放聪明些,真惹了程督公那样的人震怒,仔细性命不保。” 陆瑾固执的道,“我想见她一面。”bigétν 他不怕得罪程英,大不了锦衣卫的活不做了,只要梁无双愿意跟他走,他可以带她离开京城,去江南也好,回江北也好,盖一处小屋,置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安稳的小日子。 “我帮不了你,梁无双不想见你,说她如今跟了程公,心里眼里便只有程督公一人,见你这样的外男,是只有我这种妓子才会有的行径。”柳蘼芜欠身道,“蘼芜言尽于此,陆公子若还要等下去只管等着,蘼芜先回杏楼了。” 说罢,她转身上了轿,等在外面的丫鬟吩咐轿夫们起轿离去。 独留陆瑾一人站在巷子里,他回身看了一眼宅院紧闭的大门,良久才转身离去。 是他迟了一步,梁家还在桃溪巷卖豆汁的时候,他早便该请了媒婆上门求亲的。 既然她不是被逼无奈才跟了程英那个宦官便好,他的确不该再这样找上门,只会给她徒增烦扰。 陆瑾情绪低落的离开了玉带胡同,路过长安街一家酒坊,他摸了摸腰包,要了两坛秋露白,又去酒楼买了半斤酱羊肉,才回了坎井胡同。 宋婆子已经烧好了饭菜,余启蛰还在书房里看书,陆瑾抱着两坛子酒进了书房,“都看了一天了,读书又不急于一时,今个儿陪我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烛光被陆瑾的身影遮挡住,余启蛰将手里的书册放在了书案上,觉察出陆瑾脸色不对,出声道,“还是没见到那位梁姑娘?” 陆瑾吊儿郎当一笑,“仔细想想,你先前说的对,如今梁姑娘的身份,我不该再去打搅。” 余启蛰站起身来,从他手中接过一坛酒,向外面走去。 “干嘛去?”陆瑾问道。 “你不是心里不痛快?”余启蛰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陪你喝酒。” 陆瑾咧嘴笑了起来,他弹指熄了桌案上的灯烛,朝余启蛰追了上去,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果然还是师弟最懂我!” 余启蛰拂开他的手,跟陆瑾去了正堂。 宋婆子在陆瑾回来的时候,便洗手摆上了饭菜,陆瑾买回来的酱羊肉也切成了薄片,装盘一并摆在了饭桌上。 陆瑾在凳子上坐下,一把拔掉了酒坛的封口,将酒杯推到一旁,与余启蛰说,“喝酒还是大口大口的喝痛快,今个儿就不用杯盏了。” 余启蛰也揭开了酒塞,抬手与陆瑾碰了碰,往嘴里灌了一口。 陆瑾看得一怔,不由打量着他道,“师弟,你今日喝酒怎这般痛快?” 往日余启蛰饮酒十分节制,也甚少饮酒,鲜少有这样的豪放之姿。 余启蛰没有做声,只抬眼道,“你不喝?” 陆瑾忙护住了手中的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咂嘴道,“不愧是二两银子一坛的秋露白,果然好喝!” 余启蛰又饮了一口,喉咙间的浓烈辣意,似乎能让心里松快一些。 第四百五十九章 回青州 陆瑾夹起一筷子炙羊肉塞进了嘴里,“师弟,我倒是有些羡慕你了。” 余启蛰没有夹菜,静默无声的喝着酒。 陆瑾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他与余启蛰在一起,一向都是他说的多,他继续道,“羡慕你能遇到弟妹这样两情相悦的姑娘,我当初太傻了,就该早些请了媒婆上门的。” 余启蛰捏着酒坛的手紧了紧,刘子期离开后,他就一直没有静下心来,再过些时候,余娇就会是刘次辅家的小姐,两情相悦不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要不要在一起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就能决定的。 他从未嫌弃过自己的出身,想要什么样的仕途,他可以靠自己去拼,可是需要时间。 以刘次辅那样的门楣,与之门当户对的,至少是四品以上的官宦人家,便是中了一甲,朝中升官最快的,要七年十年的时间,才能升任四品。 可刘家哪里会给他这么久的时间。 且还有个顾韫在一旁虎视眈眈,安南侯府那样的门楣,才是官宦人家的首选。 这种无法把控的不确定性,让余启蛰有些焦虑,他很少有这么心慌不安的时候。 口中的醇香甘冽,余启蛰心底愈发苦涩。 陆瑾又猛灌了一口酒,眉宇间全是懊悔,“若是没回青州,兴许也会不一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梁姑娘为何会跟了程英那个宦官!” 陆瑾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余启蛰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说着,“我原本想着从青州回来,就向梁姑娘表明心意的,却不想回到京城,梁家的豆汁摊不在了,梁姑娘也不在了。” 安慰的话无从说起,余启蛰拿起酒坛与陆瑾碰了碰,陆瑾也沉默下来,两人都闷不做声的开始往嘴里灌酒。 一坛酒饮尽,余启蛰突然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陆瑾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喃喃道,“没了……”误以为余启蛰是出去找酒去了,他便一直坐着没动。 等了良久,却没有等到余启蛰回来,他站起身来,踉跄的朝外面走去,与宋年撞了个正着。 “陆公子,您快去劝劝我家公子。”宋年着急忙慌的道。 陆瑾酒量好,意识还是十分清明的,他问道,“怎么了?” 宋年上前搀着他,与陆瑾边走边说道,“我家公子要六子现下驾车回青州,我瞧着像是喝醉了,您赶紧去帮着劝劝。”bigétν 陆瑾不禁乐了起来,师弟为人克制极有分寸,他还未曾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呢! 陆瑾对宋年道,“不用扶我,我没吃醉。”大步朝院外走去,他倒要看看余启蛰喝醉了都能做出些什么荒唐事来。 院门外被逼无奈驾车的六子,还在想法子与余启蛰周旋。 可余启蛰说话太过镇定,除了脸上有些薄红,眼神亦十分清明,六子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吃醉了酒。 瞧见陆瑾走过来,他松了一口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迫切的朝陆瑾喊道,“陆公子,您劝劝我家公子,这个时辰城门都要关了,实在不宜出行。”陆瑾走到马车旁,扯开车帘,笑看着车厢里正襟危坐的余启蛰,道,“你喝醉了?” 余启蛰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回青州一趟,等年节后再回京科考。” 陆瑾观察着他的神色,也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说话吐字清晰,一点醉鬼的样子都没有。 “你回青州做什么?”陆瑾问道。 余启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回去跟余娇成亲,我们还未办亲事,成亲后,就没有人能带她走了。” 陆瑾听得一头雾水,“你回去找弟妹?她不是已经上了你家的籍契?誰要带走弟妹?” 余启蛰却不愿回答他了,只固执的道,“我要回青州成亲。” 陆瑾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六子说的对,这个时辰城门应当已经关了,你要回青州也不急于一时,明天白日再上路,赶路还能快一些。再说了,你空手回去也不大好,明日还能去街上给弟妹买些衣服首饰,女人家都爱这些。” 余启蛰像是被他说服了,犹豫了下,说道,“是该买些礼物带回去。”余娇给他买过笔墨纸张,还有衣物,他还没送过什么给她。 陆瑾以为总算是消停了,伸手就去拉余启蛰下车,还边道,“快回去歇息,明日你也好赶路。” 却不想余启蛰推开他的手,道,“不急。”他又对六子吩咐道,“去南坝胡同。” 六子与陆瑾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些无奈,陆瑾出声问道,“又要去南坝胡同做什么?” 第四百六十章 恩情 余启蛰眸光冷了些,自然是去找杨寄燕。bigétν 他原本就没将杨寄燕放在眼里,可她竟然敢买通贼匪要余娇的性命,竟然恶毒至此,这笔账他自然要替余娇算回来的。 六子给陆瑾使眼色,陆瑾还欲劝说,余启蛰抬手将他推下了马车,不容拒绝朝六子吩咐道,“驾车!” 六子只得挥鞭赶车,陆瑾趔趄了下,刚在地上站稳脚,马车就从他身旁驶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宋年与陆瑾大眼对小眼,宋年踟蹰道,“要不您先回房里歇息?” 陆瑾摇了摇头,他有些放心不下,“我去看看。” 宋年知他也饮了酒,道,“我去让我娘给您和公子煮上醒酒汤。” 陆瑾摆了摆手,快步朝巷子外走去。 - 刘府书房里,次辅刘裕坐在椅子上,目光凝重的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刘子期,“你当真要接她回京?” 刘子期颔首,“父亲可是觉得不妥?” 刘裕揉了揉眉心两道深刻的皱纹,摇头道,“我只是怕护不住你兄妹二人。” 他年岁愈发大了,这两年来身体时常不济,前些年圣上一直命锦衣卫在暗中追查刘子期的下落,这两年才松懈了一些。 朝廷局势愈发不好,他这些年谨言慎行,束手束脚,甚少跟申添一党作对,怕的就是引火烧身,会危及子期的安危。 刘子期有些歉意的道,“是我让父亲操劳了。” 刘裕目光和蔼的看着已经快要弱冠的刘子期,好在这些年的隐忍,换来了他的平安长大。 “你我之间不说这些,你既唤我一声父亲,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应吃了不少苦楚,你若真决定好了,便去接她回来吧。虱子多了不怕痒,何况你们兄妹分离这么多年,往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能团聚最好不过了。” 刘子期弯下双膝,朝刘裕深深一拜,“父亲,欠您的恩情,我此生无以为报。” 他着实欠了刘家良多,鸠占鹊巢,害得刘裕与亲子不得相认,这辈子都无法还清刘家的恩情。 刘裕赶忙站起身,双手去扶刘子期,“你身份尊贵,我哪里能当得起如此大礼,我所做的都是臣子应尽的本分。” 刘子期站起身来,诚恳的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当年若不是您,这世上早就没有我了。” 刘裕想起当年事,不免轻叹一声,“你妹妹的身份还需安排妥当,好在早些年我的确去过怀柔,她养母那边还要仔细交代,莫要说漏了嘴。” “儿子已命人去青州,暗中将有关余娇身份的线索擦干净,此番让父亲名声受损,还请父亲误怪。”刘子期歉疚的道。 刘裕笑了笑,眼角多了几道皱纹,“名声这种东西,全是旁人说来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妨的。” 刘子期深知并非如此,刘裕是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在百姓中声望也是极好的。 只是要名正言顺的接余娇回京,给她一个妥当的身份,也只能出此下策。 刘裕见刘子期似乎还有些耿耿于怀,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多一桩风流韵事也不算什么,我听你说余娇还不知自己的身份,你可想好了要如何与她说?还是先瞒着她,只说是我刘府的女儿?” 刘子期想起余娇来,虽只是短暂的接触过,但她极其聪慧,他不想让她背负太多,回京后整日过的惶惶不安,便道,“都是些前尘旧事,还是不与她说了。”bigétν 刘裕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何时启程去青州?” 刘子期道,“明日或是后日,这样赶在年关前能回来。” “那你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好好收拾一番,多带些人马,年节前回来,家里也能热闹一些。”刘裕叮嘱道。 刘子期出了书房,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遇见了步履匆匆的魏嬷嬷还有两个红着眼圈的丫鬟,刘子期出声问道,“出何事了?” “韬哥儿用过饭后,闹着要躲猫猫,丫鬟带他去了园子里玩,我在夫人房里伺候,刚才丫鬟哭着过来说寻不着韬哥儿了。”魏嬷嬷一脸焦急的道。 刘子期脸色微微一变,沉重冷静的吩咐道,“再多去叫几个丫鬟小厮,一块去园子里找。” 他转身朝园子的方向走去,魏嬷嬷派了一个小丫鬟去叫人,带着另一个丫鬟跟上刘子期。 刘家的园子里种了许多树木,刘裕偏爱竹子,又在园子里种植了一片竹林,偌大的园子,若人有心藏起来,还真有些不太好寻。 刘子期进了竹林,不时出声唤道,“韬哥儿,你藏哪了?丫鬟们都去睡觉了,你要是听见了就先出来,大哥哥陪你玩。” 第四百六十一章 俯仰无愧于天地 将竹林寻了个遍,还是未能找到韬哥儿,刘子期问起负责园子洒扫的丫鬟,“这园子可有通向外面的墙洞?” 丫鬟忙恭敬的道,“回大少爷,还真有一处,在西墙有个狗洞,不过早先总有野猫钻进来,怕抓伤了府中的小姐们,管事就命人将洞给堵上了。” “带我过去。”刘子期吩咐道。 韬哥儿只有孩子的心智,想来贪玩见到有墙洞钻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丫鬟赶紧领着刘子期去了西墙的狗洞旁,洞口堵着砖石,刘子期提起灯笼,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砖石上有尘土,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园子里被丫鬟和小厮们都找了一遍,也没能找到韬哥儿,魏嬷嬷不免有些急了,朝那两个陪着韬哥儿玩耍的丫鬟质问道,“怎么会不在园子里?你们不是说就在这园子里陪韬哥儿玩?”ъitv 两个丫鬟六神无主的摇头,“是在这园子里玩,后来找不见韬哥儿,小翠在这里守着,我便回去跟嬷嬷您说了。” 刘子期站起身对园中的小厮丫鬟们吩咐道,“去府中别的地方也寻一寻,韬哥儿兴许跑到别处了。” 想起他有次在假山处撞见了玩耍的韬哥儿,刘子期带着小厮往后院的湖边寻去。 正撞见身后跟着数个丫鬟,脚步匆忙,急急赶过来的刘夫人。 刘子期恭敬行礼唤了一声,“母亲。” 刘夫人淡淡的应了一声,看向魏嬷嬷,语气难掩焦急,“韬哥儿不见了你怎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就这么一个亲子,若是他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过意得去?” 一旁的丫鬟对刘夫人这话见怪不怪,魏嬷嬷伺候夫人许多年,是这府中的老人,夫人待魏嬷嬷一向亲厚,就连魏嬷嬷的儿子也一并疼宠的很,虽然魏嬷嬷的儿子韬哥儿是个只有五六岁孩童心智的痴傻儿,在刘府的地位却俨然如同小少爷一般。 不光夫人疼爱韬哥儿这个痴傻儿,就连大少爷也待韬哥儿如同亲弟一般,公务繁忙的老爷也时常会陪着韬哥儿玩些孩童的游戏,府中主子们待韬哥儿都这般态度,下人们便都拿韬哥儿当成半个主子。 陪韬哥儿来园子里躲猫猫的两个丫鬟见连夫人都惊动了,赶忙跪下认错。 刘夫人冷冷的扫过两个丫鬟,声音一沉,“我平日都是怎么吩咐你们的?韬哥儿身边离不得人,你们将我的话当耳旁风?若韬哥儿有个好歹,你们也不用留在府里做事了。”bigétν 两个丫鬟跪地求饶,“奴婢知错……” 魏嬷嬷上前扶着刘夫人,出声道,“老奴也是怕夫人担忧,想着韬哥儿兴许是贪玩藏了起来,便先带人过来寻一寻。” “还都傻站着做什么?”刘夫人朝丫鬟小厮们厉声道,“赶紧去找韬哥儿,府中各个院子都去寻一遍,若再找不到,就出府去找!” 刘子期微躬身,“母亲,儿子也去寻韬哥儿。” 刘夫人面上表情十分冷淡,只略微点了下头,刘子期带着小厮往后院假山方向去了。 他一离开,刘夫人再不掩饰,面上饱含担忧和焦急,“好端端的韬哥儿怎么会不见了?这样大的事,你该一知晓就跟我说的。” 魏嬷嬷宽慰道,“韬哥儿贪玩也是常有的,府中前后门都有人把守着,韬哥儿又不会翻墙,指定还在府中,夫人您也别太着急,我先送您回院子,再找些下人去寻韬哥儿。” “我怎么能不着急,韬哥儿心智不全,平日里我就怕他磕了碰了。”刘夫人眉眼间全是忧虑之色,“我跟你一起去找,让阖府下人都去找。”bigétν 魏嬷嬷很是知道刘夫人的心情,不再劝说,陪着刘夫人一道在府中寻起韬哥儿来。 刘子期和小厮在后院湖边的假山旁细细找了一遍,也没找见韬哥儿的身影,整个刘府四处都是提着灯笼寻人的身影,闹出了很大一番动静。 刘裕在书房里与刘子期说过话后,正在保寿堂院子里与老母亲说话,跟老夫人说了刘子期要去青州接余娇回刘家一事。 刘老夫人是知晓当年之事的,对余娇的身世也一清二楚,虽日夜担忧儿子当年做下的事情会被人知晓,但老太太出身北直隶名门望族,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心性非同一般妇人,不然也不会在丈夫早逝的情况下,还能教养出刘次辅这样的儿子来。 听儿子已经答应了这事儿,刘老夫人反而宽慰他道,“母亲少时便教过你一个道理,若是你坚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便只管去做,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你坚守自己的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褒贬自有春秋。” 第四百六十二章 责备 刘次辅给老夫人奉茶,说道,“母亲教给儿子的,一生受用。” 刘老夫人笑了笑,“我知晓你担心这一大家子有朝一日,会受了你所做之事的牵连,无妨的,一家人同理连枝,荣辱与共,若只同甘,不患难,也就不是一家人了。”bigétν 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动静愈来愈大,刘老夫人忙唤了外间的妈妈进来,问道,“外面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乱轰轰的?” 刘妈妈方才听见动静,就打发小丫头去问过了,只是方才老爷交代了跟老夫人有话要说,不许人进去打扰,故而便没敢进屋。 如今见老夫人问起,刘妈妈回道,“魏嬷嬷的儿子韬哥儿不见了踪影,府中人都在帮着找。” 刘次辅闻言,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站起身来,“在哪不见的?” “用过晚饭后,韬哥儿闹着要去园子里躲猫猫,两个丫鬟陪着他去耍,后来说是找不见韬哥儿了。”刘妈妈说道。 刘老夫人出声道,“府中可都找遍了?大少爷,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院子里寻了没?” “还在找,大少爷也在帮着寻。”刘妈妈回道。 “母亲早些安歇,儿子出去看看。”刘次辅躬身道。 刘老夫人颔首,“你快去,若是寻到了韬哥儿叫人来我院里送个信。” 刘裕离开后,刘妈妈服侍老夫人用了治咳疾的汤药,“时辰不早了,可要老奴伺候您宽衣歇息?” 刘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摇了摇头,“韬哥儿找不着,我也睡不下,你也别忙了,叫院里的丫鬟一并出去帮着寻一寻。” 刘妈妈出去跟丫鬟们知会了一声,回房见老夫人满脸倦容,上前帮她揉肩,劝说道,“您身子骨熬不住,还是去歇着吧,有老爷和少爷在,韬哥儿总能找见的。” 刘老夫人闭上了眼,摘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轻声说道,“我早便劝说过方氏,叫她别太纵着韬哥儿,纵然他心智天真,可也不该一昧惯着,什么都依着他,她却是根本不听,反倒嫌我这个老妇人心狠。” 刘妈妈宽慰道,“这满京城再找不到如您一般宽厚心善的人了,夫人心里也是有疙瘩,这么多年一直解不开,当娘的总是最心疼孩子,难免就疼宠得失去了分寸。” 院中一个小丫鬟过来回禀,说是府中各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韬哥儿,夫人要下人去顺天府报案,让官府帮着找人。 老夫人睁开眼,皱了皱眉,“老爷怎么说?” 小丫鬟道,“老爷起初不同意,夫人正哭闹着,说魏嬷嬷跟了她这么多年,相公早去,就余下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丢了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刘老夫人挥手让丫鬟下去,变了脸色,与刘妈妈道,“你去跟老爷说,命人私下里出去寻,无论如何都不能闹到官府那里,方氏再如何疼宠韬哥儿,他也不过是个下人的儿子,这般大张旗鼓的,是生怕旁人不知她这个主人家待下人和善吗?” 刘妈妈匆匆朝外面走去。 刘老夫人捏着手中的佛珠,满是皱眉的脸上神情很是复杂,默念起经文,替韬哥儿祈福。 不大一会儿,刘妈妈一脸喜色的回来了,“老夫人,找着了!” 刘老夫人站起身来,关切的问道,“在哪找到的?可伤着了?” 刘妈妈说道,“没伤到,是大少爷院里的小厮寻到的,就在大少爷的屋里,韬哥儿不知怎的躲在了大少爷的床底下,许是犯了困,趴在床下睡着了,方才大少爷让小厮在院子里找人,闹出动静来,将他吵醒自个儿从床下钻了出来。” 刘老夫人松了一口气,“找到就好。” 见刘妈妈欲言又止,似还有话想说,刘老夫人说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 刘妈妈低声道,“方才老奴过来的时候,见夫人正在训斥大少爷,似乎是因韬哥儿的事在责备他。” 说这些话有嚼舌根的嫌疑,刘妈妈又忙道,“夫人兴许是先前找不见韬哥儿担心坏了。” 刘老夫人神色却淡了下来,搓着手中的佛珠说道,“她心里有怨,这些年行事愈发偏颇不知分寸,这事儿如何能怪得到大少爷的身上,我怜惜她,平日里也不愿多说什么,再过些时日,府中还要多上个女娃,也该敲打敲打她了。”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刘妈妈伺候老夫人上了床歇息,在房里燃上了安神香。 - 杨府好认的很,南坝胡同只有一座院子是新挂上的匾额,六子驾车停在了杨府门外,余启蛰命他前去叩门,交代道,“与门房只管说是坎井胡同过来的人,请她家小姐出来一见。” 第四百六十三章 令人作呕 六子应声下车去叫了门,门房听他这么说,好奇的朝马车看了一眼,问道,“你家主子是男是女?这大晚上的,我家小姐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 六子可是亲眼目睹了那位杨小姐对自家公子的情意绵绵,他道,“你只管去通禀你家小姐,见还是不见也是你家小姐说了算,你若是不去通禀,仔细日后你家小姐发落你。” 那门房听他这般说,被唬住了,虽然脸色不大好看,却没再多嘴问什么,只没好气的道,“等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内传来动静,杨寄燕脚步欢快,神情难掩喜色的走了出来。 瞧见门外站着六子,杨寄燕往马车上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余公子要见我?” 六子颔首。 杨寄燕随六子往马车旁走去,丫鬟春红忙跟上前。 在马车旁站定,杨寄燕柔声道,“余公子,你找我?” “上来说话。”余启蛰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杨寄燕眼睛不由一亮,颇有些意想不到,白日里他还对自己退避三舍,格外冷淡,眼下深夜造访,还要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说话,莫不是改了主意了?ъitv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春红晚饭前从驿站取了黛碧的来信,信中传来天大的好消息,这会儿余启蛰又主动过来找她,还真是好事成双。 杨寄燕根本顾不得矜持,忙与丫鬟春红低声吩咐道,“让门房先回府,我出府的事情不要惊动了老爷和夫人,你在外面等着我便好。” 春红应声去打发了门房,杨寄燕提起裙摆,撩开车帘,上了马车。 车内燃着烛灯,杨寄燕看了一眼余启蛰隽秀俊朗的面容,便羞赧的垂下了眸子,有些拘谨的坐在了一旁。 “启蛰哥哥,你这么晚找我是为了何事?”见余启蛰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杨寄燕只得先出声道。 “你爱慕我?”余启蛰淡淡出声问道。 杨寄燕脸上微微一红,从未见过余启蛰说话这般直白,她嗅到车内有一丝极淡的酒气,猜想着余启蛰莫不是饮了酒过来的,她颔首,直视着余启蛰清亮的双眸,道,“寄燕心仪你已久,在贡院门外初次见到余家哥哥,便生了情愫。” 这话却换来一声冷笑,余启蛰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冷,他那双桃花眸冷厉的逼视着杨寄燕,冷嘲道,“这么喜欢做戏不去当个戏子倒是可惜了。你是不是从不曾对着镜子好好看过自己的这幅嘴脸?这幅痴情的样子装起来不辛苦吗?”biqμgètν 他的语气凌厉起来,“你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余启蛰从来都是清醒的,杨寄燕从一开始接触他,就给他一种别有用心的感觉,他不是个色令智昏的男人,更没有优越的自负感,不过是见过一面,哪里值得杨寄燕这般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杨寄燕心里一慌,余启蛰的眼光竟然这般毒辣,她掐了下手心,佯装委屈的道,“余家哥哥,你怎么能这样看我?寄燕从未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若是想,那也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你的心,我喜欢你,只要余家哥哥也心悦于我,这便是我最大的企图了。” 余启蛰低下头,忽而一把掐住了杨寄燕的下巴,语气十分冷酷的道,“收起你惺惺作态的样子,令人作呕!” 第四百六十四章 孤寡一生 她只看到眼前余启蛰青涩年轻的外表,倒忘了这个人的本性。 “你不该去伤害余娇的。”余启蛰略有些冰冷的手指,顺着杨寄燕的下巴滑落到她纤细的脖颈上,微张的五指,缓缓收紧,“我视她如珍如宝,从今往后,你再伤害她分毫,我会加以千倍百倍的奉还到你的身上。”bigétν 杨寄燕喉咙被他掐得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艰难的道,“余启蛰,你……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爹爹可是朝廷四品大员!” 这人是疯了不成?他一个连贡生都不是的书生,竟然敢这般对她! 余启蛰清隽的面容此刻如罗刹一般,那种冷静和肃杀,叫杨寄燕不由胆寒,她脸色已因缺氧闷成了潮红色,她心底浮上一个念头,余启蛰是真的会杀了她,真的会杀了她的。 杨寄燕眼睛中多了惶恐,眼眶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剧烈挣扎着摇头,嘶声求饶道,“我……不敢了……” 余启蛰垂眸看着她,森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阴佞的邪气,“可是你已经做过了,做过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寄燕已经闷得说不出话来,双腿在车厢的地上胡乱踢着,双手去掰余启蛰掐着她脖颈的手腕,可是她的力道于余启蛰来说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杨寄燕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那声音充满了慌乱,以及难以逃离挣脱的恐惧。 她脑中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眼前都开始泛黑,挣扎的四肢也渐渐开始无力,就在杨寄燕已经自己要被活活掐死过去的时候,脖颈上那只无法挣脱的大手突然松开来。 杨寄燕瘫坐在车厢的地上,如死鱼一般,大口大口贪婪的汲取着空气,丝毫顾不得她大家小姐的形象。 方才她仿佛从鬼门关又走了一遭,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余启蛰依旧静静的坐着,翩翩如玉一般,纤尘不染的书生模样,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的擦拭着方才触碰过杨寄燕的那只手。 若不是刚刚亲身经历过,誰又能知道这样一副好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副冷血无情的心肠,杨寄燕眼角有泪水缓缓淌下。 她心里好生不甘,凭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ъitv 孟余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她费尽心思却得不到的偏爱? 她重活一遭,不过是想嫁个好男人而已,怎就这般难? “余启蛰,你这般对我,就不怕毁了自己的前程吗?”杨寄燕恢复了一些气力后,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含泪问道。 余启蛰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使便是。” 杨寄燕含恨咬了咬牙,撑起软了的双腿,朝车边挪去。 余启蛰薄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记住我的话,往后你若敢再打余娇的主意,可就不是今日这样简单了,求死不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我想你应当不会想要尝试。” 杨寄燕身影顿了下,脚步踉跄的下了马车。 等在外面的春红,赶紧走上前来去搀扶她,却被杨寄燕一把给推开,她回身看向马车,狠狠咬破了唇角,尝着嘴里的血腥味,出声道,“余公子今日所做的所说的,我全都记下了。” 车内传来余启蛰冷淡的声音,却不是对杨寄燕说的。 “六子,回吧。” 等在一旁的六子,看了一眼杨寄燕那仿佛要吃人的样子,只觉得这姑娘家变起脸来,还真是吓人呢。 他坐在车辕上,拉了拉辔绳,赶车离开了南坝胡同。 杨寄燕死死的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阵凉风吹来,丫鬟春红打了个寒颤,余公子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自家小姐还这般眷恋不舍,果真是爱惨了那余家公子。 春红嗫嚅着出声劝说道,“小姐,夜深露重,您身子娇贵,仔细吹多了冷风,会伤了身子。” 杨寄燕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春红吓得忙噤了声。 “黛碧的信呢?” 春红赶忙从胸前抽出了信交给杨寄燕,有眼色的将灯笼举高。 杨寄燕将信抽出又看了一遍,忽然间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恐怖,春红听得瘆得慌,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却根本不敢做声。 自从她和黛碧被夫人指给杨寄燕做贴身丫鬟,她已经深切体会杨寄燕古怪狠毒的性情。 杨寄燕大笑了良久,笑声在长巷里传出老远,她眼角笑得泛起了泪光,孟余娇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纵然余启蛰你再爱她又如何?你还能让个死人复生不成?你这样的人,就活该如上一世那般,孤寡一生! 第四百六十五章 义庄 宋年一直守在门外,远远的瞧见马车过来,赶忙迎上前。 六子停下马车,“公子,到了。” 余启蛰下了马车,往院中走去。ъitv 六子牵着马车,宋年走在他身旁,小声问,“公子去南坝胡同做什么?没出事吧?” 六子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虽然公子没什么富贵人家少爷的脾气,但到底是主人家,他们这些下人实在不该多嘴议论主子的事。 陆瑾坐在正堂里,见余启蛰进来,他打量着他,“酒醒了?” 余启蛰淡淡应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宋婆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走了进来,“公子喝碗醒酒汤,不然明日晨起宿醉会头疼的。” 余启蛰接过醒酒汤,“您早些去歇息吧。” 宋婆子应声退下。 陆瑾凑上前,在余启蛰身旁坐下,“你去南坝胡同做什么?” 余启蛰饮着醒酒汤,不理陆瑾。 陆瑾十分鼻尖的嗅到一股脂粉香,眼睛倏地瞪大,伸着脖子往余启蛰身上闻去,“你该不会是去私会姑娘家了吧?” 余启蛰推开他的脸,微皱了皱眉,“你属狗的?” 陆瑾嚷嚷开,“师弟,你才来京城几日就学坏了?你这样可太对不起弟妹了!” 余启蛰不欲跟他说太多,只道,“你明日还要去拱卫司当值,还不去睡?” 陆瑾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苦口婆心的道,“你方才醉酒还想着要回青州找弟妹,怎一转眼就去找别的女人去了?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三心二意可没什么好下场,就说那陈世美最后不是被狗头铡给砍了,你可要洁身自好,别辜负了弟妹。” “我是那种人?”余启蛰喝完了醒酒汤,将碗放下,站起身道,“你不去睡,就去院里练武,我要沐浴更衣歇息了。” 陆瑾一想余启蛰连杏楼的蘼芜姑娘都不稀罕,的确不像是那种四处惹风流债的人,忙道,“宋嫂都给我收拾好房间了,我这就去睡!” 余启蛰回了房间沐浴,宋年提了两桶热水过来,余启蛰让他忙完下去歇息,脱衣进了浴桶。 热腾腾的水汽遮掩不住他肌理分明的胸膛,自从身上的毒被余娇解了,余启蛰原本清瘦的身子,变得颀健起来,已不见往日寡瘦之姿。 在杨府门外,杨寄燕上马车的时候,他的酒便已经醒了。 虽然此番行事冲动了些,但余启蛰并不后悔,只是这样的教训还不够狠,未必真的能威慑到杨寄燕。 他实在不敢去想,若余娇真的在青州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在这次她并无大碍。 余启蛰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权势是个好东西,他太需要了。唯有权势在手,生杀予夺,才能护住他想护住的人,将想要的人永远留在身边。 那双掩映在水雾中的桃花眸变得幽深如潭,藏着难以填平的欲壑和偏执。 京郊,一处极偏僻的庄子荒凉败落,门口两盏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被彻骨的阴风吹熄。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穿过树林,来到庄子门前。两人头上都带着黑色的毡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其中稍矮一些的那人,敲响了庄子的木门。 ‘咚咚咚’的敲门声,混合着远处传来如鬼狐狼嚎的风声,还有乌鸦叫声,显得格外渗人。 摇摇欲坠的两扇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一张丑陋如夜叉的脸出现在门后,半张脸都是被烧伤过的斑驳疤痕。 带着毡帽的两人饶是已经见了这张脸好几次了,还是被吓了一跳。 “进来吧。”丑脸男人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说完话,他也没管身后的两人,转身就往屋里走。ъitv 那两人赶忙跟了进去,稍矮一些的男人还不忘将木门紧紧关上,插上了门栓。 “丑哥儿,哪个?”矮个男人往摆满了尸体的屋中扫了一眼,尸体全都用白布盖着,他伸手就要去撩挨得最近的那具。 被他喊丑哥儿的丑脸男子一把打落他的手,搓了搓手指。 矮个男人虽然心生不满,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了丑哥儿。 丑哥儿掂了掂钱袋,这才道,“左边数第五个,窑子里拉过来的,怀着四个月大的身子,刚好是你们要的。” 矮个儿男人闻言大喜,走过去,一把扯掉了尸体上的白布,摁了摁尸体,朝个高的男人道,“师父,还新鲜的,尸体不算僵。” 个高的男人‘嗯’了一声,走到尸体前,让矮个儿男人将身上背着的药箱打开,露出一排崭新锃亮的器具,全是熟铁炼制,与余娇在青州所使的手术刀钳一般无二。 第四百六十六章 阿爹来了 高个男人解开了死尸的衣裳,裸漏出死尸微隆的腹部来,他小心翼翼的拿起手术刀,划开了尸体的腹部,从死尸的肚中掏出了个刚刚成型的死婴,剪断脐带后递给了矮个男人。 矮个男人心里直犯怵,压根不敢多看,将死婴接过,扯了一旁盖尸体的白布裹上,赶紧丢手扔在了一旁。 “就这点胆子您还来我这义庄做什么?”丑哥儿弯腰将死婴捡了起来,好生放在一旁的木板上,朝矮个男人讥讽道。biqμgètν 矮个男人看了他一眼,“你长什么这个模样,自然没什么能吓到你。” 丑哥儿咧嘴笑了笑,脸上的烧伤显得愈发狰狞,矮个男人看得眉心直跳,低下头去给他高个男人打下手,不愿再多瞧丑哥儿一眼。 高个男人取出了针囊,挑了一枚稍粗的银针,穿上细线,将死尸被划开的腹部细细缝了起来。 他缝合的动作很是僵硬,下针的位置更是一点也不规整,刀口才缝合了一半,便出了满头的汗,黑色毡帽湿漉漉的贴在了脸上。 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高个男人才将刀口缝合好,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仔细端详着自己缝合的伤口,老眼里流露出一抹满意。 “师父,您这技艺愈发精湛了,看来习得剖腹之术指日可待。”挨个男人适时拍马屁道。 高个男人笑了笑,指挥矮个男人将器具收拾好,转过身与丑哥儿说道,“只要有无主的尸首,只管去宝药堂知会那里的掌柜,银子好说。” “成。”丑哥儿一口应下,将两人送了出去。 关上门后,丑哥儿端着灯烛,走到女尸身旁,看着尸体腹部跟蜈蚣脚似的针脚,啧啧叹道,“瞧瞧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这就把孩子给你装回去,好好修补修补。” - “余娇,我阿爹来了。”余茯苓下了马车,远远的就朝余娇喊道。 余娇手里拿着图纸,正在和伙计说话,听见声音,回头看去,“你说梦山叔来沚淓县了?” 余茯苓点头,“咱们好一阵子没回家了,听爹说,是祖父让他来寻我们回去的,爹在马车上。” 余娇将图纸交给一旁的伙计,“蓄水池就照我方才说的改。” 伙计应声,招呼其他正在干活的人改建蓄水池。 经过月余的修建,造纸坊已基本建好,只是有些细节还要等周管事和余知舟回来再比对修砌。 几日前,余娇收到了周管事的来信,他们已经从江南动身回来了。 余娇随余茯苓去了马车旁,出声唤道,“梦山叔。” 余梦山撩开车帘,有些拘谨的笑了笑,看着不远处修葺得又大又宽敞的院子,他道,“孟丫头,我来是不是打搅你做事了?” 余娇和余茯苓这趟出来已有一月余都没有回家,余儒海心里犯了嘀咕,生怕余娇这颗摇钱树飞了,整日催着余梦山出来找人,余梦山被逼得没了法子,这才来了沚淓县。bigétν 先前余娇说过在沚淓县开了个粮铺,余梦山倒也费多大功夫,在沚淓县里找人随口一打听,就问出了余氏粮铺,便找去了粮铺旁的宅子。 第四百六十七章 楔子榨油机 余茯苓正巧今日没跟余娇来乡下,余梦山找到宅子里才不至于扑个空。 虽知道余娇在沚淓县开了粮铺又买了田地,但余梦山如今亲眼瞧见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城里那处宅院比得上长奎县那些乡绅老爷的宅子了,方才一路过来,余茯苓指着几百亩胡菜田,说那些全都是余娇买下的田地。 眼前这个大宅子竟是余娇修建的造纸坊,听茯苓说余娇还要做榨油坊,余娇在沚淓县所做的这些事儿,实在有些超乎余梦山的想象。 “不妨事的,梦山叔可要下来转转?”余娇笑着说道。 方才茯苓便让他一道下来,余梦山在宅子里见了几个伙计,听他们都喊余娇东家,怕自己这个跛脚,给余娇丢了脸,便没好意思下车。 余梦山看了眼造纸坊,颇有些意动,他听茯苓说知舟和一个管事去了江南,等他们从江南回来,这造纸坊余娇是要交给三哥儿管着的。 “爹,我陪你转转。”余茯苓看出她爹的心思,道,“余娇还有事要忙,咱们四处转转,我带你认认地方。” 余梦山这才下了马车,余娇问道,“梦山叔可曾用过饭?” 余茯苓道,“爹到宅子里,我便让厨娘给他煮了饭,爹吃过饭后我才带他来的。” 余娇点了点头,一旁拿着图纸的伙计又过来寻余娇,余娇便跟伙计去了蓄水池旁。 余茯苓带着余梦山进了造纸坊,她常跟着余娇来此处,属于亲眼看着这造纸坊建造起来的,将院中每一处的东西都有何用处,一一讲解给了余梦山听。 逛完造纸坊,见余娇还在跟伙计说事 bigétν儿,余茯苓便领着余梦山又去了临近的白衣村,去看正在建的榨油坊。 榨油坊占地也十分宽广,因为里面要放楔子榨油机,余娇让人去附近的山上伐了一棵柱长一丈八,将近百年树龄的樟木,用来制楔子榨油机,还特意请了木工活极好,给别的榨油坊做过楔子榨油机的手艺人,帮忙凿木槽制油饼舱。 这些余茯苓都是从余娇那里听来的,顺嘴说给了余梦山听,余梦山也没去过榨油坊,头次见楔子榨油机,不免站在木工师傅身旁多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这要怎么榨油?” 余茯苓早就从余娇那里了解了原理,忍不住卖弄道,“余娇说等胡菜籽长成了,晾晒干后倒进斜锅中翻炒,炒好摊凉上磨碾碎成粉,再上锅蒸熟,趁热做成饼,再把油饼放在油槽里。” 余茯苓指了指木工师傅已经凿好的一个圆槽,继续说道,“就是这儿,然后再在油饼的这侧塞进木块,用吊着的穿孔石砣撞击木块之间的两个三角形楔子,楔子被打入榨膛,榨膛中横放的木块会挤压油饼,便会出油。” 她点了点木工师傅留下的槽眼,“到时候油便会从这个槽眼流下来,用油桶在下面接着便成了。” 余梦山仔细的听着,说道,“那榨油的时候得用不少人吧?”毕竟要想将油饼挤压出油,得花费不少的力气。 余茯苓点头,“余娇说还有一个撞木,到时候得个人一起,跟撞法华寺的大钟似的,用撞木把楔子撞进榨膛。” 余梦山若有所思,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虽然瘸了一只腿,但现在有只假腿,也还有一把子力气,也是能在这里给余娇帮上一些忙的。 “伯父,您怎么来了?” 赵禹方才在灶房盯着砌炒油的斜锅灶台,一出灶房便瞧见了余茯苓,正要走过来与她说话,仔细一看,认出了她身旁站着岳父大人,赶忙过来打招呼。 “禹哥儿?”余梦山闻声转过头,瞧见是赵禹,很是惊讶。 余茯苓解释道,“赵禹原先做活的张家粮铺的掌柜让亲戚顶了他的工,余娇在儋州也开了间粮铺,前一阵子缺人手,我便让赵禹过来在余娇的粮铺里做工了。” “儋州?”余梦山不免一头雾水,不是说只在沚淓县开了粮铺,怎儋州那边也有? 赵禹出声道,“儋州那边的粮卖完了,余东家将粮铺关了门,我和儋州粮铺的其他伙计就都回沚淓县了,这一阵东家要修造纸坊和榨油坊,忙得分不开身,就让我盯着榨油坊这边的活计。” 余梦山点点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余娇这丫头在外面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实在叫他开了眼界。 她一个丫头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声不响开了两家粮铺,还风风火火的又建了两个作坊,他竟一点忙也没帮上。 余茯苓怕余梦山怪罪她还未成亲,就将赵禹找来给余娇做事,忙用手肘拐了拐赵禹,让他在她爹面前好好表现。 赵禹接到示意,出声道,“伯父,屋里有茶水,您要不要去屋里坐会?” 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余梦山心里暗暗满意,年后两人便要成亲了,小两口感情这般好,以后日子自然也能和和美美。 第四百六十八章 心疼闺女 “不用了,你忙你的。”余梦山笑着拍了拍赵禹的肩膀,“好好干。” 赵禹憨笑着道,“那伯父等晚点收工了,我回去陪您喝两盅。” 余梦山满意的点了点头,赵禹离开后,他与余茯苓道,“咱们回造纸坊吧,我在这儿耽搁禹哥儿干活。”ъitv 余茯苓挽住了他的手,笑着道,“不耽误,爹,你要想转转,我陪你再四处看看。” 余梦山笑呵呵的看了看余茯苓,摇了摇头,“不了,咱们回造纸坊看看孟丫头忙完了没。” 他能感觉得出来,自家闺女跟着孟丫头在沚淓县是真的快活,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比在家时要娇俏许多。 老爷子和老太太就像是家里的压顶的乌云,除了三房,大房和二房的孩子这些年都过的不轻松。 从白衣村离开,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听余茯苓叽叽喳喳的‘炫耀’着余娇在沚淓县所做的‘丰功伟绩’,余梦山一直含笑听着,自从余娇来到家里后,他们二房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若不是早先给茯苓定过亲,他真想将她多留几年,在家里再过上一段舒舒服服的日子。 毕竟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公婆脾性再好,也做不到如生养自己的爹娘一般,不记儿女的隔夜仇。 茯苓是二房的老大,不像别人家的女儿,能被宠成天真烂漫的性子,有什么好的,都念着蛰哥儿,余梦山印象最深的便是早些年,茯苓还小的时候,见老太太给三房两个哥儿买糖人,也馋的厉害,却懂事的不哭闹着要。 偷偷捡了二哥儿谨书吃完扔掉的粘糖人的木棍,躲在角落里舔。 余梦山这个当爹的看见后,心酸得差点落泪。 那天后,他在山上一连转了三四天,总算打了一只獐子,拿去集市卖钱特意带上了小茯苓,给她买了一只糖人。biqμgètν 可把她给高兴坏了,小丫头却惦记着蛰哥儿身子弱,喝药苦,只咬了一口,就将剩下的藏着带回了家,等蛰哥儿吃完药,就将掰碎的糖人悄悄塞给他。 如今想起这些,余梦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余茯苓正说得兴起,讲到青州邵家威逼利诱想要强抢粮食,一回头,就瞧见她阿爹像是流泪了,一时不由失了声,无措的道,“爹,你怎么了?” 余梦山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笑着说道,“没啥,我这眼迎风流泪,被风吹得了。”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余茯苓注意到余梦山两鬓和脑后竟然有了白发,一时间心情也没了刚才的轻快,“爹,你都长白头发了?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余梦山一脸不怎么在意的道,“你和蛰哥儿都大了,我和你娘也该老了,长些白发也是正常的。” 余茯苓搂着他的手臂,用女儿家撒娇的语气道,“哪里老了?您和我娘都年轻着呢,等以后胡菜熟了,余娇制出头油,你跟我娘用胡菜籽做的头油搽头发,指定又黑又亮!” “这胡菜籽榨出来的油还能制头油呢?”余梦山惊讶道。 余茯苓颔首,“能,余娇说能做好多东西呢!菜籽油入蔬清香,造烛甚亮,涂发黑润,用处大着呢!” 余梦山也是头次听说,从前胡菜都是农家菜园子里撒一些炒菜吃,结了籽只能当菜种,便没了旁的用处,却原来竟能榨油。 ъitv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一道回家 余梦山和余茯苓回到葛庄村造纸坊的时候,余娇已经忙完了手头的事,三人乘坐马车回了沚淓县的宅子。 余茯苓沏茶端进了厅堂,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喝了一盏热茶,余梦山酝酿了一会儿,出声道,“你祖父见你和茯苓多日不曾回家,记挂得厉害,催我这趟过来,接你们回去。” 余娇原先是以给人瞧病的由头来的沚淓县,但一呆就是这般久,余儒海心里早就犯了嘀咕,在余梦山和宋氏面前说的难听话可就多了,诸如‘两个姑娘在外面抛头露面,这么久不还家,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此类的话。 余梦山和宋氏都知道余娇在沚淓县是在做生意,买了田地在干正经事,但眼下要帮着余娇瞒着家里,故而也不好替余娇和茯苓辩解什么。 多日没有消息,宋氏心里也记挂,毕竟是两个小姑娘,在外面做事多有不便,索性在余老爷子叫骂着要他来沚淓县找人的时候,叫余梦山答应了下来,过来看望一下两人。 “那明日我们便山叔一道回家。”余娇面色自然的道。 造纸坊的修建已接近尾声,还有些不妥之处,等周管事和余知舟从江南回来再改建也不迟,榨油坊的事情都交给了赵禹,他为人踏实,做事勤恳操心,没什么叫人不放心的。biqμgètν 她本就打算在去京城之前,回趟长奎去看柳三娘母子,便是余梦山这趟不过来,她也是打算在这两日里回去一趟的。 “你这边的事可抽的开身?若离不开,我在这儿耗上几日也无妨的。”余梦山关切的道。 余娇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手头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原就准备这两日和茯苓姐回家一趟的,跟您和宋婶说一声,我和茯苓姐打算去京城陪五哥儿过年节,等二月他春闱后再回来。” “你们要去京城找蛰哥儿?”余梦山不太赞同,“从青州到京城一路山高水远,你和茯苓两个小姑娘实在不妥当。” 一旁余茯苓帮言道,“爹,阿弟孤身一人在京城过年,好不孤单,我和余娇过去就有亲人陪着他了。” 余梦山仍旧是摇头,丝毫没有软化的余地,他听过许多进京途中被山贼截杀的事儿,蛰哥儿去京城还有高县令安排的人手相送,余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没有护卫。 “话虽如此,但你和余娇两个小姑娘,这一路上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不说我,便是你娘也放心不下,让你们两个去京城。”余梦山语重心长的道,“左右二月春闱过后,启蛰不管中第与否,都会还家的,这个年节虽孤单了些,可路途遥远,也不能让你们两个小姑娘以身犯险。” 余茯苓见她爹不为所动,不免有些着急了,她可都打算好了,成亲前要随余娇去京城见见世面,万一小弟中榜,还能瞧一瞧那骑马游街的风光盛况。 她朝余娇使眼色,余娇倒也不急,语气和缓的道,“伯父不用担心,我手底下招了许多伙计,个个都身强力壮,我会带几个伙计一同去京城,且我已让人去找了镖行,他们刚巧要去京城送镖,刚巧能捎带我和茯苓姐去京城,有镖行的人在,您大可放心。” biqμgètν 第四百七十章 婚贴文书 听余娇已安排得这般妥当,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京城,余梦山只得道,“你祖父也不会同意的。” 余老爷子还不知余娇在沚淓县买田地做生意的事儿,余娇日后要常往外面跑,总用看诊的借口是撑不了多久的,但若叫老爷子知晓余娇置办了这么多田产,怕是家里又要不得安生。 余娇并不如何在意余老爷子,她道,“无妨,我会说通老爷子的。” 从前余娇也以为余老爷子就是个顽固不化的守财奴,偏心又自私,但从分家一事来看,余儒海这人虽令人生厌,但到底是余家的一家之长,心里还是为了整个余家打算的。 至于余儒海以为将她上了余家的籍契,就能将她拿捏得死死的,那是痴心妄想。 余梦山知道余娇一向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说太多也无济于事,便不再啰嗦。 余茯苓站起身,说道,“既然明天要赶路回长奎,爹你这一路舟车劳顿,我去给你收拾间客房,你先歇着,晚上等赵禹回来,让他陪你吃酒。” 余梦山点点头,起身跟着余茯苓去了外面。 bigétν余茯苓安置好余梦山,余娇已不在正厅,她去找了厨娘,让厨娘晚上多烧几道下酒菜,才回了厢房。bigétν 余娇正坐在窗边的矮塌上在写手札,余茯苓轻手轻脚的在一旁坐了下来,等余娇停了笔,才启唇道,“你是不是打算把做生意的事儿告诉祖父?” 余娇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说道,“说不说都无妨。” “这怎么能是无妨呢?”余茯苓面含担忧,“要是祖父知道你在沚淓县这里置办了这么多田产,少不了要生是非,不如咱们还是瞒着吧?能瞒一时是一时。” 虽然是自己的亲祖父,但余茯苓心里却是向着余娇的,更没有拿余娇当外人。 以祖父的秉性,要是知道余娇又是开作坊又是买田产,肯定是要动心思将这些全都夺了去的。 余娇淡淡一笑,她打听过了官府三年登造一次户册,余儒海如今不过是仗着她的籍契在余家的户册上。 当初余家从孟家将她买来是做冲喜媳妇,所签的是私契,没有在官府留存,私契撕了就算作废了。 余儒海当初将她登造在余家的户册上,是通过青屿村的里正陈根生上报县衙登记的,说起来是没有什么大毛病,朝廷稽查人口,本就是由村里里正申报人口,再登记造册的。 但余启蛰说过,她在余家的户册上登造的是他的妻氏,可她与余启蛰并无婚贴文书。 而婚贴文书是结成夫妻的凭证,是经由媒人下帖,要在官府过明路的,具有律法效应,相当于后世的结婚证。 听说这婚贴文书在官府登记印章,是由太晏之前的一个叫隋的朝代开始实施的,拍花子拐卖妇女稚儿历朝历代都有,而女子被强掳强卖给男人为妻为妾的尤其多,隋朝制定了婚贴文书登基,防止女子被强买强卖,男女成亲前要持有媒人的婚贴文书,去官府登记户册。bigétν 她问过沚淓县县衙的吴主簿,若真闹到县衙里,只要她请出孟家村的里正作证,她便能改回籍契。 况且朝廷稽查人口,是为了征收徭役赋税,她在沚淓县置办了这么多田产,俨然已是个地主,纵是想要在沚淓县自立门户,亦是可以的,邵县令必会欣然相帮。 第四百七十一章 用饭 “纸包不住火,瞒不了太久的。”余娇捻了捻指腹上沾染的墨汁,“商户是贱籍,若是老爷子闹腾的话,日后我自立门户便是了。” 她站起身,走到面架旁,洗了洗手上沾染的墨痕,继续说道,“老爷子闹腾也无非是为了银子,我会与他仔细说明白,他若非要折腾,一文钱都别想从我这儿拿走,若安生,自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余茯苓点点头,她也算是了解了余娇的性子,虽面上强硬,但只要不惹到她的底线,就还好。 她这人其实是非常心软的。 余茯苓给余娇递去了擦手的布巾,“咱们要去京城的事儿,可要提前写信给阿弟知会一声?” 余娇颔首,“好。” 虽然想要给余启蛰一个惊喜,但成年人其实并不喜欢突如其来,这样反而会打断别人的生活节奏。 “等回到长奎再往京城寄信,梦山叔和宋婶应当也有话想捎给启蛰。”余娇如是道。 余茯苓拍了下脑门,“瞧我,都忘了把启蛰 biqμgètν的信拿给爹看了。” 余娇笑了笑,“不着急,等回了长奎拿给宋婶和梦山叔一起看。” “那我去灶房看看,给陈婶子搭把手。”余茯苓转身去了外面。 余娇拿起一本医书,在软塌上坐着看了起来。 外间日头渐渐落了,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天黑的愈发早,也越发冷了,余娇起身点了灯烛,又披了一件外裳。 院内渐渐热闹起来,去乡下做活的伙计们都回来了,在院中打水洗漱,时不时有嬉笑打闹的声音传来。 余娇挺喜欢这种热闹的烟火气,她前世的性子太静,从小又跟着爷爷在山林子里长大,整日与药草为伍,除了师哥,与旁人相交不多,以至于师哥去世后,她活得十分孤独。 想到师哥,余娇神情不免一黯。 余茯苓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道,“赵禹想陪我爹喝几杯,这饭要怎么摆?”bigétν 平日里伙计们都是在前厅用饭,余娇和余茯苓都是未出嫁的女儿家,因着男女大防,她们一直是在后院的正厅里吃饭的。 余茯苓之所以有这一问,是因为总不好叫她爹去前厅跟着伙计们一起用饭。 余娇回过神来,收敛神色,说道,“让姐夫也来后院用饭,左右年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忌讳的。” 余茯苓笑着应了一声,“你快别看医书了,饭菜都做好了,我这就跟陈婶子摆饭。” 余娇将医术折了个角,放在了桌案上,起身去穿鞋,也去了灶房帮忙端菜。 院里住的人多,陈嫂子有时候忙不过来,余茯苓和余娇也时常去灶房帮忙。 余娇跟陈婶子说过,再请一个帮厨,陈婶子说她娘家嫂子厨艺很是不错,想让她娘家嫂子来做帮厨,余娇应下了,只是她娘家嫂子还未出月子,得过些时候才能过来。 不一会儿桌上摆满了饭菜,陈嫂子今日烧了好多硬菜,有狮子头,水晶肴肉,还有蒸鸭。 几人落座后,赵禹有些拘谨的给余梦山斟了酒,两杯下肚后,两人都放开了许多,聊得愈发热络起来。 ъitv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有关成长 余娇和余茯苓两人用了些饭菜,便先离了桌,赵禹陪余梦山喝得正在兴头上,余茯苓许久没有见她爹这么高兴,索性就没多嘴,让赵宇陪她爹喝个尽兴。ъitv 余娇回房沐浴更衣,余茯苓则去了灶房煮醒酒汤。 陈婶子正在灶房刷锅洗碗,见余茯苓用灶台,忙道,“余姑娘,你要煮什么?我来弄,您交待我一声就行。” “没事儿,陈婶子您洗刷完早些去歇息,我给我爹和赵禹煮碗醒酒汤。”余茯苓淘洗了一碗绿豆,倒进了锅中,加水后,自去了灶下烧火,等锅子煮沸后,加了些甘草和红糖,煎煮片刻后,熄了灶火,起身去了正厅。 厅堂内,余梦山整张脸通红,一手搭在赵禹的肩膀上,正搂着他在说话,显然是已经喝高了。 赵禹脸颊黑红,似也饮了不少,不过他双目清明,见余茯苓走进来,抬头朝她看去。 “禹哥儿,我跟你说,我家茯苓自小就吃了许多苦,日后她嫁给你,你可要好好疼爱她。”余梦山根本没有注意到余茯苓,大着舌头跟赵禹一本正经的交待道,“茯苓从小就懂事,你不能因为她懂事,性子好,就亏待她,我这个当爹的没什么本事,叫那丫头吃了不少苦,可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啊,谁家的孩子都是心头肉,你可不能待她不好啊……” 余茯苓在一旁听的不由红了眼圈,在她的印象中,爹从来都是沉稳的如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虽然知道爹不像祖父那样只看重家里的哥儿,但余茯苓始终认为,爹娘还是更偏爱小弟的,她不过是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的。ъitv 原来爹心里也是很疼爱她的。 余茯苓侧过头,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只听赵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岳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茯苓的,我对天起誓,日后茯苓做了我的妻,我会照顾她,爱护她,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好好干活挣钱养家,用我所有去对她好。” 赵禹的话虔诚又认真,余茯苓心跳如擂,忍不住转过身,不期然的撞见赵禹那双坚毅诚恳的眸子里,她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刚忍住的眼泪再次潸然而下。 夺步跑出门外,余茯苓站在院中的大树下,忍不住笑着哭出声来,一颗心像是踩在了云端上,被感动和幸福塞得满满当当。 “茯苓姐,怎么了?”刚沐浴过的余娇,打算在院中散步消食,顺便晾干头发,一抬眼就看见余茯苓躲在大树下,双肩抖动,似在哭泣。 余娇走近,声音柔缓的问道,“阿姐,谁欺负你了?” 余茯苓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摇头道,“没谁,我没事儿,就是太……开心了。” 余娇一脸不信,余茯苓忍着羞赧,眸泛泪光,将方才在厅堂里余梦山和赵禹的话说给了余娇听。 余娇听后笑了起来,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余茯苓,“这有什么好哭的,男人本就该疼爱自己的妻子,结成夫妻就该互相照顾,包容彼此,扶持携手一生,把平凡的日子过的温暖幸福。” 余茯苓用帕子盖住眼睛,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情不自禁。” 她拿下帕子,忍不住抱住了余娇,朝她撒娇道,“你不知道,余娇,其实我最最感谢你,要不是你,阿弟的身体不会好起来,这种幸福的好日子我根本想都不敢想,有时候我睡醒,都怕眼下的好日子只是我想出来的,就是一场梦,自从你来了我们家,家里的日子才好起来的,你就是个福宝,我好怕你哪天走了,家里就又变成从前那副惨淡的模样了。” 余茯苓窝在余娇瘦小的肩膀上,很是动容,说出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余娇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下,缓声说道,“你把我说得太重要了,不论在怎样的泥沼中,只要人的意志向上,向着光明,就会走出阴霾,人的意志是非常强大的,就算没有我的出现,我相信你们也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 人生是叹为观止的难,但没有走不出的黑暗。 而那段你以为走不出的黑暗时光,恰是如今每个光鲜亮丽的人曾走过的路。 没有人生来强大,是经历和无数个艰难的日子,磨砺出百折不挠的心,锻就了强者。 余娇自认不是强者,她不过是占了现代人穿越而来的优势,她并不敢因这点就沾沾自得,相反,她对这个朝代充满了敬畏之心,人在大环境之下,会显得格外渺小。 她也很怕会行将就错,一不小心就被这个朝代的洪流给淹没。 每个人不是生来就会说话穿衣,所有人都是在跌跌撞撞之中成长起来的。 第四百七十三章 回到长奎 余茯苓从余娇怀中离开,“让你见笑了。” 余娇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余茯苓用力的点了点头,笑着道,“说的是,明日还要回长奎,我去收拾东西。” 余娇在院中锻炼了一会儿身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色的苍穹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辰,静谧而又寂寥。 余娇回房的时候,余梦山和赵禹仍在正厅里喝着酒,两人互相搂着肩膀,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陈婶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东家,要往屋里送醒酒汤吗?”ъitv 余娇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送他们房里吧。” 两人喝的高兴,索性今晚就让他们喝尽兴,余娇并不打算进去打搅两人。 翌日,余娇洗漱完去正厅吃早饭,见饭桌上只有余茯苓,她在凳子上坐下,盛了一碗粥,“梦山叔怎没过来用饭?” 余茯苓咬了一口包子,说道,“我爹跟赵禹昨个儿喝到子时才回房,我方才去房里看了一眼,见他还睡着,便没喊他。” 说罢,余茯苓怕余娇误会赵禹喝酒误事,又补充道,“赵禹一大早就起来去造纸坊了。” “造纸坊那边也不用日日都盯着了,姐夫忙活这么多日子,歇个一天半晌的也无妨。”余娇喝了一碗清粥,就放下了碗筷。 “等梦山叔醒了,咱们再启程。” 余茯苓点了点头,余娇早上一向吃的不多,她早就习惯了。 余茯苓又盛了一碗粥,“行李我都收拾好了,你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带的?” 余娇站起身,“等你吃完,咱俩去街上逛逛,给送婶和我娘买些东西。” “好。”余茯苓很快便将粥吃完,两人一道出门去了街上。 沚汸县虽说遭了灾,但街上的营生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天闹灾荒,向来受苦受难的都是那些种田为生,靠天吃饭的老百姓。 两人买了一堆东西,回宅子已是过了午时,余梦山也已经起身,用了午饭,伙计牵出早就喂好草料的马,套了两辆车,一辆马车装东西,三人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动身回长奎。 闲聊了一路,余梦山问了许多余娇和余茯苓在沚汸县所做的事情,路程便显得没那么无聊。 到长奎的时候,天刚擦黑,余娇想去看柳三娘母子,与余梦山和余茯苓商议后,让他们先回青屿村,留下一辆马车,她晚点再回去。 分成两路后,余娇带着给柳三娘母子买的东西,去了他们住的杏花胡同。 许是因为到了冬日,伸出宅子的枝桠都光秃秃的,整条巷子都显得有些萧索,余娇上前叩了叩门。 过一会儿,门从内打开,柳三娘见是余娇,怔愣了下,让开身,“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和斐哥儿。”余娇回身让伙计将马车上的东西帮忙卸下来,搬进了院子里。 余娇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孟斐欢喜激动的声音,“阿姐,你来了!” 一道身影飞快的跑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余娇的怀中。 余娇笑着揉了揉孟斐的头,“是啊,阿姐许久没过来,是不是想阿姐了?” 孟斐用力的点了点头,拉着余娇的手就往屋里去,“阿姐,我最近在书院学了很多字,夫子夸我的字写的很好,我带你去瞧瞧。” biqμgètν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过渡 余娇含笑翻看了下书案上一沓大字,对一脸高兴的孟斐道,“阿姐给你带了礼物,去看看喜不喜欢?” 孟斐兴高采烈的跑去翻看余娇带来的东西,柳三娘不甚习惯的招呼余娇在堂屋坐下,给她沏了一壶热茶。 余娇没有去碰茶盏,“我过些时候要去京城,可能年后才回来。” 柳三娘脸色一变,茶杯的水不慎洒了出来,她神态紧张的道,“你去京城做什么?” 余娇将她的失态看在眼里,她敛了敛眸,“余启蛰去京城考会试,我去京城陪他过年。” 柳三娘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你一个女人家跑那么远的地方,婆家人怎么能放心的下?五哥儿考完就回来了,你安生在家里等着,别去给人添乱。” 余娇微微一笑,柳三娘从不将她当成自个儿女儿,这些以长辈姿态说出的话,她也不会真的听进耳。 “这些钱您收好。”余娇从荷包中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了桌上,“接下来这段时日,我不在长奎,您和斐哥儿好好的。” 说完,余娇站起身,“我先回了。” 斐哥儿正拿着余娇给她的成衣在身上比划,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赶紧去牵余娇的手,“阿姐,你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 余娇垂眸看着他,目光柔和,“等过段时日,阿姐再来看你。” “阿姐每次都这样说,可好久都不来一次。”斐哥儿一脸不舍,他向柳三娘求救,“娘,您留留阿姐,让阿姐在家里住几天好不好?” 柳三娘脸上有些尴尬,搓着手心道,“要不,要不你留下来吃顿饭吧?我这就去烧饭。” “我吃过了,您不用忙。”余娇疏远冷淡的拒绝了。bigétν 柳三娘拿起桌上的银子,递给余娇,“我在染坊找了活做,能养活的我跟斐哥儿,这钱你拿回去自己留着用。” 余娇没有收,“留着给斐哥儿买纸笔,我说过供斐哥儿读书,以后他每年的束脩和纸笔费都由我来出。” 在孟斐依依不舍的小眼神下,余娇上了马车。 柳三娘突然出声喊住了她,“你也别嫌我多嘴,京城……那地方不好,你别去,就踏踏实实在家里呆着,五哥儿考中考不中总会回来的,女人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就好了,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男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喜欢的。” 见余娇不作声,柳三娘心里仍旧放心不下,又道,“你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他虽然去了,但最疼你,不希望你去离他太远的地方。” “爹的忌日是什么时候?”余娇出声问道。 柳三娘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你……你连你爹的忌日都忘了?” 余娇脸色如常,“刚去余家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很多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柳三娘闻言不免有些心虚,当初到底是她将余娇给随意卖去给别人当媳妇,她道,“五月十三。” 余娇点点头,“您和阿弟弄点饭吃,我得回去了。” 她放下了车帘,柳三娘搂着斐哥儿看着马车远去,脸上神情有些复杂,余娇忽然要去京城,她这心里像是擎起了一块大石,不由自主的便想到那两个从京城过来打听余娇的年轻人,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去找过余娇。 柳三娘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拉着斐哥儿回了屋,“娘去给你爹烧柱香,咱们晚点再吃饭。” 斐哥儿懂事的点点头,每次阿姐回家中,娘总是要去给爹烧香,在爹的牌位前念叨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孟斐已经习惯了,他仰头道,“娘,我去写字。” 柳三娘慈爱的摸了摸他的脸,“去吧。”而后便去了次间给孟青云的牌位烧香。 第四百七十五章 别不领情 出了杏花巷,余娇对车外的伙计道,“去街上的食肆。” 两人在食肆中坐定,余娇点了几样小菜,跟伙计两人用过饭后,才回了青屿村。 马车在院门外停下,余家院子里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着,似乎是在特地等着她。 余娇下了马车,就看见余茯苓快步走了出来,她一边给余娇使眼色,一边小声道,“祖父在堂屋等你,我和爹刚到家,就被祖父叫过去问话,盘问我们在沚淓县的事儿,我什么都没敢说。”bigétν 余娇点了点头,她就知道回到余家安生不了,才特意跟伙计在街上用了饭回来。 “你跟吴大桂去镇上找间客栈住,留一辆马车。”余娇回身跟车上的伙计吩咐道。 余茯苓进院中把吴大桂叫了出来,两个伙计驾车离开后,余娇才进了院子。 宋春和大房张氏抱着小桔梗站在院子里,两人脸上挂着笑,“回来了?” 余娇喊了声,“宋婶,大伯母。”还没顾得上寒暄,余儒海就从堂屋走了出来,“孟丫头回来了?你过来。” 宋春见余娇往堂屋走,鼓劲开口道,“爹,孟丫头刚回来,有什么话等她用过饭再说也不迟。” 余儒海扫了她一眼,“把饭给她送堂屋,吃饭也不耽误说话。”bigétν 余娇回身道,“宋婶你不用忙,我吃过了。” 进了堂屋,余娇在椅子上坐下,多日不见的余周氏脸上有些老态,她站在一旁,瞥了一眼余娇,给余儒海倒了一杯茶。 余儒海喝了口茶,才假模假样的开口道,“一路上累了吧?” 余娇站起身,将茶壶拎了过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是挺累的,您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 余儒海胡须微微抖动了下,强维持着和蔼的脸色,“你这趟跟茯苓两个人出去有月余都没回来,什么病能看这么久?” 余娇慢慢的啜饮着茶水,不徐不疾的道,“治病是个功夫活,您老人家行医半辈子应该知道,没有什么病一剂药就能立刻见效的。” “姑娘家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余儒海不敢将话说得太重,又道,“往后你就在家里看诊,有瞧病的就让他们上门求诊,你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要是出个什么事儿,一家子人都跟着担心。” 余娇饮完一杯茶,玩弄着手中的杯盏,说道,“这趟去沚淓县,我跟茯苓姐顺便在那里做了点小买卖,往后少不了要在外面抛头露面,您要是觉得不好,不妨就将我的籍契从你们余家的户册上划掉好了。” 余娇丢出这句话,余儒海多日来的修身养性有些绷不住了,他忍了又忍,与余周氏交换了个眼色,又朝余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跟茯苓在外面做的什么买卖?” 余娇淡淡一笑,“我爹去的早,我娘不待见我,我还真不习惯有人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跟我说些吃辣萝卜闲操心的话。士农工商,商者最末,商户是贱籍,我日后是要入商籍的,劝您将籍契还给我也是为了您好,您别不领情。” 第四百七十六章 算盘响亮 “什么?你要入商籍?”余儒海眉头一皱,他虽然想让家里人做些小买卖赚钱,但可从没想要让余家人入贱籍,何况五哥儿已经考取了功名,若能入仕,以后他们余家一门就是书香门第之家。 谨书和谨言此次乡试虽名落孙山,但他们还年轻,只要勤勉读书,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你一个医者,好端端要去入什么商籍?行医问诊,既能赚取诊金,又能受人敬仰,再者,行商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几时见过在外面抛头露面行商的有女子?”余儒海脸色难看的道,“行商一事我不许,从今日起,你和茯苓不得再出门。” 余娇依旧一脸平静,神情未变,“我想做什么,您恐怕管不了。” 她将杯盏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来,“卖身契已毁,当初我入你余家户册名不正言不顺,朝廷三年稽查一次人口,我若执意改回籍契,闹上县衙,您又能拦得住吗?” “时辰不早了,我赶路累了,您要是还有什么话就改日再说吧。”余娇迈步向外走去。 余儒海积压了一肚子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他气的重重拍向桌子,“混账东西,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气死我了!” 余周氏上前,握住了余儒海的手,“老爷,您别气坏了身子,依我看,就让她改回籍契算了,就孟余娇那丫头不听规劝的脾性,日后必定会闯下大祸,你看她自从到了家里,我们家何曾安生过?我们原本好好的一家子,因她在中间捣鬼,二房明显与咱们离了心,老三被逼着分了家,我看那丫头与咱们余家八字不合。” 见余儒海不做声,余周氏继续添柴加火,“五哥儿有大才,当初那杨知府家的小姐看上五哥儿,若不是有孟余娇,咱们家本该有个知府千金的孙媳妇,早就是通州知府的姻亲了,该是何等的风光?又岂是一个孟余娇能比的?我知道老爷您看重她,无非是因她那一手好医术,可孟余娇的医术再好,能比得上有个达官显贵的姻亲?五哥儿要走仕途,咱们这样的寒门人家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若能娶个权贵之女,不论是与五哥儿,还是我们余家,都是莫大的助力。” 余儒海听得颇为意动,怒火也平息了不少,“是我着相了,一心想着孟余娇的医术能为我余家增光添彩,因小失大,你说得对,五哥儿天资聪颖,身怀大才,要是在这次的春闱中榜上有名,自会得权贵青睐,我们余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bigétν 余周氏脸上多了笑容,柔声道,“老爷您想开了就好,幸好当初您未曾认下孟余娇这个孙媳,也未曾让她与五哥儿定下婚契,她想入贱籍,就让她滚回孟家村去做下等人,等五哥儿做了官老爷,咱们可就是官宦人家了,到时候一家搬去京城,说不得谨书谨言也能娶个官宦小姐为妻。” 余儒海听得身心舒畅,大笑开怀,“只盼着五哥儿年后能金榜题名。” “五哥儿可是乡试的解元,会试定然能功名傍身。”余周氏捡着好听话说道,实则满心都是为了三房打算,汉山近日来已愈发正干,整日在田里劳作,不像从前那般好吃懒做,只可惜赵氏那个不省事的,还因着李秀娥,见天与老三吵嘴,不给他好脸色。 余周氏前些时候,偷偷去给三房送银钱和吃食,瞧见余谨书和余谨言两人都瘦了一圈,好一番心疼,她从小疼到大的两个乖孙,从前哪里吃过什么苦,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如今却要做许多粗活,连书院都读不起了。ъitv 反倒是二房那个病秧子却成了天之骄子。 谨言和谨书是她的亲孙子,她总要为他们二人谋一条生路。 余启蛰先考中做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借着他的助力,日后谨言和谨书才能走的更远。 只是孟余娇这个处处作梗的贱丫头一定要先赶出余家,有她在,二房腰杆子日渐硬气,不受管教,也不像从前那般任劳任怨的听话了。 只要那丫头一走,这余家还是她跟老头子当家做主,等搬去京城,余启蛰做了官,他就不敢背负上大不孝的恶名,余家诸事还不是要听她的安排。 余周氏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亮,眼下已经说动余儒海将那丫头赶出家门,等余启蛰中了榜,便能带着老三一家一起去京城了。 余娇回到二房,余茯苓赶紧问道,“祖父是不是又为难你了?你跟他说了咱们在沚淓县做生意的事吗?” 宋婶则在一旁道,“有什么话等孟丫头用了饭再说。”她看向余娇,慈爱的道,“灶房温着饭菜,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余娇拉住了她的手,“宋婶,我在镇上已经吃过了,您别忙活了。” 她又看向余茯苓,“我只说在沚淓县做了笔小生意,宋婶,梦山叔,我可能要离开余家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过渡 宋婶紧握住余娇的手,“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ъitv 余茯苓有些着急的道,“是不是祖父和祖母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管,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许离开。” 余娇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微笑,她缓声道,“我已决心要行商,日后免不了要入商籍,宋婶,梦山叔,茯苓姐,即便以后我的籍契不在余家的户册上,我依旧当你们是亲人。” “这……”余梦山说道,“孟丫头,你想改回籍契一事还是先与五哥儿商议过,再下决定也不迟。” 余娇颔首,“这趟跟茯苓去京城,我会顺便告诉启蛰。” 宋春则有些无法理解,在她看来,余娇与启蛰迟早是要成亲的,余娇要改回籍契,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虽是这么想,但宋春并未多说什么,“你梦山叔已跟我说了,你跟茯苓想去京城陪着五哥儿过年?我与你梦山叔有同样的顾虑,去京路途遥远,你们两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危险了。” “娘,您不用担心。”余茯苓搂住了宋春的手臂,亲昵的道,“余娇已托付了镖行送我们去京城,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宋春仍是有些犹豫,“可……” “您就放心吧。”余茯苓摇晃着宋春的手臂,撒娇道,“难道您就舍得阿弟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城过年啊?再说了,万一小弟中了榜,身边连个庆贺的亲人都没有,我还想亲眼看看那写着小弟名字的皇榜是什么样呢!您就让我们去吧。” 宋春无奈一笑,摸了摸余茯苓的头,“可你年后就要成亲了,若是赶不回来耽误了婚期可不行。” “我们肯定会在婚期前赶回来的,娘,我都快要出嫁了,您这次就随了我的意吧。”余茯苓好声央求道。 宋春被缠磨得没有法子,最后只得答应了。ъitv 这时,外面传来了张氏的声音,“老二媳妇,你们歇息了没?” 宋春起身撩开门帘,“都还没呢,大嫂,你有啥事儿?” 张氏进了屋,目光落在余娇的身上,笑着说道,“我是来找孟丫头的,我想问问知舟在沚淓县怎么样了,他这趟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回来,可是主雇家活太忙了?” “三哥……”余茯苓差点将余知舟去江南的事儿脱漏而出,好在及时打住了。 张氏疑惑的看向余茯苓,余茯苓抿住嘴,无措的笑了笑。 一旁的余娇接过话,“三哥这些日子是有些忙,等再过半月,他应就能回家了,伯母不用担心,三哥在外面很好,跟着一位账房先生做事。” 张氏闻言放心了不少,“那就好,你们一路上都累了吧,我就不打扰了。” 张氏离开后,宋氏去灶房给余娇和余茯苓打了热水,让两人回房沐浴歇息。 余梦山躺在床上,低声与宋氏讲起了在沚淓县的见闻,宋氏的惊讶一点也不比余梦山亲眼所见时少,宋氏听完,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唯有一声惊叹。 “若孟丫头是个男儿,定然了不得。”宋氏说道。 余梦山赞同道,“谁说不是呢,就算不是男儿身,以孟丫头的心性,日后也非常人。” 宋氏有些忧心的坐起身,小声道,“你说启蛰和孟丫头能成吗?”不怪她有此担心,实在是余娇太有主意,性子又不够柔顺,一般人家娶妻多是娶贤惠柔顺的女儿家。 bigétν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别籍异居 “儿孙自有儿孙福,启蛰性子冷淡,唯对孟丫头格外上心,成与不成都在他们自个儿,我们就莫要多操心了。”余梦山宽慰道。 宋氏掖了掖被角,躺下道,“你说的也对,启蛰的事一向都是自己做主,是我想的太多了。” 翌日,用过早饭,余儒海当着大房和二房的面道,“孟丫头,我余家待你不薄,当初你虽是卖身,但我余家上上下下从未拿你当卖身贱婢使唤,你要毁掉身契,我也遂了你的意,现今你一心想要改回籍契,与我余家根本不是一条心,到底是外姓之人,我余家对你再如何好,也养不熟,算了,我就不强留了。”biqμgètν 余儒海这话一出,余家人脸色都变了,誰也没想到余老爷子竟会主动开口,要余娇改回籍契,离开余家。 一想到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因为有孟余娇在,若是她走了,老太太性子蛮横,最是偏心三房,说不得他们大房又要回到从前,大房张氏急的忍不住开口道,“爹,使不得啊,余娇是我余家人,怎么能赶她走呢?” 余周氏瞥了张氏一眼,语气极重,“什么叫你爹赶她走?是她自己要改回籍契!” 张氏赶紧给宋氏使眼色,小声道,“余娇可是你们二房的人,春娘你得拦着啊。”biqμgètν 宋春去看余娇,张嘴欲劝,余娇对她摇了摇头,见她注意已定,宋氏只好将话咽了下去。 “老爷子答应了便好,还请您随我去县衙改回籍契。”余娇出声道。 余儒海一口答应下来,少见如此爽快。 余知行赶马车带着两人去孟家村找了孟家村的里正,余娇花了两钱银子请孟家村里正去县衙作证说明情况,高县令与余家还算相熟,听了事情原委,很快就将余娇的籍契从余家的户册上划掉了。 待要将余娇的籍契加回柳三娘的户册上时,余娇出声道,“高县令,我想自立门户。” 高县令放下手中的笔,“你想别籍异居?” 余娇颔首。 高县令道,“你上有亲母在世,还有兄弟,太晏律父母亲长在,别籍异居,徙三年之罪,何况你一个女子另立籍册,无父母兄弟依仗,可知世道艰难?” 余娇知高县令说这些是好心,她道,“我日后想要行商,听闻商者要入贱籍,我幼弟在县学读书,日后兴许也会科考致仕,不好牵连家里人,还请高县令成全。” “你一个女子竟想要行商?”女子行商还要另立门户的甚为少见,高县令是因看好余启蛰,这才多言了两句,他记得当初一位与余启蛰有交情的锦衣卫亲自来县衙帮这孟余娇在余家的户册上改为余启蛰的妻氏。 高县令思考片刻,又说道,“父母亲长在,子女不得分家,你想要另立门户,需得你亲长同意不说,还要有田产。” “我母亲同意了的,我稍后便将母亲接来县衙,至于田产……”余娇从袖中拿出一沓田契,“这些可够?” 高县令接过,翻看了下,眼睛倏然睁大,粗略一算,这些田产竟有几百亩,有如此多的田产,俨然可做个地主。 第四百七十九章 自立门户 将田契整理好,高县令递还给余娇,“自是够了。” 余娇将田契塞回袖中,她与高县令道,“我这就将母亲接来。” 高县令颔首,心中却惊讶于余娇一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多的私产,单看这女子出身,很是普通,却不想竟有巨财傍身,难怪余启蛰会看上这个女子为妻。 只是如今余家人带这女子来改回籍契,也不知远在京城的余启蛰是否知晓,毕竟是余家的内宅之事,他也不好多问其中内由。 余娇出了内衙,她是避着余儒海将田契给高县令看的,为的便是不想多生事端。 余儒海和孟家村里正坐在外堂,余娇朝孟家村里正施了一礼,“劳烦您跟我走这一趟,我事还未了,叫辆牛车送您回去如何?” 孟家村里正跟过来不过是说几句话,就有两钱拿,因而对余娇说话很是客气,“成,大丫你忙你的。” 余娇看向余儒海,“老爷子你可要一道回去?” 余儒海在高县令问起田产的时候,就竖起了耳朵,见余娇故意避开他和高县令去了内衙,心里早犯起了嘀咕,他摆手道,“家里你的东西都还未收拾,虽然改了籍契,我也没立时就要将你赶出门,等你办完事回去收拾行李,顺带送我。”bigétν 余家并无余娇什么东西,不过几件衣裳,她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回去一趟与宋婶梦山叔他们告别也好。 出了县衙,余娇在街上揽了一辆牛车,付了车钱,让车夫送孟家村里正回去。 而后,她便去了杏花巷。 院子宅门紧闭,余娇叩了好一会儿门,都无人来开,眼下这时辰,斐哥儿应是在学院,余娇想起前几次过来时,斐哥儿说柳三娘在染坊找了份活计,不在家应是出去做工了。biqμgètν 余娇正要与人打听城里染坊的位置,隔壁一户人家许是听到了动静,打开门来,一个妇人探出身来,她朝余娇和善一笑,“你是柳大姐那出嫁了的闺女吧?” 余娇点了点头,“婶子可知我娘做工的染坊在哪?” 妇人热情的道,“没多远,从杏花巷右转,穿过十里巷左拐走到底,再右转有一处挂满了染布的大院子便是了。” 余娇道了谢,按着妇人说的,找到了染坊。 染坊里,管事婆子走到正在做工的柳三娘身旁,“柳氏,外面有个小娘子找你。” 柳三娘将染料倒进了缸里,擦了擦手,直起身朝外面走去,到了门外,见是余娇,她有些意外的道,“你怎么过来了?” “有些事要麻烦你,你现在能走开吗?”余娇说道。 柳三娘回身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问道,“什么事?” 没等余娇回答,柳三娘又说道,“我去与管事婆子说一声,你等我片刻。” 柳三娘转身回了院子,与管事婆子告了假,那管事婆子笑着允了,“你这闺女生得如花似玉,倒是不太像你,是不是像她爹多一些?” 柳三娘笑容有些勉强,“是像我相公多一些。” 出了染坊,柳三娘打量起余娇的眉眼来,心中不由微微一叹,她从未好好瞧过余娇,今日染坊管事婆子一提,她才发现,这丫头的眉眼长开了,已经与故去的旧主有了几分相像。 柳三娘愈发惴惴不安,又想到余娇要去京城,根本不听她的劝,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 两人在巷子中静静的走了一会儿,柳三娘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我要从余家改回籍契,另立门户,还请您帮着去县衙那边说一声。”余娇言简意赅的道。 柳三娘一怔,“你要改回籍契?你是余家买给五哥儿的媳妇,卖身契在余家手里,如何能改回籍契?” 余娇长话短说道,“卖身契我早已赎回撕毁,我与五哥儿并无婚契,余家老爷子已同意我改回籍契,只是我想自立门户,太晏律父母在,子女不得别籍异居,不过只要是长者主动提出分籍便可。”ъitv 柳三娘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消化,半晌后,才出声道,“是余家要赶你走的?五哥儿不是很喜欢你,如何能舍得赶你走?” “这些都不重要。”余娇并不想说太多,边走边道,“高县令还在县衙里等着,我们快些吧。” 柳三娘跟上她的步子,自从余娇被她卖去余家为媳后,再也未叫过她娘亲,柳三娘对此并不在意,她原就打算带着斐哥儿离这个麻烦越远越好,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余娇待她十分冷淡,但送银子,置办宅院,又送斐哥儿去县学…… 柳三娘迟疑着出声道,“要不……你回家来吧,你一个年轻姑娘如何能自立门户?” 第四百八十章 仁义之至 柳三娘守寡虽没几年,却深知一个女人想要撑起门户有多艰难,寡居女子门前多是非,更遑论余娇一个年轻小姑娘,少不得豺狼虎豹上门找麻烦。 “不用了。”余娇拒绝道,“我日后要行商,应会入商籍。” 因话语太过冷硬,余娇想了想又道,“行商少不得在外面抛头露面,于名声有碍,斐哥儿勤奋好学,我看他有心走科考之路,不好因我的声名影响到他。” 提及斐哥儿,柳三娘便不再提让余娇改回原籍,又因余娇如此为斐哥儿着想,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又说:“那你先搬回家里住,前些日子我新缝了两床被褥,等从县衙回来,我给你收拾间屋子。” 余娇语气柔和了些,仍是拒绝了。 柳三娘抓住了她的手,这个动作令余娇一僵,柳三娘脸色也有些不大自然,她从前几乎不与余娇亲近,下意识的松了手,柳三娘难得用了对斐哥儿说话时那种为人母的口吻,“先回家里住着,家里有屋子,去住什么客栈?你要想搬出去,等找好宅子,我不拦你。” 余娇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答应下来。bigétν 斐哥儿对她极是亲近,知道她回家中住,一定很是开心。 两人来到县衙,柳三娘以余娇要行商入商籍的说辞,表示别籍异居的确是家里人一同商议过后,她做主同意的。 高县令让人写了一份留存的证词,柳三娘摁上手印,高县令为余娇办理了户册和籍契,至此,余娇与余家的关系泾渭分明开来。 收好籍契,余娇出了内堂,见余儒海仍坐在外面,她道,“我先送我母亲回家。” 余儒海目送她与柳三娘走出县衙,见高县令走了出来,忙站起身,“今个儿让大人为我余家的事情操劳了。” 高县令微微一笑,因看好余启蛰,他对余老爷子态度很是可亲,招呼衙役送了茶水进来,他笑着道,“这有什么,我身为一县父母官,这不过是分内之事。” 说罢,他又关心起余启蛰,问道,“五哥儿可有寄家书回来?也不知他可曾拜在我房师门下。” 余茯苓昨个儿捎回了余启蛰的来信,余儒海已经看过,他笑着回道,“启蛰在家书中说在京城一切安好,想来是已经拜会过您的房事刘詹士,得到了刘詹士的照拂。” 高县令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他十分看好余启蛰,若年后此子真能高中,他刻意交好,定会有所回报。 又想及余娇一事,高县令终忍不住问道,“说来您家里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的,余五哥儿可知孟姑娘另立籍契?” 余儒海嘴巴动了下,支支吾吾道,“他……他远在京城,还未来得及知会一声。” 高县令皱了皱眉,“老爷子,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有位锦衣卫千户曾来县衙改了孟姑娘的籍契造册,那位锦衣卫千户与你家余五郎应是相识之人,余五郎当日让那位锦衣卫千户将孟姑娘的籍契改为五郎的妻氏,可见心中是有孟姑娘的,虽子女亲事皆由家中长者做主,但这般先行后闻,待余五哥儿知晓,恐生事端啊。” 高县令不觉得余启蛰是个事事都由家中长辈做主的人,他一手文章胸有沟壑,是个大有主见之人,那样的人,怎么会任由旁人插手摆弄自己的事情。而余家眼见子孙要登科,就赶走穷困出身的孙媳,实不算高风亮节之辈。biqμgètν 余儒海却没有将高县令的话放在心上,这要归功于余周氏的不断洗脑,她不遗余力的给余儒海画饼,描绘日后余启蛰中榜,娶一个高门贵女,整个余家脱胎换骨的模样。 便是五哥儿知晓后会生气又如何,还能不认他这个亲祖父不成? 更何况京城贵女如云,五哥儿在京城开了眼界,说不得已经看不上孟余娇这样粗鄙出身的女子。 余儒海笑着与高县令道,“无妨,我家五哥儿尚且年幼,哪晓得儿女之情,原先是我糊涂,五哥儿身子骨弱,便听信了方士之言,买下了那与他生辰八字相合的孟丫头给他冲喜,实则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一直以兄妹相处,如今五哥儿的病已经好了,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高县令听他这么说,倒也信了几分,他记得那年余五郎夺下童生试的案首,后来一病不起,何况方才那孟姑娘说要行商,心性也绝非寻常女子。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高县令想到孟余娇手中那一沓田契,她一个冲喜媳妇,娘家只剩寡母幼弟,能有这么多私产,定是余家所赠,如此这般,余家也不算亏待那姑娘,倒是他以小人之心看低了余家。 高县令道,“你们余家倒也对那位孟姑娘不薄,买下百亩田产送与她,也算仁义之至,不愧能培养出余五哥儿那般优秀的儿郎。” 第四百八十一章 动歪心思 余儒海手一抖,一杯热茶尽数倒进了嘴里,烫的他龇牙咧嘴,痛呼出声,茶盏也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吐出嘴里滚烫的茶水,余儒海顾不得去擦身上的茶渍,似幻听一般,向高县令求证道,“大人,你说的百亩田产是怎么回事?” 高县令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余儒海这么大的反应,看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对孟姑娘手中的田产根本不知情,高县令暗叹自个儿不该多嘴,一时失言,怕是要给那位孟姑娘惹麻烦了。 他唤人进来将地上破碎的茶盏收拾干净,斟酌了一会儿,才出声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也没什么,孟姑娘另立门户,名下需得有田产,我以为孟姑娘手中的田产是余家补偿与她的,如今看来并不是。” 余儒海抓住了重点,“您说那丫头手里竟有百亩田产?”他握着木椅扶把的手狠狠攥紧,怪不得孟余娇这趟从沚淓县一回来就要改回籍契,原来是暗中偷偷藏了私产!biqμgètν 见余儒海神情中藏着一丝凶狠和贪婪,高县令拧了拧眉,眸底多了一抹厌色,他声音冷淡了许多,“老爷子,虽然有些话不当讲,可我今日还是要说的。” 余儒海少见高县令脸色这般威严,他忙正襟危坐,陪着笑脸,“大人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家五哥儿多亏了大人提携帮扶,才能顺利去往京城。” 高县令道,“眼看着五哥儿就要会试,中榜便可青云直上,你们余家却在这个时候将孟姑娘赶出家门,虽余五哥儿与她有名无实,可当初孟姑娘到底是被你们余家买去的冲喜媳妇,你们村子里可是人尽皆知的,日后传扬出去,说难听些,便是你余家嫌贫爱富,抛弃槽糠之妻,读书人为官清誉最是重要,那孟姑娘手中的田产,若是你余家所赠,倒还能落下一些美名,若不是,我劝老爷子你也莫要一时眼热,做下难登大雅之堂之举。” 余儒海被说得一时无言,可一想到余娇手中的田产竟有百亩,哪里能割舍得下。 他讪讪笑道,“大人误会了,您也知道那丫头当初是卖身到我家,身无长物,小老儿教授她医术,才有了一技之长,我余家待那丫头是极好的,行医赚来的诊金从来都是自己留着,不然她哪来的钱财置办田产,算起来,那田产就是我余家所赠。”ъitv 高县令脸色缓和了些,“余老爷子,我此番话也是为了余五郎的前程着想,你不知在朝为官需步步谨慎,否则余五郎中榜后,此事被人揭出,可是要影响他仕途的,莫要因小失大啊。” “高大人的肺腑之言,小老儿谨记于心。”余儒海一副将高县令的话听进心里的样子,心里却另有打算。 待余娇回来,余儒海起身与高县令告辞,余知行驾车,三人回了青屿村。 一路上余儒海心事重重,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将田产从余娇手中弄过来,这丫头实在太过诡计多端,短短时日,竟悄悄在外面置办下百亩私产,还瞒过了余家上上下下。 都怪他听了老婆子的话太心急赶余娇走,忘了与她清算沚淓县的诊金,不然定能早些发现这百亩田产。 余娇尚不知百亩田产被高县令透漏给了余儒海,如今脱离了余家,以后一个人当家做主,自由起飞。 她在回长奎前,起过一卦,这次的卦象倒没再显示要她留在余家,余娇仔细想过,兴许当初卦象要她留在余家,就是为了将余启蛰的病给救治好,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想来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应是与余启蛰有什么机缘。 马车到了家门前,余儒海下车后,老眼中划过一抹狠意。 见余娇进了院子,他默不作声的给院门上了门栓,又加了一把锁。 余知行刚将马车赶进院子,回身就瞧见祖父大白天的锁院门,疑惑道,“祖父,大白天的你给院门上锁做什么?” 余儒海看了他一眼,将钥匙给藏进了袖中,在院中大喊一声,“老大,老二都出来!” 余娇刚走到二房门口,宋氏和余茯苓正拉着她询问改籍契的事儿,骤然听见老爷子高声大喊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 宋氏道,“爹,梦山被周槐家叫去药田了。”村里不少人家都辟出一小块药田,想要种些草药试试能不能赚钱,但都对药草培植不甚清楚,常常将余梦山叫去药田指导。bigétν 余儒海瞥了宋氏一眼,见余樵山从房里走了出来,赶忙用手指着余娇,大喝道,“老大,知行,快,把她抓起来!” 第四百八十二章 没命花 这突然的变故令余樵山和余知行一头雾水,两人都没有动作,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余儒海怒火中烧的朝两人骂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老头子我还没死,这家里当家做主的还是我!” 余知行为难的看向他爹,余樵山朝余娇看了一眼,见宋氏将她护在身后,他说道,“爹,您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对孟丫头大动肝火的,她一个小丫头,您何至于……” 余儒海打断了他的话,暴怒道,“老大,你如今出息了,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了,还敢跟我顶嘴,我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你要还认我这个爹,就去把那丫头给我抓起来!” 张氏见余儒海如此逼迫余樵山,朝一旁的余知行问道,“咋回事儿?孟丫头不是去改籍契了,怎又惹到你祖父了?”bigétν 余知行摇了摇头,他一直在县衙外面的马车上等着,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从县衙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谁知道祖父这又是想哪出。 余周氏听到动静,从堂屋走了出来,她问道,“这是咋了?籍契没改成?” 余娇也从宋氏的身后上前一步,眸中淬着冷光,盯着余儒海,“余老爷子,我倒也想问上一句,你想做何?” 余儒海目露凶光,重重哼道,“你还有脸问我要做什么?孟余娇,你这趟带着茯苓去看诊的诊金咱们还未清算,还有你背着我余家,在外面置办百亩私产,这些若不给我一个说法,今日你休想离开我余家!” 余儒海已打算撕破脸,百亩田产,这是一笔不菲的横财,他哪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从指缝中溜走。 余儒海这一番话,在院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茯苓,我问你,孟余娇偷偷在沚淓县置办百亩田产,你可知晓?”余儒海沉声逼问道。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余茯苓和余娇身上,余茯苓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bigétν 见这情态,余儒海哪里还不明白,他抓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就要往余茯苓身上抽,“好你个死丫头,竟帮着孟余娇这个外人一起算计家里,我余家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祸害!” 余茯苓吓得往一旁躲,余儒海恶由心生,不管不顾的就朝宋氏和余娇身上抽打。 余娇一把攥住了余儒海抽过来的树枝,指间银针微闪,狠狠扎向余儒海手臂上的麻穴。 余儒海手臂一抖,树枝掉落在地,整条手臂骤然变得无力起来,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老脸涨红,朝余娇吼道,“你个贱丫头,对我做了什么?” 余周氏赶忙上前,焦急道,“简直反了天了,老大,这丫头对你爹动手,你还傻站在那干嘛呢?非要等你爹被这贱丫头气死?” 余樵山一个头两个大,上前劝说道,“爹,有啥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您一把年纪了,犯不着对孟丫头喊打喊杀的。” 余儒海气的朝他骂道,“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不孝的儿子!” 余娇抬脚将树枝踢开,冷笑出声道,“老爷子您肝火这么旺盛,不是长寿之兆啊,一把年纪了还贪欲这么重,有命算计,怕是您没命花!” 第四百八十三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一) 余儒海目眦尽裂,瞠目怒视余娇,扬起手臂就想要打人,右臂却酸麻无力,被余娇用银针刺过,根本使不上丁点儿力气,一时间心里有些慌了,“我的手抬不起来了!你个贱丫头对我做了什么?” 余周氏扶着余儒海,一脸恶狠狠瞪着余娇,没好气的朝余樵山道,“老大,这死丫头都对你爹下狠手了,你还在一旁傻看着?真要让这贱丫头把我和你爹磋磨进棺材不成?” 余樵山动了动脚,走上前,宋氏见状,也挺身上前,她身姿单薄,却以绝对维护的姿态,挡在余娇身前。 余樵山并未对余娇做什么,左右为难的夹在对峙的两方中间,息事宁人道,“二弟妹,你先带着余娇回房,等爹气消了……” “你个混账东西,竟还帮着这死丫头欺负你老子!”余儒海怒不可遏的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余樵山的后背上。 院内可谓是乱作一团,张氏在一旁瞧着也有些急了,干她们大房什么事儿?凭啥老爷子要把怒火撒在樵山身上,她上去拉余樵山,躲开余儒海怒火中烧的第二个巴掌,“这事儿我们大房管不了,家里是爹您当家做主,哪有我们大房说话的地!” 说着,张氏就硬拉着余樵山要回房。 余儒海气的差点没昏过头去。 余周氏突然挽起袖子,眼中尽显恶毒,“我就不信今个儿还整治不了你个死丫头了!”ъitv 她抬手就去扯宋氏,余周氏虽然也一把年纪了,但手劲极大,这女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恶毒的狠劲。 宋氏性子怯懦,哪里敌得过余周氏,何况她也不敢还手,被余周氏撕扯得头发披散开来,推至一旁,余周氏伸手就要去掐余娇,。 娇杏眸凉如深潭幽水,她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缝中银针泛着寒光,直戳余周氏的眼睛,余周氏惊悸着往后退了一步, 暗中藏身一路跟着余娇的暮云正要现身,见此情形又按捺住。 “老东西,你真当我好欺负?”余娇的好涵养早被余周氏两人消磨殆尽,她冷声道,“往日我不愿与你们两个老东西计较,真拿我当软柿子捏呢?以为将我骗回余家,我就能任凭你们拿捏了?觊觎我手里的田产?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命能拿走了!” 经了林昉夺医书以及杨寄燕买贼匪要她命这两件事后,余娇便随身藏着银针以及一些药粉,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不能每次有危险都等着别人来救,她自己的事,她更想要自己亲手解决掉。 余儒海面带怒色,“你来我余家时身无分文,如今要离开我余家,钱财也该尽归我余家所有!当初是我心善,给你留了私房钱,可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瞒着我余家上上下下,在外面置办百亩私产!今个儿你要不将身上的钱财田契尽数归还余家,你休想离开我余家!” 余娇看向余儒海,嗤笑一声,“您这是哪儿来的强盗逻辑?恬不知耻,大言不惭的宣扬我医术是你所授,强分我赚取的诊金,以前我是看你一把年纪了还做乞丐,看你可怜,才施舍与你!” “你……你……”余儒海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几乎快要气的背过气去。 余娇语气闲适,以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继续道,“既然你这么贪财,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手里可不止百亩田产,还开了两个粮铺,这两个粮铺日进斗金,不光如此,我还在沚淓县开了两个作坊,等日后作坊经营起来,更是财源滚滚来。”bigétν 余儒海听得瞠目结舌,老眼中的贪婪更甚,余周氏也下意识的攥紧手,后悔不迭,竟没弄清楚这些事,就撺掇着余儒海去帮余娇改了籍契。 大房一家也都目瞪口呆,大吃一惊,誰能想到余娇不过去沚淓县短短几月,竟做了那么多事,还赚了这么多钱! 张氏联想到被余娇介绍活计去了沚淓县的余知舟,立刻想通其中关窍,三哥儿哪里是去别人的粮铺做账房,分明是跟着余娇在做事。 抬眼又见二房宋氏和余茯苓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明显是早就知道余娇方才说的这些事情。 张氏猜想三哥儿定然如茯苓一般,对余娇在沚淓县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那孩子竟瞒着他们这么大的事,一点也没跟她和樵山透漏。 “觊觎吗?是不是更疯狂想要据为己有了?”余娇轻轻的笑着,笑容忽然间就停了下来,一脸惋惜的道,“可恨啊,我已经改了籍契,不是你余家能拿捏的了。” 余儒海被气的只差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头上直冒汗,一想到这么多产业和钱财,顿时恶从胆边生,缓了这么一会儿,他觉察出手臂的酸软麻劲已经有些过去了,恢复了一些力道。 瞥了余周氏一眼,余儒海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余周氏跟了余儒海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三两步便走到墙角跟前,扯起一根麻绳,抛向余儒海。 与此同时,余儒海也目露凶光,老脸尽显恶毒,一把接过麻绳,两人大步朝余娇扑了上去。 余娇早有防备,她今日就是要让这两个老东西垂涎三尺,却偏偏抓心挠肺也得不到,日后时时惦念,却别无他法。 “暮云。”余娇低唤一声,虽然她更想要亲手解决自己的麻烦,但动手动脚还是借助别人的力量更合适。 一身黑衣的暮云当即从天而降,在余娇身前站定。 与此同时,院外响起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拍门之人力道极大,两扇木门震颤着,似乎下一刻门外之人就要破门而入。 院内一静,余家人先是惊讶的看着从天而降的黑色玄衣男子,然后又转头看向院门。ъitv 余儒海捏紧了手中的麻绳,老眼谨慎的盯着一身黑衣,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虽未出鞘,却仍戾气难挡的男人,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以及与余娇的关系。 拍门声仍在继续,门外之人似乎失去了耐心,变成了撞击之声,两扇木门摇摇欲坠,余儒海拧着眉,与余周氏交换了个眼神,余周氏扬声问道,“谁啊?” 话音刚落,只听咣叽一声,两扇木门,应声而裂。 第四百八十四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二) 院内人浑身一震,都闻声看去。 只见一队人马站在院外,阵仗很大,全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气势不凡,乍一看很像是官府的人。 为首的两个汉子踹开门后,让开身,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人缓步进了院子,神色温润雅致,风姿俊朗。 余儒海认出他是前次来家中寻亲的京城公子哥,忙讨好的笑道,“刘公子怎么突然登门造访?” 刘子期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麻绳,余儒海注意到他的视线,赶忙将麻绳藏在身后,“家里闹了点小事,让刘公子看笑话了,您屋里请。” 刘子期扫过院内的情形,那双温润的眸子冷了下来,他微微抬手,身后一众护卫涌进了院子,为首的两人直接将余儒海拿下,反剪住手臂,余儒海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人摁住了。 余周氏心中一惊,咋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强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护卫拔剑直指余周氏眉心,余周氏吓得双脚一软,瘫跪在地上。 余樵山急忙上前,想要将余儒海从那两个护卫手中救出,老爷子毕竟是他亲爹,跟余娇吵闹他可以不帮着,但眼看着亲爹被外人摁在地上可不成。ъitv 只是余樵山方一动,就被一个护卫死死扣住,余樵山半辈子都在田地劳作,也算是身强力壮,却不想这护卫手劲极大,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余知行刚想要去帮他爹,一把剑就横在了他的肩上,张氏吓得脸色泛白,王梦烟先前怕院中的吵闹吓到小桔梗,一直呆在屋子里,这会儿隔着窗柩瞧见这幅情景,抱着小桔梗就冲了出来,一个护卫直接拦住了她,小桔梗吓得哇哇大哭。 宋氏和余茯苓也吓懵了,紧紧抓着余娇的手,不过那些护卫并未对她们有任何无礼的举动。 院子里除了小桔梗的哭声,一时间格外安静。 就在这时,余梦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见院中这般阵仗,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村里人跟他说家里来了好些人,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余梦山急忙从药田回来,见家里人都被一群护卫压制住,余梦山壮着胆子,爆喝一声,“哪里来的贼人?我已经报官了,你们赶紧放人,不然等衙差过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bigétν 刘子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前次来余家的时候,他记得余家二房的人对余娇很是不错,碍于这个,有护卫要对余梦山动手,刘子期出声阻止了,只让护卫将余梦山‘请’到一旁角落。 刘子期朝余娇招了招,看向她时,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过来我身边。” 余娇也很是惊讶刘子期竟会突然出现,不解他在余家闹这样一出,是什么缘故,她犹豫了下,迈步向刘子期走了过去。 “刘公子,你这是……?”余娇走到他身侧,出声问道。 刘子期对着她露出温煦的笑容,声音温润缓和,“你该唤我一声哥哥,丫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这话一出,不止院内余家众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就连余娇也轻蹙起了眉头。 刘子期见她脸上神情并无喜悦和高兴,抬手摸了摸余娇的头,笑容愈发柔和,温声解释道,“关于你的身世我会慢慢说与你听,父亲忙于公务,抽不开身,让我来接你回家。” 余娇捏紧了手指,她歪头避开刘子期的手,虽然先前在刘子期那里见到与孟青云留给她一模一样的玉环时,以及柳三娘对她的态度,余娇就揣摩出了些什么,但刘子期如今的这番话,还是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你是说我的亲生父亲是……?” 刘子期扫了一眼院内的余家人,他的声量没有放低,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余家众人听,“你的亲生父亲是朝中阁老刘次辅,我是你兄长。” 见刘子期都不在意,直接说出身份,余娇便也直接发问道,“你有什么凭证?上次你们不是查证过了,我背上并无你所说的小红痣。” 余娇的声音极淡,刘子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他感觉到了余娇的排斥,放下去摸余娇头发的手,刘子期温声道,“稍晚我带你去见柳三娘,她会告诉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大哥接你回家,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他侧身扫了一眼余儒海和余周氏,声音转寒,“欺负过你的人,大哥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第四百八十五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三) 余娇和刘子期的这几句对话,信息量太大,余儒海的五魂三魄已经被惊吓到九霄云外,余周氏脸色更是由白转青,眼睛里闪过惊愕、嫉恨、恐慌等神色,最后归于害怕,五彩纷呈,格外复杂。 余启蛰给摁着余儒海的护卫一个眼神,那护卫的拳脚当即落在了余儒海和余周氏上,余儒海回过神来,抱头躲闪,却根本躲不开。 余梦山想要起身相护,但那看着他的护卫,死死的压着他的肩膀,令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中二老被打。 余周氏这些年在余家也算是养尊处优,享福多年,家里是她和余儒海的一言堂,儿孙只有挨她打的份儿,今日还是头一遭被人打,她尖声嚎叫,心里恨死了余娇,却碍于余娇如今的身世和身份,根本不敢咒骂出声。 而余儒海心里已经是一万个后悔,谁能想到当朝次辅家的大小姐,竟流落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山村,还是他余家买来的冲喜媳妇,这样高贵的身份,他怎就瞎了眼,要是早知如此,他一定像供着祖宗一样,供着这位大小姐! 都怪周若梅,若不是她撺掇,自己压根不会答应余娇改回籍契,更不会闹出今天强夺余娇手中的田产,却被刘家大公子亲眼撞见的惨烈场面! 尤其是想到自己听信了周若梅的话,一心想着五哥儿日后能攀附上京城的官家小姐。 什么官家小姐?自己还真是蠢成猪,糊涂啊,余儒海没被刘家的护卫打出血,反倒因自己丢了西瓜去捡芝麻的愚蠢举动气的吐了血,悔得肠子都青了。 寻常官员家的小姐哪里能比得上当朝次辅家的大小姐一根手指头!那青州杨知府家的小姐,怕是给眼前这位次辅家的大小姐提鞋都不配!biqμgètν 余樵山见余儒海吐了血,死命挣扎起来,朝余娇道,“孟丫头,你说句话,放了你祖……我爹娘吧,看在你在我余家住过这么些日子的份上。” 张氏生怕余樵山这番话会引祸上身,这群蛮不讲理直接动手的护卫拳脚会招呼在余樵山身上,赶忙对余樵山道,“你闭嘴,快别说了。” 余娇见此情形,嘴唇微微动了下,却没出声。 刘子期察觉,对下手的护卫道,“好了。” 两个护卫其实根本没下狠手,他们是刘子期的心腹,知他不过是想给新找回的小姐出头,并不是要那二人性命,故而下手的时候,都留了分寸,只是普通的一顿揍,既没将余儒海和余周氏两人打断腿也没折了这两人的胳膊。 “顾念在你余家曾收留过我妹妹一段时日,今日我姑且留你们一命。”刘子期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余儒海和余周氏,若非因着余启蛰,就方才他们要拿绳子对余娇动手的情形,刘子期更倾向于直接要了这两个老东西的狗命。 素笺,在他看不到,不在的时候,不知在这余家还受过怎样的虐待。 这个念头划过,刘子期眸中寒光更甚。 站在他身后的余娇,见桔梗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哭得直打嗝,她出声道,“让护卫都收手吧,吓到孩子了。” 刘子期朝护卫们看了一眼,领会到他的意思,护卫们都将刀剑收了起来,松开了余梦山等人,面无表情的站到一旁。biqμgètν 王梦烟看了一眼余娇,眸中有感激,随即低头去哄怀中的小桔梗。 余梦山得到自由后,赶忙去将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余儒海扶了起来,宋氏也回过神来,蹲下身去扶余周氏,余周氏却狠狠将她推开,低声咒骂了一句,“贱妇!” 在她看来,宋氏对余娇的身世定然是全都知晓的,不然就她那怯懦的性子,怎么会对余娇一再相护,往日她倒是小看了宋春,这女人好毒的心思,坏人都让她和余儒海做了,这样天大的秘密竟全然瞒着他们。 宋春被推得一趔趄,余茯苓在后面扶住了她。 事已至此,余娇也不想在余家多呆下去,以余儒海贪慕虚荣的性子,刘子期的骤然出现,突然曝出的身世,没什么能比这个更让老东西受打击了。 “还有未完的事要了结吗?”刘子期适时出声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她本就是孑然一身,余家只余几件衣裳,她回来的本意就是要与二房的人告别,只是眼下这情形…… 余娇朝宋氏和余茯苓看去,两人正望着她,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踌躇着不敢上前。 余娇犹豫了一瞬,朝两人走了过去。 余儒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讨好的扯起嘴角,却没能笑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第四百八十六章真正的高门贵女(四) 余娇根本未曾看他一眼,“宋婶,梦山叔,我走了。” 宋氏虚应了一声,看了刘子期及他身后的护卫一眼,才小声道,“你要跟……跟你兄长回家吗?”ъitv 余娇没有作答,这个问题她心里也没有答案,私心里余娇并不想跟刘子期走,她这人讨厌麻烦,如今摆脱了余家,原想着以后天高任鸟越,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人算不如天算。 “那你路上小心,要是想……”宋氏顿了下,没能将剩下的话说出来,家里闹腾成这个情形,余娇哪里还会想回这里。 余娇的身世这般好,找来的兄长对她又十分呵护,她有心想要叮嘱几句,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余茯苓说,“余娇,你走了,沚淓县那边怎么办?还有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京城看蛰哥儿的吗?” 余娇的亲生父亲竟是京城里的大官,余茯苓也为她高兴,可她更为小弟担心,余娇被她亲生父亲认回去后,与蛰哥儿之间的事怕是就要不作数了。 见余茯苓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颇有些小可怜的样子,余娇笑了下,“我又不是立时便走了,说了要带你去京城,我不会食言的,明日你去槐花巷找我,我会暂住在那里。” 余茯苓这才有了笑颜,“好。” “我走了。”余娇又说道。 余梦山看着她,说了宋氏没说完的话,“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余娇轻嗯了一声,转过身,随刘子期朝院外走去。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刘子期伸出手,余娇看了他一眼,刘子期冲她温煦一笑,笑容中带着宠溺和真诚,余娇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放下帘子之前,张氏期期艾艾的走上前,“余娇,三哥儿是不是跟着你在沚淓县做事儿?” 乡下妇人嗓门粗,此刻张氏的声调极细,唤余娇名字时可以放得很轻,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别扭,余娇如今的身份,令张氏觉得直呼其名,是一种冒犯,她更不敢像从前那般唤孟丫头。 “三哥儿是在帮我做事,前些时日他去了江南,近日便回。”余娇说道,“大伯母,三哥儿过两日应会回来看您,您是不想让三哥儿再帮我做事?” 余娇神色一如往常,连对张氏的称呼都未变,可张氏却不敢像从前那般熟络的说话,因为身世,无形之中,她觉得余娇此刻看起来十分的高贵。 张氏摇着头,急忙否认道,“不是,三哥儿跟着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张氏哪里会不乐意,这话简直是一剂定心丸,以余娇如今的身份,三哥儿跟着她做事,自然有大好的前程,她是烧高香了!ъitv “路上慢点。”张氏又笑着说道。 余娇回头看了看,在宋氏和余茯苓送别的目光中放下了帘子。 刘子期低声吩咐外面的手下驾车,一众护卫也全都上了马,青屿村许多人家都站在门口观望,低声议论猜测着余家这是又攀上了哪个大户人家。 余儒海的懊悔自不必说,他将一切都归咎在余周氏的身上,听见余周氏在数落叱骂大房和二房的人,一脚踢翻了院内的水缸,怒声道,“你住嘴!你还有脸骂老二媳妇,要不是你,我余家何至于此!” 余周氏气结,却不敢与余儒海争辩什么,她也没想到余娇竟会蹦出这么个骇人的身世来,到头来,竟是机关算尽一场空。 余儒海低声冲她咒骂了一句,“蠢妇!”余家原本可以一飞冲天的,这个机会却这个歪心思的蠢妇亲手给折腾没了,好在余娇跟二房的关系处的还不错,还有机会的,只要二房的人跟余娇能攀上关系,余家还是能傍上次辅大人这根大树的,余儒海不死心的想。 他看向余茯苓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和蔼,“茯苓,明个儿你去见余娇,可要好好跟她说,一定要叫她带你一块去京城,这样才能帮五哥儿奔个好前程。” 余茯苓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余儒海,没有吱声。 余儒海也不见怪,自个儿回屋给身上的伤抹药去了。 嗒嗒的马蹄声扬起一阵尘土,离青屿村越来越远,车内很是安静,余娇从上车后,一句话都没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刘子期知道她对自己很陌生,甚至是有些抵触的,不过他相信,以后相处多了,这种陌生感会消失的,他要让余娇像素笺小时候那般,毫无保留的信赖自己,无论什么事,什么时候,都可以依赖自己这个哥哥。 “要用点心吗?”刘子期出声打破了沉寂,他拿出一盒点心,放在车内的矮几上,温煦的道,“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第四百八十七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五) 精美的木盒中躺着各色各样的点心,余娇捏起一块枣泥酥放进了嘴里。 刘子期唇角微微勾起,眸光温柔的看着余娇,虽然没了记忆,但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吃甜食。 吃东西总是细细的咬一小口,脸颊微微鼓起,跟小松鼠似的,安静乖恬的可爱模样,让人想不停的投喂。 吃完最后一口,余娇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刘子期看着她时流露出的宠溺神情,令她不受控制的想到师哥傅川。ъitv 大抵刘子期是真心很疼爱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妹妹吧,余娇脸上褪去了一些冷淡。 刘子期给她斟了一杯茶,担心她刚用过甜食嗓子会腻,细心道,“茶水有些冷了,少吃一些,润润喉。” 余娇端起茶盏,道了一声谢。 她漫不经心的啜饮着茶水,心神有些恍惚,脑中有很多疑惑,柳三娘一直以来都极避讳京城,还有她的身世,若她真是刘次辅之女,被孟青云和柳三娘收养,柳三娘为何对她的身世那般忌惮,甚至仇视着她。 马车驶进了槐花巷,初冬时节,小巷人家种的花草树木已经日渐凋零,青石巷陌,给人一种萧索荒凉的错觉。 刘子期先下了马车,回身将手递给了余娇,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干净,掌心却有一层不太起眼的薄茧,像是练武所至。 余娇见过顾韫动武,刘子期则一直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不染尘埃。 “你不用这般,我没那么娇贵。”余娇提起裙摆下了马车,有些别扭的道。 刘子期因她这句,眸光一黯,他缓缓笑了笑,笑容里藏着一丝苦涩,“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才能和你亲近起来,只能做到一个兄长该做的。” 余娇不知该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护卫上前敲门,余娇想着柳三娘这个时候应是去染坊做工了,却不想门很快便开了。 柳三娘看见她与刘子期站在门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往后退开身,让他们进院子。 斐哥儿去了书院,宅子很是安静,几个护卫守在门外,余娇三人在堂屋里坐定,柳三娘踌躇着开口道,“既然刘公子已经找上你,想来有关你的身世,他应是已经告诉你了。” 余娇迟疑了下,还未作声,一旁的刘子期说,“余娇的身世,还请您与她细说一遍。” 柳三娘抬头,看了刘子期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垂着眸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亲生母亲名唤茹娘,当年我和青云在怀柔呆过几年,茹娘和我都在一个酒楼做厨娘,我俩关系极好,有一回酒楼来了一位贵人,那贵人对楼里的一道菜很是赞不绝口,那道菜是茹娘烧的。”biqμgètν “酒楼的掌柜便将茹娘叫去见了那位贵人,茹娘回来后跟我说那位贵人待她极和善,虽然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却一点也不像其他高官达贵那般看不起她们这种人。” 柳三娘缓缓的叙说着,余娇安静的听着,心里已猜测出接下来的事情。 “那段时日,那位贵人常来酒楼吃饭,茹娘跟那位贵人也常见面,我能瞧得出她对那位贵人动了心,也旁敲侧击的劝说过她,后来……那位贵人在怀柔的差事处理完,就离开了怀柔。”柳三娘轻叹道,“茹娘跟我说,那位贵人临走前,说是会回来接她去京城,我那时便觉茹娘犯了傻,那贵人若真心喜爱她,怎不直接带她走?” 柳三娘口中的贵人便是刘次辅,那茹娘在刘次辅走后,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她始终相信刘次辅会回来接她去京城,直到肚子大得藏不住,胎儿已经六七个月也没等到一封京里的信,更不用说人了。 茹娘等不下去了,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孤身上京城去寻那位贵人了。 约莫过了三四个月,茹娘又回到了怀柔,身消骨瘦,身子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刮走,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她找到柳三娘,求柳三娘收养她的孩子,说自己也得了痨病,活不久了。 柳三娘心疼她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也不知在京城吃了什么样的苦,照看了她和孩子一阵,那时茹娘痨病已是药石无医,整日咳血,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临去前,茹娘让我帮她瞒下你的身世,绝不能让京城的人知晓,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柳三娘看向余娇,将早已经在心里打过腹稿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我那时虽不知你亲生父亲的身份,但与青云也猜到他定然位高权重,家中应是已有妻妾,茹娘不过去京城数月,就赔上了一条命,我们心里害怕,就带着你回了长奎,对村里人说你是我和青云生下的女儿。” 第四百八十八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六) 这个故事乍听上去很真实,也合乎情理,只是细想,漏洞不少。 “茹娘的父母家人怎会允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未婚先孕?”余娇无法对未曾谋面的女子,称呼母亲二字。 太晏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茹娘一个良家女子又不是卖唱的姐儿,也不是花楼的姑娘。 余娇的目光太过澄澈,好似能看透到人心里,柳三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舔了舔干涩的唇,回道,“茹娘爹娘都是得了痨病去的,家里就剩她一个孤女。” 余娇对柳三娘的话不置可否,这段往事最为矛盾的地方在于柳三娘说她与茹娘交情匪浅,故而接受了茹娘的临终托孤,将她养在膝下。 不论是在原身那寥寥无几的记忆之中,还是余娇穿来后与柳三娘的数次见面相处,柳三娘的古怪态度,根本不像是在帮好友抚养女儿,反倒像是养了仇人之女。 柳三娘分明对她是有恨意的,这恨意之中还带着忌惮,这是余娇最直观的感受。 见余娇沉默着不说话,柳三娘心里有些忐忑,她看了刘子期一眼,从他那张俊朗温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只得掐着手心,细细思索自己方才说的话有没有错处。 过了一会儿,出声找补道,“你爹留给你的那枚玉扣,刘公子也有一块,那玉扣便是当年茹娘留下的。” “玉扣丢了。”余娇淡淡道。 柳三娘惊了下,站起身,“怎么丢了?我不是叮嘱你要随身带着,你也太不小心了!” 她话语中带着 bigétν焦急和责备,刘子期出声道,“无妨,如今我与余娇已经相认了,那玉扣便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了。” 柳三娘隐晦的看向刘子期,那玉扣可是证明余娇身份的重要凭证,何其重要!只是刘子期都这么说了,她坐下喃喃道,“也是。” 余娇直视着柳三娘,再次发问道,“我还有一个疑惑之处,既然你与茹娘关系甚笃,愿意帮她抚养幼女,缘何对我甚是不喜?” 柳三娘一时没了话,不敢去看余娇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声音极低的道,“你是不是心里怨恨我?这些年我的确待你不好,也没曾真的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每次看着你,我就会想到茹娘的死,实在对你喜欢不起来。” “你身上流着你亲生父亲的血,若不是他,茹娘怎会凄惨成那副样子。”柳三娘神情中多了一抹悲愤和怨恨,恍惚中她想到了自己那早夭的女孩儿,是那般的乖糯可爱,可怜她投胎到了他们家,被她爹娘亲手送去,做了替死鬼。 “不是你,茹娘怎么会死?你和你那亲生父亲一样,是你们害死茹娘的!”思及往事,柳三娘怨怼而又无力的指责道。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乖囡囡,死的那样可怜,她却要整日面对一个女儿替她而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恨? 见柳三娘神色悲戚,眼含泪光,万分悲痛的模样,根本不似作戏,余娇不得不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你于余娇有教养之恩,这份恩情是我刘家欠你的。”刘子期及时出声,阻止柳三娘情绪上头,说出什么不对的话来。 柳三娘回过神来,木然的坐了一会儿,按捺下起伏的心绪,道,“既然你那亲生父亲愿意接你回去,你便跟着你兄长去京城吧。” 余娇却说,“听您方才所说,当年那人辜负了茹娘,根本不值得依托,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何还要回去?” 她看向刘子期,“实不相瞒,你所说的身世对我来说门楣太高了,我以孟余娇的身份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年,刘家对我来说太过陌生,我粗野惯了,实在当不了尊贵的小姐,你不如就说没寻到我?” 豪门内宅水太深,处处束手束脚,受人管教,哪有自个儿如今自在,余娇压根不想跟刘子期回刘家,也无心钟鸣鼎食之家的富贵。 “当年之事多有误会,不是我替父亲辩解,他并非无情之人,与柳夫人所想差之甚远。”想要圆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填补,刘子期心思缜密,这些年做事向来谨慎仔细,不留一丝破绽。 他离京时,早已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网,方方面面都填补得毫无漏洞,他看着余娇,柔和的说道,“父亲当年从怀柔回到京城后,在朝堂上遭奸人陷害入狱,茹娘去京城寻父亲时,刘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锦衣卫围府数月,只等圣上旨意一下,便要抄家,将刘府老小尽数抓入昭狱,当时京城人人皆知,你母亲去京城后,应是知晓了刘家的境况,为了替父亲保住血脉,才带着你又回了怀柔。” ъitv 第四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七) 刘子期声音温雅,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令人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父亲在朝中的门生死谏作保,费了多番周折,为父亲查明正身,洗去罪名,这才得以平冤昭雪。父亲官复原职,处理完京城的事情之后,便命人去怀柔找你母亲,只是却遍寻不着,想来那时你母亲已经去世,你也被柳夫人带回了长奎。” “这些事你又怎么知晓得一清二楚?”余娇狐疑的道。 刘子期笑了笑,“都是父亲与我说的,这些年父亲一直命我在找你们母女,我的人暗中多方打听,才在怀柔得到一丝消息,收到消息后,我便马不停蹄的赶来长奎,前次我与顾韫并非来青州游玩,本就是为了寻你。” 刘子期放缓了声音,轻柔地摸了摸余娇的头,“跟我回京城吧,父亲也很想念你,以后哥哥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在刘子期这种宠溺的目光下,余娇犹豫了,他的目光,摸他头的感觉,太像师哥傅川了。biqμgètν 而这种属于兄长的,可以依靠,信赖的踏实感,在师哥去世后,她再也不曾有机会感受到。 “我可以保证,就算回了刘府,你一样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讲究那些小姐规矩,没人会束缚你。”刘子期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做生意,我在江南也有商行,都可以交给你打理。” 这些话十分打动人心,余娇心里暗暗想着,如果刘家人非要接她回去不可,用强硬的手段带她回去,其实她是根本无力抗衡的。 回刘家虽然有弊,但也有利,她从前还觉得杨寄燕有得天独厚的出身,自己要努力做生意赚钱财跟上余启蛰的脚步,而刘次辅女儿这个身份,显然不需要再努力,便能与想在官场上大展宏图的余启蛰并行。 “我本就要去京城。”余娇给出了答复。 刘子期听音知意,见她应下,眼角染上笑意,“等你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便启程回家。” “你说话要算数,我若是在刘府呆得不快活……” 余娇话未说完,刘子期便接了过去,笑着道,“若是不开心,你想离开绝没人敢拦着。” 这般说定后,余娇站起身,与柳三娘道,“等斐哥儿从书院回来,我再来看他。” 柳三娘见她要走,忙出声道,“你这一去京城,不知何时才会再见,斐哥儿与你感情极深,日后见不到你,不知会多难过,这几日你住家里吧。” 她虽然对余娇的感情很复杂,但斐哥儿与余娇最是亲近,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ъitv 余娇的确是拿斐哥儿当成亲弟弟来看的,他又一向黏着她,对她很是亲昵,余娇也有些舍不得斐哥儿。 真去了刘府,未必能想回来看斐哥儿便能赶回来。 她点了点头。 先前也说好了要在这儿住的,柳三娘已经给余娇收拾了一间屋子,被褥都是新做的。 余娇在槐花巷住,刘子期便带手下去了客栈安置,临走前,他深深的看了柳三娘一眼,柳三娘知晓他的意思。 今日柳三娘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刘子期教给她的。 柳三娘在被余娇从县衙送回槐花巷后,便遇到了找上门的刘子期,她本来十分慌张,可在刘子期拿出和余娇那枚一模一样的玉扣后,便知他大概是知晓当年事的旧人,也是可以信赖依托之人。 刘子期教给她的这些说辞,完美无缺的给了余娇一个新的身世,她再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柳三娘心里其实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些年,她对余娇的感情太过复杂,以后彻底不再相见,再也不会有瓜葛了,也许随着时间和遗忘,她也能从对幼女的愧疚之中解脱出来。 说起来,余娇也是无辜的,要用幼女去替余娇的是她的相公孟青云,余娇那时也不过是个人事不知的孩子。 在送刘子期出院门的空档,柳三娘回头看了一眼,见余娇仍旧坐在堂屋里,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刘子期微微颔首,“你们母子要离开的事也不要与她说。” 柳三娘嗯了一声,小声道,“能告诉我,你打算将我们母子送去什么地方吗?” “苍梧郡。”刘子期压低声音说出了地名。 目送刘子期离开,柳三娘合上了院门,岭南苍梧郡,她是听说过的,那里临海,听说有很多渔村,百姓都是靠打渔为生,临海的倭寇时常滋扰生事,前些年还在打仗。 第四百九十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八) 傍晚,斐哥儿从书院回来后,见到余娇在家里,很是高兴,听说她要在家里住上几日,更是开心得不知所以,一直黏在余娇身边,时不时唤上一声‘阿姐’,听得余娇满心柔软。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斐哥儿不停的给余娇夹菜,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是会疼人。 晚上甚至还抱了小枕头跑进了余娇的房里,撒娇想要跟她一起睡,被柳三娘给赶回了房。 斐哥儿可怜巴巴的抱着小枕头走了,余娇看着笑了笑。biqμgètν 第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斐哥儿趴在自己床头,见她醒过来,斐哥儿小脸上扬起笑容,“阿姐,快起床,娘烧了好吃的。” 她抬头摸了摸斐哥儿的头,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新褥子太过舒适,昨晚一夜好眠。 梳洗过后,斐哥儿拉着余娇的手去堂屋用饭,柳三娘早早的起床特意做豆沫和包子,味道很是不错,也是,能在酒楼做厨娘的人手艺自然差不了。 余娇闲着无事,将斐哥儿送去了县学书院。 柳三娘看着他们姐弟俩牵手说笑的背影,脸上浮现一丝微不可查的难过,斐哥儿是极喜欢读书的,也不知去了苍梧郡,还能不能将他送去学堂。 余娇每次来家中给她的银钱,柳三娘全都攒了起来,如今也有好几十两,到时再找一份活做,应还是能交得起斐哥儿去学堂的束脩的。 余娇将斐哥儿送到书院回来后没过多久,余茯苓就来了。 柳三娘怕在家中呆着,会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如往常那般去了染坊做工。 家中没有旁的人,也没有昨日那群吓人的护卫和那位刘公子,余茯苓不免放松下来,与余娇说话也没了约束。 “余娇,那位刘公子真是你哥哥啊?” 余娇点了下头,“应该是真的。” “那你是要跟他回家吗?”余茯苓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太可笑,刘家才是余娇真正的亲人,自己家里人寻来了,怎么能不回家呢!ъitv 她旋即又道,“去京城也好,这样你跟小弟也能常常见面。”犹豫了下,余茯苓不吐不快,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问题,“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还会嫁给启蛰吗?” 余娇抬起头,笑了笑,“我才多大,现在便谈婚论嫁有些为时过早。” 她和余启蛰目前还处于刚谈恋爱的阶段,至少余娇是这么认为的,在她看来,成亲还很遥远。 两人的感情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便会成婚。 “你……你是不是觉得启蛰出身不好,与你们家相差太远了。”余茯苓显然是误会了余娇的意思,说来便是余娇看不上她们余家,余茯苓其实也不会怪她,祖父祖母一直对余娇都不好,昨日还闹成那个样子,若是换做她,兴许也不会再嫁入这样的人家。 女子嫁人虽然是嫁给相公,但却是要与婆家人相处过日子的,若男子家的长辈根本不喜欢,有个恶婆婆,便是相公再好,日子也会过得一波三折,一地鸡毛。 “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余娇轻点了下余茯苓的脑门,认真地说,“喜欢一个人是很真诚的事情,感情是不掺杂质的,若仅因为身份地位,轻易就移情别恋,那便不是真的喜欢,爱是经得起考验的,也是不受任何东西控制的。” 余茯苓听得一怔,余娇的话让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有道理。 她懵懂的将一颗心放回了肚里,暗暗将余娇这番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想着等去京城见到启蛰,要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他。 最担心的事情得到了回复,余茯苓又操心起沚淓县的生意来,“你要是去京城了,造纸坊和榨油坊的经营怎么办?” “先交给周管事打理。”周管事的能力余娇还是很放心的,彩笺和薛涛笺的制作方法,余娇都默在了纸上,留在沚淓县的宅子里,能不能制出来,还要靠余知舟和周管事他们试做摸索。 榨油坊那边只要有了楔子榨油机,等胡菜籽丰收后,只需有几个壮汉劳力榨油便可,至于榨成油后往外卖和做头油什么的,眼下操心这些也无用。 “你就这么放心把产业全都交给别人打理?做个双手掌柜?”余茯苓想着若是她,可做不到余娇这样心大。 余娇喝了口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京城虽有些远,但有心想回来,也不过是几日的路程。” 第四百九十一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九) “高门大户规矩多,那些小姐哪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你家里人若知晓了,定然不会容许你做这些的。”余茯苓道。 余娇想到刘子期昨日的话,眼底浮现笑意,“我那……兄长说了,不会管束我做生意的事儿。” “刘公子啊?”余茯苓不自觉的便放轻了语气,“说实话,那位刘公子长得跟谪仙一般,通身的气度,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冒犯。” 余娇笑了起来,刘子期生的俊朗,气质温润,皎如朗月,又是次辅家的公子,气度自然远非常人能比。 余茯苓见她笑,说得更起劲了,“好似站在他跟前,无端就卑微起来,我原先还以为他比那位纨绔不羁的小侯爷性子要好上许多,在青州时待咱们温和有礼,却不想竟也是个煞神,那位顾小侯爷喜欢动手打人,你家这位兄长是一个眼神,就让手下打人!该不会京城的公子少爷们都这么凶?” “昨日也是因了我的缘故。”刘子期让人动手也是为了给余娇出气。 “他这般护着你也是应该的。”余茯苓说,“有刘公子这样的兄长,你在京城应当没人敢欺负你,那顾小侯爷就很听刘公子的话。” 提起顾韫,余娇便想起还欠着他不少银子,也不知到了京城他会不会找自己要钱,不过顾韫那般财大气粗,应当不会向她追债。 “你今日回去同宋婶和梦山叔说一声,跟我一起去京城。”余娇说道。 余茯苓迟疑了下,“你去京城是要认祖归宗,我跟你去不太好吧?” 余娇看着她,笑问,“你不想去看启蛰了?” “想还是想的。”余茯苓诚实的道,“只是……”ъitv “想就去,没什么不妥的,到时你若是觉得住在刘家不自在,就跟启蛰住在一起。”余娇很是干脆的道。 余启蛰在信中提过,他师兄陆瑾帮他租了一处小院,余茯苓住过去倒也方便。 听她这么说,余茯苓也没了后顾之忧,“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她跟赵禹已经说过了要去京城陪启蛰会试,等年后再赶回来成亲,赵禹很是通情达理,让她只管安心去京城陪启蛰科考,年后要是赶不及,把婚期往后推迟些时日也无妨。 余茯苓走后,余娇也出门去了回春堂,江清河有段日子没见过余娇了,见她过来,很是高兴,让堂内的伙计斟了热茶。 寒暄过后,余娇说明来意,“我是来找沈瑜的,还要劳烦江大夫帮忙找他过来一趟。” 江清河立刻差遣了一个医童,让他去沈府找沈瑜。 没过多久,沈瑜就赶了过来。 医馆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是很方便,沈瑜将余娇请到了后堂,“倒是稀奇,你竟会想起找我?” 自从上次帮余娇买回胡菜籽后,这女人就找过他一次,还是为了帮她村里的那些村民卖草药,之后再没联系他,不怪沈瑜稀奇。 “我要去京城了,虽然先前与你所说的合作是在开了榨油坊之后,但眼下沚淓县那边,得劳你操心顾着。”余娇说道。 沈瑜原本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坐的十分没有正形,听了余娇的话后,不由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你要去京城做什么?” 想到她那个名义上的小夫郎似乎是去了京城科考,沈瑜微微眯起眸子,盯着余娇道,“你丢下沚淓县一摊子事儿,该不会就为了去京城陪那男人科考?” 余娇是想跟沈瑜长久合作的,正如余茯苓所说,她去了京城,山高水远,这边的生意真出了什么事情,未必能及时赶得过来。 沈瑜这人品性还算靠得住,家里本就经商,在做生意上还是很有脑子的,从水患之后,他对卖粮动了心思便可以见得。 “我家里人来找我了。”余娇想了想,并不打算将身世瞒着沈瑜,就算她不说,日后再打交道,这人迟早也会知晓。bigétν “你家里人?”沈瑜一脸疑惑,“什么意思?你家不就在长奎吗?” 余娇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是被人收养的,家里人近日找了过来,要接我回家。” 沈瑜消化了下,继而关切道,“你见过你家里人了?他们是真心实意想要接你回去,还是……” 他顿了下接着道,“你也别怪我多嘴,你家里人既然在京城,应当是大户人家。大宅院里阴私事儿极多,这么多年,你都长大了,他们才找到你,说不定接你回去是有所图谋。 沈瑜打量着余娇秀美的小脸,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说道,“你长得还算好看,他们接你回去,把你指婚给傻子瘸子,用来攀附权贵,也是有可能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真正的高门贵女(十) 余娇又好气又好笑,“你话本看多了,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这番话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等沈瑜说话,余娇又道,“我兄长人很好。” “这么说是你兄长找来了,你父母没来吗?”沈瑜是真的关心余娇,怕她被人哄回家欺负了,一本正经的追问道。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他在朝为官,听兄长说是有公务要忙,走不开身。”余娇说道。 沈瑜沉吟着道,“你亲生父亲竟还是个官啊,他什么官职?” 能在京城做官,不论官职大小,已算是了不得,沈瑜有些吃惊,没想到余娇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 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余娇接下来的话,令沈瑜震惊得直接站起身,一时间颇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太过荒诞。 “你说你生父是当朝刘次辅?”沈瑜咽了咽口水,恍如做梦一般,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余娇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她道,“兄长应是没骗我,我与顾小侯爷相识你是知道的,我兄长与顾小侯爷是好友。”biqμgètν 沈瑜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才算是消化了余娇生父是当朝刘次辅这件事,他打量着余娇的神色,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来,“你亲生父亲可是刘阁老啊!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余娇有些不解,沈瑜轻嗤,“从你嘴里说出来稀疏平常得就好像刘次辅是乡下种田的农夫似的!” 余娇忍不住笑了起来,沈瑜被这个笑容晃了眼,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本就生得灵动,圆溜溜黑漆漆的,眉眼弯起时透着一股涉世未深的纯真,很容易便让人想到小鹿,小白兔那种弱小需要人保护的小动物。 沈瑜不由自主的便跟着弯起了唇角。 “那我该怎么说?难道要敲锣打鼓去街上吆喝一番,才能表现出我也很震惊。”余娇声音中带着笑,显得愈发清脆。 见她笑着时,莹润的脸颊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沈瑜手指微动,很想坏心眼的戳一戳,他捻了捻指腹,压下这股念头,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大好事,我以前就觉得你不该是出生在乡下那种小地方,果不其然!看来我真是有眼光!”ъitv 他调侃道,“以后你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了,可别翻脸不认人,看不上我这种商人之子,不理人了。” 余娇也顺着他的话玩笑道,“好说,好说,毕竟我还指望着你当牛做马,打理沚淓县的生意呢!” “得令,给千金大小姐当牛做马,我甘之如饴还不行吗?”沈瑜笑着说道,“往后你余大小姐指东,小的绝不往西,要是朝西边走一步,不用您说,我亲自打折自己这双腿!” 余娇还挺喜欢沈瑜这种性子的,虽然嘴上说着大小姐什么的,但并不会因为这个,就跟她拘束起来,至少相处起来轻松愉快,他嘴里的震惊果然也只是表达一下震惊这种情绪。 余娇用手背抵着唇,轻咳了下,“言归正传,我走后,沚淓县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周管事商量着办,周管事这几日便会从江南回来。”ъitv 沈瑜也认真起来,他点头道,“行,胡菜籽长成也要到来年四五月份了,田里我会仔细盯着,你就放心回家吧。” 先前余娇并未跟沈瑜说过造纸坊,原本她是打算交给余知舟打理的,只是眼下自己不能长时间呆在沚淓县,索性将造纸坊一并交代给沈瑜,她虽然要做甩手掌柜,但沚淓县这边还是得有一个大小事都能排板做决定的人。 目前沈瑜是最好的人选,周管事毕竟是余娇从顾韫那里借来的人,若是哪日周管事张口要回顾韫手底下做事,余娇也不好拦着。 与沈瑜又说了些细枝末节要注意的地方,余娇给了他一封信,让沈瑜去沚淓县的时候,交给周管事和余知舟。 骤然多出的身世太过意外,周管事他们应该还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余娇来不及去跟他们见面,只能在信中交待他们往后有事去找沈瑜处理。 余娇要走的时候,江清河又拉着她,问了好些先前她默的那本医书上的医术问题,与江清河探讨完,已到了用午饭的时辰。 拒绝了沈瑜的邀饭,余娇去了刘子期下榻的客栈,告知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处理好,明日便可启程去京城。 刘子期知她还未用饭后,让下人去客栈后厨要了一桌饭菜,留余娇与他一同吃饭。 余娇没有拒绝,她既然要回刘家,总要跟刘子期亲近起来的。 第四百九十三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一) 刘子期见她答应留下一起吃饭,很是高兴,席间给余娇夹了好几次菜,虽然两人没什么交流,但刘子期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暗暗将余娇筷子夹得次数稍多的菜全都记在了心里。 饭毕,余娇又坐着与刘子期喝了一会儿茶,刘子期与她说了说刘家如今都有哪些人。 刘次辅是有正妻的,这点余娇并不意外,刘子期是那位夫人所出,除他外,那位夫人膝下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刘瑶珍已经出嫁,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二小姐刘瑶玉,她比余娇要大上一岁,还未定亲。 刘次辅并未纳妾,余娇的母亲茹娘说起来只能算是刘次辅的外室。 刘子期说到这里,扶着余娇的肩道,“在父亲眼里,并不在意什么嫡庶之分,我们都是他的子女,都是一样的,你不用怕,到京城后,父亲会让你记在母亲的名下,跟瑶玉一样,都是府中嫡出的小姐。” 余娇并不在意这个,她本就是占了孟余娇的身子,这些亲人,对她而言,实在陌生的很。 “祖父去的早,府中还有祖母,她常年吃斋念佛,很是心善,很是疼爱我们这些小辈。”刘子期说道,“祖母跟你一样喜静,回府后,你若是喜欢祖母,可常常去她跟前。” 余娇点了点头,今日沈瑜的话也算是提醒了她,余娇道,“回到京城后,我的亲事还能自己做主吗?” 余娇这话若是换做旁人听了,定会觉得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刘子期却宠溺的笑着道,“自然由你做主,若不是合乎你心意的人,你不愿嫁,没人能逼你。” 说这话的时候,刘子期想到了余启蛰,旋即又道,“不过就算由你自己做主,也要是能护你一辈子的人,不然我不会同意的。” 刘子期全然越过了刘次辅和刘夫人,似乎他们两人根本管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余娇其实早便觉得刘子期待她实在有些奇怪,根本不像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反倒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那般。 余娇离开客栈的时候,刘子期将她送到门外,“明日一早我去槐花巷接你,吃食衣裳我都备好了,你不用费心收拾行李。” 余娇点点头,不得不说,刘子期事事周全,与她说话时也总是存着小心,费心解释,其实她哪有那么脆弱,以后相处多了,这种因生疏带来的分寸应会消失的。 刘子期目送余娇走远,身影消失,才转身回了客栈。 远处一对男女驻足了许久,目睹了这一幕。 “大哥,刚才那女子是孟余娇吧?”陈柔攥着帕子出声问道。 陈志清则望着客栈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视线,他点点头,“应该是她。” 陈柔那双美目里划过嫉妒,“余启蛰进京赶考,她倒是左右逢源,竟又勾搭上旁的男子,我方才瞧着那男子衣着不凡,真不知道她哪里好,竟这么招男人青睐!” 陈志清认出了刘子期,他道,“那男子……身份不一般,我在青州时候见过他,他与青州知府杨远尘相熟,还是从京城来的,不知是什么来头。”biqμgètν 一听是京城出身的公子哥,陈柔也来了兴趣,“大哥,那他家里应该也是做官的吧?” 陈志清点头,“应当是的,只是不知孟余娇与他是何关系。” 陈志清想起诗会那日,他不舍得钱财,便没跟邵忠去浮筠阁用饭,余启蛰却是去了的,邵忠邀请了杨小姐,孟余娇也跟着杨小姐他们一道去了浮筠阁。bigétν 如今想来,孟余娇定是在浮筠阁结识了方才那位公子。 陈志清不禁有些懊悔,若是乡试时家中多给他准备一些银子,邵忠叫他去浮筠阁用饭时,他哪至于因为钱财捉襟见肘,不敢前去。 也因此,错过了结交那两位京城贵公子的机会。 “余启蛰能在青州知府面前的脸,便是因了孟余娇与杨大小姐相识的缘故,阿柔,这趟你与我去京城会试,可要多结交些有用的朋友,大哥的前程还要多靠你帮扶。”陈志清收回视线,将对刘子期的嫉妒压在心底,低声与陈柔道。 陈柔微微一笑,抬手撩了下耳旁垂着的一缕发丝,声音轻柔的道,“大哥,难道我长得还不如孟余娇吗?她那人性子很是讨人厌,说话也不招人喜欢,若是我有机会能接触到那些贵人,哪里还有她的份!” 陈志清笑了起来,看着陈柔道,“我家阿柔自然是最好看的,便是王公贵侯,也是配得上的。” 陈柔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这段时日,陈志清与陈柔说了许多,将京城说得富贵如云,浮华满天,而陈柔这样貌美的长相,根本不该屈就在小山村中,随便找一个乡野莽夫,若非官家子弟,绝对配不上她。 第四百九十四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二) 陈柔在陈志清的‘洗脑’下,也渐渐自命不凡起来,她本就心比天高,以前眼界只有乡下十里八村那么点小地方,才觉得余启蛰出类拔萃,夺目耀眼,对他动了心思。 如今听大哥说了京城,才知余启蛰根本抵不上那些生来便是权贵之家公子哥的一根手指头。 余启蛰比大哥考的好又如何,将来总有一日,她会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上,让他和孟余娇只有跪在地上与她磕头行礼的份儿。 “好了,咱们赶紧去沚淓县吧。”陈志清找掮客租了一辆马车,送他和陈柔去沚淓县。biqμgètν 坐上马车,陈柔轻声抱怨道,“大哥,镖行的人怎么不来接我们,还要我们去沚淓县?” 陈志清说道,“咱们给的银子少,那镖行的人刚好接了一个大单,护送一位姑娘去京城,只是顺便捎带上咱们,出门在外,没有钱财权势,自然也使唤不动人,能平安无虞到京城便好。” 陈柔攥紧了帕子,暗下决心去了京城,一定要嫁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让人再也不敢轻视疏忽她。 看着马车外的景色,陈柔心情渐渐轻快起来,想到自己日后去了京城就是另一番光景,而孟余娇只能留在长奎的小山村,根本碍不着她的眼,心里的那点嫉妒也消减了不少。 而陈柔和陈志清到沚淓县找到镖行后,镖行的人让他们再等两日,说他们要送的那位雇主姑娘暂时还不走,陈志清和陈柔只能压下不快,在沚淓县又呆了三日,结果被镖行的人告知,那位雇主改了主意,不需要他们镖行护送了。 镖行的人收了定金,不用退还,不用费事儿大老远跑一趟京城,并没有什么损失,可陈志清和陈柔就惨了,眼看距离春闱时日无多,去京城路途遥远,根本不能再耽搁下去。 陈志清埋怨镖行的人出尔反尔,镖行的人根本不理会他,只放出话,他要是出得起银子,专门护送他去京城也不是不可能,出不起银子就赶紧滚蛋! 陈志清哪舍得出这么大一笔路费,全家东挪西凑才不过给他凑出二百来两银子,去了京城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他还想结交一些朋友,到时候少不了要应酬,身上的银子他根本不舍得花。 陈志清气的骂娘,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在车行租赁了一马车,送他们去京城,车行的人一听要跑这么远,狮子大张口,不然就不送。 虽然是狮子大张口可也比请镖行要便宜许多,陈志清只能忍痛掏了银子,但是路上的安全并没有了保障,只能尽量在白天赶路,且要走官道,这样一来,路上花费的时间就要更多了。 余娇根本不知,自己取消在镖行的单子后,无形之中给陈志清和陈柔带去的麻烦。 她已经和余茯苓在去京城的路上,昨日出了青州,途径一处小镇,刘子期怕她在马车上颠簸得难受,便在镇上客栈留宿了一晚。ъitv 其实他准备的马车宽敞不说,车厢垫了一层厚厚的毛毡,坐起来根本感受不到颠簸,而且车内还有茶水点心,能下棋看书,余娇并不觉得赶路难受。 昨夜忽然刮起了大风,呼呼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客栈的门窗被吹得咣当响,吵得人睡不着觉,余娇起身关了好几次窗扇,但根本无济于事,后来她躺回床上,睡意朦胧间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没多久后,外头风虽然依旧刮得厉害,但门窗却没了震颤的声响,余娇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bigétν 余茯苓醒来后,去开窗,无意间发现窗柩的缝隙里都塞了棉花,她惊讶的道,“这客栈倒挺周到,难怪下半夜动静小多了。” 余娇看了眼她手中的棉花,想着兴许是客栈的掌柜看刘子期身份尊贵,才如此周到行事。 不一会儿有伙计敲门送梳洗的热水,余茯苓打开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余娇不禁打了个寒颤。 余茯苓接过脸盆后,客气道,“昨夜劳你们费心,还往窗户缝里塞了棉花。” 那伙计笑着摇头,“姑娘误会了,是跟你们一路的那位公子叫下人堵上的。” 伙计走后,余茯苓一边洗脸一边道,“刘公子可真是体贴入微。” 余娇笑了笑,门外又有人敲门,一个护卫手中捧着两件大氅,“姑娘,公子说刮了一夜风,今个儿天有些冷,让属下将这些衣服送来,让姑娘穿上御寒。” 余娇抬手接过,道了一声谢,那护卫离开后,余茯苓抱着大氅,喜笑颜开,“刘公子竟然还给我准备了一件,余娇,你这哥哥可真好!” 第四百九十五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三) 余娇摸着大氅,心中也微微一暖,两人梳洗后下楼用饭,刘子期已经在桌旁坐定,吃饭时也并未提及昨夜他让人用棉花塞窗户缝,显然只默默做事,并不是非要余娇念着他的好。 用过饭后,护卫们已喂饱了马,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余娇上了马车,便觉出十分暖和,车里搁了一个炭炉,还放了床松软的衾被,矮几上素点心和素点心都有,摆了满满一桌子,还有蜜饯干果。 这些都是刘子期一早起来,吩咐手下人弄得,他生怕照顾不好余娇,一路上会累着冻着她,两件大氅也是手底下人骑着快马,去了临近的城里,在成衣铺里买来的。 刘子期私心觉得这十几年,没人真心待余娇好过,也没有人真正疼爱过她,自己要补足这十几年余娇没得到的疼爱,好好呵护疼宠她。biqμgètν 这样以后,余娇才不会被外面那些男人随意便哄了去。 女孩子没被家里人千娇万宠过,外人对她稍微好一些,她可能就会喜欢上那人。 比方说那个心思复杂的余启蛰,刘子期从前还不觉得讨厌这人,如今却觉得他哪哪都与余娇不般配,心思过重,野心又大,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不会太轻松。 相比余启蛰,刘子期反倒更情愿余娇能看上顾韫那浑小子,顾韫性子虽放纵不羁了些,但赤子心肠,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加之有小时候与素笺的情分在,定然一辈子都会待余娇好的。 只是安南侯府树大招风,日后如何还不好说,余娇嫁给他似乎也不太好。 好在余娇年纪还小,刘子期当然是希望她能在自己身边多留几年,不要太早谈婚论嫁,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根本不像是在养妹妹,反倒更像是养女儿,操着老父亲的心,刘子期不禁吐了口气,抿唇失笑。 走了六天的路程,京城已经依稀可见,这一路上都并未走夜路,若是赶不及到客栈投宿,刘子期便会吩咐手下去附近的人家借宿,因此才多花费了不少时间。 刘子期换骑了马,他放慢速度,与余娇的马车并行,出声道,“小妹,我们到京郊了,再走两炷香的时间,便能进城。”bigétν 余娇撩开车帘,点了点头,临近京城,就连官道都修得宽敞许多,两边的林子枝头上挂着不少落叶,但也有枝叶青葱茂盛的,不知是什么品种。 “你若觉得车内闷得慌,我带你骑马玩一会儿?”刘子期见她看着外面,误以为余娇想出来透气,出声道。 余娇看了看他身下的高大的马匹,有些心动,只是她并不会骑马,京城已经不远,她若下车,恐怕还得耽搁一会儿,于是余娇摇了摇头,还是拒绝了,“改日吧。” 刘子期笑着道,“好,等你想骑马了跟哥哥说,到时我带你去城西的猎场玩。” 余娇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她正要放下帘子,就瞧见路边林子里突然冲出一人,忙朝刘子期提醒道,“小心!” 刘子期本是侧首看着余娇的,闻声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人扑到路边,刘子期眉头一皱,用了暗劲才硬生生将马拽住,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 身后的护卫也跟着停了下来,若不是刘子期动作够快,扑倒在官道上那人怕是就要葬身马蹄之下了。 一旁的护卫翻身下马,去查看情况。 趴在地上那人一动不动,身上破旧的麻布黑衣血迹斑斑,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护卫用剑柄碰了碰那人,却没有一丁点回应,他收起剑,用手拽住地上那人的黑衣,将他扯了起来。 一张骇人的脸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护卫微微一惊,手中力道一松,那人便又软躺在地上,护卫抬手试探了一下这人的呼吸,朝刘子期回禀道,“还有气。” 余娇在马车上也瞧见了地上那人丑陋如夜叉一张脸,满是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余茯苓也好奇的探出头,轻呼出声,“好吓人的脸!”bigétν 刘子期闻言,身子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将余娇的视线遮挡住,对护卫道,“赶紧处理了。” 护卫便动手将地上这人搬到了路旁,挪离了官道,翻身就要上马。 余娇见他们显然是不愿多管闲事,她犹豫了下,在马车要走的时候,余娇瞧见路旁那人身旁掉落了一把小刀,蹭亮的形状分明这个时代没有的手术刀,她出声道,“等一下。” 刘子期转头看向余娇,听她说,“我想看看这人的伤。”便抬手让护卫们都停了下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四) “那人的脸……”刘子期见余娇下车,出声道,“不然我叫护卫送他去城中医馆救治。” 那张脸实在太可怖,女孩儿瞧见了怕是晚上会做噩梦。 “我先看一看。”余娇已经下车,朝那人走了过去。 刘子期想到余娇便是医者,而医者大多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他没再阻止,下马也跟了过去。 余娇走近后,从地上捡起那把刀,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手术刀,这刀的做工很精湛,丝毫不输给余娇先前在青州锻造的那把。 她将刀收了起来,蹲下身去查看地上这人的伤势,这人腹部被利器砍了一刀,血水仍在流着,只因为穿的是黑衣,并不太明显,脉象有些虚弱,这人是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的。 余娇解开他的黑衣,身后余茯苓已经抱着诊箱从车上下来,余娇从诊箱里拿出调配好的伤药,洒在了丑脸男人腹部的伤口上,简单的包扎了下。 刘子期站在一旁,看着她素白的手指熟稔的处理伤口,不免想到了余娇在青州时给肖宁断骨接手的情形,那时他便十分欣赏余娇,处事不惊,又医术精湛,这样的姑娘极少。 刘子期心底有些骄傲,他的妹妹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性子好,模样好,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事物。 把伤口处理好,余娇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血污,与刘子期道,“哥哥,让人将他抬到马车上吧。” 刘子期微微一怔,这是余娇第一次唤他哥哥,听得刘子期一颗心都快化了,连余娇说什么都没听清楚,就忙不失迭的点头。ъitv 一旁护卫见状,便动手将地上那人给抬到了马车上。 刘子期回过神,才知道余娇说的是什么,他无奈一笑,罢了,余娇既然不害怕,愿意让那人上马车,便就随她去吧。 刘子期沉浸在余娇主动开口喊他哥哥的欢喜里,他提身上马的时候还在想,只要是余娇想要的,便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他这个哥哥也是愿意的。 马车行走起来,余茯苓瞅着躺在车内那人恐怖的脸,低声道,“这人的脸好吓人啊,厉鬼长得也不过如此了。” 余娇面色如常的道,“烧伤所至,烧成这个样子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若非有很强的求生意志,一般人是活不了的,我们不该妄议他的长相。” 她方才给这人包扎伤口的时候,他身上的烧伤更严重,胸口哪里肌肉萎缩,真的很难想象该是在怎样的大火中逃生出来的。 余娇取了水囊,毫不避讳的将手放在了男子丑陋的脸上,捏开这人的嘴,给他灌了一些水。 昏迷过去的男子突然轻咳起来,似被水呛住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因为烧伤愈合的疤痕肉拧在一起,他那双眼睛也有些歪斜,只是一双眼珠子却漆黑黑的,盯着人看时很是渗人。 余茯苓被吓了下,往后缩了缩身子,余娇面色如常,出声道,“你醒了?”见他要动,余娇又道,“你失血过多,最好躺着不要动,不然会头晕恶心。” 丑哥儿盯着余娇看了好一会儿,躺在车厢的地上没有动弹,他刚刚就醒了,正巧听到余娇那句不该妄议他的长相,丑哥儿自从顶着这张脸之后,从未听过这么……这么温暖的话。 尤其是她那句烧成这个样子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当年他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他能活下来,全身都是火烧的痛,活下来有多艰难只有他自己清楚,烧伤溃脓,结痂脱落,动弹一下,就会挣裂伤口,那两年,他的里衣几乎没有一日是不沾血的,沾着都是他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 “是你们救了我?”丑哥儿出声问道。 余娇听他声音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不错,虽然这人的身上遍布烧伤,从脸上也不太能看出年纪,但身体伤疤的复原状态还是能看得出是年轻人。 余娇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了,因为这张脸都喊他丑哥儿,这些年他也习惯了,甚至自己有些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叫我丑哥儿就行。”丑哥儿看了眼马车,他记得昏倒之前,自己扑到了官道了,应该是被官道上的过路人给救了,也不知那些人有没有追过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丑哥儿问道。 第四百九十七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五) “京城。”余娇回道。 丑哥儿闻言皱了皱烧伤后残缺的眉头,坐起身来,他不能进城,不然官差也不会放过他。 “停车,我要下去。”丑哥儿对余娇说道。 余娇救他,本就是想要等他醒过来问手术刀的事儿,听丑哥儿这么说,便将藏在袖中的手术刀拿了出来,“这把刀你是怎么得来的?” 手术刀被余娇玩在指间,她对这柄刀太过熟悉,拿起的时候,给人一种刀子就好似长在她手心的感觉,丑哥儿看见手术刀,忙伸出手去抢,余娇轻易躲闪开,手术刀在她掌心转了个圈。 “你管我从哪得来的,反正是我的。”丑哥儿话语中带了戾气。 余茯苓听了就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无礼,我们刚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刀子不可能是你的。” 余茯苓在余娇制出手术刀之前,从未见过这种刀子,也没听过有别人能用这种刀子开膛破腹救人命,在她看来,这种刀子就是余娇想出来的。 余娇则观察着丑哥儿的表情,无奈他脸上烧伤太严重,只能看出一些眼睛里的情绪,她犹豫了下,试探道,“areyoufroanotherworld?” 丑哥儿盯着她,眼底流漏出费解和疑惑。 余娇想了想,兴许这人没上过学,不懂英语,稳妥起见,她又道,“齐天大圣知道吗?” “不知道,是你家人?”丑哥儿回应得很是理直气壮,他对余娇道,“算了,你快把刀还给我,让我下车。”丑哥儿听见外面传来人声,马车行进的速度也缓了下来,猜测应是离城门不远了,他愈发急切起来,一把扯开车帘,探出身去。 余娇原以为碰见了‘同乡’,见丑哥儿这副反应,着实不像跟她一般,从异世而来,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可这手术刀看痕迹已经有些年月,不像是近来才仿制的,她还是很想知道这柄手术刀的来历,便未曾唤护卫停车。 丑哥儿探出身,瞧见外面数十个骑着马高大英武的护卫,保护在马车两侧,他眸光闪了闪,能养得起这样的护卫看家护院,在京城里必是首屈一指的府邸,看来马车里的这两位姑娘身份不简单。 丑哥儿不由心里转变了主意,他不愿意离开京城,与其在城郊东躲西藏,倒不如跟着马车里的人去她府上。 京畿属衙门的人总不敢因找他这么个小人物,去搜查这种大户人家的宅邸,再者,宝药堂派出要杀他的人,定然也寻不着他。 丑哥儿坐回马车里,放下了车帘,他盯着余娇手中的刀,忽而说道,“我告诉你这把刀从哪来的,你能不能收留我几日?” 余娇却没有立时答应,“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有人想要你性命吧?” 见丑哥儿不语,余娇继续道,“你倒在官道旁时,是有人在追杀你,你赌了一把,想着兴许会遇到过路的好心人搭救你,即便不给你治伤,只要于心不忍捎带上你,便也可躲避开追杀你的仇人。” 丑哥儿抿着唇角,那张丑陋的脸上露出笑意,烧伤的肌理扭曲在一起,黑沉沉的眼珠子放出亮光来,“你很聪明。” 这条路是进出京城必行的官道,来往之人颇多,其中不乏高官权贵,丑哥儿的确堵了一把,且回春堂派来的人根本不敢在官道上大张旗鼓的对他下杀手,他们想要他的命,却也怕惊动了官府的人。 余茯苓听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路上随便搭救一人,竟还是个大麻烦,还好余娇聪明,这些要是换做她,根本就想不到。 她去拉余娇的胳膊,“还是让他下车吧,咱们刚来京城不好惹上麻烦。” 余娇没回应余茯苓的话,只接着对丑哥儿道,“只能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副样子过路的若是女子不会可怜你,只会害怕你,便不会救你,若是男子,根本不会自惹麻烦上身。若不是遇到我,你信不信,现在你还躺在官道上,不是葬身马蹄车辙之下,便是被追杀你的人找到,要了你的命!” 丑哥儿默了一瞬,“所以小姐是不想收留我这个麻烦?” 余娇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道,“这就要看你惹了什么事情,究竟是怎样的麻烦了。” 见丑哥儿不开口,余娇也不急,缓缓说道,“你想好了再说,毕竟愿意主动惹麻烦上身的人少有,我只听实话,没有丝毫隐瞒的实话,” 丑哥儿动了动喉结,良久才道,“离你们救我的官道不远的林子里有个义庄,那义庄以前是我爹看守的,我爹死后,我接了他的活,在义庄里和死人作伴。” 第四百九十八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六) “前段时日有人找上我,说是想买几具无主的女尸,他们说不会将尸体带走,只是要在肚子上开个口,再缝合上,练一下缝合之术。” 丑哥儿这话让余茯苓和余娇相视一眼,两人所想相同,居然有人用尸体练习余娇开膛破肚的手术。ъitv 丑哥儿对二人的反应并无所觉,毕竟这事儿在常人听来实在有些骇人耸闻,她们两人表情有些反常也实属正常。 丑哥儿接着说道,“义庄里常有大户人家送来犯事被打死的丫鬟,还有窑子里受虐死掉的女人,这些都是无主的尸体,没有亲眷收敛,他们嫌乱葬岗晦气,都是送去义庄,由我拖去乱葬岗随便下葬安置了。” 余茯苓听得瞠目结舌,“你便答应让人用这些死尸练习缝合之术了?这未免对死者太大不敬了!” 丑哥儿嗤笑一声,“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这世上又没鬼神,什么大不敬,不过是活着的人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余茯苓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毕竟那些无主的尸体亲眷都不愿好好下葬,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这里说什么话都显得是在装圣母心泛滥的好人。 “有人给银子,除非是傻子才不答应,反正我也常做给死人身体修修补补的活。”丑哥儿已继续道,“我收了银子,有了无主的女尸,便会给那人传消息,他们会趁夜半无人到义庄练习开腹缝合之术,只是前不久出了一桩岔子。” 说到这里,丑哥儿停了下来,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给我口水喝。” 余娇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护卫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们是刘阁老府上的。” 而丑哥儿听到此动静更是噤了声,下意识的往车厢角落里缩了缩身子。 余娇将车帘撩开一条缝,朝外面看去。 马车已到了城门口,高大的青砖城墙足有四米来高,青砖堆叠,拱形城门旁站着身着盔甲的城防守卫军,手持红缨枪,正在挨个盘查进城的百姓。 此时已经轮到了余娇他们的车马,盘查的城防守卫认出刘子期来,顾韫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成防守卫军知道顾韫一向跟刘阁老家的大公子要好,也都见过刘子期,忙抱拳行礼,“属下眼拙,原来是刘大公子。” 他回身摆手示意让守卫放行,并没有检查马车。 刘子期微微颔首,回身看了一眼马车,轻夹马腹,缓缓进了城门。 余娇正要放下车帘,发现城门旁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面所画的人像虽然十分潦草,但那丑陋的模样,俨然就是车里的丑哥儿。ъitv 匆匆一瞥,只看见告示上几个字,京畿属衙门追拿逃犯! 余娇松了手,车帘落下,马车离开城门,城内的路面是宽阔的石板路,街道沿巷各色铺子琳琅满目,空气中夹杂着阵阵香气,有女儿家的脂粉香,还有酒楼飘来的酒菜香味,还有茶楼的茶香。 人声喧嚣,繁华热闹远非州府所能比拟的。 余茯苓没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去注意力,她着急的朝丑哥儿追问道,“出了什么岔子,你倒是快说啊。” 丑哥儿正要开口,余娇凝眉看着他道,“你是官差要捉拿的逃犯?” 丑哥儿无言以对,点了点头,“你听我解释……” 余娇打断了他的话,她虽然对这柄看上去有了岁月痕迹的手术刀很感兴趣,但最烦麻烦,若丑哥儿只是跟人有些私人恩怨,惹来杀身之祸也就罢了,可身上竟然背着官司,是官府要捉拿的人,她可揽不了官府这样的麻烦。 “你下车吧。”不等丑哥儿将话说完,余娇便直接了当的道,“官府的人要捉拿你,我可庇护不了你,既然你有罪在身,最好还是赶紧去官府自首。”biqμgètν 见余娇撩车帘要让车夫停车,丑哥儿有些着急了,他一把摁住了车帘,“你听我说,我没犯多大事儿,官府捉拿我就是因为义庄尸体被人破腹的事儿传了出去,您要是这会儿让我下车,那就是让我去送死。” 丑哥儿一股劲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事儿全都说了出来。 “我方才说的那个岔子,便是前几日有人又往义庄送了一具女尸,那女尸怀了四个月的胎儿,我听往义庄送尸体的下人说这女尸是家里头的丫鬟,在京城没亲没故,私下跟小厮暗结珠胎,被主母给发现了,恼她祸乱内宅,败坏风气,怕宣扬出去会影响家里小姐的名声,便将她喂了砒霜,给毒杀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七) 余娇淡淡道,“你继续说。” 丑哥儿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练习缝合术的那两人,早就交待我帮他们留意有没有怀了身孕的死尸,这不赶巧了,这死了的女子已经怀有四五个月的身孕,胎儿刚好成形,正符合那两人的要求,我便给他们送了信,那两人趁夜去了义庄,破腹将胎儿取了出来,又缝合了死尸的肚皮,他们用的也是你手中拿着的这种刀子划开死尸肚皮的。” 知道余娇对那刀子感兴趣,丑哥儿特意说道。 “也是这种刀子?还是这一把?”余娇快速问道。 丑哥儿摇头,“当然不是我这一把,不过跟这把模样相同,我瞧过他们的刀,没有我这把锋利不说,也没我这把锻造得精巧。”bigétν 居然不是同一把,太晏怎么会有这么多手术刀?余娇微微眯起杏眸,她有些费解,难道早在她之前,便有人也穿到了太晏,刚巧也是一位医者,不然手术刀怎么会在太晏这么普及? “那他们用的是什么针缝合的?”余娇追问道。 丑哥儿答道,“就是普通看诊大夫施的银针,不过稍粗一些,比缝衣的铁针要细一些。” 余娇陷入了疑惑之中,若同是从异世而来的医生,不该在缝合手术的时候用普通的银针,银针虽然有软度,但手术刀都能用熟铁冶炼出来,不该制不出角针和圆针。 余茯苓则拉着余娇的衣角,耳语道,“余娇,这世上怎么还有人会破腹取胎啊。” 余娇也是满脑子疑云,只是听丑哥儿所讲述的,那两人去义庄练手,显然是根本不会做剖腹产,而是不知从哪得知的法子,还处在学习研究的阶段。 也有可能不是学习,若跟她一样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医生,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手术器具和无菌条件,所以才先在死尸身上练手。 丑哥儿看余娇的反应,忽然有些明了,她应当是认得这种形状的刀子的。 丑哥儿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犯了嘀咕,又想到余娇会看诊,还给他包扎了腹部伤口,若非家中至亲之人是大夫,那她便也是医者,该不会赶巧跟那宝药堂的人认识吧?bigétν 丑哥儿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只听余娇道,“那你又是怎么成了官府要缉拿的逃犯?” 丑哥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啐了一口,“说来也是倒霉,谁能想到那女尸根本不是个丫鬟,而是一个官老爷养在外面宠在心尖尖上的外室,那户的当家主母知道外室怀有身孕后,生怕官老爷将她娶进府中宠妾灭妻,干脆趁官老爷出了趟远门,带人去给那外室灌了砒霜,一尸两命,又连夜吩咐人送到了义庄,做出外室女子不告而别的假象。” “谁知官老爷担心外室怀着孕,早早的便回了京。他发现外室不见后,知家里的夫人善妒,仔细盘问家中下人,毒打之下问出了端倪,便找到了我那义庄。”丑哥儿愤愤道,“说来也是那个主母蠢,哪有怀了身孕的女子会不告而别。” 丑哥儿气叹一声,无奈道,“官老爷找到义庄,抱着外室女的尸身痛哭流涕,瞧着倒是与那死了的女人情深似海。他说要将尸身带回去好好安葬,心疼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我只得让他把尸体带了回去,兴许官老爷可怜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悲痛之下掀开殓衣看了一眼死尸的肚子……” “反正没多久便传出谣言,说我吃死胎,是个丧心病狂的怪物,官差找去了义庄,说我对死者行阴损之事,毁人尸身,要捉拿我问罪,我要是被官府捉拿了,他们为了平息谣言,安抚外间的诡异猜想,肯定是要将我砍头的。” 余娇和余茯苓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想到后面还牵扯出这么多故事来。 丑哥儿抓了抓头发,埋怨道,“练缝补之术的那两人手艺太差,给人开膛破肚,缝起来的针线歪七八钮,跟条蜈蚣似的,难看不说针脚还粗,也怪我烂好心,拆掉那两人缝补的线,将死婴给她塞回了肚子里,还重新帮着修补缝得好看了一些,便没能早早的将尸体给下葬了,不然官老爷找上门的时候,不至于尸首还在,结果我反倒成了替罪羊。” 如今天冷,尸身保存的时日较长,若是换做夏日,尸体腐烂得快,未必能看出缝合的痕迹,余娇如是想道。 她很是好奇那去义庄练习剖腹产手术之人的身份,便问道,“那你为何不与官府实话实说,让他们去找真正的罪魁祸首?” 第五百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八) 丑哥儿咧嘴笑了起来,“便是说了又能如何?我与他们是同流合污,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算他们被抓,我也跑不了。” 他还有心愿未了呢,大仇尚未得报,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宝药堂的那两人鱼死网破?虽然那俩败类落井下石,怕自己牵扯出他们来,暗地里派人想要杀了他灭口,可这与他身上背负的百十条人命的血海深仇来说,只是不足计较的小事。bigétν 何况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知道那两人与宝药堂有关联,据他所知,宝药堂似乎背靠太医院,听说后面有御医撑腰,即便官府真的上门抓人,他们也能随便找个人顶罪。 “追杀你的人应是练习剖腹之术的人吧,他们怕事情败露引火烧身想要杀你灭口?” 丑哥儿很是惊诧于余娇的聪慧,这更加坚定了他想跟在余娇身边的心思,跟着这样心思玲珑的人,能省心不少。 “去你那练习剖腹之术那人是什么身份?”余娇又问道。 丑哥儿如实作答,“来义庄练手的是两个男子,他们脸上戴着面巾,我没见过样子,不过我看他们背着诊箱,应该是行医的大夫,我能认出他们的声音。对了,他们还跟宝药堂有些关系,每次有合适的尸首后,我都是将消息送去宝药堂。” 余娇心下有了计较,果然是行医的同行,她记下宝药堂的名字,想着日后有机会去宝药堂转转,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些同是异世而来之人留下的痕迹。 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术刀,“这把刀的来历你还没说。” 丑哥儿试探道,“小姐,您这是答应收留我了?” 余娇思索了下,丑哥儿的这张脸太引人注目了,只不过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用死尸练习做手术十分不道德,但是太晏这里又不像二十一世纪,有完善的医疗系统,有些家属和个人会主动捐献尸体,以供医学研究,很多医学院都有社会各个阶层人士捐献的尸体和器官,以便医学生直观学习研究人体。ъitv 只是他的确倒霉,一具怀孕的女尸阴差阳错的整出了这么多事来。 “想留在我身边,你只能做下人,而且这张脸以后都要带上面具,不能在人前显露。” 余娇想通过丑哥儿看能不能找到那两个人,骤然发现这世上还有人会锻造手术刀,知道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余娇很难不激动,虽然她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波动很大。 丑哥儿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他忙不失迭的点头,“做下人无妨,我手脚勤快,戴面具更不成问题。” 戴面具本身就能省去他被官府之人认出来的风险,丑哥儿自然何乐而不为。 不等余娇再发问,他便主动道,“你手里这柄小刀是我从乱葬岗捡来的,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你看刀柄都有磨痕了。” 余娇颇为无语,感情问了半晌,竟是一场空,多年前的乱葬岗,便是想找什么蛛丝马迹,也根本寻不到了。 “现在你可以把刀子还给我了吧?”丑哥儿盯着手术刀道。 余娇看了一眼手术刀,刀身光滑,没有刻字,平平无奇,从这把手术刀上可看不出曾经持有它的人是谁,余娇便将刀子还给了丑哥儿,说道,“你为何将这柄刀子看得这般重要?”biqμgètν 丑哥儿嘿嘿一笑,用袖子擦了擦刀刃,“这可是把宝贝,不光精巧锋利,光是熟铁锻造便很是不易,拿去当铺至少能换二两银子!再者,这柄小刀陪了我好些年了,我整日呆在义庄只能同死尸说话解闷,触目所及都是灰蒙蒙的阴暗,只有这柄刀子既不会生锈,反而越用越亮,算是死气沉沉的义庄里唯一的光亮了。” 灯火会被风吹灭,这柄刀只要有光,就能反射出光明来。 丑哥儿垂眸抚摸着刀身,那双死气沉沉的漆黑眸子里,划过一抹幽光,他自然不会将实话告诉余娇,这柄刀于他而言可是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在呢! 持着这柄刀的人,可是灭了李家满门,上上下下百十口的人啊!自然对他重要了,只有时时刻刻将这柄刀带在身上,他才不会忘了这血海深仇! 那场熊熊大火将李家焚烧成了一片灰烬,把他变成了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灰烬残墟被风吹散湮灭在时间的罅隙里。 当今龙椅上至高无上的那位天子用权利尘封了有关李家的一切,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臣易主新君,世人日渐淡忘,可他却不能忘啊,不然就没人记得了。 纵使他没能力大仇得报,可他要好好活着,要亲眼看着,这太晏的万里江山,千秋社稷,会如何在那位自封名正言顺坐上帝位的明正帝手中江河日下,满目疮痍! 第五百零一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十九) 马车穿过长安街,拐进了瓒瑁胡同,周围骤然安静了许多,宅院建筑也都高大气派起来。 瓒瑁胡同这一带住的都是王公侯爵,几个伯侯府便被赐封在这条胡同里。除了顾韫家的安南侯府,便是出了位当朝皇后的冯家忠勇侯府,其中府邸占地最大的要数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薛小贵妃的娘家靖远伯府。 而刘家的宅邸之所以能在这条胡同里,是因刘次辅他是两朝重臣,先皇在位时赏赐给的府邸,尽管如今,申党当道,申添再如何眼馋这样的好地方,却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余娇注意到在在这些碧瓦朱甍,高堂广厦之中,却有一处残垣废墟,长满了荒草,甚是荒芜。夹杂在这条满是修砌气派,红砖绿瓦,朱门麒麟衔环锁的府邸之中,甚是惹眼怪异。 也不知曾是何人的故居,却破败成如今这个样子。 丑哥儿阴气沉沉的眸子,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处废墟,已经蒙尘的记忆中,一些场景好似鲜活了起来,西边的围墙处有两株青松,南檐下种满了秋菊,东厢房的房山是百竿翠竹,满园的紫藤萝盛开,住在院子里的人笑靥如花,温柔可亲。 丑哥儿有些微微出神,他没想到会以这样巧合的方式回到这里。 车马走到巷尾深处,才停了下来。 刘子期的手下已经早早的便进了府中禀报,两扇高大的朱红色府门缓缓打开,余娇听到有人在外面道,“公子,已经传了话,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都在前厅里等着。 biqμgètν” 刘子期应了一声,马车进了府门,虽然刘家的府邸比不上其他几个伯爵侯府,但也超乎余娇意料的大,马车光是从影壁走到垂花门便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 等马车终于停下之后,车帘被刘子期从外面撩开,他朝余娇伸出手,温和的道,“余娇,我们到家了,我带你去见祖母还有父亲他们。” 余娇探出身,由刘子期扶着下了马车。 余娇没忘记马车里的丑哥儿,她仰头道,“哥哥,这人我想留在身边。” 刘子期看了丑哥儿一眼,方才他便听到车内的说话声,知道这人醒转了过来。 余娇想收留个人在身边自然不成问题,只是这人还需暗中好好查一查,不能留危险在余娇身边。 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丑哥儿忙说道,“我这个样子怕吓到府里的贵人,小姐,我去您的院里伺候当差吧。” 丑哥儿并不知余娇今日也是第一次踏足刘家府邸,她尚不知自己住处在哪里。 刘子期对下人吩咐道,“将他先带去映月榭安置。” 余茯苓闻听此言,下了马车弱弱出声道,“余娇,我也想先回院子。” 这刘家的门楣实在太高,余茯苓不过是个升斗小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跟当朝阁老这样的高官权贵人家扯上什么关系,她实在是怕跟余娇去前厅见那样的大人物,会一不小心漏了怯,给余娇丢脸。bigétν “也好。”余娇见余茯苓抱着诊箱,两只手紧紧的攥着,约莫能猜出余茯苓有些紧张害怕。 下人领着丑哥儿和余茯苓离开后,刘子期牵住了余娇的手,带着她朝前走,嘴里温和的安抚道,“不要怕,你是刘家的小姐,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他的手掌温热宽大,像是在消减余娇初入刘府的紧张陌生感。 余娇其实还好,她前世跟着和爷爷也出入过很多豪门高官之家,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她心里还算镇定。 只是想到这府中的人都是她这具身子的至亲,若换做真正的孟余娇,马上就要见亲人了,应该会很激动吧。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刘子期,有个这样能依靠的兄长,感觉还不错。 刘子期注意到她的目光,误以为余娇对周围太过陌生,只有自己才是她稍熟悉的人,便不自觉的对自己这个兄长有些依赖,他微微一笑,出声道,“刘家才是你最该有底气的地方,我和父亲都是你的家人,你是这府中的主子,往后在这府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余娇抿唇对他笑了笑。 刘子期心情因她这个笑容也轻快起来,这一路上余娇都很安静,从没跟他开口要过什么,似乎他准备什么都可以,刘子期到底是男子,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 虽然知她性子本就静,可刘子期总还是担心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让余娇对跟他回家没期待中的那么开心。 这丫头这些年没人依靠,养成了一副什么都靠自己的心性,也想不到要依赖旁人,处处随遇而安,好的坏的都自己一并消受了,刘子期最是心疼她这一点。 第五百零二章 真正的高门贵女(二十) 他的妹妹,本该活得恣意张扬,无所顾忌,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ъitv 如今却长成了这样乖巧懂事的性子,以后他一定要加倍溺爱她,便是宠坏了也无妨,女孩儿性子本就该骄纵跋扈一些,不必缩手缩脚,想做什么便去做,无理取闹也是一种可爱,惹了麻烦也不用怕,做哥哥的用武之地便是帮妹妹摆平一切麻烦。收拾她捅娄子的小尾巴。 何况他刘子期的妹妹,本就该是如此的。 余娇并不知兄长刘子期心里已经在想着要如何娇惯她,她在打量刘府的布局,脚底下是宽阔的甬道,穿过一进门后是飞檐斗拱的回廊,高大的漆红廊柱,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门楣上挂着思远居的匾额,两旁站了几个丫鬟。 丫鬟们看到刘子期和她之后,屈膝行礼。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刘子期迈步进了厅堂。 满头银发,穿着檀褐色褙子的老太太看着他们进来,忙让人扶着站了起来,她身旁坐着的是个年约四十多年岁的中年男人,他也跟着站起身,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浑身的书卷文人气息极浓,给人一种儒士的感觉。 余娇猜测他便是次辅刘裕,他下首坐着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想来便是这府中的主母夫人,一个年轻的姑娘紧挨在她身侧,那姑娘头上戴着嵌珍珠的金簪,脖子上挂着镶满了宝石的项圈,衣裙精致好看,瞧着打扮便能认出是这府里的正经小姐,应是刘子期先前与她说过府中那位尚未出嫁的二小姐刘瑶玉。 刘老太太被人扶着走到余娇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慈爱的看着她说道,“可算是接回来了,乖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她打量着余娇的眉眼,虽然还未彻底张开,但那精致的五官,果然有几分淮阳公主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是祖母。”刘子期在一旁介绍道。 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望着她时的眼神很是慈祥,余娇是爷爷带大的,对这样和蔼的老人很有好感,她唤了一声‘祖母’,欠身行礼道,“余娇见过祖母。”bigétν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拦住了她行礼,小丫头生的乖巧又懂事,刘老太越看越是喜欢,她又是知道余娇曾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哪儿愿意受她的礼,只笑着说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想是累极了,快坐下说话。” “母亲,您别光顾着高兴,余娇还不认得我们呢!”刘次辅走上来看着余娇,温和的道,“余娇,我是你爹爹。” 刘裕虽是内阁重臣,但他身上并无官威,气质儒雅,很是亲和,余娇站起身朝他见礼,轻轻的道,“见过父亲。” “你这丫头怎这么见外,这是你爹爹又是外人,哪里用得着见礼。”老太太让余娇快坐下。 见坐下下首的刘孟氏一直坐在椅子上未动,脸上挂着不冷不淡的表情,刘老太太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前几日才敲打过她,今日便开始脑袋发昏了。 刘老太太轻咳了一声,刘夫人注意到刘老太太的眼神,心中一颤,脸上才勉强挂上了笑意。 刘老夫人这才出声对余娇介绍道,“这是你母亲,她身旁那丫头是瑶玉,比你要大上两岁,你们姐俩以后有伴玩了。” 刘夫人怕惹了老夫人生怒,想了想,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走上前递给了余娇,“这是我做母亲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府中如今是我在管家,日后缺了什么吃的用的,只管让下人跟我说。” 余娇道了一声谢,并未唤母亲,她能感觉出这刘夫人对自己并不喜欢,话语中也颇有敲打之意,说府中是她管家,也是在向自己说这后宅是她在当家做主的。 余娇也不觉得奇怪,不管是哪个府中,当家主母突然知晓自己丈夫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了个孩子,还要带回府里养,应当都高兴不起来。bigétν 刘老太太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笑着又道,“瑶玉,你比余娇丫头要大,余娇刚来京城,你这做姐姐的可要好好照顾她。” 刘瑶玉在余娇一进屋,就注意到她身上的穿着简单,十分寒酸,连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虽然介怀父亲突然在外面跟人生了个女儿来,但她也觉得余娇甚是可怜,从小到大居然都生活在乡下那种地方,听说还是山沟沟里。 听说乡下的农家女每日做活不说,还要下田种地,日子过得甚是凄苦,她心里一软,应声道,“三妹妹,以后我带你玩。” 余娇朝她回了一个笑容,轻声说道,“见过二姐姐。” 第五百零三章真正的高门贵女(二十一) “来日方长,你们姐俩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和子期这一路过来定然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饭菜厨房都已做好了,余娇你可有什么忌嘴不吃的东西?”刘老夫人拉着余娇的手关切的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没有。”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你瑶玉姐姐平日里十分挑嘴,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的,京城的口味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以后想吃什么让下人们跟厨房说。” 余娇又点头应好。 老夫人吩咐身旁的下人去传午膳,一群丫鬟婆子将东西像流水一样的端了上来,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荤素皆有,光是点心便不下数十样。 众人落座后,刘子期给余娇盛了一盅乳鸽汤,他知余娇爱吃甜食,又夹起一块洒了糖霜的桂花赤豆糕,还有用牛乳制成的奶白枣宝。 刘瑶玉在一旁看着,心里颇有些不舒服,她打小就喜欢黏着大哥哥,但是大哥哥虽然对她也好,可总是有几分疏远,大哥哥可从未给她这个亲生妹妹夹过菜,怎么余娇一回来,大哥哥便对她这般好,把自己这个亲妹妹都比过去了。biqμgètν 余娇碗里堆了好多菜,她虽然从不亏待自己的嘴,但这也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余娇见刘子期还要往自己碗里放东西,她低声说道,“我吃不下这么多,哥哥吃自己的便好,不用一直顾着我。” 刘次辅笑着对余娇劝道,“你多吃一些,女孩儿太瘦弱了也不好。” 余娇看着碗里的菜,无奈的笑了笑,她食量没这么大,瞧着偏瘦,是因这个身子不管怎么吃根本就不长胖。 “父亲说的是,女孩子丰腴一些也是好看的。”刘子期也是一时高兴,想让余娇多尝些菜色,一路上一起用饭,他注意过余娇的食量,如今确实是有些多了,他温柔的笑了笑,“吃不了剩下也无妨的。” 刘瑶玉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有些泛酸,她知道大哥哥一向洞察人心,只要他愿意,便能体贴入微,自己长成少女模样后,有段日子因为身体丰腴,用饭的时候便是饿得心里发慌,也不敢多吃。biqμgètν 但是大哥哥从未与她说过女孩子便是丰腴一些也是好看的。 刘瑶玉戳了戳碗里的饭菜,有些吃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又听祖母说,“娇丫头,你的新院子挨着你大哥哥的扶风榭,用过饭让他带你过去看新院子,我原本想将房里的大丫鬟派去给你使唤,你大哥哥说已给你安排好了伺候的丫鬟,怕我这老婆子离了趁手的丫鬟不方便。” 刘老夫人笑着说道,“也是你大哥哥有心,你屋里的下人要是哪儿不妥当了,就跟你大哥哥说,让他再给你挑了好的送去。” 余娇点点头,她已经有些饱了,刘子期方才一心顾着她,自己倒是没怎么用饭,余娇便用汤匙舀起乳鸽汤,慢吞吞的喝着。 等刘子期用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汤匙,刘子期心细如发,意识到余娇在等自己,他出声道,“祖母,父亲,母亲,我用好了,先带余娇去看院子。” 刘老夫人笑着应了一声。 余娇起身,跟着刘子期离开前厅后,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刘老夫人在他们走后,也放下了筷子,一旁的刘妈妈奉了漱口茶,刘老夫人漱口后,说道,“府中多个孩子,日后也能热闹些,余娇那丫头看着便是个乖巧懂事的,这些年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你们以后可都要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的。”刘次辅道,“家里如今余娇丫头最小,合该全府宠着。” 刘老夫人对自己儿子一向是放心的,她看向刘夫人,却只是与她身旁的刘瑶玉道,“瑶玉,往日家里你是老小,一向被宠惯了,如今多出个三妹妹来,你也不要不习惯,你三妹妹刚来京里,身旁也没有熟识的人,你可要多跟她亲近。” 这话虽然明着是对瑶玉说的,刘夫人却知老夫人是敲打自己的意思,虽然对那丫头不喜,但刘夫人也没打算苛待一个小辈,好在她那母亲已经早就死了,刘裕只是接了个孩子入府,又是女孩儿,养不了几年便要说亲嫁出去,不会长久地留在府中碍眼。 刘夫人也没那么糊涂,她出声道,“瑶玉,你祖母说的是,你性子骄纵,可别欺负妹妹,凡事让着她一些。”biqμgètν 刘瑶玉一时间心里委屈极了,平白无故多出个妹妹来,分走了家里人的宠爱不说,凭什么所有人都来叮嘱她,好像她反倒成了家里最多余的。 第五百零四章真正的高门贵女(二十二) 刘夫人又说道,“母亲,您身子一向劳累不得,下午还要开祠堂,给余娇入族谱,您还是回保寿堂歇息一会儿,外家的人我已命下人通知过了,稍晚都会过来。” 刘老夫人见她如今明白过来,脸上也带了笑,站起身让刘妈妈扶着回了保寿堂。biqμgètν 回保寿堂的路上,刘妈妈轻声说道,“我看夫人是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您也不用太操心。” 刘老夫人轻叹一声,“能明白过来便好,余娇不过是个小丫头,府中多养活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难事,若连这点事儿都犯糊涂,那当初我便不该去孟家替儿子求亲。” “夫人也只是跟大少爷不大亲近,这些年管家还是极公道的,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刘妈妈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操劳太多仔细伤神。” 孟江梅并不知晓余娇的真实身份,真以为是刘裕在外头跟旁的女人生下的女儿,好在府中人事简单,也闹不出什么旁的妖蛾子来,后宅的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刘老夫人只是忧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漏端倪的那一日,这刘家该何去何从。 “我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挨多久……”刘老夫人感叹道。 刘妈妈说道,“宫里的王太医才给您请过平安脉,您身子好着呢,近来咳疾也很少犯了,只是天愈发冷了,屋里的地龙还是要早些烧起来。” 刘老太太有咳疾,不能受寒,冬日里只要一犯,便整宿整宿的咳嗽,根本睡不好觉。 回到保寿堂,刘妈妈服侍刘老夫人上榻歇息,又在屋里点燃了安神香,让丫鬟们都去了外面守着,省的吵到老夫人。 前厅里,刘裕用过饭后,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屋里只剩下刘夫人和刘瑶玉,下人们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收拾干净,刘夫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跟身旁的魏嬷嬷问道,“韬哥儿可用了饭了?” 刘老太太一向是在保寿堂用饭,今日因了余娇回府,才特意来了前厅,两人回府有些晚,已经过了平日家里用午膳的时辰,连带家里其他人都不能用上饭。 刘夫人很是关心韬哥儿饿了肚子。 魏嬷嬷回道,“丫鬟已经伺候韬哥儿用过饭了,倒是韬哥儿几日未见大少爷,追着老奴问了好几次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闹着要找大少爷玩。” “那孩子怎就喜欢找子期?”刘夫人轻声嘟囔了一句。 魏嬷嬷笑着说道,“大少爷最是好脾性,跟韬哥儿玩耍也总是很有耐心,不怪韬哥儿喜欢黏着大少爷。” 刘夫人脸上有了笑意,“既然子期已经回来了,让丫鬟带着韬哥儿去找他玩一会儿,待会儿开宗祠人多,叮嘱丫鬟将韬哥儿再带回院里。” 一旁的刘瑶玉扁了扁嘴,委屈得几乎要红了眼,她也很喜欢黏着大哥哥,母亲怎么从来都没注意到过。 “韬哥儿,韬哥儿,母亲您怎么就这么看重韬哥儿!”刘瑶玉忍不住气恼出声道。biqμgètν 韬哥儿就是个傻子,大哥哥往日待个傻子都比自己亲近也就罢了,可如今旁的女人与爹爹生的孩子,大哥哥待她也比自己要好!她在大哥哥面前也是很乖巧听话的。 刘夫人这才注意到刘瑶玉并未回房,她看了眼女儿,见她一脸委屈,眼睛都有些泛红了,忙放下茶盏,让魏嬷嬷先下去,才柔声问道,“你这是闹什么别扭呢?” 刘瑶玉被她一问,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上了头,刘夫人从袖中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跟娘说说,这是是誰给你气受了?” 刘瑶玉却说不出话来,若是说因为余娇回府,自己受了冷落,未免也太小气了。 刘夫人有些猜出了她的小心思,笑了笑,“可是余娇回来,你心里不舒服,见大家都对她好,不习惯?” 见刘瑶玉不说话,刘夫人便知自己说准了,她继续道,“她这些年都养在外面,刚一回来,家里人自然都会对她要好一些,你祖母叮嘱你那些话,也是希望你们姐妹能感情好,这样家里才能和睦,你从小便金尊玉贵,没挨饿受冻过,她与你可不同,一直养在偏远的乡下,要论说委屈,她可比你受过的委屈要多上太多了,你是个做姐姐的,不过就是今日受了点冷落,便委屈得哭了,这点气度,可不像是你爹爹教导出来的女儿,瑶玉,你要有容人之量。”ъitv “母亲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是想要对她好的。”刘瑶玉擦着眼泪道,“可我见大哥哥对她这般好,就是忍不住心里难受。” 刘夫人笑了笑,“你大哥哥待誰不好?他总是十分周到的,还是那句话,余娇刚回府,你大哥哥自然待她上心一些。” 第五百零五章真正的高门贵女(二十三) 刘瑶玉心情好了许多,她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映月榭紧挨着大哥哥的院子,我早便想搬进去,可您一直不许,缘何余娇一来,就能住进映月榭,离大哥哥的扶风榭只有一墙之隔?” 刘夫人默了默,没想到小女儿竟会在意这个,她帮刘瑶玉抚顺额角的流海,耐着性子解释道,“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虽然与你大哥哥是兄妹,但如今已长大成人,男女有别,住得太近,终究不方便。” 刘瑶玉抓住了话里的漏洞,“余娇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怎么就能跟大哥哥住得那么近?” “傻姑娘,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要为你多打算一些。”刘夫人说道,“让她搬进映月榭,也是你大哥哥的主意,你祖母答应了,娘也不好多说什么。” 刘瑶玉还要说些什么,刘夫人捧着她的小脸道,“一会儿外家的人都要过来,你大姐姐也要回来,还有你爹爹的门生也要上门道贺,快回院里梳洗打扮,这副样子叫外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刘瑶玉只得站起身,抿着小嘴道,“知道了,我不给家里丢脸便是。” “若叫你大哥哥知道你这么大了还偷偷哭鼻子,定会笑话你的。” 刘夫人这话令刘瑶玉破涕为笑,大哥哥那样沉稳的人,要是叫他知道自己私下里哭鼻子,定然会觉得自己娇气。 他眼下对余娇那样好,一定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因余娇回来觉得受了冷落这般委屈,不然大哥哥肯定会觉得自己肚量狭隘,心生不喜的。 刘瑶玉离开前厅,唤了丫鬟回院子梳洗打扮,刘夫人在她离开后,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她那般不喜欢刘子期,一双儿女却都与他感情深厚得紧。biqμgètν 魏嬷嬷走了进来,“夫人,祠堂那边下人们已经布置好了,还需您亲自过去看看可够妥当。” 刘夫人站起身,让魏嬷嬷扶着去了后院祠堂。 刘府是九院九进的大院子,前三院,中三院,后三院前后相通相连,前三进皆为厅堂,用楠木营造,宽敞宏大。厅后为内宅,再往后便是后花园。 大宅坐北朝南,对厅精雕细镂,南面整个墙身以方斜石砌饰面,神龛嵌入墙内,便是刘家祭祀的宗祠。 虽然已经是初冬,园子里还有好多花正开着,园子后,分为东跨院和西跨院,刘夫人和刘瑶玉的院子都在东跨院那边,余娇被安排住的映月榭则在西跨院,与刘子期住的扶风榭紧挨着。 刘老夫人素日爱礼佛喜静,她的保寿堂在花园后面,离前面的厅堂甚远,想是怕府中来来往往会吵到老夫人。 刘子期带着余娇进了映月榭,小院两侧种了高大的银杏树,院墙内侧种了好些杜鹃,还有假山修饰,外廊相对,装点得十分雅致,像是不久前才修葺过。 院里站了好几个丫鬟,似乎都在等候着小院的主人。 见余娇和刘子期进来,几个丫鬟都忙来她跟前跪拜行礼。 余娇只是粗粗一看,见伺候的丫鬟竟然有十好几人,颇有些惊诧,她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何况她是从一个没有丫鬟奴隶的时代过来的,根本不习惯使唤人。 叫这群丫鬟起身后,刘子期对着两个站在前面大丫鬟打扮的侍女,道,“这是府里的三小姐,你们以后要侍奉的主子。” 两个丫鬟又屈膝给余娇行礼,粉色衣裙的大丫鬟名唤蒹葭,相貌温婉,藕白色衣裙的长相稍显冷清的丫鬟名叫白露。 余娇随刘子期进了屋子,与她说道,“这两个丫头都有武艺傍身,头脑机灵,往后妹妹要是出府做事,可带上她们。” 余娇微微点头。 余茯苓正局促的坐在堂内,见余娇进来,好似见到了亲人一般,不由得松了口气,“余娇,你可算是回来了。” “阿姐,你用了饭没?”余娇这才想起方才在前厅跟着刘家人一起用饭时,倒是疏忽忘了余茯苓还在院子里等自己。 余茯苓笑着说道,“用了饭了,屋里的姐姐们给我端了好些饭菜。” 刘家的饭菜很是丰盛,只是余茯苓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着,吃东西时拘谨得很,放不开手脚。 何况这堂内的陈设很是贵重,余茯苓生怕自己手脚重,会不小心弄坏了东西,根本不敢走动。 已经换了一身小厮衣衫的丑哥儿,也道,“我也用过吃食了。”ъitv 想是刘子期一早就吩咐了丫鬟们,没忘记准备余茯苓和丑哥儿的膳食,他总是这般细心妥帖。 “你的厢房在旁边,屋子里的陈设我命人重新布置过,东西都是新的,开宗祠还得一会儿,你要不要小憩休息片刻?”刘子期说道。 第五百零六章真正的高门贵女(二十四) 余娇点点头,“哥哥也去歇一会儿吧,一路上辛苦了。” 刘子期笑了笑,摸着她的头道,“我院子就在你隔壁,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去隔壁找我,便是无事,无聊了也可以去找我解闷。” 余娇笑着应好。 刘子期又说道,“待会顾韫也会过来,他说给你备了份见面礼。” 提到顾韫,余娇笑了笑,这人如今可是她的债主,她还欠了顾韫七八千两银子呢。 熟不知,顾韫借给她的那五千两银子,本就是刘子期的钱,而当初从苏沪江上给她运去的那笔粮,也是刘子期从自己商行的粮库里调出的,周管事也是刘子期商行的人,并非顾韫的手下。 “晚点我再来找你一起去祠堂。”刘子期说完,他正要转身往外走,院门口突然横冲直撞的跑进来一个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着急忙慌的丫鬟,“韬哥儿,你慢点。” 跑进来的韬哥儿跟一阵风似的直扑刘子期身旁,被刘子期拉住了他的手腕。 韬哥儿咧嘴笑开,手舞足蹈的说道,“大哥哥,我要跟你玩。” 余娇注意到这人身量与刘子期相差无几,但脸上表情却十分稚气娇憨,有种不符年龄的纯真干净。 刘子期对着韬哥儿笑了笑,温声说道,“好,大哥哥陪你玩。”ъitv 他拉着韬哥儿的手,走向余娇,介绍道,“这是府里新来的三妹妹,以后也要住在府里,跟瑶玉一样,也是府里的小姐。” 韬哥儿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脸天真的看着余娇,眼睛里流漏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 “他是母亲身边魏嬷嬷的孩子,幼年出过一些意外,智力只有七岁孩童。”刘子期轻声与余娇解释道。 余娇方才便有所猜测,听刘子期这般说,她朝韬哥儿亲和的笑了笑,“你好呀,我是余娇。” 韬哥儿虽然觉得余娇很是陌生,但是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也高兴得咧嘴笑,拍手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大哥哥从外面捡回来的。” 刘子期了脸色一沉,看向跟在韬哥儿身旁的两个丫鬟,“这些话是誰教给韬哥儿的?” 两个丫鬟心中一凛,跪倒在地上,神色害怕的摇头道,“奴婢们从未在韬哥儿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韬哥儿不知人事,也根本不会看人脸色,仍旧在一旁笑着,“是娘说大哥哥在外面捡了一个妹妹回来,惹得夫人都不高兴了。”biqμgètν 余娇见刘子期脸色依旧十分难看,她伸出手拽了拽刘子期的袖子,刘子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了心里的怒火,勉强对余娇露出一个笑容来,“韬哥儿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心智还小,没有恶意的。” 余娇摇头笑了笑,轻声说道,“无妨的。” 刘子期却分外心疼,他说过带余娇来京城,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他转身摸了摸韬哥儿的头,“余娇不是外头捡来的,魏嬷嬷说的不对,他是大哥哥的亲妹妹,跟瑶玉是一样的,韬哥儿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大哥哥会生气的。” 韬哥儿听了这话,赶忙去拉刘子期的手,乖巧的道,“大哥哥不要生韬哥儿的气,往后我再也不胡说了。” 他又朝余娇稚气十足的道,“三妹妹,对不起,韬哥儿说错话了,你快让大哥哥不要生气了。” 余娇对他笑了笑,“没事的,大哥哥没有生气。” 刘子期脸上的冷意褪去了不少,怕会吓到韬哥儿,他露出了个笑容。 韬哥儿见他笑了,小脸上多云转晴,拉着刘子期的手就要往院外走,“大哥哥快陪韬哥儿去玩。” 刘子期对他道,“让翠珠带你先去我院里,我一会儿便回去陪你玩。” 韬哥儿噘了噘嘴,颇为乖巧的应了下来,跟着两个丫鬟先去了扶风榭。 “魏嬷嬷是跟在母亲身边的老人,只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因幼年疏忽高热烧坏了脑子,母亲平日里很怜惜韬哥儿,魏嬷嬷恃宠而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话,余娇你不用在意的。”刘子期温和的注视着余娇,宽慰道。 关于韬哥儿,他实在亏欠他良多,所以这些年刘子期尽其所能的对韬哥儿好,自然也不希望余娇对韬哥儿生出什么嫌隙来,这才煞费苦心的赘言解释。 余娇轻笑出声,“我根本不介意这些,哥哥也不用这般再三解释,韬哥儿既然是幼时高热所至智力损伤,那应当有痫症在身,身旁的丫鬟还需仔细照顾着,癫痫发作会剧烈阵挛全身抽搐,导致惊厥昏迷,病发时身旁若无人照顾,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第五百零七章真正的高门贵女(二十五) 刘子期总会不自觉的忘了余娇是个医者,听她这么说,才想起余娇那一手高深的医术来,他忍不住追问道,“那韬哥儿的病还有无可能治好?” 余娇摇了摇头,高热烧坏神经中枢,所导致的智力低下,便是在二十一世纪那样的医疗水平下,也是很难恢复的。 “智力方面我也无计可施,不过痫症我倒是可以通过针灸和吃药,令他症状有所缓解。”余娇说道。 刘子期那张沉稳的脸上少见的多了一抹欣喜,能缓解癫痫的症状也是好的,这些年韬哥儿时不时的都要犯病,痫症发作时的样子,夫人每回见了都要揪起心,父亲虽然从未说过,可刘子期知他心里也是极痛心的。biqμgètν 刘子期说道,“日后有劳妹妹费心,帮韬哥儿减缓痫症。” 余娇朝他笑了笑,“哥哥不用跟我这般客气,韬哥儿还在等着你,你快去陪他吧。” 刘子期摸了摸她的发梢,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在他走后,丫鬟蒹葭上前问道,“小姐,可要奴婢服侍您去歇息?” 余娇摇了摇头,瞧见丑哥儿那张脸,余娇又与蒹葭道,“你帮我找张面具,最好是能将整张脸都遮住的。” 刘子期既然说蒹葭和白露都是习武之人,应当知晓从哪去搞来跑江湖的人常用的面具。 蒹葭应下,见余娇和余茯苓似有体己话要说,与白露很是有眼色的将其他丫鬟屏退,两人也去了屋外站着。 见丫鬟们都出去后,余茯苓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些,她挨着余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启蛰啊?” “今日怕是不行了,等明个儿我跟大哥哥说一声,我们出府去坎井胡同找他。”等会儿刘家要给她开祠堂入族谱,方才余娇跟刘子期过来的路上还瞧见府中正在搭戏台子,想来是请了人过来看戏热闹一番,怕是要到晚上府里的宾客才会散去。 丑哥儿这么会功夫已经大致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好奇道,“小姐,原来你是刘府才从外面接回来的,不是这府中土生土长的千金小姐啊?那你原来是什么地方的?”biqμgètν 余茯苓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说话呢?余娇虽然不是在刘府里长大的,但也是这府里的正经小姐,刘次辅亲生的女儿。” 丑哥儿笑了笑,“小的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咱们小姐菩萨心肠,比这满京城的千金小姐都是不差的。” 人家笑起来都温柔可亲,这丑哥儿笑起来实在有些渗人,余茯苓搓了搓手臂,她道,“我们是从青州过来的,余娇救了你一条命,又冒着被官府知晓的危险收留你,丑哥儿你既然跟着余娇做事,可要忠心耿耿,好生护着主子。” 余茯苓在京城呆不久,年后便要回去,刘家是这样庞大又陌生,纵然府里都是余娇的亲人,可余茯苓还是有些不放心,方才那傻子的话她都听见了,大户人家的奴才惯会踩低捧高,说不得看不起余娇从小地方回来的,会欺负她。 “那是自然,我这条命往后就是小姐的。”丑哥儿笑嘻嘻的说道。 余茯苓见他说得这般不认真,根本就不是可靠之人,不由撇了撇嘴。 余娇并不是在刘子期面前故作大方,韬哥儿的话她根本未曾放在心上,刘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对她颇有微词实属正常,哪个当家主母会喜欢丈夫跟人在外头生下的孩子,何况刘夫人对她的态度已经比余娇预想之中的要好上太多了。 而且那刘夫人竟还答应了要将她记在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养在府里,要知道在古代嫡庶之分可是尤为重要的。 余娇做人的信条,便是恩怨分明,人家若是对她好,她便投桃报李,人若算计欺负她,她便以牙还牙。 “丑哥儿,你以后既然要以面具示人,还是取个名字吧,省的以后因为丑哥儿这个名字被人给认了出来。”余娇与丑哥儿说道。 丑哥儿愣了愣神,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还好我还记得自己姓什么,瞧着咱们院子里的景色不错,那我便叫李景吧。” 余茯苓轻轻撇嘴,竟还有人给自己起名字这么随意的,想到村里有人叫狗蛋什么的,别说这么一对比,丑哥儿给自己起李景这个名字还挺好听。 三人就这么说了会儿话,余娇和余茯苓又去厢房看了看,丫鬟们给余茯苓也收拾了一间屋子,与余娇的正厢房紧挨着,丑哥儿则跟院里的下人们住在一处。 余娇的厢房布置得比正堂更加精致,屋里的陈设都是好物件,带座屏风正是令余茯苓琢磨已久,却摸不着窍门的双面绣,一面是精巧的山水松涛图,另一面是春晓花鸟图,绣面栩栩如生,端是看着便知价值不菲。 余娇和余茯苓在房里坐了一会儿,蒹葭在外面敲门出声道,“小姐,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去祠堂了,大少爷给您备了衣裳首饰,奴婢们伺候您梳洗更衣吧。” 第五百零八章 你若对他有意 余娇应了一声,蒹葭和白露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入,小丫鬟的手上托着嵌螺钿紫檀方漆托盘,上面搁着绣工精美布料华贵的衣裙和做工精湛珠光宝气的首饰。biqμgètν 余娇挑选了件稍显素净的撒花乳云纱百褶裙和淡粉色的璎珞如意纹夹袄。 蒹葭伺候余娇沐浴更衣后,白露帮余娇绾发。 “不用绾太复杂的发髻,简单一些便可。”余娇到底是个现代人,实在不习惯头上顶着太沉重的发髻。 白露应了一声,手艺娴熟的给余娇绾了个垂髫髻,又很是懂她心思的没有去选那些做工庞杂的首饰,而是拿了支嵌羊脂玉的金簪,配上粉絮水晶坠子,一番装扮下来,更显得余娇那张小脸灵气动人,莹润纯净。 蒹葭知余娇是被从乡下接回来的,应是不知祭拜宗祠的规矩,便细心的道,“小姐,开宗祠的时候,奴婢和白露都不能陪着您进去,跪拜完祖宗牌位,您给老夫人奉茶后,族谱添上您的名字,再给祖宗牌位磕一遍头,便可以出来了,奴婢和白露在祠堂外等着您。” 余娇点了点头,这两个大丫鬟应都是刘子期精挑细选后给她安排的,不说有武功在身,光是这份机敏心细也是十分难得的。 “一会儿不止外家的人会过来,还有与咱们刘府交好的人家,在外家那些人面前,小姐不必露怯,您是府里的主子,外家的人只有敬着您的份儿。”蒹葭又说道。 余娇对大户人家的规矩的确不大懂,心里猜测刘府的外家应是从已经去世的老太爷那一辈分了家的兄弟。 - “湛行,你这笔文章实在做的精妙,短短数日,便能做出四五篇文采不相上下的策论来,实在是有些惊到我了,难怪能在杏楼作出那样的诗文和佳对来!” 沈大学士手中捧着一篇文章,对坐在堂下的年轻人赞不绝口,端是纸上这笔字,在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笔走龙蛇,笔力遒劲的好字来,已是实属不易。 “湛行不敢妄自尊大,沈大人谬赞了。”一身竹叶花纹淡青色细布直裰的余启蛰端坐在堂下,不卑不亢的淡笑着说道。 沈大学士笑道,“你不必自谦,如你这般年纪便能做出如此惊才绝艳的文章,我只见过一人,那人便是刘阁老家的大公子子期,你二人才华相当,只是可惜子期志向不在仕途上,改日若有机会,我当为你二人引见一番,你们二人定能谈得投机。”biqμgètν 余启蛰微微一笑,他阴郁的眉眼因脸上的三分笑意,愈发显得俊秀清雅,“能得大人这般夸赞,想来刘公子是有过人之才,若能结识,也是湛行的荣幸。” “湛行你太过妄自菲薄了,春闱会试的主考官是刘阁老,以你之才,当拜阁老为老师,这也是我至今没曾提要收你做学生的缘故。”沈大学士招手让小厮给余启蛰添茶。 外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曼妙的身影走进厅里来,沈莞穿着黛色的缎袄,下面是云烟撒花裙,她朝余启蛰笑了笑,又看向沈大学士,出声道,“父亲,不好耽搁了时辰,咱们该去刘阁老府上了。” 余启蛰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既然大人还有事要忙,湛行便不叨扰了。” 清流正值用人之际,刘次辅的门生大多都是寒门子弟,沈大学士本就有心将余启蛰引荐给刘次辅,只是今日时机显然不合适,他站起身相送道,“刘阁老早些年有个女儿流落在外,近日才找回,今日是阁老女儿认祖归宗的日子,等过两日,我带你去刘阁老府上。” 余启蛰长身玉立,青色的直裰衬得他身量修长,身姿瘦削,他淡淡一笑,“如此便有劳沈大人了,湛行先告辞了。” 路过沈莞身旁的时候,余启蛰朝她微微点头,缓步离开。 沈莞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轻轻一叹,难怪燕姐儿像是迷了心窍一般,非要嫁给这人不可。ъitv 余启蛰生的清隽俊雅,疏朗好看的眉眼含笑时灼灼动人,才华斐然不说,性情又沉稳有礼,举手投足之间,进退颇有分寸,这样钟灵毓秀的男子,是极容易令女子心动的。 “莞莞,你瞧着湛行如何?”沈大学士见女儿一直看着余启蛰离去的身影,人都没了,竟还在出神,不由笑着出声问道。 沈莞脸上飞过一丝淡红,她转头看向沈大学士,“父亲,您胡说什么呢?” 沈大学士当她是害羞了,哈哈大笑道,“我是很赏识湛行的,以他的才学,不出意外定位列三甲,你若是对他有意,最好不过了,你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 第五百零九章 占有欲 沈莞羞恼的抱住了沈大学士的手臂,“爹,您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余公子在乡下已经定了亲了,我可不喜欢他这样的。” 沈大学士慈爱的看着女儿,“莞莞这是不好意思了?湛行虽是寒门子弟,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了,到时想跟他结亲的人家怕是如过江之鲫。” “才不是,爹您快别胡说了。”沈莞依偎着沈大学士手臂,轻声说道,“您有所不知,乡试的时候,燕姐儿对余公子很是中意,杨伯父曾试探过余公子的口风,余公子当时便回绝了,直言家中已经定了亲事。” 沈晋春听后惊讶了一瞬,“竟还有这桩事?怎从未听你说过。” 沈莞轻声解释道,“都是姑娘家的私事儿,杨姨母一直托母亲给燕姐儿在京里物色一桩亲事,只是燕姐儿心里十分中意余公子,余公子倒是情深义重,对家里定下的亲事很是长情,待燕姐儿冷淡的很,这事儿您可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沈晋春点点头,“我虽与湛行认识不久,但从一个人的文章里便能看出其品性来,他所做文章嫉恶如仇,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定不是为了趋炎附势,便抛弃乡下糟糠之妻那种人。” 沈莞笑着说道,“我早先跟您提过他的妹妹余女医,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我在京都还从未见过女子有那般洒脱的见地。”bigétν 前些时候,沈莞偶然在街上巧遇余启蛰,她万没想到余启蛰竟会主动与自己说话,毕竟前不久与燕姐儿登门被拒的尴尬还历历在目。虽然因着燕姐儿,沈莞也不想再跟余启蛰有什么牵扯,但在知晓余启蛰因为一些变故,不能去善水居听善水居士讲学,想让父亲帮着指点一下他所作的文章后,沈莞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当初余女医救了雪烟表姐的性命,沈莞心里还记着这份恩情,余启蛰所提之事,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后来父亲看了他所作的文章后,颇为赏识,这些时日,余启蛰便常来往沈家府上,向父亲请教制艺文章。 “寒门出身,未必比不过大家出身。”沈大学士慨叹道。 这时候,沈夫人进了屋,含笑责备道,“莞莞,我让你来喊你爹爹,你们父女俩倒好,反聊得忘了正事。” 沈莞吐了下舌头,娇俏的笑了起来,“都怪爹爹拉着我说话,一时我竟忘了是来唤他去刘阁老家里的。” 沈晋春笑着说道,“无妨,老师不会见怪的。” 沈夫人身后的下人手中捧着锦盒,沈夫人说道,“便是不见怪,我们也不能失礼,礼物我已经备好了,刘阁老想是对这找回来的女儿极为疼惜,咱们还是不要耽搁了时辰。” 沈晋春点点头,老师平日里连自己的生辰都不会大办,这次找回早年遗失的女儿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必是对那女孩儿很是怜惜疼爱的。bigétν 几人带着礼物出府上了马车,去往瓒瑁胡同刘家府邸。 - 刘子期离开沈府后,让六子驾车回了坎井胡同,六子见他从沈家出来后,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便隐没了去,神情有些冷。 他伺候余启蛰有段时日,虽是穆家指派过来的奴才,但这些时日的相处,早将余启蛰当成了自己的主子,忍不住出声关心道,“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余启蛰面无表情的问道,“近日驿站可有书信送来?” 六子在马车外回道,“宋年早上才跑了一趟驿站,没有公子从青州来的家书。” 余启蛰便没有再说话,车厢外看不到他的神情,余启蛰却知自己此时的模样若是叫余娇见了,一定会害怕的。 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眸里,满是病戾暴虐的算计,不能彻底拥有,满足侵占掌控有关余娇全部的占有欲,让他有种想摧毁的割裂感。 因为无能,只是硬生生的克制着,即将破茧而出的野心和欲望。 余娇来京城了,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甚至知道她在哪里,可他却无法去见她。 在知道刘子期告诉他余娇身世后,余启蛰已经在算计了,他提前查好沈莞会去的那条街,与她偶遇,接近沈晋春,想要借他接近刘次辅,这样便能离余娇近一些。 内阁次辅的门楣,目前他还不够格踏入。 没有哪一刻,余启蛰比现在这般更渴望权势。 余启蛰忍不住攥了攥衣摆,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毕露,他心里很是矛盾,既怕余娇到了刘家,周遭都是陌生的人,会被人欺负,过得不开心,又怕刘家人对她太好,让她会忘了自己,毕竟柳三娘待她不好,余家人对她也不够好,与她而言,是没有真正得到过家人的疼爱呵护的。 第五百一十章 安南侯府亲事 刘子期哄着韬哥儿玩了一会儿后,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让丫鬟翠珠送领韬哥儿回了刘夫人的院子,他则去隔壁接上余娇,带着她去了老夫人的保寿堂。 保寿堂里已有不少人,满满当当的站了一屋子,见余娇进来,屋里的说笑声静了静,余娇和刘子期给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起身笑着扶起了余娇,与屋里的人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府里的三丫头。” 屋里余娇不认得的外家夫人们七嘴八舌的夸赞起来,“三丫头生的可真好看,瞧瞧这气度,合该就是咱们府里的孩子!” “可算是找回来了,三丫头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老夫人拉着余娇的手一一给她介绍了在场的妇人,余娇微笑着喊人,姿态落落大方,并不见怯意,刘老夫人很是满意。 她又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穿枣红色缎袄一位妇人,给余娇介绍道,“这是安南侯府的侯夫人。”bigétν 余娇见她气度飒爽,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英气,倒是与屋里其他夫人都不太相同,想及顾韫的父亲是安南侯,戍守岭南行军打仗多年,安南侯夫人算是将门女眷,与一般内宅妇人自是不同的。 她欠身行了一礼,向安南候夫人问好。 安南侯夫人忙扶着她的手,笑容亲切的道,“不用这么见外,顾韫早先便与我说在青州时见过你,我见你也喜欢得紧,以后得空了常去府里陪我说说话。” 屋内其他人听了安南侯夫人的话都不免若有所思,安南侯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便是有人相邀,也甚少去别人府中,原先众人在屋里瞧见了她,只当是因顾韫与刘家大公子交好,安南侯夫人才给了这个薄面,屈尊降贵的来一趟。 可这番话里的意思,若往深里想,难不成安南侯夫人是瞧上了刘家才找回的三丫头,顾小侯爷也到了适亲的年龄,虽然他纨绔凶名在外,常打伤世家子弟,可却不像靖远伯父的秦世子那般招蜂引蝶,沾花惹草。 何况安南候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顾韫日后是要袭爵的,他生的俊朗张扬,又是在军中呆了多年,身上那股勇猛飒爽的劲儿,还是惹了不少姑娘动心的,京里不少人家都想攀附上安南侯府这门亲事。 虽然刘阁老家的门楣配安南侯府也是不差的,但刘家这三丫头打小就流落在外,不是府里精心教养长大的正经小姐,一时间屋子里的人心思各异。 余娇恍若未觉,只淡然笑着应下安南侯夫人的话,又听老夫人给她介绍安南侯夫人身旁坐着的几个夫人,余娇一一行礼打过招呼。 轮到其中一位沈夫人的时候,余娇看见她身旁站着的年轻姑娘,不由微微一怔,竟是沈莞,旋即想到沈莞的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今日会出现在刘府实属正常。biqμgètν 沈莞脸上的讶异丝毫不输余娇,她从余娇一进屋的时候,便惊得瞪大了眼睛,若不是不合时宜,她早就想上前拉着余娇问上一句,她怎么会突然成了刘家才找回来的三小姐。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我罩着你 两人都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一圈招呼打完,余娇能记下身份的并没有几位,她对药草倒是能做到过目不忘,认人这方面便有些弱了,尤其是屋中全是穿红戴绿的女眷。 “跟你大哥哥先去祠堂吧,祖母随后便到。”老夫人拍了拍余娇的手,笑着说道。 刘子期一直在旁温和的看着余娇,听了老夫人的话,他上前牵住了余娇的手,跟屋内众人行礼告退。 余娇注意到在场的一些小姐一直在偷偷的打量大哥哥,眸光含羞。 刘子期穿了一身淡蓝色直裰,唇角含笑,温润如玉,端方清雅。余娇暗想诗经里所说的谦谦君子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余娇跟着刘子期离开后,老夫人让屋内的年轻小姐们去园子里逛逛,留下了嫁去中书省参知政事家的刘瑶珍招待女眷。 本该是刘夫人招呼客人的,但因余娇是记在刘夫人名下的,她也要去祠堂受礼,好在刘瑶珍虽已经出嫁了,但她是刘家的女儿,由她招待客人们并不算失礼。 刘裕在前厅招待男客,管事过来提醒道,“老爷,到了开祠堂的时辰了。” 刘裕应了一声,与客人们客套了两句,起身去了对厅南边的祠堂,外家的人都站在祠堂外观礼,见刘裕过来,纷纷行礼问好。 看见刘子期牵着余娇的手过来,刘裕面露笑意,摸着女孩儿的头道,“一会儿有爹爹在,不用怕。” 祠堂摆放着许多排位,又常年见不到阳光,虽然点了灯烛,仍旧有些阴暗可怖,女孩子总是怕黑的,家里瑶珍和瑶玉便是犯了错,刘裕也从来不罚她们姐妹俩跪祠堂。 刘子期牵着余娇的手进了祠堂,领着余娇挨个跪拜过祖宗牌位后,又给刘老夫人奉了茶,余娇的名字被添上了刘家族谱,刘裕拿了一炷香,点燃后递给余娇,余娇又跪拜一遍牌位,这才算是礼成。 刘裕领着余娇从祠堂出来后,跟站在外面的众人说道,“这是我刘家最小的女孩儿余娇,我找了多年,才将她找回来,她刚回京城,对京里的人和物都不太熟。” 刘裕脸上的高兴不加掩饰,牵着余娇的手,收了一圈礼物,余娇知道他的这个举动,是想跟外间的人说,她虽是养在外面长到如今才被刘家找回来,但他是很疼爱看重这个女儿的,不要因为她不是在刘府正经长大的小姐,便轻慢了她。 来刘府的宾客不是刘裕的门生,便是与刘裕交好的大臣,见刘裕这样的态度,自然不敢不看重余娇的身份。 等到了顾韫跟前,刘裕说道,“这是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他跟你大哥哥是玩伴,常常来咱们府上。” 顾韫穿了一身黑色缠枝莲劲装,腰束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碧色玉佩,他看着余娇,眉梢挑起,眉眼张扬,笑容不羁,眸子里带着促狭,“见过余娇妹妹。” 不少目光都汇聚了过来,余娇抬起头看着顾韫,淡定的欠身行礼,“顾小侯爷安好。”bigétν “我与子期亲如兄弟,你既是子期的妹妹,当唤我一声哥哥才是。”顾韫笑着说道。 刘子期在一旁看了顾韫一眼,清润的眸光里带了一丝淡淡警告,意在不让顾韫捉弄余娇。 顾韫只装作没有瞧见,那张俊郎张扬的脸上笑容愈发肆意,他将一个珐琅镶金雕花紫檀匣子塞进了余娇的手中,匣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南珠,颗颗都有鸟蛋大小,玉润浑圆,瑰丽多彩,光泽细腻。 “这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 来此处看热闹的世家小姐都露出艳羡的眼神来,这样一盒子南珠价值万金不说,极少能寻到这么多颗粒匀称,大小相一的,若是穿起来做串珠,戴出门去当羡煞旁人。 余娇没有接,虽然她看到这匣子南珠的第一瞬想到的便是若磨成粉入药,有镇心安神,清热益脾,化痰治咽喉炎的疗效,就算不知道价值几何,以周围人的眼神来说,这份礼物于她而言,应是远有些贵重了。 见她不收,顾韫硬生生塞进了余娇的怀中,“跟顾哥哥见什么外,你大哥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往后在京城我罩着你,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你的头上,只管跟我说,我定揍得他下不了床!” 顾韫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中满是嚣张,真是将他身上那股子纨绔狂妄劲儿发挥到了极致,这话他虽是对着余娇说的,但旨在在场众人,经过这些人的嘴,顾韫这些话定然会传到满京城人的耳朵里,他就是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谁也不能欺负小余娇,敢欺负余娇,便是跟他顾韫过不去。 “怎么?不喜欢哥哥的这个见面礼?”顾韫见余娇僵硬的拿着匣子不说话,他想了想,一把扯下腰间系着的碧色玉佩,又塞给余娇,“这个也送你,我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这个玉佩你先收着,等改日有了想要的东西,只管拿着这个玉佩跟我换,便是你想要极北冰原的雪狼皮,我也能给你猎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挺有意思的 碧色玉佩是顾韫的贴身之物,大庭广众之下,他将贴身戴着的玉佩送与余娇,其中意思不得不令人多想。 好几个小姐想到先前在保寿堂安南侯夫人待余娇的亲切模样,眼神不由暗淡下来,看来这安南侯府是真的想与刘家才找回的这个小女儿结亲。 “南珠我收了,玉佩你还是戴着吧。”余娇知道顾韫这番张扬的举动并不是想要出风头,而是想给她脸面,这份好意她心领了,一盒子南珠已是价值不菲,她哪里还好意思要旁的东西。 顾韫见好就收,拿回玉佩,笑着说道,“余娇妹妹刚回京,对外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肯定不知道,以后我带你出去玩。” 刘子期走上前来,与顾韫道,“你收敛着些,有我这个亲哥哥在,哪用得着你多事。” 刘子期是含笑说的这句话,玩笑的成分居多,顾韫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们之间用不着计较这个。” 刘子期微微一笑,刘府树大招风,他又未曾入仕,许多事情他这个刘公子不好出头,但顾韫不同,他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在京城里又有纨绔之名,可以明目张胆的护着余娇,这也是他纵容顾韫今日这般张扬的原因。bigétν 一圈人见下来,余娇收获颇丰,礼物多到她身后的蒹葭和白露几乎要抱不住。 刘老夫人身子劳累不得,她回了保寿堂歇息,刘夫人招呼府中的女眷去后院听戏,刘次辅与男客们去了前厅喝茶下棋。 余娇被刘夫人叫了自己身旁坐着,她的亲女儿刘瑶玉则是挨着余娇,这样安排座位,刘夫人也是想要当着外人的面抬举余娇。 戏台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余娇看着新奇,注意力放在了戏台上。 就听站在她身旁的蒹葭说道,“小姐,我和白露先将礼物送回院子,很快就回来。” 因为这些礼物都十分贵重,顾小侯爷送的南珠更是一颗都少不得,蒹葭不放心让底下的小丫鬟将东西拿回院里。 余娇点了点头,伸手从一旁的桌上抓了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继续看向戏台。 戏台上的帘子被挑开,扮武生的角儿正巧出场,那武生耍起长枪行云流水,又连着翻了十几个后空翻,看得人眼花缭乱。 台下年轻的小姐显然对听戏兴致缺缺,只有上了年纪的妇人们看得认真。 余娇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刘瑶玉的声音,“三妹妹,你喜欢看戏啊?” 余娇转头看向她,微微笑着问道,“二姐姐不喜欢吗?” 刘瑶玉撇了撇唇,嫌弃的道,“吵吵嚷嚷的,有什么好看的?也就娘这个年纪的才喜欢看。” 余娇笑了笑,“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她来到太晏,平素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虽然戏台上都是陈词滥调,但好赖也算是一种娱乐节目了。 “你没瞧见许多人都坐不住了?”刘瑶玉说道。 余娇往身后看了看,果然不少椅子都空了下来,那些年轻一些的姑娘都离席了。 刘瑶玉扯了扯余娇的袖子,“三妹妹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我平日的玩伴,以后咱们一起玩。” 她先前委屈得哭了一场,事后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太小气了,下午开祠堂见余娇收了那么多礼物,倒也没再觉得难受,往日里逢年过节,她收的礼物也多了去了,余娇长这么大才第一次收礼物,虽然贵重了些,也是应该的。 这会儿刘瑶玉便想着自个儿是做姐姐的,理当要照顾着些余娇。 余娇犹豫了下,看向刘夫人,刘夫人早就听到了两人嘀嘀咕咕在说话,“去玩吧,年轻姑娘都不爱看这个,就不拘着你们了。”biqμgètν 刘瑶玉脸上露出笑容,拉着余娇起身,离开戏台,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有不少姑娘,都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在说话,见刘瑶玉带着余娇过来后,都抬眼打量着她们。 刘瑶玉拉着余娇的手,径直去了亭子里,笑着与亭子里的几位姑娘道,“好啊,你们都在这里躲清静,居然不喊我。” 刘瑶玉说话这般亲昵,可见亭子里的这几位都是与她平素关系极好的闺中密友,余娇发现沈莞也在其中。 穿着对襟白蝶穿花褙子的女子笑着说道,“誰叫你就坐在戏台子下面,唤你出来少不得要惊动长辈,这般偷偷跑出来太没规矩了。” “这是我三妹妹余娇,你们方才都见过的。”刘瑶玉笑着与余娇说道,“这是宋二姑娘宋静容。” 余娇在老夫人屋子里见过这位宋二姑娘,比她大两岁,听说颇有才气,祖父是礼部尚书宋令。 第五百一十三章 余五公子 “这是崔五姑娘,崔琼。”刘瑶玉十分尽职尽责的介绍道,“大姐便是嫁给了她的二哥哥,她比你还要小上一岁。” 余娇记得刘瑶珍嫁的是中书省参知政事崔家的二公子,果然权贵之家的孩子交往的大多都是同等出身的人。 “这是沈大姑娘,沈莞。”刘瑶玉又说道。 余娇和沈莞相视一笑。 沈莞并不想暴露与余娇相识的事,不然定会有许多人想从她嘴里探听余娇的过往,京城里什么消息都传得快,也不缺踩地捧高的人,若是知晓余娇是在青州乡下的村子里长大的,那些看重出身的人,不晓得会在背地里如何看轻余娇。bigétν 亭子里还有一位姑娘,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魏敏,刘瑶玉拉着余娇在亭子里坐下,宋二姑娘和崔五姑娘都笑着与余娇说话,唯有那魏敏态度十分冷淡,似乎对余娇有些不喜。 余娇听她们在聊京里哪家铺子又新出了什么首饰,她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便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搭话。 “我坐得有些闷了,余三姑娘要不要陪我去园子里走走,赏赏花?”沈莞出声相邀道。 余娇颔首道,“好啊。” 刘瑶玉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们聊的首饰什么的,余娇刚来京城,哪里会知道这些。 见余娇应下要跟沈莞去看花,愿意跟她认识的小姐妹交好,刘瑶玉也觉得挺高兴,她看向余娇道,“去吧,这时节咱家园子里还有许多花开着。” 余娇和沈莞出了亭子,两人特意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沈莞拉着余娇的手,见周边没了人,才压低声音说道,“余女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怎么成了刘府的小姐?” 余娇微微一笑,“便是你瞧见的样子,我原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大哥哥找去青州才知晓的。” “真叫人意想不到。”沈莞笑着说道,“合该咱们有缘分,雪烟表姐如今也回京城了,我原还以为咱们再也见不着了,这下好了,以后就能常在一块玩了。” 余娇对京城的确有些陌生,沈莞是在青州相识的旧人,在这里遇到,很有几分亲切熟悉的感觉。 “雪烟表姐一直都很感激你,若不是你她的命怕是捡不回来,当日你的那番话,也让雪烟表姐下定决心离开了孙家,如今她虽和离了,但回到京城每日过的也很开心。”沈莞又说道。 余娇笑着说,“我给你表姐看诊既然收取了诊金,那便是银货两讫,没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她又关心了一句,“你表姐现在身子如何?” 沈莞也笑了笑,“剖腹后……毕竟也算是小产,她身子有些虚弱,倒没什么大碍。”biqμgètν 旋即想起什么似的,沈莞又说道,“这般说来,那你的兄长余五公子也不是你的亲哥哥了?” 余娇点点头。 “你被刘家认回这事儿余五公子知道吗?”沈莞想起白日里余启蛰还在她家中与父亲探讨文章,若是余启蛰知晓,应当也该来刘府才是。 余娇摇了摇头,“他年后要春闱,早些时日便来京城了,我的事还没来得及与他说。” 沈莞有些兴奋的与余娇道,“你那兄长好生厉害,我父亲很是赏识他,私下里还与我说,春闱过后,他应会在前三甲之列。” 余娇有些疑惑,“你父亲……沈大学士麽?” 沈莞点头,“是呀。” 余娇记得先前杨寄燕曾几次三番拿着沈大学士的名帖给余启蛰,让他来京城拿着帖子去沈府,拜沈大学士为老师。 那时候,余启蛰是拒了杨寄燕的,为何如今却又投了沈大学士的门下? 杨寄燕指使手底下的丫鬟在儋州买贼匪想要取她的命,而杨寄燕则早早的来了京城勾搭余启蛰,难道说余启蛰在京城被杨寄燕动摇了心思,终究还是收下了沈大学士的帖子。bigétν 余娇心里有些郁郁,虽然她不大相信余启蛰会这么做,可心情还是不受控制的被猜疑影响了。 一旁的沈莞对余娇的心思并无所觉,仍旧在说着余启蛰,“还有前些时候,余五公子应是刚来京城,便在杏楼诗会上夺了头筹,还对上了昌乐县主的对子,一举成名,那副对子在京城很是热传了一阵,被奉为千古佳对呢!你那兄长真是好生厉害,才华横溢!” 余娇勉强扯出了个笑容,这些余启蛰从未在信里写过,只提到去过杏楼。 见余娇有些走神,沈莞猜想她如今回了刘家,应当不会想跟过去牵扯太多,自己一时高兴有些失言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大哥哥刘大公子也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我爹也时常说可惜他不愿入仕,不然定是太晏最年轻的状元郎!” 第五百一十四章 从前认识 “听说杨知府举家升迁搬来京城了,不知如今是什么官职?”余娇忽然出声问道。 自从上次杨寄燕为了见余启蛰在她跟前耍小性子,沈莞心里便有了疙瘩,近日不怎么愿意去杨府找杨寄燕玩,沈莞以为余娇也知晓杨寄燕稀罕余启蛰的事儿,道,“杨伯伯在青州任期已逾十年,此趟回京述职的确是会升迁留在京城,我听父亲说杨伯伯应会补上吏部右侍郎的职缺。”biqμgètν 余娇在心中默默想道,吏部右侍郎是三品官职。 旋即,余娇不仅露出了一个自嘲的浅笑,她到底还是介意着杨寄燕与余启蛰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然也不会可笑浮出去比较杨远尘和刘裕的官职大小的念头来。 见余娇脸色有些不大好,沈莞关切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咱们回亭子里坐坐?” 余娇点点头,两人回了亭子,刘瑶玉几人正聊得开心,余娇刚在亭子里坐下,就听宋二姑娘说,“那书生在杏楼夺了诗会魁首,还对上了昌乐县主的对子,竟只是为了免去一顿酒菜钱,直接拒了柳蘼芜的邀约,如今想来都觉得有趣,这般有个性的书生,倒是少见。” 刘瑶玉一脸可惜的道,“我那几日被母亲圈在家里学女红,竟错过了这么有意思的事儿。” 余娇听出她们所聊的应与沈莞刚刚与她说的是同一件事,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余启蛰已收获了那么多人的瞩目。 崔五姑娘崔琼说道,“我那日倒是也在杏楼,只是却连那书生的面都没见着,只听人说他是今科春闱的考生。” “不过就是进京赶考的书呆子,有什么值得见的。”魏敏冷淡的道,“作诗只为了免去酒菜钱,可见这人是个重利的,若是天下读书人都像他这般,借才学去吃白食,便是考中做了官,也不见得是个好官。”bigétν 崔琼笑了笑,“魏敏,你这话可就偏颇了,那书生若是真重利,应会借此机会在杏楼扬名,这样一来,能混到的白食便不止一顿了,不会姓名都不曾透漏,便直接离开了。” 魏敏反唇相讥,“藏头护尾,一点也不光明磊落,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宋二姑娘好笑的看着两人,见崔琼还要争辩,忙说道,“好了,你们别争了,魏敏最是看不上书生,偏爱习武出身保家卫国的英勇之士,崔琼你又不是不知。” 刘瑶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加入其中,笑着向魏敏问道,“满京城的书生你都瞧不上,我倒想知道,哪位公子能被咱们魏大姑娘瞧得上眼?” 亭中几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魏敏的脸上,魏敏心中一慌,强作镇定,心里却闪过那张嚣张肆意,俊朗张扬的面孔,她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刘瑶玉与宋二姑娘相视一眼,见魏敏居然红了脸,还真像是心里藏了人的样子,都愈发好奇起来。 崔琼忍不住摇了摇魏敏的手臂,“你倒是说呀。” 魏敏朝余娇看了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的眼神干净滢澈,似乎毫无所觉。 魏敏收回视线,垂了垂眸,声音有些虚张声势的道,“你们烦不烦啊。” “既然你不说,那我可就猜了。”刘瑶玉摇头晃脑,做出思索的样子,“京城里习武的公子也不少,只是从军的却没几人,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倒是在西北军中,只是这人已经娶妻了,咱们魏大姑娘心中的人肯定不是这个。” 宋二姑娘在一旁提醒道,“未必是边关从军之人,也有可能是京防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的,这些也都是习武的将士。” 刘瑶玉眼神一亮,说道,“难道是定北侯冯家三公子?这可不好,我听说忠勇侯府家的几位公子和姑娘的亲事,都是由冯皇后亲自做主指婚的。” 魏敏去拧刘瑶玉的手臂,“你赶紧住嘴,别乱猜了,叫人听了不像话!”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好像是顾小侯爷吧?”崔琼在一旁突然来了一句。 魏敏心中一紧,怕被人给看出来,猛地站起身,装出不高兴的样子,“你们再这么嘴碎,我可回去听戏了。” 刘瑶玉怕将人给惹生气了,毕竟是在自家府中,她伸手去拉魏敏坐下,笑着好声好气的道,“我们不说了,你别恼,若不是你素日眼高于顶,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我们也不会闹这一出治你。”biqμgètν 宋二姑娘也笑着亲自给魏敏斟了一杯茶,说道,“坐下喝杯茶,消消气。” 魏敏自然也不是要真跟她们几个闹翻,顺着台阶便又坐了下来,她饮了口茶,突然抬头看向余娇,“我看顾小侯爷似乎颇照顾刘三姑娘,你们可是从前便认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只当成哥哥 余娇将手中的白瓷茶盏放在了石桌上,在保寿堂的时候安南侯夫人说过顾韫在青州时见过她一面,余娇此刻若是否认遮掩只会叫人平添猜测,她看向魏敏,“在青州时与顾小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魏敏就说道,“刘三姑娘这是不愿与我们交心?顾小侯爷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一面之缘就对人这般好?” 一句不愿交心,将余娇架在了尴尬的境地。 刘瑶玉在石桌下悄悄伸出手扯了下魏敏的衣袖,给魏敏使眼色,魏敏却视而不见。 余娇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她似笑非笑的直视着魏敏的眼睛,缓缓说道,“顾小侯爷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不知道,魏大姑娘应该比我熟,这话你该去问顾小侯爷。” 魏敏余娇竟然会叫他直接去问顾韫,一时有些无言,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刘瑶玉打圆场道,“顾小侯爷向来做事不论章法,只任着性子来,你问三妹妹,三妹妹自然不知道顾小侯爷的心思了。” 崔琼也说道,“顾小侯爷不是说了,他和刘大公子交情好,将刘三姑娘也当作亲妹妹看。”biqμgètν 魏敏听到亲妹妹这三个字,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这些年顾韫从未跟哪个姑娘亲近过,他虽有纨绔之名,但却洁身自好,可今日待余娇的那份亲昵,是魏敏从未见过的,故而不免有些耿耿于怀。 瑶玉也是刘大公子的妹妹,她往日却不曾见顾韫对瑶玉有这份亲近的心思。 魏敏的一句话令亭子里的气氛冷了下来,饶是知道魏敏性子直,一向说话都是如此,可方才的那句话还是太不合时宜了,何况今日还是刘家三姑娘的主场,宋静容也觉得再坐下去没什么意思,索性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前头的戏也快唱完了,咱们快回去吧。” 几人都站起身离开了亭子,回到戏台处,陪着夫人们将剩下的戏听完,才散了场。 安南侯夫人走前,特意走到余娇跟前,与她道,“等有空了,记得来府里玩。” 余娇轻轻点头,笑着说好。 安南候夫人笑看着余娇,“顾韫那混小子说话一向不着调,要是说错了话欺负了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只管与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这话有些过于亲昵了,余娇笑了笑,并未顺着安南侯夫人的话意接下去,而是说道,“小侯爷人很好,他跟大哥哥一样都待我这个妹妹极好,不会欺负我的。” 不远处,魏敏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无意识的折断了身旁海棠树的枝桠,脸色冷了起来。 魏夫人唤了她好几声,“在瞧什么呢?”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安南侯夫人神色温和的与刘家三姑娘在说话,魏夫人顺嘴说道,“难道安南侯府真要与刘家结亲了?” 魏敏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声音满是不愉,冲着魏夫人道,“小侯爷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看上一个从乡下接回来的丫头?” 魏夫人吓得赶紧看向周围,去拉魏敏,责备道,“我的小 bigétν祖宗,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魏夫人拉着魏敏往外走,魏敏不情愿的跟在她身后,仍转过头去看余娇的方向,正瞧见安南侯夫人低着头,眉目温和,似乎在与余娇说什么悄悄话。 魏敏嘴角耸了下来,只觉得余娇脸上那甜甜的笑容刺眼极了。 不远处,安南侯夫人脸上的笑意不减,拍了拍余娇的手,低声说道,“我听顾韫说你医术极好,我近日身子不大爽利,想让你来府里私下给我瞧一瞧。” 余娇眨了眨灵动的眸子,含笑说道,“好,那我得空便去您府上玩。” 安南侯夫人温和的笑了笑,放开了余娇的手,领着小丫鬟告辞离去,正巧遇着从前厅过来找她的顾韫,安南侯夫人看着自家儿子,露出嫌弃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顾韫被他母亲这个眼神弄得一头雾水,很是摸不着头脑。 “娘,誰惹您不高兴了?”他试探着问道。 安南侯夫人瞥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biqμgètν 顾韫颇有些无辜,到了影壁处,他将安南侯夫人扶上马车,紧接着自己跟着坐了进去,“娘,我近来可都老实的很,没在外面惹是生非。” 安南侯夫人见他坐没坐相,一副吊儿郎当的uyang,一巴掌拍在顾韫的背上,“还不是你不争气,好好的给人三姑娘礼物,说什么哥哥妹妹的,人家有亲哥哥,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人家三姑娘只将你当作哥哥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惦记上人家 顾韫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当成哥哥不好吗?以后满京城都知道她是我顾韫的妹妹,誰敢欺负她,我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顾韫扬了扬拳头,忽然拍了拍脑门,“哎呀,忘了跟余娇说,要留心秦光那个色胚!不过我上次将他揍得一个月没能下来床,量他也不敢将龌龊心思打到余娇头上!” 安南侯夫人一巴掌拍在顾韫的额头上,比他自己刚才打的那一下更响亮,顾韫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顿时多了一个红的巴掌印。 “娘,您打我干嘛?”顾韫揉着脑门,一脸莫名。 安南侯夫人头疼的看着他,“我打你不开窍,你可真是要愁死人了!” 顾韫凑近,看了安南侯夫人一会儿,突然嬉皮笑脸道,“您是不是想爹了?您每回想爹了,就爱无理取闹!”ъitv 安南侯夫人一脸嫌弃的挥了挥手,将顾韫的脸推开,“去去去,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 顾韫咧嘴笑着道,“誰叫我有个才貌双全的娘亲,骁勇善战的父亲,我要是再不蠢笨一些,老天爷都要嫉妒起咱们家了!” 安南侯夫人被他逗笑了,笑骂道,“就会耍贫嘴!” 她又说道,“娘问你,你觉得刘家三姑娘如何?” “您说余娇啊?”顾韫那双星眸里盛了笑意,“她跟别的女子都不同,既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也不是惺惺作态的名门贵女,更不是嚣张跋扈的世家小姐……” 安南侯夫人听他这般说,脸上不由露出笑来,她可从没听儿子这样说过女孩子,问道,“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顾韫想了想,良久,才说道,“是个有趣的人。” 不等安南侯夫人追问余娇有趣在哪儿,顾韫已经自顾自的分享道,“初次见面闹了些误会,我动了杀心,也对她下了手,可当时却没见她有多害怕,反倒镇定的不像话,胆识过人,想方设法跟子期和我谈条件,要出一条生路。” 安南侯府听得直皱眉头,数落道,“你呀你,初次见面就对一个小姑娘动手,人小姑娘怎么可能不讨厌你!” 顾韫现在想来也觉得有些歉疚,当时他一心要灭口,还好子期阻止了他,余娇也聪明胆大,不然等兜兜转转知晓余娇便是素笺,怕是他给自己一刀都难以谢罪。 庆幸过后,顾韫便急急去反驳母亲的话,“余娇才不讨厌我,我都说了她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在青州时候还给我写过信呢!” 见儿子这般急赤白脸的辩解,安南侯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自家不开窍的傻儿子反倒根本不清楚他自己的心意。 “余娇虽然被养在乡下,但既不胆小卑微,还聪慧过人,一手精妙的医术出神入化。”顾韫已经接着夸赞起余娇来,“不仅如此,娘,您是没见过她行医时张狂自信的样子,比我还要狂妄三分。” 安南侯夫人说道,“我今日瞧着小姑娘乖巧懂事,又落落大方,哪有半点狂妄的样子?” 顾韫解释道,“也不能说是狂妄,应该是她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有自傲的底气。” 安南侯夫人难得对着顾韫慈爱起来,温和的笑着问,“你这是觉着刘家三姑娘哪哪都好?” 顾韫想到余娇吃东西时安静乖恬的可爱模样,正想要点头,发觉他娘的眼神不大对,冷静了下,含糊道,“也不是哪里都好,誰叫她是子期的妹妹,我自然是不能说她坏话的。” 安南侯夫人继续笑眯眯的问道,“那你想不想跟刘家大公子亲上加亲?我是对刘家三姑娘极喜欢的,娘瞧着她哪里都好,要是能给我做儿媳妇那便更好了。” 顾韫被问的一怔,旋即耳尖红了起来,他避开安南侯夫人的眼神,侧身看向车窗,语无伦次的道,“娘,您……您别乱说,余娇还小呢!这话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再说了,子期是我兄弟,他刚找回妹妹,咱们在背地里就惦记上人家,不好。”ъitv 安南侯夫人笑了起来,“娘又没说现在就去刘家提亲,你也说了余娇比其他姑娘都要好,京城里眼明心亮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惦记着就怕有人惦记上人家小姑娘。娘是想跟你说,你若是喜欢人家姑娘,平日里就要多主动一些,对余娇好一些。” 顾韫心里一时有些乱,嘴里只说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余娇都还没及笄呢,我……我也没想过这些。” 安南侯夫人窥着他的脸色,表情柔和,只是语气却十分认真的道,“那你可要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不然等错过了,再如何后悔可就迟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喜欢吗 顾韫也难得认真的点了点头。 “儿啊,娘为了你可是连谎都撒出去了,过两日,余娇会来咱们府上。”安南侯夫人笑着说道。 顾韫回过神来,挑了挑眉,“娘,您撒什么谎了?” “也没什么,我就说自己身子不大爽利,让余娇来府上给我看看。”安南侯夫人叮嘱道,“到时余娇来咱们府上,你可要上心些。” “您干嘛要撒这样的慌骗她来咱们府上?”顾韫说道,“余娇如今已经是刘家的三小姐,您还让她去府上行医,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了,不知又会传出什么话来。” 虽然母亲只是想要哄余娇去安南侯府上坐坐,可外面的人若是听说了,还以为母亲亲近余娇,只是为了使唤她看诊。 安南侯夫人见顾韫满心都是在为余娇考虑,笑了笑,“娘又不会在外面面前说,咱们府中的下人嘴也严实,余娇是个聪明孩子,她也不会大肆宣扬的。” 顾韫拧着眉点了点头,回到府中后,他径直去了练武场,母亲的一番话,令他乱了心绪。 练的浑身大汗淋漓,顾韫躺在了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他脑海中浮现余娇的面容,很多个瞬间她的样子。 吃东西时像顾韫在岭南时养的小白兔在小口小口的嗫草,乖巧得让人心都能化了。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像月牙一样甜懦可爱,唇角会浮现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叫人看着心情不自觉的就能变好起来。 不愿理人时小脸清冷又疏离,那双漆黑圆亮的杏眸清凌凌的,更让人忍不住想要招惹她。 顾韫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他喜欢余娇吗? 自然是喜欢的,她可是素笺,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可到底是当成妹妹的喜欢,还是……想要娶她为妻的喜欢,顾韫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长这么大,还没喜欢过女人,也根本不知道喜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直到身上的汗消了,被冷风吹得有些冷,顾韫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biqμgètν 晚间的时候,保寿堂的丫鬟奉刘老夫人的吩咐,请了余娇去保寿堂用饭。 老夫人喜静,因礼佛又每日吃素斋,不愿拘着府中其他人陪着她吃素,故而其他人都是在自个儿院子里用饭。 因为喊了余娇过来,老夫人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荤菜。 “瞧这手腕细的,多吃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刘老夫人慈爱的说道。 在祠堂的时候,老夫人做主让余娇继续用自己现在的名字,说是怕改了名字后,余娇听不惯,老人家待她很好,余娇心里是能感受到的。 余娇含笑点点头,见老夫人并未用几口素斋就放下了筷子,也关心的道,“祖母,您也多吃点。” “老了,胃口不好,晚上吃多了不好克化。”老夫人笑着说道。 刘妈妈端了两盅血燕进来,一碗放在了余娇跟前,另一碗她伺候刘老夫人用了些,老夫人只喝了两口,便摆了摆手,从袖中掏出帕子,掩嘴轻轻咳了起来。 刘妈妈赶紧给老太太顺气,余娇也放下了汤匙,倒了一杯清茶端给老夫人,“祖母,喝杯水润润喉,许是血燕腻到嗓子了。” 刘老夫人缓过来,接过茶碗喝水清了清喉咙,示意余娇不用担心,她说道,“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你坐下吃饭。” 刘妈妈将血燕撤了下去,有些担忧的道,“老奴去为您熬碗王太医开的药吧?”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刘妈妈下去后,余娇问道,“祖母,您说的老毛病是?” 刘老夫人嗓子又痒了起来,她咳了一阵,才说道,“一到冬日里总是犯咳疾,许是年纪大了,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给看过,说是顽疾,根治不了。” 余娇坐到老夫人身旁,“您张开嘴我看看。” 刘老夫人虽不解,但还是配合的张开了嘴巴。 余娇从桌上捧了灯烛,凑近看了看,拉住了老太太的手腕,说道,“祖母,我给您诊诊脉。” 刘老夫人有些惊讶的道,“三丫头,你这是会医术?” 余娇点头说道,“我自幼跟人学医,在青州时便是一名大夫。” “子期那孩子怎么都没跟我们说过。”刘老夫人拍了拍余娇的手,“咱们太晏少有女医,女子行医问诊很是艰难吧?”ъitv 余娇抿唇笑了笑,“也还好。”她收回手,“祖母,我听听您的肺。” 她俯身贴到了刘老夫人胸前,将左肺和右肺的位置都听了一会儿,刘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些年她年纪愈发大了,身上难免会有些年人的味道,少有孩子愿意跟她这般亲近。 瑶玉那丫头喜欢热闹,不喜欢她这满屋子的檀香味儿,更是很少到保寿堂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风邪犯肺 “祖母我看看您的帕子。”余娇说道。 刘老夫人迟疑了下,捏着手中刚掩嘴咳过的帕子说道,“这条帕子脏了……” 余娇清浅一笑,“无妨,医者不在意这些的。”她从老夫人的手中拿过帕子,打开看了眼痰色。 “祖母,您这是外邪犯肺,风寒署湿燥火等六淫外邪入内发病,您久病损肺,误治津伤,寒痰郁久化热,痰热久嗽,会热灼津液,虚热内生,熏蒸肺阴,阴损及阳,阳气损而虚中生寒难以化津,不能温熙体内而冷液衍生,咳吐涎沫。”余娇不徐不疾的说道。 刘老夫人惊诧了下,没想到余娇的医术竟与宫里的太医不相上下,她说道,“太医院的王珉太医也说我受寒伤及肺腑,损及根本,久而久之成了固疾,而今无法根除,只能慢慢调养生息。” 余娇听到王珉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一时间又不太能想得起来。 “外感六淫主风邪,风邪上受,首犯肺,风为阳邪,风邪壅塞于肺时,容易伤及肺阴,清肺养肺可驱外来之邪。”余娇笑着说道,“虽是固疾,却是有方子能根治的,祖母不必忧心。”bigétν 老太太见她面容平和沉稳,虽年纪不大,但目光却给人一种信赖踏实之感,倒真是不输给宫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医们。 这时候刘妈妈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老夫人,奴婢伺候您用药。” 老夫人点点头。 余娇出声道,“祖母,我看一下王太医给您开的药。” 老夫人将药碗推到了余娇跟前,余娇凑近闻了闻,又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口中。ъitv 刘妈妈想要出言制止,这可是老夫人要喝的药,三小姐怎么先喝了起来。 刘老夫人抬手阻了刘妈妈说话,她端详着余娇的面色,出声问道,“王太医的药可有不妥?” 余娇放下汤匙,缓缓说道,“并无不妥,只是这位王太医所开的药只能治表症,表症主实,里症主虚,王太医虽也用的是开泄之法,但滥用汗,吐,下等泻法,会导致肺津或全身津液大亏,肺失濡养而肺萎不用。” 刘老夫人听得频频颔首,她拉着余娇的手,“照你这么说,祖母若是接着吃王太医开的方子,会误治津伤?损及肺萎?” 余娇点头,一些老年人长期咳喘痰多,在西医诊断是老年慢性支气管炎,其实这样的病人并不是所谓的炎症,而是脾虚失运,痰湿内盛所至,止咳化痰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急性痰湿较盛,可以通燥湿化痰,理气和中来缓解,后期则从脾肺入手,培土制水,让脾肺功能恢复,痰湿的来源自然也就得到了控制。 “我方才给您切脉时,您左寸沉迟而微,右寸浮紧而滑,表明心火衰微,肺中有寒痰凝积,您平日可是只要稍稍受寒,接触凉物,便会诱发咳疾?且会长咳不止,后背发凉,冬日里,更是手脚冰冷,穿再厚的衣裳也无用,体质虚寒。”余娇又说道。 不止刘老夫人连连点头,一旁的刘妈妈更是在余娇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出声道,“三小姐您说的可太准了,简直与老夫人的病情丝毫不差,老奴伺候老夫人多年,平日里从不敢让老夫人受寒,碰凉物,咱们保寿堂就连夏日都不曾奉过凉茶,可冬日里天实在太冷,一个不察,老夫人还是会过了寒气,整宿整宿的长嗽不止。” 相比刘妈妈的激动,余娇面容始终很是平静,她说道,“六气皆令人咳,风寒为主。我观祖母您气紧,面色晄白,咳嗽声重,应当伴有头晕头疼,恶寒,喉咙痒等症状。” 刘老夫人点头,看着余娇双眼发亮,“确有,平日里总是浑身没劲,两条腿也沉重无比,好似身有千斤重担,沉重异常,头也昏昏沉沉的,困乏却又睡不踏实,只有点了安神香才能睡个好觉。” “湿痰内盛,上犯肺系,肺失宣降,则咳嗽痰多;痰湿停胃,胃失和降,则恶心呕吐;痰湿阻隔,气机不畅,痞闷不舒;痰湿留注,则肢体困重;阻遏清阳,则头目晕眩。”余娇给出了医理上的解释。 她白日来保寿堂时便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余娇起身走到屋里的鎏金紫铜异兽纹熏炉旁,揭开炉盖凑近闻了闻。 “祖母,这安神香日后您还是少用,其中虽有不少助眠的药草,但是药三分毒,长久熏闻,会让您身体疲乏,肌肉松弛,神志混沌,且熏烟会令您屋内的空气不洁,导致您的咳疾加重。” “可老夫人若是不用安神香,无法安眠……”刘妈妈说道。 ъitv 第五百一十九章 他亲手教的 余娇弯唇笑了笑,“那我给祖母缝制个药囊,您放在枕边,试一试若能安睡,便先停了这安神香。” 刘老夫人笑着连声说好,眼下心底对余娇的医术颇为信服,她紧接着追问道,“你方才说我这咳疾也有方可治,这根治之法?”ъitv 余娇坐回桌旁,让刘妈妈去取纸笔来,对刘老夫人道,“我给您开几服温阳散寒的方子。” 小丫鬟们将桌子上的碗碟撤去,刘妈妈取了纸笔在桌子上铺展好,拿起墨条给余娇研磨。 余娇提笔蘸了蘸墨汁,与刘妈妈说道,“我先写一道药膳,您每日早晚煮给祖母吃,连食十日。” 刘妈妈认真的看着余娇所写的药膳,轻声念了出来,“肉桂一两,研细成粉,用白粥一碗,加肉桂细粉五钱……这是煮肉桂粥?” 刘妈妈有些疑惑,寻常吃的药膳里面大多都有药材,三小姐所写的这道药膳,却极是寻常,既无贵重的药材,所有食材也再普通不过。 “不错,肉桂粥虽看似简单,却能温通心阳,流通血脉,消散寒邪,对寒性咳喘疗效特别好。”余娇侃侃而谈道。 刘妈妈忙点头,用心将这肉桂粥的做法记下。 余娇一边开方一边说道,“大多茶叶茶性偏寒,祖母往后若要饮茶,还是让房里的丫鬟准备姜茶为好,您要是不喜欢姜茶的味道,可多加些浆蜜。” 刘老夫人自然不无不依。 余娇总共写了两副方子,她对刘妈妈道,“这副可解表散寒,温中化痰,祛除湿痰之邪,每日两剂早午煎煮饭后给祖母服用,另一副晚间睡前服用,可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理,浊阴走五脏,脾主升清,升发人体清阳,心脏属火,培火制寒,开泄脾肺之根本所在,痰湿便能减少,祖母的病方可痊愈。” 刘妈妈慎而重之的将两副方子收好,“三小姐的话老奴都记下了,明日一早老奴亲自去医馆给老夫人抓药。” 余娇又问道,“家中可有艾草和茱萸?” 刘妈妈道,“艾草倒是还有一些,茱萸府中不曾备过,三小姐可要艾草?老奴这就去给您去取。” 余娇点点头,“劳烦刘妈妈了。” 刘老夫人见余娇手上沾了墨污,唤丫鬟打了热水进来,让余娇净手。 “三丫头,你要艾草茱萸做什么?”刘老太太问道。 余娇洗好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声音柔和的说道,“祖母您身子畏寒睡不好,艾灸驱寒甚有疗效,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艾灸不光可以祛除体表的寒气,对于脏腑内里的寒邪,也有很好的祛除作用,可提升阳气,调胃补气。”bigétν 她走回到老太太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来,继续说道,“茱萸性味辛苦,温,有小毒,主温中下气,止痛,咳逆寒热,除湿血痹,逐风邪,开腠理,可温中止痛,除湿散寒。” 刘老太太对余娇是愈发喜爱,她还从未见过年纪这么小就能如此精通医理和药理的。 她道,“艾草属药,我倒知道一些,茱萸竟也有这么多的药性还是头次听说,往日只有九九重阳登高祭祖才会用得着茱萸。”ъitv 因茱萸自古便是重阳祭祀象征,与死丧有关,故而人人多视其不详,心里忌讳,实则茱萸与艾草一样,都是熏灸妙用之物。 余娇抿唇笑着说,“顾小侯爷今日送我的那匣子南珠研磨成粉入药也有妙用,有镇心安神,清热益脾,化痰治咽炎的疗效,等刘妈妈抓了药回来,我研磨几颗给您入药。” 刘老夫人又觉得长了一番见识,“南珠竟还有这样的药性?” 余娇点点头,“只是世人皆用以装饰彰显身份贵重。” 刘老夫人看着她稚嫩清灵的脸,很是有些动容,摸着她的发说道,“好孩子,祖母知你孝心一片,只是那南珠是顾小侯爷赠给你的礼物,祖母怎好用了去,若要用南珠入药,我让刘妈妈从府中库房取几颗南珠用。” “无妨的,东西物尽其用,便是价值所在。”余娇说道。 刘老夫人笑了笑,“我瞧着你说话像是读过书,方才那一笔字写得也是不差的,在青州时家中可是请了夫子?” 余娇摇了摇头,看来刘子期并未跟刘家人说过她在青州时的境况,刘家这样的门第若是知晓她曾被卖去冲喜,也不知会是何反应。 她想了想说道,“是我在青州时的兄长教我的,他是读书人,十三岁便中了童生试的案首,前不久乡试中了解元,我的那笔字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第五百二十章 搬来府上 老太太笑着说道,“难怪,我方才瞧着你那笔字很是漂亮,虽无遒劲的筋骨,但字形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少了女孩子家的娟秀,多了些男儿的恣性不羁,原来是你兄长亲手教出来的。” 刘老太太已经活到这个岁数,看人看事还是很通透的,见余娇提起她那在青州的兄长,像是感情极好,她开口道,“听你这么说,你那兄长十三岁便中了童生试案首,又中了解元,倒是个颇有文采的,年节后便是春闱,他可来京城赶考了?” 余娇轻轻颔首,“早些时候便来京城了,我明日想出门去找他。” 刘老太太看着余娇乖乖巧巧的模样,慈爱一笑,“你可知你那兄长住在何处?不如祖母打发小厮去请他来府上喝茶?” 余娇摇了摇头,她还尚未跟余启蛰说过身世,若见了面定有许多话要说,将人请来刘府未必自在,她也想去余启蛰住的地方看看。 “不用了,祖母。”余娇借口道,“余家阿姊跟着我一起过来的,她来京城陪兄长科考,明日我们一起过去,她要搬去兄长那里住。” 刘老太太倒是没曾听说青州那边还有人跟着余娇一道过来,闻言便说道,“怎没将余家姑娘带来一起吃饭?也是祖母疏忽忘了问,府中什么都齐全,还有空余的院子,让余家姑娘安心在府上住着,你那兄长若是在外面住着不便,也搬来府上便是。” 刘妈妈拿了艾草从外间走了进来,余娇柔声婉拒了老太太的好意,“兄长租住的小院僻静,他要静心读书备考,我替兄长谢过祖母好意。” 刘老太太看着余娇滢澈的杏眼,想着她刚回到刘家,行事难免拘谨,处处拿捏着分寸感,兴许是怕真将青州养她长大的余家人接来府中,会逾矩。 不由轻叹一声,摸了摸余娇的头,“三丫头,以后府里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至亲的家人,在自家人跟前,没什么可拘谨客套的。” 余娇乖顺的点头,她接过刘妈妈手中的艾草,仰起小脸对老太太道,“祖母您先沐浴更衣,我一会儿给您熏艾灸。” 刘老太太还不曾熏过艾灸,今日也是头次从余娇嘴里听说,她很是好奇这艾灸是怎么个熏法,起身让刘妈妈服侍她去了西厢房的隔间沐浴梳洗。 余娇拿着艾草不紧不慢的忙活起来,刘妈妈取艾草的时候,余娇让她顺便拿了一只石臼过来,晒干的艾草需得先捣成艾绒,然后再用纸张卷成艾条。 刘老夫人沐浴完,余娇已制了十来根艾条。 余娇进了老太太住的厢房,等丫鬟们将刘老夫人的头发擦干,余娇出声道,“祖母,您躺在床上便可。” 刘老夫人只着了一身中衣,她依言躺在了床上,余娇也脱鞋上了床榻,温声说道,“祖母,熏艾灸需得除去衣裳,孙女逾矩了。” 刘老太太怔了一瞬,旋即笑着说,“无妨。” 难怪她从前没听过艾灸,原来须得脱掉衣裳,太晏行医的大夫大多都是男子,女医甚少,这等需得去掉衣裳的行医之举,如妇人看妇疾一般,实在有些失礼,那些男大夫自然不敢行用此等法子。 余娇让刘妈妈捧了烛台过来,点燃艾条后,揭开刘老夫人的中衣,拿着艾条悬在穴位的一寸之处,细心询问道,“祖母若是觉得烫了,您出声提醒我一下。” 刘老夫人身体僵硬的躺着,应了一声。 余娇手指晃动,在肺腑部位的穴位上来回画圈回旋灸,在艾条燃烧的火头被灰包裹时,便会将烟灰掸在床头的痰盂里。 余娇着重灸了中脘,神阙,关元,气海这几个穴位,她说道,“祖母,艾灸可以祛风散寒,疏通经络,调和阴阳,做完后,您若是咳痰、打嗝、排五谷之气,出稀恭都是正常的。” 刘老夫人起初还没觉出什么,一炷香的时间后,便觉得身上发了汗,身体里的一股凉气好似顺着两腿到达脚心,先前用饭时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倒是觉出饿来。 在余娇熏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她微微皱眉,出声道,“这里灸着有些刺痛还有痒。” 余娇笑了笑,低声说道,“这是关元穴,您这里经络不通,今日刚做,灸感差是常有的,日后我常来给您做。” 刘老夫人听着她轻轻柔柔的声音,觉得很是舒服,闭着眼睛,慈蔼的道,“祖母很是喜欢听你这丫头说药理,往后你要得空了,日日都来祖母这里坐坐,陪祖母说说药理。” 余娇在关元穴的位置着重做了好几遍回旋灸,应好,又道,“动则生阳,阳以化生,祖母您虽上了年纪不爱动,但还是要多锻炼身体,等改日我教您八段锦。” “八段锦是什么武功?”刘老夫人睁开眼,语气里带着惊讶,“三丫头,你还习过武不成?” 余娇笑了笑,将燃完的灸条扔进痰盂里,换了一根继续熏灸穴位,说道,“八段锦不是武功,有八个动作,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可以舒展筋骨,疏通血脉,还能保津益气,畅通血气,对五脏起到升发阳气的作用。” 刘老夫人闻听益处竟这般多,一口应道,“那你可要教会祖母,祖母还想多活几年,看着你们这些小辈都成家立业。” “祖母身子没什么大碍,等体内的寒疾调理好了,身子骨定然能硬朗起来。”余娇说道。 刘老夫人笑眯了眼睛,“祖母越发爱听你这小丫头说话了。”ъitv 又灸了一炷香的时间,刘老夫人感觉到余娇方才说的关元穴刺痛之感减弱了不少,一股热气到了后腰,后腰一大片都感觉像是一片火炉在烤着一样热,浑身都很畅快。 余娇将最后一根艾条燃完,扔进痰盂里,对老夫人道,“祖母,您身上发了汗,不能擦洗受凉,否则身体会过寒气,若实在难受便用帕子擦擦。” 刘老夫人坐起身,感觉身体是这几年前所未有过的松快,虽有湿汗,却不觉得难受,只是那些汗凉的很。 她对刘妈妈道,“给我取身干净的里衣。” 换掉衣裳,刘老夫人拉着余娇的手,“这艾灸祖母觉得真是大有功效。”看了眼屋内的更漏,刘老夫人有些歉疚的道,“让你这丫头竟忙累到这个时辰,不如你今晚就歇在祖母院里,陪祖母一同睡吧。” 第五百二十一章 青州来的 余娇婉拒了老夫人,细心叮嘱刘妈妈将屋里的槅扇打开等散去屋内的艾草的熏烟再关上门窗。 刘老夫人让院里的小丫鬟掌灯送余娇回映月榭,这一晚老夫人身子前所未有的松快,没用安神香,便睡了个好觉。 这是余娇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夜晚,她心里藏了事,睡得并不是很好,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余娇看着头顶的鲛纱帐,脸上迷蒙的神色渐渐消散,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在京城。 她坐起身,下榻穿上鞋子,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外间的人听到动静,“小姐可是醒了?” 余娇应了一声,蒹葭和白露进了厢房,伺候余娇梳洗。 蒹葭给余娇打了热水,沾湿巾帕要给余娇擦脸,余娇有些别扭的拒绝了,自己撩水洗了脸,又用府中准备的毛刷沾了粗盐漱口。 蒹葭说道,“您昨夜睡的晚,老夫人院里的翠屏送您回来的时候,叮嘱奴婢让您多睡一会儿,老夫人喜静,这几年精神头也不大好,因此咱们府中没有请安的规矩,奴婢便没叫您起床。”ъitv 余娇点点头,白露打开衣柜,里面全是崭新的衣裙,款式也没有重样的。 余娇今日要出门,选了间保暖的樱粉缎袄,颜色素净的裙裾,穿好衣裳后,余娇问道,“昨日同我一起来的茯苓阿姐可醒了?” “茯苓姑娘已经起身了,奴婢问过她可要用饭,茯苓姑娘说是要等小姐一起。”蒹葭说道。 余娇让蒹葭去将茯苓请来用饭,余茯苓过来的时候,小丫鬟们已经在正堂摆好了早膳,余娇用饭时用不着人伺候,便让蒹葭领着丫鬟们下去用饭。 余茯苓见屋子里没了旁人,拿起筷子边吃边说低声道,“我听院里的丫鬟说你昨夜从老夫人那里回来的有些晚,可是被为难了?” 家里余周氏带来的阴影,余茯苓下意识的觉得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很难伺候,大户人家规矩又多,她很是担忧余娇的亲祖母,也不是个和善的。 余娇摇了摇头,“祖母待我很好,她有寒疾,昨夜用过饭给她做艾灸,花费了些时间。” 听她这么说,余茯苓才放心了些,“那咱们今日去找小弟吗?” 余娇喝粥的动作微微一滞,颔首道,“去。” 余茯苓眉眼肉眼可见的溢出喜悦,“太好了,今日便能见到启蛰了,他要是知道你成了刘家的小姐,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余娇淡淡一笑,余启蛰一向淡定,她倒也有些想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祖母说府中万事周全,让你继续住在府里。”余娇喝完粥,吃了些糕点,与余茯苓道。 余茯苓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处处都有丫鬟跟着,被人伺候我实在不习惯。” 两人用过饭,余娇跟蒹葭说要出府,蒹葭不该说的话一句没多问,只让小厮备了马车,余娇很满意她的分寸感。 因为有刘子期先前的叮嘱,余娇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了蒹葭和白露。 马车走出静谧气派的瓒瑁胡同,穿过长安街,来到外城,拐进了坎井胡同,在第二户小院门外停了下来。 蒹葭扶着余娇和余茯苓下了马车,想着一会儿要见余启蛰,有许多话要说,余娇便让蒹葭和白露留在马车上等她。 余茯苓已经迫不及待的上前叩门,没多久,院门被打开,一个圆脸小厮打扮的男子从门内探出头来。 见是不认识的姑娘,宋年问道,“你们找谁?” “余启蛰是不是住在这里?”余茯苓很是有礼的问道。 宋年点了点头,“你们找我家公子?” “劳烦小哥跟启蛰说一声,我们是从青州来的,我是启蛰的阿姐。”余茯苓想着一会儿便能见到余启蛰,很是高兴的道。 宋年听了这话却是一脸古怪,前次有两位姑娘说是从青州来的,也说是公子的故交,结果惹了公子不快不说,还给公子添了大麻烦,害得公子被人打。 宋年不由谨慎了许多,“姑娘说是我家公子的亲人,可有自证?” 余茯苓有些傻眼,她来找小弟,还要什么证明自身的东西?她也拿不出来的。 余娇走上前,与宋年道,“你去跟你家公子说一声,余娇和余茯苓来了。” 宋年可不想再给自家公子惹上麻烦,但又怕这两个姑娘真是公子青州来的家里人,他瞅了一眼巷子里停着的马车,见马车富贵,车帘都是锦缎制成的,不免又起了疑心。biqμgètν 公子家世普通,若真是青州来的家里人,哪会用这么好的马车。 “二位姑娘,我劝你们还是莫要诓骗我了。”宋年想到前次杨姑娘登门后公子交代他的话,便道,“我家公子一心向学,一大早便去了沈大学士府上讨教文章,如今不在家中。” 第五百二十二章 你在躲我 余茯苓信了宋年的话,她道,“小弟不在也无妨,我们进去等他。” 院里洒扫的宋婆子听到动静,过来道,“说话小声些,别打搅了公子读书。” 她注意到门外,见余娇衣着不俗,问道,“两位姑娘有何事?” 余茯苓这才知晓看门的小厮在哄骗她,忙出声道,“我是启蛰的阿姐,劳烦婆婆跟启蛰说一声,他家里人来了。” 宋婆子听余茯苓的口吻这般熟稔,“二位姑娘稍等。”她又跟自己儿子道,“快去通禀公子。” 宋年仍有些犹豫,被宋婆子催促着,才去了书房。 宋婆子笑着请余茯苓和余娇进院子,替自家的傻儿子解释道,“姑娘莫要见怪,实在是前些日子有两位姑娘打着从青州过来,是公子故交的名头登门,惹了公子不快,宋年才不敢贸然请二位姑娘进来。” 青州来的两个姑娘……余茯苓与余娇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猜到了同一人,余茯苓直接问道,“其中一个姑娘可是姓杨?”bigétν 宋婆子诧异了下,想到这两位姑娘若真是公子的亲人,认得那姓杨的姑娘倒也不奇怪,她点点头,“是姓杨。” 余茯苓脸色淡了淡,“她还真是不死心啊!” 安排自家的丫鬟在儋州下那样的狠手,她倒还有脸跑来京城继续缠着启蛰。 余茯苓有些暗恼自家蠢笨,在青州杨府西园那次,她还单纯的以为都是小丫鬟的手笔,杨寄燕一个大小姐怎么会心思歹毒到那个地步,余娇那时提醒过她,她还不以为意。 儋州遇贼匪那次,她才算彻底认清了杨寄燕的真面目,好在小弟拒了杨府的亲事,不然真跟这样一个阴险狠毒的女人扯上干系,想想便叫人觉得膈应。 小院没多大,余娇和余茯苓还未跟着杨婆子走进正堂,听到宋年通禀的余启蛰已从书房走了出来。 余茯苓眼尖,瞧见余启蛰走过来的身影,惊喜唤道,“小弟。” 余娇抬眼看去,脚步顿了顿,没有像余茯苓那样迫不及待的朝余启蛰奔去。 他穿了一身月白祥云纹的长衫,长身玉立,像是又长高了一些,不过才几月不见,脸上少年的青涩感已褪去不少,挺直的鼻梁,隽秀的面容,周身的气质愈发从容沉稳,恍然间像是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的翩翩佳公子。bigétν 余娇听见他对着余茯苓喊了一声阿姐,而后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明明并未隔多久,可余娇总觉得他好像陌生了一些,她看到他朝自己笑了笑,温声唤道,“娇娇。” 他笑起来狭长的眸子灿若星河,眉眼清隽得如同水墨一般,说不出的动人好看。 余娇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动作。 没见面时,总想来找他,见面了,却又有种近乡情怯,不敢问归人的感觉。 余启蛰朝她走了过来,牵住了余娇的手,含笑问道,“在发什么呆?” 余娇垂眸看了眼握着自己的手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指尖沾染了点点墨痕,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回过神来,掩饰的浅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许久未见了。” 余启蛰捻了捻空了的掌心,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去屋里说话。” 三人进了堂屋,余茯苓沉浸在高兴之中,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细微不对劲,兴致极高的拉着余启蛰说话,从来时余梦山和宋氏让她带的话,聊到余启蛰在京城读书,直说的口干舌燥,往口中灌了好几杯茶水。bigétν 她看向余娇,眨眼说道,“其实还有件事儿,事关余娇的身世,还是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余启蛰就坐在余娇身旁,他眸光深深的看着她,语气难辨的道,“身世?” 余娇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其实也没什么,柳三娘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的籍契已经从余家迁出来了。” 余娇没有提刘家的事,余茯苓却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阿弟,你猜猜余娇的父亲是谁!” 余娇却突然开口阻拦道,“茯苓姐,没什么……好说的。” 余茯苓原是想要看余启蛰听了刘次辅是余娇的亲生父亲该是怎样的反应,却不想余娇竟突然不愿意告诉小弟,她终于察觉余娇的脸色有些不对,屋里的气氛似乎一瞬间也僵硬了起来。 “是……也没什啥。”余茯苓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站起身,找了个借口道,“壶里茶没了,我去喊人上壶茶。” 余茯苓从屋里出去后,屋内安静下来,余启蛰缓缓说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余娇摇了摇头,面上表情清浅冷淡,“没什么。” 余启蛰抬手往余娇搭在扶手上的小手上碰去,余娇故作不经意的移开手,从袖中拿出了帕子。 “娇娇,你是在躲我?”余启蛰微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没等余娇回应,他站起身来,走到余娇跟前,修长白皙的手掌放在了余娇身侧的两只扶手上,这样突然逼近的距离,让余娇感到不适应。 她抬眸正撞进余启蛰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里,余娇往椅背退了退,却避无可避。 第五百二十三章 我还亲你 俯视带来的逼迫感,使得这方寸之地的空气都粘稠焦灼起来。 “不想让我知道身世,为什么?”余启蛰刻意压抑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 余启蛰盯着余娇那张恬淡的小脸,紧紧攥着木扶手,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烦郁。 余娇睫毛微颤了下,半抬起眸,对上余启蛰的双眸。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不光是因为下眼睑微挑的燕尾般的桃花形状,漆黑的瞳孔清亮又深沉,眼底虽总是带着几分冷淡疏离,认真注视着人的时候,却又无端给人深情的错觉。 余娇忽然间觉得有些没意思,她唇角微抿,“只是觉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听说你拜了沈大学士为老师,恭喜啊。” 她仰头说话时,纤长白皙的脖颈微微扬着,是那样的纤细脆弱,余启蛰压抑着心底的暴虐,抬头抚住了余娇的后颈,俯下身去。 余娇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压下来的阴影覆盖,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个吻格外凶狠,抚着她脖颈的手掌强迫着余娇抬起小脸,撩人而又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余娇的脸颊上。 唇齿都被毫无章法的侵占,独属于余启蛰的气息像冬日的积雪,凛冽过后是蚀骨的灼热,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甚至是带了几分莽撞凶猛和逼迫到极致。 余娇挣扎着躲闪,却被攥住了细嫩的手腕,发烫的掌心有些灼人,唇齿间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余娇无端品出了亲她这人心中翻滚压抑的怒火。bigétν 又凶又狠的扑吻良久才结束,余启蛰低垂着眼望着余娇,压抑着微喘的气息,稍稍低了低头,灼热的气息离得更近了几分,“不开心。为什么?” 余娇浓密的睫毛微微发抖,眼尾泛着红意和潮湿,唇角泛红,被咬破了。 余启蛰握住了她的手,又凑近一些,擦过余娇的耳朵,哑声道,“不说,我还亲你。” 余娇从未想过余启蛰竟还有斯文败类的一面,这恶劣的威胁口吻,带着几分小鹿乱撞的坏。biqμgètν 形状漂亮的杏眸晕染着湿润的潮意,却又微微闪烁着,像是压着清河的星光,微抿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委屈,躁动的心跳声中,余娇听到自己矫情的说,“你拿了杨寄燕的帖子,拜在沈大学士名下,还来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情绪上了头,余娇抛却了平日的冷静从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难得任性起来,“你的事都不与我说,我的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余启蛰怔了一瞬,低头微微一笑,伸手揩去余娇眼角的湿润,心疼中夹杂着欢喜,心疼的是余娇这幅委屈到落泪的样子,欢喜的是她与自己闹别扭是在吃味。 “沈大学士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余启蛰指腹轻柔的抚摸着余娇莹润的小脸,声音温润柔和的道。 余娇避开他的手,“你既然变了心,就不要再招惹我。”她微红的双眸带着一丝决绝,“我的感情里揉不得沙子,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在余娇的认知中,她与余启蛰还是谈恋爱的阶段,但余启蛰若是三心二意,那这段感情不要也罢,就算余启蛰所生的时代与她不相同,所接受的教育也不同,她绝不容忍任何感情上的不忠。 余启蛰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双眸深深的看着余娇,分外温柔缱绻,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里。 虽然因为余娇吃味很开心,但也不舍得她因为这件事继续难受下去。 他轻吻了一下余娇的脸颊,干燥的手指穿插过余娇的指缝,十指交叠,余启蛰温声说道,“我没有拿杨寄燕的帖子,更与她无任何来往,也未曾拜沈大学士为老师,只是偶然遇到沈大小姐,经她引见,才得以去沈府请沈大学士指点文章。” 余娇虽先前也猜测多半是误会,听了余启蛰的解释还是不免松了一口气,积压在胸口的郁躁散去不少。 仍忍不住道,“方才你院里的门房分明说前不久有一位姓杨的姑娘登门找你。” 余启蛰抬起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只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可爱极了,一想到余娇是因自己吃味,才会有这样的喜怒哀乐,他整个胸腔都又麻又软。 内心甚至隐秘的产生一种黑暗念头,他希望余娇在意他,最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更甚至贪心的期盼,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是因他而起。 “我没让她进门,你若不信可以找来六子宋年他们询问。”余启蛰认真的说道,“往后她也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真的?”杨寄燕对嫁给余启蛰已起了执念,余娇有些奇怪他为何能那么笃定杨寄燕不会再纠缠他。 余启蛰点了点头,眸底浮现一丝冷意,他垂眸不想让余娇看见。 因他给余娇带去的危险,一次就够了,他绝不会允许再有第二次。 bigétν 第五百二十四章 是我不好 “她伤害你,我断不会与她再有任何纠缠。”余启蛰用指腹轻勾着余娇的掌心,声音中是绝对占有,“既然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这一辈子有多长,日后会发生什么,你都只能是我的。” 强势的语气,令人不受控的心悸,额头上是对方灼热的呼吸,被摁在椅子上的余娇迟钝的觉察出两人之间的亲密姿势有些不太妥当,她局促的伸出手推了推余启蛰的胸膛,“你坐回去说话。” 余启蛰看着她洇红如桃李的脸颊,心间泛起一丝痒意,他低笑一声,明知故问的道,“坐回哪里?嗯?” 这声撩人的笑好似鼓动在余娇尚未平复的心跳上,最后那个嗯字带着勾人的尾音,从对方喉间慵懒滚出,落在心湖上骤起万丈波光粼粼。 余娇胸间揣着的那只小鹿,似乎要撞出来。 余启蛰纵容着余娇推拒在他胸膛前那微不足道的力道,干净温热的手掌落在余娇的膝上,伸出好看的指节,轻点了点,“难道是这里?” 眼看着余娇因他的话,双颊愈发胭红,余启蛰仍故意逗弄道,“可我不舍得,怕压坏了我的娇娇。” 余娇整张脸似火在烧一般,她掀起眼皮,瞪向余启蛰,声音中带着羞恼,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余启蛰看着她色彩艳丽的小脸,含羞带恼分外明艳,灵动的眉眼满是勾人的清媚,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克制的稍拉开一些距离。bigétν 怕真将人给惹恼了,余启蛰低低说道,“娇娇,我好想你。”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温情。 余娇看着他那双藏满了情愫的眸子,抵在余启蛰胸膛前的手突然卸了力,缓缓抱住了对方劲瘦的腰身,将脸贴在了余启蛰的胸前,“我也想你了。” 分别两地所带来的猜忌和焦虑,在亲密的拥抱着对方身体的时候,消弭不见了。 在这静谧的屋内,两人的心跳声好似重叠,隔着衣物和皮肉肌理,两颗心脏好似紧密无间的贴在一起。 因为距离所产生的空荡感在这一刻化为了能触碰到的踏实。 “睡醒看不见你,吃饭时没有你,突然想跟你说话你也不在身边……”余娇趴在余启蛰的胸前,声音又低又轻的道。 余启蛰抱着她的双臂更紧了些,下颚抵在余娇的头顶,轻柔的哄道,“是我不好。” “担心你在京城过的不好,又怕你会被别的姑娘勾走。” 余娇的声音又软又轻,余启蛰听在耳中,只觉柔情满怀,想将怀中人刻在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哪怕挫骨扬灰也分不出彼此来。 他轻吻着余娇的发顶,爱怜的道,“我也担心你会被人欺负,担心你过的不好,又怕你过的太好,心里没了我。” 他的声音暗哑到极致,余娇听得动容,不知不觉眼角就泛了红,侵染了潮意,“那我们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余启蛰紧拥着她,坚定的回应道,“好。”ъitv 遇见余娇之前,他一心想要入仕追逐权势,遇见余娇之后,他想,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了。 余启蛰闭了闭眼睛,哑声说道,“关于我的事,只要你想知道,只要你想听,我可以毫无保留,事无巨细的说与你听。” 第五百二十五章 最喜欢你 余娇在他温热因坚硬的胸膛上蹭了蹭,低低说道,“昨天我遇见沈大小姐了,听她说你在杏楼作诗夺了魁首,还对了一副千古佳对,这些你写信都没说过。” 余启蛰指腹捻着余娇柔顺的发丝,声音含笑,“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没与你说。” 余娇仰起小脸看他,却只能看到光洁瘦削的下巴,她摸了摸余启蛰的下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意味,“你的事都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想从别人的嘴里听说。”ъitv 有关余启蛰的一切,她不想自己是那个最后知道的人,更不想是从别人嘴里听后才知道。 细嫩的手指抚在下巴上,像是小奶猫软乎乎的爪垫,余启蛰喉结微动,心间躁动,却不忍摁住余娇作乱的手指。 “以后全都告诉你。”他轻声说道。 余娇这才开心起来,她浅浅一笑,捏着余启蛰的俊秀的脸,“这还差不多。” 余启蛰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声响,余茯苓手中端着差点摔落在地的茶壶,红着脸,有些尴尬的道,“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宋婆早就沏好了茶,余茯苓方才觉得气氛不对,想着给两人腾出空来说话,她在外面站了好大一会儿了,一直没听见堂屋有什么动静,又担心两人还在生闷气,便想着进来看看,哪想到就撞见两人正抱着说话,顿时羞得差点摔了茶壶。 余娇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一把将余启蛰从身前推开。 余启蛰被推的有些猝不及防,他站稳后,见余娇满脸羞红,含笑的双眸带了一丝促狭,面色如常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余茯苓忍着笑将茶壶放在桌上,丢下一句,“我去帮宋婆婆烧饭。”便去了屋外。 余启蛰斟了杯茶放在她面前,余娇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手指,平复了脸上的躁意,才说道,“我的身世……” “你不想让我知道,便不用说。”余启蛰垂着眸,以退为进的道。 余娇本就没打算瞒着余启蛰,先前不想说不过是在闹别扭,眼下误会已经说开了,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 “没有不想让你知道。”余娇解释道,“只是说来话长,你还记得先前去过青屿村的刘公子和顾小侯爷吗?” 余启蛰点了点头。 余娇继续说道,“柳三娘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是她收养的,刘公子是我兄长,我亲娘算是刘次辅的外室,不过她生下我后就不在人世了。” 见余启蛰一脸平静,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件事,余娇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呀?” 余启蛰喜欢听她跟自己说话时,尾音软软的声调,他垂眸不想让余娇知道自己的卑劣。 “刘公子前些时候找过我。”biqμgètν 余娇见余启蛰神色有些黯然,心中微微一沉,“我大哥哥跟你说什么了?” 余启蛰听到她这么亲昵的称呼别的男子,心间不可控的升腾起嫉妒和怒意,他露出一抹苦笑,缓缓说道,“他与我说了你的身世,还告诫我不要再与你有什么牵扯。” 余娇看着他的神情,只觉得心疼极了,年轻男子本就自尊心强,余启蛰马上就要会试了,大哥哥怎么能跟他说这样的话,再说什么样的出身,从来都不是人能自己决定的。 她牵住了余启蛰的手,“我回京城前便与大哥哥说好了,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我想跟谁在一起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在意大哥哥的话。”bigétν 余娇是真的自责,自个儿因为一些有的没的胡乱猜忌,一见面就朝余启蛰使小性子,偏生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余启蛰反握住余娇的手,将余娇抱入怀中,头靠在余娇的肩上,余启蛰想自己真是卑劣十足,只为了能够紧握住她,这般故意示弱。 余娇被他靠着,以为大哥哥说了什么话真的打击到了余启蛰,抬手在他背上轻柔的拍了拍,软声安慰道,“人的一生不是靠出身决定的,你在我心里特别好,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 余启蛰轻叹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道,“傻瓜。” 他一点也不好,只想用尽手段拥有怀中人。 她才是这世上最好的,最珍贵的。 “我和阿姐原本就打算来京城陪你会试,前几日大哥哥去青州寻我,我才知身世。”余娇被环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自己的那点患得患失一定比不上余启蛰,轻抚着余启蛰的后背,余娇继续说道,“不管我是不是刘家的小姐,我只喜欢你,最喜欢你了,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除非有一天,我们不再喜欢对方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我会分心 后颈传来温热的舔吻,余娇心中一悸,抚着余启蛰后背的手不由重重抓了下。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余启蛰滚烫的气息洒在余娇的脖颈上,他沉声说道。 余娇身子有些软,靠在余启蛰怀中,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镇定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余启蛰学坏了。 又黏糊了一会儿,院内传来走动的声音,灶房烧好了饭。 想到蒹葭和白露仍在门外的马车上,余娇唤了她们进来用饭。 用过饭后,余茯苓拿着自己的行李去收拾要住的屋子,宋婆子跟去帮忙,余娇跟着余启蛰去了书房。 怕搅扰了他读书,余娇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靠在窗柩旁的软塌上翻看。 余娇静静看了一会儿,书中的文章实在晦涩难懂,她忍不住抬起头来,余启蛰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案旁,宽大的袖摆微挽着,露出一截素白的皓腕,腕骨微微凸起,形状好看。 他手中捏着狼毫笔,垂眸低头执笔在桌上铺展平整的宣纸上写东西。 余娇望着他好看的眉目,唇角微微抿起,清亮的杏眸里藏着浅淡的星光,她喜欢这样静谧的时光,两个人呆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心里也是踏实欢喜的。 余娇索性将书册合上,趴在软塌上的矮桌,不错目的看着余启蛰,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一点一点描绘他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如画的眉目,薄厚适中的唇…… 余启蛰突然停下笔,抬起头来看了过来,眼底情绪浓而重,瞳孔又黑又深。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余启蛰低声说道,“别这么看我。” 余娇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我是不是影响你做文章了?” 余启蛰的视线落在了余娇秀挺的鼻尖以下,克制的道,“我会分心。” 余娇脸微微一热,从软塌坐起身,道,“那我还是出去吧,你好好温书。” 余启蛰放下笔,走到软塌旁蹲下身,拿起地上小巧的鞋子,一手握住了余娇的脚。 虽然隔着一层足衣,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热。 屋内没有炭火,余娇脱鞋在软塌上坐了这么久,脚有些冰,她下意识的缩了缩,却没能从对方的掌心挣脱。 垂眸对上余启蛰的目光,余娇有些害羞,“我自己可以穿。”biqμgètν 余启蛰握住她的足腕,往怀中塞去,等将两只冰凉的脚都焐热了,才动作轻柔的帮余娇穿好鞋子。 “我知道,但是我想帮你穿。”等余娇站起身来,余启蛰说道。 余娇红了耳根,余启蛰已比她高出许多,余娇近来身高几乎不曾增长,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令余娇想要后退。 却被余启蛰扶住了腰,“陪我一起写文章。” 余娇哪里会写什么八股文策问,她下意识的摇头,“我还是不呆在这里影响你读书了。” 余启蛰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走到桌案旁,“不影响,我想让你陪着。” 说完,余启蛰拥着她在椅子里坐下,好在木椅宽敞,余娇又是坐在余启蛰怀中,并不拥挤。 余娇坐在余启蛰的腿上,浑身僵硬不敢动,耳根的红意已漫到脸颊。 余启蛰将她圈在怀中,拿起了笔,重新在宣纸上落笔。 余娇别扭得不知视线该落在哪里,盯着笔尖,看余启蛰写字。 过了良久,心里的不自在稍减,她才轻微的动了下身子,寻了个舒适的方式,靠在余启蛰的胸膛上,看他写文章。 余启蛰的字一如既往的好看,所做文章约莫是在讲君臣之道,引经据典,许多典故余娇根本没看过,不大能看得懂其中含义。 余启蛰的胸膛是温热的,被他圈禁在怀中,余娇浑身都很温暖,鼻间是纸墨香,还有余启蛰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格外安心,不知不觉便犯了困,竟慢慢的睡着了。 余启蛰写完文章,才发现怀中人睡着了,他不由扯起唇,微微一笑,放下了笔。 手臂穿过怀中人的膝弯,余启蛰动作极轻的将余娇抱了起来,走向软塌,将人平放在塌上,拿起一旁的衾被,盖在她身上。 他俯身看着余娇的脸,几缕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的脸颊旁,她睡着时,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给整张脸添了几分稚气。 余启蛰抬手拨开余娇脸上几缕发丝,指腹贪恋的摸着她娇嫩的脸颊,不敢用上一丝气力,唯恐会弄疼了她。biqμgètν 她长得越发好看了,清秀的小脸多了艳色,这种清艳的美,是安静又勾人的,若是再过几年,等这张脸彻底长开,这样的艳色是藏不住的。 余启蛰很明白这对男人意味着什么,他缓缓的摸着余娇的眉心,低垂下头,在她额心落下了一个炙热的吻。 第五百二十七章 蹭了蹭 睡梦中,余娇感觉眉心微微一热,触感酥酥麻麻的,她无意识的抬手蹭了蹭。 余启蛰勾唇笑了笑,捉住她的手放回被褥里,掖好被角,才重新坐回到桌案旁看书。 期间余茯苓过来了一趟,在知道余娇睡着后,她没打搅余启蛰看书,便又出去了。 暮色四合,余娇睡醒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得没影,瑰丽的暮色穿过纸糊的窗柩,洒在软塌上,将她整个人都笼在朦胧的光晕中。 她迷蒙了片刻,坐起身来,注意到桌案旁是空的,余娇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她很明白这是一觉睡醒发现天黑了,只剩下一个人的孤独感。 这种孤独感在前世师哥离世后,她体会过很多次。 余娇呆坐了一会儿,起身下榻,书房门吱吖一声,被从外间推开。ъitv 余娇抬眼看去,眸光亮了亮。 来人已经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帮余娇将尚未穿好的鞋子穿好,牵起她的手,温声道,“醒了?阿姐已经烧好了饭。”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余娇稍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弯了弯眼睛,“怎么不叫醒我?天都黑了。” “看你睡得沉,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余启蛰牵着余娇去了堂屋。 余娇昨晚睡得不踏实,在书房里能睡这么久,想是余启蛰就在身边的缘故,因为是他在的地方,她才能睡得这么安心。 余娇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余启蛰,“那下次别让我睡到天黑,在天黑之前一定要叫醒我。” 她不喜欢那种睡醒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感,更不喜欢那种失落情绪。 余启蛰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脑海中闪过方才进书房时,余娇脸上不加掩饰的难过,浓稠的暮色也掩盖不住,在看见自己时,瞳孔里骤然点亮的光…… 余启蛰脚步微顿,暗想,不该在她睡醒时,不在她身旁的。 他抬手摸了摸余娇的头,开口答应道,“好。” 两人进了正堂,瞧见屋内坐着的人,余娇有些惊讶,她下意识要松开余启蛰的手,只是却被余启蛰紧握着。 “沈大小姐,你怎么在这?”余娇出声道。biqμgètν 沈莞早就等得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茶盏,“你可算是醒了,快坐,我有事儿与你说。” 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沈莞也没多想,只当这兄妹两人感情极好,哪怕不是真的亲兄妹,从前的情分却是一点也没受到余娇身世的影响。 余娇在椅子上坐下,余启蛰才松开了她的手,去了屋外。 “沈大小姐,你是来找我的?”余娇问道。 沈莞点了点头,“我今日去了刘府找你,府里人说你出门了,我猜想你是来找余公子了,便寻过来碰碰运气。” 沈莞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奈何余启蛰说余娇睡着了,不肯将人叫醒,刘府的两个丫鬟也往书房跑了两趟,约莫是见天色晚了,想唤醒余娇回府,可都被余启蛰给挡了回来,看来不光是刘家大公子待余娇这个妹妹好,余公子也待余娇这个妹子如珠似宝。 余娇好奇道,“你找我什么事?” 沈莞忙说了正题,“你给雪烟表姐剖腹取胎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通政司右参议吴家的耳朵里,他们今日求上门,向我打听你。” 余娇:“打听我做什么?” 沈莞轻叹道,“都是后宅的龌龊事儿,吴家三夫人孕中被下了毒,胎死腹中,跟当初雪烟表姐的情况有些相像,胎儿都已经六七个月了,太医院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他们不知打哪听说了雪烟表姐当初的事儿,先是找到雪烟表姐,想从她嘴里打听在青州给她取胎的大夫。” 沈莞继续说道,“好在我还没来得及跟雪烟表姐说你的身世,她也不知你来京城了,人命关天,她与吴家人说当初青州的大夫是我找来的,吴家人便去了我家里打听你。” 余娇点了点头。 沈莞知道如今余娇身份与从前不同,是刘家小姐,哪能还像从前那般在外抛头露面行医且看的是妇疾,若是叫京城的人知晓了,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难听话来。biqμgètν 吴家跟沈莞要女医的下落,那架势是要派人立刻去青州寻余娇,沈莞没敢在吴家面前表露半分有关余娇的事,只推辞说并不知女医在青州的住处,她得写信让人去寻,将吴家人一打发走,便赶紧来找了余娇。 “你如今的身份,若是不愿施救,也没什么,我就是过来跟你提一嘴。”沈莞并不想让余娇为难,没有哪个高门大户愿意让家中的嫡出小姐在外抛头露面,还是治下三路的病症。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要有下次 沈莞想着以前余娇看诊多半也是因贫穷所致,眼下在刘家,她无须为银钱发愁,实在没必要去蹚浑水,给自己带来不便。 沈莞也只是同为女子可怜吴家三夫人,才过来跟余娇说一嘴,至于是否去吴家看诊,沈莞完全尊重余娇的决定。 “吴家三夫人中了什么毒?”余娇出声问道。 沈莞摇了摇头,“我没细问。”她不懂医术,哪里会想到去问这个,何况牵扯到内宅密辛,她问太多也不合适。 余娇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褪尽,夜晚已至。 她说,“等明日吧,我跟你一同去吴家。” “咦?”沈莞有些惊讶,“你要去给吴三夫人看诊?” 余娇点了点头,她自小跟爷爷学医术,虽不说要济世悬壶,普度众生,但学医本就为了给人治病,不然荒废了一身医术不说,也对不起爷爷从小的教导。 她不会因为如今是刘家的小姐,就放弃医生这个职业,但也不想给刘家人添麻烦,余娇想了想,说道,“明日我跟你过去,会带着面巾,只说我刚巧从青州来京城了便好。” 沈莞点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刚好,她说道,“那明日我去你家接你,你去看诊要瞒着家里人吗?” 余娇摇了摇头,她根本没打算瞒着刘家人自己行医的事情,“我回去会跟大哥哥说。” 沈莞知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便也不过多操心,“那我先回去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家。” 余茯苓正端了饭菜进来,见沈莞要走,她出声挽留道,“沈大小姐,用了饭再走吧?” 沈莞笑了笑,“不了,我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爹娘该担心了。” 等在屋外的沈家丫鬟上前,余娇将沈莞送到院外,看她上了马车离开,才转身回了院子。 “小姐,咱们也该回府了。”蒹葭出声提醒道,“傍晚的时候,大公子已经派人来了一次。”biqμgètν 大哥哥竟然派人来找她了,余娇看向堂屋里正忙活着端碗盛饭的余茯苓,她说道,“用过饭再走。” 蒹葭没再多嘴,早在被大公子指派给余娇做事的时候,大公子便交待过她和白露,她们往后侍奉的主子只有三小姐一个人。 吃饭的时候,余娇说了明日要去吴家看诊的事儿,若真的需要动手术,她需要余茯苓帮她打下手,所以用过饭后,余茯苓还是跟着余娇回了刘府。biqμgètν 余启蛰将她们两人送到院外,余娇上马车前,与他道,“明日我跟阿姐去看诊,等过几日再来看你。” 余启蛰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余娇柔软的发丝,“回去吧。” 余娇眸光眷恋的看着余启蛰,心里有些不舍,良久才道,“那我走了。” 余启蛰看着马车走远,才回了院子。 六子给宋年使了个眼色,宋年犹豫着跟了上去,主动认错道,“公子,今日两位姑娘过来,我……难为她们了,拦着没让她们进门。” 余启蛰没有看他,只道,“不要有下次。” 宋年忙点头,脸上表情松弛了一些,他也没想到自己今日多长了些心眼,结果就拦错了人,那两位姑娘还真是公子的家人,好在公子不怪罪他。 回到刘府后,让余茯苓先回映月榭,余娇则去了保寿堂给刘老夫人做艾灸,老夫人拉着余娇的手,问道,“不急,可曾用过饭?” 余娇点头,“祖母,我用了饭回来的。” 刘老夫人让刘妈妈给余娇端了一盅燕窝,让余娇用了燕窝再忙活。 刘妈妈白日里出府抓了药,也备好了艾条,余娇给老夫人做艾灸的时候,老夫人又问了些余启蛰的事情,余娇一一回了。 听说沈大学士在指点余启蛰的文章,老夫人道,“沈晋春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很是有才学,能得他青眼,余家公子定然是不差的。” 余娇笑了笑,“祖母,明日沈家小姐找我出去玩。” 老夫人含笑道,“沈莞那丫头是个心性不错的,随她父亲一身才气,你跟她玩,祖母放心。” 给老夫人熏完艾灸,余娇回了自己院子,发现刘子期在正堂里坐着。 余娇进屋后,唤道,“大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从祖母那里回来的?”刘子期白日去保寿堂,已经听老夫人说了余娇给她开药方,做艾灸治疗寒疾的事儿。 他又道,“今日出去玩的还开心吗?” 余娇点头,想到大哥哥曾去找过余启蛰,还说了那样一番话,她出声问道,“我和余启蛰……大哥哥应当是知道的,你不喜欢他吗?” 刘子期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违心的道,“没有不喜欢。” 相反,若不是用看妹夫的眼光去看余启蛰,他会很欣赏他,可若是要配余娇,那人小小年纪心思便深沉复杂,实在不算良配。 余娇表情一松,微微笑着说道,“他很好的,读书很用功,也很上进,待我也很好。” 刘子期看着余娇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很喜欢那人,他不想让余娇不开心,便在心里压下了对余启蛰的偏见。 当初也答应了余娇她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好在余娇如今年纪还小,这一时的喜欢说不准哪日就没了,刘子期便说道,“你还没及笄,又刚回京城,父亲和祖母都想留你在身边多呆几年,婚姻大事,不用着急。” 余娇听出刘子期话里的意思,脸微微一热,她才多大点,根本没想过成婚的事,辩解道,“我没着急。”ъitv 刘子期微微一笑,站起身道,“你早些歇息,杏楼的菜色不错,长安街也很热闹,明日哥哥带你出去转转?” “明日恐怕不行。”余娇将沈莞找她去给吴家三夫人看诊的事说了一遍。 刘子期微微敛眉,通政司右参议吴家是申添一派,吴参议在朝堂上惯会见风使舵,封驳了不少清流的奏章,与清流积怨颇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只是这些却不能说与余娇这么一个小姑娘听。 刘子期叮嘱道,“明日带上蒹葭和白露。” 第五百二十九章 有所隐瞒 余娇自是点头答应,夜已经深了,刘子期没再逗留,余娇送他出了院子。 蒹葭打好热水要伺候余娇沐浴,余娇依旧不习惯被人服侍,打发她们自去歇息。 许是下午睡多了,余娇泡完澡后了无睡意,她披了件厚外裳,找出纸笔,在桌案旁写了一些明日有可能要用到的药材。 诊箱里已经没有羊肠线了,若真要给吴家三夫人剖腹,还得搓些羊肠线。 余娇又想起丑哥儿手里的那把手术刀,还有用死尸练习剖腹产的人,若真是同样从异世而来,等她给吴三夫人剖腹传出去后,那些人应当会找上她吧。 余娇隐隐还是有些期待这个世界,能有一个跟她同样从异世而来的人。 夜里刮了一场北风,翌日余娇起床的时候,却觉得屋里暖烘烘的,问了蒹葭才知道,原来屋里烧上了地龙。 余娇和余茯苓用饭的时候,刘裕过来了,他刚下早朝,还未用早饭,余娇便让院里的丫鬟从小厨房又取了些粥饭,添了一副碗筷。 余茯苓自刘裕进来后,便拘谨了许多,一直不敢大声喘气,不过听他与余娇说话,倒觉得这人虽贵为次辅大人,但和善的紧。 “可还住得惯?屋里若有想添置的东西,只管让下人跟你母亲说。”刘次辅关心道。 余娇咽下嘴里的粥,“大哥哥准备得很妥当,屋里什么都不缺。” 刘次辅看着她,含笑道,“那便好,我听你祖母说你给她开了治咳疾的方子,这两日还给她熏了艾草,你祖母觉得身子松快了许多。先前没听子期说过,你这丫头原来还有一手好医术,是跟何人学的?” 余娇说道,“幼年跟人学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教我医术的师父医术极好。” 说完编出的谎话,余娇怔了怔,她突然想起柳三娘知道她给人看诊时的反应,柳三娘曾说孟青云千交代万叮嘱,不许她行医,而且还说教给她医术的师父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教的全都是害人的医术,从怀柔回孟家村,便是为了摆脱她那个师父。 这会儿想起来这番话,却十分矛盾。 刘子期带她去找柳三娘那日,柳三娘分明说她亲生母亲茹娘死后,怕引祸上身,孟青云一家便带着尚是襁褓婴儿的孟余娇回了孟家村。 那原身是何时在怀柔拜师学的医术? 余娇脑子里根本没有原身在怀柔的记忆,她灵魂穿来那日,印象最深的便是原身被家里人卖给余家冲喜,还有呆在余家的一些事儿,难道说人死后,身体能保留的记忆,只有死前不久的。 看来柳三娘对她还是有所隐瞒,她的话根本不能全然相信。 刘裕没发觉余娇的走神,紧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师父的住处?” 余娇摇了摇头,“养母他们带我回长奎后,跟师父便没了联络,如今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刘裕脸上划过一丝失望,余娇注意到后,出声道,“父亲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刘裕再开口,已是面色如常,“你母亲身边的魏嬷嬷有个儿子,因幼年疏忽高热烧坏脑子,智力受损,家里请了不少大夫都未曾瞧好,民间能人异士甚多,方才听你一提,我便想着请传授你医术的师父过府来给那孩子瞧瞧病。” “父亲说的是韬哥儿?”余娇道。 刘裕点头,“你见过韬哥儿?那孩子很是可怜,你母亲平日很疼爱他。” 余娇已经喝完了粥,她放下碗筷,说道,“昨日韬哥儿来院里找大哥哥,大哥哥与我说过他的症状,只是高热烧坏脑子,引起的智力受损是没法子医治的,痫症倒是能减轻,等得空我给韬哥儿把把脉。”ъitv 虽然老夫人在他面前很是称赞了一番余娇的医术,但刘裕却还是不大相信余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医术能好到哪里去,毕竟宫里的太医对韬哥儿的病症都无计可施。 刘裕应了一声,“好,等你得空了去你母亲院里给韬哥儿把把脉。”他用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道,“父亲还有公事要忙,你若无聊,便去寻你二姐姐玩。” 余娇目送刘裕离开院子,让余茯苓将诊箱拿了出来,没等到沈莞登门,刘瑶玉倒是来了余娇的院子。 刘瑶玉进屋后,便往余娇手里塞了个匣子,“祖母说沈莞今日要带你出去玩,让我陪着你一块出去。” 余娇看了看手里的匣子,里面躺着一支碧玉簪,玉质通透,水头极好,“二姐姐这是……” 刘瑶玉脸色有些不自然的道,“我送你的见面礼。” 她原先刚听说父亲在外头跟人生了个女儿时气坏了,根本没给余娇准备礼物,如今她气消了,也接受了余娇这个妹妹,她屋里的好首饰虽然很多,但都戴过,这根簪子是刘瑶玉昨日特意出府去珍宝阁给余娇买来的。ъitv 余娇领了这番好意,真心实意的道,“谢谢二姐姐。” 刘瑶玉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客套什么,誰让你是我三妹妹,外人都送了你礼物,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这么小气。” 余娇还没来得及打发刘瑶玉,蒹葭便进来道,“小姐,沈姑娘来了。” 沈莞进屋后,刘瑶玉直接开口提议道,“约上静容,咱们一道去杏楼玩吧?” 沈莞怔愣了下,朝余娇看了一眼,显然很是疑惑明明是要去吴家看诊,怎么瑶玉也在。 余娇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来,她昨日不该多嘴在老夫人那里说要跟沈莞出去玩的。 沈莞心思转的快,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说道,“瑶玉,我今日来找余娇出门是有旁的事,我们是要去看我雪烟表姐。” 刘瑶玉是认得王雪烟的,虽然王雪烟比她们要大几岁,但京里出身不差的小姐们,大多都在别人家的宴会上碰过面。 前些时候,王雪烟和离的事儿更是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原来王雪烟未出阁时与她交好的几个姑娘,都不跟她往来了。 第五百三十章 老气横秋 刘瑶玉疑惑道,“三妹妹怎么认识你表姐?” 沈莞笑着说道,“你忘了我表姐当初嫁去正是青州,前日人多口杂,我便瞒着没说,其实我跟余娇早在青州时便见过,她跟我雪烟表姐也熟识。” “我说你那日怎么要避开我们带着三妹妹去逛园子,原来你们竟然一早就认识!”刘瑶玉惊讶过后,便道,“我还傻乎乎的给你们互相介绍。” 沈莞笑了笑,借口道,“你也知道我雪烟表姐的事闹了不少闲言碎语,她回京后一直郁郁寡欢,也不大爱跟京里的小姐们来往,我便想着带你三妹妹过去跟她说说话。” 刘瑶玉听后很是理解,“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快些去吧,我就不跟去了。” 沈莞说道,“再过些时日,京郊的梅园开了,约上静容咱们一块去赏腊梅。” 刘瑶玉笑着应好,她朝余娇道,“三妹妹,那我先回院子了,祖母一大早就让人将我喊了起来,我还困着呢。”刘瑶玉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我回去睡个回笼觉。” 余娇笑着点了点头,“好,辛苦二姐姐起了个大早。” 刘瑶玉走后,余娇找出一块白色方巾,让余茯苓抱上了诊箱,带上蒹葭和白露,跟着沈莞朝院外走去。 还未到院门口,脸上带着铁面具的丑哥儿突然跟了上来,“小姐这是要出门?不如带上小的?” 他去拿余茯苓手中的诊箱,“小人在院里闲着也是闲着,跟着小姐出门还能帮您提提东西,跑跑腿。”ъitv 余娇看了一眼他脸上的铁面具,一整张面具完全遮住了脸上的烧伤,只漏出一双眼睛,穿着小厮衣裳,倒完全瞧不出原来的样子。 余娇点了点头,“跟上吧。” 在影壁处坐上马车,一行人去往了吴家。 在路上闲着无事,沈莞便与余娇闲聊道,“吴家大老爷是通政司右参议,吴家二老爷赋闲在家,三老爷领的是上林苑右监丞七品官职,所以吴家是大老爷吴毅当家做主,我听说吴家三老爷并不喜爱吴三夫人,只是吴三夫人是吴大夫人的表妹,在府里尊贵体面还是有的。” 余娇点了点头,内宅女人多,只依赖着争宠一个男人过活,自然少不了要出些妖蛾子。 “吴三夫人一直没孩子,好不容易得了这胎,自是看的十分重要,可惜还是出了事儿。”沈莞叹了口气,深觉女子不容易,雪烟表姐那样宜家宜室的女子,所嫁非人后,还不落了个一地鸡零狗碎。ъitv 余娇见沈莞由彼思己,眉目间笼了愁意,知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却见了一桩又一桩这样的事,难免心生忧惧。 余娇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她,哪怕是她在的那个世界,一夫一妻制,婚姻却也不是全都圆满的。 她前世于爱情上一张白纸,更没有结婚,余娇私心觉得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相爱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一辈子太长,誰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爱会不会消失,遇到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相爱,这样就算将来分开了,至少不留遗憾。 如果遇不到,那就过好自己的日子。 “人活一辈子,也不是只为了成婚生子,不管如何,每一天过的开心充盈,不辜负逝去的时光便足够了。”余娇说出心中所想。 沈莞回过神来,点头赞同,浅笑着道,“你说话总是发人深省,虽然年纪比我还小,却总是能说到我心坎里。” 她长吐了一口气,脸上带了笑,“你说的对,日子越过越少,当下开心最重要,那些有的没的,瞎琢磨也没用。” 吴家也住在内城,离得并不算远,马车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吴府门外。 余娇在下马车前用方巾遮住了面,沈莞的丫鬟跟门房报上名号,门房小厮赶紧打开侧门,引着一行人进了府中。 穿过垂花门,到了后院,便有嬷嬷迎了上来,这嬷嬷是大夫人跟前的人,径直领着沈莞余娇去了吴三夫人的院子。 进屋后,嬷嬷朝端坐在堂内上首的椅子上穿枣红色夹袄的妇人道,“大夫人,沈大姑娘来了。” 吴大夫人赶忙站起身,“沈大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她看向沈莞身旁用面巾遮着脸的余娇,问道,“这便是那位女医吧?” 沈莞点了点头,与余娇道,“这是吴大夫人。” “你便是在青州给王家姑娘剖腹取胎的女医?”一道老气横秋质问的声音响起。biqμgètν 说话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半头白发,年近五十岁,一双眼睛盯着余娇,脸上写满了质疑和轻视。 吴大夫人在一旁说道,“这是宫里的王太医,这几日全靠王太医开方吊着我三弟妹的半条命。” 第五百三十一章 无计可施 余娇记得刘妈妈说过,祖母的咳疾是宫里的王太医给开的方子,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王珉盯着余娇,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道,“你为何戴着面巾,难道是见不得人?” 抱着诊箱站在余娇身旁的丑哥儿李景,在听到这个声音时,面具下的瞳孔骤然紧缩,猛地抬头朝王珉看去。 余娇淡淡一笑,眸光冷淡的看着王珉,“你知道医之始祖黄帝为什么要写《黄帝内经》吗?” 王珉虽不知余娇卖的什么关子,还是回道,“自然是为了让后人继绝学,将医术传承下去。” “老子又为什么要写道德经?”余娇继续问道。 王珉一脸不耐烦道,“前人流传著作于世,自是留给后人研读的!你这女子简直不知所谓,吴大夫人请你过来是看诊的,不是让你来考校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来看诊的。”余娇目光冷淡,语带嘲讽道,“黄帝写《黄帝内经》是因为他乐意,老子写《道德经》是因为老子愿意写,我戴面巾是因为我想戴就戴,跟你有关系吗?” 余娇话音一落,她身旁的余茯苓‘噗嗤’笑出声来,就连吴大夫人也用帕子掩嘴无声的笑了下。bigétν 王珉没想到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讥讽他,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吴大夫人不等他发作,赶忙打圆场道,“女子行医多有不便,戴着面巾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她走上前拉住了余娇的手,“不说闲话了,女医你快去瞧瞧我三弟妹,她这两日身子越发不好,腹痛难忍。” 吴大夫人领着余娇进了厢房,沈莞考虑到内宅阴私,恐怕三夫人未必想让外人瞧见自己如今的样子,便没跟进去,在外间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景是男子,自然也不得入内,他将诊箱交给余茯苓,跟着沈莞呆在了外间,时不时悄悄抬头打量王珉一眼。 丫鬟进来奉茶后,沈莞看了眼端坐着未动的王珉,表情淡淡的说道,“余女医是吴大夫人托付我特意请来的,王太医您德高望重又常去各个贵人处看诊,往日见着您和善的紧,今日倒才得见太医院的威风。” 王珉听了这别有深意的话,面色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含糊道,“沈大小姐言重了,我不过是见这位女医年纪不大,又遮着面,担忧她医术不精,害了吴三夫人。” 沈莞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道,“您年过半百,常被人说医术精湛,可我怎么听吴大夫人说三夫人腹中的死胎,您无计可施?” 王珉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只能强忍着气,不敢发作。 李景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两人说话,心里愈发确定了一件事。 厢房里,余娇给躺在床上的吴三夫人诊了脉,让吴三夫人解开衣裳,将她的腹部仔细摸了一遍,她抬头问道,“吴三夫人所中是何毒?毒可解了?”biqμgètν 吴大夫人忙说道,“蠲附子,王太医说这毒若是平常,对女子身体并无损伤,可女子一旦怀有身孕,这毒便会排入腹中胎儿的体内,形成死胎,叫女子无法产下活婴。” 床上面容憔悴的吴三夫人,手背青筋凸起,她抓着被褥,强忍着腹痛出声问道,“女医,我还有救吗?” 她腹部极大,身孕已有七个月,便是服用落胎药,已经成形的死胎也是无法流出的,若是吴三夫人的身体好,能再熬上月余,服用催生的汤药,说不得能将死胎排出。biqμgètν 可从方才的脉象来看,吴三夫人显然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不然那位王太医也不至无计可施。 “有救。”余娇声音沉稳的道,“只是需要在你肚子上动刀子,会留下一条疤痕。” 吴大夫人忙说道,“这些都无妨,只要能保住我表妹的命便好。” “借一步说话。”余娇道。 吴大夫人让丫鬟好看着三夫人,跟着余娇出了厢房,请她进了次间。 “吴三夫人的情形,您应是了解的,若不剖腹将死胎取出,吴三夫人撑不了多久了。”余娇开门见山的道,“外间那位太医应也跟您说了,没法子将三夫人腹中的死胎排出来,你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找上我。” 吴大夫人点头,满脸倦容的道,“余女医,我们确实是没别的法子了,只要您能保住我表妹的命,多少诊金我都可以奉上。” 吴三夫人是吴大夫人的表妹,吴大夫人嫁给吴毅后,眼看着他官职越来越高,坐上通政司右参议一职,大夫人的娘家这些年却无什么起色,家里人为了牢牢绑住吴家,由她牵线,让表妹嫁给了吴家三爷。 第五百三十二章 幸运之神 大夫人早就知道吴家三爷不是个可靠的,养了一屋子侍妾不说,平日里还总与婢女厮混,可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家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妹跳进这个火坑,她还从中推了一把。 吴家三爷一年到头都去不了表妹房里几次,如今这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却又弄成这个情形,眼看着表妹就要将自己的命也搭上,吴大夫人心里不知有所内疚。 余娇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吴家大夫人,“不是诊金的事儿,我可以给吴三夫人剖腹取死胎,但是动手术是有风险的,这是手术同意书和风险告知,您签字后我才能动手术。” 吴大夫人接过写满了字的纸张,粗略一扫,看见上面写的手术中和手术后的并发症和意外,脸色一白,“这什么手术死人,医者不承担干系?” 这是余娇昨晚睡不着觉,临时起意写的手术通知书,她不想给刘家惹上什么麻烦,以前孑然一身,有什么事自己担着,自然没什么怕的。biqμgètν 但京城动辄都是权贵,与往日情形不同,何况这里既没有消炎药也没有无菌环境,手术风险极大,她给王雪烟剖腹后没有感染等并发症,多少是凭借了几分运气。 人不能总靠着运气,幸运之神也有不再眷顾的那一天。 “我不能保证剖腹取死胎的手术万无一失,女人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血崩难产都是常有的事,取死胎也一样,有很多风险和并发症,您要是不能接受,这个手术我没办法做。”余娇神色认真的道。 吴大夫人拿着纸张的手微微发颤,她心乱如麻,神情恍惚的道,“你让我想想。” 余娇点头,“您慢慢考虑,我先让人去准备要用的药材。” 吴大夫人将纸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始终下不了决心,让下人好好招待余娇,她则去了前院书房找吴家大爷商议。 吴家大爷看了纸上所写的东西后,出声道,“这北地乡下来的女医能写出这些来,倒是有些本事。” 吴大夫人脸色惴惴,踌躇道,“老爷,您说要让这女医给三弟妹剖腹吗?” 她喝了口茶,轻叹了口气,又说道,“昨个儿我去沈府找沈家大姑娘打听这个女医,被沈大姑娘推辞了,王太医便与我说他也能剖腹取胎,只是与这位女医纸上写的一样,也说不一定能保住三弟妹的命。”ъitv “王太医说他也会剖腹?”吴家大爷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间想到了前些时候京畿属衙门处理的一桩案子,旋即他又暗自在心中否定了,王珉身为宫里的太医,医术已是十分精湛,犯不着做那样的事。 “是啊。”吴大夫人说道,“我想着王太医行医多年,还有妇科圣手之称,无论是年纪,经验还是医术,都应该比余女医要强上许多,要不还是让王太医给三弟妹剖腹,这样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吴毅却不像吴大夫人这般短见,他拿着纸张说道,“王珉是太医不假,他以妇疾见长,京城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妇人都请他看过诊,这些年你可曾听说过他给谁破腹取子?” 吴大夫人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说过,不过这剖腹取子我也是听王太医提起才知道的。” 吴三夫人身子出岔子后,吴家先是请了城里的名医过来,诊出死胎后,那大夫说他救不了,吴大夫人便拿着大爷的帖子去太医院将王珉给请了过来。 王珉看诊后也说没法子将死胎排出,要想保住吴三夫人的命,只能剖腹取出死胎,吴大夫人初听说时,觉得十分骇人听闻。 在知道王家和离回京的姑娘便是剖腹取出死胎才活下来,才渐渐接受了这件事,从王家打听到余女医和沈莞,这才顺藤摸爪找到了人。ъitv 吴家大爷将纸张递给吴大夫人,说道,“宫里前两年有个书才人难产而死,便是王珉经手的,当时皇上很是宠爱了一阵书才人,书才人去世,皇上因此震怒,还撤去了王珉太医院院判一职,他若能剖腹取子留下书才人的命,那时便会给书才人剖腹取子,哪敢让书才人难产而死。” 吴大夫人倒还记得那位书才人,薛小贵妃因为那位书才人曾失宠了一阵,她接过纸张,“大爷的意思是让我签了这张纸,还是由这位余女医给三弟妹剖腹取子?” “这张纸便是签了也无妨。”吴毅说道,“那女医不想担责,你且签了让她安心,要真出事……”吴毅顿了顿,讥笑道,“这张纸也没什么用处,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医,妄想靠这张轻飘飘的薄纸便能撇得清干系吗?” 第五百三十三章 原来是他 吴大夫人轻蹙了眉头,她倒是从未想要要去为难那位女医,本就是她们求到沈家,才将人给请过来的。 虽说夫妻一体,但近些年,自家大爷明显变了,身在高位,他虽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也变得视人命如草芥,心狠手辣了。 吴大夫人不禁暗想,大爷让她选这位女医剖腹而不是王珉,或许也有这样几分缘由,女医只是青州乡下过来的,无权无势好拿捏,而王珉在太医院多年,积攒了不少人脉,真出事,却是无法苛责到王珉头上的。 这些念头也只是在吴大夫人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根本不敢问出口。 拿着签下名字的纸,吴大夫人回了吴三夫人的院子。 “余女医,这张纸我已经签了。”吴大夫人将纸张递给余娇,余娇看了眼,叠好放进了荷包里妥帖收好。 吴大夫人说,“女医你看都要准备什么,我让下人们这就去弄。” “所需的药,让我的人去买便好。”余娇说道,“劳烦给我准备一坛烈酒,越醇越好。” 吴大夫人忙安排下人去取酒,余娇要了纸笔,写下所需的药材,交给了丑哥儿,“李景,这些药,你速去城中的药铺抓来。”bigétν 李景接过的时候,捏了下余娇的手,他扫了一眼纸,“姑娘,这里面有两味药材我不大能看懂,您仔细与我说说。” 余娇凑近,往纸上看了看,“哪两味?” 李景压低声音道,“我有事跟你说。” 余娇看了他一眼,脸色如常的道,“这是闹羊心和川穹,你快去将药抓来。” 李景拿着药方,朝外面走去,他身后余娇又说道,“我突然想起落了件东西在马车上,我去取来。” 吴大夫人说道,“这种小事儿怎好叫女医跑腿,我让丫鬟们去取。” 李景脚步微顿,很快便走出了院子。 屋内余娇说道,“是针灸用的针囊,行医所用的物件,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自去取便好。” 吴府影壁处的马车旁,李景站着等了一会儿,瞧见余娇过来,他往四周看了看,见吴家下人都离得远,才低声与余娇说道,“三姑娘,小心那位王太医,他就是当初去义庄两人中的一个,我认得他的声音。” 余娇瞳孔紧缩了下,“是他?” 李景十分确认的道,“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身形,确是那两人中的一个无疑,据说宝药堂背靠太医院,当日我传消息都是送去宝药堂,看来宝药堂背后的就是这位王太医。” 余娇心中虽然惊讶,面上却没有表露,她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抓药吧。” 往后院走的路上,余娇不断在心中默念王珉这个名字,那日听祖母提起的时候,她便觉得耳熟,可却始终想不起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直到站在吴三夫人院子门口,瞧见厅堂里坐着的沈莞,余娇停下脚步,突然想起在何处听过王珉这个名字了。ъitv 当日在青州给王雪烟剖腹的时候,那个误以为她有《青囊书》叫林昉的大夫曾说过他师父是京城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太医王珉。 这两人的傲慢自大倒是如出一辙,余娇不禁自嘲一笑,她还记得林昉曾在她面前说师鼎鼎大名的王太医都未曾听说过剖腹取胎,质疑她是害人不是救人。 可笑她还以为遇到了异世的同乡人,原来剖尸,不过是在比葫芦画瓢,学她在青州给王雪烟剖腹罢了。 林昉为了莫须有的青囊书,派人拦路劫她,还是顾韫和大哥哥救了她们。 顾韫那时主动开口帮忙,派人去青州帮她解决林昉,余娇记得顾韫后来跟她说过,他的人赶去青州,将林昉的林氏医馆封了,只是林昉逃掉了,原来竟是逃到了京城,投奔他这个做太医的师父了。 王雪烟是和离后回京城的,王家不可能将她剖腹取死胎的事情四处宣扬,而吴家能知晓剖腹取胎,其中少不了王珉的手笔。 余娇不得不往深里想,王珉让吴家找上她,图谋的到底是什么?是与林昉一样,为了根本不存在的《青囊书》,还是要为林昉出头? “余女医,怎么了?”吴大夫人瞧见余娇在院门口站了半天,都未曾进来,便忍不住走出来问道。 余娇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吴大夫人,这院里的下人都可靠吗?” 吴大夫人看了眼院子里丫鬟,自从表妹出事后,她便将这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换掉了,虽然下毒的人还未能查出来,但如今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是她亲自挑选过来的。 “应该都是可信的。”吴大夫人也不敢打包票。 余娇点点头,“谨慎起见,待会儿我所要用的东西,还是由我身边的人经手准备,大夫人以为如何?” 第五百三十四章 我害怕 吴大夫人自然满口答应,剖腹取胎本就凶险,若其中再被有心人动了手脚,表妹势必凶险万分。 余娇随吴大夫人进了屋,王珉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自从被沈莞敲打过后,他也不开口挑余娇的不是了。 “大夫人,我给三夫人剖腹,不希望有外人在场。”余娇看着王珉,直白开口道。 不管是王珉想偷师,还是另有他想,余娇既然已经知道要防着这人,便不打算让自己陷入被动的田地。 “这……王太医也不能算是外人,有他在,假使有个万一,你们两个大夫也好商讨一二。”吴大夫人有顾虑,担心余娇剖腹的时候会出什么岔子,有王太医在这里坐镇,也能及时应对。 王珉有些自得,惺惺作态道,“大夫人的话在理,老夫不才,比余女医要年长些岁数,也算是见多识广,若有万一,老朽也好从旁协助。” 余娇冷淡道,“每个大夫治病所用之方,医治之法,都不尽相同,有人用药大胆,有人用药小心,我所行之法,王太医便是痴长再多年纪,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再者,行医各有秘技,我倒是不怕王太医偷师,只是师门有命,医艺不能外传。” 王珉老脸铁青,余娇不等王珉说话,便给他戴高帽道,“当然以王太医的名望,自不是那等偷人秘技的小人,只是为了免生狭隙,还请王太医避嫌。” 余娇看向吴大夫人,“大夫人若是觉得有王太医坐镇才能安心,不妨就请王太医在院外坐着,真有万一,及时命人请王太医过来便可。” 吴大夫人听余娇话里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道,“如此也好,那就委屈王太医先去院外坐一会儿。”ъitv 王珉勉强维持住气度,脸色难看的站起身,硬邦邦的丢下一句,“无妨。”便朝院外走去。 吴大夫人忙让丫鬟搬了杌凳和茶水点心送去。 坐在屋内等着李景抓药回来,吴大夫人没话找话道,“余女医是从青州过来的?倒是赶巧正好在京城,不然我怕是要去青州请您过来了。” 余娇点点头,“前些时候刚巧有事来了京城。” “听闻几个月前青州遭了水灾,余女医家里可受了什么损失,还安好吗?”吴大夫人关心道。 余娇回道,“我们村里遭灾不太严重,家里人也都还好。” “说起来前些时候我家老爷也去了一趟青州。”吴大夫人饮了口茶,看了眼余娇被面纱遮住的脸,“青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姑娘都出落得十分漂亮。” 前阵子吴毅去了趟青州,带回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那女子生的清婉柔美,又抚的一手琵琶,吴毅置办了一处院子,将人安置了进去。bigétν 吴大夫人刚知晓的时候,也曾疑心那女子是吴毅养在外面的外室,后来才知原来那女子跟申首辅有些干系,吴毅不过是替申首辅将人照看着,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在意,毕竟那女子比她年轻太多,虽说吴毅并不好女色,可男女之事哪有这么绝对,她倒是想往那女子身边安插个眼线,只是根本找不到机会。 吴大夫人看着余娇,若有所思的道,“余女医这趟来京城大概要呆多久?” “家人在京城办事,应要呆到年后。”余娇随意扯了个借口。 吴大夫人点点头,瞧见李景提着药包回来了,便没再多说什么。 “姑娘,药抓回来了。”李景将药材递给余娇,好奇道,“王太医怎么坐在院子外?” 余茯苓给他使了个眼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行医问诊的时候,不喜外人在场。” 余娇从药包中拿出甘草和花椒,递给蒹葭,让她去煮一锅甘草水和花椒盐水,又仔细跟蒹葭说了甘草花椒盐和水的配比。另外两个药包则交给了余茯苓,让她去煎药。 吴大夫人唤了个丫鬟,领着蒹葭和余茯苓两人去了小厨房,余娇则进了厢房,把用辛夷,茅香等药材调配好具有杀菌效果的药草包放进了屋内的香炉里焚燃。 她留着小心,用银针试过吴大夫人让下人准备的酒,确认无毒后,才用酒水给器械消毒。 吴大夫人也跟进了厢房,一边看着余娇摆弄那些奇形怪状的器具,一边出声宽慰床上的三夫人。 余娇将手术刀在烛火上炙烤过,出声道,“大夫人去外间等着吧,剖腹稍有不慎就会感染,人身上带有很多肉眼不可见的脏污。” 吴大夫人犹豫了下,拍了拍三夫人的手背,温声说道,“我就在外间候着。” 三夫人点点头,眼看着吴大夫人要走,她忍不住抓住了吴大夫人的手,“表姐,我害怕。” 吴大夫人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没了当年在家做姑娘时的天真无忧,鼻头不禁一酸。 表妹从小就爱黏着她,她胆子小,女红做不好,学琴学不好,怕被姑母责罚,就常躲在自己身后,悄悄的拉着她的手说,“表姐,我害怕。” 这几个字,自从表妹嫁进吴家,倒是再也没在她面前说过,如今听来,实在叫吴大夫人心里难受。 可惜再也回不到当初年少时,那时候她可以站在表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身为阿姊尽心尽力的护着妹妹。 强忍住眼里的泪意,吴大夫人反握住三夫人的手,“不用怕,有阿姊在,你不会有事的。” “阿姊,要是我能活下来,我想出府去莲溪庵住些时日。”吴三夫人语带恳求道。 吴大夫人比誰都清楚,表妹嫁进吴家后,便没有一刻是快活的,大婚那日,吴三爷夜宿侍妾处,没有哪个妻子洞房花烛夜要被这样折辱,表妹生生忍受了这么多年。 思及此,吴大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她应道,“等你身子养好,我便叫人送你去莲溪庵,你想在庵里静住个一年半载也无妨。” 蒹葭将甘草水和花椒盐水送了进来,吴大夫人去了外间,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bigétν 不多时,余茯苓端了具有麻醉功效的汤药进了厢房,让蒹葭去照看炉子上的另一副汤药,她留在厢房里给余娇打下手。 第五百三十五章 血崩 有过之前的经验,余茯苓已经能够十分熟练的配合余娇,让吴三夫人服过汤药,等药效生效后,两人有条不紊的进行剖腹手术。 吴大夫人在外间坐立难安,盯着刻漏,只觉得时间难捱极了。 沈莞见吴大夫人揪着一颗心的模样,对她此刻的心情倒是感同身受,当日雪烟表姐剖腹时,她也是度日如年,与吴大夫人心里的感受如出一辙。 沈莞给吴大夫人斟了一杯茶,出声宽慰道,“大夫人且放宽心,余女医医术精妙娴熟,三夫人不会有事的。” 吴大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王家姑娘当日剖腹应也是凶险万分吧?” 沈莞清浅一笑,“说来不怕您笑话,初闻余女医要给雪烟表姐剖腹,我只觉是天方夜谭,骇人听闻,可是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余女医试上一试,如今想来却是十分庆幸当日我和表姐都信了余女医,我表姐才得以保全性命。” 吴大夫人听她这般说,心里倒是稍稍宽慰了一些,“余女医年纪这么小,沈姑娘可知道她师从哪位高人?”bigétν “这倒是未曾听余女医说过。”沈莞也想到在青州孙家发生的事,便说道,“青州有位林大夫师承王太医,我请他给表姐看过诊,他的医术却是不如余女医的,想来余女医的师父应是位隐世神医。” 沈莞还记得林昉的嘴脸,仗着师父是京中太医王珉,很是看不起余娇,一口一个师父是太医如何如何了得,余娇那时的反应,却根本没将王珉看在眼里,那是由骨子里散发出对自己医术的胸有成竹和自信。 两人说着话,吴大夫人便不觉得时间像方才那般难熬,厢房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在吴大夫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余茯苓走了出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吴大夫人赶忙问道,“如何了?我表妹可还好?” 余茯苓只丢下一句,“尚好,死胎已经取出了,大夫人稍安勿躁。”便匆匆去了小厨房,将灶上熬制的另一副药倒进了碗里,端回厢房。 “三夫人,我喂您喝药。”余茯苓舀了汤药,往吴三夫人口中喂去。 吴三夫人因失血脸色有些惨白,唇瓣几乎没有血色,好在尚有意识,她张开口,艰难的将汤药吞咽入腹。 余茯苓将汤药喂完,把药碗放在桌上,见余娇手中的白纱沾满了血水,她掏出帕子给余娇擦了擦汗,语带担忧,轻声问道,“前次你给小姑和王姑娘剖腹,都未曾见这么多血,这是怎么回事?”ъitv 余娇观察着吴三夫人阴道的出血情况,又拿了一匝白纱布,她缓声说道,“一般剖腹产是不容易出现血崩的,除非胎盘植入,或者孕妇高血压,还有就是动手术的过程不小心伤及大动脉。” 以余娇剖腹产的熟练程度,自然不会伤到吴三夫人的大动脉,吴三夫人出血不止,是因她有高血压。 中医把脉诊断不出高血压,是余娇疏忽了,好在她一早就准备好了益气摄血,养阴止血的汤药。 “女医,我是不是要死了?”吴三夫人气若游丝,声音微弱的道。 余娇笑着安抚她,“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平日可是常会心悸眩晕?” 吴三夫人点点头。 余娇说道,“等下我给你开副方子,你平日吃食要多注意一些,少吃油腻多盐,多吃青菜,饮食要清淡。” 吴三夫人虚弱的道了一声谢。 余娇再次用白纱将血水吸干净,顺便给余茯苓传授医术,“产后出血,若量多色淡质稀,无血块,气短乏力,用党参、黄芪、白芍、生蒲黄、山萸肉、陈棕炭配方,以益气摄血之法医治。”bigétν “若是血量多,淋漓不尽,色紫脉涩,是血瘀,用补中益气丸医治。” 余茯苓仔细记下,行医大多都是靠言传身教,寻常医馆的医童打杂数年,都未必能真学到什么医术,但余娇从不吝啬于将所会的方子和医治之法倾囊相授于她,余茯苓在很用心的学,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余娇一样能救人性命。 喝下的汤药渐渐起了作用,吴三夫人的出血状况渐渐止住,余娇才动手进行缝合。 伤口缝合完后,余娇给伤口消毒,撒上石青散包扎,与余茯苓道,“去问问吴大夫人家中没有血参,或是年份短的灵芝,若有立时取来,若没有让人去药铺买。” 余茯苓顾不得擦拭手上沾染的血污,忙去了屋外。 吴大夫人听见要年份短的灵芝,还以为余茯苓说错了,再三确认,才命身边的嬷嬷去库房取灵芝。 王珉在院外瞧见有人出来,迫不及待的出声问道,“吴三夫人如何了?那女医将死胎取出来没?”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下作手段 嬷嬷碍于他是宫中的太医,不回话未免太无礼,只得道,“老奴也不知,大夫人让奴婢去取灵芝,不好耽搁。” 说完这话,嬷嬷便快步朝库房的方向行去。 “用灵芝补气血?”王珉眯了眯老眼,猜测道,“难道吴三夫人血崩了?” 他不禁讥笑一声,若吴三夫人血崩至死,足够那臭丫头喝一壶的。 灵芝送进来的时候,余娇已经做好收尾工作,将器械全都消毒收拾好放进诊箱,几株野灵芝年份都不足十年,刚好适合吴三夫人现在服用,不至于虚不受补。 余娇将灵芝撕成小块,喂进吴三夫人口中,“您现在气血两亏,把这株灵芝嚼碎吃了,可缓解气虚乏力。”bigétν 吴三夫人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她缓缓将灵芝嚼碎,吞咽下去。 喂完一株灵芝,余娇与三夫人说道,“若是倦怠虚弱,可睡上一会儿。”她又写了一副方子和一张药膳,去了外间。 吴大夫人一见余娇出来,赶忙站起身,迫切的问道,“余女医,我表妹可还好?” “吴三夫人安好,死胎已经取出。”余娇将方子递给吴大夫人,“每日两副,连服用十日,另外我写了张药膳方子,用来给三夫人补气血。” 吴大夫人忙让身边的嬷嬷接住,余娇又从诊箱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这是石青散和生肌膏,三夫人腹部缝合的伤口,隔日要拆下纱布,蘸甘草水擦拭,敷上生肌膏,撒上石青散后,再裹上纱布,伤口不要沾水。” 吴大夫人连连点头,“我能进去看表妹了吗?” 余娇颔首,“平日要照料三夫人的下人,所穿衣物最好是用甘草水洗过的,服侍三夫人换药的人,也要用甘草水净手。” 吴大夫人一一将余娇的医嘱记下,便迫不及待的进了厢房。 吴三夫人并未睡着,与吴大夫人轻声说了两句话,吴大夫人见她脸无血色,很是虚弱,让她躺着好好养神,没再赘言。 吩咐身边的嬷嬷将死婴抱出去入殓安葬,吴大夫人回到正堂,看向余娇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她眉间舒展了不少,一扫先前的愁云惨淡。 “余女医,我三弟妹这算不算已经从鬼门关闯过来了?”吴大夫人说道。 余娇点头,“只要伤口不出什么岔子,吴三夫人便可无碍。” 吴大夫人难忍喜意,笑着说道,“诊金多少,我这便让下人去给女医取来。” 余娇喝了口茶,问了李景抓药花费的银子,开口道,“前次给王家小姐剖腹,收取的诊金是一千两,京城药价比青州要贵上一些,收取您一千一百两。” 当初在青州沈莞主动给了一千两诊金,余娇收取的诊金没有这么多,如今在京城,吴家又不是普通人家,拿了沈莞一千两,收吴家的诊金自然不能比沈莞少。 何况中间还有个王珉,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吴大夫人直接让身边的大丫鬟去库房取银票,一千两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虽不算少,但要看用途,换回表妹的命,才花费一千多两诊金,在吴大夫人看来,一点也不算多,相反十分值得。ъitv 她甚至做好了五千两以上支出的准备,毕竟是剖腹取胎这样凶险万分的救人法子。 不多时,丫鬟取了银票回来,吴大夫人递给余娇,笑着与她道,“余女医,这二百两是我的心意,往后您若在京城常住,家里人有个病症,少不得还要麻烦你。”ъitv 余娇点了下银票,吴大夫人给了一千三百两,听了她的话,余娇没有推辞,将银票收下。 “三夫人的伤口,换药时一定得仔细,服侍的人大夫人也要留心。”余娇说道,“内宅之事,不用我多说,大夫人也清楚,三夫人现在身子虚弱,稍有不慎,被有心人乘机而入,便是致命的,到时,便是我也回天乏术。” 吴大夫人心里自然清楚余娇在提醒她什么,想到三爷那些个侍妾,一个个怕是都想等表妹去了,好坐上正房的位置,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多谢余女医叮嘱,表妹这院子我会让人牢牢守住,绝不会叫人趁机作乱,使些下作手段。” 余娇站起身,告辞道,“若三夫人身子不舒服,大夫人可差人去沈府知会沈莞。” 沈莞也一同站起身,“大夫人,我也告辞了。” 吴大夫人赶忙挽留道,“余女医忙活这么久,也辛苦沈大姑娘跑一趟,不如你们就留在府里用了饭再走?” 余娇与沈莞一同摇了摇头,拒绝了。 吴大夫人又说道,“那我送送你们。” 走到院外,王珉一见她们便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又装出淡定的模样,朝吴大夫人问道,“三夫人如何了?可要老朽进去给三夫人把把脉?” 第五百三十七章 略施手段 吴大夫人笑着说道,“不劳王太医费心了,余女医医术精妙,三弟妹已然安好。” 她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神,丫鬟上前,往王珉手中塞了一枚银子,“耽搁王太医在府中留了这么多久,实在过意不去,太医院事多,我就不留您了。” 主人家下了逐客令,王珉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告辞离开,他其实很想去看一看吴三夫人剖腹后的状态。 吴大夫人一直将余娇她们送到影壁处,“余女医,我这心里仍是放心不下,劳烦你明日再来府上一趟给三弟妹复诊,这样我也好安心。”bigétν 余娇点点头,她既然收了那么多诊金,多跑一趟也无妨。 蒹葭扶着余娇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李景驾车离开了吴府。 在马车走远后,墙角里走出两个身影,其中一人正是方才先一步离开的王珉。 王珉朝另一人问道,“能认出来吗?她是不是你在青州遇到的那个女医?” “虽然她遮了面巾,但她身旁的那个女的,在青州孙家时,便给她打过下手,应是她无疑。”回话这人,正是觊觎猜测余娇手中有青囊书的林昉。 “这是跟着抓药那人,送回来的药方。”林昉将几张方子尽数交个王珉,“师父,您可一定要为我出这口恶气啊,我在青州经营多年的心血,全都被这个贱丫头给毁了!” 王珉接过药方,低头看去,没有理林昉。 林昉指着其中一张方子,讨好的说道,“这张有闹羊心的方子,便是剖腹前要饮下的麻沸散,我从孙家下人嘴里打听出来,当初王家姑娘饮下这碗汤药被剖腹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痛楚,直至缝合完两个时辰后,腹部的伤口才有痛觉。” 王珉老眼一亮,将方子仔细收好,放进了怀中。 “此处人多眼杂。”王珉转身朝胡同外走去,林昉疾步跟了上去。 离开吴家宅子,王珉低声问道,“当日在青州封你医馆,捉拿你的到底是何人?你不是说这女医只是乡下普通村姑,并无背景和依仗?” 林昉说道,“那丫头是青州长奎乡下出身,据徒儿所知,的确没什么背景,不过那时她去孙家看诊,是同青州知府家的小姐一道,封我医馆的是青州知府杨远尘的人。” “杨远尘?我记得前阵子,青州知府杨远尘回京述职了,以后应会留任在京城。”王珉说道。 林昉赶忙说道,“医馆被封后,我让人打听过,这乡下女医与杨家并无太深瓜葛,只是给杨夫人看过诊。”biqμgètν 林昉对余娇恨极,他在青州原本逍遥快活,请他去看诊的人家,都将他奉为座上宾,经营的药铺医馆,生意又好,可这些全都被毁了。 如今他只能灰溜溜的呆在京城,在王珉跟伏小做低,百般巴结讨好,哪有他在青州时快活。 林昉小心观察着王珉的脸色,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道,“说来也怪我太心急,一得知那丫头可能是青囊书的传人,便想弄来献给师父,您是知道我的,先前虽远在青州,但徒儿一向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师父送来。” 王珉听完有些动容,这些年,林昉的确从青州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对他还算是尽心尽力。 王珉拍了拍林昉的肩,说道,“为师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那女医这般害你,我自然是要给你讨回公道的。” 王珉也不全是为了林昉,剖腹取胎这样神乎其神的医技,假以时日,只要传出去,那女医必定会在京城扬名。 京城内宅那些贵妇,殒于产子不计其数,他救不回来的,那女医却能将人从鬼门关抢回来,长此以往,他妇科圣手的名号怕是要不保。 眼下剖腹要用的方子已经到手,在义庄也练手了好几具死尸,王珉自我感觉他剖腹的医技足可以拿得出手,只是还需在活人身上试练。bigétν 而这样的秘技,独家才是最珍贵的。 只要除掉那女医,他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剖腹取胎的人了。 “我观那女医与沈家姑娘交情匪浅,要为你讨回公道,还得从长计议。”王珉又说道。 林昉露出笑容,眸中划过一丝暗光,“师父,我倒是有个主意。” 他附到王珉耳旁,不一会儿,王珉老脸上也浮现一丝笑意,“这个主意倒是甚好,如此一来,日后我师徒二人剖腹救人时,也不会被怀疑与义庄毁尸有关,被人诟病。” “师父说的极是,不过还得等那贱丫头再露一手,显摆自己的医术,才好拿个人赃并获。”林昉说道。 王珉沉吟了一会儿,眯了眯老眼,眸中闪过算计,“我记得鸿胪寺卿家的少夫人快要生产了,前几日曾托人请我过府,到时我略施些手段,让穆家少夫人不能顺利生产,再顺势给穆家推荐那女医剖腹,如此便可两全。” 第五百三十八章 对三妹妹好 约好明日再一同去吴家,余娇先将沈莞送回府,才回了刘家。 余娇刚回院子没多久,隔壁扶风榭的小厮便过来传话,说是大公子请她去院子一趟。 余娇本要将用过的器具在小厨房煮了消毒,只得让余茯苓帮她去弄,带着丫鬟蒹葭去了扶风榭。 她进屋的时候,刘子期正在教韬哥儿写字,韬哥儿脑子不灵光,握不住笔,写起字歪七扭八不说,根本坐不住,注意力很难集中,一会儿玩墨条,一会儿去抓笔架上垂挂着的笔,但刘子期待他有十足十的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提醒韬哥儿要专注,好好写字。 余娇站了一会儿,看着刘子期如美玉一般莹莹生辉,温文尔雅的脸庞,心里不禁想到她大哥哥本身就是个十分有耐心又很温和的人。 刘子期这才注意到余娇,他松开韬哥儿的手,让他照着字帖练,他起身说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说话?”ъitv “刚进屋没多久。”余娇在椅子上坐下,刘子期给她斟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也在余娇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去吴家看诊如何?累不累?”刘子期温声道,“我让小厨房做了饭菜,在我院里一起用饭吧。” 余娇点头,说道,“不累,我收了吴家不少诊金,明日还要再去一趟。” 刘子期有些心疼,京里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应当从来都没为银子发愁过,余娇小小年纪,却为了赚银子,又是做生意又是给人看诊。 “是大哥哥疏忽了,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银子,你在外面看上什么,喜欢什么,都只管买,大哥哥钱很多。” 余娇忙摇了摇头,她笑着说道,“赚钱是乐趣,我不缺银子花,等以后缺了一定跟大哥哥张口要。” 刘子期笑着应好,他见韬哥儿一直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手中的狼毫笔早就丢在了桌上,便招手将他喊到跟前,与余娇道,“叫你过来,其实是想让你给韬哥儿把把脉。”biqμgètν 余娇点点头,“早上父亲去我院里吃饭,也提了韬哥儿的事。”她朝韬哥儿伸出手,韬哥儿咧嘴对她笑,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糖,“三妹妹,给你吃,大哥哥教导过我了,你是小妹妹,我是哥哥,我要对三妹妹好,糖给你吃,这是韬哥儿最喜欢吃的牛乳糖!”biqμgètν 余娇笑着接过,只拿了两颗,“剩下的你拿回去吃。” “这些都是给三妹妹的,我房里还有,大夫人给我买了好多好多呢!”韬哥儿一脸稚气的将牛乳糖全都塞进了余娇手中。 余娇只得全都接过,她尝了一颗,剩下的放进了荷包里。 刘子期让韬哥儿坐下,余娇将手搭在了韬哥儿的手腕上,韬哥儿还以为余娇在跟他玩什么游戏,反抓住了余娇的手。 “你乖乖坐着,不要动,让三妹妹给你把脉。”刘子期拍了下韬哥儿的手,韬哥儿委屈的‘哦’了一声,他一向很听刘子期的话,倒是没敢再动。 余娇给韬哥儿把过脉后,又询问了一些他平日癫痫发作的症状,去桌案旁,拿起韬哥儿方才练字用的笔,开了几副方子。 第五百三十九章 误会 “除了吃药,还得针灸,以后每两日我帮韬哥儿针灸一次。”余娇将方子递给刘子期,“韬哥儿若是嫌药苦,可含一颗蜜饯,不要吃这种牛乳糖,会冲了药性。” 刘子期接过方子,交给他院里的下人去外面抓药。 丫鬟们端了饭菜进来,用饭的时候,余娇跟刘子期说了在吴家遇见王珉,丑哥儿认出王珉便是在义庄用死尸练习剖腹手术的人,且还提及了在青州为了青囊书,让人拦路截杀她的林昉便是王珉的徒弟。 刘子期听后有些欣慰,余娇愿意跟他说这些,可见心里已拿他当成兄长,是可依赖的人。 他给余娇盛了一碗乌鸡汤,温声说道,“王珉的事我会让人去查,你不用担心,他若敢算计到你头上,大哥哥替你出气。” 余娇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抿唇笑了笑,“好。” 用完饭,余娇给韬哥儿针灸了一次,大概是从小被养在大夫人院里,大夫人对韬哥十分疼爱,倒将韬哥儿养出了娇气的性子,余娇给他针灸的时候,韬哥儿一直喊疼,委屈得眼眶湿漉漉的。bigétν 若不是有刘子期管束着他,只怕早就从软塌上跳起来了。 贴身服侍韬哥儿的翠珠,在院子里听见韬哥儿不停喊疼,吓得小脸煞白,可大公子的屋子她又硬闯不得,府里的三小姐虽是才找回来,但下人们都知道大公子对这位三小姐疼宠的很,比待二小姐这个亲妹妹还要好。 翠珠怕是韬哥儿言行不当,惹到这位三小姐,才被大少爷关在屋子里责罚,她脚步匆匆跑回了东苑。 “魏嬷嬷,不好了,您快去看看韬哥儿。”翠珠一回到大夫人的院子,就急声喊道。 屋里刚服侍刘夫人躺下的魏嬷嬷闻声赶紧走了出来,压低声音训斥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惊扰了夫人午睡!” 翠珠急得不得了,“韬哥儿出事了。” “韬哥儿不是去了大少爷院里,能出什么事?”魏嬷嬷虽嘴上这么说,但脸色也跟着变了。 翠珠忙说道,“用饭时还好好的,方才我突然听见大少爷屋里传来韬哥儿喊疼的声音,还有大少爷的责备声,大少爷的屋子奴婢不敢硬闯,您快去看看吧。” 魏嬷嬷正要往院外走,屋里突然传来刘夫人的声音,“我过去看看。” 魏嬷嬷回过头,见刘夫人竟是赤着脚只穿了一身中衣,应是被翠珠那冒冒失失的丫头给吵醒,就直接下了床。 她进屋从床榻旁拿了鞋袜给刘夫人穿上,“夫人您便是关心韬哥儿,也不该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biqμgètν 魏嬷嬷从柜子里取出紫色团花褙子,伺候刘夫人穿好衣裳,嘴里说说道,“大公子一向疼宠韬哥儿,您别听翠珠这丫头胡说,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刘夫人迈步朝院外走去,朝翠珠问道,“你是说听到大公子在责罚韬哥儿,将韬哥儿给打哭了?” 翠珠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也不敢胡乱编排,低着头道,“奴婢在屋外听到韬哥儿一直在喊疼,间或还有大公子的责备声,至于是不是在责打韬哥儿,奴婢也不知晓,奴婢是担心韬哥儿,不敢硬闯大公子的屋子,便想着回来跟魏嬷嬷说一声,让她过去瞧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三小姐也是在扶风榭用的午膳,这会儿也在大公子屋里。” 刘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脚步更快了些。 韬哥儿心智不如常人,傻子有多惹人嫌,刘夫人心里自然知晓,不说旁人,便是瑶玉那丫头,便一直不太看得上韬哥儿,嫌他痴傻。 这些年一直她不敢让韬哥儿出府,怕的便是他在外面受人欺负,在府里有她护着,阖府上下才无人敢慢待他。 刘子期自然是不敢对韬哥儿不好的,韬哥儿在他院里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她倒是要去看看,韬哥儿怎生招惹了那个三丫头,竟要刘子期跟着责罚韬哥儿。 刘夫人走的飞快,魏嬷嬷见她脸色愈发难看,也不敢再多话。 进了扶风榭,刘夫人径直朝刘子期的屋子走去,院里下人想要通传都顾不上。 还未走到屋门口,刘夫人便听到韬哥儿痛叫声,她脸上怒气更甚,抬手就要去推房门。 就听见里面一个温声细语的声音,“针灸就像蚂蚁咬一下,小孩子被蚂蚁咬了才哭呢,韬哥儿是大男人,这么娇气可不行!” 韬哥儿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了出来,“三妹妹,韬哥儿没哭,韬哥儿现在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是,做了针灸,你以后就不会犯痫症了,想想犯痫症的时候多难受,现在被蚂蚁咬一下是不是根本就不算什么?”屋子里那个清脆的女声又柔和的道。 刘夫人推门的手一顿,忽然觉得此刻自己气势汹汹的样子,颇有些可憎。 ъitv 第五百四十章 几分真心 魏嬷嬷见下人们想要通传,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刘夫人站在房门口,听到屋内又传来韬哥儿憨稚的声音,“那等我病好了,大哥哥你能带我出府玩吗?也带上三妹妹!” 刘夫人听到韬哥儿又说起上元节要去长安街放花灯,让刘子期带够银子,他要买许多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刘子期全都一一答应了。bigétν 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屋子里三人都笑了起来,很是和谐,就像是真正的亲兄妹三人在说小话一样。 韬哥儿一口一个大哥哥三妹妹,很是亲昵。 韬哥儿并非失智,他只是较寻常人要憨傻一些,心智单纯天真,对人待他的善意恶意却也最是敏感,就拿瑶玉那丫头来说,韬哥儿从不喊她二妹妹,只唤二小姐。 刘夫人曾经问过韬哥儿为何不跟瑶玉亲近,韬哥儿眼神干净,毫无城府的跟她说,二小姐不喜欢他,他也不要喜欢二小姐。 他这会儿一口一个三妹妹,可见与三丫头相处得极好,根本就不是翠珠说的那回事。 屋内,余娇用帕子擦了擦手,与刘子期道,“银针得扎两刻钟后,才能取下来。” 刘子期接替了余娇的位置,盯着韬哥儿不让他乱动,温声与余娇说道,“韬哥儿好动,我守着他,你坐软塌上歇一会。” 午饭味道偏重,余娇这会儿有些口渴,她端起茶盏喝了一杯茶,说道,“大哥哥,我去祖母院里拿些艾条过来,等下教你辨认些穴位,你帮韬哥儿做艾灸。” “三妹妹你可要快去快回,不能让针一直扎我,我会变成刺猬的。”韬哥儿在床上依依不舍的喊道。 余娇忍不住笑了笑,应了声好,朝外面走去。 刘夫人闻声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得僵硬的站在门外。 余娇打开房门,乍看到刘夫人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唤了一声,“夫人。” 刘夫人见她待自己虽有礼却格外疏离,并没有与子期和韬哥儿相处时那般自在轻松,心里不禁有些惆怅,自己待三丫头也没几分真心,又如何要求她亲近自己呢。 刘夫人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们这是在给韬哥儿看诊?”余娇给老夫人治病的事情刘夫人也有些耳闻,知道她未回府之前便是一名女医。biqμgètν 余娇点点头,“夫人要进来吗?韬哥儿身上扎着针,不能见风。” 刘子期在照看床上的韬哥儿,并未起身过来。 刘夫人往屋内看了一眼,忙往后退了一步,“不……不了,我就是看看……没事,你们接着给韬哥儿诊治。” 她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韬哥儿的病能治得好吗?” 余娇走出屋,带上门,“大哥哥和父亲与我说过韬哥儿的症状,我给他开过方子了,高热烧坏神经中枢,影响到智力,是无方可治的,痫症倒是可以通过吃药针灸减轻发病频率。” 刘夫人轻叹了口气,韬哥儿的痴傻很多大夫都说过没得治,她听得多了,渐渐也有些麻木了,可心底还是会有失望的感觉,不过能减轻痫症也是好的。 韬哥儿每回痫症发作,都很是骇人,好好的人突然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有大夫说过,长此以往,若是哪回发作的时候,韬哥儿身边无人注意,稍有不慎,他极有可能会被口中的白沫呛到窒息而死。 她对伺候韬哥儿的丫鬟耳提面令,平日里不得离开韬哥儿半步。 可难免还是会有疏忽,上次几个丫鬟在后花园跟韬哥儿捉迷藏,后来找不到韬哥儿,她快担心死了,生怕韬哥儿会在哪个无人的角落里犯了病。 刘夫人如今也不盼着韬哥儿智商能与常人无异,治好痫症,他也能少受些罪。 她看着余娇,这是从这个小姑娘回府后,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她,许是因为行医,她的性子柔和淡然,一双圆圆的杏眼水润澄澈,小脸清灵秀气,刘夫人这才发现,小姑娘长得也很好看,倒与刘裕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不知是不是像她生母多一些。 莫名的,刘夫人觉得她身上有种韧劲,不像瑶玉和京城那些高门贵女一样,瞧着光鲜明媚,骄矜贵气,可一旦家中落难,她们就像没有依靠的菟丝花一样,只能零落在地,任人宰割。 而这个小姑娘不一样,就算是她没有回刘家,身后没有什么依靠依仗,刘夫人觉得她也能过得很好。ъitv “需用些什么药,只管跟我房里的魏嬷嬷说,让她吩咐下人去抓来。”刘夫人半天才回过神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为时已晚 余娇说道,“方子在大哥哥手里,他会吩咐人给韬哥儿抓药的,不过韬哥儿日常饮食还要多注意一些,不能吃刺激大脑神经的食物,浓茶、酒和鱼鲜容易诱发癫痫发作,这几样最好不要吃。” 刘夫人闻言不免有些懊恼,之前有次院里小厨房做了鱼羹,晚上韬哥儿便发了痫症,她一直都不知原来是鱼羹的缘故。 “我记下了,魏嬷嬷你也记下,以后万万不可让韬哥儿接触到这几种东西。”刘夫人语气严肃的道。 魏嬷嬷恭敬应下。 余娇继续说道,“韬哥儿的饮食要清淡,不能放生葱大蒜和麻椒,也要少放盐,他的药要空腹喝,最好是用饭前的两刻钟,不然食物会与药物相护作用,造成药效降低。” “还有旁的要注意的吗?”刘夫人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我去祖母院里取艾条。” 刘夫人看着余娇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冷冷的瞥了翠珠一眼,翠珠吓得打了个寒颤,小脸有些泛白。 “回去吧。”刘夫人说道。bigétν 出了扶风榭,刘夫人沉着脸朝翠珠斥责道,“下次瞧清楚再回院里传话,再这般冒冒失失的胡说八道,编排大少爷和三小姐的不是,这府里的差事你就不要做了!” 翠珠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刘夫人皱着眉道。 翠珠心里一松,夫人这是还让她接着伺候韬哥儿,并没有要赶她出院子的意思,她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奴婢这就回大少爷院子,等着韬哥儿。” 刘夫人摇头叹了叹气,往东苑走去。 魏嬷嬷跟上,窥着刘夫人的脸色,说道,“翠珠那丫头虽然有些冒失,算不得聪明,不过待韬哥儿倒是一颗真心。” 刘夫人点了点头,她自然也是知道的,聪明伶俐的丫鬟好找,可越是聪明的人,小打算也多,翠珠那丫头虽不过伶俐,但她同韬哥儿从小一起长大,待韬哥儿倒是没什么坏心眼。biqμgètν “若非如此,花园出事那次,我就将那丫头给发卖了!”刘夫人脸色淡淡的道。 “夫人最是心善。”魏嬷嬷伺候了刘夫人多年,最是会揣摩她的心思,方才又目睹了门外那一幕,自然知道以后府中的风向,那位从外头接回来的三小姐怕是往后也要成府里的正经主子了。 她说道,“老奴瞧着三小姐待韬哥儿也是极好的,三小姐要是真能治好韬哥儿的痫症,可就太好了。” 刘夫人脸上多了些笑容,“老太太的咳疾宫里王太医都没法根治,三丫头却开了方子,还每日给老太太做艾灸,我今早去保寿堂请安,见屋里的安神香都撤掉了,老太太瞧着也精神了许多,三丫头的医术应是不差的。” 魏嬷嬷也跟着笑了,又说道,“三小姐秀外慧中,难怪就连顾小侯爷对咱们三小姐都另眼相待呢!” 刘夫人微蹙起眉头,“顾韫?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奴也是听府里下人传的,说是外面的人跟他们打听咱们刘府是不是要跟安南侯府结亲。”魏嬷嬷说道,“那日开宗祠,顾小侯爷待三小姐很是不同,就连安南侯夫人在保寿堂也拉着三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叫许多人瞧见了,难免就生出了这样的揣测,老奴提这事儿也是为了给您提个醒。” 刘夫人淡淡的道,“传出话去,往后府里哪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小厮再敢说这种话,全都发卖了!” 她再不醒事,也绝不会让府里的孩子跟安南侯府结亲,刘裕这些年身在重位殚精竭虑,可当今这位圣上却是个听不得逆耳忠言的,亲小人远贤臣,不修内政。 内阁次辅听上去风光,可这风光哪里会长久? 安南侯府更是风雨飘零,顾小侯爷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可惜了。 她前些日子还听刘裕说过,圣上已经往岭南发了圣谕,命安南候回京述职,回京过年。bigétν 安南候回京之日,便是朝堂波澜跌宕起伏之时。 安南侯府自保都难,便是三丫头不曾给韬哥儿看痫症,她也不会推那小姑娘进火坑。 何况,安南侯手中有兵权,当今圣上也不会纵容他们两府联姻的。 “这种事还是越早说清楚越好,夫人和三小姐都没这个意思,可安南侯府那边就……未曾可知了。”魏嬷嬷又提点道。 刘夫人点点头,魏嬷嬷的话有道理,这种事情是要快刀斩乱麻,没有什么留不留情面的,不然等流言四起,传到宫中就晚了,便是他们府上没这个意思,也是要被圣上猜忌的。 第五百四十二章 想方设法 余娇去了老夫人院里,老夫人赶忙叫人端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小厨房刚做好,还热气腾腾的。 余娇捏了一块,尝了尝,软糯香甜很是好吃。 “祖母,我来是想拿些艾条给韬哥儿艾灸。”吃过糕点嗓子有些甜腻,余娇饮了杯热茶,才发现屋里的全都换成了姜果茶。 老夫人忙让刘妈妈取了艾条过来,“你给韬哥儿那孩子看诊了?” 余娇点点头,说了下韬哥儿的病情,刘老夫人听说韬哥儿的痫症能治好,也很是高兴,见刘妈妈拿了一盒艾条回来,便让丫鬟将桂花糖蒸栗粉糕装进食盒里,让余娇带回去吃。 “你先去忙,等晚间得空了再过来,祖母让小厨房做着你的饭。”刘老夫人想着余娇要去给韬哥儿看诊,便没再多留余娇说话。 余娇站起身,给老太太欠身行了个礼,离开了保寿堂。biqμgètν 刘妈妈唤了个丫鬟帮余娇拿食盒,将她送回了扶风榭。 余娇在院中没有看到刘夫人,想是已经走了。 她进了屋子,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见床上的韬哥儿已经趴着睡着了,刘子期在床榻旁坐着,她轻声说道,“祖母让我带了一些糕点回来,大哥哥可要尝尝?” 刘子期摇了摇头,他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祖母曾问过余娇喜欢什么吃食,刘子期知道这丫头嗜甜点,便与祖母说了,这点心应当是祖母特意吩咐房里的下人给余娇准备的。 余娇看了眼刻漏,见才过去一刻钟,还不到给韬哥儿取针的时间,她轻声说道,“大哥哥,我教你一下要给韬哥儿熏艾灸的穴位。” 余娇走到先前刘子期教韬哥儿写字的书案旁,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最细的狼毫笔,在纸张上简单的绘制了一张人体穴位图,着重标注了韬哥儿需要艾灸的一些穴位。 穴位图虽然直观,但只凭一张图是很难找准的,余娇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教大哥哥认准穴位,没想到大哥哥十分聪慧,几乎很快便能在他自己身上精准的指出各个穴位所在。 余娇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本就熟悉这些穴位的所在之处。 “这里是二阴,这两个穴位在做艾灸时,需要多熏些时刻。”余娇脸色有些微红的说道。 她以前看诊的时候,毫不避讳这些东西,可能因为刘子期是大哥哥,此刻却忍不住有些害羞。 刘子期看了眼穴位图上二阴穴的位置,又见余娇耳尖泛红,脸上少见的多了些羞涩,便体贴的道,“我记下了,若是认不准再请教外面医馆的大夫。”ъitv 余娇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刻漏,两刻钟的时间到了,她起身去床榻旁,帮韬哥儿取下了身上的银针,他睡得很熟,余娇将银针全都取完,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让他睡吧,等他醒了我再帮他熏艾灸。”刘子期送余娇出了房门,又有些心疼的道,“你忙了一整日,回院里歇一歇,晚上还要给祖母治病。” 余娇微微一笑,“我不累的。”以前求上门的患者极多,她和师哥给人看诊的时候,一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如今这点工作量根本不算什么。 余娇回了院子没多久,就有扶风榭的小厮捧着个匣子过来,毕恭毕敬的跟余娇说道,“三小姐,这是大少爷让奴才给您送来的。” 余娇接过檀木盒子,揭开一看,竟是满满当当一匣子银票,想起大哥哥说要送银子给她花的话,竟真是叫人送了银子过来。 余娇有些为难的抱着匣子,若是不收,便是拒绝了大哥哥的一番好意,从青州过来的一路上,余娇虽然不说,但刘子期对她的好,余娇一直看在眼里,他是真心待自己这个妹妹,想要对自己好,跟自己亲近起来。 可要是收了,这么多银票,余娇又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bigétν 就算是亲人,余娇还是不习惯伸手要钱。 那小厮东西送到,便行礼要走,余娇赶忙出声叫住了他,她数了数匣子里足有五千两银票,余娇取出一千两,将匣子还给了小厮,说道,“这些你拿回去,帮我跟大哥哥带个话,零用钱不够了我再去找大哥哥要。” 小厮只好接过匣子,回去传话。 刘子期听说余娇收了一千两银票,脸上带了淡淡笑意,那丫头总算不拿他当外人了。 等找个时机,他得跟余娇说一声,当初她找顾韫借的那笔银子,是自己给的,不然那傻丫头恐怕还会想方设法挣钱还给顾韫。 余娇晚间去了保寿堂用饭,给老太太做完艾灸后才回自己院子。 第五百四十三章 开源节流 余娇从诊金里抽出三百两给了余茯苓,余茯苓欢喜不已,晚上说要往家里去信,余娇见她写了两封,一封是写给宋婶他们,说是已经到了京城见到余启蛰,在京城一切安好,让他们不要担忧。 末了,也提了余娇已经认亲,她家人也都待她极好。 另一封则是写给赵禹的,余娇见余茯苓给赵禹写信时,眉眼含笑,藏着说不出的情意,便稍稍走远,没有去看信上的内容。 等余茯苓两封信都写完,余娇也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寄给柳三娘的,她主要是牵挂斐哥儿,另一封则是寄去沚淓县,询问笺纸的研制得可还算顺利。 翌日,余娇带上余茯苓,和沈莞又去了一趟吴家,吴三夫人腹部的缝合伤口并无发炎的迹象,余娇又开了副降血脂的方子,让吴三夫人等身体养好后,再服这副药。 因是要去吴家看诊,余茯苓才在刘府又住了两日,吴家的事了,余茯苓便搬去了坎井胡同与余启蛰同住,余娇间或会过去陪他们一道用午饭,每次过去并不多呆,她怕影响到余启蛰温书。 眼下已进腊月,天愈发冷,张嘴已有白气,年后二月便是春闱,还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在这紧要关头,余娇不想余启蛰因为她而分心。 古代科考,比异世高考还要艰难,许多人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古代能考上状元郎的人,远非异世省高考状元之类所能比拟,不然范进中举也不会喜至癫狂。 又忧心余启蛰的书房没有地龙,枯坐一整日读书,会冻坏了身子,余娇便让李景采买了一些银屑炭送去了坎井胡同的院子,让宋婆子在书房里烧上炭盆。ъitv 刘瑶玉来找过余娇几次,说是要带她去街上逛逛,约上宋宜容她们,余娇随意扯了个借口给拒了,实则她要带余茯苓去街上给小院添置东西。 京城物价远非长奎所能比,余娇也不知先前余启蛰来京时带的银两可用完了,她偷偷在余启蛰书房的册子里夹了几张银票。 逛了一下午,买了好几床厚褥子,让人送到坎井胡同,余娇又给余启蛰和余茯苓买了几身冬衣。 余茯苓抱着东西,很是不好意思,“你给我的诊金,我都攒着呢,这些东西原都该是我付的,不该再花你的银钱了。” 余娇已经不是余家二房的人了,虽然余茯苓私心里一直将余娇当成弟媳,可到底还没有嫁给启蛰,余茯苓私下里跟宋婆子打听过银屑炭的价钱,很是昂贵,已经花费余娇不少银子了。 “阿姐这是跟我生分了?”余娇淡笑着问道。 余茯苓赶紧摇头,“才没有,我只是觉得不能总这样花你的银子。” 她这些时日,听宋婆子讲了不少高门大户后宅里的事儿,才知晓后宅的夫人小姐瞧着风光,但动辄就要使银子打赏下人,下人们才会忠心做事,出门还要用银子打点人情,身上的衣裳头面,都是脸面。 很多大户人家,家里都有亏空,到最后为了填补亏空,卖庄子铺子也是常有的事。 余茯苓一脸真心的道,“你虽然手里有些银子,可沚淓县那边为了弄作坊还欠着顾小侯爷好几千银子,你的钱得省着点用。” “开源节流,钱靠节省是节省不来的,还是得开源。”余娇笑着说道,“跟你说个好消息,沚淓县那边来信了,笺纸余知舟他们研制出来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杏楼风波 余茯苓眼中满是欣喜,“真的?二哥儿周管事他们竟将笺纸做出来了?那什么时候能往外卖啊?” 余娇是昨日收到沈瑜的来信,余知舟和周管事从江南回来后,先是用余娇留下的手记,试着做出了楮纸。 那手记是余娇根据天工开物里的记载,又加上自己在秦岭山下对制作楮纸的见闻所写。 取楮树皮和嫩竹同塘浸润数日,用脚踏之,把楮树皮捆成小捆用清水蒸煮,将楮树皮扯成丝,用石灰浆涂,入釜煮,踏去石灰水,漂洗至色白,以滚开草木灰水沭泡,阴干河水洗料,蒸煮后水漂,剃去杂质,再次放入锅内蒸糜,揉碎成末,入槽加水搅拌,打槽捞纸,压去水分,火墙干燥,从墙上揭下纸张,整理切边打包。 这期间要经过四次蒸煮,余娇听北张村的楮纸传人说过,其中两次是清水蒸煮,另外两次是碱性溶液蒸煮,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但经过这样处理得到的纸张,才能洁白如玉,纤维匀细,表面光滑。 余知舟他们又用楮纸制了十色笺纸,目前已制出红色小笺,和鹅黄小笺,余娇在手记中写了不光可以用花汁给笺纸上色,还可砑制图案,刷印山水花鸟制作花笺,余知舟他们还在尝试后两种。 “造纸坊已经运作起来了,正在赶制红色小笺。”余娇说道,“第一批笺纸制作出来,应要到年后了。” 沈瑜寄来的信中夹了两张笺纸,余娇已经看过质量,楮纸本就纸质柔韧,纤维交错,能体现墨色变化,抗老耐挫,在唐宋时期楮纸不仅用来印纸币,官方和私人文书,卷契,书籍也都采用的楮纸。 用楮纸制成的笺纸,既有楮纸的优点,样式也精美好看,很是适合在京城打开市场打出名气。 “咱们去杏楼庆祝一下。”余娇挽着余茯苓的手说道。 杏楼在京城的名气余茯苓也有些耳闻,她可是听人说杏楼就是一座销金窟,有钱人才去得起的地方。 她忙拉着余娇的手,“还是算了吧,你想吃什么,咱们多买些菜,我回去给你做。”bigétν 余娇微微一笑,拉着余茯苓往前面走去,“你不是说来京城要好好开开眼界,总不能白来一趟,走吧。” 她带余茯苓去杏楼并不是只为了开眼界,杏楼每十五日都有诗会比试,聚集了大量读书人,她们生产出的笺纸,若是能借上杏楼的东风,扬名和销售绝不成问题。 她想先跟余茯苓去杏楼看看,回去便可以好好计划一下如何才能借上杏楼的东风。 虽是白日,杏楼门外却客流如川,热闹非凡,三层相高的楼阁虽算不得高耸雄伟,可占地广袤,足有五楼相向,一进其中,便能觉出繁华富丽。 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余娇没要雅间,在一楼大厅要了张桌子吃堂食,好借机观察楼内的情形。 点了菜肴后,余娇让蒹葭和白露也都坐下一并用饭。 余娇仔细观察过,楼中来往的虽不乏衣着富贵的华服公子,但也有不少寒门子弟,他们似乎并不是为了吃饭,会径直去西三楼。 从一旁客人的聊天中,余娇听出西三楼似乎是专门为读书人准备的阁楼,杏楼每月十五举行的诗会便是在西三楼,平日若无比试,那里可供书生们讨论文章,交流学问,楼中免费提供茶水点心,这背后的东家倒是个十分会做生意的。 用过饭后,余娇想在楼中逛一逛,几人便去了主楼,拾阶而上。 看到连廊上布置的壁灯时,余娇想着若是晚上过来,杏楼定比白日还要更具观赏性。 她的目光落在挂满灯笼的飞桥上,忍不住朝飞桥走去,想亲眼看一看余启蛰对上的那副佳对。 余茯苓被杏楼内的繁华看得眼花缭乱,落后了几步,眼见余娇带着两个丫鬟都走上了飞桥,她急忙追去。 却不小心撞到了人,余茯苓趔趄了下,急忙欠身施礼赔不是。 这是一群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领头那人怀中还拥着个姑娘,余茯苓撞到的正是领头的富家公子哥。 这群人只是脚步顿了顿,似乎根本不在意,便继续高谈阔论,要往雅间走。 余茯苓松了一口气,赶紧迈步朝飞桥上正在看灯谜的余娇行去。 只是那富家公子怀中的姑娘回眸打量了余茯苓几眼之后,便踮脚与公子哥耳语了几句。 “站住!” 余茯苓刚走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她停下步子,转过身垂着头,没敢去看几位华服公子哥,再次欠身赔不是。bigétν “撞了本世子,轻飘飘的陪个不是就算了?”秦光拥着怀中的女子,走到余茯苓跟前,一脸不可一世的道。 第五百四十五章 杏楼风波(二) 余茯苓心中一紧,攥着帕子的手心沁出冷汗来,怕是闯祸了。 她怯懦的抬起头,正迎上这位世子爷怀中姑娘的目光,看清那姑娘的面容,余茯苓瞳孔中划过惊讶之色,“陈……陈柔?” 虽然陈柔脸上施了粉黛,一身淡红色缠金通袖缎袄,梳了光鲜油亮的发髻,戴了嵌珍珠的金簪,打扮华丽,衬得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可从小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余茯苓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ъitv 陈柔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从前那副娇软柔弱的样子已经全然看不出,她依偎在秦光怀中,没有作声。 秦光搂着陈柔朝余茯苓又走近了两步,轻蔑的看着她,“连本世子爷都敢撞,我看你这个贱民的眼睛是长天上了!” 跟在秦光身后的几个公子哥也全都围了过来。 余茯苓被吓得脸色泛白,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背靠在廊壁上,嗫嚅着道,“还请世子爷恕罪,民女不是有意冲撞您……” 秦光给其中一个跟班杨从文使了个眼色,杨从文面露凶光,恶声恶气的道,“知不知道我们秦世子爷身份尊贵,金玉之躯?撞了我们世子爷,你这贱婢命都不够赔的!” 余茯苓双脚发软,紧咬着泛白的唇瓣,下意识的想要求助余娇,但她被这群人紧紧围着,根本看不到飞桥上的余娇。 “秦世子爷,您这是做什么?可别忘了我们杏楼的规矩。”就在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暗含告诫。 秦光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我当是誰,原来是画兰姑娘啊?这贱民先冲撞了本世子,本世子自然要讨个公道不是?” “放心,本世子不会坏了杏楼的规矩。”他微扬下颚,朝杨从文道,“带她去外面。” 画兰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被杨从文扯住衣袖脸色惨白的姑娘,避开她求助的视线,暗叹一声。 她不过是杏楼里一个普通丫鬟,秦世子一惯仗势欺人,这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杨从文已经扯着余茯苓的衣袖,硬拖着她往楼下走,余茯苓一个女子,力气根本抗争不过,杨从文是大理寺少卿杨旭之子,有武功傍身,制住余茯苓一个小姑娘,跟玩儿似的。 秦光拥着陈柔,几人转移场地,要去楼外教训余茯苓。biqμgètν 余茯苓挣扎着大声呼救道,“余娇,救我!” 陈柔脚步微微一顿,她眸中划过暗光,孟余娇那个贱丫头竟也来京城了? 在飞桥上看灯谜的余娇,已发现余茯苓没跟在她身旁,她和蒹葭白露三人从飞桥上走了回来,听见余茯苓的声音,循着声音找去,见余茯苓被几个男子带走,已下了一楼,余娇脸色一变,三人急急下楼追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惹了不少楼内客人的侧目,但常来杏楼的人大多都认识秦光,知道他是威远伯府的世子,虽然此人坊间风评极差,欺男霸女,作恶多端,可却也没人敢上前逞英雄。 秦光几人将余茯苓带到杏楼门外,一把将其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猖狂的道,“跪下给本世子磕两千个头,今日这事儿就算了结!” 陈柔看着余茯苓狼狈的样子,唇角微弯,心中划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杨从文见余茯苓趴在地上没有动作,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余茯苓脸上,“没听见秦世子爷的话?” 杨从文手劲极大,余茯苓被打得耳中一阵轰鸣,鼻子和嘴里全都出了血,脸颊高肿起来。 余娇追到门外,看见这一幕,怒火中烧,几乎要失了理智,她将贴身带着的手术刀摸到手中,杏眸淬了寒光,疾步冲上前去。 蒹葭立刻就注意到了,她拉住了余娇,“小姐,有我和白露在,您不用脏了手。” 言毕,白露已经上前,她身手极好,杨从文没有任何防备,被白露一脚给踹开,和蒹葭两人将余茯苓护在身后。 余娇快步走到余茯苓跟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用袖子擦去余茯苓鼻尖的血污,从怀中拿出帕子,塞进了她的鼻孔中。bigétν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替这个贱婢出头,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尽量!”秦光见冲上来的两个丫鬟都会武功,心里不免有些忌惮,倒不是害怕这两个丫鬟会武功,而是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秦光的视线落在余娇身上,看她的衣着打扮虽然素净,但布料都是上等,应是这几人里的主子。 他扫过余娇的脸,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虽然这女子看上去年纪尚小,浅粉色挑银蝶夹袄却衬得那张小脸粉嫩如雪,漂亮极了,一双杏眼水润清澈,虽淬了冷光,却清灵灵的,不知哭起来的时候,该有多惹人疼。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未见过这个妹妹 这样赤裸黏腻的视线,令余娇心中一阵恶心,狠狠瞪了过去。 秦光有些口干舌燥,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纵是凶巴巴的瞪着人时,也像藏着水亮的钩子,他声音温和了不少,“妹妹,你们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陈柔注意到秦光痴迷的眼神,脸色微变,她抱住了秦光的手臂,勾着秦光的手,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世子爷,你可要替柔儿做主啊,这两人跟柔儿是同村,她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大哥差点就被她们害得不能来京城赶考。” 温香软玉在怀,秦光总算被拉回了一些注意力,他的重点却放在了陈柔话中的那句同村,眯了眯眼睛道,“这位妹妹跟你一样都是从青州乡下小地方来的?” 陈柔脸色一僵,乖顺的点了点头。 秦光眼睛滴溜溜的转,捏着陈柔柔弱无骨的小手,心中却打起另外的算盘来,既然也是从青州那等小地方来的,将人弄到手还不是易如反掌。bigétν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今日这事儿就是误会一场,既然你们与柔儿是同乡,这位姑娘冲撞我的事情便算了。”秦光做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笑着说道,“不如我做东,两位姑娘赏脸去杏楼坐坐?” 秦光这话一出来,陈柔先急了,大哥几番周旋,才搭上吏部尚书之子萧燕台,借萧燕台之手,才将她送到秦世子身边,她还没在秦世子身边站稳脚,哪能容忍他又看上别的女人,尤其这女人还是孟余娇! “世子爷。”陈柔眼圈微红,闪烁着泪光,神情中透着委屈,娇娇软软的唤了一声,泪珠似珍珠般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秦光一看她这幅模样,心里顿生怜惜,陈柔也生了一双杏眼,很是合秦光胃口,只是这眼睛生的美也是有差别的,他搂着陈柔便哄道,“本世子最心疼美人落泪了,柔儿这般,爷心都要碎了。” 何况他还未得到陈柔的身子呢,秦光想了想,左拥右抱虽好,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余娇一眼,便说,“本打算就这般算了……” “算了?”余娇目光冷然的看向秦光,指尖掐在手心里,脑海中全是方才余茯苓被打的那一幕,她冷声道,“打了我阿姐,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 秦光听了这话,又是一乐,还是个有脾性的美人,美人越辣他越喜欢。 他不怀好意的看着余娇,放开了怀中的陈柔,笑问道,“怎么?妹妹你还想打回来?” 秦光朝余娇走近,蒹葭和白露两人冷着脸护在余娇身前。 秦光笑眯眯的盯着余娇莹润白皙的小脸,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妹妹打这里如何?” “秦世子爷,我们姑娘不是你能戏弄的。”白露眼中闪过杀意,冷声说道。 秦光却根本没将一个丫鬟的话放在心上,瞥见余娇沾上血污却愈发衬得葱白纤细的手指,秦光眸光更热了几分,他从袖中掏出锦帕朝余娇递去,“妹妹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不该弄脏了。” 帕子递在空中,迟迟没有人接过,秦光轻笑一声,将帕子又塞回袖中,接上方才尚未说完的话,“本打算就这般算了,可誰让你们欺负过柔儿,本世子怎么着也得为她出一口气不是?” 秦光抬手,“来啊,把她们给我带回府。” 陈柔闻言弯起了唇角,原来高高在上,俯视践踏着别人的感觉竟是这样的美好。 一旁的几个秦家小厮有些为难,其中一人小声说道,“世子爷,老伯爷吩咐了,不让您在外面再惹事。” 秦光先前被顾韫打断腿,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好一阵子都没有出府惹事,近日腿才好利索,他是个不安生的,老伯爷特意叮嘱过他们几个奴才,若是他们再帮着世子爷在外面惹事,回去定饶不了他们几个。 秦光浓眉一拧,“你们是我院里的还是我爷爷院里的?”他一脚揣在说话那小厮的屁股上,“赶紧将人给我带回府!”bigétν 几个小厮只得上前,蒹葭白露还没等他们动手,一人一脚踹翻一个。 秦光眉头皱紧,他懒得想一个乡下女子身边为何会有会武功的丫鬟,这些年不光身子被女人掏空,就连脑子也只有女色,当即让杨从文也动手。 蒹葭和白露两人身手都被训练过,招式灵活狠辣,远非秦光身边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小厮所能比,没多大功夫,几个小厮全都倒在地上,白露与杨从文缠斗起来。 蒹葭时刻注意着保护余娇,察觉杨从文的身手不在白露之下,她低声与余娇道,“小姐,咱们要不要报上府里的名字?” 第五百四十七章 敢动我的人 长安街上,一匹快马飞掠而来,上面坐着身着织锦地涌番金莲劲装,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眉眼张扬,只是那张俊朗如烈阳的脸上带着逼人的戾气。 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嘶鸣一声,顾韫翻身而下,染了怒火的星眸,灼如日光,他先是看了余娇一眼,见她身上沾染了血污,眸中怒火更甚,转而盯向秦光,黑瞳中掠过杀意。 秦光吓得双腿发颤,怎么又撞上了这尊瘟神,刚痊愈的右腿隐隐作痛,被生生打断腿的滋味秦光可不想再体会一次。 他慌张的躲在小厮和杨从文身后,“顾……顾韫,你又想做什么?” 顾韫挑眉,唇角的笑意冰冷而又戾气十足。 “快,保护本世子!” 顾韫手中剑气森森,出手时剑如流光,光影之中,不见其形。 在秦光惊恐的的声音中,杨从文和三四个小厮同时发出接二连三的惨叫,四人脸色痛苦的倒在地上,身上全都见了血。 顾韫的剑身却雪白依旧,可见持剑之人出手之时速度有多快,快如流星,划破肌理,剑刃不带一丝红。 很多人都知道顾韫武功高强,但鲜少有人知道顾韫是用剑的,剑术之高,更是世上罕见。 以往秦光挨揍也只是被顾韫拳脚相向,被这把快到能划破黑夜的寒光凛凛的长剑直指眉心的时候,秦光没出息的腿软瘫坐在地,脸色惨白,脊背上是战栗的冷汗。 头顶擦过剑气,秦光寒毛直立,脖颈一凉,一缕断发在空中轻轻摇曳过,落在地上。 他后知后觉的用手摸上脖颈,掌心一片湿热,沾满猩红液体。 “呃…呃…”秦光好似掐住喉咙一般,极度惊恐之下,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顾韫漫不经心的垂眸看着秦光,唇角似弯非弯的弧度带着冷嘲,声音如催命的修罗一般,“敢动我顾韫罩着的人,秦光你有几条狗命?” 雪白的剑身带着森冷的杀气,冰冷如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寒冰,随着顾韫微动的手腕,狠狠拍打着秦光的脸。 这比用巴掌拍脸更具侮辱和杀伤性,秦光脖子以上僵硬如石雕,生怕动一下,那刃如秋霜的剑刃就会划破他的皮肤,要了他的小命。 陈柔呆呆的躲在一旁,有些被这个场面骇到,怕被殃及,根本不敢上前,她还要靠这副皮相在京城站稳脚,要是被那长剑划伤,损了容貌,她唯一能笼络住男人的本钱就没了。 看着长身玉立,嚣张肆意而又俊朗的持剑男子,陈柔目光复杂的落在余娇身上,眸光深处翻涌着无法控制的嫉恨,为什么孟余娇总是这般命好!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高枝,还以为能狠狠的将这个女人践踏在脚下,看她卑微求饶,低到尘埃里的狼狈模样,可偏偏为何总有更好的人出现在她身边。 敢在大街上,这么肆无忌惮的对秦世子动手,不用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份一定比威远伯府的世子爷身份还要尊贵。 陈柔狠狠掐着掌心,才能勉强压下心里波涛汹涌的嫉恨。她于秦光不过是玩物,可这个锦衣男子却是以绝对保护的姿势将余娇护在身后,这样的重视和份量,是她在秦光这里永远都得不到的。 真的好不甘心。 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秦光,吞下惊恐的口水,声音发颤的道,“我……我不知道这位妹妹是你顾韫的人,不然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招惹她的。” “妹妹?”顾韫剑眉一挑,他咬字很重,星眸冷冷的看着秦光,“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剑尖挑破了秦光的手筋,秦光发出痛苦的呻口今声,被折磨欺辱成这个样子,他却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怒意,只求饶道,“我错了,我不配叫这两个字,我再也不乱喊了。” 秦光是真的怕顾韫会要了他的命,被打断腿的那次他就对顾韫的行无所忌有了忌惮,顾韫出手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威远伯府的世子,也根本不会顾忌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继续求饶道,“我没对那位姑娘做什么,不信你可以问她,顾韫,你放了我吧,我真不知道她是你的人……”bigétν 顾韫回身看了余娇一眼,先前只是匆匆一瞥,见到余娇身上的血污,误以为她被秦光欺负了,如今怒火褪去一些,仔细再看,才发现余娇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他的视线从余茯苓的脸上划过,见她脸颊红肿,有个清晰的五指印,鼻子下面还有未干的血水,明显受伤被欺负的人是她,余娇手上的血迹应是从她脸上沾染到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我等着那一日 顾韫对余茯苓自然是有印象的,当初在杨远尘家里初见时,她们二人便互相护着彼此,情同亲生姐妹。 “秦光如何伤的你阿姐?”顾韫这话是朝余娇问的,声音不自觉放缓和了许多。biqμgètν 余娇看向捂着胸口伤处的杨从文,“是他动的手。” 秦光见指着自己的长剑终于移开,艰难的大喘了一口气。 杨从文捂着胸口的伤,看着提着长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顾韫,神情中多了一抹怕意。 顾韫看了一眼他的右掌,轻嗤一笑,“原来是断掌啊。”有道是男儿断掌千金两,难怪一巴掌能将小姑娘扇得鼻子流血,这样重的掌力便是放在男子身上,也要被打得眼冒金星。 杨从文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下意识的攥住右掌,往身后藏了藏。 顾韫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一道剑花凌冽绞起,晃过杨从文的脸,尖锐的痛楚穿破身体所有知觉。 杨从文捂着右手,脸上的神情因为疼痛有些狰狞,他的右手所有筋脉尽数被斩断,彻底废了。 “恃强凌弱的滋味怎么样?”顾韫仍旧平静的站着,眉眼孤高冷厉。 他似乎并不需要杨从文的回应,在废掉杨从文的右掌之后,目光再次落在秦光身上。 这片刻的功夫,秦光已经悄悄的从地上爬远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能逃离的时候,右腿突然传来钻心之痛,秦光疼得大嚎一声,右腿痉挛的抽搐着。 脚腕处筋脉俱断,秦光面上几乎没了血色,他的右腿这次彻底废了。 “你这样的败类就不该出门行走。”顾韫手中长剑回鞘,他负手而立,垂眸厌恶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秦光,“记住了,她是我顾韫罩着的人,你要想报仇只管来找我,若敢打她的主意,我会叫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你……你怎么敢?”秦光忍着痛苦,眼中满是癫狂的恨意,“顾韫,我迟早会杀了你,杀了你!” 顾韫挑眉一笑,目光毫不畏惧的迎上秦光,“我等着那一日。” 他给过秦光机会,上次动手留了分寸,只是江山易改,这人本性难移,这样的祸害还是断了腿,一辈子呆在府里不能出门才安生。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杏楼里不少人都围在门口探头观看,却无一人敢出声,早已有人认出对秦光动手的是安南侯府那个无法无天,无所顾忌的顾小侯爷。ъitv 秦光毕竟是通勤伯父的世子爷,日后要袭通勤伯府爵位的人,顾韫竟然胆大到青天白日,就将秦光的手脚给废了,难道就不怕通勤伯父一纸诉状递到圣上面前? 纵然往日都知安南侯府的小侯爷嚣张无状,今日他们才算长了眼,纨绔和胆大包天都并非说说而已。 至于秦光那副惨状,却根本没几个人同情,这人欺男霸女,作恶多端,还曾强掳人妇,害得人家破人亡。 杏楼里的管事房妈妈早就让人送信去了靖远伯府,毕竟通勤伯府和靖远伯府走的很近,秦世子在杏楼门外出了事,怕是要闹出什么乱子。 一炷香前房妈妈收到靖远伯府的回信,让她静观其变,不要插手。 是以,杏楼的人并没有趟这趟浑水。 “可要送你阿姐去医馆?”顾韫走到余娇身边,从怀中拿出一方干净的白色帕子,递给她,看着她手上已经快干的血迹道,“擦一擦。” 顾韫记得余娇很爱干净,她那双手不像京里的姑娘留着长长的指甲,染上凤仙花汁,总是修剪得十分圆润整齐,露出一截牙白的弯月弧。 那时候给肖宁看诊,她总爱净手,这双手虽然在给人治病的时候经常沾上血污,但诊治完,总是洗的一尘不染。 余娇摇了摇头,余茯苓的鼻血已经止住了,应当是外力作用导致鼻腔的鼻粘膜血管破裂引起的。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抬头看着顾韫,杏眸里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来,却迟迟没有出声。 顾韫虽是小侯爷,可那位秦世子也是伯爵府的,他这般为她出头,恐怕是要惹上一身麻烦的。 良久,余娇捏着脏了的帕子,出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韫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自然的道,“我母亲让我接你去府中上给她看诊。” 其实是母亲见余娇迟迟不上门,催他去刘府带余娇去家里,刚巧遇到了回府报信的暮云,子期不在家,顾韫一听余娇被秦光那个祸害欺负了,当即扬鞭快马,奔骑而来。ъitv 余娇想起安南侯夫人是与她说过身子不大爽利,请她得空去安南侯府,只是她这几日一直在忙别的事,倒给忘了。 “那我现在跟你去安南侯府。”余娇误以为安南侯夫人病情加重,忙说道。 今日这一遭,余娇定然是受了惊吓,他母亲身子本就好的很,顾韫摇了摇头,“不用,我母亲身子没什么大毛病,我先送你回府。” 余娇扫了一眼地上的秦光等人,几个小厮已经围到秦光跟前,似要送他回府。 余娇留意到那几个小厮身上并不是致命伤,顾韫下手其实很有分寸,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韫,这人虽然纨绔之名在外,但其实是个光明磊落,恩缘分明的人。 第五百四十九章 瑰丽欢喜 顾韫骑马跟在马车旁,将余娇送回府里,他注视着青色车帘,纵然看不见人,眸光仍是温和的。 “秦光的事你不用在意,往后他不敢再欺负你的。”顾韫声音轻快的道。 余娇抬手撩开车帘,看着他,轻轻的问,“你可会因此惹上麻烦?” 被她那双水润清澈的眸子看着,顾韫好似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烟花炸裂声响,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跳得又轻又快,几乎要不受控制的飞出嗓子眼。 她是在关心自己。 这个认知让顾韫唇角飞扬起来,他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 暮色四合,远处垂垂下坠的落日挣脱暮霭的束缚,赤红色的夕阳红穿过层层叠叠的宅院,洒落在余娇身后,在她青涩美好的脸颊上蒙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落日余晖中,顾韫终于听清,那剧烈轻快的跳动声,源自于他的胸口,源自于不受控制的心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为这静静燃烧的余晖伴奏。 他在自己的心跳声中,笨拙的开口道,“没……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顾韫自然不知,此刻他的目光有多么纯粹直白,而又热烈炯亮。 余娇只觉得顾韫这双眼睛像是落满了闪闪的星光,熠熠灼亮,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顾韫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并未察觉出其他来,余娇真诚的道,“今日之事谢谢你。” 顾韫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飞扬,“没什么的,以后不管誰欺负你,我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余娇心中一暖,在青州杨远尘家中十分不愉快的初见,恍如隔世一般,那个曾经对她动手想要她命的少年,如今挺身而出,坚定的跟她说要保护她。 她唇角微微弯起,灵动的杏眸闪烁着笑意,“谢谢你啊,我回府了。” 顾韫目送马车进了府邸,直至穿过影壁不见,才转过头来,双腿夹紧马腹,往安南侯府回。 蓝紫色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点落日被燃烧后的粉蓝色余晖,一轮浅淡的冰月在天边冒出隐秘的身影,被一团单薄柔软的浅白色云朵轻轻包裹着,透出朦胧温柔的月光。 马蹄落在青石巷中哒哒的声音,像他的心跳般嘈杂擂鼓。 顾韫微扬着下巴,眼尾和嘴角都向上翘着,满腹温柔。 他沉溺于比暮色更瑰丽的欢喜之中,而这欢喜的源头是余娇。 琥珀色的瞳孔好似揉碎了满川星光,甜蜜而又柔软,只因有了想要保护的小姑娘。 余娇回到院子,蒹葭吩咐小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余茯苓洗净脸上的血污,余娇从诊箱里拿出消肿化瘀的伤药,动作轻柔抹在了余茯苓高肿起的脸颊上。 怕带着脸上的是伤回去,会被余启蛰担心盘问,余茯苓便跟着余娇回了刘府,没有回坎井胡同。 问过蒹葭和白露,知道两人都没有受伤后,余娇才放心了一些。biqμgètν 小丫鬟们摆了饭,用饭时,余娇有些心不在焉,始终担心今日的事会给顾韫带去什么隐患。 只是她来京城时日尚短,根本不知这些王公侯府的尊贵程度,也不知安南侯府的地位是不是要比通勤伯府高一些,顾韫这样行事,会不会给安南侯府带去什么麻烦。 帮她们布菜的蒹葭,像是看透了余娇的担忧,她本就心思玲珑,相处这么久,伺候的这位主子也从未摆过架子,不甚在意尊卑,便大胆出声说道,“小姐不必忧心,顾小侯爷一向行事无所顾忌,前次他将秦世子的腿打断,被人告到圣上跟前,圣上也只是训斥了顾小侯爷几句,并未如何责罚。” 余娇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你是说当今圣上还是很宠顾小侯爷的?” 蒹葭见自己在用饭时贸然出声,三小姐脸上果然未有任何不悦,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兴许是吧,顾小侯爷既然敢这般行事,必定是不怕的。” 余娇正要再开口说话,白露进来说道,“小姐,大公子来了。” 余娇放下筷子,见刘子期快步走了进来,她出声道,“大哥哥可曾用过饭?” 刘子期一进屋目光就落在余娇身上,见她安然无事,眸中的关切担忧才褪去一些。 余娇让蒹葭去取了一副碗筷,刘子期在桌旁坐下,他语气中带着自责,“我今日去了庄子,不在府上,好在顾韫去的及时。” 余娇朝他弯唇笑了笑,安抚道,“大哥哥,我没事。”顿了顿,余娇又说道,“大哥哥,顾韫将秦世子的手脚废了,可会惹上麻烦?” 刘子期温和的看着她,和煦的道,“你不用担心,后面的事交给大哥哥处理,顾韫不会有事的。” 第五百五十章 呈给圣上 年节将至,刘子期被郊外庄子上的管事请去看账册,一接到暮云的消息,便匆匆赶了回来,已经知悉了事情的经过。 “你用了饭好好歇息。”刘子期并未留下用饭,安抚过余娇后,便离开了映月榭。 顾韫下手虽然重了些,但若换成是他第一时间赶到,瞧见余娇被秦光欺负,只怕怒上心头,下手会更狠。 刘子期去了前院书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刘裕,当夜一封折子递到了宫里。biqμgètν 京城里什么消息都传得快,通勤伯府秦世子被安南侯府顾小侯爷废掉手脚一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誰人都要议论上几句。 一个小太监捧着折子,轻手轻脚的进了鸦雀无声的司礼监。 他躬着腰,双手微微举起手上的折子,头也不敢抬,生怕冲撞了斜依在扶椅上的那人。 只低声禀报道,“督公,刘次辅叫人送了折子来。” 身着朱红色仙鹤朝服的男人姿势未变,俊美阴柔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淡漠的应了一声。 小太监动作小心的将折子呈放在桌案上。 男人撩起狭长的丹凤眸,扫了一眼折子。 京城里发生的事儿自然躲不过这位的耳朵,更遑论是秦世子挨打这种人人皆知的事,自然第一时间就有探子将消息送了回来。 冷白修长的手指在枣红色的金丝楠木桌案上轻轻点了几下,一旁的小内侍动作熟练的上前斟茶。 程英端起碧色的茶盏,啜饮完一杯清茶,手指才落在那封折子上。 诡谲的凤眸扫完折子上所书的内容,程英唇角微微牵起,眸中流露出兴味的光芒。 一旁的小内侍心中一寒,督公露出这个神情,只怕是前朝又要不安生了。 “督公,这折子可要送去奉天殿?”送折子进来的小太监,恭敬出声请示道。 程英将折子撂在桌上,微微颔首,“送到圣上跟前。” 小太监神情一紧,明白这是务必要让圣上看了这折子的意思,毕竟折子若是送到养生殿,圣上还不知几时想起才会看上一眼。 当即上前拿了折子,领命退下。 在小太监走了后,程英斜倚在扶椅上的动作才稍稍变了变,他手指抓起桌子上的镇印把玩,年关将至,京城要热闹起来了。 这样一出好戏,怕是要唱到安南候回京才能罢了。 程英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名字,他捏着镇印的手不由用力,葱白的指腹因这力道,愈发泛白。 程英阖上双眸,当初真不该一时兴起,给那小姑娘改了师妹的名字,外面那些人,哪配非议这个名字。 他只是想留一丝念想,只是这念想却容不得任何人去亵渎,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容不得旁人去谈论。 翌日,天边刚亮起第一缕天光,通勤伯府秦家的人就来到了宫门外。 守宫门的侍卫见来的竟是老伯爷,身后还有几人抬着架舆,上面似乎躺了一人,bigétν “秦老伯爷,还未到上朝的时间呢?”侍卫看了眼刻漏,出声道,“小的可不敢现在就给您开宫门。” 秦老伯爷沉着张老脸,负手道,“不用,到了时辰你再开便是。 昨日秦光那样一副惨样被抬回了府里,一问小厮内情,得知又是被顾韫那个无法无天的孽障给打的,秦家人顾不得其他,赶紧请了大夫给秦光治伤,那大夫却说秦光的手筋脚筋接不回去了,手脚怕是要废了。 秦老伯爷一连痛骂走好几个大夫,请遍了全京城的大夫,又拿着帖子叫人来宫里请了太医,折腾到半夜,仍旧是秦世子怕是要落个残疾的结果。 通勤伯府灯火燃了一夜,秦家人一晚上没合眼,这天还没亮,秦老伯爷就命人抬着秦光,亲自来了皇宫,要为孙儿讨回一个公道。 在宫门外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了开宫门的时间,陆陆续续有上朝的大臣过来,瞧见这一幕,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倒没哪个好事者上前搭话,以秦老伯爷此刻的心境,这些聪明人都知道搭话是自找不痛快。 直至定北侯冯家的车架过来,任兵部左侍郎的冯家大公子冯元琦下了马车,行至秦老伯爷身旁,先是看了一眼躺着的秦光,才朝秦老伯爷拱手道,“老伯爷,秦世子的伤可有大碍?” 秦老伯爷脸色依旧难看,碍于是同气连枝的冯家人,他咬牙出声道,“被顾韫废了手筋脚筋,宫里的太医也接不回去,日后要落个残疾的下场。” 冯元琦轻叹一声,一副与秦家同仇敌忾的样子,“世弟也是可怜,竟遭了这无妄之灾。” 第五百五十一章 禁止套娃 秦老伯爷脸色铁青的道,“冯大公子可知晓,我家光儿被废掉手脚是在杏楼门外?” 这是在怨怪杏楼的人不曾出手护着秦光,只冷眼瞧着秦光挨揍。 冯元琦做的一手好戏,他脸色冷肃的道,“我也是事后才收到消息,杏楼那样的温柔乡,养出一群废物来,是我冯家没调教好下人,秦老伯爷只管放心,楼里的管事我必严惩不贷!” 秦老伯爷心里再如何迁怒冯家坐视不理,他们通勤伯府到底早就投靠了冯皇后,是太子一党,日后还是要依仗冯家人,便冷着老脸,没再说话。 冯元琦压低声音道,“秦老伯爷只管放心,此番我冯家必鼎力相助,帮世弟讨回公道。” 秦老伯爷这才应了一声,脸色仍是不大好的道,“那就劳冯大公子帮扶一二。” “这是应当的,咱们两府哪分什么你我。”冯元琦话说的格外亲热好听,心里却盼着通勤伯府将事情闹得越大约好。 卯时一到,两个守门侍卫拉下门栓,将两扇朱红色的宫门徐徐推开。ъitv 秦老伯爷一马当先,让人抬上秦光,就往宫内走。 待秦老伯爷走远,几个大臣才低声议论道,“今儿的早朝怕是要耽搁了。” 有人特意往人群里瞅了一眼,没瞧见顾韫的身影,才谄媚的在申添旁边说道,“秦大公子到底是承袭了通勤伯府世子位置的,那顾小侯爷当街将伯府的世子手脚给废了,这次若不严惩,怕是不好收场啊。” 申添面色平静,只淡淡看了出声这人一眼,“多嘴什么,只管看着便是。” 那人脸上一阵尴尬,一旁有人出声解围道,“阁老说的是,你我该当慎言。” 通勤伯府是太子一党,这事儿不管是通勤伯府吃亏,还是安南侯府被严惩,于他们申党来说,都是大好事,他们要做的便是见机煽风点火,让这火越烧越旺才更有利于他们。 秦老伯爷虽一大把年纪,须发皆白,这会儿腿脚却健硕如壮年之人,行得飞快,带人直奔养心殿。 明正帝昨夜在奉天斋听太虚道长讲了半夜道法,困倦得厉害,正闭着双眼坐在龙榻上,由宫女伺候着束发更衣。 就听外间有小太监道,“圣上,秦老伯爷求见。” 明正帝眯着双眼,未曾睁开,只是眉头却拧了起来,“这老匹夫怎好端端的进宫了?” 想到昨夜刘裕上的折子,明正帝只觉得一阵心烦,秦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到处生事,这等小事还要烦到他头上来。 “请老伯爷去偏殿喝茶,就说朕还要上朝,等下了朝朕再见他。”明正帝不耐烦的跟内侍太监道。 内侍太监来到殿外,传达了明正帝的话,便要请秦老伯爷去偏殿。 秦老伯爷如何肯去,自然猜出明正帝这是要避开他,只怕去了偏殿,等得灌一肚子冷茶,就将他给打发了。 “求圣上为老臣可怜的孙儿讨回公道啊!”秦老伯爷往殿门外一跪,高声哭喊道,“臣一大把年纪,不知哪日就入了土,就盼着儿孙绕膝,享几日天伦之乐,顾韫那无法无天的泼皮,竟生生废了我孙儿的手脚,还请圣上为 ъitv我秦家主持公道!” 被人抬着的秦光也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口今声,虽是做戏,他倒也不全然都是装的,断筋之痛,实非寻常。 明正帝脸上添了怒意,他挥手让伺候的宫女下去,不悦的道,“怎还闹上了?在养心殿门前吵吵嚷嚷,当朕这里是衙门口还是菜市场?” 掌事太监忙道,“老奴去劝劝秦老伯爷。” “慢着。”明正帝抬手止住掌事太监,又听了一遍殿外秦老伯爷的说辞,“朕怎么听着顾韫还掺和了一脚?” 方才去请秦老伯爷去偏殿的内侍太监,被叫进来回话,内侍太监回禀道,“圣上,秦老伯爷让人抬了秦世子一块来的,奴才瞧着秦世子的伤势倒是颇重的样子,老伯爷说秦世子的手脚被顾小侯爷给废了。” 明正帝原以为秦老伯爷一大早就进宫,是要为秦光那个不成器的狗东西求情,这会儿才知道哪里是来找他求情,敢情又是一个来告状的。 这倒是有意思了,刘裕递折子状告通勤伯府,通勤伯府又来状告安南侯府。 明正帝让宫女摘掉头上的冕旒,也不会急着去奉天殿上朝了,在殿内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人去将秦老伯爷请进来,他又扫了一遍昨夜刘裕呈上的折子。 秦老伯爷一进大殿,便跪在地上,一张老脸满是悲痛,抹泪哭道,“圣上,您可要给老臣做主啊,顾韫他欺人太甚!” 明正帝目光落在被人抬进来的秦光身上,见他手脚脖颈处都缠着白纱,上面还隐隐渗出血色来,瞧着倒是十分凄惨可怜。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与他刘府何干 秦光挣扎着坐起身,要给明正帝行礼,明正帝摆了摆手,“既然伤着,行礼就免了。” 秦光忙道,“谢圣上隆恩。” 明正帝问道,“你身上的伤是顾韫打的?” 秦光顾不得脖颈处的伤口,连连点头,红着眼圈,愤恨的道,“回圣上,顾韫废了臣的一只手和一只脚。”ъitv “他为何要打你?”明正帝瞥了眼手上的折子,出声问道。 秦光捡着对自己有利的说了出来,“顾韫一向看臣不顺眼,他好勇斗狠,臣上次被他打伤了腿,卧床三个月才痊愈,昨个臣不过是去杏楼吃酒,也不知顾韫怎就突然冲了出来,对臣下手歹毒,差点就要了臣的命去,与臣同行的大理寺少卿杨旭之子也遭了这无妄之灾。” 秦老伯爷又开始抹泪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臣好好的孙儿日后要落下个残疾在身,圣上您可要给我秦家做主啊,顾韫嚣张无忌,欺人太甚,都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光儿好赖也是我通勤伯府的世子,顾韫这样行事,分明是蔑视王权,目无尊法!” 明正帝手中的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了数十条秦光的恶行,秦家世子不成材也不是一日两日,明正帝早就知悉,自然不信秦光两人的一面之词。 不过倒是瞌睡有人送了枕头来。 明正帝眸中划过一丝精光,他威仪的脸上呈现震怒之色,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拍在桌案上,“好他个顾韫,竟敢犯下如此恶行,简直是无法无天!来人,去安南侯府将顾韫那孽障给我押进宫来!” 立刻有侍卫领命下去。 明正帝让人给秦老伯爷看了座,秦老伯爷千恩万谢才起身坐下。 只一炷香的时间,领命离开的侍卫便回来了,脸色有异的道,“启禀圣上,顾小侯爷此刻就跪在宫门外,背着荆条,说是要负荆请罪。” “这会儿倒知道认罪了,将他押来养心殿!”明正帝冷着脸道。 侍卫带人去了宫门外,外间有小太监通传道,“刘次辅在殿外求见圣上。” 明正帝一心想着先将顾韫治罪,改日再处理秦光调戏刘府家眷之事,便让太监将刘裕给打发走。 太监去了殿门外,不一会儿又进来回禀道,“刘次辅说圣上要裁决秦世子与顾小侯爷之事,他家三姑娘正是这事儿的苦主,若不在场,有失公允。” 明正帝听了这话,将事情串联起来,约莫猜了个大概。 他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瞪向秦光的视线有些凌厉,这下怕是很难治罪于顾韫。 “什么苦主?我孙儿被顾韫废了手脚,与他刘府有何干系?”秦老伯爷与秦光皆是一脸迷茫。 秦老伯爷昨夜仔细问过跟在秦光身边的小厮,知他只是欺负了两个乡下来的民间女子,便压根没在意。 秦光昨夜清醒过来,暗恼若不是陈柔挑唆,自己何至于断了手脚。 看顾韫如此护着昨日那女子的样子心里不免起了疑,狠狠逼问过陈柔那女子的来历,陈柔信誓旦旦的与她说,那女子身份低贱,是他们村里人家买去的冲喜媳妇,断无任何背景依仗可言。biqμgètν 秦光见她那般笃定,只当顾韫护着那女子是犯了打抱不平的臭毛病,才故意说是他罩着的人。 毕竟前次顾韫将他打断腿,也不过是因一个不相干的人。 “蠢货,看你做的好事!”明正帝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摔到秦光脸上,可怜他脖颈的伤口刚凝住,还没来得及长,就又流血了。 秦光瑟缩了下,一头雾水的拿起折子,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圣上突然冲他发火! 秦光只看了几行,脸色便已大变,眼珠震颤,又瞥见后面罗列了数十条自己的罪行,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爬起来伏跪在地上,“圣上息怒,臣……臣真不知那姑娘是刘次辅之女啊!” 秦老伯爷这时也坐不住了,一把从秦光手中拿过折子,扫了几眼,老脸神情也跟着变化几番。 他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秦光一眼,你欺负誰不好,欺负到刘次辅家的三姑娘身上,还说只是一个乡下女子。 文官的口舌最是厉害,刘裕又是那清流派系中人人敬重的,这次只怕是惩治不了顾韫那混账,还得惹一身腥。 秦老伯爷将折子递还给明正帝,跪倒在地,“光儿年少无知,还请圣上宽恕。” 殿外侍卫已押了背着荆条的顾韫过来,明正帝捏了捏眉心,一脸烦躁的道,“让他滚进来!” 又加了一句,“叫刘裕也进殿吧。” 第五百五十三章 逃过一劫 小太监去殿门外传了顾韫和刘裕进来,顾韫背着一捆荆条,入殿后,看了一眼秦光,跪下道,“臣给圣上请安。” 明正帝皱眉看着他,眸光沉暗,“你真是片刻都不消停,一日不给朕找些麻烦事就不痛快?” 顾韫抬起头,一副无赖模样,“这您可就冤枉我了,是秦光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欺负子期妹妹在先,我这动手教训他在后,总之您要罚我,我认了,只是您要罚我,也得严惩秦光这个狗东西!” 秦老伯爷听他一口一个狗东西,气的老脸铁青,“顾韫,你还有没有尊卑礼数了,在圣上面前还敢脏言秽语,你这是有碍圣听,冒犯天威!” 顾韫呵呵一笑,轻嗤一声,“我看你跟前朝那些大臣们一样,就会卖弄言语,搬弄是非,在圣上面前诬陷本小侯爷目无尊上,藐视天威,圣上岂是你们能糊弄得了的?” 他看着明正帝,讨巧卖乖的道,“我顾家对圣上最是忠心耿耿了。” 明正帝板着脸,沉声道,“顾韫,你公然伤人,还废了秦光的手脚,着实胆大包天!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顽劣了,往日我一再纵着你,若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将来还能干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顾韫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不显,只说道,“皇上要罚我,我顾韫认便是,但秦光先欺负刘家三姑娘在先,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这狗东西还想将刘三姑娘直接掳去他府里,您总得先处置了这 ъitv胆大枉法的狗东西,再来惩处我吧。” 秦光愤恨的盯着顾韫,见他还要将自己拖下水,忙辩解道,“圣上明鉴,臣昨日去杏楼吃酒,被一个姑娘撞坏了衣裳,赶巧臣有一婢女与那姑娘是同乡,自小相识,我便好心要请那位姑娘去府中,让她与我婢女叙叙旧。” 顾韫轻‘啧’一声,侧目看着秦光,张扬的眉眼全是嘲弄,“当着圣上的面还敢撒谎,你这可是欺君之罪,都说我胆大包天,我看真正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的是你通勤伯府的秦世子!”bigétν 刘裕适时开口道,“启禀圣上,据臣所知,秦世子方才所说并不详实。” 明正帝简直要被秦光个蠢东西给气死,他今日本有心要重重发落顾韫,等安南侯回京好借着这个由头发作,要回兵符。 偏生秦光一再犯蠢,反倒露出更多把柄来。 明正帝看着刘裕,问道,“朕怎么不记得爱卿府里还有一位三姑娘?” 刘裕面上露出些许尴尬赧色,“说来是一桩陈年旧事,早些年臣任巡抚使时在外结识了三丫头的母亲,后来三丫头的母亲去世,三丫头也不知去向,臣近日才寻回三丫头来。” 一个小太监凑近,在明正帝耳边低语了几句,明正帝这才知刘府前些日子办过宴席,刘次辅寻回三女,开宗祠还特意将三女记在他大夫人名下,以嫡女的尊贵体面养着。 明正帝素日不是在后宫,便是在奉天斋里修道,哪会关心一个臣下的家里事。 “小女说昨日她与闺中好友去杏楼用饭,不慎冲撞了秦世子,秦世子指使大理寺少卿杨旭之子杨从文将那姑娘带到杏楼门外掌掴,后又出言调戏小女,指使下人要将她们强带去府里,这些昨日杏楼的客人们皆亲眼目睹,人人都可为证。” 刘次辅声音缓缓道来,条理有序,事实详尽,一听便知他与秦光方才所说誰真誰假。 明正帝目光肃冷的投向秦光,面沉如水,“秦光,刘次辅所说可全都是真的?”bigétν 秦光吓出一头冷汗,本就失血过多的面色此刻更加惨白,他畏畏缩缩的道,“是……是真的,可臣真不知那是刘大人家的小姐啊……” 刘裕再开口,声音却沉冷了几分,犀利的道,“秦世子这话的意思是若不是我家府上的姑娘,便能任由你欺辱作践了?” “还请圣上明鉴,臣昨夜已经上奏,其间秦世子强占人妇,威逼利诱,不准人丈夫鸣冤报案,逼得那人一户人家妻离子散,家破身亡,更有数桩欺男霸女之恶行,皆可查证,还请圣上严惩不贷,还这些百姓一个公道!” 明正帝就知刘裕不好对付,颇有些头疼。 秦老伯爷有心辩解,却辨无可辨,桩桩件件都是确有其事,若真追究起来,秦光难逃其罪。 秦光早就吓得不知所措,这会儿只跪趴在地上,不敢大声出气,先前一心想着要狠狠告倒顾韫,眼下却变成了他自己如何能逃过这一劫。 第五百三十四章 罪罚 在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氛围里,秦老伯爷硬着头皮说道,“刘三姑娘也没遭受什么损失,光儿不是未曾将人带回府吗?刘阁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光儿已经被打成这幅凄惨模样,手脚都要落下残疾,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顾韫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是他活该!秦老伯爷我看您这一把年纪不只脸上的皱纹多,脸皮也挺厚的,若换做是你秦府的小姐被人欺辱,您老人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自问自答道,“哦,我倒忘了,你们通勤伯府一向只心疼儿子,不管女儿的死活!” 顾韫这话还有些缘由,几年前,秦家有个庶女嫁给了商户,寻常人家大多看不上商贾人家,通勤伯府却不同,约莫也是家里庶女多,不值钱,看上商贾给的丰厚聘礼,硬逼着一个庶女嫁给了商贾,那庶女大婚之日,吊死在了新房里。 这事儿算是通勤伯府的一桩丑闻,被顾韫这样大咧咧的刺了出来,秦老伯爷脸上哪里挂得住,气的满脸涨红,若不是 在这养心殿,秦老伯爷只怕早就忍不住要跳脚骂人了。 顾韫就是看不惯他们这幅模样,自己做得,别人却说不得! 明正帝轻咳了一声,又给了顾韫一个警告的眼神,沉吟片刻后,道,“秦光不修德行,既然他行为不检,的确该罚。” 秦老伯爷张口便欲求情,只是不等他出声,明正帝又说道,“既然要罚,那朕就要公允行事。” 他的视线落在顾韫身上,“秦光当罚,顾韫你也该罚,当街废了一个世子的手脚,若不重惩,来日你是不是连朕这个天子都敢打?若京城子弟人人效仿于你,岂非人人都要杀人放火,那京城还不乱了套?” 秦老伯爷将求情的话咽进肚里,他听出圣上的意思旨在重罚顾韫。 顾韫面上毫无畏惧之色,“圣上只管降罪便是。” 昨日动手,他便没想过能全身而退,明正帝是什么心思,顾家的处境和明正帝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做过的事他不后悔。bigétν “秦光所犯之罪,理应杖八十,流三百里充军。”明正帝道。 秦老伯爷和秦光闻言脸色大变,焦灼的等着明正帝的下文。 明正帝又说道,“念你已受了皮肉之苦,还残了手脚,流放充军便免了,杖三十,夺去世子褫号,日后不得承袭通勤伯府爵位,你有伤在身,杖刑就等伤好了再领罚吧。” 明正帝虽已经轻饶,但秦光仍想要张口求情,他又不像那些出身书香世家之人,自幼饱读诗书,可以考取不了功名,若是不能做世子承袭爵位,日后爵位被府里旁人承袭了,分府后,他可就什么都不是了。ъitv 秦老伯爷看出他的意图,赶紧拉了他一把,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乱说话。 只听明正帝又道,“顾韫你逞凶斗狠,三番两次滋事寻衅,胆大妄为,五城兵马指挥使的位置再交给你这种莽撞不知轻重的人做,朕是如何都不能放心的,虎符交上来,杖八十,禁闭府中好好思过。” 顾韫听完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从怀中摸出虎符,交给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将虎符呈给了明正帝。 第五百五十五章 刘三姑娘 顾韫心里自然也清楚,明正帝有心要拿捏他安南侯府,便没有今日这遭,也会有旁的,还不如自己迎上,也好过来日被层出不穷的设计陷害。 “来吧。”顾韫取下背上的荆条,解下外袍,对一旁的两个侍卫道。 小太监搬了长凳过来,顾韫趴在长凳上,两个侍卫手持荆条制成的大杖,“顾小侯爷,得罪了。” 杖八十虽会要去寻常人的半条命,但顾韫到底是习武之人,全程咬牙强忍着,硬是一声没吭,生生受了下来。 两个行刑的侍卫收起大杖,看了一眼顾韫受刑后血淋淋的臀部,都忍不住露出了敬佩的眼神。 小太监去了养心殿禀报已经行刑完,没多久,明正帝已重新戴上冕旒走了出来,见顾韫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他道,“来人,送顾小侯爷回府。” 顾韫艰难站起身,“谢过圣上。” “你可是嫌朕罚你重了?”明正帝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顾韫问道。 顾韫摇了摇头,咬牙忍着疼穿上了外袍,“圣上之命,莫敢不从,圣上所罚,顾韫不敢有怨。” 明正帝脸色缓和了些,口吻宽和的道,“朕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期盼着你能早日成为国之大材,日后像你父亲那般能够保一方百姓安定,待朕老了,你能为国效力,做一员封疆大将。” 顾韫似被明正帝的话触动,双目清亮的看着明正帝,“顾韫顽劣,有负圣上厚爱。” 明正帝笑了笑,在他肩上拍了拍,就像一个真正亲和的长辈那般,语重心长的道,“你在朕心中,与秦光那等只靠着祖辈蒙荫,仗着家世焚鹤煮琴,走马遛鹰的世家子弟不同,虽然外间都说你纨绔,可朕不希望你学他们真做一个混吃等死,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经此一事,你回家好好思过,也想想朕说的这些话。” 顾韫躬身行礼道,“顾韫谨遵圣上教诲。” “时辰不早了,朝臣们都还等着,朕该去上早朝了。”明正帝看向一旁的小太监,“送顾小侯爷回去吧,路上仔细些,别颠着他背后的伤。” 明正帝走后,小太监叫人抬了轿子来,扶着顾韫上了轿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罐,递给顾韫说道,“顾小侯爷,这是圣上叮嘱奴才特意给您取来的续骨伤肌膏,虽罚了您,但圣上也心疼着呢!” 顾韫但笑不语,接下玉罐。 小太监喊了声起轿,抬着轿子朝宫门外行去。 顾韫趴在轿内,捏着玉罐指间泛白,眸色一片暗沉,他若心智单纯,只怕真会被明正帝的惺惺作态给骗去,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当今这位圣上惯会用的手段了。biqμgètν 秦老伯爷带着秦世子进宫状告顾小侯爷是上朝的大臣们都知道的事,下朝后,秦光被废掉世子之位,顾小侯爷被杖八十,免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职位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 不知情的人大多都要议论上一句,圣上可真是偏宠顾韫,相比秦世子不能袭爵,那顾小侯爷的惩罚可谓是轻多了,至于软禁府中这条惩处,很多人都忽略了,在他们看来,以圣上对顾小侯爷的纵容,这禁闭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哪日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免了顾韫的禁闭。 知情者则都在议论那位刘家府上新找回的刘三姑娘。 第五百五十六章 红色小笺 刘家开祠堂将新找回的刘三姑娘记回族谱那日,顾小侯爷赠了一匣子南珠,还曾放言誰欺负刘三姑娘就是跟他顾韫过去, 如今这话倒是应验了,秦世子找谁的茬不好,偏生不长眼欺负到那一回京就被顾小侯爷放言要护着的刘三姑娘头上,可不是要被顾小侯爷揍得下不了床! 闺阁中的小姐们心里多少都有些羡慕那未曾谋面的刘三姑娘,亲生母亲虽是外面的,可一回府便能记在刘大夫人的名下,当成嫡女一般养着,还得了顾小侯爷青眼,被那样胆大妄为的人护着,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余娇身居内宅,并不知外面传的满天飞的消息,刘子期和刘次辅都不曾跟她说顾韫受罚之事。 她院子里的下人都是刘子期精心挑选的,一个个嘴巴也都严实,不该说的闲话从不多嘴议论。 余娇心里记挂着要去给安南侯夫人看诊一事,让下人备了马车,从不曾来她院里的刘夫人,却突然过来了。 “近日天寒,三丫头你还是少出门为好。”刘夫人进屋后未曾坐下,直接便道。 余娇让蒹葭奉了茶,说道,“多谢夫人关心,安南侯夫人前次来府里的时候,曾与我说她身体不适,让我得空去府里给她把把脉。” 刘夫人闻说她是要去安南侯府,脸色微变,劝说道,“年关将至,各个府里事情都多,外面人事杂乱,安南侯夫人若是身子抱恙,她府里的人自会去宫里请太医,你还是安心呆在府里,若是觉得无趣,可去东苑找瑶玉玩。” 刘夫人不想让余娇出府,也是为了她好,外面如今传什么的都有,都说安南侯府瞧上了她,不然顾韫也不会废掉秦光的手脚。 余娇自北地而来,不知其间错杂庞冗的关系,京城水深,顾韫已经被圣上禁闭在府,余娇若是去安南侯府,再被人瞧见,传出去,就更无法说清了。 “夫人,我已答应过要去安南侯府给顾夫人看诊,总不能言而无信。”余娇不明刘夫人的良苦用心,坚持道。 刘夫人也用上了不容商量的语气,“你是嫌杏楼的事闹得还不够大?年关前你就老实呆在府中,哪里都不要去。” 余娇神情也淡了下来,秦光的事的确是她惹了麻烦,可是麻烦自己找上身,她那日一直未曾报上刘府的名字,便是不想给刘府添乱,可她终究已经是刘府的人,这种牵扯不是她避而不谈,就能没有干系的。 刘夫人也不想让她与余娇之间本来就不亲厚的关系,变得更为僵冷,她放缓了语气,又说道,“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听子期说过了今年的生辰你便及笄了,我叫了城里织锦阁的师傅来给你量尺寸,做几身新衣,到时及笄礼府中会宴请宾客,大办一场。” 余娇半天才说道,“谢过夫人好意,不过是个生辰礼,没必要大操大办,夫人也说年关事多,您不用为我费心了。” 刘夫人道,“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及笄可不是普通的生辰,自然是要重视的。我管束你出府,你也不要觉得委屈,我也交代了瑶玉,近日不准她出府。”bigétν 刘夫人走后,余娇坐在屋里许久,心里难免有些气闷。 虽然来京城之前,刘子期与她说过,她一样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讲究这些内宅规矩,也没人会管束她。 可真回了这刘家,总是身不由己的,哪里能真的由着她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娇倒也不是埋怨刘夫人,刘夫人有她的考量,余娇也知道她是好心。 罢了,不能出府就不能出府吧。余娇静坐了一会儿,倒也想开了,顾韫那日也说过他母亲身子没什么大毛病,若真有不适,应会去找旁的大夫。 余娇不能出府,便叫让李景去医馆买了些她常用的药材补充诊箱,又让蒹葭去跟府里负责采买的管事说,让他帮着买些羊羔肠。 管事知道府中老爷老太太大公子都很看重这位新找回的三小姐,虽不知道这位三小姐要羊羔肠做什么,但很是尽心尽力,连着好几日都往余娇院里送了许多羊羔肠。 余娇闲着无事,便与余茯苓在院里制起羊肠线,这次的羊羔肠充足,余娇便制了许多,留着以后备用。 刘瑶玉过来玩,正瞧见余娇在弄羊肠,头先觉得既血腥又脏,可又忍不住好奇,后来知道羊肠线的用处后,竟主动开口要帮余娇搓羊肠线。 转眼便是十几日,余娇院子里晾满了用药炉煮过的羊肠线。 天儿愈发寒冷,屋子里有地龙,余娇便将羊肠线收回屋里,只白日正午有几分稀薄阳光的时候才挪去院里晾晒。 府里后园种的几株腊梅也绽放了花苞,刘瑶玉一大早就叫人折了几枝腊梅,带来给余娇,蒹葭捧了个珐琅彩掐丝的花瓶,将腊梅插了进去。 刘瑶玉百无聊赖的趴在软塌矮桌上,对着看医书的余娇抱怨道,“说好了要跟沈莞她们一起去梅园的,如今整日被关在府里,赏梅也是不成了,我还惦记着去岁静容酿的梅子酒呢!本打算诓骗了她将梅子酒带去梅园,咱们一边赏梅煮酒,好不快哉!”bigétν 余娇淡淡一笑,目光从医书上移开,看了刘瑶玉一眼,说道,“夫人只说让你我不能出府,没说不让人来府里找你玩,咱们府里不也有几株腊梅。” 刘瑶玉兴致缺缺的扫了一眼花瓶里的腊梅,“咱们府里这零星的几株腊梅哪能跟京郊梅园相比?” 她自己又想通了一般,接着道,“不过聊胜于无,我真的快要被闷坏了,能邀她们来府里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我这就给她们写请帖。” 余娇起身下榻,从桌案的书册里,抽出其中夹着的红笺,递与刘瑶玉道,“用这个写吧。” 刘瑶玉接过,细细看了看红笺的纸质,眼睛一亮,“这笺纸做的倒是精美,你从哪买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香丸 “朋友从江北寄来的。”余娇回道。 刘瑶玉顾不得细问,说道,“借你的笔墨一用。” 她研墨落笔后,更觉这红色小笺纸质柔韧,墨色因着笔力度轻重而层次分明,写出字来字形错落有致。 “这笺纸真不错,比我从雅轩阁买的花笺纸要好用许多。”刘瑶玉写完请柬,晾干墨迹后,赞不绝口的道,“能不能叫你江北的好友再寄一些过来。” 余娇听她称赞,唇角微微弯起,又拿了两张鹅黄小笺,递与刘瑶玉,“你当真觉得这笺纸不输京城铺子里买来的?” 刘瑶玉看着鹅黄色的小笺,颇为水心,她最是喜欢鹅黄了,接过小笺很是爱不释手,她说道,“是不比城里雅轩阁卖的花笺差啊,花笺虽饰有各种纹样,但纸质太差,极易晕染,虽有淡香,却不持久。” 刘瑶玉低头凑近笺纸,轻轻嗅了嗅,“这么好的笺纸,没有雅香倒是可惜了。” 余娇眸光亮了下,是呀,彩笺是卖给喜风雅的文人和闺阁中的小姐,不光要制得精美,还应该熏染上香气。 制香她也会的,爷爷曾让她读过许多香方,传统制香工艺需要用到许多药材,不仅要芳香养鼻,更要养身养神,不仅仅只是为了熏香,更多的是养生之药。 制香,与中医是密不可分的,很多香丸,都是用来治病的,像清心饼,是以香料走窜,醒脑清心,通肺心;天水香,则六味香品都能入肾,水火相济为男子益精补气;香语饼,煎用,可除口臭,消食开胃。biqμgètν 余娇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刘瑶玉,有些高兴的道,“二姐姐,多亏了你提醒,等日后我好好谢你。” 刘瑶玉一头雾水,“谢我什么?” 余娇说道,“这笺纸其实是我在江北的造纸坊产的,日后打算销往京城的,雅香之事幸好有你提醒,等日后赚了钱,我给你包个大红封。” 刘瑶玉惊讶极了,“三妹妹,你是说这笺纸是你制出来的?你在江北还开了造纸坊?你……这么厉害?” 余娇浅浅一笑,“就是一个小作坊,如今还没开张呢。” 刘瑶玉一个闺阁小姐,平日里不是赏花吟月,便是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认识的其他女子也大多如此,开作坊的,余娇还是头一个。biqμgètν 刘瑶玉也顾不得稀罕手里的笺纸了,抓着余娇就道,“三妹妹你还真是叫我意外!你快与我说说你那造纸坊。” 余娇笑着躲了躲,“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我就是想做些买卖赚钱,便跟人一起在江北开了个造纸的小作坊,想着做些笺纸来卖。” 刘瑶玉听她这般说,并无任何轻视,只道,“你怎么跟大哥哥一样,都喜欢做买卖。要说做买卖,你应该去请教大哥哥才是。” “这话怎么说?”余娇疑惑道。 刘瑶玉见她一脸懵懂,便轻声道,“你看咱们府里的吃穿用度,是不是与那些簪缨世家相比都不差?你觉得咱们府里的钱都是从哪来的?” “可是庄子铺面的收成?”余娇记得大户人家都是有庄子铺面和田地的,没提刘次辅的奉银,是因为余娇知道大臣们每年的奉银虽足够吃喝不愁,但要维持这么一大家子的富贵体面,各项花销确是远远不够的。 刘瑶玉摇了摇头,“庄子铺面的收成哪里够府上花的,咱们打两副头面,都要花上一个铺面半年的租金,光是府里头这些下人每年的例银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余娇压低声音,只能大胆猜想道,“难道是父亲……” 刘瑶玉笑了起来,“父亲做官清清白白,可从来不贪朝廷的东西。其实咱们府里花的钱,大多都是大哥哥挣来的,他跟你一样也喜欢挣钱,这些年一直在外面经商,在江南还有商行。” 余娇露出些微诧异,她一直以为刘子期就是一个文人,不曾想竟也在外面经商,且能做到经营出商行的地步,能力可见一斑。 “大哥哥竟然这般厉害,我倒是不知。”余娇脸有赧色,“大哥哥一向温文尔雅,我只当他是个读书人。” 刘瑶玉神色也明媚起来,“大哥哥读书也是顶顶厉害的,许多人都称赞过他才学过人,沈大学士就一直说若是大哥哥下场科考,必能中个状元回来,只是大哥哥无心仕途,倒是对经商感兴趣,父亲也由着他。” 刘瑶玉说起刘子期,便有些滔滔不绝,余娇能看得出来,她对刘子期有浓浓的孺慕之情。 “大哥哥经商也做的极好,我虽不知道他在外面生意做的有多大,但是府里这些年从未短过钱花,京城时兴什么首饰头面,衣裙环佩,只要是别家府上小姐有的,大哥哥都会让人买来送到我院里,反正京里誰家的公子哥,都没咱们大哥哥出色。” 第五百五十八章 看不过眼 见余娇在笑,刘瑶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哥哥就是最好的。” 余娇笑着附和道,“是是是,大哥哥最好了。” 刘瑶玉这才满意了,又拉着余娇道,“要不让大哥哥帮你找个调香师傅?雅轩阁的花笺纸香气易散,持香不久,你若是能调制出香气经久不散的笺纸,应会很受世家小姐们喜爱。” “先不用了。”余娇在桌案旁坐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道,“我想先试着制几款香。” “你还会制香?”刘瑶玉只觉得越是与余娇相熟,愈发会惊叹于她小小年纪,懂得东西实在太多。 余娇在纸上写下了几味香料的名字,道,“学医时偶有涉猎,我想笺纸上若是熏染了凝神静气,清心醒脑的雅香,读书的文人应当会喜爱,闺阁的小姐们应会更喜爱百花氛。我先试着调配出香饼和香丸,二姐姐到时还要劳你帮着试香。” “行啊,这样的雅事,静容和沈莞她们也都喜爱,到时我帮你多找几个人来试香。”刘瑶玉一口答应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两人正说着话,刘瑶玉院里的丫鬟进屋轻声道,“二小姐,魏大姑娘来找您了。” “魏敏?她怎么来了?”刘瑶玉也有些意外,自从那日在后园凉亭里魏敏闹了一出,刘瑶玉事后觉察出魏敏不知什么缘故,似乎不大喜欢余娇。 刘瑶玉虽然常与魏敏一道玩,但余娇是自己三妹妹,熟亲熟近她还是有分寸的,他们刘府没别的,就是护短,故而这些时日她常常在余娇耳边念叨宋静容、崔琼和沈莞,却从未提过魏敏。biqμgètν 刘瑶玉从软塌上起身,穿上鞋子,与余娇道,“我回院里一趟,晚间再过来你这里蹭饭吃。” 余娇笑着应下。 一旁的丫鬟却说道,“魏大姑娘就在三小姐院里,她跟着奴婢一同过来的。” 丫鬟话音刚落,门口已经传来魏敏的声音,“怎么?三小姐不愿请我进屋坐坐?” 刘瑶玉听了这话,下意识就去看余娇的神色,见她脸上很是平静,倒瞧不出什么来,只是方才与她说话时候还挂在唇边的那抹浅笑,已经淡去。 心里不由埋怨起魏敏来,这人怎么一张嘴就忒不讨喜。 余娇放下笔,示意蒹葭去请魏敏进来,看着魏敏说道,“魏大姑娘想多了,你与我二姐姐交好,我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魏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因为自己与刘瑶玉交好,她才存了几分客气。 魏敏脸上神色不由微微一僵,前次凉亭里她便觉出这刘三姑娘虽是在外面长大的,但口齿却伶俐的很,并不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软柿子。 “哪阵风将你吹来了?”刘瑶玉生怕魏敏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赶忙出声道。 “气煞人的怒风。”魏敏脱下外氅,递与丫鬟,也不用人请,自个儿就落了座。 余娇让蒹葭奉了热茶,魏敏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打量着屋内,视线落在桌上瓶里插着的几枝腊梅上,说道,“外面天寒地冻,刘三姑娘这处却是满室馨香,茶温屋暖,寒风吹不着,天冷也冻不到,真是好不快活。” 刘瑶玉听着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蹙起眉头,心里有些不悦,“你们魏府穷的烧不起地龙了?你要是觉得自家屋里冷,我院里地龙烧的比三妹妹这里还要暖和,你搬来我院里,我接济你过冬便是。” 刘瑶玉这话说得已有些不客气,魏敏脑子坏掉了,跑到她们府里来,说话还这般洋腔怪调。 魏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不想跟刘瑶玉闹翻脸,只是心里又有气,尤其是来到刘府,瞧见刘余娇竟这般悠然自得,好似没事人一样,心里更气了。 “誰要你接济?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三妹妹屋里暖和,你用得着这般刻薄我吗?”魏敏反嘴道。 刘瑶玉听了这话也来气了,颇有些无语,“我刻薄你?魏敏,你是不是烧昏了头,分明是你说话不中听,还指望我能有什么好听话?”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魏敏却不还嘴了。 bigétν余娇拉着刘瑶玉在椅子上坐下,给她递了一杯热茶,知道刘瑶玉是护着自个儿,可两人要真在她院里吵起来,还真是不好收场。bigétν 魏敏毕竟是刘瑶玉的好友,余娇不想因为自己,令两人间的友谊生了龌龊。 魏敏不喜她,她日后避着便是了。 刘瑶玉喝了杯茶,也冷静了下来,她看了眼依旧冷淡着张脸的魏敏,用平静的口吻道,“我们心平气和的来谈一谈,说来这已是第二次了,前次你跟我三妹妹在凉亭里是头次见面,你便出言不逊,魏敏,余娇是我妹妹,你若不待见她,往后我们府里你还是少来,也省的伤了你我之间的情分。” “你为了这才找回的三妹妹,竟是要与我生分?”魏敏有些委屈的道,“我们可是自幼相识,与静容她们一起长大,你三妹妹她才回京几日?” 刘瑶玉不想与魏敏吵嘴,只说道,“你要知道,她是我妹妹,我们再亲厚,也越不过血缘去,我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看着外人一再给我三妹妹难堪。” 魏敏看向余娇,神情间多了些愤懑,“我为何要针对她,她自己心里清楚。” 余娇一脸莫名,“我与魏大姑娘不过才见了两面,应当没有做过什么让魏大姑娘记恨的事。” 魏敏冷笑,语带嘲讽道,“刘三姑娘还真是薄情,你在府里惬意自在,为你出头的人被罚得一身伤不说,还被软禁在府中,我不过是看不过眼罢了。” 刘瑶玉听到这里不免愣了愣,余娇下意识的想到了顾韫,一贯沉静的脸上多了一丝紧张,“还请魏大姑娘将话说清楚,顾小侯爷怎么了?” 魏敏见余娇神色,“你竟是不知?” 刘瑶玉疑惑的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扯上了顾小侯爷?顾小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魏敏听刘瑶玉也不知此事,脸上的冷嘲稍收敛了一些,“你们府中消息不当闭塞如此才是,顾小侯爷被圣上杖八十,收缴了虎符,卸去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软禁在府中。” 第五百五十九章 我等不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刘瑶玉一脸惊讶,“我和三妹妹近日被母亲拘在府上,外间的事都不曾听人说过。” 余娇深深吸了一口气,难怪大夫人那日要拦着她去安南侯府,大哥哥这几日也不怎么来她院里,竟是为了瞒着她顾韫的事。 只听魏敏说道,“已是十多日前了,秦世子被废掉手脚第二日,秦老伯爷便让人抬着秦世子去了宫里告状,圣上两人并罚,秦光被削去世子褫号,日后不得承袭通勤伯府爵位,顾小侯爷所领的责罚便是我方才所说。” 她睨着余娇,目光带着冷意,脸色不大好看的道,“别以为你不知道,就可以很无辜,心安理得的事不关己,顾小侯爷是因为你才受了这么重的惩处。” 刘瑶玉皱眉道,“顾韫愿意护着我三妹妹,又不是被逼的,她何曾事不关己了?从杏楼回来那日,她便一直在担心顾小侯爷会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余娇轻轻摇了摇头,“二姐姐,你不要说了,到底还是因我的缘故,顾小侯爷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魏敏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说什么,她其实只是在为顾韫鸣不平,顾小侯爷那样好,为了刘余娇付出这么多,不该不被人知道。 她站起身来,临走之前,又看了余娇一眼,想了想,略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还有一事,我觉得你跟瑶玉应当还都不知情。” 余娇抬眼看向她,魏敏接着说道,“刘夫人前些时日去了一趟安南侯府,说是你们府里无意要跟安南侯府结亲,三姑娘 ъitv年岁尚小,还要在府上多留几年,这事儿也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人传了出去,如今外间的人都在笑安南侯府,笑顾小侯爷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母亲……母亲怎么能这样……”刘瑶玉喃喃失语,顾韫为了护着余娇,才受了圣上责罚,母亲这个节骨眼上门跟人撇清干系,岂不是要叫京城里的人看安南侯府笑话。 事情本是因为他们刘府而起,到最后,只刘府撇了个干净,十足有些落井下石。 魏敏穿戴好外氅,意味不明的道,“既然刘夫人都已说了这样的话,刘三姑娘以后与人相处,还是多留些分寸,不要再叫人误会了。” 外间不知何时刮起了凛冽的寒风,魏敏撩起毛毡帘子离开,一股寒风侵袭入室,冲淡了屋内的暖意,叫人手脚生凉。bigétν 余娇失神呆坐了许久,刘瑶玉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魏敏的一番话,令刘瑶玉便是想说些安慰的话都无处道起。 叫丫鬟换了一壶热茶上来,刘瑶玉搓了搓手,递给余娇一杯热茶,觑着她的神色道,“暖暖身子,风刮得这般大,想是要下雪了。” 余娇接过茶盏,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杯壁被烫了下,茶盏虽热,却驱不散她心底的难受劲儿。 那日她该早些出言阻止顾韫的,若是她尽力拦着,事情不会闹到这个地步,顾韫也不会受到这么重的责罚。 是她太过自大,明明已经知道了秦光的身份,本就该息事宁人,为何偏偏要逞强出气。 事已至此,再多自责都于事无补。 “杖八十会伤成什么样子?”余娇轻声问道。 刘瑶玉看着她的眉眼,明明是十分平静的,却偏生叫人觉得可怜。 刘瑶玉知道她心里难受,别开眼望着糊了明纸的窗牖,细声说道,“寻常人杖责八十,会去掉半条命,落下个半残之身,顾小侯爷是习武之人,身体健壮,应是无碍的。” 刘瑶玉也不知会伤成什么样子,宫里犯错的宫女太监们,常常挨不过五十杖,便会去了命,她只能这样说,好叫余娇安心。 “二姐姐,我想出府去看看顾韫,你能不能帮我?”余娇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突然说道。 刘瑶玉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可是母亲交代了,不许我们出府……” 望着余娇脸上的神色,刘瑶玉轻叹一声,“罢了,只要不用车马,应当不会惊动母亲的,你换丫鬟的衣裳,从后门溜出去,把守后门的小厮是祖母院里的,你只说是去给祖母买药,他应当会叫你出府的,我留在你院里把风。” “谢谢二姐姐。”余娇让蒹葭去给她取了一身小丫鬟的衣裳,换上后,与蒹葭道,“你留在府里,让白露跟我出去便可。bigétν 蒹葭劝道,“眼看天色将晚,不如小姐还是等大公子回府后,跟大公子说一声再出府,大公子必然同意的。” 刘子期这些日子不常在府里,应是在外面忙生意的事,余娇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等不及了。” 刘瑶玉将余娇送出院子,小声叮嘱道,“你早些回来,要是晚上父亲来你这处用饭,我可瞒不住。” 第五百六十章 不算有错 余娇应了一声,“劳烦二姐姐帮我遮掩,我快去快回。” 刘瑶玉抬手帮她将头上的毡帽遮严实,说道,“丫鬟的衣裳单薄,我还是给你取件斗篷来吧,你仔细冻坏了身子。” 余娇清秀的小脸被围在白色的毡帽里,愈发显得娇嫩,她摇了摇头,“二姐姐,我不冷的,你快回屋去吧。” 若是穿戴了斗篷,后院守门的小厮一眼就能瞧出她的身份来,余娇心里着急,不想节外生枝。 寒风扑面,吹在脸上,像是刀子刮过一般。 刘瑶玉跺了跺脚,“你等着,我去给你取个手炉来,你藏在诊箱里带出去抱着暖手。” 不等余娇说话,刘瑶玉已经转身快步回了院里,急的都忘了唤丫鬟去拿。 余娇等了一会儿,刘瑶玉抱了两个手炉出来,塞进了余娇的诊箱里,口中冒着白雾般的寒气,说道,“我往手炉里加了炭火,出了后门,你跟白露一人抱一个暖身子,好在咱们府里离安南侯府没多远,不然这么冷的天,你走过去怕是要冻出个好歹来。” 余娇笑了笑,“二姐姐,我没那么娇弱,你快回去吧。” 刘瑶玉目送余娇离开,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柳叶弯眉不禁忧心蹙起,好端端的怎刮起这样冷的风,若是再下雪可怎么是好。 余娇抱着诊箱和白露穿过后花园,一路上虽碰见几个下人,但并未有人多嘴询问,从老夫人的保寿堂门外经过的时候,余娇下意识的低下头,躲在白露身后。 有惊无险的来到后门,余娇抬手扯了扯毡帽,大半张脸都掩在毛茸茸的毡帽后,守门的小厮认出白露来,知道她是贴身伺候三小姐的一等侍女,见余娇一身小丫鬟打扮,便朝白露询问道,“你是三小姐院里伺候的吧?这么冷的天,怎这个时候要出门?” 白露面色如常的说道,“今日忽然变天起了寒风,三小姐让我去给老夫人抓些药备着。”bigétν 小厮看了眼余娇手里抱着的诊箱,眸光在她细嫩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打开了偏门,说道,“这么冷的天倒是辛苦姐姐们了,你们快去吧。” 余娇垂着头随白露出了后门,刚松一口气,身后小厮忽然又出声道,“两位姐姐等一等,我这里有件大氅,是前些年老太太怕我冬日里守门会冻坏了手脚,赏给我的,虽然陈旧了些,穿上也能御寒,二位姐姐且带上,别冻坏了身子。” 白露回身从小厮手中接过毛色有些泛旧的大氅,道了声谢,抱着大氅和余娇快步离开。 待走远后,白露才将大氅披在了余娇身上,又从诊箱里掏出手炉,两人疾步朝安南侯府的方向行去。 守门的小厮这才合上了两扇木门,去了保寿堂。 一连多日服用余娇开的方子,加上每日熏艾灸,刘老太太近日精神头好了许多,就连一到冬日必嗽个不停的咳疾,如今还未犯。 头脑清明,很少再昏昏沉沉,刘老夫人白日里便不怎么躺在床上了,她正跟刘妈妈坐在屋里说话,听到丫鬟说守后门的卫三过来有事要禀,便让丫鬟将人叫了进来。 “喝杯热姜果茶暖暖身子。”刘老太太一贯慈蔼和善,她道,“变天了,你们这些在外面守门的,最是受冻,多添些衣裳。”ъitv 卫三接过丫鬟递来的姜果茶,感激的道,“老夫人最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管事一早给置办了棉衣夹袄,不曾受冻的。” “那便好。”刘老太太吃斋念佛,不像别的府里那些当家主母们,不拿下人当人看。 卫三喝了一盏姜果茶,只觉得通体温暖,他神色恭敬的说道,“方才三小姐院里的大丫鬟去了后门,说是要出府给您抓些药备着,小的开了后门,让她们出府了。” 刘妈妈神色疑惑的道,“三小姐没曾说过您现在吃的方子要换啊?” 刘老太太约莫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她问道,“只有三丫头院里的丫鬟出府了?” 卫三在刘老太太通透的目光下,说道,“奴才认出其中一个姐姐是三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白露,另一个虽做小丫鬟打扮,但奴才瞧着她那双手细嫩白皙,不像是……做惯了粗活的丫鬟。” “应是三丫头吧?”刘老夫人温声道。 卫三跪在地上,请罪道,“奴才猜出了兴许是三小姐,但奴才还是将人给放出了府,请老夫人责罚。” 刘老夫人笑了笑,“你起身,大夫人拘着三丫头,不许她出府,我却从未说过这话,你是我院里出去的,不算有错。” 第五百六十一章 未必是坏事 卫三听出老夫人并未有责怪的意思,这才站起身,又听老夫人担忧的道,“这么冷的天,可怜那孩子为了出府竟是连马车都没备,她身量那般单薄,怕是要冻坏了。”biqμgètν “奴才将您赏我的大氅,给了她们。”卫三说道。 刘老夫人这才放心了些,看着卫三道,“你是个有心的,人也机灵,三丫头院里倒是个好去处,等日后我跟三丫头说一声,守门这差事交给旁人做,你去三丫头院里伺候吧。” 卫三又跪了下去,以为老夫人觉得自个儿将大氅给了三小姐,有故意卖好的意思,他忙说道,“奴才是老夫人院里出去的,守后门的差事虽苦了些,但离保寿堂近,奴才心里安心。” 刘妈妈笑了笑,“你这孩子慌什么,老夫人是在提拔你呢,三小姐院子是个好去处。” 刘老夫人神色温和的说道,“三姑娘性子通透,去她院里是个好差事,你做事机灵,人也板正,去伺候三丫头我放心。” 三丫头的身世终究是隐患,她身边多些忠诚的下人,老夫人也能放心一些。 卫三听出老夫人是真心实意派他去侍奉三姑娘,这才磕头道,“承蒙老夫人厚爱,奴才若是去了三小姐院里,定会踏实做事。” 老夫人抱着手炉,语气认真的道,“你虽是我院里出去的,可日后去了三丫头那里,三丫头才是你的主子,咱们府中待下人规矩并不严苛,唯有一条,侍奉主子得忠诚,去了哪个院里,便得一心一意,卫三,你可懂?” 她将人指去给三丫头,并不是要安插眼线什么的,只是想让余娇手里多些可用之人,她刚回府,没什么根基,也没有人脉经营,老夫人有心帮着敲打一二。 卫三本就头脑灵活,连连点头道,“奴才省的,断不会做那等三心二意,卖主求荣的事。” “三姑娘去了哪你可知道?”刘老夫人又问道。 卫三说道,“瞧着像是往瓒瑁胡同深处去了。” 瓒瑁胡同里住的都是伯爵侯府,刘老夫人原就猜出余娇这般急匆匆偷偷出门要去何处,并不意外。 有小丫鬟走进来道,“老夫人,外间飘起小雪了。” 刘老夫人朝糊了明纸的窗外看去,果然看见外面天空飘起小雪来,细碎如粗盐,夹杂着呼呼的寒风声。 今年的雪来的并不算早,往年十一月便会飘雪,如今已经是腊月里了。 刘老夫人不禁忧心起来,朝卫三吩咐道,“外面天寒地冻,你备辆不显眼的马车,烧上炭盆,去安南侯府门外等着,接三姑娘回府。” 她又跟刘妈妈说道,“去柜子里取件厚实的大氅,让卫三带去,别冻坏了那丫头。” 刘妈妈赶忙去柜子里取了件崭新的大氅,前些日子才在太阳下晒过,摸着便十分暖和。 卫三接过大氅,从保寿堂出去后,便驾了辆不曾带有刘府标记的马车,从后门出去了。ъitv 刘妈妈在卫三离开后,取了褥子给老夫人盖在腿上,老夫人年纪大了,到了冬日下雪天,常常手脚冰凉,虽然今年有三小姐开了治寒疾的方子,还是得仔细照顾着。 “你总是这般细心周到。”老夫人笑着说道。 刘妈妈笑了笑,“这是老奴该做的本分。”她伺候老夫人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主仆情分已然十分深厚。 刘妈妈在小凳子上坐下,剥方才尚未弄完的核桃,说道,“大夫人拦着三小姐出府,便是怕三小姐与安南侯府再有什么牵扯,三小姐偷偷溜出去,若叫大夫人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 刘老夫人盘着手中的玛瑙珠子,串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缓缓说道,“方氏虽是一番好心,却不该这个时候去安南侯府说那些个话,外间的人能将她说的话知道得那么清楚,那些话应是她叫人传出的。” 刘妈妈剥核桃的手指微微一顿,老太太虽不管家,可最是眼明心静,府里的事都逃不过她的慧眼。 “大夫人只是城府不够深,心却是好的,总归也是为了三小姐着想。”刘妈妈低声说道。 刘老太太点点头,“正是如此,咱们府里人没有心性坏的,虽然大夫人偶尔会因韬哥儿犯些糊涂,行事偏颇一些,但也是个本分心好的女子,瑶珍和瑶玉两个丫头在她膝下长大,被她教养得也极好,都是兰心蕙性,心性持正的姑娘。” 刘妈妈笑着道,“可不是嘛,比起别的高门大户后宅的乌烟瘴气,咱们府里内宅一向安宁,能在这样的主人家做活,也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幸事。” 因为没有外人,刘老太太说话倒也没什么顾忌,她道,“三丫头若真配了顾韫,我倒觉得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五百六十二章 二位姐姐 刘妈妈给老太太斟了杯茶,“老夫人这是看好顾小侯爷?” 刘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余娇那样的身份与顾韫倒是相配的,他与子期交好,又常来往府上,虽然外间都说顾韫纨绔,睿智如刘老夫人哪能看不出顾韫虽行事狂纵不羁,心性却并非如此,是个赤城坦荡的好儿郎。 且看安南候回京后,能否安然度过眼下这一关。 “正如大夫人说的,三丫头年岁尚小,不急着议亲,来日方长。”刘老夫人说道。 “老太太说的是,咱们三姑娘生的水灵性子又好,日后不管配了哪家的儿郎,都会被好生宠着的。”刘妈妈笑着说道,她将盘里的核桃剥完,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冷,老夫人可要早些用饭?” 外间的小雪不知何时转成了棉絮般的大雪,凛冽的北风吹得雪花胡乱往下掉,院里的松枝上已积了一层薄雪,枝桠染成了白色。 因为几个伯爵侯府占地面积都很大,簪瑁胡同又长又深,安南侯府在最深处,余娇和白露刚走过靖远伯府,天上便飘起了小雪 ,落在被寒风吹得没有知觉的脸颊上,倒也觉不出冰来。 余娇让白露与她一起披上大氅,两人将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青石巷中,刚落了雪的地面,有些湿滑,两人步履略有些笨拙,好在这样寒冷的下雪天,并无人出门。 余娇前世生活在气候温暖的南方,极少见到下雪,见了雪本该是欣喜开心的,只是此刻她却没什么心情去观赏落雪。 两人走到安南侯府大门前,细碎如泡沫的雪花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絮,白露拍了拍大氅上积落的薄雪,将大氅围在余娇身上,上前叫门。biqμgètν 小厮从门洞里探出头来,见两人都是丫鬟打扮,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姑娘?” 白露说道,“我们是刘次辅府上,刘三姑娘院里的,劳烦小哥帮忙通传一声,我们有事要见顾小侯爷。” 小厮闻言,忙打开了门,一脸客气的道,“二位姐姐快请进,怎这么大冷天的过来了。” 见他不曾通传就让她们进了府,余娇还有些奇怪,又听那小厮热情的道,“我这就带二位姐姐去小侯爷院里。” “不需通禀一声吗?”余娇抱着已经不大热的手炉问道。 小厮笑了笑,哈气暖了暖手,说道,小侯爷早就交代过,若是刘大人府上的三小姐登门无需通禀,只管好生将人请进来,虽然二位姐姐不是刘三小姐,但是三小姐院里的,都一样的。”bigétν 安南侯府比刘府还要大些,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穿过庑廊,便是形如弯月的小湖,湖面如今结了一层薄冰,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水亭雕花,修葺得别致又雅观。 小厮引着余娇二人走过拱形石桥,沿着碎石小道,入了西边一处院子。 院里很是安静,并无下人活动,小厮径直将余娇二人领入正堂,“二位姐姐稍坐片刻,我去小侯爷房里通传一声。” 余娇觉得甚是古怪,顾韫这院子里怎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她脱下已经有些湿的大氅,搁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没多久,小厮便从卧房过来,道,“小侯爷起身不便,让我请二位姐姐过去。” 第五百六十三章 取爷的狐裘披风 余娇眉宇间多了些紧张,“小侯爷伤得重不重?” 小厮打量了余娇一眼,一边领着她们往东厢房走,低声回道,“我家小侯爷被从宫里送回来那日,后面血淋淋的,伤势很重,小侯爷要强,是个从不喊疼示弱的性子。伤成那副样子,那日回府还硬撑着走回院里,装作无事的样子,想是怕夫人知道他伤重会心疼。”biqμgètν “这话我也就是跟二位姐姐说一说。”小厮悄声道,“我听院里贴身伺候小侯爷的金宝说,自打从宫里回来,小侯爷在榻上翻身都难,疼得都睡不好觉,大夫一连多日来换药都有血水。” 这守门小厮人是个机灵的,自家小侯爷中意刘府三姑娘府中不少人都知道,虽说前些时候,刘夫人过府说了那样的话,可刘三姑娘既然打发了丫鬟过来,说不得心里也是有自家小侯爷的。 小侯爷是个只做不说的性子,定然不会在刘府这两个丫鬟面前说自己伤得有多重,他得多帮自家小侯爷说些话,备不住传回刘三姑娘的耳朵里,那刘三姑娘也会心疼小侯爷一些。 何况,他说的也都是实话,并未夸大其词。 余娇听后心里更加难受,顾韫因为她受了这么重的责打,伤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属实不好过,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些。 小厮领着他们到了东厢房门外,抬手推开了房门,请了余娇和白露进去。 余娇甫一入内,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她嗅出有胆南星,龙骨,川羌活等几味药材,都是调配金疮药的药物。 “小侯爷,刘府过来的二位姐姐,奴才将人请过来了。”小厮往里间走了走,朝在床榻上道。 顾韫身子动不了,因臀部的伤太重,只穿了一身中衣,不方便穿戴外袍,为了见余娇院里过来的人,方才便让小厮将床上的帷帐拉上了。 他以为过来的真是余娇院里的丫鬟,隔着帷帐问道,“三姑娘叫你们过来是有何事?”bigétν 刚问完,他又急忙叮嘱道,“我受伤的事,你们回府后不要跟她说。” 顾韫从宫里回来那日,刘子期曾过来看他,两人颇有默契的都说不要跟余娇提他挨罚的事,顾韫想着余娇应是还不知晓的,只是满屋的药味,加上自己不能起身下榻,怕是瞒不住这两个丫鬟。 余娇鼻头微酸,这人伤成这个样子,一张嘴竟还是怕被她知道了。 “顾韫,是我。”余娇声音从毡帽里传出,带着些微闷闷的鼻音,她往床榻边走近了些,“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顾韫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怔愣了下,旋即手上的动作快过思绪,一把撩开了帘帐,甚至顾不得失不失礼。 他转过头去看,瞧见余娇身上穿着小丫鬟的衣裳,打扮成侍女的样子,顾韫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顿了顿,顾韫脸上神情有些心虚,小声道,“我挨罚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 余娇见他唇色苍白,一向张扬恣意,神采奕奕的脸上多了些虚弱,心里一阵难受,关切道,“可曾伤到筋骨?大夫都用了哪些药?” 顾韫弯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容,用轻快的语气粉饰太平道,“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大碍,过两日便能下床了。” 余娇见他身子不能动,只能扭着脖子与自己说话,便往床头前又走近了些,“我帮你看看伤。”她自然不信顾韫身上的伤像他说的那样。 顾韫脸上微微一红,他的伤多在臀部和大腿,那种地方哪能给余娇看。 他用手压了压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脸热道,“没伤到筋骨,已经上过药了,我身上的伤真的不重,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余娇根本不知他在别扭什么,只是不亲眼看过顾韫身上的伤,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的。 “顾韫,我是大夫。”她将诊箱放在床头,说道,“八十大杖打在身上,便是再精壮的身子也扛不住,若真伤到筋骨,便是养好了表外的伤,也会留下隐患的,日后再想补救都难,你是习武之人,应当明白这些。” 顾韫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如何都不肯让余娇给他看伤。 余娇只得道,“那我给你把把脉。” 顾韫这才伸出了一只手,余娇从诊箱里拿出脉枕,放在顾韫手腕下面,将手指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冰冷,与顾韫呆在榻上温热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注意到余娇那双纤细的手竟冻得通红,顾韫脸色一变,反握住了余娇的手,温热的大掌覆在她冰凉的手指上。 他的掌心有些粗糙,带着一层习武留下的茧子,余娇惊了下,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有些气急的唤了一声,“顾韫!” 顾韫在意的却是她身上穿的丫鬟衣裳竟是如此单薄,裙角绣鞋上还有湿了的水痕,瞬间他已明了,余娇大概是偷偷从府里溜出来,外面刮着北风还下起了大雪,她竟是一路从刘府走过来的。 顾韫急声朝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取手炉来,屋里再烧上一盆炭火!再去我母亲房里取两身厚实的衣裳,将我去岁猎的那条白狐皮制的狐裘披风也取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动动脑子 余娇回过神来,出声去阻止,“我无碍的,你不用让他忙活。” 小厮已快步出了屋子,按照顾韫的吩咐去取东西。 顾韫看着她红肿的小手,只觉得下人的脚程实在太慢,他若是没有受伤便好了。 他不是享乐的性子,幼年随父亲去了岭南,在军营里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回京这几年,顾韫也从不贪于享受,他怕会被京城的奢靡富贵养废了,故而冬日卧房里从未烧过地龙。 这会儿顾韫却恨不得屋里的地龙能烧的暖如人间四月天,他扯起床头搭着的外袍,递给余娇,“先披在身上。” 余娇接过后,又放在了床头,艰涩的道,“顾韫,我没那么娇弱,你还是多关心些自己的身子。” 她再次将手指搭在顾韫腕上,“我是从府中偷溜出来的,不能久呆。”她轻轻的道,“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可好?” 顾韫手指微蜷了下,很想用力握住搭在他手腕上那双冰冷的手,替她暖热,却只能极力克制着这种冲动。 “杖伤的地方,有些隐秘,不好叫你察看。”顾韫别别扭扭,声音含糊的道,“你别拿你是医者,行医只有患者,无男女之分的话来哄我,反正我是不会让你看的。”ъitv 余娇目光落在顾韫趴着的下半身,隔着被子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杖打应是在臀部,她这才知道顾韫为何死活不愿让她看伤。 摸完顾韫的脉象,余娇心里稍放松了些,顾韫身子强健,身上的伤并未损及根本。 她唇角微弯,脸上多了一抹浅笑,“也罢,我不看就是了,给你治伤的大夫可曾说伤及筋骨?他用的药拿来我看一眼。” 顾韫指了指室内桌柜上摆放的几只瓶瓶罐罐,“用的药都在那儿,我皮糙肉厚,没伤到骨头,真没事,你别担心。” 余娇没有作声,走到桌案旁,将每个药瓶里的药粉都倒在手心,仔细闻了闻,还送到舌尖尝了尝,以辨别其中的成分。 顾韫不说她也知道,那么重的棍子打在屁股上,定是皮开肉绽。 他嘴里说得轻松,便是不曾伤到筋骨,皮开肉绽用过药后,屁股上的肉会一块块脱落,皮肉愈合的过程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几个瓶子都是止血活血,消肿止痛的金疮药,用上好的药材调配而成,最后一个玉罐是膏体,余娇用指腹捻了捻,里头有冰片轻粉,虽有毒性,但显然是精心调配过的,是去腐生肌的良药。 这些药都是顶好的,便是余娇再调配旁的药,也不过如此,她说道,“我帮你开副内服的方子。” 顾韫趴在床上,笑看着她,应声道,“好。” “纸笔都在书案上。”他又提醒道。 煅牡蛎、鹿角胶、制首乌、天花粉都是去腐生肌内服的药物,顾韫身上的伤,内服加外敷应会好的更快一些。bigétν 余娇方子刚写完,方才出去的小厮回来了,他手中端着隔了衣物的托盘,另一个小厮手中端着炭盆,两人身后还跟着安南侯夫人。 余娇站起身见礼道,“见过侯夫人。” 安南侯夫人笑着扶她起身,“这么冷的天,你还记挂着顾韫,受罪跑这一趟。” 摸着余娇一双小手冰凉,安南侯夫人赶忙从小厮手中拿过手炉塞进了余娇手里,也不问她为何做丫鬟打扮,穿的这样单薄,只说道,“快抱着暖暖身子。” 刘夫人来府里已说明了没有与安南侯府结亲的意思,这个时候余娇能过来,显然是偷偷溜出来的。 安南侯夫人又对两个小厮道,“东西都先放下,你们出去吧。” 待两个小厮出去后,安南侯夫人端起托盘上的衣物递给余娇和白露,“这是新制的袄裙,并未穿过,你俩快去隔间换上,免得风寒着凉。” 余娇摇头说道,“夫人不用了,我这就要回府了。”她是偷溜出来的,若换了衣裳,回去怕是会被那守门小厮给认出来。 顾韫趴在床上有些着急道,“怎么不用?你要是回去病倒了怎么办?” 安南侯夫人约莫是猜出了余娇的顾虑,便放下了手中的漆盘,从盘里拿了两双鞋袜,“外面下着雪,鞋袜湿了冻脚,衣裳可以不换,你将鞋子换了,鞋子不打眼,没人会注意的。”ъitv 余娇这才没有推拒,接过鞋袜,与白露去了隔间换上。 两双鞋袜都很合脚,余娇当然知道这并非巧合,安南侯夫人应是个极心细的人。 外面顾韫低声与安南侯夫人道,“母亲怎么能只叫她换鞋子,夹袄衣裙也要一并换了,您没见她身上的衣裳单薄的很。” 安南侯夫人颇有些头疼,在他脸上轻拧了下,“你关心人也该动动脑子。” 第五百六十五章 会疼小姑娘 顾韫也是关心则乱,这才记起余娇是偷溜出府的,可还是更担心余娇受冻。 安南侯夫人见余娇从隔间出来,招呼她坐在炭盆旁,“等身子暖和些再走,我让人备马车送你回去。” 余娇朝安南侯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实在对不住,因我的缘故,害得顾小侯爷遭此劫难。” 她这般倒不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皇权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圣上下的旨意,她根本没有法子能补救。 安南侯夫人拉着余娇的手坐下,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事儿原就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顾韫性子莽撞,这都是他该受的。” 顾韫在床榻上探出头,笑着附和道,“我娘说的对,你来京城不久,不知我就是个爱闯祸的!我本就与秦光结下过梁子,那日纵然他欺负的不是你,而是旁人,我也一样会废掉他的手脚的!” 余娇见他脸上神色较她刚来时候要鲜活一些,还是像从前那般活力满满,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顾韫还在继续说,“秦光那个狗东西做过许多坏事,因着通勤伯府世子爷的身份,旁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我却是不怕他的,打他那种人,就是为民除害。”bigétν 安南侯夫人无奈的笑道,“他这打抱不平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誰,他爹沉稳持重,我也不是个张扬的,偏生教养出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小子!” 余娇跟着笑道,“小侯爷胸襟坦荡,行事光明磊落,虽行事瞧上去乖张,实则是个粗中有细的,侯夫人大可放心。” 她说这些并不是好听话,虽然接触尚不算深,但顾韫心性赤城,一身男儿气概,若生逢乱世,也应是一方英雄人物。 顾韫被夸得有些脸热,探出的头往回收了收,耳尖攀爬上一抹红,唇角止不住的微微翘起。 安南侯夫人看了他一眼,笑看着余娇说道,“三姑娘是个通透的,能瞧出我这傻儿子本性不坏来,我倒是盼着能有人管束他,好叫他收敛些性子。” 余娇没有听出安南侯夫人话语里暗含的意思,浅笑着道,“顾小侯爷这般就很好,赤子之心不常有,已是十分难得。” 她倒希望顾韫能永远如现在这般恣意不羁,人只有经受过很多生活的磋磨,才会渐渐被磨平棱角,性子被打磨得圆润。 很多年岁大的人,性情会变得温和,也是这个缘故,而还能有棱角的人,是幸运的。 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该变成被磨平棱角,失去光彩的样子。 “夫人先前说身子不适,我给您把把脉吧。”余娇记挂着安南侯夫人的身子,开口说道,“您都有哪些症状?是何处不舒服?” 安南侯夫人早有准备,她从善如流的将手腕递了出去,“偶尔会觉得胸口闷,一听到下雨刮风声,这心里头就觉得烦躁。” 余娇指间搭在脉搏上,神情静谧,过了好一会儿,笑着说道,“夫人脉象从容缓和,不浮不沉,不迟不数,应指有力,身子很是康健。胸口闷应是冬日里屋内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的缘故,环境音确实会影响人的情绪,这并非病症,刮风下雨的时候,夫人可以弹琴作画缓解烦躁之感。” 安南侯夫人面色自然的笑了笑,道,“府里也请了郎中来看,他们都瞧不出是什么病症来,三姑娘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床榻上的顾韫朝安南侯夫人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揶揄他娘说谎,明明喜练拳脚功夫,还偏要学那些柔弱的后宅娘子们,说什么刮风下雨多愁善感,自个儿胸口闷。bigétν 余娇医术那般精妙,一出手定然就能识破的。 安南侯夫人悄悄瞪了他一眼,生怕被顾韫给揭了短,她性情豪放,喜爱舞枪弄棒,根本不是那等端庄持重端着架子的夫人,是以这些年鲜少出门跟那些说话爱打机锋的女眷们来往,偶尔出门勉强装一装已经够累人的了。 只是她瞧着余娇是个安静乖恬的性子,顾韫性情已经够外放的了,要是她再不端方一些,怕是真要将人小姑娘吓得不敢进家门了。 天光暗了下来,屋内光线变得有些昏暗,炭盆里暖黄的炭火发出毕剥的燃烧声,安南侯夫人唤人进屋点亮了灯烛。 余娇站起身,辞别道,“夫人,我该回府了。”biqμgètν 她又朝床榻上的顾韫看去,“桌上我开的那副方子,你记得让人去抓药,每日两服,饭后服用。” 顾韫很想起身亲自送她回去,可偏生只要动一下,身上的伤就疼得不能行,他只得道,“母亲,你帮我送送余娇,记得让人在马车里放个炭盆。” 天色确实有些晚了,又下着雪,安南侯夫人并未出声挽留,起身要相送。 余娇说道,“夫人请留步,无需送我一个小辈。”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顾韫,又说道,“顾小侯爷身上的伤若有什么不舒服的,您派人去府里知会我一声。” 顾韫将那句重复了许多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身子结实,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你真的不用担心惦记。” 余娇却已想好,等过几日,再来安南侯府探望顾韫。 她拢了拢身上的夹袄,欠身向安南侯夫人施礼后,与白露朝外面走去。 顾韫瞧见桌上的狐裘披风,忙出声喊道,“娘,披风!让她穿回去!” 安南侯夫人见他一脸心急的模样,暗觉好笑,傻小子开窍后,还挺会疼小姑娘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希望是误会 她抱起狐裘披风,追到房门外,“顾韫那孩子担心你会被冻伤寒,三姑娘,这披风你穿回去,门房未必会多嘴问的。” 白色的狐裘本就稀有,余娇推拒道,“夫人已经让人备了马车送我们,不冷的,这狐裘披风就不用了,夫人自个儿留着穿吧。” 安南侯夫人干脆直接动手,不由分说的将狐裘披在了余娇身上,“这也是顾韫的一番心意,三姑娘就别客气了。” 安南侯夫人一边系领绳,一边笑着说道,“这条白狐皮是他去岁猎的,我不爱白色,硝制好皮毛后,就一直在库房里放着。前不久,顾韫突然找了出来,叫人去制成了披风,你看这款式正是时下你们年轻小姑娘爱穿的,他本就是做好了要给你送去的。” 余娇神情怔忡了下,有些微走神。 安南侯夫人帮她整理好披风,见余娇呆愣愣的站着,脸被披风的毛边半遮住,白茸茸的狐狸毛下,那张小脸像个雪团子一般,灵动又可爱,颊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捏。 安南侯夫人还真忍不住手痒,下手去轻轻的捏了下。 果然又软又柔,就跟青团子一样。 余娇被她捏回了神,安南侯夫人强绷住脸上的表情,笑容格外慈爱的道,“快回去吧。” 余娇点点头,再次跟安南侯夫人告辞,与白露跟着小厮朝影壁的方向走去。 安南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影壁处,白露扶着余娇上了马车,车里炭盆烧的很旺,马车刚出府门,就骤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驾车的小厮在外面道,“三小姐,外面停了辆马车,说是你们府上的。” 余娇撩开车帘,朝外面看去,认出是那位借给她们大氅守后门的小厮。 卫三上前说道,“三姑娘,老夫人让奴才接您回府。” 祖母竟是知道她偷溜出来,还来了安南侯府?余娇倒也没有惊慌,她和白露下了顾家的马车,上了卫三驾的马车。 雪越下越大,青石路上积雪已有三四指厚,为防马蹄打滑,卫三赶车并不快。 白露见余娇从顾家离开后,便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声宽慰道,“老夫人性子和善,既然派了人来接您回府,可见心里还是很疼爱姑娘的,不会因为您偷溜出府,责备您的。” 余娇点点头,极淡的笑了下,她并非担心会被老夫人责备,而是……因为别的原因,有些心慌不安。 余娇脸颊在披风毛领上轻蹭了下,心里很是惆怅,安南侯夫人方才给她穿戴披风时说的那些话,让她想起了刘夫人去安南侯府说无意与顾家结亲的事。bigétν 从魏大姑娘嘴里听说的时候,她还并未想到顾韫会对她有意。 就在刚刚她突然意识到,顾韫对她太好了,安南侯夫人的那份亲昵也有些过了。 只希望是她误会了。 余娇轻声叹了口气,顾韫若真有那个意思,还是及早与他说清楚的好,她心里已经有了余启蛰,绝不会不喜欢一个人,还要这样平白无故的还接受他的好。 一路恍惚,余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进了刘府后门。 白露扶着余娇下了马车,卫三躬身道,“小姐出府一事是奴才去老夫人院里说的,还请三小姐不要见怪。” 他是个聪明的,以后要去映月榭三姑娘手底下做事,索性直接坦白。 余娇看着他道,“无妨,你也是忠于职责所在。” 卫三见余娇不曾因自己去告状而恼上他,这才信了老夫人的话,三姑娘性子果然是个好的,侍奉这样的主子,他也能安心一些。 “老夫人说让您回来后,直接去她院里。”卫三又细心说道,“老夫人知道您出府,并未有不高兴的,赶紧让奴才准备了马车,还特意叮嘱烧上炭盆,去安南侯府门外候着,接您回来,心疼您会冻着。” 余娇心里一暖,迈步朝保寿堂行去,老夫人是她遇见最好的祖母了。 白露落后一步,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还给了卫三,“有劳小哥辛苦跑一趟,也谢谢你借的大氅。”biqμgètν 卫三笑着摆手道,“当不得谢,姐姐也快回院里暖暖身子。” 白露朝余娇追了上去,两人进了保寿堂。 刘妈妈正从屋里探头张望,瞧见余娇后,赶紧掀开了毛毡暖帘,说道,“三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一直等着您回来用饭呢。” 余娇走进屋里,就瞧见刘瑶玉跟老夫人都坐在软塌上。 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余娇一走近,两手就被老太太抓在手心,“冷不冷?冻坏了吧。” 不等余娇说话,她又赶忙对刘妈妈道,“让丫鬟们赶紧摆饭,先盛热汤。” 第五百六十七章 梦见很重要的人 “不冷的,是余娇不好,让祖母担心了。”余娇手凉,怕会冰到老夫人,忙将手抽了出来,去解身上的披风。 她将披风递给白露,刘瑶玉已给她腾了空,“脱鞋坐榻上。” 余娇上了软塌,刘瑶玉又把手中暖烘烘的手炉塞进了余娇怀中,扯过软塌上的厚衾被搭在了余娇腿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快喝杯热姜茶去去寒。” 刘老太太看着这一幕,很是欣慰,“瑶玉越发有姐姐的样子了,看到你们姐俩这样相亲相爱,祖母心里也跟着高兴。” 刘瑶玉脸一热,难得在老太太面前说话没什么顾忌的道,“誰叫她是阖府上下最小的一个!府里人都疼她,我要是不多疼她一些,怕是以后在她面前拿不起长姐的威风来!” 刘瑶玉不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虽然也敬重祖母,但少有这般亲近。 她被保寿堂的下人请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以为余娇出府被祖母知道,她这个同党,少不得也要被责骂。 来了才知道祖母竟是帮着遮掩,打发了母亲院里过来的丫鬟,让刘妈妈说要留她和余娇在保寿堂用饭,也没曾问她余娇出府的事。 余娇笑着道,“二姐姐这般疼我,我回去便叫人做一面大鼓!” 刘瑶玉听得一脸迷茫,余娇乐不可支的道,“往后二姐姐想耍威风,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敲鼓助威!” 刘瑶玉‘噗嗤’一声,不矜持的笑出声来。 老太太也笑眯了眼睛,慈爱的看着两人,“瑶珍嫁的早,府里如今就你们两个女孩儿,合该都要多疼宠一些。”bigétν 丫鬟们端了饭菜进来,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摆在了软塌的矮桌上。 祖孙三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热闹的用了晚饭。 用过饭后,老太太让下人提灯送她们两人各自回自个儿院子,并未有要过问余娇出府一事的意思。 丫鬟们收拾了碗碟,刘妈妈打了热水进来,给老太太宽衣梳洗。 “若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每日都能来保寿堂陪您用饭便好了。”刘妈妈脸上挂着笑,一边给刘老夫人洗脚一边说道,“两位姐儿都在,您胃口跟着好一些,方才多添了半碗饭。”biqμgètν 刘老夫人脸上的笑还未散去,她看了眼此刻冷清下来的屋子,说道,“热闹虽好,可也不能日日叫她们两个年轻小姑娘陪我这个老婆子用素斋。” 刘老夫人虽念佛喜静,可上了年纪的老人,哪有不喜欢儿孙绕膝的。 刘妈妈给老夫人擦干脚,扶着她上了榻,“安南侯府的事您不打算提点三小姐几句?” 刘老夫人摇了摇头,“余娇年纪还小,我看她倒不像是对顾小侯爷有意思,去安南侯府多半是顾小侯爷受罚,是因了她的缘故,那丫头心里自责。都还没影的事儿,不能因为眼下种种顾虑,便去强加干涉,反倒说不得要弄巧成拙。” 主仆俩又聊了几句闲话,刘妈妈正要熄灯,瞧见矮塌旁的披风,她记得三小姐过来的时候,身上穿着这件白狐裘的披风。 “三姑娘的披风忘这儿,可要老奴打发人送回三姑娘院里?” 刘老夫人看了眼那白狐裘的披风,记起去岁冬日时候,似乎听谁说过顾小侯爷在北舟山围场猎了一只白狐。 “是有这么一回事。”刘妈妈听老太太提起,也想起来了,她道,“当时京里许多世家小姐都眼热,想从顾小侯爷那买走那条白狐皮,就连昌乐县主都曾派人去过安南侯府上,顾小侯爷却是半分面子也没给,难道三小姐穿回来的这件披风就是那条白狐皮制的?” 老太太没有接话,定定的看了眼的披风,说道,“叫人给三丫头送回去吧。” 蒹葭捧着披风进来的时候,余娇正和白露喝药,她一回院里,便配了两服驱寒防外寒发热的汤药,让人煮了端来,与白露一人服了一碗。 余娇将药碗放下,看了眼那白狐裘披风,以后约莫不会再穿了,她对蒹葭说道,“晾干后收起来,放柜子里吧。”biqμgètν 打发了蒹葭和白露去歇息,余娇泡了热水澡后,才上了床榻。 余娇睡下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杂乱无章,梦里却见到了很重要的人。 开始是她与师哥在爷爷种的药田里采药,有一味药材她怎么也找不见,怕被爷爷骂,师哥便陪着她漫山遍野的找那味药材,她一抬头发现师哥身上穿的竟是宽袖大摆的斜襟长袍,她身上穿的则是襦裙。 后来在山里走着走着,地上出现一只受伤的小狼,师哥和她上前去给小狼包扎伤口。 小狼一转眼不见了,突然冲出一只豺狼扑了上来,师哥将她护在身后,让她走,余娇腿软到根本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豺狼将师兄撕咬得满身是血。 她记得自己在梦中哭了很久很久,挥着药锄去打豺狼,那豺狼突然就消失了。 周围莫名其妙的出现很多人,有的人一脸漠然,有的人则在冷笑。 乌泱泱的议论声中,余娇抱着满身是血的师哥,无助的求救。 “活该啊,谁让你们烂好心去救一只小狼!” 第五百六十八章 母亲的孩子 “啧,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梦中的感觉格外真实,余娇在醒来的时候,枕上湿了一片,她清楚的记得梦中师兄满身失血的那种悲痛无力之感,一如前世那般。 那些围观漠视的人群,以事不关己的姿态指点议论,还是这般就能彰显出他们的高尚来。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仍旧飘着雪花,整个小院陷入一片纯白之中。 若人心能这般纯白便好了。 余娇抱着双膝,眼睛微微红肿的看向窗外,许是因为梦见了师哥傅川,余娇心里有些冷。 蒹葭在外间轻声问道,“小姐可曾醒了?可要奴婢进去伺候梳洗?” 余娇拥着被褥,说道,“不用,早膳我不用了,我再睡一会儿。” 屋外蒹葭听她声音有些恹恹的,关切道,“小姐可是昨日受了冻,身子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昨夜没睡好,想再睡个回笼觉。” 余娇说完后,屋外有传来蒹葭的声音,“那奴婢在外面守着,小姐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唤奴婢一声。” 余娇将头埋在被子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想师哥了,虽然大哥哥待她很好,刘家人也都对她很好,可誰都不是师哥,再也没有誰是她师哥了。 余娇藏在被子里的小脸不知不觉遍布泪痕。 师哥傅川是她前世今生,最大的痛,这种痛不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减淡。 在余娇的心底,傅川始终占据着一块地方,那个地方独属于傅川,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触碰。 余娇在罗汉床上就这么静静躺了许久,眼角的泪也始终未曾干过,她昨夜被那个梦折磨得精神不大好,慢慢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刘瑶玉给从床上揪起来的。 “三妹妹,雪停了,你快起身吃些东西,咱们去院里堆雪人玩!”刘瑶玉活力四射,明媚鲜活的样子,让余娇先前低落的情绪也跟着一扫而空。 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觉的绵软,“二姐姐别摇了,我这就起还不成吗?” 刘瑶玉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一顿,“你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誰惹你哭了?” 她扫了眼屋子里的丫鬟,昨夜余娇从祖母那儿回去还好好的。 小丫鬟们都低下头,余娇解释道,“昨晚做了个梦,没睡好,” 蒹葭取了块湿帕子伺候余娇敷了一会儿,待眼皮消肿了些,余娇穿了件滚毛边的夹袄,丫鬟们送了饭菜进来,她用过饭后,被刘瑶玉拖着去了院里。 “我今早也起晚了,院里的雪都叫下人们给清扫干净了,府里几个院子我都看了个遍,就你这处的雪还没清理。”刘瑶玉蹲在地上,伸出手去揉雪团,一脸高兴的说道。 蒹葭她们应是怕吵到她睡觉,才没打扫院子。 余娇也蹲下身抓了个雪团,往刘瑶玉身上丢去。 刘瑶玉笑着叫了一声,也将手里的雪团往余娇身上砸去,两人你来我往,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她俩都穿的很厚,蹲在雪地上,就跟两个圆滚滚的胖球似的,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 一道身影一溜小跑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丫鬟翠珠。 韬哥儿在余娇跟前站定,一脸兴冲冲的道,“三妹妹,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吗?” 刘瑶玉看了韬哥儿一眼,朝翠珠问道,“怎么带他出来了?外面地上到处湿滑,要是疏忽了有个好歹,仔细我母亲罚你!” 翠珠瑟缩了下,韬哥儿用圆圆的眼睛瞪了刘瑶玉一眼,摇着余娇的手撒娇,“三妹妹,和我一起玩嘛。”bigétν 余娇笑着道,“好呀!”然后将手里的雪球朝韬哥儿身上丢去。 韬哥儿抓起雪还击,追着余娇满院子跑。 见刘瑶玉站在一旁,余娇笑着往她身后躲去,“二姐姐快帮帮我!” 韬哥儿扔出的雪球正好丢在刘瑶玉脸上,糊了她一脸,韬哥儿一副闯祸了的样子,站在原处。 刘瑶玉擦去脸上的雪,“好啊你,敢丢我!”她蹲身抓了两个雪团,嘴里喊着‘看招’一手一个朝韬哥儿和余娇身上砸去,“还有你,三妹妹,竟然用我当盾牌!”bigétν 三人混战就此开始,院中一派热闹,玩的累了,三人才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堆雪人,韬哥儿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好吃的,有杏仁,核桃,果干。 他拣了两个核桃给雪人做眼睛,余娇让蒹葭去小厨房要了根红萝卜插作雪人的鼻子。 玩的手指冻得红彤彤的,三人才挑帘进了烧得暖烘烘的屋里。 刘瑶玉和韬哥儿都赖在余娇屋里没走,大哥哥还未回府,倒叫人给余娇和刘瑶玉一人送了一件兔毛斗篷,便是身在外面,也不忘关心两个妹妹。 一整日刘夫人都未曾派人过来,想是并不知道余娇昨日出府之事。 韬哥儿习惯午睡,在余娇这儿玩了一会儿,便被丫鬟给带回了东苑。 余娇在桌案上写昨个儿不曾写完的香料,刘瑶玉躺在软塌上,朝她道,“你和大哥哥一样,都愿意耐着性子去哄韬哥儿,他烦人的很,我是不愿意跟他玩。” 余娇轻笑了下,“方才我们不是还一起玩的很高兴?” “还不是你要跟他玩。”刘瑶玉剥了个橘子,将橘子皮送到鼻尖嗅了嗅,接着道,“你回府还没多久,不知道母亲有多偏疼韬哥儿,虽然魏嬷嬷是母亲陪嫁过来的老人,可也不是那个宠法,不知道还要以为韬哥儿是母亲的孩子。” 第五百六十九章 再过去一趟 余娇笑看了她一眼,“韬哥儿与我们不同,夫人应是怜惜他。” 刘瑶玉抱怨道,“可是母亲待韬哥儿比待大哥哥要好上许多,大哥哥那样出色,母亲却从未夸赞过一句,平日里也甚少关心大哥哥,每年大哥哥的生辰都要我提了,母亲才会记起。” 余娇想这可能就是越懂事的孩子,便越会叫父母忽视吧。 刘瑶玉往嘴里塞了瓣橘子,“算了,不提这个,说来我听母亲说你生辰快要到了,还要办及笄礼,你喜欢什么?我好给你准备礼物。” 余娇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说道,“二姐姐不要破费,随便送些什么东西都好。” 刘瑶玉见她不说,想着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毕竟是及笄,礼物还需得用心些。 “大姐姐和我及笄的时候,祖母都曾带我们去莲溪庵烧香祈福,过两日,等天好了,祖母应当也会带你去庵里。”刘瑶玉说道,“莲溪庵后山有处院子,我上次循着一阵琴声走过去,瞧见院里喂养了好些兔子,很是可爱,如今天这么冷,也不知道那些兔子怎么样了。 “三妹妹,祖母若是带你去莲溪庵,你帮我去看看那些兔子。” 余娇笑着应下,让蒹葭唤了李景进来,把写满了香料的纸张交与他,让他去府外找齐这些香料采买回来。 天冷没旁的事可做,香料一买回,余娇便整日呆在房里调香,香料培干后要上捣罗细末,刘瑶玉每日都耐着性子说要帮余娇碾香料,可每回碾不了多久,便就坐不住,余娇便不让她帮忙了,刘瑶玉就趴在一旁看。 这一日余娇筛好细末,去东苑院里找刘瑶玉一同去了后园折了数枝白梅,炼蜜调匀,制成数没芡实大小香丸。 刘瑶玉取了一颗,放进香炉里,焚烧后,轻轻嗅了嗅,一股清淡的梅香扑鼻而来,只觉屋内暗香浮动,酸甜交融。 她闻着有些陶醉,不禁痴痴问道,“这是梅香?味道很是新鲜,有如真的漫步在雪中梅林一般。” 余娇颔首,轻轻吸了吸鼻子,她许久不曾制香了,原先还怕制出的这匣子香丸,味道会有偏差,此刻闻着空气间熟悉的淡香,与从前所做的一样,才放下心来。 “此香唤寿阳公主梅花香,说来还有一段典故……”余娇话还未曾说完,屋外传来沈莞的声音,“什么典故?也让我听一听。”biqμgètν 蒹葭挑开帘子道,“姑娘,沈大小姐过来了。” 沈莞走了进来,嗅到屋内清淡沁脾的梅香,笑着说道,“这寿阳公主梅花香还真是好闻,清香淡雅,余娇你从哪儿得的如此好物?” 刘瑶玉一脸骄傲的道,“这是我三妹妹亲手制的!” 沈莞走近,拿起桌上一枚香丸,仔细看了看,“三姑娘竟还会制香?这制香的手艺与坊间卖的香丸也无甚差别了,香品更是比寻常的香丸要好闻许多。” 街铺里所售卖的香丸,梅香很难制得这般纯净清冽,多半都有些馥郁,倒失去了真正梅花香的淡雅孤高。 余娇笑了笑,“制香与药理想通,我从前读过许多香方,便试着制了些香丸。” “你快说说方才的典故。”沈莞喜欢看书,对这种大雅之事的典故,更是爱听。 余娇用铁篦拨弄了下香炉,缓缓说道,“倒也不算是典故,是我从前在一本香方杂记上看来的,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与宫女们在宫廷嬉戏,乏了的时候,便躺卧在含章殿的檐廊下小憩。微风拂过,有梅花落在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后成梅花妆。世人称寿阳公主为梅花神女,而寿阳公主也确实嗜梅如命,研制出十多种名香,梅花香,雪中春信,春消息,在我所看的香方里被誉为梅香三绝。” 刘瑶玉听后,揪下一朵红梅,就往自己额心放去,“让我试试,这红梅真能在额心染上颜色?”ъitv 余娇看了忍不住笑起来,“杂记编撰做不得真。” 沈莞也笑着说道,“眉心放上一朵梅花妆点,的确很好看。”她看向桌上的香丸,朝余娇道,“你制的便是寿阳公主梅香三绝里的梅花香?这香丸可能赠与我几颗?在府中品茗焚此梅香,当是闲情别致。” 余娇让蒹葭拿了只木匣子,给沈莞装了七颗,“这次制的不多,等过几日我再做些其他香丸,咱们约个日子,一起品茗闻香。” 沈莞接过匣子,让她贴身丫鬟收好,笑着道,“我便是来给你和瑶玉送帖子的,静容说再过些时日,到了年节,府里都该要忙起来了,趁着年节前,约在腊月二十三,咱们几个去梅园聚一聚。” 余娇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约在腊月二十三,刚巧过了及笄礼,她们也有空闲出府,刘瑶玉便一口应了下来。 沈莞又坐了一会儿,与余娇道,“我雪烟表姐昨日受冻着了风寒,受累想要再请你过去一趟。” 余娇听她将重音放在‘再’上面,想了想,便明白过来沈莞的意思,应是吴家人那边想要找她去看诊。 第五百七十章 夜半看诊 怪不得离腊月二十三还有十多日,路上积雪未消,沈莞便是要送帖子,也不急在今日登门。 “雪烟小姐可打紧?”余娇说道,“我这几日不大好出府,不如叫雪烟姑娘另请大夫。”bigétν 刘瑶玉在一旁直接说道,“我和余娇都被母亲拘在府里,不让出门,不然这几日我早带着她出去找你们玩了。” 外面都在传顾小侯爷在杏楼门外,冲冠一怒为红颜,废掉秦光手脚的事,沈莞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是她以为外面说的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却不想刘夫人竟是将余娇给禁足了。 余娇原没提被拘在府里,便是不想传出去,会叫人多想,刘夫人毕竟不是她亲生母亲,外面心思多的难免妄自揣测,议论些有的没的。 余娇解释道,“年节将至,天又这般冷,母亲不让我们出府,也是为我们好。” 沈莞笑了笑,“是啊,街上如今人也多起来了,难免会生些乱子。”吴家人那里还等着她回话,沈莞站起身,“既然你出不去,我还是赶紧回去,帮雪烟表姐另请个大夫。” 余娇要起身相送,沈莞让她不要客气,带着丫鬟离开了。 屋檐上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滴,刘瑶玉在余娇这里呆了半晌,晚间用过饭才回东苑。 余娇不喜欢用过饭就往床上躺,便又坐在桌旁摆弄那些香料,仔细用小秤称重,她正忙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余娇听到守院门的小丫鬟跟蒹葭在外间道,“小姐睡下了吗?门房过来传话,说是沈家大小姐来找姑娘,我瞧着像是有急事。” 余娇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瞧见沈莞穿了件斗篷站在院里,她身旁的丫鬟提着只灯笼,余娇招呼沈莞进屋,道,“更深夜寒,沈小姐怎这个时辰又过来了?”bigétν 沈莞顾不得进屋,低声说道,“吴家大夫人亲去了我家里,求你去看诊,说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症,找去的大夫治不了,根本耽搁不得,非要让我说出你在京里的住处,亲自过来找你。” 吴大夫人闹出了许大的动静,连沈莞的父亲和母亲都被惊动了,沈晋春虽与吴参议在朝分属不同派系,可吴大夫人舍了脸面,求到沈夫人面前,同是官眷,在这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沈夫人并不知吴大夫人所找的女医,是刘家三姑娘,便叫沈莞告诉吴大夫人女医的住处。 沈莞为了遮掩余娇的身份,自是不能说,只好亲自来找余娇。 “吴家为何不去宫里请太医?”余娇因着王珉,不是太愿意再接触吴家的人,她有些歉疚的道,“我实在不好出府,你也是知道的。” “我也不知,兴许是宫里太医也没法子。”沈莞善解人意的道,“不如我就说你有急事已经离京了?” 余娇犹豫了下,院外有小厮过来问道,“夫人听说沈家小姐过来了,让奴才来问一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毕竟这样晚了,若是寻常事,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来府里,门房那边自然也将沈莞入府的禀告去了东苑。 余娇朝蒹葭问道,“大哥哥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府?” “大公子院里的小厮来给姑娘送斗篷的时候,曾说大公子明日便回。”蒹葭说道。 余娇闻言,便与东苑的小厮道,“沈小姐请我去给她家里人看诊,你与母亲说一声,若母亲准许我出府,便过来与我说一声。”ъitv 小厮回了东苑传话。 夜里气温更低,余娇请了沈莞进屋坐,没等片刻,东苑的小厮便回来传话道,“夫人说既是救命的要紧事,姑娘便快些随沈大小姐去吧,只是夜里冷,姑娘多穿些衣裳,仔细别受冻,带上院里的丫鬟,夫人吩咐门房那边会给姑娘留着门。” 沈晋春是刘次辅的得意门生,与刘家素来交好,若是不当紧,沈莞也不会这个时候登门,刘夫人没有拦着不让余娇去的道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喜欢顾小侯爷 小厮走后,蒹葭抱了件厚实的外袍,让余娇换上,又往手炉里添了些炭火,收拾妥当后,余娇让李景留在府里,若是晚上她没有回来,明日等大公子回府后,叫大公子去吴参议家里寻她。 吴大夫人还在沈家等着,余娇与沈莞乘坐马车先回了沈家。 沈夫人在客厅里陪吴大夫人坐着,瞧见沈莞回来,抬头看去,见余娇脸上戴着一层面纱,和善的道,“这便是那位给救了雪烟一命的余女医?莞莞也不曾与家里人说过你来京了,以后得空了,常来府里坐坐。” 余娇朝沈夫人见礼,吴大夫人已是站起身,“余女医,你可是让我好找。” 余娇有礼的道,“白日有些紧要的私事要忙,并非故意拿娇,还望夫人理解。” 吴大夫人笑了笑,眉眼间却难掩焦急,“实在是家里人突生急症,病得重,不然也不好深夜还要叨扰余女医和沈小姐。” 沈夫人笑着说道,“无妨,谁家里都有人生急病的时候,女医既然已经来了,就别耽搁了。” 别院那位病重得厉害,老爷说了,人万万是不能出什么事的,不然申首辅是要怪罪的。 吴大夫人不再磨蹭,让丫鬟将带来的礼品搁在桌上,“深夜叨扰了,小小心意,沈夫人莫要嫌弃。” 沈夫人起身相送,到了府门外,见沈莞也要上马车,沈夫人拉了她一下,“余女医去吴夫人家里看诊,你跟去做什么。” 沈莞一个姑娘家,若不是吴大夫人求上门,沈夫人哪里舍得让她三更半夜的出府去找人,如今女医既然已经找来了,哪里还用得着沈莞跟去。 沈莞放心不下余娇,出声道,“娘,我陪余女医一同过去。”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好三更半夜去别家府上抛头露面?”沈夫人压低声音说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自己的女儿,自然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着,这女医在外抛头露面,是因行医问诊本就如此,莞莞自然不同的,她一个嫡出的大小姐,身份娇贵,吴家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吴家三爷的荒唐事京里沈夫人也有所耳闻,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再闹出什么事,沈夫人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牵着沈莞的手,道,“都快子时了,你随我回去歇着。” 虽知道母亲是关心自己,可沈莞也放心不下余娇一人过去,不光是为了帮余娇遮掩身份,也是因为沈莞知道余娇一个女子行医有多么不容易。 从前在青州孙家给雪烟表姐看诊的时候,便有林昉之流,轻视余娇,前次还有那王太医,姿态亦是十分无礼。 吴家人只当余娇是从青州乡下来的,必然不会待她有多敬重,若是她跟去了,吴家多少还会顾忌着她是沈家大小姐,哪怕什么忙都帮不上,有她在,也没人敢薄待了余娇。 何况吴家人三番两次找上门,本就是她给余娇惹来的麻烦事。 沈莞与母亲央求道,“您就让我去吧,余女医初来京城不久,只与女儿相熟,她比女儿还要小上几岁,母亲这般担心我,她家里人又何尝不担心她?是女儿将人请来的,女儿得陪她看了诊,好好将人送回去才是。” 沈夫人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被她父亲教养着长大,虽是个姑娘家,却将君子八德之礼学了个透,她轻叹一声,叮嘱道,“让九儿萍儿都跟去,早些回府。” 沈莞笑着撒娇道,“谢谢母亲,母亲早些歇息,不要为女儿守夜,余女医看完诊,女儿便回。” 沈夫人无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快些去吧。” 丫鬟扶着沈莞上了马车,沈莞回身朝沈夫人道,“娘,夜深天冷,您快回去歇息。”bigétν “你不跟来也无妨的,不过是看诊,不会出什么事的。”方才沈夫人与沈莞的对话,余娇也听到了一些,她很羡慕这种父母与子女间的互动,叫人看着便觉得温暖。 沈莞却握住了余娇的手,笑着说道,“我听说前几日魏敏跟瑶玉吵了一架,瑶玉那般疼你这个妹妹,我可不敢让你随我出府有个什么闪失。” 其实并非如此,沈莞执意要陪着一起去,是因为听到余娇吩咐院里的小厮的那句话,若是她明日没有回府,便叫刘大公子去吴家寻她。 沈莞虽不知道余娇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但总觉得要是不陪着余娇,她心里不踏实。 提到魏敏,余娇犹豫着问道,“魏大姑娘是不是对顾小侯爷有意?”余娇后来偶然间想起,前次在凉亭里,魏敏便是因为顾韫与她发难,这次去府里找她,也是因为顾韫,在凉亭那日,宋二姑娘也曾说过魏敏不喜文人,喜欢习武英勇之士。 第五百七十二章 素荷姑娘 沈莞怔愣了下,“为何会这般问?”车厢里也没有旁人,吴大夫人在吴家的马车上,沈莞低声又说道,“你竟是也瞧出来了?也是,喜欢一个人是极难掩藏的,就算嘴里不说,看到那人时眼睛里也是会流露出不同的光来。” 她们几个常在一起玩,魏敏又不是个会掩藏心思的,沈莞隐隐曾察觉过,只是事关魏敏的清誉,这种事她只装作不知,沈莞觉得宋二姑娘应当也是知晓的,只有瑶玉和崔琼两人心思简单,都不是爱往细处想的人,才无所觉。 “魏大姑娘两次言语问责于我,都是因为顾韫,我也是这两日才觉察出来。”余娇低声说道。 沈莞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的道,“魏敏其实心眼不坏,你也别因为这个与她生气,这事关系到她的声誉,女孩家偷偷爱慕男子,传扬出去,总是令人耻笑的,这话你与我私下说一说便好,可不要在外人面前再提起了。” 余娇不是那种在背后做小动作的人,在外面乱说话毁人名声的行为她自己也不耻,虽然与魏敏有些不和,在余娇看来不过都是不足轻重的小事。 “说来,昨日虽下了雪,你兄长余公子还去了我家里,跟我父亲请教学问,余公子真真是极好学之人。”沈莞笑着说道,“他还找我问你可曾安好,应是也听说了近日之事,知道顾韫废了秦世子的手脚,担忧你会被通勤伯府为难。” 余娇没想到这事竟还是传到了余启蛰的耳朵里,茯苓姐脸上的伤养好后,才回的坎井胡同,春闱在即,两人都不想让他因为这事情徒增烦扰分了心,便打定主意瞒着他。 “你怎么与他说的?” 沈莞见她着急了,清浅一笑,“我猜想你不曾与余公子说这件事,便是怕他担心,就跟他说你好的很,有刘次辅和刘大公子在,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的。” 余娇这才松了口气,近日被刘夫人拘在府里,也去不了坎井胡同,已经有十几日不曾见过余启蛰了,茯苓姐回去的时候,她让丫鬟帮忙做了双厚底的靴子给余启蛰带回去,这两日下雪天冷,也不知道他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穿那双厚底的靴子。 “你这两个哥哥都待你很好,倒叫人羡慕。”沈莞有个庶出的兄长,两人并不亲近,不像余娇这般兄妹情深。 余娇有些心虚,余启蛰可不是她兄长,只是沈莞不知罢了。 沈莞又笑着说道,“且你这两个兄长都是人中翘楚,才学过人不说,又都是翩翩君子,我爹爹是对刘大公子和余公子赞不绝口的,等春闱过后,京里不少小姐怕是都想要与你交好,讨好于你。” “与我交好做什么?”余娇道。 沈莞揶揄道,“好做你的嫂嫂啊。”ъitv 余娇轻笑一声,“感情的事半点不由人,讨好我也没用,得我大哥哥喜欢才行。”她只能有一个嫂嫂,余启蛰旁人是想都不要想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吴大夫人在外面道,“沈小姐,余女医,咱们到了。” 沈莞和余娇相继下了马车,下来后才发现她们停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门口,并非是吴府。 “吴大夫人,这是哪里?”沈莞出声发问道。 沈家的丫鬟和蒹葭白露几人脸上都多了些警惕,下意识的将余娇和沈莞护在身后。 吴大夫人忙解释道,“并非是我府上的人病了,这处院子里住的是我夫君的远房表侄女,她家里出了些事情,只剩下她一个孤女,前些时候来京城投奔我家老爷,府中人多事杂,恐她住着拘束,我便叫人安排了这处院子。” 门房小厮听到动静,打开了院门,见是吴大夫人过来了,忙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素荷姑娘疼得已经昏厥过去了,老爷急的不能行。” 吴大夫人赶忙回身朝余娇道,“余女医,我表侄女病的厉害,实在耽搁不得,您快随我进去看看吧。” 余娇在听到素荷这个名字的时候,惊讶了下,旋即快步随吴大夫进了院子。 听到人命关天,沈莞也打消了些疑虑,跟了上去。biqμgètν 走在院里,吴大夫人说道,“我家老爷的这位表侄女很是可怜,一家人都出了事,只余她一个苦命人,还望余女医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余娇颔首,“我会尽力而为。” 院里这位素荷姑娘是申首辅安排来京城的,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吴大夫人为了让余娇不遗余力的救人,套近乎道,“我这位表侄女,也是从青州过来的,跟余女医也算是同乡,只要余女医能救回我这表侄女的性命,多少诊金都使得。” 余娇听后,愈发觉得吴大夫人所说的素荷,便是她曾在碧波湖上见过的那位素荷姑娘。 第五百七十三章 身世机密 吴大夫人领着余娇沈莞她们去了正堂,吴家大爷正在来回踱步,瞧见吴大夫人,急促而又着急的道,“女医可请来了?” 吴大夫人将余娇拉到跟前来,连声道,“请来了,请来了。” 吴毅看向余娇,说道,“余女医,我表侄女的命就托付给您了。” 余娇面容沉静的道,“吴大人言重了,我会尽力施救的。”她对吴大夫人道,“带我去看患者吧。” 吴大夫人忙道,“余女医,这边请。” 沈莞迈步就要跟上,却被吴毅给拦了下来,“沈小姐千金之躯,不好过了病气,还是在这里稍坐片刻,与我一同等着余女医施诊吧。” 沈莞也不好硬要跟去,只得在正堂里坐下。 吴毅虽也在正堂里坐下,但打发了丫鬟去西厢房,让那边一有什么消息就赶紧过来跟他禀告。 余娇随吴大夫人进了西厢房,有两个丫鬟守在床榻旁,瞧见吴大夫人进来,丫鬟一脸惶恐的道,“夫人,姑娘昏厥过去快一炷香的时间了,现在还未有醒转的迹象。” 吴大夫人叫她们两人让开身,给余娇腾出空来。 余娇走到床榻边,朝床上的女子看去,女子面色因病容有些苍白,娥眉轻蹙着,那柔弱无力的美,比在碧波湖上初见时还要叫人惊艳。 果然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的素荷姑娘。 余娇从被子中拿出素荷的手,一边给她诊脉,一边向两个丫鬟询问素荷的病情。 “你家姑娘都有什么症状?” 丫鬟回道,“我家姑娘今日发热但浑身寒颤不止,不知是不是因昨日下了场大雪受冷的缘故,只是请了大夫过来,服了退热的汤药,姑娘仍是不见好,先前 ъitv的大夫说我家姑娘这是得了急病。” 余娇仔细观望过素荷的面色,又细问道,“可还有别的不适?” 另一个年龄稍长些的丫鬟回道,“昨日下了场雪,我家姑娘便说身子不舒服,有些畏寒,一整日都躺在床上歇息,奴婢们请姑娘用饭,姑娘瞧着心里犯恶心,还时不时干呕,姑娘说用不下,一整日都没曾用饭,晚间的时候,姑娘说腰腹痛,我帮姑娘揉了揉,后来姑娘便歇下了,谁知姑娘恶心干呕得愈发厉害,不光浑身盗冷汗,还说后腰中疼得受不住,把我家姑娘都给疼哭了。” “既是昨日身子便有不适,为何昨日不寻大夫?”余娇微微皱眉,她还记得在青州织绣阁分别时,素荷一身正经小姐打扮,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姿容研丽,眉目间全是奔赴新生活的期盼。 丫鬟声音发虚道,“昨日下着大雪,天寒地冻,姑娘许是体贴奴婢们,便不曾叫我们去出府寻大夫……” 她声音越来越小,吴大夫人狠狠的瞪了两个丫鬟一眼,责备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素荷心疼体贴你们这些下人,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明知主子身子不适,怎不知道心疼心疼她?” 两个丫鬟一脸惊慌的跪下认错。 余娇却懒得看吴大夫人管教下人,她让蒹葭将诊箱打开,从中拿出针囊,抽出银针,以毫针行雀啄泻法灸素髎穴,配气海穴,颤中穴,来做气脱昏厥急救。 下针后没多久,昏厥的素荷悠悠转醒,待看清床头前站着的人影,素荷脸上露出惊讶来,“姑娘怎会在这里?” 吴大夫人一脸欢喜,“余女医可真是神了,这针一扎,竟就叫素荷清醒过来了。”她对丫鬟道,“快去禀告老爷,就说素荷已经醒了。” 余娇淡淡的道,“只是刺激穴位叫素荷姑娘清醒过来,并非治好了病症。” 吴大夫人讪讪一笑,讨好道,“余女医医术精妙,有你在,素荷丫头的病定能药到病除的。” 素荷这才注意到吴大夫人,想要从床榻上起身施礼,吴大夫人忙道,“你病着呢,好生在床上躺着。” “让夫人担心了。”素荷有些歉疚的道。 吴大夫人则向余娇询问道,“余女医,素荷的身子可还有大碍?” 余娇将银针取回,说道,“素荷姑娘并非是发热恶寒,我还得仔细问过才能确诊。” 她让蒹葭去取了杯清茶,递给素荷,温和的问道,“你腰腹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近几日小解如何?” 素荷脸上多了些薄红,倒为苍白的病容添了一抹颜色,她就着余娇的手喝了一杯水,身子好似舒服了些,才开口道,“前两日有些隐痛,我没在意,昨日突然疼得厉害,今日更是疼得受不住,至于小解……” 约莫是碍于吴大夫人在场,素荷有些说不出口,余娇见状便与吴大夫人道,“夫人可否能去屋外等着?” 也是此次素荷生了急病,吴大夫人才知道素荷是申首辅日后要用的人,万万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且她身世涉及机密,不然病重成这个样子,吴家早就去宫里请太医过来的,但是大爷说不能叫宫里人见到素荷。 因而吴大夫人被‘请’出屋,丝毫没有任何不快,只说道,“那我在外面等着,余女医若是要用到什么东西,或是叫人抓药,只管吩咐一声。” 第五百七十四章 石淋病 待吴大夫人和屋里的小丫鬟出去后,素荷才忍着羞赧,她揉着绞痛不止的后腰,声音虚弱的道,“我这两日总想小解,却又纾解不出,今日溲水中带了血……” “尿中带了血?”余娇又问道,“排尿时可涩痛刺痛?尿液清还是浊?” 素荷疼得额上又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些症状先前男大夫过来给她看诊的时候,素荷都不曾说过,此刻面对余娇,许是同为女子,又许是因余娇沉静平和的询问症状,言语中不带一丝旁意思,缓解了素荷心间的羞耻之感。 她从前是勾栏院中的,如今来到京城才算脱离了以色侍人,为了生计伺候男人的腌臜生活,下焦的病症,素荷不敢开口与旁人说,生怕会被人轻视。 虽然只是与余娇见过两面,但素荷心里就是有种很坚定的感觉,就算余姑娘知道了她的这些病症,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她说道,“是有涩痛之感,小便很是困难,但又总有尿意,尿液混浊,尿色红赤。” 素荷顿了顿,没忍住轻声道,“余姑娘,我这可是得了花柳病?” 余娇柔和的笑了笑,“你想多了,与花柳病无关,你这是石淋病。” 素荷的脉象,弦而数,种种症状都表明是湿热久蕴,煎熬尿液成石,阻滞肾系,形成的泌尿结石,也与从前房事过劳,气滞不宣有些干系。 中医对石淋病有很深的研究,虽然异世排结石多用仪器做碎石手术,但中医有溶石汤,只要不是太大的结石,一般都可以排出体外。 这里没有辅助的检查仪器,余娇也无法确定结石的大小,但素荷是急痛,体内的结石应当不会太大。biqμgètν 余娇见素荷疼得厉害,拿出针囊道,“我先为你针灸,可缓解疼痛,促进结石的排出,石淋病是体内尿液一些成分煎熬成石,结石刺激肾盂肾盏引起了疼痛,血尿。” “你是说我体内有石头?”素荷好似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花柳病便好,不然叫吴大夫人他们知晓,实在是没脸面再见人了,她按照余娇的指示脱掉衣裳。 余娇点点头,手中银针有条不紊的落在肾俞、京门、阴陵,中级几个穴位上,宽慰道,“你别担心,不是太严重的病症,以后需得多喝水,要喝煮过的清水,少饮茶,尽量不要吃干果,糖和肉类肝脏,饮食清淡一些,像菠菜、豆角、芦笋都含有高草酸,这样的蔬菜也不宜进食。”bigétν 听了余娇这些话,素荷心里宽松了许多,她道,“我原还以为自己是生了急病,身上恶寒不止,一直发冷汗。” “这些都是石淋病引起的并发症,畏寒恶心呕吐也是结石刺激肾盂引起的。”余娇解释完,温和的道,“我给你开副溶石方子,你每日一定要多饮水,这样才能冲洗尿路,早日将结石排出。” 针灸见效很快,素荷觉得腰间的疼痛似褪去了些,她也恢复了些气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的很。 “没曾想我会与姑娘在京城再见面,还是这种情形下,原来姑娘竟是女医。”素荷唇角带了一丝弧度,轻声说道。 第五百七十五章 招揽进府(一) 前次在湖心亭的时候,素荷先后用了“并二弦”“轮二弦”以及快而大的吟、挽、推等指法,她技艺娴熟,指法技巧都极其出色,余娇笑着道,“很期待能听到这首曲子,素荷姑娘可要快些将身子养好,这样我便能早日听到了。”bigétν 素荷与余娇说了这么会儿话,心里舒畅了不少,她柔婉的道,“你唤我素荷便好。” 素荷难得遇到这么投机的人,且知道她出身秦楼楚馆,却不曾有一丝一毫轻视于她,素荷极想能与余娇成为至交。 余娇将方子开好,也道,“我名叫余娇,以后我们互以姓名相称吧。” 素荷很是高兴的唤了一声余娇的名字,问她,“你怎么会到京城来?以后是否就留在京城了?” 余娇去到床榻旁,将素荷身上几处穴位的银针取下,说道,“我日后应会长呆在京城,只是女子行医不便,有关我的事,还请不要告诉吴大夫人。” 素荷见余娇脸上带着面巾,应是想要遮掩长相,她极通透的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吴老爷和大夫人面前多嘴你之事,也不会提及你我早先相识。”方才她醒来时说的那句话,吴大夫人应是没有注意到她与余娇是相识的。 “溶石汤的方子你先吃着,等过些时候,若是能将体内结石排出,我再给你开副行气化瘀,补肾健脾的方子。”余娇将针囊收拾进诊箱里,看了眼桌案上茶壶的大小,说道,“往后你每日至少要饮五六壶煮过的白水,不要常卧在榻上,每日都要这样蹦一蹦,有利于结石顺着尿道往下走。” 余娇说着在地上蹦了下,给素荷做示范,她其实想让素荷找根绳子来跳,不过这样蹦跳效果也是一样的。 素荷看着余娇,掩嘴轻笑了下,声音低柔的道,“一切都听女医的。” “今夜太晚了,有位姐姐陪我一同过来的,她还在正堂里等着,我便不久留了。”余娇拿起诊箱,与素荷说道,“你的病情我会与吴夫人说,这方子我带去给吴夫人,让她派人去抓药。”ъitv 素荷想要下榻相送,余娇拦住了她,“你好生躺着,汤药里我加了解痉止痛的药材,往后不会疼得像今日这般,你如厕时要注意着些,结石排出的时候,兴许会有异物感,如果结石大的话,会造成下腹不适,出现阵发激烈疼痛,只要结石排出,你这病便算好了。” 素荷用心记下,看了眼刻漏,才知已是四更天了,她忙道,“夜竟已经这般深了,你快些跟那位姐姐回去吧,天冷,叫我院里的丫鬟往你手炉里再添些炭。” 余娇颔首,心间觉得有些温暖,她这些日子以来,行医遇见的患者人都很好,虽前世遭遇过那样糟糕的事情,那种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只是个例罢了,人间总是美好的人和事更多一些。 从厢房出去后,余娇去了正堂,吴大夫人见她过来,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问道,“余女医,素荷的身子如何了?” 吴毅也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余娇身上。 蒹葭怕自家姑娘受累,去接余娇手里的诊箱,余娇将诊箱给了蒹葭后,与吴大夫人夫妇说道,“素荷姑娘得的是石淋之症,平日过食心热肥甘,湿热久蕴,气郁化火所致,我开了副温阳溶石汤,每日两服,等过些时日,若是体内结石排出便无大碍。” 吴毅很是松了一口气,为官多载,他已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只是这素荷的身份实在不同寻常,她的生死关系到日后朝局变动,若真出了事,申首辅那里他是如何都没法交差的。 吴大夫人看向吴大老爷,笑着道,“我就说余女医医术精湛,果不其然,一出手便知素荷丫头不是风寒发热,而是旁的病症,城里那些庸医,个个都不顶用。” 像吴家这样的府第,自然是养着常用的郎中,也与城中医馆的一些大夫相熟,只是那些郎中医术寻常,只能治些不打紧的小病小症,像吴三夫人死胎,素荷这样的急病,那些郎中却是治不了的。 吴毅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坐在椅子上,打量着余娇道,“早便听夫人提起过余女医,府中老三媳妇也是多亏了余女医才捡回命来,今夜又治了我侄女的急病,这两次三番的劳烦余女医,实在是辛苦了,余女医可愿常留在京城,以后由我府上供养?” 这样的橄榄枝要放在寻常大夫身上,是件大好事。 第五百七十六章 存了私心(二) 吴毅窥着余娇,却见她那被面巾遮住,只露在外的一双眼睛里并无任何情绪波动,这乡下女子喜怒都不外露,性子倒是沉静。 余娇有礼的道,“多谢大人抬爱,只是我家远在青州乡下,实在无法在京城久留,等过些时候,京里的事忙完,便要回青州了。” 吴毅有些惋惜的道,“余女医若是日后改变主意,可随时去我吴家府上。” 吴毅是在真心招揽余娇,毕竟人难免都会生病,就连当今圣上为了身子康健长寿,都崇道斋醮,服食了不少丹药。 这几年,他过了中年,也愈发觉得身子有些吃不消,若是府上能养这样一位医术出众的大夫,也会安心许多。 吴大夫人则说道,“余女医在京城哪处落脚,能否告知?”她看着沈莞,不好意思的笑说道,“总不好次次都去沈府打搅,若是知道女医在京里的住处,下次再有个什么病症,便好直接叫人将余女医请来。” 余娇与沈莞相视一眼,正想要编个借口,就听沈莞道,“她家里人来京城办事,余女医是随家里人一同来京城的,余姑娘的家里人不大愿意让她在外抛头露面行医,是以余女医都是瞒着家里人,谎称与我一道出来玩的,今夜也是寻了个借口才得以出门。” 沈莞这个幌子说得极好,吴大夫人一听便表示理解,毕竟很少有人会愿意让女儿家在外奔走,且这余女医两次来看诊,身边都是带着丫鬟的,能使唤得起丫鬟,想来家里未必是普通乡下百姓,也是少有些资产的。 “如此说来,这两次将余女医请来,实在是令余女医费心了,还要在家里人面前周旋。”吴大夫人摸了摸头发,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说道,“没来得及给余女医准备些谢礼,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余女医可千万不要客气。” 余娇自然不能收下这金钗,这钗子她若拿去卖掉换钱,保不齐日后戴在誰头上会被吴大夫人瞧见,带回府里也只能在妆奁盒子里吃灰。 “吴大夫人不用客气,我行医收取了诊金,帮人治好病也是应该。”余娇推辞道,“这谢礼就不必了。” 吴大夫人却是很想与余娇拉近关系,连自家老爷都想招揽余娇成为府里的家养女郎中,若能跟余娇交好,日后府里人誰再有个急症,便是余女医人在青州,有交情在,才好将人不远千里请来。 余娇不愿跟吴大夫人来回推拒,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跟吴大夫人讨要几味药材。”biqμgètν 吴大夫人闻言才收回金钗,笑着说道,“好,余女医需什么药材只管说,我明日便叫下人去准备。” 余娇说了几味医馆不会常备的药材,并不是很贵重的,只是寻常大夫开方不常用到,医馆储备量会比较少。 吴大夫人忙让丫鬟记下药材名,“等备好这几味药材,我便打发人送去沈府,还要劳烦沈大小姐转交给余女医。” “我过几日还得给素荷姑娘复诊换副方子,到时来取便可。”余娇说道,“已经很晚了,我和沈小姐的家里人都挂念着,便先告辞了。” 吴大夫人正要给余娇诊金,一旁在椅子上端坐的吴毅轻咳一声,厚着脸皮道,“可否再耽搁余女医片刻,我近日身子也不大舒展,还请余女医帮我诊诊脉。” 余娇让蒹葭从诊箱里取出脉枕,她从袖中取了方帕子,搭在吴大老爷的腕上,才将手指覆上。 吴大夫人见了这样的细微之处,心里愈发有些喜欢余娇,之前瞧她给三弟妹和素荷把脉都不曾这样过,换了自家老爷,这余女医却是个十分守礼的。 片刻后余娇收回手指,“吴大人可是常口苦咽干,食欲不振,身体疲倦乏力,精神不好?且偶尔有耳鸣的症状?” 吴毅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他近年来操劳太多,精气神大不如从前,总是觉得疲倦。 吴大夫人有些担心的道,“我家老爷身子可要紧?”吴毅从未跟她说过身子不舒服,他总是公务繁忙,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做。 “吴大人并不无大碍,只是脾虚肝火旺盛所致,我开副汤药,帮吴大人调理一二便可。”余娇取了纸笔写下方子,又说道,“平日里多用枸杞泡茶饮用,能养护肝脏和眼睛。” “没什么大碍便好。”吴毅安心了不少,与吴大夫人道,“快给余姑娘取诊金。” 吴大夫人笑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卷银票,“妾身随身带着呢。”她全都塞进了余娇手中,余娇抽出五张百两的银票,其余的还给了吴大夫人。 吴大夫人客套的问道,“余女医这些可还够?” “够了。”余娇她将脉枕收进诊箱,只是石淋病而已,何况也不是她花钱去抓药。 余娇和沈莞再次告辞,吴大夫人送到院门外,又叫了小厮护送两人回去。 吴大夫人转身正要回院子,见吴毅过来了,说道,“老爷可曾去看过素荷了?” 吴毅摇了摇头,“人没事就行,夫人辛苦了一晚上,随我早些回去歇着吧。” 吴大夫人见吴毅当真对素荷并无旁的心思,只是因了她是申首辅安排的,才会格外紧张她的性命,唇角不禁多了一丝笑容,“老爷身子不适,怎么从来也不跟我说。” “不甚严重,与你说了只会叫你徒增担忧。”吴毅上了马车,回身伸出手拉了吴大夫人一把,吴大夫人心里甜蜜,他们夫妻已经很少这样一起出府,她常常不知吴毅在想些什么,朝廷里的事,他也不会跟自己这样一个妇人说,今日她虽为素荷费心奔走,亲自去沈府找人,却也是存了私心的。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素荷那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与自家老爷有所牵连。ъitv 只是今晚经历了这一事,此刻却安心了许多。 “余女医也是青州来的,她与素荷应能聊到一处来。”外面小厮驾起了马车,吴大夫人说道,“素荷姑娘总是拘在院子里,不出外走动,于身子也不好,余女医不是京城里的人,老爷不用这般防备,倒是可以叫她与余女医相交。”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主子爱赚钱(三) 吴毅揉了揉隐隐带着血丝的双目,女人们实在太娇弱麻烦了,申首辅让他照看着素荷,为了省去麻烦,吴毅将人安置在院子里,吩咐院里的小厮丫鬟看管着不许素荷出府,省的出了什么差池。 却不想人好好的在院里,也能闹出差点要命的乱子来。 申首辅只说不能叫宫里人见到素荷,以免暴露了素荷的身世,倒也没曾说要将人关起来,吴毅思索了片刻,“也好,那位余女医不是说不会在京城久留,让她们交好也无妨。” 那厢沈莞和余娇回到沈府,打发了吴家的小厮离开后,余娇才回了刘家。 守门的小厮一直没敢合眼,给余娇留着门,见余娇回来,又去了东苑给刘夫人回消息,刘夫人一直没睡踏实,听了下人说余娇回来了,才安心睡去。 回到映月榭,余娇让蒹葭和白露自去歇着,她洗漱完上榻,天已经有些微微亮了,余娇合上帷帐,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余娇有些饥肠辘辘,小厨房早就烧好了饭菜备着,见余娇醒来,蒹葭赶忙吩咐人摆饭。 “晌午二小姐来过一趟,二小姐见您睡着,吩咐奴婢们不要吵您,便回东苑去了。”蒹葭一边给余娇布菜一边说道。 余娇点点头,她问道,“大哥哥可曾回府了?”biqμgètν “我听隔壁院的小厮说,大少爷要晚上才能到府里。”李景说完,又低声问道,“小姐昨夜出诊,不是又与那个王太医有关?” 余娇摇了摇头,知道他与自己一样,都对王珉存着警惕之心,“不是王珉,是吴家又有人病了,请我过去看诊。” 用过饭,余娇跟蒹葭道,“你去大夫人院里一趟,就说我想出门去坎井胡同看望余家兄长,看夫人可允我出府。”biqμgètν 蒹葭快步去了东苑,一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与余娇道,“夫人允了姑娘出府。不过夫人向奴婢问了些姑娘昨夜出府看诊的事,奴婢擅作主张,说您昨夜是被沈大小姐请去给王家雪烟小姐看诊了。” “这样回就很好。”余娇并不想叫刘夫人知道她去吴家看诊的事,她还是觉得跟刘子期更亲近一些,这些事情她更愿意让大哥哥知道。 因要去坎井胡同,余娇让蒹葭收拾了些东西,她院里针线活好的丫鬟帮着做了两副护膝,余娇要带去给余启蛰,冬日天寒,余娇担心他读书久坐,会冻到腿脚。 从装钱的奁匣中取出些银票,余娇想了想,又拿了几十两的碎银,将蒹葭和白露叫到屋内,将这几十两碎银分给了两人。 两人却是如何都不肯要。 余娇说道,“你们随我看诊出门辛苦了,这些银子你们收下,我出诊茯苓阿姐给我打下手的时候,也是有诊金拿的。”她其实很不习惯以主子的身份来打赏下人,余娇此举也并非是要用银子收买人心,蒹葭和白露都很好,跟着她这样喜欢出门的主子,比伺候那些大家小姐应会辛苦很多。 蒹葭和白露一开始只是听命大公子的安排来服侍余娇,日渐相处,却愈发多了些真心在里头,三小姐虽是在乡下长大的,但通身并无小家子气,性情温和通透。 寻常人若是突然身世转变,从一个普通人突然变成权贵之家的小姐,难免会变得盛气凌人,骄矜得意,何况还有大公子这样宠着。 可三小姐从来没对她们这些下人颐指气使过,蒹葭不知她从前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三小姐应是没有变过的,始终如一,保持着本心。 “那便谢过姑娘了。”蒹葭笑着先接过银子。 白露见她收下,这才将自己的那份也收了。 余娇高兴的道,“等以后我的笺纸生意做起来,就给你们涨月例银子,大家一起变有钱。” 蒹葭笑出声来,就连性情稍冷的白露也笑了起来,她们这位主子,是个爱赚钱的。 余娇合上钱匣,带着蒹葭白露出了映月榭,李景虽眼巴巴的想跟出门,但还是被余娇给留在了院里。 刚到影壁处,余娇还未上马车,一道明媚的声音突然传来,“好啊你,出府竟是不带上我!” 余娇回头一看,刘瑶玉带着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她又气又笑道,“若不是我从母亲那听了一嘴,你是不是就要撇下我自个儿出府玩了?” 余娇笑着道,“二姐姐冤枉我了,我是去坎井胡同找余家阿姐的,并非出门去玩耍的。” 刘瑶玉挽住她的手臂,“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去。” 余娇被她拖着上了马车,无奈的笑道,“好好好,一起去便一起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 相夫教子 刘瑶玉这才满意了,在车厢里坐下,仍声讨道,“我陪你在府里被拘了这些天,你倒好,被母亲允了出府,竟也想不到要带上我,再在府中闷下去,我都要憋出病来了。” 余娇捏住她的手腕,做出把脉的姿势,笑说,“二姐姐身子好的很,想憋出病来都难。” 刘瑶玉在她小脸上捏了一把,“你这庸医说的话不能作数!” 马车走动起来,出了府门,刘瑶玉又问起余娇昨夜出府看诊的事,刘夫人那边还瞒着,余娇自然不能实话实话,只说是出府去给王雪烟看诊。 刘瑶玉轻叹一声,“王家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好不容易和离,如今身子竟还不大好,这女子若嫁不对人,真真是耗费命啊!” 成亲对于适龄的女子来说,是个永恒的话题,刘瑶玉其实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余娇知道她大概也是焦虑的,真正生活在这里,才知古代女子并非如后世说的那般愚昧没有思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是这个时代由不得她们自由选择,她们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罢了。 “是啊,成婚是很重要的事,只是我们誰也无法预料到以后的人生会发生什么,婚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若是如王家姑娘那般,就该学她有挣脱束缚的孤勇,哪怕孤身一人,也比被人轻贱折磨来的要好。”余娇如是说道。 刘瑶玉重重的点了点头,很难不赞同余娇的话,她们这些世家小姐,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并非只是看看闲书而已,读书明志,虽然她们不能像男子那样保家卫国,报效朝廷,志在四方,可也是有追求的。 只是她们的追求更平凡普通一些,那便是嫁一良人,相夫教子,和乐一生。 男子主外以事业为重,她们女子却是主内,以家庭为重,承担照顾一个家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责任,并不比男子来的轻松。 刘瑶玉一惯是个轻松活泼的性子,这种尚未发生的事,她也不至于庸人自扰,她挽着余娇的手,又聊起了旁的,“趁今日母亲放我们出府,我带你去长安街上逛一逛如何?” 刘瑶玉跟来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余娇上次自己出府被秦光给欺负,余娇才回京不久,京里很多世家名门子弟都不认得她,不像刘瑶玉这样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的世家小姐,便是不曾真正相识,却都在这样或那样的场合上见过面,就算不曾见过,身旁的小厮丫鬟也是能认出对方身份的。 若那日刘瑶玉跟在余娇身边,谅秦光也不敢如此放肆,毕竟有刘次辅这样的父亲,便是通勤伯府也轻易不敢招惹的。 只可惜近日京城没有什么人家举办宴会,不然刘瑶玉定要拉着余娇过去,让外头的人都认认,这是她们刘家的三小姐,她刘瑶玉的三妹妹,不是随意便可欺负的。ъitv 长安街离杏楼很近,余娇先前与余茯苓已经逛过,不过她并未扫刘瑶玉的兴,笑着答应下来。 马车进了坎井胡同,刘瑶玉才想起要问,“你说的余家兄长是京城科考的?他人如何?从前待你可好?一会儿我见了该如何称呼他?” 余娇一一作答道,“是来京城科考的,他人很好,从前现在都待我极好,一会儿见了你唤他……”余娇本想玩笑说让刘瑶玉随她喊哥哥便好,可想起余启蛰每次哄着她喊哥哥时的暧昧口吻,便顿了下,说道,“你喊他名字便可,他名唤余启蛰。” 刘瑶玉却摇头道,“不妥,不妥,初次见面,便直呼其名未免太失礼了,这样吧,我还是唤他余公子好了。” 余娇含笑道,“随你怎么喊,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马车停了下来,余娇下了马车,又被刘瑶玉拉着,一脸较真的问道,“是你余家哥哥好,还是大哥哥好?” 余娇忍不住失笑,“这有什么可比的,他与大哥哥自是不同的。” 刘瑶玉以为她话里的意思是和刘子期更亲近,很是满意的松开了余娇的手,实则余娇的不同,是指刘子期是真正的兄长,余启蛰却是她喜欢的人,两人自然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守门的宋年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一见是余娇,满脸高兴的拉开院门,笑着迎了出来,“余姑娘来了,公子在院里和陆千户练武呢!” 他讨好的接过蒹葭手中的小包袱,自从那次大错特错的将余娇和余茯苓给拒之府外,这之后余娇每次再来坎井胡同,宋年都分外热情,努力补救先前犯的蠢。 余娇听得有些疑惑,“你说你家公子在练武?”他一个书生,怎么好端端的练起武来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跟顾小侯爷比武功 宋年笑呵呵的道,“是啊,公子近日来,每日都要练上一个时辰,公子可厉害啦,他都能跟陆千户过上招了。” 宋年也不知余启蛰本就会武,他与陆瑾同拜在慧觉大师门下,在法华寺的时候,也学了武功,只是他武艺不如陆瑾高强,更擅读书。 童生试后他因体内毒性发作身子败落,内力尽失,但身手还在,如今捡起来只是在重新修习内力罢了。 余娇也不知余启蛰原来就会武,不然就能理解余启蛰当初中毒后,身子败落成那个样子,油尽灯枯,脉象枯槁,还能支撑那么久,她一直以为是他命大,全靠意志力吊着一条命。 走到院里,余娇远远的便看见余启蛰在与陆瑾打斗,她微微驻足,这还是余娇第一次见余启蛰穿劲装,不是直裰和长袍,而是干净利落的蓝色疾服,将他日渐修长的身量衬得极为高大,与穿儒雅的长袍时极为不同,这样不拖泥带水的衣服,衬得他英姿勃发,身姿轻洒。 祥云纹的宽束腰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来,乌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系着,没有插簪也没有束冠,发丝绞在他额前,虽面无表情,却丰神俊朗,英挺清隽如孤月霜雪。 自来京里,每次与余启蛰见面,他都会让余娇觉得更像男人了些,从前的少年青涩感日渐消退,愈发有了男人的雏形。 “这两位哪个是你余家哥哥啊?”刘瑶玉看得双眸放光,兴奋的问道。 余娇说道,“蓝色窄袖劲装的男子是我哥哥,另一个玄色衣袍的是他师哥。” 刘瑶玉摇着余娇的手,激动的说,“我今日倒是有些懂了,为何魏敏会更喜爱习武的男子,原来武功好的男子,光彩一点也不输给那些惊才绝艳的书生。” 余娇唇角微微翘起,心里隐隐有些骄傲,她男朋友既是惊才绝艳的书生,如今练起武来,也是飒爽英姿,这人真是优秀到不论做什么都像那回事。 似是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声,那边过招的两人收招停了下来,余启蛰回身朝余娇看了过来。 陆瑾抹去头上的汗,也朝余娇咧嘴笑了笑,又对余启蛰揶揄道,“弟妹来找你了,你发了疯似的找我练武,如今人来了,赶紧放过我,让我歇一歇。” 余启蛰给了他肩膀一拳,力道并不重,低声道,“别乱叫。” 陆瑾也听说了余娇如今是刘次辅家的三小姐,身份已然与从前大不相同,就连与师弟冲喜的婚事也不能再算作数了。 他轻叹一声,搂住余启蛰的肩膀,“师弟,原来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是他比余启蛰还要更惨一些,他与梁无双已经再无可能,但是师弟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想要娶刘次辅家的小姐,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余启蛰推开肩膀上的手,闻了下身上并无汗味,才向余娇走去。 余娇从袖中拿出帕子,在余启蛰走近后,踮脚帮他擦拭去额角的汗珠,“怎么突然练起武来了?” 余启蛰拿过脸上的帕子时,故作不经意的握了下余娇的手,脸色如常的用帕子揩去脸上的汗,“每日看书坐的久了,手脚会僵硬,练武锻炼下身子。” 陆瑾从余启蛰身后探出头来,笑着与余娇道,“你来京城的事,师弟一直没曾与我说,我近日得闲过来才知道你和茯苓姐都来京城了,我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在茯苓姐那。”biqμgètν “谢谢师哥。”余娇对陆瑾那口笑起来的大白牙印象深刻,她介绍起身旁的刘瑶玉,说道,“这是我二姐姐,她陪我一起来的。” 余启蛰和陆瑾都唤了一声刘二姑娘,算是打过招呼,领着她们进了正堂。 “茯苓姐呢?”余娇来了这么一会儿,还没瞧见余茯苓出来,在正堂坐下后,便出声问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余茯苓的声音,“来了,来了!” 余娇看去,见余茯苓从外面走进屋来,她脸颊上沾了面粉,手上也到处都是,像是正在厨房里做什么吃食。 余茯苓已先开口说道,“我和宋婆婆在灶房蒸包子,一会儿就有肉包子和香菇菜包吃了。” 她也注意到了屋里还多了一人,余茯苓在刘家是见过刘瑶玉,她朝刘瑶玉笑了笑,“刘二姑娘也来了,我这就去沏茶。” 刘瑶玉笑着说道,“不用忙活,你们别拿我当外人,只当我跟余娇一样,这样我也能自在一些。” 余茯苓跟刘瑶玉接触不多,但也听余娇说过她人很好,并不是那种脾气难相处的世家小姐,如今听她说话,便知她是个不拘小节,性情豪爽的女子,余茯苓笑了笑,还是去净手沏了一壶茶端上来。 余娇起身道,“包子包完了吗?我去小厨房帮你们一起弄。”她有些日子没动手做过饭了,做饭是件治愈的事情,余娇还挺享受的。 刘瑶玉一听也来了兴趣,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根本不曾下过厨,也起哄要去早放帮忙,三人便都去了灶房,正堂里只剩下余启蛰和陆瑾两人。 陆瑾撇了撇茶沫,摇头晃脑的道,“师弟啊,别看了,人都没影了。” 余启蛰收回视线,淡淡的瞥了陆瑾一眼。ъitv 陆瑾喝了口茶,“你说你何苦来哉,内功不是一日便能练回的,你何至于要跟那顾小侯爷比,好好温书等来年春闱夺个好名次,才是要紧的。” 第五百八十章 十岁进宫 余启蛰并未作答,他并非是要跟顾韫相比,想要练回内力,不过是为了在将来,能够更好的护着余娇。 秦世子一事,幸而有顾韫护着余娇无事,虽然余启蛰更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才是紧紧将余娇护在身后的那个人。 此事他虽会对顾韫生出些嫉妒之心,但更多的是庆幸,也恼恨自己此刻不够强大,不能将余娇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这是一道警钟,余启蛰不想在将来的某一日,再发生诸如此类事情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能力保护好余娇。 他对春闱已有把握,读书并未放下,白日挤出些时间在练武上,晚上会将时间补回温书,不过是少休息片刻,不算什么。 陆瑾啜饮着茶水,看着余启蛰的神色,“你从来都是个自己拿定主意,旁人如何劝说都没用的,我倒是真替你担心,若日后刘三姑娘真与旁人定了亲事,你会是个什么模样……” 余启蛰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紧,指甲几乎刺进肉里,脸色深深沉了下去。 陆瑾看着他,不无担忧的道,“你看,你连这样的话根本听都听不得!”bigétν 余启蛰面上已带了迫人的气势,桃花眸里黑黑沉沉,像是幽冷冰寒的深潭,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余娇这辈子除了嫁给他,还能是誰呢?不会有旁的誰的,若真有,他会不择手段杀了那个人的。 余启蛰无法想象余娇嫁给旁的男人,这种念头便是在脑中随意一过,他的占有欲便暴虐疯涨,根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便是想一想,就戾气横生,郁气爆敛。 他表面上看去冷情无所求,事实上,对于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手,只是从前他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罢了,不然慧觉大师也不会在临终赠言,要他不要执着于一念,不然会受困于一念。 陆瑾拍了拍他的肩,再多的话都是枉然,两人相识多年,虽然交心的时候不多,但彼此的性情早就摸了个透。 “你真当学我,洒脱一些,人嘛,要学会放下。”陆瑾一改先前的颓唐,反倒向余启蛰传授起经验来。 余启蛰淡淡道,“那你为何不离开拱卫司?” 陆瑾脸色微微一变,有种被戳破的尴尬,他也是近日才探查到原来镇抚司指挥使高俭,其实是程英的人,直达天听的锦衣卫,早就是听命于程督公。 陆瑾翻阅过卷宗,这些年被锦衣卫抄家的大臣中,大多都曾得明里暗里罪过程英,只有极少是因谏言圣上不该痴迷修道,荒废政事,惹得龙颜大怒,才惹祸上身的。bigétν “宦官当道,祸乱朝纲,权阉乱政,国将不国。”陆瑾愤声道。 “东厂的建立本就是有监视锦衣卫的意图,权利在锦衣卫之上,你们锦衣卫投靠程英,倒也不算稀奇。”余启蛰并不像陆瑾这般愤恨程英,程英能当权也是当今那位圣上宠信阉人的缘故,有东缉事厂在,宦官本就已有了监察特权,可以干预司法,而明正帝的纵容信赖,才使得阉党的权势渗透于朝廷的政务上。 让掌司礼监的阉人代行朱笔批红,这相当于让阉人的权利凌驾于百官之上,也给了阉人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大收羽翼的机会。 余启蛰提醒道,“想要撼动程英,无异于蜉蝣撼树,你既然决意要继续留在拱卫司,就别冲动行事,保住命是最要紧的。” 陆瑾有些泄气的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我暗地里打听了一些程英的事,只可惜当今这位坐上皇位后,宫里大换血,许多先帝时的老人都不在了,我也就打听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明正帝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底下的百姓不知道,皇都的人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不知道罢了。 “这人是先帝在位的时候,被家里人卖进宫做太监的,他进宫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因一张脸生得好,在宫里没少被那些存了腌臜龌龊心思的阉人们欺辱。” “我还听说当时的秉笔太监最好调教长得好看的小太监,有不少才入宫的小太监在他房里死得不明不白的,这程英倒也厉害,被秉笔太监调到手底下做事,还好生生的活了三四年,你猜后来怎么着?有一日那秉笔太监突然就消失了,整个宫里都寻不到人,熹妃娘娘养得哈巴狗有一日不知在哪叼了块骨头,宫女一看差点吓晕过去,竟是人的脚骨!先帝让人在宫里彻查,掘地三尺才将碎尸拼齐,认出是那失踪的秉笔太监。” 第五百八十一章 毒辣尽显 “虽百般查证,都没能寻出是何人所为,但除了程英,想来也无二人,这人蛰伏三四年后,一出手便杀伐果决手段很辣,年少时已非寻常人物。” 陆瑾说起来,也不免感叹程英能忍又足够狠。 余启蛰并未有多么惊叹,能权倾天下,做到那个位子,自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不敢行之事。 陆瑾接着讲起程英是如何得势的。 先皇是个明君,他在位时,宦官并没有太大的权利,而且受到限制,司礼监只是用来管理内廷宦官的机构,先帝并不过分宠信宦官,程英因生得好看,时常侍奉御前端茶倒水,却并未得到重用。 后来先皇病重,皇权一夜更迭,明正帝继位后,突然就重用了程英,提拔他为司礼监掌印,东厂也一并交由他担任提督,自此开启了程英的权宦之路。 明正帝痴迷修道,黄老长生之术,程英便为他从五洲四海寻了许多道士入宫,十多年来,明正帝的宠信不减反增,一直将其视为心腹,曾有朝臣直谏程英弄权,僭越朝制,结党外廷官僚,反被明正帝痛责叱贬。 而程英遭受这番弹劾后,便毒辣尽显,利用东厂钳制朝中弹劾他的官员,但凡对宦官有微词的官员,都被诬以罪名,残酷打压,甚至赶尽杀绝。bigétν 早些年被锦衣卫抄家灭门的一批官员,便是程英的手笔。 据说有位正直的官员看不惯程英只手遮天,如此残害忠良,只是在自家的院里愤慨的咒骂了几句阉狗,就被施以车裂之刑,朝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再无人敢私下妄议宦官,唯恐隔墙有耳,被东厂探子给监听去,惹上杀身之祸。 更有传言,东厂番役随身都会带着一个小本,每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活动,监视官员们的一举一动。 百官对程英的忌惮从那时便埋下了。 这几年不知那位程督公是在修身养性,还是已经权势滔天,没人再敢与他作对,倒不曾再罗织罪名,镇压异己了。 在陆瑾看来,应是后者,毕竟程英已经势焰熏天,内阁首辅都要百般讨好取悦于他,手中权杖稳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如此,你还敢在我这处妄议他?”余启蛰低头喝了口茶,淡淡道。 陆瑾默默一笑,“我觉得坊间传言多有夸大其词,东厂总共才多少番役,哪能真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宅子给监听个遍,那些探子还不得累死!” 余启蛰却说,“口舌易招惹是非,人忌多言。” 陆瑾吁了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你这谨慎无趣的性子,真不知弟妹怎么受得了你!” 余启蛰放下茶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往后每日你下值过来陪我练武。” 陆瑾忙笑着说,“我说错了,弟妹就是喜欢你这谨慎无趣的性子,你俩天作之合。” 他可不想每日都来陪余启蛰练武,过起招来不能用内力,还要拿捏着分寸,不能伤到他,动起手来束手束脚的,比酣畅淋漓的跟人打一架还要累。 余启蛰微微一冷笑。 陆瑾赶忙回到原来的话题,岔开话,誰叫他虽然身为师哥,但在师弟面前,一点师哥的威风都没有呢。 “我跟你说一桩秘闻。”陆瑾压低声音,凑近道,“明正帝之所以一继位就提拔程英,重用他,与当年宫变离不开关系,据我探听到的消息,先太子之死和淮阳公主府的惨事有程英的手笔。” 余启蛰并不关心这些事,便是明正帝的皇位来的再名不正言不顺,已是前尘往事,如今坐在帝位上的是明正帝,这是短时间里不会改变的。 他入仕是为了权势,不论皇位上做的是誰,程英又如何弄权,这些暂都与他无关,科考过后,他要做的只是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余启蛰抬手微微将陆瑾的头给推开,站起身道,“我去灶房看看。” 陆瑾讨了个没趣,又忍不住嘴欠道,“才这么会儿瞧不见弟妹,就坐不住啦?” 得到的是余启蛰一记暗含警告的冷瞥,陆瑾越是见他这样,越是忍不住想要拿余娇逗他。 灶房里三个姑娘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刘瑶玉从未包过包子,虽有宋婆子在旁指导,依旧笨拙的令人发笑,不是团个大肚子将军,便是捏不住褶子,两张包子皮叠在一起,才能勉强不露馅。 余娇和余茯苓动作娴熟,包得又快,眼看包子皮就要没了,刘瑶玉便央着余娇手把手教她,想包出个是包子模样的包子。 余娇便搭手过去教她,有余娇带着她的手捏褶子,一个精致的包子在刘瑶玉的掌心成形,她高兴坏了,捧着包子说道,“宋婆婆,这个包子待会儿你上蒸笼的时候帮我留心做个记号,蒸好了我要带回家去给母亲瞧。” 第五百八十二章 宠溺纵容 余娇见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忍不住笑了笑。 刘瑶玉将包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案板上,回身就用沾了面粉的手往余娇脸上抹去,“你笑话我?” “才没有,二姐姐心灵手巧,一学就会,我哪里敢笑话你。”余娇笑着辩解道。 刘瑶玉笑眯眯的捏着她的小脸,“还敢笑话我笨?” 余娇哭笑不得,“没有的事。” 刘瑶玉将余娇脸颊捏的嘟起,她玩心大发,用沾满了面粉的手在余娇脸上‘蹂躏’,余娇只得向一旁作壁上观的余茯苓求救,“阿姐,你快帮帮我。” 余茯苓连连摆手,看着她们姐俩打闹。 余娇索性和刘瑶玉‘互相伤害’,也将沾满面粉的手朝刘瑶玉脸上抹去,只是刘瑶玉身量比她要高一些,余娇处于弱势,被刘瑶玉抹得有些‘惨不忍睹’,成了大花猫。ъitv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轻咳声,刘瑶玉抬头一看,见是余启蛰,有些尴尬的停下手。 余启蛰走了进来,不动声色的将余娇护在身后,“我让六子买了些点心,你们也该渴了,去正堂喝些茶水先用些点心吧。” 刘瑶玉不好意思再与余娇闹下去,净手后跟着余茯苓去了正堂。 余启蛰重新从灶上舀了热水,兑了半瓢冷水后,用手指试了试温度,才拉过余娇,将帕子蘸湿后,轻柔揩去余娇脸上沾到的面粉。biqμgètν 余娇望着他醇厚温和的眸子,觉得自己有些动不了,似乎能闻到余启蛰因为经常使用笔墨,手指尖沾染到的好闻的墨香味道,脸上微微一红,她小声说道,“我自己擦便好。” 余启蛰却没有将帕子给他,一下一下动作轻缓的把余娇整张脸擦拭干净,才捉过她的双手,浸入了水盆里,轻轻柔柔的帮她搓洗起手指上的面泥。 他低垂的眉眼俊雅细致,像是溶开的水墨画一般好看,这张脸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会褪去淡漠,这份别样的温情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指腹被轻柔擦过,余娇觉得有些痒,忍不住蜷了蜷手,快速在水盆里将手揉干净,抽了出来,“好啦,已经洗干净啦。” 余启蛰又拿了一方干帕子帮她擦手,余娇享受着他的事无巨细的温柔,没忍住用另一只沾了水珠的手指,在余启蛰的挺直的鼻尖上摸了下。 余启蛰宠溺纵容着她作乱,只是天冷,女子过了寒气,容易生出一些小毛病,便拿下余娇的手,用帕子给她擦拭干。 “我前些日子被夫人拘在府里,不好出门,才没来找你。”余娇被余启蛰牵着,朝正堂走去,她低声解释道。 余启蛰用指尖摩擦着余娇的掌心,微微点头,“我知道。” “……”他那样聪明,都已经知道秦光的事,肯定能猜出来,余娇心想。biqμgètν 她莫名有些心虚,声音软软的道,“让你担心了,我听沈莞说了,你已经知道秦光的事了,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余启蛰停下步子,侧首看向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余娇,你不该因顾忌我担心,便许多事都不与我说,相比担心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我更希望你遇到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与我说。” 他摸了摸余娇的头,“虽然我现在还不能护着你。” 余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有些怔住,虽然余启蛰的语气平静,可她能感受到他似乎在怨怪自己的成长速度不够快。 这是第一次,余娇真切的意识到,她突然转变的身世,给余启蛰带去的压力和不安。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中意的姑娘 她有些心疼,在沚淓县时,是她想要努力追赶上余启蛰的步子,认亲后,她成了一品大员家的小姐,余启蛰是不是也跟她从前一样,想要急速成长起来。 “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大哥哥给我安排的两个丫鬟都会拳脚功夫,我又不是整日都出门,那日的事只是凑巧而已。”余娇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安抚道。 余启蛰淡淡一笑,他已经听余茯苓说了事情经过,那秦光原本是没打算计较的,后来找茬多有陈柔的手笔,这笔账他记下了。 包子馅调得好吃,又许是亲手参与的,刘瑶玉一连吃了三个,有些吃撑了,用过饭后,她便闹着要余娇随她去街上逛逛,好顺带消食。 余娇想着余启蛰整日都闷在屋子里看书,偶尔出门也是去沈大学士府上,还是为了请教文章,也该偶尔出门散散心,劳逸结合。 便向余启蛰问道,“你可要跟我们一同去逛逛?整日看书也挺累的,今个儿歇一日,放松下心神。” 余启蛰如今是有些不大放心她们几个姑娘独自出门,便唤上陆瑾,五人一块去了长安街,他们人太多了,余娇便没让蒹葭和白露跟去。 姑娘家便是没什么要买的东西,也是很喜欢逛铺子的,三人挽着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在街边的摊贩上逗留,翻看售卖之物,陆瑾和余启蛰就闲适的跟在后面,安静的陪着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 余娇跟余茯苓问道,“院里可缺什么东西,银屑炭还够不够使?” 余茯苓忙说道,“什么都不缺,你可别乱花钱买东西了,要买就买些你自个儿喜欢的物件。” 已经走进胭脂铺子里的刘瑶玉,一回头见两人都没跟过来,朝她俩招手道,“你们说什么呢?赶紧过来呀!” 余茯苓笑了笑,“你这个二姐姐性子很活泼。” 余娇也微微一笑,“明媚活泼的性子很可爱。” 两人追上刘瑶玉,陪着她进了胭脂铺子,这样的地方,只有女人们才会进去,并不招待男客。 余启蛰和陆瑾便停下步子,站在铺子门外,没有跟进去。 铺子里新上了许多胭脂水粉,应也是看准了年节间女子们都要打扮起来出门见客,想趁机赚钱。 刘瑶玉让女掌柜将新上的胭脂全都给她试一遍,还拉着余娇和余茯苓一起试。 这些胭脂水粉里都有铅粉,余娇实在是不感兴趣,她也想提醒刘瑶玉要少用,只是看她正在兴头上,又喜欢的紧,不好说这种话打搅她的兴致,以后再提醒就是了。 余茯苓也是喜欢这些的,只推拒了会儿,便也试上了。 余娇看她们一时片刻好不了,便出了铺子,打算去与余启蛰说一声,让他们找处茶摊先坐着。 从胭脂铺出来,余娇只瞧见陆瑾一人抱胸站在门口,她走近道,“师哥,启蛰呢?” 陆瑾见她出来,以为她们已经逛好了,放下手臂道,“师弟他去对街的书铺了,说是找一本什么书,我也没记住。” 她往余娇身后看了看,“刘二姑娘和茯苓姐怎么没出来?” 余娇笑了笑,“她们还得一会儿,我出来是怕你们站在门外久等,让你和启蛰找处茶摊小坐片刻。” 陆瑾俊黑的脸上微微一红,他也跟着笑了笑,猜出女人们最喜爱胭脂水粉这种搽脸的东西,难免要磨蹭一些。 又见余娇手里拿着不少东西,便伸手道,“这些我来拿吧。” 余娇手里的小物件全都是刘瑶玉方才在街边摊子上买来的,她忙着试水粉,便一股脑的将东西塞给了余娇,让余娇帮她拿着。 余娇也没客气,将东西给了陆瑾,“那就有劳师兄了。”bigétν 陆瑾见斜对面便有座茶楼,朝那茶楼指了下,“我去找书铺找师弟,一会儿我们就在那座茶楼等你们。” 余娇点点头,转身又回了胭脂铺。 斜对面茶楼二楼,靠窗的桌子坐了位身着立领缎丝掐花夹袄的女子,身旁跟着两个丫鬟,女子在陆瑾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慌乱侧身避开,过了片刻才又探头朝窗外看去。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看到了什么人?”一个丫鬟出声问道。 对面胭脂铺门外的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了踪影,梁无双往长街上看去,嘴里淡淡朝丫鬟回道,“没什么,只是瞧着街上热闹罢了。” 长街上人头攒动,根本已寻不着那人,梁无双有些失落的收回视线,桌上的茶有些喝不下去了。 她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无端烦乱。 站在陆瑾身旁的那女子是谁?他对那女子笑得那样开心,还从她手中接过东西提着,这般体贴,难道……是他中意的姑娘? 第五百八十四章 别无二人 有些人避着不见的时候,你以为自己能放下,见到的时候,方知石子洒落湖中,湖面恢复平静后,看上去没有一丝波澜,沉在湖底多出的石子,只有湖知道。 梁无双烦闷得有些坐不住,她站起身,朝两个丫鬟道,“去街上走走。”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阻拦道,“街上人多,万一冲撞了夫人就不好了,咱们也出来了这么久,夫人该回去了。” 梁无双眉头轻轻皱起,不悦的道,“何时做主子的,也要听你们的安排行事了?” 丫鬟脸色一紧,忙说道,“奴婢有口无心,夫人莫要见怪,督公最是心疼夫人,奴婢也是怕哪个不长眼的,不知夫人的尊贵,会冒犯了您。” 另一个丫鬟也帮言道,“夫人有所不知,近日京里不大太平,刘次辅大人家的三姑娘在杏楼被通勤伯府家的世子给欺负了,这事儿都闹到圣上面前了。”bigétν 梁无双是知道秦光的,她跟了程英后,与柳蘼芜交好那段时日,也曾听柳蘼芜说过,萧燕台与通勤伯府秦世子交好,这些公子哥都是一丘之貉。 “是吗?”梁无双淡淡一笑,朝楼下走去,“那秦世子敢欺负到刘次辅家的姑娘头上,我却是不信,他敢招惹督公。”程督公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梁无双从前不知,近日户部右侍郎范增求到她面前,她才知晓,原来就连内阁首辅那样的一品大臣,也是要想尽办法讨好程督公的。 她跟着的男人,是个权倾天下的。 说来也是好笑,当初那范增使手段逼迫她家在桃溪巷的豆汁摊摆不下去,整日让人去家中恐吓胁迫,让她与母亲惶惶不安,难以继日。 她只好认命,被范增逼着,送去服侍阉人。 如今却是全然不同的光景,范增在她面前,低头哈腰,谄媚讨好的下贱样子,可真是叫人痛快! 两个丫鬟见她不停劝,只好付了茶钱,快步跟了上去,随梁无双下楼。 梁无双在长安街上四处张望,脚步匆匆,两个丫鬟见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却也不敢再出声问。 刚服侍来梁无双的时候,她性情和善,很好说话。ъitv 可近来不知是不是恃宠而骄,她的性子变得愈发骄纵,极难伺候,前几日下大雪,梁无双非要去院里赏雪景,让小厮在院中冒着风雪搭建秋千,又让小丫鬟们在秋千架旁搁了五六个火盆来取暖。 院中风雪大,火盆燃一会儿就会被风雪扑灭,下人们只能围在四周,用身子挡着风雪。 梁无双穿着厚实的大氅,说要荡秋千,她贴身的丫鬟穿着单薄整整推了她一个下午,冻得整个人都僵了,梁无双在秋千上晃得累了,便让丫鬟停下,喝杯热茶取暖,院子里的下人们却只能在凛冽的风雪中苦站着受冻。 推她一下午的丫鬟,回去便发了高热,生了一场风寒,手脚都生了冻疮,到现在病都没好,还在下人房里躺在。 梁无双听说后,只道了一句,“身子这样不中用,还当什么奴才!”真真是叫人心寒。 饶是如此,也没人敢在督公面前多嘴诉苦,毕竟督公宠爱梁无双,院里的人都知道。 就连蘼芜小姐与无双夫人生了口角之嫌,督公也是叫人去训斥梁无双,这样的偏宠,除了梁无双,别无二人。 第五百八十五章 可曾失了清白 梁无双在街上寻觅了一会儿,并未搜寻到想找的人,她驻足在胭脂铺前,停留了一瞬,迈步朝铺子里走了进去。biqμgètν 有女伙计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道,“姑娘想买些什么?我们铺子里新上了许多胭脂和珠石粉,画飞霞状再好不过。” 梁无双看了眼四周,目光落在穿着素锦夹袄的女子背影上,她朝女伙计摇了摇头,“我随意看看。” 女掌柜还在给刘瑶玉和余茯苓试胭脂,余娇闲着无聊,便去了另一处的柜面看香脂,时不时试闻一下味道,又向女伙计询问道,“这些香脂留香能保持多久?” 女伙计笑着说道,“这款香脂是用四月里五更天最新鲜的桃露制的,搽脸一整日都能蜜香四溢。” “拿给我看看。” 一道女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余娇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女子朝她淡淡一笑,从女伙计手中接过香脂小盒,垂首凑近闻了闻。 余娇怔愣了一瞬,看着她清秀温婉的脸,居然莫名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这香脂倒是好闻。”明明是说着夸赞的话,梁无双的语气却极淡,似乎夸奖的并非香脂。 女伙计笑着说道,“姑娘若是喜欢可以在搽在手背上试试,咱们这香脂抹了,可以让皮肤润滑滋润,不管是用在手上还是搽脸都能让肌肤柔软得好似能掐出水来。” 梁无双捏着香脂小盒,似笑非笑的看着余娇,“这怎么好意思呢,我看是这位姑娘先相中的,夺人之好这种事总归是不好的。” 余娇听出她话中似有别意,但两人是头次见面,应当是自己想多了。 “姑娘喜欢买了便是,我只是问问,并非要买。”余娇说道。 女伙计忙在一旁解释道,“这款香脂我们店里存货还有许多,姑娘手中的这盒只是拿出来摆在柜面上,给客人们试用的。” 梁无双脸上并无尴尬,“原来是我误会了。”她将香脂小盒放回了柜面上。 “三妹妹,你看中什么了?”刘瑶玉已经试好胭脂,挑了几款让掌柜给她包起来,见余娇一直站在香脂柜前,她走近道,“喜欢什么让伙计都包起来,二姐姐给你买。”ъitv 余娇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随便看看,你胭脂试好了?” 梁无双假装在看胭脂,实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余娇和刘瑶玉。 女掌柜将包好的胭脂递了过来,余茯苓虽然也试用了,但终究不舍得花钱买这种奢侈的东西,刘瑶玉便做主从她试用的几款里挑选了一盒适合她气色的胭脂,一并付了银子。 “你哥哥和陆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刘瑶玉这才发觉她们已在胭脂铺子里逗留了许久,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 余娇轻轻一笑,“我让他们去茶馆里坐着等了。” 刘瑶玉挽住余娇和余茯苓的手,朝胭脂铺外面走去,“那咱们赶快出去吧,不好叫他们等急了。” 梁无双回身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微微思忖了片刻,与女伙计打听道,“方才那位着素锦夹袄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我听你们掌柜唤其中一位姑娘刘二小姐。” 女伙计不疑有他,说道,“奥,那位姑娘是刘大人家的三小姐,您没听刘二小姐一直唤那位姑娘三妹妹吗?” “哪位刘大人?”梁无双又问道。 女伙计虽然脸上热情不减,但语气却淡了不少,“姑娘是来买东西,还是打听人的?” 梁无双指着方才那盒桃露香脂,“给我包起来吧。” 女伙计笑着应声道,“好嘞!姑娘还要不要看看别的?” 梁无双让丫鬟拿出一锭银子,“别的就不要了,多的不用找,赏你的。” 女伙计笑容更甚,将香脂包好双手递给梁无双身边的丫鬟,说道,“方才那位刘二小姐是刘次辅大人家的,另一位三小姐应是坊间议论的那位,才被刘府从外面寻回接进府的小姐,听说这位刘三小姐从前虽是养在乡下,但接回来后不光刘府上上下下都宠着,就连顾小侯爷也另眼相待呢!” 她压低声音与梁无双说道,“前几日顾小侯爷便是因这位刘三小姐,在杏楼门外对秦世子大打出手,秦世子手脚都被废掉了一只,当日在杏楼吃酒用饭的好些人都亲眼瞧见了,据说这事儿还闹到了圣上跟前呢!” “没事做了?少在这里非议客人的事。”女掌柜走近,朝女伙计淡淡训斥道。 女伙计不敢再多言,忙转身躲开。 女掌柜朝梁无双有礼的笑了笑,既不谄媚也不冷淡,招呼道,“姑娘还要再看看胭脂和珠石粉吗?”biqμgètν 梁无双摇了摇头。 出了胭脂铺,梁无双往斜对面茶楼看了一眼,据她所知,不光萧燕台爱调戏女子,那秦光更甚,还强占过人妻。 顾小侯爷能下这样的狠手,莫不是那位刘家三姑娘是被秦光给调戏欺辱了清白?可她还敢这样出门,应当不像是失了清白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设计会晤 梁无双便跟身边的丫鬟问道,“你先前说刘次辅家的三姑娘在杏楼被秦世子给欺负了,秦世子是如何欺负了刘三小姐?” 丫鬟也是听说的,捡自己听来的道,“好像是刘三小姐身边的人冲撞了秦世子,秦世子将人带到杏楼外教训,还要将刘三姑娘给带回通勤伯府,后来顾小侯爷赶到,就狠狠的将秦世子教训了一通。这事儿闹大后,圣上削去了秦世子的世子之位,责打了顾小侯爷八十杖,收缴了顾小侯爷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 梁无双听后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她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竟盼着那刘三姑娘被秦世子给调戏了才好。 不过次辅家的门楣那样高,又如何会看上陆瑾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总呢? “顾小侯爷为何会帮着刘三小姐?”梁无双绞着手中的帕子,又问道。 “听说安南侯府想要跟刘府结亲,不过有人说刘夫人亲自去了一趟安南侯府,说是无意与安南侯府结亲,她们家三姑娘年岁尚小,还要在府中多留几年。” 丫鬟见她似对那位刘三小姐颇感兴趣,以为她想跟刘家三小姐交好,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还是莫要跟这些官家小姐走的太近,以免被有心人攀诬,藉由说督公暗中结党营私。” 梁无双宅子里的人,都是早就在程英手底下做事的,有些原本就在别院里看宅子,不管外间有关程英的传言如何,她们却都是很忠心的,不忠心的人也无法在程英手底下长留。 “誰敢?如今朝廷里谁敢跟督公做对?莫不是嫌命长了。”梁无双嗤笑一声,“你也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有督公在,我何需谨小慎微?” 梁无双并不将丫鬟的话放在心上,何况她本就没打算要与那个刘三小姐交好。 丫鬟噤声不再多言,这无双夫人也不知心里到底有没有督公,总以为督公权倾天下,她便可以横行无忌,却半分也不知为督公着想。 梁无双眸光定定的看着对面茶楼,原以为那刘三小姐是个好的,可这般听来,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女子,一边与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不清不楚的,一边招惹陆瑾。 梁无双捏着帕子思忖了片刻,朝对面茶楼走去。 便是不为旁的,她也该提醒陆瑾一句,他是个心性纯正,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的好人,那刘三姑娘除了有个好出身,根本就配不上他。 再者,陆瑾前些时日,还苦苦守在别院门外,想要见她一面,短短时日,梁无双不信他便会爱慕上旁的女子,定是那女子巧言令色,刻意为之。 “夫人怎又要去茶楼?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奴婢去取便好。”丫鬟见她又要去茶楼,出声道。 梁无双皱眉,“我又觉得口渴了,想饮茶不行吗?” 她真是烦死身边这两个丫鬟了,但凡她出门事事都要多嘴管着,若不是人是程英安排的,她早就将人打发出府,再挑两个听话的丫鬟服侍了。 两个丫鬟只得跟着她又进了茶楼,梁无双将一楼大堂的每个桌子都看了遍,并未瞧见陆瑾和刘三小姐那几人。 她想着刘三小姐离开胭脂铺后,她不过是跟女伙计说了两句话,并未耽误多大功夫,人应当还是在茶楼里的,便提裙要朝二楼走去。 就在这时,一旁茶桌有个伙计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脚,朝梁无双撞了过来。 伙计手里还提着茶壶,梁无双顿时脸色大变,好在她身旁的两个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护住,伙计撞在丫鬟身上,滚烫的茶水浇了丫鬟一身,茶壶摔在地上,瓷片混着茶水四处飞溅。 梁无双受了惊,怔忡过后,冷着脸厉声朝还趴在地上的伙计叱骂道,“你是什么做事的?没长眼睛吗?” 伙计正好趴在了碎掉的瓷片上,膝盖手掌都被碎瓷片划伤,他身上也湿漉漉的,连声朝梁无双赔不是道,“实在对不起,小的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冲撞到您实在不是有心的,还请您见谅。”ъitv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掌柜,掌柜过来后将伙计从地上扶了起来,陪着笑脸道,“底下人做事不小心,姑娘莫要生气,我这就叫人去给姑娘的丫鬟买身衣裳送来。” 掌柜看着被茶水淋湿的丫鬟道,“茶水热,我让人带着姑娘先用冷水冲一冲,我房里有烫伤膏,姑娘先将被热茶浇的伤给处理了,免得耽搁了会变严重。” 梁无双冷哼一声,顾忌着陆瑾就在楼上,她不想叫他瞧见自己发脾气的样子,便对身旁的丫鬟道,“去吧,先将伤给处理了。” 丫鬟原以为梁无双不会在意她被烫伤,听了此言,不由一脸感恩戴德,跟着掌柜叫来的仆妇去房里抹药。 梁无双冷着脸,瞥了那伙计一眼,与掌柜道,“手脚这般不中用的伙计,还不赶出去?你可知道我是谁?若今日这茶水是浇在我身上,你这茶楼都不用开了!” 掌柜一脸为难,可又顾忌梁无双的身份,怕她真是哪位皇亲贵胄。 就在这时,一旁茶桌上有人出声道,“姑娘消消气,这伙计原是给我斟茶,才冲撞了姑娘,说来我也要给姑娘赔不是。” 梁无双朝出声的女子看去,见她身上衣裙精致,打扮不俗,身旁还跟着两个丫鬟,一看便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是极北之地天山上雪莲制的天玑膏,送给姑娘身边的丫鬟使,不论是烫伤还是疤痕,抹了后,肌肤便能恢复得如凝滞一般,吹弹可破。”杨寄燕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微笑着朝梁无双递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东厂的人 梁无双见玉瓶质地通透,不似凡物,伸手接过,玉瓶触手温润,光是盛东西的瓶子便这么漂亮珍贵,更不要说这里面装的膏体还是用天山雪莲制的。 见杨寄燕如此大方,梁无双不免高看她一眼,“也罢,看在这位姑娘为你说情的份上,今日的事就算了,只是下次做事若还这么不当心,冲撞了旁的客人,可未必就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掌柜扶着伙计,弯着腰连声道,“姑娘大气,是这小子走运,遇见了两位这么善心的活菩萨!” 见梁无双冷着脸不再追究下去,掌柜忙扶着伙计下去处理伤,又叫人给两人上了一壶店里最贵的老君眉。 “这老君眉倒是不错,姑娘不妨也坐下尝尝,虽闹了些不快,但这也是一种缘分。”杨寄燕含笑朝梁无双邀请道,言辞恳切,并不谄媚,似根本就不认识梁无双,只是偶然在这茶楼相遇一般。 梁无双原急着要上楼,她思忖了下,在茶桌旁坐下,朝身边另一个丫鬟道,“去看看花溪,怎么还没好。” 丫鬟顾忌着梁无双的安危,轻易不敢离开她身侧,生怕她会有什么差池,虽然督公权势滔天,明面上人人都要敬畏三分,可暗地里对督公恨之入骨,想要督公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夫人,您身边不好无人伺候,奴婢还是留在您身边吧,花溪换了衣裙应就回来了。”丫鬟秋实斟酌着言语,小心翼翼的道。 梁无双眉目间多了一丝不耐,这份不耐冲淡了她眉目间的清秀温婉,她却浑然不觉。 “叫你去你就去,我又不是稚童,身边离不开人。”梁无双淡漠的道,“还是说离了你们,我就活不下去了?”biqμgètν 秋实只得道,“奴婢去去就回。” 在秋实离开后,杨寄燕亲自给梁无双斟了一杯茶,推至她面前,笑着开口道,“姑娘莫气,我看你这两个丫鬟都是忠心耿耿的,虽不大会说话,却事事都是在为姑娘着想。” 梁无双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打发了秋实,原是准备趁机去二楼的。 但自从与柳蘼芜闹翻后,她连个交心能说话的人都没了,又见杨寄燕出手大方,说话行事都像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小姐,生出些结识之心来。 “我这两个丫鬟虽忠心护主,只是平日里太没分寸,总想管束着我这个做主子的。”梁无双一副很头疼的样子,看着杨寄燕问道,“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杨寄燕身旁的丫鬟出声道,“我家大小姐是新任吏部右侍郎杨大人家的。” “原来是杨大小姐,幸会。”梁无双暗忖,吏部右侍郎是三品官职,与杨小姐来往,倒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杨寄燕浅浅一笑,“我方才听姑娘身边的侍婢称您为夫人,恕我眼拙,姑娘头发并未挽起,难道已是嫁了人?若言语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多担待。”ъitv 太晏嫁为人妇的女子大多都会将头发全都挽起,不会像未出阁的姑娘那般,虽然会绾个发髻,还会散落一部分头发披肩。 梁无双摩擦着手中的茶盏,说道,“算是嫁了人吧。” “我名唤杨寄燕,十七的生辰刚过去没多久,你若生辰比我大,我唤你一声姐姐可好?这样姑娘来姑娘去的未免太过生疏。”杨寄燕笑着说道。 梁无双见她尚不知自己身份,便这般好相处,确实是个性情不错的女子,便也笑了笑,“我虽与你同岁,却是一月的生辰,比你要大上几个月,这声姐姐倒也当得,我姓梁。” 杨寄燕便亲热的道,“梁姐姐,我方才一瞧见你就觉得喜欢,与你说起来话来,更觉得咱俩脾性相投。我爹爹早些年被外放出去做官,近来才回京,我在京里都不认识什么人,能与姐姐结识实在好了,以后姐姐可以去南坝胡同找我玩。” 梁无双听她才回京城不久,也多了些真心,京里的世家小姐大多沆瀣一气,骄纵高傲,与柳蘼芜如出一辙,不过是个酒楼的花魁,却恃才傲物,仗着满身的才气清高得不行。 她见杨寄燕心思简单,不过才交谈几句,便自报家门,很是天真烂漫,缓缓笑道,“好啊,我在京里认识的人也很少,以后我们倒是可以一起结伴出行游玩。” 杨寄燕目的已经达到,她深知欲速则不达,如今还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和意图,她一脸纯真的看着梁无双的脸,“姐姐的肌肤莹润清透,不是粉黛竟就这么好看,平日里都是用什么搽脸的?我也不知是不是在偏远之地呆了太久的缘故,这脸上的肌肤摸着总有些粗糙。”bigétν 梁无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被夸得唇角溢出笑容,“我平日并不怎么往脸上搽东西,不过喜欢用豆汁洗脸,你也可以试试。” 女子聊起容貌上的东西,总有说不完的话,梁无双却有些坐不下去了,她见花溪和秋实都还未回来,放下茶盏,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得去楼上一趟,改日得空再找杨妹妹一起来喝茶。” 杨寄燕见好就收,忙说道,“梁姐姐快去忙,别因我耽误了你的事。” 她已让人盯着梁无双的行踪许久,只是梁无双不大爱出府,前几日不凑巧又下了场雪,今日盯梢的人一传回消息,说梁无双来了这座茶楼,她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只是来到茶楼后,盯梢的人却说梁无双已经下楼离开了。 杨寄燕自是失望万分,却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她要走的时候,竟瞧见梁无双又进了茶楼。 灵机一动,杨寄燕在梁无双经过她这张茶桌的时候,便故意绊了斟茶的伙计一脚,用这一脚制造了结识梁无双的契机。 梁无双对此一无所觉,她提裙正要迈步上木制扶梯,就在这时,一队面容肃冷,身着褐衣,脚蹬白皮靴,身披黑袍的番役鱼贯而入,声势浩大,将整个茶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静立成排,似在恭敬的等着什么人进来。 茶楼里的喧嚣声一滞,有人见这些人头戴尖帽,认出是东厂的番役,轻声说了句,“是东厂的人……” 顿时一楼茶厅落针可闻,静谧得再无一丝一毫声音。 第五百八十八章 妾身没有 梁无双也回身看去,见茶楼肃静如此,不免在心里猜测是何人,竟有这般大的阵仗,她也不敢再走动,便在楼梯旁驻足。 门外一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身着猩红蟒衣织金飞鱼服,披了一件黑色的鹤氅,长相俊美阴柔,雌雄莫辨,偏生神色冷漠锋利,气势骇人,叫人看着便不寒而栗,生出畏恐之心来。 京里誰不知道司礼监那位程督公权倾天下,被圣上亲赐可着蟒衣,大厅里的茶客胆子小的已瑟瑟发抖,无一人再敢抬头去偷看进来那人。 杨寄燕前世不曾见过程英,她嫁入周家后,身为周家妇,身份够不上能得见这位权倾天下程督公的机会。 但这世上能着仅次于龙袍的蟒衣飞鱼服,只有那位程督公了。 程督公那样权势滔天的人,竟会为了梁无双来这座小小的茶楼,可见她还真是找对人了,梁无双果然在程英那里很是得宠。 杨寄燕下意识的朝梁无双看去,却看到梁无双身后的楼梯上有几人正要走下来,一看见余启蛰那熟悉的面容,杨寄燕下意识的垂眸,身子也往一旁的丫鬟身后躲了躲。 余娇她们来找余启蛰汇合后,坐在二楼喝了两盏茶,一楼的动静不过刚发生片刻,二楼的人都不知晓。 刚下了两步台阶,余启蛰注意到一楼茶厅的异常,微微抬手,止住了几人下楼的动作。biqμgètν 陆瑾在看见身着猩红蟒衣飞鱼服的程英时,脸色骤变,低不可闻的与几人道,“是东厂都督。”刘瑶玉轻吸一口冷气,有些胆寒的握紧了余娇的手,三人里只有她是正经在京城长大的官家小姐,自然无人比她更知程英的大名,因着父亲的缘故,她对程督公如何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传闻知之甚多。 余茯苓则是一脸无知无畏,但她也察觉出大厅里气氛很是凝重肃冷,似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过来。”程英缓步站定,冷白的手指从猩红宽大的衣摆中伸出,宽大的手掌如质地上好的玉器,只是玉器温润,而他那双冷白的手似也在渗着冷厉的寒气。 他语调阴柔,虽是温和的语气,偏偏叫人听着就像毒舌吐信一般,无端胆颤心惊,脊背生寒。 厅内人根本不知他这话是对着何人说的,都悄悄抬头朝程英对着的方向看去。 陆瑾也朝顺着程英伸手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梁无双,他眸中情绪翻涌,余启蛰不着痕迹的摁住了他的手臂,陆瑾无声露出一抹苦笑。 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不会莽撞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梁无双却是根本不知陆瑾就在身后看着她。 她没想到进来的人会是程英,旋即想到程英就是东厂督公,合该是他,除了程督公,又有谁能让东厂的番役开路,令茶楼里这些人这般胆战心颤,又敬又畏呢?ъitv 人都有慕强心理,梁无双更不例外。 这样权倾天下,人人畏惧的程督公,哪怕是个阉人,无疑也是女人们心甘情愿想要侍奉的。 何况,这样冷厉无情的人,唯独只对她一人好,这份偏宠是旁人想要都得不到的。 梁无双想到这里,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轻移莲步,朝程英走去。 “您怎么来了?”梁无双娇颜如花,将手搁在程英掌心,柔声说道。 程英不着痕迹的看向楼梯上的陆瑾,这个男人纵是仰视着人,也不会生出低下的感觉来。 他捏着梁无双的手掌微微收紧,梁无双脸色一变,程英的力道太大,攥得她手腕疼,她却根本不敢表现出来。bigétν “我说过的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程英语调温柔,话意却离柔情相去甚远,“更不喜欢有人记不住我说过的话,这样的人实在不够乖。” 这样温柔的声调,令梁无双不禁想到那日在书房,她不禁遍体生寒,顾不得再装柔声细语,急急辩解道,“妾身没有忘,督公的话妾身都记得。” 程英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在她娇嫩的脸颊上轻拍了拍,语气仍是温和的,不见丝毫怒意,“那你倒要好好跟我说一说,今日来这茶楼是见誰的?” 梁无双连忙摇头,声音孱弱而又害怕的道,“没有誰!妾身在院子里呆着无事,才来街上散心,路过这茶楼,便进来坐了一会儿。” 程英轻笑一声,俊美的面容愈发瑰丽妖冶,茶楼里众人看的一滞,眼底尽然是惊艳,若不是碍于程督公位高权重,积威甚重,只怕这群人能看痴了去。 事实上却是誰也不敢盯着多看一眼,生怕这多出的一眼,便会要了命去。 第五百八十九章 初次交锋 程英轻掐住梁无双的双颊,迫使她抬头朝楼梯处看去。 梁无双对上陆瑾隐忍的视线,如坠冰窟,她甚至顾不得心底那点羞耻难堪,脑中回荡的全是程英当日在书房里的话。 -你是我宅子里的人,这双眼睛便容不得旁人! -若有下次,你便是不喜欢人皮灯笼,我也会将那人的皮剥下来,制成灯笼,挂在你的房门前,与你长相伴! 梁无双想起这些话,心里愈发惶惶不安,这个时候,她不可能还瞧不出程英的不悦。 “督公的话妾身全都记得。”梁无双面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心虚和慌张,她实在没有胆量在这个男人面前撒谎,他那双幽深不可见底的眸子,好似能够直视人心一般,哪怕是被深深掩藏在心底的卑劣心思,也能轻易窥破。 尽管到此刻,程英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俊美的脸上仍带着一丝轻笑,语气也极尽温煦,梁无双却是真的怕了。 她不受控制的流下害怕的泪水,温婉清秀的脸上神情很是狼狈。 “如果说这只是个巧合,督公您信吗?”梁无双眸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程英,身子已经有些轻轻发颤。 程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用指腹抹去梁无双脸颊上的眼泪,动作算不得轻柔,指腹在梁无双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摩擦过后的红痕。 瞥见红痕,程英有些着恼,轻啧一声,“我不是说过,好好的一张脸落泪会叫人心疼的,姑娘家就该笑着才好看。”他捏住了梁无双的下颚,微 ъitv微用力,声音也有些发沉,“尤其是你这张脸,就该笑靥如花,天真无忧。” 梁无双硬生生忍住眼泪,红着眼眶却不敢再流出一滴眼泪来,她从袖中掏出帕子,自己擦拭掉泪痕,微抿起唇角,回想着书房画卷中那女子天真明媚的笑容,梁无双试着弯起眉眼,绽放出一个如画卷上那女子一样的月牙笑。 程英看见这个笑容,心情稍霁。 陆瑾看着这一幕,几乎有些按捺不住,他爱慕的姑娘,怎能被人这样折辱? 余启蛰攥着他的手臂,用了大力,既是在防着陆瑾冲动,也是在暗示陆瑾要冷静。 陆瑾忍得额角青筋暴起,那方程英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biqμgètν 程英只是淡淡一眼,那一眼里其实没有任何情绪。 陆瑾却莫名觉得憋屈愤恨,他当然知道,正因为两人地位悬殊,对方根本不需要直视他,更不需要将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放在眼里。 甚至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威胁。 程英的视线在余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小姑娘正用浑圆的眼睛在看着他身旁的梁无双,目光清澈又明亮。 他没见过长大后的余娇,这还是头次见到她长大的样子,眉眼间尚存的稚气,还能找到几分幼年时的影子。 其实小姑娘的变化很大,幼年时候的笨拙和畏缩似褪去了不少。 程英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记得小丫头从前是极怕自己的,如今见到自己,竟不是瑟缩着躲开,还敢这样直视自己身旁的梁无双,难道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余启蛰察觉到程英的实现,不着痕迹的用身子将余娇挡在身后。 程英注意到他将余娇护在身后的动作,眼尾微扬,瑰丽的丹凤眸中笑意染得更重了些。 到底是他亲自教出来的,这个时候,在他面前还能这样不卑不亢,不惧他,隐忍而又平和,这份心性倒是让程英很满意。 躲在丫鬟身后的杨寄燕看见两人的视线交锋,心脏鼓动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激动。 这两人虽此刻地位悬殊,但杨寄燕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余启蛰也会权势滔天,而且日后他还会是程英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这二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便能搅弄太晏朝堂的风云波澜。 程英微微抬手,他身后深知督公爱洁的东厂役长赶忙递了块洁净的白色方帕。 程英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缓缓对梁无双说道,“你既这般说,我自然是信的。”biqμgètν 梁无双因胆寒而疲软的身子放松下来,她主动朝程英怀中依偎去,脸上笑容愈发纯真明媚,“督公信妾身便好,妾身心里只有督公,绝不会背叛督公的。” 程英将擦过手的帕子丢给番役,并未将梁无双揽入怀中,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从梁无双的身上找师妹的影子,哪怕只是个影子,他也容忍不了,这个影子对他不忠贞。 顶着师妹的样子,就不该做任何逾矩的事,否则他不介意让这个影子失智,反正只要有师妹的样子,能让他聊以慰藉就足够了。 第五百九十章 可要小心了 程英淡淡朝手底下人吩咐道,“回吧。” 他转身朝茶楼外走去,黑色的鹤氅迎风微微鼓起,露出大红蟒衣上完整的飞鱼纹路,黑色的肃杀冷漠与猩红的锋利鲜艳融在一起,类蟒形而加鱼鳍鱼尾,头如龙的怪异纹路,只叫人觉得这样的蟒衣的确与程英相称。 梁无双追着程英的步伐离开,婢女秋实和花溪虽早从房里出来,但方才不敢靠近,见督公要走,才匆忙去到梁无双身边。 随行的东厂番役也全都鱼贯而出,跟了上去。 “你方才在看什么?”余启蛰在人走远后,见余娇神情恍惚,不禁出声问道。 余娇站在原地垂着手,目光从茶楼门口收了回来,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从梁无双忍住眼泪,弯起眉眼露出那个月牙笑容时,余娇的目光便不曾离开过她,先前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在看见梁无双的笑容时,突然间得到了解释,余娇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前世照镜子时,分明常常能在镜子里看到。 这张脸与她前世的长相……明明是很相似的,尤其是笑起来时的样子。 余娇自从穿越过来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前世的面容了,所以认出梁无双的长相后,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都道相由心生,虽五官多有相似,但大抵性情性格不同,所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先前在胭脂铺,余娇虽觉得她那张脸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却并不能立时就想到自己前世的长相上去。 方才那个如出一辙的笑容,才使她如梦初醒。 这种感觉很怪异,看着别人生了一张跟自己类似的脸,而自己又顶着别人的脸,用着别人的身体过活。 陆瑾低声轻骂道,“阉人果然心性邪佞,喜怒无常!” 刘瑶玉小声惊呼道,“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东厂的探子遍布京城每个角落,何况东厂的人才刚走,誰知道这茶楼里还有没有别的东厂探子在。 陆瑾脸上微微一红,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若是因他骂了一句程督公,连累到师弟他们便不好了。 “咱们也该回去了。”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说道。 杨寄燕躲在丫鬟身后,原本想等余娇她们离开后自己再悄悄的走,可她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三人从楼梯走下来。 她猫着腰站起身,吩咐两个丫鬟遮挡住她的身子,正要往外间走,一行人却来到她的身边,正是余启蛰几人,杨寄燕毫无征兆的暴露在几人眼前。 余娇在看见杨寄燕这一刻,眸光冷了下去。 她这些时日,一直都未曾在京里见到过杨寄燕,也还未来得及联系黛碧,今日倒是巧了。 杨寄燕见被发现,索性也不躲躲藏藏了,她下意识的朝余启蛰看去,见他脸上神色很淡,却没有那夜马车上的凌厉和狠辣,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个男人再如何冷血无情,手段狠辣,万万不会让他身旁的孟余娇看到他的这一面的。 那些阴佞狠辣,都是因这个男人对自己无情无心罢了。 “孟余娇,你也来京城了?”杨寄燕做回到茶桌旁,轻笑着道,“都道医者不自救,你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毕竟长奎与京城相去甚远,水土不服也是常有的,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京城活得好好的。” 重活一世,杨寄燕太笃定自信了,她坚信按照前世的轨迹,孟余娇会死,绝对活不到余启蛰出人头地的时候。 刘瑶玉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没等余娇出声,一脸不悦的冲杨寄燕道,“你谁啊?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温良恭俭让、诗书礼仪学没学过?我瞧着你眼斜心不正,一脸的薄命相!倒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讥讽我妹妹,我劝你还是赶紧去找个大夫给自己看看脑子!” 一番话气的杨寄燕脸色涨红,她回京不久,根本不认得刘瑶玉,也不知刘瑶玉的身份,强按捺着一肚子气,说道,“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妄自尊大了,我爹爹是新上任的吏部右侍郎,你好大的口气,三品大员的门户,也敢说是小门小户!我倒要问问这位姑娘,您又是个什么出身?” 刘瑶玉微微一怔,她记得前些时候,有个从青州过来的杨知府来府中拜见父亲,母亲吩咐她去书房给父亲送点心,她顺道听了一嘴,父亲当时对那位杨知府说过些时候,他会补上吏部右侍郎的职缺。 按理说能去府中拜见父亲,并与父亲在书房里叙话的,应都是清流一派,那位杨大人瞧着也是位饱读诗书的儒士,怎么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杨寄燕见刘瑶玉不说话,误以为她被自己的身份吓到,面上多了一抹得意之色。 虽然刘瑶玉衣着华贵,可身旁连个丫鬟都没有,又与孟余娇这种低贱出身的人厮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高官家的小姐,身份只怕再寻常不过了。杨寄燕想道。 刘瑶玉闻声就要报上家门,余娇却按住了她的手,开口道,“便是出身再好,如你这般心思恶毒的女子,确实是不多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有些因果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杨小姐可要小心了,害人之心不可有,做下的恶,总是要还的。”biqμgètν 杨寄燕目光一瞬间阴沉凶恶起来,只是碍于余启蛰沉冷的目光,她什么都不敢做,只能以嘴还击道,“你少威胁我,我们到底誰的下场会更惨,且走着瞧!” 她站起身,与两个丫鬟道,“我们走!” 余娇注意到杨寄燕身旁的两个丫鬟已经换了人,她心间微微一沉。 杨寄燕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旁的两个丫鬟身上,驻足回身充满恶意的朝余娇一笑,“你是不是想问黛碧为何没有跟在我身边?那个贱丫头吃里扒外,办事不利,竟然瞒着我去杀人,留着这样的丫鬟在身边,可真叫人不放心,她跟春红都被我活活打死了!也算是帮你出了一口恶气,说来你还要感谢我呢,也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了黛碧,那丫头竟是要取你性命,还想诬陷到我这个做主子的身上,自然是留不得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的确要小心些 余娇看着杨寄燕充满恶意的笑容,心里非常不舒服,这让她想到前世医闹的人,都道人之初,性本善,可有些人就是无端可以这么的恶。biqμgètν 她们没有同理心,所做出的举动,根本不能用常人思维去推算。 余娇捏紧了手指,她冷冷的看着杨寄燕,两条人命,她却能说的这样无足轻重,视若玩物。 余娇从未联络过黛碧,也没让黛碧办任何事情,杨寄燕又是如何知道黛碧已经被她收拢? 杨寄燕看着余娇冷下来的脸,心中觉得甚是痛快。 她走过余启蛰身旁的时候,突然听到他低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 杨寄燕怔了怔,她很害怕听到余启蛰这样低沉的声音,很容易便叫她回想起那天晚上这个男人凶狠阴佞的模样,她虽然还惦记着想要嫁给他,可已经对这个男人的狠辣有了忌惮。 杨寄燕看向余启蛰,发现余启蛰根本未曾看她,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杨寄燕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余启蛰开口,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冷漠,“你以后的确要小心些了。” 这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杨寄燕却听后浑身都在冒冷汗,因为孟余娇,她好像真的将余启蛰给惹恼了。 杨寄燕有些狼狈的强撑着,带着两个丫鬟走出茶楼。 她眼前浮现当年周家被抄家时,这个男人神色冷酷,身着绫红色官服,手中提着长剑站在周家正堂里威仪凛然的模样。 院里的梧桐花开的正烈,那种刺鼻呛人的恶臭味,夹杂着死亡前痛苦的呻吟声,森寒的长剑有血水缓缓滴落,周家男丁的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她丈夫周运的头颅就落在她的身旁,惊恐胆寒的眼珠如死鱼眼一般,看向她的方向。 她那一刻在想什么呢? 杨寄燕用力的回想了下,她当时好像什么都没想,丈夫被人当着她的面斩杀,周家被抄家,她心里却只有无尽的高兴和轻松。 她甚至跪在地上还感激的抬起头,去看那个传闻中太晏最年轻的状元郎,短短数日便借着清流的势从翰林院七品编修,一步登天做了大理寺少卿的男人。bigétν 这一世要嫁给这个男人的执念,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种下了呢? 杨寄燕心中浮现余启蛰冷酷的面容,这个男人已经与前世的样子愈发相像了。 她看了眼街角檐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年节将至,春闱也不远了。 杨寄燕闭了闭眼,她很快就要见证到余启蛰是如何步步高升,在司礼监和奸党中左右逢源,成为天子近臣,被清流叱骂奸佞酷吏,却挡不住他手中权势愈重,成为第二个如程英那般人人忌惮的权臣! 这样的男人,哪怕因为孟余娇,再如何厌恶她,她也是要嫁的! 虽忌惮于余启蛰日后的冷厉无情,可杨寄燕不信,若是嫁给他后,他还能杀了枕边人不成? 这一世,她要站着,站在余启蛰身旁,着四品诰命服,亲眼看着周运的人头落地。 茶楼里,在杨寄燕离开后,余娇问道,“你跟她说过什么?” 余启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将该说的话与她说分明。她方才说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余娇这才想起,她从未跟余启蛰说过,杨寄燕三番两次害她的事。 倒是余茯苓已然忍不住,她现在实在太讨厌杨寄燕了,这样恶毒的女子,从前她真是瞎了眼!在青州的时候,余娇便提醒过她要留心一些,不可与杨寄燕交往过密,她还觉得杨寄燕那样锦衣玉食出身的大小姐,心性定然坏不到哪里去,如今越看清这个女子的真面目,越是觉得可怕。 “她不是个好人,我和余娇从沚淓县去儋州粮铺的路上,杨寄燕指使丫鬟买通贼匪,意图要余娇的性命!不光如此,小弟你去青州乡试的时候,余娇不是被穆家二爷请去给杨夫人看诊,头次见面,杨寄燕就指使丫鬟引着我和余娇走错园子,不慎听到别人的谈话,差点被杀了灭口。” 余茯苓原本想说撞见了顾小侯爷和刘公子,一想如今刘公子是余娇的亲兄长,碍于刘瑶玉在,便只说是别人。 “什么?那个杨什么燕子竟这么恶毒,还三番两次的害余娇?”刘瑶玉听完,先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撸起袖子,将杨寄燕再抓回来,“不行,三妹妹我一定要帮你出这口恶气!我知道她父亲是誰,回去我便跟爹爹说,那杨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子女的,能养出这么心思刁钻歹毒的女孩来!”biqμgètν 余启蛰的目光也沉了下去,他竟是不知,买贼匪害余娇已不是第一次,在青州的时候,杨寄燕便已经害过余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喜怒无常 他收敛起心中怒意,去看余娇,见她眉眼很是平静,他突然想到了从前的许多事,还在青屿村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何家人找上门,她自己出面解决,好似习惯了不依赖别人,也从不跟人倾诉这些委屈。 余启蛰看着她干净柔和的眉眼,心间有一丝微微抽疼。 余娇见刘瑶玉这般气愤,倒忍不住笑了笑,她现在有亲人,有爱情,有这么多人关怀自己,再也不是爷爷去世,师哥走后,一个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这样的感觉真好啊。 杨寄燕对她使的手段,她自然是要还回去的,医者虽大多修身养性,可她又不是泥捏的,何况便是泥人也该有三分脾性! 杨寄燕再如何恶毒,她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余娇不会因为跳梁小丑使的那些手段而伤心难过,只有愤怒罢了。 “你还笑?”刘瑶玉仍是愤愤不平,又觉得后怕,还好余娇无事,安然被大哥哥带回了京城。 她朝余娇问道,“刚才那个杨燕子说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大哥哥有派人暗中保护我,她买通的贼匪并未能伤到我。”余娇轻声解释道,“她派去的丫鬟想让我帮她姐妹从杨家要回卖身的死契,答应帮我做事,我叫她回了杨寄燕身旁,跟杨寄燕说事情已经得逞,本是想安插个眼线,也不知杨寄燕是如何识破了。”ъitv 是她早就在京城撞见了自己?这才使黛碧露馅,将她们姐妹二人的性命搭了进去。 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掌轻轻拢紧,立时猜出了缘由,说道,“她买通贼匪害你的事被顾小侯爷知道后,曾来找过我,我去见了杨寄燕一面,应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你无事,便对丫鬟起了疑心。” 碍于刘瑶玉在,余娇没好意思问他去找杨寄燕做什么,难道是去帮自己出气了? 余娇有些好奇,余启蛰是如何帮她出气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余娇根本从未想过要与余启蛰说杨寄燕的事,哪怕是刚到京城的时候跟余启蛰闹别扭,猜测他去沈大学士府上,是因收了杨寄燕给的帖子,也没想过跟余启蛰告状。 大概是她的教养,让她想不起要在背后说人是非。 又或许是,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习惯于把事情藏在心中,自己去解决,因为爷爷去世后,师哥也不在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帮她解决麻烦。 而因为依赖师哥,害得师哥落了个那样的凄惨下场,使她不敢再去依赖任何亲近的人,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再因为她牵扯到任何的事端里。 一旁的陆瑾恍然道,“师弟,原来那次顾小侯爷对你大打出手,是因余娇妹妹?可杨寄燕害余娇妹妹,顾小侯爷为何要打你出气?” 余启蛰淡淡瞥了他一眼,陆瑾立时知道自己又多嘴失言了。 余娇一怔,问道,“顾韫他因为这事跟你动过手?” 刘瑶玉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她能想到的便是原来三妹妹不光早就认识沈莞,还未回京的时候,与顾韫便已经很是相熟了,难怪她认祖归宗那日,顾小侯爷会带着安南侯夫人登门,还准备了那样一份厚礼。 余启蛰听着余娇直呼顾韫的名字,两人已经熟悉到这个地步,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倏尔淡淡一笑,“没师兄说的那般严重,幸而顾小侯爷与我说了这件事,不然还不知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余娇认真的道,“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想不起要跟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余启蛰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往后再有这样的事,要第一个与我说。” 余娇耳尖染上一丝绯色,她点点头。 刘瑶玉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古怪。 几人在茶楼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楼里的茶客在东厂的人走后就散去了,哪怕是好奇程督公竟是为了一位姑娘亲自来茶楼,可誰也不敢在这样的当下议论,毕竟东厂和锦衣卫都是令人风声鹤唳,闻风丧胆的存在。 只余下余娇几人站在大厅里,倒显得十分怪异,几人也未再多停留,离开了茶楼。ъitv 回去的路上,余茯苓好奇的问道,“今日去茶楼那位阵仗很大的男人是誰啊?为何我瞧着人们都很是畏惧他的模样?” 刘瑶玉低声答疑道,“那位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司礼监掌印程公公,因又执掌东厂,多敬称他为程督公。” 想到余娇刚来京城不久,她特意提醒道,“三妹妹往后你若是遇见了他,可千万不要得罪了,京里旁的人都还好说,只是这位程督公权势极大,又是个非常喜怒无常的人,有些官员甚至都不知如何得罪了他,就被东厂构陷,害了命去,便是爹爹也要避其锋芒。” 说到这里,刘瑶玉微微顿了下,脸上有丝憋愤,轻叹道,“爹爹进宫遇着这位程督公,也要任其言语调笑。总之,日后若是再遇着了,三妹妹你一定要避开些。”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不会有交集 余娇乖巧的点头说好,那位程督公的容貌十分出色,余娇方才虽只远远窥了一眼,但也有被惊艳到,虽是宦官,周身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像是伺候人的,这大概就是权利所能赋予一个人的底气,无怪男人们都爱追逐权势。 余娇虽记下了刘瑶玉的话,但私心觉得那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应当不会跟她有什么交集。 倒是父亲他在朝为官,历史上很多宦官弄权,迫害忠良,余娇隐隐有些担忧,她虽回刘家不久,但也知晓刘裕是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 “我瞧着你们像是认识程督公身旁的姑娘?”刘瑶玉虽性子大大咧咧的,可方才也注意到了那些暗流涌动,尤其是余公子一直在拦着他师兄,好似怕他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是认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前跟母亲一起在桃溪巷卖豆汁,她们家的豆汁甘冽清甜,梁姑娘手脚勤快,每日天不亮就会摆摊,如今,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陆瑾并未否认,他只是不想让人将梁无双与程英那样的宦官混为一谈,为了她的名声着想,陆瑾也不曾提及自己爱慕梁无双。 “原来是好人家的姑娘,真是可怜,竟叫那样的人给看上了。”刘瑶玉很是同情,说道,“宫里那些……明明都已不是男人,偏生还要去祸害人家姑娘。” 陆瑾捏紧了拳,只恨他扳不倒程英那个宦官!有朝一日,他定要让梁姑娘恢复自由身,脱离那个阉人! 从长安街回去后,天色已经不早,冬日下凉早,傍晚又冷的厉害,也是怕刘夫人挂心,余娇便没留下用晚饭,和刘瑶玉回去了。 余启蛰让陆瑾送她们回去,余娇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便没拒绝。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李景跟她说,“大公子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来了咱们院子,我跟大公子说小姐出门了,大公子便先去见老爷了。” 余娇目光落在桌上摆的食盒,李景又说道,“这是大公子给您带来的,说是从外面带回来的蜂蜜蒸糕,还有红枣乳糕,大公子拿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可惜小姐不在,这会儿倒是有些冷了。” 蒹葭将食盒打开,里面搁了两个白玉盘,盘中糕点样式精美,散发着软糯香甜的味道。 蒹葭道,“是有些冷了,奴婢拿去让小厨房热一热。” 余娇伸出手,捡了一块蜂蜜枣糕,“不用热,这蜂蜜枣糕还软着,就这样吃吧。” 糕点回灶上热一遍,味道就没这么好了。 蒹葭知道她喜欢吃甜食,又怕这些凉了的糕点会吃坏肚子,便说道,“那奴婢给您沏壶热茶,您就着热茶少吃几块。”ъitv 余娇已经将枣糕送进了嘴里,虽有些凉,但混着蜂蜜,味道极好。 她笑着道,“好。” 不一会儿,蒹葭端了热茶进来,给余娇倒了一杯,余娇饮着热茶,咬着枣糕,又尝了尝红枣乳糕,吃得很是惬意,她还让蒹葭白露她们都尝一尝。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子期走了进来,见余娇手中拿着糕点,脸颊鼓鼓的,刘子期笑了笑,他解开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丫鬟,朝余娇问道,“好吃吗?” 余娇咽下嘴里的点心,点点头,“好吃,谢谢大哥哥。” 刘子期见她嘴角站了糕点碎屑,无奈一笑,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余娇,“怎么吃的嘴角都是。” 余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听刘子期道,“我这两日不在京城,走得急,没顾得上与你说。我听院里的下人说,你让人问我何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余娇摇了摇头,给刘子期斟了一杯热茶,“也没什么,就是吴家昨日夜里找我去看诊,我以为跟王珉有关,便想着留心一些。”bigétν 茶盏里冒出氤氲的白雾,刘子期说道,“我叫人去查了,林昉的确是从青州过来的,他如今在宝药堂里做掌柜,宝药堂是王珉在宫外开的医馆,那林昉若还要害你,无需害怕,我都已安排好了。” 余娇摸了块红枣乳糕,咬了一口,眯了眯眼睛,像只餍足的仓鼠一般,她这才觉出有哥哥的好来,嘴甜的道,“谢谢大哥哥。” 刘子期摸了摸她的头,“顾韫的事我瞒着你,你不生我的气便好。” “哪里会?”她实在没什么资格生这个气,大哥哥不告诉她,无非是怕她自责,只是她真的承受不起顾韫对她那样好,“顾韫因我挨罚,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余娇站起身来,进了厢房,不多久捧了一只木匣子出来,“大哥哥,我先前跟顾韫借了些银子,我这里已有五千两,你帮我还给他吧。” 第五百九十四章 凉了还敢贪嘴 刘子期没去接银票,他看着余娇温和的笑了笑,“你是不是惦记着顾韫身上的伤,想让我去看看他的伤如何了?”ъitv 余娇被说中了心思,有些赧然,她没有否认,将木匣子往刘子期面前推了推,“欠债总是要还的,我如今手头宽裕了,便想着先还一些。” 实则余娇是觉得大夫人去安南侯府说了那样的话,她不可能佯装不知,顾韫虽未对她表明过任何心意,若是误会还好,若不是误会,她理当避嫌疏远。 刘子期看了看木匣子里的银票,含笑道,“这银票你留着自个儿花,当初顾韫借你的银子是我给的,这些钱你不用还他。” 他饮了一口茶,看着余娇脸上意外的神情,笑了笑,“前些时候便想着要与你说的。” 余娇想到刘瑶玉跟她说大哥哥在江南经营着商行,好像又不是那么意外了,当初暮云也是大哥哥派去沚淓县暗中保护她的,可见她在沚淓县做生意的事情,大哥哥应是都知晓的。 “既然是大哥哥借给我的,那这钱就还给大哥哥。”余娇道。 刘子期嘴角微牵起,在她头上摸了摸,“大哥哥的钱就是你的,我在外面经营着商铺,这些钱实在算不得什么,咱们府上虽没金山银山,但钱也是花不完的。” 余娇听他说得谦虚,商行都能说成是商铺,她捧着茶盏喝了口茶,说道,“我听二姐姐说了大哥哥在外做生意极厉害。” “瑶玉跟你说了?”刘子期收回手,又笑着道,“所以日后你不用为银子发愁,想要什么只管跟大哥哥说,你在沚淓县的生意若是不想做了,大哥哥让人帮你管着。” 余娇忽然想到,“周管事不会也是大哥哥的人吧?” 刘子期含笑点了点头,“顾韫手底下没有经商的管事,我便将周管事调了去给你使。” 余娇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当初那些粮食也是大哥哥帮忙买的?”刘子期在江南有商行,她当初说要从苏沪江上买粮,顾韫定是让刘子期的人从江南帮她买的粮食。刘子期见她这般聪慧,与她说道,“倒也不算,我在江南有粮仓,囤积了不少粮食,你说要粮,我就让人从粮仓里运了一些。” 余娇望着刘子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敢情从那个时候起,大哥哥其实一直就在暗中帮她,难怪她从江上买粮的事那般顺利,水患后,其他粮铺都缺粮食,那些人不会想不到从外地买粮运到儋州和青州,应是买不到吧。 刘子期看着自家妹妹浑圆清亮的眼睛,只觉得小姑娘可爱极了,日渐相处,才觉出她并非总是平静老成,偶尔不经意间也会展露出稚气的一面来。 他从盘中捏起一块糕点,本是要投喂余娇,一摸到糕点才觉出是冷的,刘子期微微皱了皱眉,“这糕点凉了,怎么没去热?”bigétν 这话是对蒹葭说的,余娇听了忙道,“是我没让她们去热,怕热一遍,会影响了味道。” 刘子期有些无奈的扯起唇角,“凉了你还敢贪吃,改日我再给你带热的,这些可不能再用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清心饼 余娇并非贪嘴之人,只是格外喜食甜食,因为吃甜食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好。 她乖乖的点了点头。ъitv “过几日子便是你的生辰了,你有没有想要的生辰礼?”刘子期总想多宠着她一些,可余娇不是个孩子,不会如稚童那般,缺什么想要什么统统都会跟亲近的人张口,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总希望余娇还能活得像孩提时候那样天真无忧。 余娇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闲适的道,“大哥哥不用费心,我什么都不缺,夫人又新给我做了衣裳,柜子里还有许多新衣都未穿。”衣食无忧,府中人又待她极好,余娇只是个平凡人,没有太多的欲望,这样安稳的日子她已经很知足。 刘子期侧目看着余娇白嫩脸颊,若有所思道,“你若不说,那大哥哥便只能自作主张了。” 余娇磕着瓜子,认真的想了想,“那大哥哥帮我在京城租间铺面好了,我想卖笺纸。” 周管事时常给刘子期来信,他自是知道余娇在沚淓县开造纸坊的事,刘子期笑着应道,“待会我叫人给你送几张铺面的房契,你自己选间中意的铺面。” 余娇有些开心的道,“谢谢大哥哥。” 刘子期轻笑着道,“怎么总是说谢谢,傻丫头,我是你哥哥,不是外人。” 余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只是习惯使然,其实心里早就将刘子期当成了兄长一样,不然也不会主动开口麻烦他。 外头有小丫鬟走了进来,说是看见大公子在,问小厨房那边可要多准备一副碗筷。 余娇开口问道,“大哥哥可要留下一起用饭?” 刘子期在外奔波了好几日,回府后也未曾来得及歇息片刻,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想陪着余娇一起吃饭。 余娇见他要留下,便吩咐小丫鬟叫厨房多做些饭菜。 “明日我去看顾韫,他的伤你不用太过挂心。”小丫鬟出去后,刘子期道,“顾韫虽然看似胡闹莽撞,但他做事其实是有分寸在的,有些事牵扯到朝堂,我不好与你多说,你只需知道,顾韫挨罚未必是件坏事。” 安南候就要回京,觊觎他手中三十万兵权的人,自然要找个像样的由头才能发难收回兵权,与其被人设计陷害,不如主动制造个由头出来,顾韫所想,刘子期是知道的,只是三十万兵权,那人若是收不回自己掌心,如何会甘心。 顾侯爷回京后,怕是各路魑魅魍魉都要出来放放风了。 余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刘子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母亲去安南侯府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bigétν 他其实想跟余娇说,若是她对顾韫有意,那他乐见其成。 这世上唯有顾韫,能叫刘子期放心将余娇的下半生托付给他照看,想到余娇属心那余五,便打住了话茬。 屋外忽然传来刘瑶玉的声音,似乎在吵嘴一般,“小跟屁虫,你跟着我做什么?” “讨厌鬼,誰跟着你了,我是来找三妹妹和大哥哥的。”韬哥儿气呼呼的还嘴道。 余娇抬眼看去,有丫鬟从外间撩起毛毡帘子,两人一前一后别别扭扭的走了进来。 “大哥哥你回来啦!”韬哥儿看见刘子期一脸高兴的奔到他身旁。 刘瑶玉撇了撇嘴,气哼了一声,“那是我大哥哥!” 刘子期与余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着好笑,韬哥儿已经围在刘子期身旁,轻摇着刘子期的袖子,“大哥哥给我带的琉璃套娃我可喜欢啦!” 刘瑶玉自然不能学他那般,虽然她也想跟大哥哥亲近撒娇,可到底是女孩儿,又这般大了,实在抹不开脸面做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她在余娇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不甘落后的道,“大哥哥给我带的铜黛我也很喜欢,谢谢大哥哥!” 韬哥儿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他仍旧是一脸开心,在他看来,只要大哥哥出门有给他带礼物就行了,虽然他不喜欢刘瑶玉,可誰叫她也是大哥哥的妹妹呢,大哥哥出门自然也是要给他妹妹带东西的。 “三妹妹,大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韬哥儿好奇的问道。 余娇指了指桌上尚未用完的糕点,说道,“大哥哥知道我爱用甜食,便给我带了些好吃的点心。” 韬哥儿往桌上的点心看去,礼貌的问道,“三妹妹,我能吃吗?” 刘子期拦住了他,“点心凉了。” 蒹葭在一旁说道,“奴婢端去小厨房让她们热一热吧。” 余娇点点头,想着刘瑶玉和韬哥儿应也要留在她院里用饭,又细心叮嘱道,“叫人给韬哥儿另做一份饭菜,不要放生姜大蒜,少放盐,别煮鱼鲜。” 蒹葭端着点心,应喏出去了。 余娇又与韬哥儿的丫鬟翠珠问道,“韬哥儿的药可吃过了?” 翠珠对余娇很是恭敬,回道,“过来前刚用过。” 余娇点点头,刘瑶玉忽然拉起余娇的手,小声跟她道,“大哥哥送我的铜黛一盒里有好几斛,等明个我给你送来几斛。” 在刘瑶玉看来,大哥哥出门只给余娇带了两盘点心,她从前竟还嫉妒大哥哥偏心,对余娇这个妹妹更上心一些,这会儿却觉得自己真是心眼太小了,大哥哥给她和韬哥儿的礼物,都要比这两盘子点心要贵重许多,不免有些心疼余娇。 余娇不知她所想,只当刘瑶玉热心喜欢与她分享东西,笑着说道,“我不爱用那些,二姐姐还是自个儿留着用。” 刘瑶玉摸了摸她的头,见她一脸懵懂,甚至都不像韬哥儿那般会争宠,她分明是府里最小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心想等余娇及笄礼,一定要送她个好东西。 余娇被刘瑶玉一脸小大人的模样,还有那莫名怜悯的眼神,给弄得一头雾水。 晚间三人都是在余娇院子里用的饭,桌上没有长辈在,无需恪守食不言的规矩,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用了饭后,刘子期送韬哥儿回了东苑,刘瑶玉也一起走了。 蒹葭打了热水进来,余娇沐浴过后,坐在软塌上又捯饬起香丸来,她制的是能提神醒脑,凝神静气的清心饼。 第五百九十六章 穆家相求 将沉香洗净,研成粗粉,再用蜀椒、龙脑香、白芍、桂皮共研细粉,以少量细辛研成粗粉混入其中,研成更细的粉,而后需要加入白芨汁合成香饼,乘湿双面压入沉香粗粉,阴干再烘干焚用。 好在府中后园便有白芨,第二日,余娇带着蒹葭去后花园采了几株白芨,合成香饼后,便放置了起来,等待阴干。 刘子期给余娇送了十几张铺面的房契,任由余娇挑选,余娇问过这些铺面如今可都做着什么生意,与刘子期商量后,选了间离书铺近的店面。 余娇写了封信让李景送去了驿站,寄往青州,信中她是跟沈瑜说了笺纸熏濯雅香的事,若只是焚香给纸张熏上香气,这样香气必定无法持久,让他们也一同想想法子,看如何才能叫笺纸上的香气能经久不散。 晚间的时候,刘子期从安南侯府回来,跟余娇说顾韫已经能翻身了,只是还下不了床,他身上的伤也结痂了,瞧着没什么大碍,让余娇不要挂心。 余娇那日看过大夫给顾韫开的伤药,都是上好的金疮药,便是她调制,也无非是用那些药材,顾韫根骨强健,只要好好养伤,便会无碍的,余娇去过安南侯府后,便不怎么再担心顾韫的伤了。 她趁闲暇又制了几款香丸,有甜甘妩媚的郁帷香,此香多为女子喜欢,用了苏合香榕汁,还有保和通协的保和饼,用了檀香和龙涎香,还有如沐深林的杏坛霭,用了松香和侧柏叶。 因要试香,映月榭这几日香气不散,府中下人路过都说好闻,三小姐在制香的事也传到了老夫人和刘次辅的耳中。 刘次辅来院子里的时候,院中还有未散的杏坛霭香气,刘次辅很是喜欢这个味道,跟余娇讨走了几块香饼。 老夫人叫余娇去保寿堂用饭的时候,也说起香饼来,余娇知道她爱焚香念佛,便叫蒹葭给老太太送了一盒保和饼。 老夫人当即叫刘妈妈在香炉里焚了一块,保和香里用了檀香,味道很干净,清雅又不浓郁,余娇在保和香里用了药材,并不单单只有香料 ,闻之对身体也有益处。 只是老夫人有咳疾,屋内烟熏缭绕对嗓子不好,她还是提醒要老夫人屋里要少焚香。 老夫人很喜欢这保和香饼的味道,说是三日后要带余娇去莲溪庵上香祈福,让余娇多制两盒保和香,到时带去给莲溪庵的济心师太。 余娇答应下来,回去便又赶制出一些保和香饼。 刘瑶玉惦记着与沈莞说好的品茗闻香,生怕她母亲也学祖母和父亲那般跟余娇讨要香丸香饼,故意在刘夫人面前说余娇制出的香极少,且还有旁的正经用处。 刘夫人本来的确也有这个念头,被刘瑶玉这么一说,只好打消了。 这一日余娇做完保和香饼,想着若是庵庙里焚香,应是喜欢用篆香和线香的,便让李景出府去采买些紫苏、龙脑香和降真香回来,再去找手艺好的木匠雕刻一个卍字,一个云纹的香篆模子,她打算做妙篆香。 李景刚走不久,就有小丫鬟进来道,“姑娘,余姑娘来了。” 余娇正在矮塌上摆弄香料,抬头看见余茯苓走进屋来,笑着道,“阿姐,你怎么来了?快来坐。” 余茯苓走到软塌旁,见她在矮桌上摆了不少东西,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她没敢碰矮桌上的物件,在软塌旁坐下。 蒹葭送了茶水点心进来,便又出去了。 余茯苓这才开口道,“穆家大爷去坎井胡同了,他有事相求。” 穆家二爷那时候帮了余娇良多,余启蛰他们去青州乡试,还是住在穆家,余娇也听余启蛰提过坎井胡同的下人都是穆家大爷安排过去的。 只是她若没记错,穆家大爷任的是鸿胪寺卿,他一个朝廷的四品大员,会有什么事情求到余启蛰他们。ъitv “穆家大爷可曾说是什么事情?”余娇放下手里的香铲,出声问道。 余茯苓忙说道,“穆家少夫人难产了,穆家大爷也不知从哪听说你能剖腹生子,竟是找到坎井胡同那边,想请你去府上给穆少夫人看看,启蛰不好直接回绝了,便叫我过来与你说一声。” “穆家大爷怎会知道我在京城?”余娇给余茯苓斟了杯茶,“他莫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这样说却也是不对的,穆家大爷又不曾见过她,便是知道刘家新找回了个女儿,也不当知晓是她。 余茯苓顾不得喝茶,“我看着像是不知道,他还以为你也住在坎井胡同,随我一同来陪小弟春闱的,这会儿穆家大爷还在院里等着,启蛰陪他坐着说话,我只说你出门了,出来寻你。” 余娇穿鞋下了软塌,去拿诊箱。 她心里很清楚,穆家大爷找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穆家二爷穆衍往京里给穆家大爷写信提过她会剖腹取胎,要么是吴家三夫人取死胎的事被人特意说了出去。 吴三夫人是中毒才胎死腹中,这牵扯到后宅阴私,关系到脸面,吴家人自然不可能到处说,那就只能是王珉和林昉那两人在作怪。 毕竟吴家当初找上沈莞,就是他们的杰作。 只是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有着穆衍这层关系在,余娇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她查看完诊箱里的器械,又装了一匣子羊肠线,将诊箱交给余茯苓拿着,起身去了隔壁院子。ъitv 刘子期正在屋里看账册,听余娇说完穆家少夫人难产,以及她的猜测后,他合上了账册,站起身,说道,“你安心去,若真是他们在背后捣鬼,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余娇听他这么说,心里轻松了不少,背后有人撑腰做起事来,自是有底气和成算的。 “那大哥哥我去了。”余娇朝他笑了笑,带着余茯苓朝外面走去。 余娇出了房门,刘子期出声叫住了她,对她和煦沉稳的笑道,“万事都有大哥哥在呢!” 这话很是暖心,从前师哥傅川也总爱与她说,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他在,他说到做到,当初爷爷去世的时候,一应丧事都是师哥操办的,她太过伤心,沉浸在至亲辞世的悲痛之中,根本无暇顾忌到那些,师哥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而今,她有了另一个兄长,这人待她如师哥傅川那样好。 余娇脸上笑容更开怀了一些,她朝刘子期摆摆手,带着余茯苓离开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还能生吗 到了坎井胡同,穆家大爷穆忱还在正堂里等着,见余娇走进来,他忙站起身道,“这位姑娘便是余女医吧?我二弟在信中提过你,说他那一身顽疾背疽就是余女医治好的。” 余娇朝他颔首见礼,听他说穆衍在信中提过她,不免想,难道剖腹取胎的事儿也是穆衍在信中告诉穆家大爷的?与王珉林昉那两人并无干系,是她自个儿想多了? 穆家大爷道,“闲话先不多说了,我儿媳情况危急,还请余女医能现在便随我去府上。” 余娇点头说好,几人朝外面走去。 余娇上了马车,才看见余启蛰也跟了上来,她笑着道,“你不用去,有阿姐给我打下手就够了,你还是留在家中好好温书。” 余启蛰迈脚上了马车,“我不放心。” 余娇知道约莫是秦光的事,叫余启蛰总是担心她一个人出门,她无奈笑道,“是去穆家大爷家里,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蒹葭和白露都跟着呢,你是男子,我是去给穆少夫人看诊,你跟去也不便。” 余启蛰听后,略思索了下,“那稍晚一些,我去接你们。” 余娇见他这般牵挂自己,心里自是很甜蜜的,她笑着点点头,“好。” 从坎井胡同去穆府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穆家大爷与看门的小厮交代过后,车夫径直驾车入了府门,穿过影壁,来到后院。 余娇和余茯苓下马车后,穆家大爷引着她们去了穆家少夫人的院子。 穆家大少爷穆念阳正在院中踱步,瞧见穆家大爷,急急忙忙问道,“父亲,女医可请来了?” 穆家大爷点点头,领着余娇进了屋子。 在屋中看到正与穆大夫人说话的王珉,余娇才知自己先前并未想多,穆家找上她,还真是王珉的手笔。 “余女医,又见面了。”王珉这次倒是和善的紧,一瞧见余娇进来,就笑模笑样的说话。 余娇目光极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未搭话。 王珉也不在意,转头与穆大夫人说道,“余女医医术高超,尤其是精通破腹取子的法子,有余女医在,穆少夫人母子定能平安无事。” 穆大夫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余娇道,“我儿媳和她腹中的孩子的命,就托付给余女医了。” 余娇不理会王珉戴的高帽,道,“我得先去看看少夫人的症状。” 穆念九忙说道,“母亲,您快带女医去青青房里。” 穆大夫人引着余娇进了厢房,厢房里产婆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尾,一旁的木盆里热水已经染红,见穆大夫人进来,她一脸无奈道,“夫人,少夫人还是使不上力。” 穆少夫人双眸泛红,脸上布满汗珠,她哭着朝穆大夫人唤了声母亲,自己朝自己怨怪道,“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有气力,可就是使不上!” 穆大夫人赶紧走到床边,出声安慰道,“青青莫怕,你爹已经将余女医请来了,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ъitv 余娇走到床头去给苏青青把脉,见她精神头很是不错,不像是别的妇人生产时脱力虚弱,才使不上力气。 “宫口开了几指?羊水什么时候破的?”余娇摸完苏青青的脉象,出声问道。 一旁接生的产婆说道,“两个时辰前羊水就破了,少夫人的宫口开了四指,按理说产子应是十分顺畅的,可偏生少夫人……用不上力。” 余娇去到床尾,撩开苏青青身上盖的薄被,仔细看了看她身下的情形,出声道,“少夫人,你再使力试试。” 苏青青攥起身上的被角,咬牙用尽全身的气力,可这力就是到不了下体。 穆家大夫人掏出帕子给苏青青擦脸上的汗渍,说道,“青青生产前身体一直都很好,我们府上早就请王太医来把过平安脉,也一直吃着安胎药,这也不知是怎么了……” 苏青青的脉象平实有力,她身体并不虚弱,宫口也开的很好,按理说是该能顺产的,偏生诡异的是,苏青青使力到额角青筋凸起,其实根本没有产生一丝力气。 只是眼下羊水已经破了两个多时辰,时间紧急,若再耽搁下去,会对腹中的孩子不利。 余娇没再多说,让蒹葭和白露去准备甘草水和花椒盐水,准备给苏青青做剖腹产。 苏青青脸上并无害怕,显然在余娇来之前,应当已经有人跟她说过,要通过剖腹取子的法子,让她生下孩子。 准备工作做好后,余娇让穆大夫人出去等,房间里只留下了产婆和余茯苓给余娇打下手。 剖腹过程中,苏青青的状态也很好,神志一直是清醒的,精神头也很不错,因为麻醉后感觉不到疼痛,她觉得十分神奇,还时不时开口跟余娇聊上两句。 处理好羊水将孩子取出后,余娇挤出胎儿口鼻内的黏液和羊水,小婴儿顿时哇哇大哭,苏青青闻声大松了一口气,也跟着激动的掉了眼泪。bigétν 余娇结扎完脐带,将婴儿交给产婆照看,处理好胎盘后,和余茯苓对切口进行缝合。 产婆轻柔的将婴儿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用柔软的棉被子包裹起来,跟苏青青笑着说道,“恭喜少夫人,是位千金。” 她抱着孩子走到床头去给苏青青看,“您瞧瞧,小小姐这嘴巴眼睛可真像您。” 苏青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慈爱的看着婴儿,伸手碰了碰她肉嘟嘟细嫩的脸颊。 小丫头的哭声嘹亮,屋外穆家众人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脸上沉重的表情随之一松,眼睛里全都浮上点点笑意。 王珉脸上也带着笑容,他以如厕为借口,去了屋外。 苏青青让产婆将小丫头抱去外面给公婆和相公看看,穆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出世的小婴儿身上,争相想抱孩子,并未注意到王珉离去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 余娇在将伤口缝好后,上药包扎好,与苏青青叮嘱了要注意的地方,“缝合的线是用羊肠黏膜制成的,可以被身体吸收,一个月左右就会完全被吸收消退,只是这缝合的刀口可能会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白疤。” 苏青青笑着说道,“无妨。”她倒是不在意这个,她又不是那等靠着姿色争宠的妾室,生怕身体会有一丝丑陋就惹了男人厌弃。 她是穆家正经娶进门的少夫人,只想多为穆家开枝散叶,所以紧张而又关切的道,“那我以后还能生吗?”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多了一味药 “自然是可以的。”余娇说道,“剖腹取子并不影响你再怀身子,只是下次生孩子可能还要剖腹,当然,也要看你的身体情况,若是身体状况良好,产婆接生顺娩也是可以的。” 她给苏青青做的是横切口且手术顺利,无切口延裂,也无产后大出血等情况,若是下次怀胎,胎儿体型不超过八斤,且无其他无法正常分娩的症状,二胎是可以再顺产的。 实际上这次苏青青本也可以顺产的,余娇洗净手上的血污,问道,“你这两日可服用过什么药?” 苏青青说道,“每日都有喝安胎药,安胎药是王太医开的方子,我一直在吃。” “今日可有吃旁的什么东西?”安胎药是长期服用的,问题不应该出现在安胎药上。 苏青青回忆了下,说道,“早上喝了一碗牛乳,又用了些粥和点心,与往日吃的倒没什么不同……我想起来了,产婆过来前,王太医给我煎了碗补药,好像是八珍汤。” 八珍汤是益气补血的,主治气血两虚,虚大无力,是可以在产前服用的。ъitv 只是苏青青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失了力,余娇谨慎的问道,“药碗可还在?” 苏青青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只空药碗,“我喝了药没多久产婆就来了,药碗丫鬟还没来得及收拾。” 余娇走到桌旁,拿起药碗,见碗底还有残渣,她用勺子蘸了些,送到鼻间嗅了嗅,又用指尖蘸了一点送入口中。 “余女医这是在做什么?”苏青青见了余娇的举动,下意识的问道,“难道是这药有问题?” 八珍汤里有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川穹、白芍药、熟地黄、甘草八味药材,这碗底的药渣虽然用了生姜和大枣掩饰味道,但余娇的舌头对药味太敏感了,轻易便分辨出药渣中除了原本该有的八味药材,还多出了一味雷公藤。 雷公藤是有毒性的,可致使人头晕头疼、肢体发麻、浑身无力、痉挛抽搐,这碗药中的雷公藤剂量比较少,可能是这个缘故,苏青青只有泄力的症状。 余娇将汤匙放回药碗中,与苏青青道,“这碗药的确有问题,多了一味雷公藤,服之会使人头晕浑身无力。” 苏青青怔了下,有些怀疑的道,“余女医是不是尝错了?王太医没道理害我……我只是突然使不上力气,并无头晕的症状。” 余娇:“不会有错,若是炉上还有药渣的话,少夫人可以拿去找旁的大夫辨别。” 见她这般笃定,苏青青很难不相信她,迅速冷静下来,与余娇道,“烦请余女医将我母亲请进来,此事先不要声张。” 余娇去了屋外,请了穆大夫人进屋。 虽然是添了位千金,但穆家人依旧很是欣喜,对余娇也格外感激,穆大夫人以为余娇是要交代一些如何照顾苏青青的话,不曾想竟是王太医开的药有问题。 若不是王珉下药,苏青青这一胎本该顺顺当当的生产,根本不用受这么大的罪,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这中间要是稍有差池,说不得他们穆府就是一尸两命。ъitv 穆大夫人当即表情沉了下去,到底是当家主母,穆大夫人一边叫身边得力的婆子将屋中还残留着少许药底子的药碗仔细收起来,一边叫丫鬟去厨房灶上看看王珉煎药用的药炉里可还有药渣。 做完这些,穆大夫人朝床上躺着的苏青青安抚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身子,若真是王珉故意害你,就算他是太医院的御医,我和你父亲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苏青青脸上表情松快了些,她笑着点点头,“有劳母亲了。” 穆大夫人摸了摸苏青青的头发,慈爱的与她道,“念阳记挂着你的身子,一会儿我叫他进来看你。” 能看出来,穆家人对儿媳是极好的,穆大夫人也很开明,都道妇人产房男子进不得,容易招致血光之灾,穆大夫人却主动开口让儿子进来陪儿媳。 余娇将用过的器械收拾进诊箱,穆大夫人朝她叮嘱道,“今日的事还请余女医不要在外宣扬。” 余娇颔首,“大夫人只管放心。” 穆大夫人又关心起苏青青的身子,余娇与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又留了些石青散和生肌膏,提着诊箱带着余茯苓去了屋外。 王珉一见余娇出来,笑着说道,“余女医剖腹取子技巧熟练,老夫果然不曾引荐错人。” 余娇淡淡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暗不明。 抱着婴孩的大少爷穆念阳连忙朝余娇道谢,穆大夫人朝他道,“你去屋里陪陪青青。”ъitv 穆念阳抱着孩子进了里间厢房,穆大夫人又说道,“老爷,此番多亏了王太医和余女医,青青才能母子平安,我们理当备份厚礼感谢,妾身见识浅薄,您随我去库房给他们二人挑份厚礼。” 第五百九十九章 缉拿归案 穆家大爷朝王珉与余娇道,“失陪,二位喝杯茶稍坐片刻。” 穆忱心里虽有些奇怪去库房挑选谢礼这种小事,为何要叫上他一起,还是跟着穆大夫人离开正堂。 二人一走出院子,穆大夫人就将王珉在苏青青的药中动手脚的事告诉了穆忱。 穆忱眉头拧起,神情严肃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被穆大夫人派去灶房的小丫鬟,抱着熬药的砂锅走了过来,她道,“夫人,药渣都还在。” 穆大夫人冷笑一声,“看来他是觉得万无一失,没人会想到他给青青下毒,这药渣竟然都没处理。” 穆忱脸色也沉了下去,当即就道,“我这就叫人去官府报案。” 这样公然下毒害他穆家的人,就算王珉是宫里的御医又如何?穆忱并不打算息事宁人。 他唤了心腹小厮,叫他去京畿属衙门报案。 小厮还未走远,门房就来报,有衙差上门,说是京畿属衙门的,要来府中捉拿罪犯。bigétν 穆忱脸色微微一变,他们还未来得及报案,京畿属衙门上门是要捉拿誰? “老爷,是张巡检带人过来的,他们人倒是规矩,没强硬入府,说是让小的跟您通禀一声,您可要过去见一见?”门房小厮道。 穆大夫人心里有些不安,“老爷,我们可是惹上什么麻烦事了?” 穆忱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前院看看到底是何事,你先回院子。” 穆大夫人点点头,看着穆忱去了前院,她带丫鬟去了库房。 穆忱来到府门,张巡检见他过来,拱手行了一礼,笑着说道,“穆大人,卑职实在是有公事要办,不然不会上门叨扰。” 穆忱见他言语姿态都甚是客气,心里已大致猜出,京畿属要抓的人,应当与他们穆府无太大干系。 “既是为了公事,怎么算是叨扰?”穆忱请了张巡检的人进府,又道,“只是不知张巡检要抓的是何人?怎么会在我府上?” 一支衙差跟在张巡检身后进了穆府,张巡检说道,“穆大人有所不知,京畿属衙门早些时候办过一件案子,城外义庄有尸身被毁,那守义庄的人逃得不知所踪,今日我们京畿属衙门接到报案,说是案犯此刻就在穆大人府中。” “怎么可能?”穆忱摇头道,“我们府中下人来历都很干净,都是进府好几年的老人,不当会跟义庄毁尸的案子扯上干系。” 张巡检压低声音道,“不是 您府上的下人,听说您家少夫人难产,请了大夫上门,那大夫是个擅剖腹取子的?您可知道义庄当时被毁坏的尸身,便是怀了身子的女尸,那女尸的腹部有刀口和缝合的痕迹。” 穆忱脸色大变,这话一说,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京畿属衙门的人是说京郊义庄毁尸案与余女医有关。 穆衍在信中多次夸赞过余女医的医术,对她颇为欣赏,就在方才余女医还救了念阳媳妇母女两人的命,穆忱虽惊骇,但仍下意识的想要护着余娇。 他道,“张巡检是不是搞错了?余女医医术精湛,根本无需用死尸练手,何况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敢去义庄那种地方?”biqμgètν 张巡检却道,“人不可貌相,咱们京城从前可从未发生过这样毁尸的案件,我这边已经查到,这位女大夫还给吴家三夫人剖过腹,正是在义庄毁尸案后不久,这京城除了她有这样的技艺,别无二人,案犯不是她又是誰?” 他看着穆忱对那女大夫多有维护,便又道,“穆大人可莫要为难我办差,此案闹得京里百姓人心惶惶,连鬼怪之说都出来了,如今总算是水落石出,我得将人犯缉拿归案,才好平息流言。” 第六百章 方寸大乱 穆忱有心让人去通风报信,但张巡检带着衙差寸步不离的跟着穆忱,他只得敛下心思,领着张巡检往后院走去。 穆大夫人从库房取了物件回来,刚要打发身边的丫鬟去前院打听下京畿属衙门的人上门到底所为何事,就瞧见穆家大爷领着一队官差走了过来。 后宅这样的地方,外面的人轻易哪能进来? 见大爷领着人所来的方向正是桃宣院,穆大夫人心想难不成大爷已经跟京畿属衙门通过气,现下就要将王珉给抓个人赃并获?biqμgètν 她在院门口驻足,想等着穆忱过来。 穆忱远远的就给穆大夫人使眼色,他虽是四品官员,却也无法公然阻挡京畿属衙门的人办差,只是事出突然,穆大夫人又不会读心之术,哪里能看得懂他的意思。 走至院门前,张巡检道,“那女大夫如今可就在院子里?” 穆忱往院中看了一眼,“应当是在的,只是桃轩院里住的是我儿媳,她刚刚生产,不好受了惊吓,还请张巡检稍等片刻,容我夫人进去通个气。” 张巡检淡淡笑道,“通气怕是不成,万一叫那女大夫也得了信,逃之夭夭,我这趟的差事可就办砸了,穆大人,得罪了。” 张巡检语毕,就命手下的衙役将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要进去抓人。 穆大夫人也听出不对来,这些人竟是来抓余女医的?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穆忱,此刻却不是解释的时机,穆忱见张巡检已进了院子,快步跟上,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后宅住的都是女眷,张巡检既然只是抓捕与我穆家无关的犯人,却这般大肆惊扰我穆家府中的女眷,此举大有不妥!” 张巡检却笑道,“等拿了犯人,我再与穆大人赔不是。” 他带着衙差脚步飞快的冲进了正堂。 正堂里,王珉正老神在在的喝茶,心情颇好的样子,听到院里的动静,他抬眼看去,瞧见为首的张巡检,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幸灾乐祸的朝余娇看去。biqμgètν 见她仍一脸平静的坐着,王珉心中轻叹,这人呐,大难临头尚不自知! 张巡检带人一进正堂,扫量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端坐的余娇身上,余光瞧见王珉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便喝道,“将她拿下!” 蒹葭和白露立时将余娇护在身后,见衙差上前拿人,白露冷冷道,“我看誰敢?誰给你们的胆子,敢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们家小姐!” 张巡检早就与王珉通过气,知道余娇不过是从青州乡下来的女医,在京城既无靠山也无任何背景。 他冷着脸道,“拒捕罪加一等!给我统统抓起来,带回京畿属衙门好好审问!” 坐在椅子上的余娇神色非但没有一丝慌张,反倒镇定得不像是十三四的少女,她唇角微微抿起,淡淡的看了王珉一眼,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她站起身来,沉静的问道,“敢问我犯了何罪?不管你是哪个衙门的大人,抓贼要拿脏,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扣个罪名就拿人。” 穆家大夫人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也出声道,“是这么个理,余女医是我穆家请上门的大夫,张巡检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抓人?” 张巡检肃冷着张脸,只朝余娇道,“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京郊义庄毁尸一案是你做下的吧?你要罪证,屋里躺着的穆少夫人就是证据!”bigétν 他一挥手,指使衙差上前去夺余茯苓手中抱着的诊箱,余茯苓哪里能敌得过衙差的力气,诊箱当即被夺了去! 张巡检将诊箱掀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器械,他冷冷一笑,拿起里头比匕首还要小而薄的手术刀,“这就是你剖腹用的刀子吧?义庄尸身的腹部便有这柄刀子划开的伤口,还有针线缝合的痕迹,我已让仆妇看过吴家三夫人的腹部,早就查到了是你所为,今日抓你个现形,你还有什么话就去牢里申辩吧!” 言毕,张巡检合上诊箱,让身旁的手下将诊箱里的物证好好收着,下令让衙差动手拿人。 余茯苓吓得脸色泛白,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去抓余娇的手。 就在这时,有小厮进来道,“老爷,刑部右侍郎梅大人过来了,也带了好些人,说是来府上办案,门房那里拦不住,人已经快到后院了。” 穆忱眉头紧皱,今日这是怎么了?闹了一出又一出。 张巡检肃容,心里也吃了一惊,怎的惊动了刑部的人?京郊义庄毁尸不过是个小案子,他并未报往刑部过。 愣神间,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刑部右侍郎梅玄朗带人走了进来,瞧见屋内的情形,他微微一怔。 穆忱已敛衽行礼,“梅侍郎怎得空来府上?” 穆忱虽是鸿胪寺卿,但才官居四品,刑部侍郎却是正三品的官职,品阶上要比穆忱高一阶。 张巡检也一改方才肃杀的模样,笑着行礼道,“京畿属巡检御史张聪见过梅侍郎,” 第六百零一章 抓错人了 梅玄朗淡淡颔首,“张巡检也在办案?倒是巧了,莫不是跟刑部办的同一桩案子?” “梅侍郎说笑了,下官办的是前些时候京郊义庄毁尸一案。”张巡检讪讪一笑,他们京畿属衙门主管城巡治安的小案子,哪里能跟刑部所办的大案相提并论。 却不想梅玄朗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今日正是为了此案而来。” 张巡检不由一怔,下意识的朝王珉看去。 王珉亦是一头雾水,他只跟京畿属衙门打过招呼,怎会惊动刑部的人?他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冷静下来,暗窥了仍神色冷静的余娇一眼,冷笑着想惊动了刑部也无妨,只要能将人抓紧牢里,让她从京城销声匿迹便好。 “这……这不过是桩小案子,怎能劳梅侍郎亲自过问,下官已查明了案犯,正要将人带回去审问。”张巡检赔着笑脸说道。 “哦?”梅玄朗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他,“这案子你们京畿属衙门可办不了,由刑部接管了。” 张巡检很是不解,虽说他们京畿属衙门职权管辖范畴极小,可这又不是什么大案子,若不是当初义庄那具被毁的女尸是苑马寺监正的外室,受了那王监正所托,京畿属衙门根本不会追查这样的没有油水的小案件。bigétν 前些时候没了义庄看守人的行踪,京畿属衙门本就没打算再继续追查,若不是王珉使了银子,又提供犯人的线索,张聪想着抓到人再去王监正那儿领笔谢银,今日根本不会带人来穆府。 眼下梅玄朗既已经这般说,他只得道,“是下官无能,没能早些将差事办好,如今还得劳烦梅侍郎亲自过问。” 梅玄朗没再理会他,看了眼被丫鬟护在身后的余娇,视线落在王珉身上,王珉正要笑着上前搭话,就听梅玄朗对扈从道,“将人抓了,带回刑部。” 跟着他的刑部官差,大步上前,将王珉给拿下了。 王珉惊诧的道,“梅侍郎你这是做什么?你们抓错人了,犯人在那呢!”他指着余娇,急声分辨道,“您怕是不认得我,我在太医院当差。” 两个刑部的官差不由分说的钳住他的手脚。 梅玄朗面无表情的道,“王太医是吧?正是因你在太医院当差,这案子才由我们刑部来审理。” 王珉急得跳脚,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该抓的是姓余的那个女大夫,怎么抓到他头上来了? “老夫是太医院的人,为皇上当差的,你们刑部便是要审案子,怎么敢没凭没据的抓到我堂堂御医的头上来?”王珉见梅玄朗要动真格的,急赤白脸的高声喊道。 他这话余娇听来耳熟极了,似乎就在片刻前,她刚刚说过这样的话。ъitv 张巡检也有些懵了,但他拿了王珉的好处,开口道,“梅侍郎,毁尸的凶犯是这位女大夫,她刚给穆少夫人剖过腹,您是不是……抓错人了?” 梅玄朗嗤笑一声,神色嘲弄的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为官者,与人勾结栽赃陷害,罪加一等!” 巡检本就是个在京城根本不显眼的小官,张聪被本就为刑部所震慑,听了这话,他心里更是没底,他胆怯的道,“梅侍郎冤枉下官了,就是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构陷他人啊!” 他让人将诊箱拿到跟前,掀开给梅玄朗看诊箱里的器械,“下官收集到线索,义庄毁尸案的确是这女大夫所为,今日过来抓人,也是抓了个正着!您可请仆妇去看看穆少夫人腹上的刀痕和缝补的痕迹,京畿属衙门有画师留存下女尸腹部的缝痕,您可相较比对!”bigétν 张聪自认说的都是实话,却不想梅玄朗根本不为所动,反道,“你当真比对过缝痕?”他轻嘲一笑,微微扬手,就有刑部的官差递上两副画卷,“这是我命人从京畿属衙门取来的。” 张聪上前确认了一眼,这画上的缝痕的确是京畿属衙门请的画师所绘,他倒是不知刑部何时取走的。 梅玄朗又打开另一幅,“这是吴三夫人腹上的缝痕,你且睁大眼睛看看,这两个缝痕可有半点相似之处!” 张聪看着两副画卷,虽是冬日大冷的天,他额上却沁出汗来,两副画卷上缝痕相差甚远,甚至无需比对,只打眼一瞧,就能看出分别来。 一个缝痕粗鲁,针脚歪斜似蜈蚣,另一个刀口极小,缝痕细致。 王珉在一旁听着,一颗心急速沉下去,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在宫里当差的,见过不少大场面,他冷静下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巴,“缝痕又能算什么罪证,保不齐义庄的女尸是用来练手的,缝合的自然莽撞些,女子大多擅针凿女红,练熟了手,缝合人皮自然会细致起来。” 第六百零二章 接我的 梅玄朗却根本没理会他,而是看向穆忱夫妇,“我带了擅画的仆妇过来,且叫她去看一眼少夫人的缝痕,绘下取证。” 穆大夫人心疼儿媳刚生了孩子,还要被这样搅扰,但牵扯上刑部要办的案子,也没法子拒绝,只得应下,领着刑部带来的仆妇进了苏青青的厢房。 穆忱虽不知事态缘何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他私心里不想余女医出事,毕竟余女医救过二弟,今日还救了念阳妻女,刑部来掺和这一脚,如今看来倒是好事。 他招呼梅玄朗坐下等,让下人端了茶进来。 梅玄朗便在正堂里坐下,神色平静的饮茶。 王珉心里愈发慌了,他再次挣扎起来,“梅玄朗,老夫也是官身,就算你是刑部侍郎,也不能枉顾王法,抓老夫去刑部!” 梅玄朗皱起眉来,“你若有力气,等到了刑部,有你说话的时候!” 张聪生怕这案子会牵扯上自己,忍不住多嘴道,“敢问侍郎大人,这案子究竟与王太医有何干系?难不成是他做下的?实不相瞒,正是王太医跟下官通风报信,说这女大夫便是京郊义庄毁尸案的凶犯,下官才一路追查过来。” 梅玄朗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京畿属衙门若一直都是这般办案,冤假错案怕是要积累成山,张巡检,你往后办案可要经心了。” 张聪被说得心里发虚,他在京城不过是芝麻粒大的小官,根本上不得台面,生怕得罪了人,从来都仔细小心,好在京畿属经手的案子多是街上治安,寻常百姓的争执,再大的案子有五城兵马司,往上还有三法司,锦衣卫和东厂,根本轮不到他们京畿属衙门。bigétν 这次不过是想捞点油水,他还仔细打听过犯案的女大夫是青州乡下来的,哪知道会惊动了刑部,给他通风报信的王太医,反倒成了罪犯。 “梅侍郎说的是,下官往后一定严于律己,恪守尽职。”张聪赔着小心道。“这桩案子,还请梅侍郎不吝赐教,给下官提个醒。” 梅玄朗瞧了眼王珉,见他仍是一脸愤愤不平,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看守京郊义庄的丑哥儿已去刑部投案自首,义庄里的女尸是他卖与王珉的,至于这位女大夫,人证物证皆有,义庄毁尸案发生的时候,她还未上京。” 余娇听到这里,微微抬眼,心中已然明白,刑部这位梅侍郎,应是大哥哥寻来的。 余茯苓紧抓着余娇的手,已是汗津津,听了这话,也微微松开了些。 有下人进屋禀道,“老爷,刘次辅府上的刘大公子求见,说是来咱们府上接人。” 穆忱虽在朝堂上属中庸一派,与清流走的并不近,但心里对刘次辅很是敬重,他闻后神情古怪起来,今日这是刮得什么风?怎么连素日并无什么往来的刘家大公子都过来了。 反应过来后,他疑惑道,“刘公子说来府上接人?接什么人?”他府上哪有刘家公子认识的,据他所知,念阳与刘家大公子并无什么来往,不曾相交过。 门房小厮哪里能说得清楚,穆忱一看他那样子,忙道,“算了,快请刘大公子进来。”想到家里后宅此刻的情形不好叫人看去,他又站起身道,“还是我去前厅招待吧。”biqμgètν “梅侍郎,张巡检,失陪,我去去就来。”穆忱拱手道。 余娇就在此刻出声道,“穆大人不用忙了,是来接我的。” 第六百零三章 捉摸不透 穆忱闻言脚步一顿,屋内其他人的目光皆落在余娇身上,唯有知道内情的梅玄朗打量了余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余女医与刘公子认识?”穆忱有些捉摸不透,他记得二弟在信中提过余女医家世不好,父亲早亡,寡母将她卖去给人做冲喜媳妇,那家人待她却算不上良善,然尽管如此,二弟却几次称赞她聪慧过人,性情通透,不矜不伐,比之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她一个青州来的小姑娘,如何能结识刘大公子?便是不提刘府门楣之高,只说那在坊间颇有端方俊雅君子之称的刘家大公子,他可是与京中官宦人家都甚少往来。biqμgètν 穆忱好奇余娇为何会与刘家公子相识,且还能令刘家大公子亲自上门来接。 王珉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到此刻,他若还不看不出今日这番变故,是有人将计就计,那就白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只见余娇清浅一笑,矜声道,“那是我大哥哥。”她敛衽欠身请辞道,“我大哥哥来接我,我该家去了。少夫人缝线的刀口还需仔细照料着,若有不妥之处,穆大人可差人去寻我。” 穆忱想起前些时候,刘府大办筵席,好像是刘次辅走失多年的幼女寻了回来,联系到余娇说刘大公子是她大哥哥,他心中划过惊诧,面上却是不显,含笑道,“今日辛苦余女医了,夫人快去取诊金来。” 穆夫人回过神来,赶忙给身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将早就备好的诊金给了穆夫人。 穆夫人把鼓囊囊的荷包塞进了余娇手中,余娇推拒道,“一千两便可。” 穆夫人见她不似客套,只得打开荷包,从中拿出一千两给余娇。 余娇收取了诊金后,与穆忱夫妇道,“我与穆二爷有些交情,今日才会过来给少夫人看诊,还望穆大人和夫人莫要将我行医一事张扬出去。” 穆夫人赶忙点头,本就是她们请人过来看诊,却不想生出好几番波折来,她心里已很是过意不去,又听余娇这样说,更是感激余娇今日能够过来。 穆忱已猜到余娇的身份,神色郑重的道:“余女医只管放心,我穆家定守口如瓶。” 余娇颔首,不想让刘子期等得太久,没再赘言,临走前,她看了一眼王珉,唇角轻轻扯起。 王珉忐忑着颗心,神情恍惚中对上余娇的视线,他心中一寒,突然想到一句话,害人终害自己! 下意识的,王珉高声叫嚷起来,“你不能走!抓她,她才是义庄毁尸案的真凶!”biqμgètν 梅玄朗冷嘲一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宝药堂的林昉已经被缉拿回刑部大牢了,省省力气,想喊冤还是留到刑部大堂上吧!” 王珉听到林昉已被抓去刑部,彻底乱了心神。 仆妇拿着绘好的缝痕画卷从厢房里出来,交给了梅玄朗,梅玄朗撂下茶盏,站起身来,对压着王珉的扈从道,“押回刑部!” 王珉神情萎顿,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个地步,明明他早就算计安排好了一切,顶着毁尸罪名,被抓进大牢的应是那孟余娇!余娇行至前厅,远远便瞧见被小厮请进府中的刘子期,她脸上绽出笑容,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开心的唤道,“大哥哥!” 刘子期听她声音里多了不同平日里的雀跃和欢快,温然一笑,在余娇走近后,摸了摸她的头,“我来接你回家。” 余娇眨了眨水润的眼睛,眉眼里都藏着止不住的笑意,“刑部的梅大人是大哥哥请来的吧?” 刘子期但笑不语。 余娇只当他是默认了,轻笑着道,“谢谢大哥哥。” “我来的有些迟了,可曾受什么委屈?”刘子期温声问道。 余娇笑着摇头,“大哥哥来的刚刚好,梅侍郎已经将王珉给抓了,我听梅侍郎说丑哥儿去投案了。”她微仰着小脸问道,“李景会被牵连吗?” 毕竟女尸是经了李景的手卖出去的,他也是共犯,余娇倒不是包庇李景,只是刑部接手的一般都是命案,案犯也大多是要判死刑的重罪,李景已经跟在她身边做事,此番出来作证也是因为她的缘故,难免会担心李景被判重刑。ъitv 刘子期眼里流露出些许笑意,他们刘家人都极护短,这话如今放在余娇身上也是这般。 他道,“义庄本就是无主的尸首,李景卖尸身虽于德不检,但并非大过,他顶多在牢里关押些时日,挨顿板子。” 余娇听后放心了不少,虽然会挨些罚,但认罪后,李景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以后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出门了。 不远处,梅玄朗带人走了过来,张聪带着京畿属衙门的衙差,脸色讪讪的跟在后头。 第六百零四章 卑劣的心思 刘子期淡淡的扫了眼被钳押着的王珉,朝梅玄朗微微颔首以作招呼,“梅侍郎,今日之事辛苦了。” 梅玄朗停下脚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刘公子客气了,本就是分内之事,应尽之责。” 王珉不错眼的打量着刘子期和余娇,他到此刻才算是死了心,原来孟余娇这个农女真与刘次辅家的大公子相识,都怪林昉那个蠢货,他若不是听信了林昉的谗言,只当孟余娇是个软弱可欺,无甚依仗的乡下女子,哪里会这般行差踏错,落到身陷囹圄的地步! “令妹牵扯进这桩案子,开堂之日,兴许要令妹去一趟刑部衙门,以助审案,顺道也还她个清白。”梅玄朗看了眼余娇,一本正经的道。 刘子期垂眸看向余娇,温和的与她道,“你可愿去?若是不想去,大哥哥代你去。” 刑部那种动辄监斩死人的地方,姑娘家能不去自然还是不要去的好,梅玄朗猜想出刘子期的顾虑,便道,“刘公子去也无妨,左右证物都在。”ъitv “大哥哥,还是我去吧。”余娇扯了扯刘子期的袖子,说道。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甚至是温顺的,却淡然而从容,梅玄朗抬眸看了余娇一眼。 他也听过刘家三姑娘的传闻,走失多年,才被寻回府中。 想到方才张聪带着衙差张牙舞爪的要抓人,小姑娘也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倒真不像是在乡下村子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女。 难怪连刘家大公子都颇疼爱这个才找回的妹妹,亲自出面,让刑部接手这个案子。 “开堂审理此案的时候,梅侍郎可差人去府中送信,到时我陪舍妹过去。” 听到刘子期的声音,梅玄朗回过神来,点点头,带着扈从先行一步离开了。 王珉被官差拖行着,面如死灰,若不是双手被反翦,他真想掏掏耳朵,自己莫不是听错了,这孟余娇怎会是刘次辅家的姑娘! 他此刻心肺都快要呕出血来,林昉真是害死他了! 那可是刘次辅的女儿,林昉个蠢货,简直不知死活,他怎么敢教唆自己去构陷刘次辅的……女儿! 活该!真是活该!王珉要是能腾出手来,自己都要往自己脑门上砸一下,他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作聪明!做不量力!可不该阴沟里翻船嘛! 且不说王珉心里如何狂悔不迭,先前大言不惭说要抓余娇去京畿属衙门的张聪,此刻脸白如纸,好似被鬼吓到了一般。 此刻恨不得钻个地缝消失,才好不被注意到,只可惜穆家一进门是通堂,根本无处躲避。 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近,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朝余娇赔礼道,“余……刘姑娘先前有眼不识……先前多有得罪,您可莫要跟我一般见识,我是听信了王太医的谗言,被他诓骗了,才误以为您才是毁尸案的凶犯,我给您赔不是,您若是心里有气,只管骂我便是!” 张聪是真的不知王珉才是此案的真凶,他这人只有些小聪明,平日里谨慎小心,但凡是牵扯到的人稍有身份,那样的案子他一向是能躲便躲,能推则推。 这次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来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小案子,二来被王珉哄骗,还以为余娇就是真犯,才想着拿了人,好去王监正那讨个赏钱。 可这人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起一丝卑劣的心思,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一起贪念,就翻了船。 余娇淡淡的看了张聪一眼,“哪里当得起大人给我赔礼道歉,只是梅侍郎方才的话我听了也觉得甚是在理,张巡检往后审案可要经心些,便是再小的案子,也不能糊涂了事,毕竟大人这官职,最紧要的便是公正严明!” 张聪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刘姑娘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不该轻信于人,往后下官一定细心审案,断不敢再这样胡乱冤枉人!” 余娇没再理他,张聪又朝刘子期谄媚的笑道,“刘大公子,刘阁老的身子可还好?刘阁老日无暇晷,辛苦操劳,我行事蠢笨,闹出这样的误会,下官改日备礼让人送去给刘姑娘赔罪,这桩误会就莫要让刘阁老劳神费心了!” 这个张巡检,如今倒是害怕事情叫父亲知道了,刘子期气笑了,他口吻冷淡的道,“幸好在下今日来的及时,不然想见舍妹怕是就要去京畿属衙门的大牢里了。” 张聪心里直泛苦,要是得罪了刘次辅,不消刘次辅亲自动手打压,有的是人能叫他这八品小官做不下去。 第六百零五章 君子之道 他只能硬着头皮连声赔不是,将事儿一股脑的全都推到王珉头上, “你与王珉之间有怎样的勾当,自有刑部的人过问,我们过问不着。”余娇不想再听下去,出声打断了张聪,她摇了摇刘子期的衣袖,“大哥哥,我们走吧。” 张聪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心里祈祷刘家这两位祖宗能够宽宏大量,不要找他秋后算账。 出了穆家的梨花木大门,余娇就看见余启蛰站在门外,他穿了月白竹锦纹的直裰,长身玉立,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面色如玉,气质清冷出尘,像是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给他买这件成衣的时候,余娇便觉得他穿起来一定很好看,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记起来之前,余启蛰曾说要来接她的话,余娇眸中划过暖意,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刘子期看着余娇朝那人奔赴而去的身影,低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叹。 见到一个人时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下意识的便想朝他靠近,这样的举动和神情,都足可见,小妹心里是极喜欢眼前这个人的。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等?”见余启蛰的耳尖微微泛红,不知道在寒风中等了多久,冬日的风凛冽而又不讲情面,直裰单薄,余娇下意识去摸余启蛰的手,“冷不冷?” 余启蛰任由余娇牵住自己的手,见她这样关心自己,他唇角微微提起,温热的掌心覆在余娇的手指上,“不冷。”bigétν 一旁不容忽视的目光,令余启蛰抬眼看去,他不卑不亢的道,“刘公子。” 余茯苓在一旁看着,不禁为小弟捏了把汗,刘家大公子很是疼爱余娇这个妹妹,小弟怎么敢当着刘公子的面和余娇这样亲近! 刘子期一向温润的神色此刻稍显冷淡,他凝视着两人牵着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余娇这丫头虽性子平和,看上去很好相处,但实则很少跟人过分亲近,便是他,每每都是主动去牵余娇,小妹却从未主动抓他的手撒娇过。 刘子期一时间觉得余启蛰更看不顺眼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春闱在即,余公子不在家中温书,倒还有闲心出门。” 余娇很少听到大哥哥说话这样锋锐,想到先前余启蛰说过自己来京前,大哥哥便去找过余启蛰,让他远离自己,余娇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两人之间莫名的敌意。 不等她出声,余启蛰已面色平静的道,“多谢刘大公子关心在下的课业。” “你课业如何,我半分也不在意。”刘子期扯唇虽是轻笑,但笑容有些疏冷,“我三妹妹年纪小不知事,余公子饱读诗书,应知礼才是,这样逾矩的举动,叫人见了于我三妹妹清誉有碍,余公子既读圣贤书,应守君子之道。” 余娇看了眼被余启蛰握在掌心的手,面上划过些许尴尬,她平日里与余启蛰相处从未在意过什么男女大防,是她习惯了,方才见了余启蛰,忘了大哥哥就在一旁。 纵使大哥哥知道她与余启蛰两情相悦,想来也接受不了,未成婚就拉拉扯扯,这样有伤风化的举动。 余娇从余启蛰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解释道,“大哥哥,我是不知他在门外受冻了多久,才想着试试他的手冰不冰……” 这话却是越说越觉得尴尬,余娇声音越来越小。 余启蛰将已经空了的掌心微微收拢,他声音有种奇异的平和,不急不缓的道,“是我疏忽了,刘公子的提醒我记下了。” 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可奇怪的是,余启蛰并不会给人丝毫身处下风的感觉,一直以来好像也都是这样,无论是在誰面前,他都是不矜不伐,似乎从来不惧任何人,他身上有远超年龄的沉稳和隐忍的平和。 刘子期不想当着余娇的面露出锋利的一面,尤其是对着余启蛰这个人,若说话太重,好似显得他咄咄逼人,这样只会让余娇更偏向余启蛰。 而面前这个人,似乎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刘子期想到这里,脸色不禁更差了些,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温声与余娇道,“你先去马车上,我与余公子单独说几句话。”bigétν 余娇却不肯挪步,两人虽都是一脸平静,可余娇能清楚得感受到这微澜平静下的剑拔弩张,她笑着道,“大哥哥有什么话,还要瞒着我才能说?” 余启蛰垂眸看了眼余娇,柔声与她道,“去马车上等吧,我与刘公子说过话,就同阿姐回去了。” 余启蛰过来的时候并未见到刘子期,有刘子期在,自然轮不到他送余娇回刘府了。 第六百零六章 毫无退路 “行吧,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即使知道余启蛰和大哥哥都不是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性子,可余娇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会聊得不愉快。ъitv 但两人都执意要避开她,余娇只好与余茯苓知会一声后,去马车上等着。 待青色的车帷落下,刘子期才收回视线,看着余启蛰开口道,“我先时的话,余公子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不阻余娇亲近你们,并非是放纵你与她继续纠缠,她顾念旧情,拿你阿姐当亲人,我自然也不会逼着她疏远你们,可你若还存了旁的心思,我劝你立时打消,这京城可没你想的这般好立足!” 余启蛰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成拳,他面上保持着平静沉默,不动声色的隐忍着,他如今什么都没有,没有能力去抗衡,不够资格去刘家提亲,想要的只能隐忍不发,暗中筹谋。 刘子期看着依旧面色平静的余启蛰,其实是有些欣赏的。 他身上有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默克制,并无少年人的轻狂和敏感骄傲的自尊心,善于忍耐的人,假以时日,必成大事。 可这样的人,心思太重,于余娇却不是良人。 再者,寒门出身已决定了他日后所能走的高度,这样的人根本护不住余娇。bigétν 从低处爬到高处的人,更舍不下名利欲望,无法豁出所有,舍弃一切去保护余娇。 都道长兄如父,这世上余娇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身为兄长,他焉能不全心全意为余娇打算。 “你寒窗苦读数年,我知你舍弃不了科举入仕这条路。”刘子期再次开口道,“你要是有娶了余娇便可有个阁老岳父做靠山的念头,那我只能说愚不可及!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余娇嫁你!” 余启蛰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表情冷漠,“刘公子看人并不准。” 刘子期并不在意他的话,只继续道,“若你去了对余娇的心思,以兄长的身份待余娇,你入仕后,我刘家可帮扶你。你是个有城府的聪明人,该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你心中应当清楚。” 余启蛰淡淡一笑,“刘公子想必误会了,余某并非聪明人。” 刘子期目光冷了下去,有种淡淡的逼迫感,“看来余公子是不想做个聪明人了,既然你要自讨苦吃,那日后可莫要后悔!” “我想余娇并不喜欢别人左右她的感情之事。”余启蛰疏冷的道,“既然刘公子说了这么多,我也坦诚布公的告诉刘公子一句话,其他事余某都可以退让舍弃,唯有余娇,绝无退路可言,只要她心里有我,她有一点点喜欢我,我就不会放手。” 唯有余娇,也只有余娇,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退让舍弃的,刘子期不允余娇嫁他,亦或者他的身份配不上余娇,这些事他都可以努力,都可以筹谋去应对。 刘子期皱了皱眉,若说先前看不出余启蛰对余娇的心思有多深,此刻刘子期也觉察出他分明对余娇起了偏执之心。 刘子期冷着脸丢下一句,“冥顽不灵!”往刘家马车走去。 悄悄掀开车帘的余娇,虽然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但是看自家大哥哥的表情,分明是不欢而散。 bigétν 第六百零七章 彻底分离 余娇难得有些紧张,大抵是已经真的将刘子期当成兄长看待,才会格外介怀他与余启蛰能不能相处得来。 青色的车帘微微晃动,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撩开,刘子期上了马车,带入一阵寒气,余娇抬眼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唤了声大哥哥。 刘子期脸色和缓了许多,与余启蛰说的那些话,他是不舍得在余娇面前提的,当初接她来京的时候便说过不过问她婚嫁之事,好不容易才令余娇跟自己亲近起来,刘子期待余娇,总是存着几分小心翼翼。 刘子期摸了摸余娇的头,想到再过几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不禁想若是早些年便寻到余娇,将她接回来就好了。 马车动了起来,余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余启蛰?” 刘子期拿出来时备好的手炉,递给余娇,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道,“我与这个人接触不多,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余娇方才都瞧见了,两人避开她说话,气氛微妙的很,两人的表情明明都很不好看。 她扯了扯刘子期的衣袖,软软的笑着道,“那大哥哥不妨多跟他接触接触,他那人只是面上瞧着冷淡,其实是个很好的人。那时候在余家,我做了糊涂事,被打伤了腿,余家人都不管我的死活,只有他给我送水送吃食,虽面上冷冰冰的,言语带刺,看上去很不近人情,但在我软声相求后,他便去给我找了药,还帮我敷药。”bigétν 余娇想起在余家那间逼仄破旧的杂物间里睁开眼,见到余启蛰的情形,眸中多了些笑意,她记得那时还肆意大胆的调戏了余启蛰,得到的是他冷漠而又厌恶的一句不知羞耻! 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初见的那一眼,在脑海里格外清晰生动。 暗无天光的杂物间,唯一的一扇小窗也被紧封着,她刚醒来还不知今夕何夕,腿上胸口都疼得厉害,他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带入一屋清辉日光。 逆光中,广袖青衫如万色江岸一点云烟翠色,使暗沉死寂的小柴屋生动起来,少年清濯的面容覆了一层寒霜,本该潋滟的桃花眸却藏着如晨冬冰凌般的冷意。 如今想来,她大概初见时,就对余启蛰见色起意。 看着余娇脸上带着陷入回忆中才有的恍惚笑容,刘子期眸中多了些复杂,他一直觉得余娇年纪尚小,少年人的喜欢哪里能做的了真,不过是一腔热情罢了,要不了多久便会淡下来的。ъitv 今时今日,方觉出两人根本都不是少年心性。 “你喜欢他什么?”刘子期看着余娇,忽而出声问道。 余娇回过神来,想了想,才道,“大哥哥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刘子期面色一怔,摇了摇头。 余娇笑了笑,她朝晃动的车帘看去,缓缓道,“真要我说喜欢他什么,其实我是说不上来的,喜欢一个人大抵是没有缘由的,若说喜欢他的才学,我想这世上比他更有文采的人一定也大有人在,若说喜欢他长得好看,可比他好看的男子亦有很多,若说喜欢他的性子,他那样寡言少语,性子还真算不上讨喜。” 余娇从晃动的青色帷帘上收回目光,她声音变得有些轻,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可我就是喜欢他,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喜欢这种事大抵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余娇从不觉得喜欢是可以被人左右的,喜欢哪个人,是不受控制的。 可能刚好她来到太晏遇到的是余启蛰,而不是别人。 刚好遇见他。 刘子期听了余娇的话,陷入了沉默之中,可能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国仇家恨,所以时至今日,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没有遇到这么一个人。bigétν 他无法对余娇的话感同身受,刘子期不禁在心中自嘲,他嫌余启蛰那人心思过重,城府太深,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的人呢! 姑娘家的感情总是真挚而又单纯,不像男人杂糅了太多其他的东西,时下男人娶妻,首选便是端庄大方,贤淑懂事,能管理好内宅,无所谓喜欢与否。 娶妻娶贤,纳妾貌美,男人总是贪心的,而女子的一生,嫁了什么样的男人,便只能认命,再也无从选择。 刘子期不得不审视自己,他所认为的对余娇好,为余娇考虑,是否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在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在做一些自以为是的错事。 穆府门外,余启蛰看着马车渐渐走远,直至不见,心底莫名一沉,不知是不是受了刘子期那番话的影响,使他产生了一种感觉,就好像日后会如今日这般,彻底与余娇分离。 第六百零八章 山水有相逢 余茯苓走近,见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此刻愈发沉冷,眸底隐隐有融不开的寒意,仍一直看着刘家马车离开的方向,余茯苓不禁有些担忧,轻声唤道,“小弟,咱们也回去吧?” 余启蛰低低应了一声,余茯苓瞧出他脸色不大对,一路上都没敢再张口说话,心里猜想着刘公子到底都跟小弟说了些什么,难道是因小弟和余娇亲近,惹了刘公子不高兴? 就在余茯苓神游天际的时候,余启蛰突然出身问道,“阿姐,你们在穆府行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biqμgètν 他虽未遇见刘子期进穆府,但看见了刑部的官差从穆家押了人出去。 余茯苓闻声便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小弟,你还记得当初咱们从青州回去有人拦路打劫吗?” 余启蛰颔首,他记得很清楚。 余茯苓接着说道,“当时指使人打劫余娇的是一个叫林昉的大夫,前些时候我和余娇去给吴家三夫人看诊,遇见了一个叫王珉的太医,这个王太医是林昉的师父。” “余娇跟我说,顾小侯爷那时让人封了林昉在青州的医馆,这个林昉就来京城投奔他师父王太医了,方才被官差抓走的就是那个王太医。” 余茯苓继续道,“我和余娇在来京城的时候,在京郊的官道上救了一个人,那人是看守义庄的,有人花钱从义庄买无主的尸身练习剖腹之术,后来被人报了官,买尸的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王太医!他贼喊捉贼,想把毁尸之事栽赃到余娇的头上,京畿属衙门的人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余娇去衙门,还好刘大公子请了刑部的大人过来,揭发了王珉。” 余启蛰脚步微顿了下,已行至坎井胡同,胡同口的大榕树光秃秃的,干黄的树叶早不胜冬日寒风的摧残,萧索凋零。 京城的天本该辽阔,却因层层叠叠的四方小院,显得逼仄压抑。 余启蛰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寒冽的空气入了肺腑,这样彻骨的凉意反倒使人更加清醒。 无论是顾韫还是刘子期,都有能力护着余娇。 余启蛰闭了闭眼,隐忍和等待,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 翌日,刘子期陪着余娇去了刑部,有李景指证,余娇本以为王珉伏法是在所难免的,却没想到林昉竟将全部罪名都担了下来。 林昉主动交代他在青州见识过余娇的医术之后,就心存觊觎,在青州买凶劫余娇不成,来到京城后,就动了从义庄买死尸练手的念头,还道他做的这些事师父王珉并不知情,将王珉给择了个干干净净。 林昉与余娇在青州本就有私怨在前,这样一番说词听上去合情合理,没有漏洞可言。 针对李景的指证,林昉言他每次带着宝药堂一个心腹药童去义庄时,都用面巾遮了脸,李景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何能作证是王珉而不是他?反咬李景是在做伪证。 而穆家状告王珉在苏青青药中动手脚,致使她难产,王珉更是拒不承认,只说是抓药的下人买药时出了差错,他一个太医与穆家无仇无怨,没道理要害穆家少夫人肚里的孩子。 去京畿属衙门报案也并非构陷余娇,而是因见识过余娇会剖腹之术,怀疑她与毁尸案有关,不敢知情不报,才去给张巡检送了消息。 一通审讯下来,王珉反倒成了最无辜的人,只因收徒不幸,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王珉在刑堂上好一番惺惺作态,看得余娇心中作呕。 因没有直接罪证能够证实买尸剖腹的就是王珉,而他又是太医,有官身在,梅玄朗也不能让人对他动刑,思量过后,梅玄朗打算将人先收押大牢,想法子找到有力的罪证后,择日再审。 却不想这时,有个小吏匆匆走进来,附在梅玄朗耳旁说了几句话。 余娇注意到梅玄朗皱了皱眉,表情中多了一丝厌恶。 小吏下去后,梅玄朗再开口,却言林昉既已认罪,此案便与其他人无关,判了林昉城旦之刑。 林昉被压下去后,王珉佝偻的腰瞬间直了起来,他走出刑部大堂的时候,看了余娇一眼,脸上难掩得意。 “刘三姑娘,今日种种都是误会一场,是我识人不清,收了个孽徒,好在如今还了我清白,刘三姑娘可莫要因此事记恨老夫。”他暗含深意的道,“山水有相逢,得饶人处且饶人。” 余娇冷冷一笑,“王太医好本事,只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王珉看了眼一旁神色冷淡刘子期,没敢再说狠话,笑了笑,“老夫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的。” 第六百零九章 哄姐姐 王珉走后,刑部尚书魏亭之现身,将刘子期和余娇送出刑部。 余娇跟在一旁听两人说话,才知道大哥哥和刑部尚书魏亭之十分相熟。 走出刑部,魏亭之才低声道,“今日这桩案子,不怪玄朗,是宫里来了人,便是王珉招认,他很快也能出狱。” 刘子期已经猜到有人暗中要保王珉,“是哪一位?” 能令刑部立时就将人给放了,太医院自然没这么大的能耐。 魏亭之对刘子期并无隐瞒,压低声音道,“冯家的那位。” 冯皇后?刘子期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异色,这桩事看来暂时不能再追究下去了。 冯皇后虽然在宫里势微,不敌薛小贵妃,可冯家在朝堂上却有不少党羽,毕竟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是太子。 回去的路上,刘子期让车夫去了长安街,给余娇买了整整一攒盒不同花样的吃食,有干果蜜饯,糕点糖角,光是点心就有数十样。 余娇知刘子期是为了王珉的事,在哄她开心,一路上嘴里没闲着,吃得十分香甜,笑眯眯的跟刘子期道谢。 王珉的事余娇其实也没太在意,因为她清楚,王珉就算今日认罪了,其实也判不了多重的刑罚,他所犯的又不是什么大罪。 大哥哥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也许正如王珉所说,山水有相逢,既然都在京城,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 他既然是妇科圣手,倒不妨较量一下,虽然余娇并不稀罕这个名号,但王珉若是被人说堂堂太医院的御医,医术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想必脸色会很好看。 过了一日,刘次辅家的三姑娘会剖腹取子在京城传开,几乎人耳相闻,不光是因为这样骇人的医术,还因与京郊义庄毁尸的案子有所牵扯,听上去多少有些诡秘色彩,茶楼里的茶客们聊得是津津有味。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秘技居然出自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手,而这小姑娘还是刘府才寻回的三小姐。 余娇一时名声大噪,还有人编出她幼年时见过南海观音菩萨,剖腹取子还能保母子平安,是因为得了送子娘娘的仙术,传得神乎其神。 而请余娇去看过诊的吴府和穆府,也都频频被提及,穆大夫人和吴大夫人府中一时间宾客如云,各家太太不敢明着去刘府打探,便打着这样或那样的借口去穆家和吴家,实则都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那剖腹之术可是真的存在,被剖腹的吴家三夫人和穆家少夫人可还都好好活着。 吴家大夫人与穆家大夫人心情之复杂,一言难表。 从前她们想要融入京城夫人圈子,有些筵席,却根本不请她们的,吴大夫人是因娘家势微,而穆大夫人是因穆家在京城并无根基,穆家大爷穆忱在京城也只是个四品官员,被嫌身份不够。 那些世家大族的太太如今因为这事儿,却轮番请了她们去做客。 不管身份多矜贵的女人,这辈子总是离不了要怀孕生子的,便是她们已经生过孩子了,可家中还有女儿、儿媳,妇人们最知道生孩子有多艰难,她们之所以如此上心,也是存了探听刘三姑娘医术到底如何的心思,日后若真遇上家中有妇人难产之事,好放心去请刘三姑娘看诊。 甚至刘次辅在与门生们议事时,也被问及此事,刘裕哭笑不得,门生们都是亲近之人,便解释说余娇打小跟人学医,医术还算了得,仙术只是荒谬之论。bigétν 外面的沸腾热闹,余娇听刘瑶玉说后,也觉得十分可乐。 刘瑶玉则很是愤愤,明明是自己的三妹妹,偏偏她还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了,才知道余娇竟然会剖腹之术。 且先前余娇还与沈莞串通,瞒着她去吴家穆家看诊。biqμgètν 余娇制香丸的时候,刘瑶玉就一脸不高兴的坐在一旁,盯着她看。 这让余娇觉得又可爱又可笑,说好听话哄她道,“二姐姐,年后等笺纸到了,我送你一套十二色的彩笺可好?你就不要生气了。” 刘瑶玉不为所动,仍气鼓鼓着脸,盯着余娇。 余娇放下手里的松香,去拉刘瑶玉的手,摇着她的手道,“好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了。我给你做个香囊球吧?装上香丸挂在腰间,很好看的。” 被余娇拉着手撒娇,刘瑶玉终于绷不住破了功,脸上露出笑容来,她在余娇额头上点了点,“罢了,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可不许瞒着我,就算你跟沈莞要好,我才是你二姐姐!” 余娇从善如流的点头,“是是是,你是我二姐姐,自然与旁人不同,那时瞒着你,是不想因我在外行医给府上招惹非议。” 刘瑶玉这才高兴起来,听余娇这么说,便道,“什么非议不非议的,咱们刘家的子女只要行事端正,光明磊落,用不着在意这个,父亲也不会拘着你,管着你不让你行医的,你看大哥哥他喜欢经商,父亲就从未干预过,你喜欢行医只管去做。就算你是姑娘家,可行医是治病救人,誰敢背后说你,我就替你骂回去!” “京城里的人都眼高于顶,看重出身,惯会踩低捧高。你先时瞒着身份去看诊,少不得人家会因你是个小姑娘,轻视你。如今也好,大家都知你是咱们刘府的三姑娘,往后请你看诊会更尊重一些。” 第六百一十章 乌骓骏马 余娇抱着刘瑶玉的手臂,脸上露出笑容,她真的很幸运,能有这么好的家人。 能够在太晏重活一世,真好。 姐妹俩的感情日益好起来,不知是不是受了余娇的影响,刘瑶玉对韬哥儿也没那么不喜了,在余娇这里遇见韬哥儿,也会陪着他玩一会儿。 晚上,余娇去给老夫人熏艾灸,刘瑶玉和韬哥儿也跟着一起去了保寿堂,三人是在保寿堂用的晚膳,许是人多热闹,刘老夫人很是高兴,在韬哥儿央着要跟余娇一道去莲溪庵玩的时候,竟是松口答应了。 老夫人叫刘妈妈去跟大夫人知会了一声,说她明日要带着余娇、刘瑶玉、韬哥儿三人一起去莲溪庵上香礼佛。ъitv 余娇知道大夫人很是偏疼韬哥儿,也听刘瑶玉说大夫人从来不准韬哥儿出府。 过了一会儿刘妈妈回来笑着说道,“夫人说带着这么多孩子,怕您累到,明个儿她也一同去。” 这意思就是准了韬哥儿也跟去,韬哥儿一时开心地跟个孩子似的,他本也就是个孩子。 “翠珠,我们回去找衣裳,我要穿得像大哥哥那样好看!”韬哥兴奋得坐不住,拉着翠珠的手就要回院子。 翠珠朝老太太看去,老夫人摆摆手,让她陪韬哥儿回去。 “三妹妹,明个一早你记得喊我,可千万不要忘了我。”韬哥儿拉着翠珠往保寿堂门外走,又不放心的回头朝余娇道。 余娇忍不住笑了笑,“好,明早我去东苑找你和二姐姐。” 从保寿堂回去后,余娇让蒹葭把制好的卍字篆香和保和香饼找雕花木盒装好,明日带去莲溪庵。 次日一早,余娇就起身了,梳洗后,她用了些晨食,因是要去庵里,余娇挑了件藕荷色的夹袄,配鸦素色挑线裙,蒹葭动作极轻的给余娇梳了个发髻,白露知道余娇一向不喜繁琐的首饰,给余娇选了支羊脂玉簪。 余娇眉眼灵动,很适合素色的打扮,愈发衬得她黑漆漆的杏眸空灵清澈,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艳感。 她刚收拾好,院子里就传来韬哥儿兴冲冲的声音,“三妹妹,三妹妹,你好了吗?” 白露撩开毛毡帘子,韬哥儿带着一身寒气小跑进屋。 瞧见余娇已经打扮好,韬哥儿拉起余娇往外走,嘴里道,“三妹妹,你快去催催刘瑶玉,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梳妆呢!” 余娇跟着韬哥儿往外走,回头吩咐蒹葭把篆香和保和香饼带上。 出了映月榭,韬哥儿忽然想起自己束了发,他松开余娇的手,“三妹妹,你看我今日跟大哥哥像不像?” 韬哥儿今日穿的是刘子期常穿的白色织锦直裰,头上戴了翡翠发冠。 他这样一通打扮,散去了不少平常的孩子气,若不做冒冒失失的举动,乍一眼看上去,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余娇笑着道,“韬哥儿跟大哥哥一样好看。” 韬哥儿咧嘴就笑了起来,很是高兴。他喜欢亲近余娇,是因为余娇跟他说话时,那双眼睛总是澄澈真诚,不是在哄着他,不像府里有些人,那些丫鬟小厮明明是笑着跟他说话,眼神却让韬哥儿不喜欢。 两人到了东苑,刘瑶玉已经梳妆打扮好了,她穿了件绣梨花纹的对襟夹袄,底下是雪青蜀锦湘裙,约是要出门,她脸上搽了胭脂,眉描如新月,很是小家碧玉。ъitv 余娇才发现她们兄妹三人其实长得并无相像之处,刘瑶玉的眉眼更像大夫人,她可能是随了自己的亲生娘亲,而刘子期的长相既不像大夫人也不像刘裕,但身上的谦和的书卷味与刘裕倒是如出一辙。 “看傻了?”刘瑶玉走到余娇面前晃了晃手,笑着道,“我有这么好看吗?” 余娇笑着点头,嘴甜的道,“好看。” 刘瑶玉欢喜得不行,捏了捏余娇白嫩的小脸,“二姐姐没白疼你。” 刘夫人走过来,正看见这一幕,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走近后,她出声道,“都收拾好了?那就去你们祖母那儿。” 到了保寿堂,刘妈妈扶着刘老夫人,一行人在影壁处坐上马车,原本大夫人是让余娇和刘瑶玉陪老夫人坐一辆,好陪老人家聊天解闷,老夫人没让,几个孩子好不容易出趟门,她不想拘着她们,大夫人便陪老夫人坐了一辆马车,余娇、刘瑶玉和韬哥儿三人乘了另一辆马车。 莲溪庵是依山而建,在城北围场旁的小君眉山上,建庵已有百年,前朝有位太妃曾在庵中修行,百岁坐化后,留下了二十八颗舍利子,故而莲溪庵的香火很是鼎盛,平日里京城的太太们,但凡礼佛、求平安符、供长明灯都是来此处。 哪怕时下因明正帝痴迷修道,道观兴盛,莲溪庵的香客也不曾减少。 到了莲溪庵,余娇先下了马车,她回身要去扶刘瑶玉,一辆通体黑木的马车,从一旁驶过,刘家的拉车的马像是受到了惊吓,往一旁躲了躲。 余娇注意到,那黑木马车拉车的马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乌骓骏马,黑木马车并未停留,而是径直穿过莲溪庵门口的山道,往一旁的夹道去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与佛门有缘 马车晃动,惹得刘瑶玉轻声抱怨,“也不知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在山道上也敢这样横行无忌。” 余娇将手递给她,扶着刘瑶玉下了马车,韬哥儿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刘夫人和刘老太太已经在前面等着,三人走上前,庵门外已经有位比丘尼在等着,迎了她们一行人入庵中,正殿里供着三世佛,殿中侍香火的比丘尼给她们分了香,上完香后,众人依次跪在蒲团上拜佛祖。bigétν 殿内香烟缭绕,庄严而又肃穆。 余娇跪在蒲团上,仰头去看悲悯众生的金身佛像,格外虔诚的拜了下去。 她从前是不信神佛的,哪怕爷爷从小便叫她看周易,学观星占卜,但余娇总觉得观星象其实是可以用科学去解释的,五行八卦其实也是一门测算,就像西方古典哲学一样,属于哲学范畴,哲学指导科学,这个东西需要辩证的去看待。 但经了魂穿太晏这一遭,也许冥冥之中是存在天命的。 人在极度无力的情况下,寄希望于神佛,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拜完因三世佛后,刘夫人要去观音殿,刘瑶珍嫁去崔家已经两年,到现在肚子还没有动静,刘夫人每次来莲溪庵都要去观音殿帮大女儿求子。 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她让刘夫人自去观音殿,自己则带着余娇、刘瑶玉和韬哥儿去地藏殿见主持师太。 地藏殿内摆了上百盏黄色的灯筒,里面燃着青灯,整个殿内都散发着暖黄色的烛晕,更突显出金身的地藏王神像尊贵大气。 主持师太手执经卷,跪坐在烛台桌旁的蒲团上,口中梵音绕梁。 袅袅檀香中,再没信仰的人,也能生出慈悲之心来。 主持妙常师太诵完一卷经书,才站起身,引着刘老夫人她们去偏殿坐下。biqμgètν 老夫人常年礼佛,保寿堂里就修了一座小佛堂,与妙常师太甚是相熟,她让余娇将制的篆香和宝和香饼拿出来,与妙常师太道,“这是我家三丫头亲手制的,香料中用了药材,焚后能宁神清心,礼佛诵经时焚此香是极好的,老身便给师太带了些来。” 妙常师太打开木盒,看见盒内的卍字篆香,眼睛微微一亮,低头嗅了嗅,她看着余娇慈祥的笑着,赞道,“令府三姑娘当真心灵手巧,打香篆耗时又磨性子,心性浮躁之人断制不出这么精细的篆香来,三姑娘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耐心,倒是少见。” 余娇浅浅一笑,“师太谬赞了。” 妙常师太淡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篆香最大的特点便是点燃其中任何一端,香自身就会依照篆形印记全部燃尽,寺院更是常用篆香计时,故篆香又称为百刻香,除了可以闻香,还可以观烟。 妙常师太取了一顶扁形印文遍满十方界的芸香炉,将余娇制的卍字篆香放入其中,焚燃,凝神静观。 刘瑶玉知道祖母每次过来都要与妙常师太说许久佛法,如今妙常师太又焚了余娇制的篆香观烟,一时片刻余娇怕是离不了这偏殿了。 她原想着在祖母与妙常师太探讨佛法的时候,拉着余娇去后山那处院子看兔子呢! 刘瑶玉对佛法实在不感兴趣,她枯坐了一会儿,凑到余娇耳边,轻声与她道,“我去后山看兔子,你待会儿去后山寻我。”bigétν 说罢,刘瑶玉便轻手轻脚的起身离开了偏殿。 韬哥儿瞧见了,也蹑手蹑脚的跟了出去。 刘老夫人注意到两人的动静,碍于在妙常师太面前,不好失礼,便没出声,由着他们去了。 梵烟缥缈,妙常师太闭上眼睛,闻着空中清淡的降真香,只觉得心神都受到了洗涤,四周好似瞬间清净起来,全身也跟着轻飘飘的,她听见了屋外的风声,后山深林的鸟叫声,溪流潺潺的水声,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妙常知她这是入了禅定的轻安,陷入了忘我的境界,等从禅定中回过心神来,她看着余娇,双手合十,郑重的念了一声禅号,道,“这篆香的味道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过,很适合佛门清修。” “师太喜欢便好。”余娇十分有礼的道。 妙常师太去观香炉,望着炉中飘出的缕缕轻烟,静默了一会儿,与刘老夫人道,“三姑娘很有禅心,与我佛门有缘。” “此话怎讲?”刘老夫人听了妙常师太说余娇有禅心,自是分外高兴,可又听了后半句,心情一时复杂起来,与佛门有缘,岂非是说余娇适合与青灯古佛相伴。 第六百一十二章 后山偶遇 妙常师太看出刘老夫人的紧张,淡淡一笑,说道,“你观这梵烟,或笔直冉冉而上,或迂回缭绕而行,时而旺炽彭拜如坠五里雾中,时而形单孤拔如绝壁卓然静逸。没有妙手慧心,断制不出这么精妙的篆香来。贫尼方才嗅着这香入了禅定,故而才说三姑娘与我佛门有缘。” 刘老夫人听完宽心不少,她虽吃斋念佛,可并不愿余娇这样小小年纪,就四大皆空,遁入空门。 她与妙常师太就禅定说起佛法,佛理于小姑娘来说未免枯燥,刘老夫人拍了拍余娇的手,慈爱的与她道,“去寻你瑶玉姐姐吧,在庵中转转,等到了晌午去斋堂用些素斋。” 余娇应声,敛衽行礼后出了偏殿。 蒹葭在外面等着,见余娇出来,将手炉递与她,道,“二姑娘说要去后山看兔子,韬哥儿也闹着要去,奴婢不放心,就让白露跟着也去了。” 余娇点点头,莲溪庵里都是清修的尼姑,刘家的小厮不好跟进庵中,都在庵门外等着,刘瑶玉一贯不喜欢带贴身丫鬟,韬哥儿身边的翠珠又不太顶用,白露跟过去也好。 “后山怎么过去?”余娇问道。 “姑娘是要去找二小姐?”蒹葭将手中抱着的披风给余娇穿上,“奴婢看她们是从庵中的观音殿后面的夹道出去的。” 余娇拢了拢披风,系上领口的绿色结带,抱着手炉和蒹葭沿着观音殿后面的夹道往后山行去。 顺着夹道走到头,是一处偏僻的山门,出了偏门,有条幽径往后山延伸。 已是冬日,山林显得格外荒寥,地上落满了枯枝残叶,偶有出来觅食的鸟儿飞过,落在枝桠上,压下几片枯黄的落叶。 两人沿着山道越走越深,余娇一直未曾看到刘瑶玉说的小院。 四周放眼看去,全都是枯藤老树,深山老林,好似只有余娇两人在其中,未免显得有些吓人,若不是山道上有车辙印,余娇都要以为此处并无人烟往来。 两人再往前走数百步,一旁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余娇顿步望去,蒹葭也提起警惕,将余娇护在身后。 只见一抹白绒绒的雪团子从林子里蹿了出来,跳到了山道上,嗅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粉色的三瓣嘴翕动,一对大耳朵高高竖起,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嵌在眼窝里,小模样可爱极了。 “姑娘,是兔子。”蒹葭道。 余娇看着雪团子一样的小白兔,笑了笑,迈步朝小兔子走去。 这小兔子许是因为家养的,浑身雪白,并无脏污,它似乎不害怕人,在余娇走近后,只抖了抖耳朵,三瓣嘴耸动了下,蹲在地上并未躲跑。 余娇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小兔子毛茸茸的后背,小兔子也乖乖的任由她撸毛,一看便是常被主人抚摸顺毛,精心喂养。bigétν “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余娇将兔子从地上抱了起来,轻柔的抚摸着它的头,笑着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余娇抱着兔子和蒹葭顺着山道又往前面走了一会儿,出了山道,围着篱笆的小院出现在面前,院门外停着先前余娇在莲溪庵山门前见到的那辆通体黑木的马车,那匹拉车的黑色骏马在低头吃着草料,时不时打个响鼻。 也不知这院中到底住的是什么人,没瞧见刘瑶玉和韬哥儿的身影,余娇抱着兔子朝小院走去。 走近,隔着篱笆,她才瞧见院中的草亭子里,坐了两个人,正在说话。 其中一人是男子,穿了一袭猩红的玄色织锦长袍,袖扣绣了暗纹,虽是坐着,身材却非常的高大。 另外一位是女子,她穿着海棠红的圆领宽袖苏缎夹袄,浅白的素面流线群,宽大的袖子里露出细白的手腕,因是背对坐在亭子里,虽看不见面容,但那纤腰束素,薄柳身姿,也能看出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 余娇还未走到院门前,就听见院中女子轻柔婉约的声音传了出来,“督公,我几时能入宫?小薛贵妃能容我进宫吗?” 男人声音低沉阴柔,语气淡漠,似生性如此,“耐心再等些时日,二皇子年纪渐长,已经可以替皇上处理政务了,薛蓉断不会让二皇子继承大统的,前些年薛蓉还年轻,以为自己能诞下皇子,如今二皇子开始接触政务,她忍不了太久的。” 骤然听到这些,余娇头顶发麻,上次在杨家西园碰见顾韫他们说话,差点被灭口留下的教训,余娇自然没有忘。 院内两人既然能这样不避开人说话,那刘瑶玉和韬哥儿定是不在这里的。 蒹葭心细机敏,也发觉不妙,她立刻拉了拉余娇的手,示意她离开。 第六百一十三章 小丫头 余娇心道不好,小兔子闹出的动静,果然惹得亭子里的两人抬头看了过来。 余娇正对上男人冷漠的视线,波云诡谲的丹凤眸带着无形的压迫而来,有种麻木的阴冷。 那张俊美无俦而又妖冶阴邪的脸,赫然是余娇前不久在茶楼里见过的那位程督公。 余娇头皮一紧,拉起蒹葭的手,飞快的转身就跑。 那位程督公盛名天下,阴沉不定,撞见了他与人说话,若是被抓住了,只怕小命难保。 刘瑶玉说过,这位程督公最是喜怒无常,连父亲刘裕遇见他,都要任其打趣羞辱,方才那位程督公看人的眼神,就好似在看蝼蚁一般,叫人不寒而栗。bigétν “小八,你跑到哪里去了?是誰把你送回来的?”妹姝将地上的小兔子抱了起来,揪了揪它的耳朵,看了眼余娇离去的方向,见她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出身,便对程英道,“督公,好像是来莲溪庵上香的官家小姐,她可是听到了什么?” 程英微微眯起丹凤眸,想到小丫头方才看见他转头就跑的样子,隐约倒有了几分幼年畏惧他时的影子,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般,倒叫程英有些好奇,那小丫头到底是真的将他给忘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说来倒是奇怪,当年根本握不住手术刀,连只兔子都不敢解剖的小丫头,如今倒是胆大到敢给人做剖腹产手术了。 当初将这小丫头收下,给她改了师妹的名字,教授她医术,她百般愚笨,于医术一点也不开窍,身上根本半点没有师妹聪慧的影子。不光如此,这小丫头还懦弱到握手术刀都要发会发抖的地步,程英败了兴致,一时兴起的耐性耗尽,索性就将人弃之如敝屐,不闻不问。 近日来,小丫头在京中闹出的事端,倒叫程英有些意外。 见程英没做声,反倒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这样异常的神色令妹姝有些惊讶,她面上不显,抚摸着怀中小白柔软的肚皮,在草亭里坐下,柔柔道,“可要人去莲溪庵中问一下,今日都有哪家的小姐来庵中上香?” 程英摇了摇头,淡漠的道,“不必,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好好准备进宫的事宜,等时机到了,我会命人给你送信,照我交代的去做。” 妹姝白皙秀美的脖颈,温顺的颔首道,“妹姝恭送督公!” 程英站起身来,猩红的长袍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这样艳色的衣裳,却根本无损他的俊美阴柔,妖异到极致,却又与极致的冷厉无情交织在一起,锋利到刺目。 妹姝揉着怀中的兔子,将人送至院门外,恭敬的目送程英上了马车离去。 待马车走远,妹姝揉了揉小八的两只耳朵,“送你回来的那个姑娘看来督公是认得的,倒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下次再遇到了,小八你可要将人给认出来。”ъitv 余娇与蒹葭在山道上跑了许久,直到莲溪庵的偏门依稀可见,两人才停了下来,额头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蒹葭大口喘着气,从袖中拿出帕子去给余娇擦汗。 两人互相扶着歇了一会儿,余娇见山道上始终没有人追过来,才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程督公有没有看清她的脸,真是倒霉,只是去寻人,好端端的也能听到不该听的话,碰到不该碰见的人。 那两人也是,就算那处小院偏僻,可既然是要说谈这种私密的话,为何不躲在屋子里,偏生要明目张胆的在只围了篱笆的小院里说。 余娇心里还是有些不安,那位程督公神通广大,若真有心与她计较,差人来莲溪庵稍一打听,就能问出她是誰来。 余娇只能在心里祈祷,那程督公贵人多忘事,千万不要将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放在心上,不要与她计较。 至于听来的那些话,余娇决心统统忘掉,如果程督公真的找上门,她也要装作从未去过后山。bigétν 满怀心事的从偏门进去,迎面正撞上刘瑶玉。 “我正要去找你呢!祖母、母亲和韬哥儿她们都在斋堂,等着我们去用素斋呢!”刘瑶玉看见余娇,笑着说道。 余娇点点头,朝她问道,“二姐姐,你没跟韬哥儿去后山看兔子?” 刘瑶玉一脸不高兴,“别提了,韬哥儿那个磨人鬼,非要去君眉溪看鱼,一进山道就四处乱跑,他第一次出门,下次出门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只好由着他,带他去西边的君眉溪看鱼去了!” 余娇心想还好刘瑶玉没带着韬哥儿去后山,要是撞见了那位程督公,韬哥儿不够机灵,两人怕是很难脱身。 第六百一十四章 及笄礼 刘瑶玉拉着余娇的手,说道,“你是去后山找我们了?那你瞧没瞧见有处扎了篱笆的小院,院里养了许多兔子,雪白可爱的紧。” 面对刘瑶玉期盼的目光,余娇摇了摇头,“山道太长,我和蒹葭走了一会儿,没瞧见你们,便没敢往深处走!” “那咱们快些去用素斋,用完斋饭,时间赶得及,我带你去后山看兔子。”刘瑶玉挽着余娇的手,拉着她快步朝斋堂走去。 用完素斋,老夫人身子乏了,没在庵中多逗留,吩咐下人准备打道回府,这样一来,倒省去了余娇找借口劝阻刘瑶玉去后山。 从莲溪庵下山回到府中,一路上倒是平静的很,并无任何波澜,余娇安心了不少,程督公若要发难,应当会直接去庵中找人,既然没去庵中,应当是并不打算计较。 刘老夫人给余娇求了只平安福,又说妙常师太很喜欢她所制的篆香,她们莲溪庵想定一些由余娇亲手制的篆香,余娇自然是答应了下来,权当是打发时间,她不擅针凿女红,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情忙日子能充实一些。 过了两日,便是余娇的生辰,因是及笄礼,刘夫人张罗着要给余娇大办筵席,比前次余娇认祖归宗开宗祠时,请的人还要多。 余娇一大早就被蒹葭叫起身,迷迷糊糊的坐在梳妆镜前的凳子上,任由两人打扮。 衣裙是先前刘夫人叫城中织锦坊的女师傅上门给余娇量制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配 bigétν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格外的花团锦簇。 头面是配套的金镶珠宝蝴蝶簪子,紫玉芙蓉耳珰,还有金丝八宝攒珠的金项圈。bigétν 余娇甚少做这样鲜艳华丽的打扮,她那张小脸实在灵气逼人,一通收拾下来,并不显珠光宝气,反倒更显轻灵似水,五官空灵秀美,颇有几分让人惊艳的味道。 府里早早的便热闹了起来,刘裕今日也休沐在家,早上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老夫人的保寿堂用了早膳。 没过多久,便有宾客陆陆续续登门,刘夫人在前厅迎了一会儿宾客,待杨女先生进府后,刘夫人就安排身旁的魏嬷嬷迎客,亲自引着杨女先生去了后院。 杨女先生是刘夫人请来的赞者,她的父亲曾是一甲进士及第,是翰林院的大儒,杨女先生自幼跟她父亲习书,才名远播,只可惜后来杨父病故后,杨家便家道中落,杨女先生恃才清高,不慕名利,一生都未嫁人,常被京中的世家大族请去家中给世家小姐们授课,很有些名气。 到了开礼时辰,宾客已经来的差不多,刘瑶玉和余茯苓都陪余娇在东屋里坐着。 余娇从莲溪庵回来后,便叫李景去坎井胡同给余启蛰和余茯苓两人送了帖子,余启蛰因是外男,这会儿正在前厅里坐着,倒是余茯苓一过来,就来寻余娇了。 她也是头次见余娇打扮得这样精致,一进屋差点看呆了去,很是惊叹了一会儿。 刘夫人引着杨女先生走了进来,介绍给余娇认识,又拉着她的手宽慰道,“一会儿及笄礼就要开始了,外面宾客有些多,你切莫紧张,按着章程来便可。” 余娇微笑着点头,“让夫人操劳了。” 杨女先生在一旁听着,暗自有些奇怪,刘夫人待三姑娘极是用心的,不然也不会请了她来做赞者,但听这位三姑娘似乎并未改口,对刘夫人的称呼可谓是客气。 刘夫人倒不在意这个,她对余娇既无生恩也无养恩,这孩子才回府不过月余,若真是改口待她亲的不行,反倒叫人别扭。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知道余娇是个知好歹的,人家对她好一分,她便会还三分,人家待她不好,她这人也断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样的性子便极好,府中人丁单薄,只要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刘夫人也愿意待余娇和瑶玉一样,都当成自个儿亲生的。bigétν 刘夫人从东屋出去不久,外面便安静了下来,应是笄礼开始了。 余娇坐在屋里,听到外间有司者道,“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家以国,祖光荣耀,父母传我,人生家国,贵至荣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独立继承。家、族、国纳其人之成立,与其人之权利,其成人者受家族责任、国之大义;此,特予正礼明典。” 一阵礼乐之声后,刘裕和刘夫人便作为亲长被迎了出来。 刘裕入席后,向众人致辞道,“今日,小女余娇行及笄礼,感谢各位到场见证小女的加笄之礼。” 第六百一十五章 贵客登门 有司稍顿片刻,道,“请笄者刘家三女余娇入场。” 刘瑶玉和余茯苓一左一右跟在余娇身后,陪着她从东屋走了出来。 余娇欠身行礼,拜过父母宾客后入座。 在场的不少宾客还是头次见到余娇,心里都有些好奇。传言刘家的这位三小姐原先一直被养在乡下,不是在京里长大的,可这通身的气度一点也不输给那些世家小姐们,举止落落大方,长相也是十分标致。 刘府这样书香门第的人家,生出来的姑娘,果然秀外慧中,难怪安南侯府会上赶着想要结亲,这刘三姑娘及笄礼后便能出阁了,不少夫人太太打量着余娇,又想到她还是个女医,有着一手精妙的医术,这样的姑娘若是娶回去做儿媳,府中人但凡有个病症,也能便意不少,不少人家都起了结亲的心思。bigétν 余启蛰站在人群中,目光不流转的落在余娇身上,桃花眸有些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司请了赞者杨女先生入场,杨女先生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为余娇梳发,手法熟练的将余娇头上的垂杨双髻改成了飞仙髻。 刘夫人作为加服的正宾,她用司者捧的宾盥净手后入场,走到余娇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初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辞后,司者奉上罗帕和发笄,刘夫人拿起发笄,为余娇加笄,赞者杨女先生随后为余娇象征性的正笄。 余娇起身,观礼的宾客作揖祝贺,她回以浅笑。 而后余娇回到东房,杨女先生从有司手中取过衣裳,送进屋内,余娇更换上与头上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再次出房,向刘裕夫妇和刘老夫人行跪拜礼。 这算是一加一拜,紧接着便是二加,刘夫人再次净手,有司奉上发钗,刘夫人再次高声吟颂,“吉月令辰,奶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祝辞后,杨女先生为余娇取下发笄,刘夫人为余娇簪上发钗,杨女先生帮忙正发钗,宾客再次向余娇作揖祝贺,余娇回到东屋,更换上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二拜过后,便是三加三拜,有司者奉上钗冠,刘夫人再一次高声吟颂,“以岁之正,以月只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gou)无疆,受天之庆。” 杨女先生去发钗,刘夫人为余娇加钗冠,杨女先生帮正钗冠,宾客作揖祝贺。 蒹葭帮余娇换上大袖长裙礼服,笑着说道,“姑娘可是觉得累了?再忍上片刻,便可礼成了。” 余娇笑了笑,脸上稍带倦意,及笄礼仪式的确有些冗杂,不过一生也就经历这一次,这样的繁琐还是能忍受的。 再次出房行拜礼后,醴酒席已摆好,余娇入席,刘夫人从杨女先生手中接过醴酒,递给余娇,余娇面朝祭拜天地的供桌行跪拜礼,将醴酒倾倒半杯,洒在地上做祭酒,剩余的半杯送到唇边,象征性的沾了沾唇。 头上的钗冠和一身大袖礼服极其沉重,蒹葭上前扶着余娇站起身,刘裕慈爱的看着余娇,“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爱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妤宁甫。” 这是为余娇赐字妤宁。 余娇答道,“妤宁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接着便是聆训,刘裕温声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bi)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余娇恭顺的答辞,“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刘裕夫妇携余娇作揖感谢来宾,如此才算礼毕。 刘夫人请了戏班子,几日前就进府在后园搭好了戏台,筵席也摆在后园里,刘夫人让蒹葭扶着余娇回房里休息,邀请宾客们去后园入筵席。 余娇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对上余启蛰的目光,朝他眨眼笑了笑,而后回映月榭换掉了身上的大袖礼服。 方才的钗冠实在太重,余娇的脖颈都有些僵了,蒹葭给余娇倒了杯热茶,一边帮她揉肩一边心疼的道,“姑娘晚点再去筵席也是无妨的,您好生歇一会儿。” 余娇喝茶的功夫,刘瑶玉从外间走了进来,她手中拎着一样罩着黑布的东西,“三妹妹,顾小侯爷让人给你送了生辰礼来。” 刘瑶玉一脸高兴,仿佛收礼物的人是她一般。 她将手中被黑布罩着的东西放在桌上,笑嘻嘻的道,“三妹妹,你猜顾韫给你送了什么来?” 桌上的东西有些像箱笼,体积不算小,余娇着实猜不出,她笑着摇了摇头,顾韫的伤也不知可完全恢复了,竟还分出心神来让人给她送生辰礼。 “你快打开看看。”刘瑶玉笑着催促道。 余娇伸手撩开了黑布,露出一座汉白玉的鸟笼,玉笼采六角攒尖顶殿宇式,两层飞檐,飞檐翘角,坠以珠串,檐板刻莲纹,斗拱镂雕鸟羽纹路,格外精美。 笼内一只粉色凤头鹦鹉俏立,双爪紧抓着栏杆,鸟首微侧,翎毛顺滑,长羽拖尾,歪着脑袋去看余娇。 “仙女下凡啦,仙女下凡啦!”凤头鹦鹉抖了抖头上的凤羽冠,镰刀形的嘴开合,声音清晰的叫道。 “这小东西还真有意思!”刘瑶玉满眼都是惊讶,注意到鸟笼顶部,艳羡道,“就连提环都是用翡翠做的,三妹妹,顾小侯爷每回给你送东西,倒是都很舍得。” 上次是一匣子南珠,这次的生辰礼也不遑多让,单是凤头鹦鹉便是极名贵的品种。 还好安南侯府的下人送来时用黑布遮着,让她提着直接送进了映月榭,不然叫外面的宾客们瞧见了,不知道这满京城多少的姑娘,又要羡慕起余娇来。 余娇心中却更觉受之有愧,她对顾韫并无任何情爱的意思在,怎好三番两次收受他如此精心准备的贵重礼物。bigétν 瞥见余娇并未因收到这样一份贵重又有趣的礼物而显得多高兴,刘瑶玉不禁有些奇怪,正要问她,屋外白露匆匆走了进来。 “二姑娘,三姑娘,府中有贵客登门,老爷让你们去花厅见客。”白露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似乎所谓的贵客,并非是刘府欢迎的人。 第六百一十六章 拜见督公 余娇就问道,“来的是哪位贵客?” 白露脸上多了抹郑重,低声道,“奴婢瞧见好多头戴尖帽,脚蹬白皮靴的陌生扈从,少说也有百十来人,一进府,就将前院给守了起来,连个名帖都未递就进了府,老爷听了通传,当即去了花厅,好像是宫里的那位程公公。” 听了白露的描述,余娇和刘瑶玉都脸色微变,确认是那位权倾天下的程督公无疑。 至于那些头戴尖帽,脚蹬白皮靴的扈从,根本就不是护卫,应是东厂番役。 刘瑶玉少见的多了些紧张,“程督公怎么会来咱们府上?” 刘裕是朝中清流的中流砥柱,与程英那样的奸宦素日没有往来,那程英虽也构陷过清流的大臣,但不曾真正与刘裕交锋过,更是不曾踏足过刘府。 余娇则手脚有些发冷,她一向沉着,如今神情中却多了一丝慌张,程督公到底是为何而来?biqμgètν 余娇下意识的觉得,是因那日她在莲溪庵后山听到了他跟人的谈话。 她原先还侥幸的以为,程督公当日并未发难,是不打算计较这件事儿,亦或者根本没有瞧清楚她是誰,可今日他却带着东厂番役,阵仗极大的来了府上,难道是已经让人在莲溪庵中问出她是誰来,要秋后算账? “三妹妹,我们快些去花厅吧。”刘瑶玉说完,才发现余娇心不在焉,她伸手去拉余娇,“程督公脾气阴晴不定,最是喜怒无常,不好叫他久等。” 待抓住余娇的手,刘瑶玉才发现她手指冰凉,手心竟满是冷汗。 担忧余娇是被吓到了,刘瑶玉柔声安抚她道,“你在茶楼里也是见过程督公的,外面虽然传得有些吓人,可那位程督公也不是阎罗鬼煞,有爹爹在,他不敢对我们如何的。” 余娇神色怔忡的点了点头,跟着刘瑶玉去了前院的花厅。ъitv 今日是个好天,冬日里难得有阳光,虽然疏冷微弱的日光照在身上并无暖意,但也叫人觉得没那么畏寒了。 后园里戏台子上的锣鼓声似乎也停了下来,应是程督公过来的消息传了过去。 余娇不禁露出一抹极淡的冷嘲,这位程督公可真是权势大到令人风声鹤唳,闻风丧胆的地步,连后园里听戏的妇人们,在得知这位程督公来了,都要提心吊胆的停下戏台子,以免惹了程督公不快。 约是死到临头,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余娇甚至还有闲心去想,若是那位程督公此刻拉一头鹿出来,他说是马,恐怕没有一人会说是鹿,指鹿为马的典故他轻易便能上演。 余娇和刘瑶玉到了前院花厅,便瞧见许多穿着黑褐衣的东厂番役林立在花厅外,神色凛然,一动也不动。 花厅里坐了许多男客,女眷们是在后园摆的筵席由刘夫人招待,男客们的筵席是在这花厅里,刘裕和刘子期作陪,誰也没想到程英会过来,自从程英进了花厅,整个花厅便陷入死寂之中,席面也再无一人动筷。 余娇跟刘瑶玉还未入内,便看见厅内坐在上首的程英。 他依旧着一身大红蟒衣织金飞鱼服,今日倒没有披鹤氅,坐姿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却无损摄人的气势,俊美而又阴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一令人觉得矛盾的是,他怀中抱了一只雪白的兔子。 余娇看见那兔子,心里咯噔了下,正要迈进花厅的脚也停了下来。 花厅里的人已经看了过来,刘瑶玉拽了下余娇,误以为她是害怕见到程英,才会这样失态。 事实上,的确如此,程督公抱了只兔子过来,余娇心中的任何侥幸在这一刻都不复存在,果真是来找她算账的。 余娇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迎来怎样的血腥场面,这位程督公权势滔天,权柄大到连朝臣都可以肆意构陷,他若想要杀自己灭口,怕是连个幌子都不用扯,直接便可要了她的小命去。 也许命该如此,余娇有些认命地想。她闭了闭眼睛,忽然间就不怕了,既然最坏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料了,那么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她不想连累到刘家人,父亲刘裕虽贵为次辅,但瑶玉说过,在宫内父亲遇到程督公,也是任由其言语调笑戏弄,这般忍耐,便足以说明,父亲根本无力正面与程督公抗衡。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和刘瑶玉缓步入了花厅。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们两人的身上,刘瑶玉拉着余娇给程督公屈身行礼。 程英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余娇的身上,打量着她眉眼间的神情。 前两次都是匆匆一瞥,小姑娘如今长大了,眉眼倒愈发好看,尤其是那双杏眸,乌溜溜、水汪汪、圆圆的,虽然尚有青涩稚嫩之感,但五官已经依稀可窥出一丝清媚惊艳之感。 到底出身摆在那里,底子随了她母亲。 第六百一十七章 名字不能再用 “这是我二女儿瑶玉和三女儿余娇。”刘次辅言简意赅的介绍道,言辞间并不见卑躬屈膝。 厅内其他人都坐的规规矩矩,目光并不敢落到程英的身上。 倒是刘子期注意到程英一直在看余娇,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从前不曾听说过程英好美色,可半年前户部右侍郎范增往程英宫外的宅子里送了个女人,据说那女人倒是得宠的很。 “余娇……”这两个字从程英的唇齿间辗转吐露出来,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誰。ъitv 余娇原本低垂着头,并未看他,听了这声轻喃,却倏尔抬起头来,醒过神来又很快的垂下了眸子。 她真是癔症了,方才那声,余娇竟错听成师哥傅川的声音。 师哥每次唤她的名字都是极尽温和宠溺的,好像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只是师哥最常唤她娇娇,极少会直呼她的名字。 “你唤余娇是吧?这个名字倒是极好的,只是命格太轻的人,却是配不上这个名字的。”程英并未注意到余娇那一瞬的异样,似笑非笑的盯着余娇,眼尾高高挑起,狭长瑰丽的丹凤眼中并无半点笑意,反倒阴鸷得令人胆寒。 厅内鸦雀无声,都为刘家三姑娘捏了一把冷汗,刘次辅好不容易才找回女儿来,小姑娘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及笄礼的日子,却惹了程英瞩目,被程督公注意到,显然并非是什么好事! 一个名字,竟都要被挑剔起来。 浸淫于权术中的人,于危险总是十分警觉,刘次辅神情不变,话中却已呈退让之态,“小女今日及笄,我刚为她取了表字妤宁,盼她一生和顺安宁,督公唤她妤宁便可。” 程英将妤宁这两个字在舌尖把玩过,略带嫌弃的道,“刘次辅才高八斗,取的这两个字倒是不差,只是听来却没她原先的名字顺耳。” 挑剔过人小姑娘的名字,又嫌弃小姑娘的表字不如名字顺耳,程督公这显而易见的是故意在找茬,厅内人皆是这般想的,可个个只能装聋作哑,誰也不敢为余娇出头。 余启蛰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成拳,他很想不管不顾的起身,将余娇拉到自己的身后,庇护她。 可他不过是个藉藉无名之辈,这厅内任一人,哪个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他今日能来刘府赴宴,也全是因了余娇的缘故。 就算他真的在这个时候冲出去,也无非是给余娇添麻烦罢了,程督公甚至都不需要问他是谁,便可随意处置了。 见小姑娘仍旧低眉顺眼,似乎毫无脾性的样子,程英突然笑了笑,他抚摸着怀中兔子的光滑的皮毛,“只是我很不喜欢听到有人叫余娇这个名字,往后这个名字就不要在外间用了,你以后还是叫妤宁吧。”biqμgètν 余娇莫名的有些愤慨,从异世而来,她的样貌变了,前世的所有痕迹都不复存在,只有这个名字,是唯一从异世陪伴她来到太晏的,也只有这个名字,是她仅所有与前世唯一的羁绊。 当初回到刘家要入族谱,父亲刘裕曾想过为她改名,但余娇以自己已经听惯了这个名字为由,刘老夫人做主便没叫余娇改名字,只在前面加了刘这个姓氏。 “督公不喜欢,我便不能叫这个名字了吗?未免太过专横。”余娇抬眸直视向程英,她一贯就不是胆小怯懦的性子,反正不该听的话已经听到了,程英要灭口便灭口,她何需站在这里任他像跳梁小丑一样戏弄。 说什么命格轻配不上这个名字,这样莫名其妙的挑剔,无非就是为了向她发难而已。 厅内其他人听到余娇这样跟程英说话,吓得一口气提到胸口,这人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督公,在宫里除了皇上,就连薛贵妃和皇后都要敬三分的司礼监掌印,得罪了他的人,断无任何好下场! 刘家三姑娘如此胆大的顶撞他,莫不是不要命了! 程英却似听到了极好笑的话,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低低沉沉,虽有些阴柔,却并无太监那种尖细,亦邪亦正的那张脸因这笑容,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这种阴柔俊美,不带丝毫女气。 单单只看着他这个人,很容易便叫人忘记他并非完人。 程英身为上位者已经许多年,手中权柄太重,这些年已经鲜少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早些年敢当面冒犯他的人,如今尸体怕是早就腐朽了,骨头都不知被哪只狗咬碎吞进了肚子里。 程英抚了抚袖口被兔子压出的褶皱,轻笑着道,“专横,不错,我这人专横极了。”他撩起狭长的眼眸,看着眼前刚说过冒犯之言,却冷静自持的小姑娘,越发觉得很有意思,当年那个怯懦胆小的小丫头,如今倒是胆大到敢顶撞他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荒唐的生辰礼 他心里也愈发好奇,这小丫头到底认不认得自己,若不记得了,那剖腹之术又该如何解释?若是认得,怎么如今倒是不怕他了?还是说在装作不认得他? 只要这样稍稍一想,程英便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些年整日弄权,朝堂和宫里的百态他都见惯了,甚少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程英笑看着余娇,那双诡谲的丹凤眸幽暗如迷蒙雾霾,叫人不敢直视,他轻抚着怀中的兔子,声音慵懒而又温和,好似在笑语晏晏,“听闻你会剖腹之技,能将婴儿从妇人肚中取出,而不伤孕者性命,我倒想见识一番。” 话题骤转,余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见程英揪起怀中兔子脖颈的皮毛,小兔子宛如被掐住了命运的喉咙,一动也不动,甚至都不曾挣扎。biqμgètν 约莫是弱肉强食的本能,告诉这只兔子,此刻提着它的人,强大到无法反抗,只能乖乖的任凭他摆弄。 “既是及笄之礼,这只兔子便算本督公送你的生辰礼。”程英提着兔子,朝余娇递去,继而又道,“这是只怀着崽的母兔,你便用它来叫本公开开眼吧。” 这样一番话简直荒唐至极,哪有人会让人小姑娘在自己的生辰礼上,对一只兔子开膛剖腹,且还说这兔子是送的生辰礼! 何况姑娘家大多心地善良,待猫啊狗啊这样的小动物和善极了,遑论这样可爱的兔子,刘三姑娘如何能下得去手? 这分明是在故意强人所难,有意为难刘三姑娘。 余娇垂眸看着眼前这人那双冷白修长的手指,这双手白净如玉,却不知浸染过多少鲜血,他掌心的兔子依旧十分安静,尚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下场。 她看着那兔子,就好像是在看自己。 只因误听了那样一句对话,性命就被掌控在别人的手中,任他生杀予夺。 刘子期实在坐不住,站起身将余娇护在身后,缓缓笑着说,“人与兔子如何能相较,舍妹年纪尚小,外间多是以讹传讹,督公远道而来,不如尝尝府中的筵席?” 程英极淡的看了刘子期一眼,大拇指摩擦着兔子背上的皮毛,缓缓道,“刘公子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人与兔子的确不同。” 他将兔子抱回自己的怀中,动作随意至极,丝毫不见先前的温柔。 “夏宁!”程英略拔高声音,朝厅外喊道。 很快,一个面白无须,穿着一身曳撒飞鱼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恭敬的立在厅堂之中,等待程英吩咐。 不少人都认出他来,东厂少丞夏宁,程英座下的一只猎犬,爪齿锋利,轻易便能叫人脱下一层皮来,这几年程英不常出面,东厂的事大多交由夏宁去办,往常只要夏宁露面,必然是遍地血腥! 在外震慑京城,一个眼神便可叫人不寒而栗的东厂少丞夏宁,在程督公面前,却温驯恭敬得好似一只听话的狗。 程督公唤夏宁进来,莫不是对刘三姑娘动了杀心? 显然不止厅内众人这般想,毕竟程英是个非常喜怒无常的人,前一刻还与你笑着说话,下一刻很有可能你已经人头落地了,甚至连死了都不知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刘三姑娘方才那样冒失的一句话,必然是要遭殃的。 刘裕沉稳的面上少见的多了些紧张,他对刘子期道,“督公既已见过瑶玉和余娇,你先带妹妹们回后院。”biqμgètν 刘子期一把拉住余娇的手,给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刘瑶玉使眼色,要带她们先行离开。 “慢着!”程英刚一出声,原本伫立不动的夏宁,握住腰间的绣春刀刀柄,面无表情的拦下了三人的去路,好似只要程英一声令下,他手中的绣春刀便会破鞘而出。 程英看着厅内众人惧他如虎狼一般的惊惧神色,暗觉好笑,他今日可没杀人的兴致。 程英压根不在乎旁人是如何想他的,他这样位高权重,也根本无需去在乎,所以也不会浪费唇舌去赘言。 “我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见识一番剖腹之术。”程英捏着怀中的兔子,轻飘飘的道,“圣上也觉得这剖腹之术甚是有意思,昨日还问我传言到底是真是假?本公只有亲眼见了,才好回宫给圣上回话。若不亲眼一见,这欺君之罪,本公可承受不起。” 这话明显是拿圣上做幌子,可誰又敢质疑一句。 程英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椅子上,神情慵懒而又闲适,好似这里是他的司礼监一样。 只听他懒懒散散的道,“夏宁,你去找个怀了身子即将要临产的妇人来。”他用冷白的指尖拨弄了下兔耳,“既然人与兔子有所不同,刘三姑娘不能给兔子剖腹,那便找个待产的妇人,若是寻不到临产的,随便哪个,只要是怀了身子的妇人也可。” 第六百一十九章 傲娇督公 这简直就是视人命如儿戏,不该临盆的妇人,破腹取子,那未成形的孩子焉有命在? 东厂少丞夏宁拱手应喏,转身就朝厅外走去。 余娇知道程英是在故意逼迫自己,她丝毫不怀疑,东厂的人真会不管不顾的找一个孕妇来,叫她剖腹。 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个冷血变态,已经漠视生命到麻木不仁的地步。 “督公既将这兔子当作生辰礼赠我,若不能物尽其用,岂不是辜负了您的心意。”余娇忍了又忍,平和的露出了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容,朝程英怀中的兔子伸出手,“给妇人剖腹场面太过血腥,有碍督公观瞻,督公想开眼,这只兔子便可。” 程英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无视了余娇伸出的手,“本公改主意了,兔子这样的小玩意儿,哪能跟人相比?还是给人剖腹更有意思一些。” 余娇咬了咬唇,隐忍的笑着道,“今日是妤宁的生辰,不好手染鲜血,督公神勇无匹,自是不怕沾上血光之灾,可妤宁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小丫头还是不够老成,嘴里说着妥协的好听话,可那一脸的不情愿,程英焉能瞧不出来? “及笄便是大姑娘了。”程英抚摸着怀中的兔子,冷笑一声,“刘次辅家的姑娘又岂会贪生怕死?你既是女医,手染鲜血便是常有的事,救人积下的福报,足够抵消这次的血光之灾。况且孕者是本督公命人寻来的,便是去了地府,这业障也是算在本督公的头上,与你无关。” 余娇听完这些话,心里下意识的浮上一个念头,这程英该不会是反社会人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余娇从这些话里听出了些阴暗、沉沦、毁灭、厌世的味道。 她怔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督公说笑了,妤宁虽是女医,但给人看诊,从来都是要收取诊金的,哪里能积累下什么福报。督公金尊玉贵,妤宁更不敢给督公惹上什么业障,这兔子既然督公送我了,妤宁投桃报李,理当用它来给督公开眼。” 余娇说罢,不敢再耽搁,生怕一会儿那个叫夏宁的东厂少丞,真用刀架在脖子上,带回一个怀孕的妇人。 程英不愿将怀中的兔子给她,她便只好主动伸手去抓他怀中的兔子。 厅内人都被余娇这样大胆的举动给惊讶到了,就连程英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矜贵许久,从无一人敢这样大咧咧的从他手里夺东西。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已经被余娇抱走。 这刘三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大聪明,要么就是无知者无畏,竟冒失到这个地步,厅内人心里皆是这样认为,屏息等着程英的雷霆震怒。 哪知今日诡异的事情又多了一桩,传闻中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程督公,竟只是看了六三姑娘好一会儿,阴柔的脸上竟渐渐浮现起笑容,低声笑了起来。 向来说一不二的程督公,难得妥协道,“那便用它吧。” 余娇心里舒了一口气,叫蒹葭回映月榭取诊箱,白露去煎药。 她摸了摸母兔的肚子,心里轻轻叹息,这母兔还不该产崽,剖腹后,腹中的小兔子怕是很难成活。 她不是神仙,虽道众生平等,可跟人命比起来,两者之间,必取其一的话,她只能舍弃掉母兔腹中的崽,去换取一个婴孩的平安出生。 片刻后,蒹葭取回了诊箱,余娇将器械从诊箱取出,消毒后摆放在托盘上。 余娇前世也解剖过兔子,解剖与剖腹大不相同,她想要竭尽全力保住这只兔子的命。 程英斜倚在宽大的椅背上,手中不知何时捧了盏茶,一副悠哉快活的模样,只撩起狭长的丹凤眸,闲适的看着余娇摆弄手中的兔子。 誰也不曾注意到,在看见余娇极为娴熟的摆弄手术刀时,程英捏着茶盏的拇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 亦或是他肤色本就偏冷白的缘故,很难叫人看出这样细微的变化。 余娇给兔子灌下麻醉的汤药,待药生效后,便用锋利的刀子剃去了母兔腹部的长毛,而后拿起手术刀,有条不紊的给兔子进行剖腹。 程英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漫不经心,但那双丹凤眸却变得有些幽暗深邃。 他甚至有一刻心神恍惚,那双操刀细嫩的手,好像变成了娇娇的。 他还记得娇娇第一次被老师逼着解剖兔子时,百般不情愿,她那样善良,不管师父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对活泼可爱的兔子下手,躲起来偷偷的抹眼泪。 第六百二十章 洁癖 后来,是他解剖好兔子拿去给老师看,说是娇娇解剖的,一眼就被老师给识破了,他挨罚饿三天肚子,每日还要背上一本厚厚的医书,背不出来就要再饿上一天肚子。 他连着饿了五日,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娇娇自责内疚得不行。 再后来,老师便叫他去吃饭,不用挨罚了。 他才知道,那一日,娇娇当着老师的面,一连解剖了三只兔子。biqμgètν 这些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程英才发觉他记得是那么清晰,哪怕已经隔了一世,他却从未忘记过。 就连那日午后的阳光,洒落娇娇身上是怎样的温煦绚烂,他都清楚的记得。 他记得她委屈时倔强的神情,他记得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哭红时是什么样子,他记得她行医时得心应手的自信娇俏。 只是这些如今都恍若大梦一场,那人与他不是天人永隔,而是完完全全属于两个世界。 头脑发昏,被蚀骨的思念折磨时,程英也做过很多疯狂的举动,却都是徒劳。 待程英回过神来,余娇已从母兔的肚里取出未成形的幼崽,五六只孱弱而又可怜的小肉团,看着便叫人于心不忍。 一旁给她打下手的蒹葭,都忍不住别过头,实在不忍心去看。 厅内人有瞧见这一幕的,在心底暗暗叹息,造孽啊! 余娇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取了角针穿上羊肠线,去给母兔做缝合。 程英将茶盏扔在桌上,一改先前慵懒的模样,站起身走到余娇跟前,目不斜视的盯着余娇缝合。 他看了良久,低沉一笑,忽然开口问道,“这剖腹之技你是从哪学来的?” 余娇没有去看他,依旧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言简意赅的答道,“幼年时在怀柔拜过一位医者为师。” 程英目光落在她那张神情极为平静的小脸上,这次他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小丫头若是记得这手医术是他教的,为何每次遇到他,都装出一副根本不认识的样子,且还装得那般像,连他都看不出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已经不认得他。 若是不记得他,那又怎么会这样笃定无疑的说医术是在怀柔跟人学的。 程英转动着右腕上戴着的一串佛珠,眯起丹凤眸,暗自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小丫头是在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不然她怎敢顶撞他,又胆大包天到敢从他怀中把兔子给抢走? 只是这丫头从前怯懦的性子如今变得如此大胆,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有如此蜕变,他回去后得叫人去好好查一查。 余娇给母兔缝合包扎好,手上已沾满了血污,她在盆中净手后,看向程英,开口道,“督公想看的,我已经让督公看了,督公可还满意?” 程英看了她许久,忽然抬手拍了拍巴掌,笑着道,“不错,本公很满意!” “那督公先前说将这只兔子赠与妤宁的话,还算不算数?”余娇看了眼仍旧瘫躺着的母兔,不徐不疾的道。biqμgètν 这母兔若不精心照料,待麻药劲过了,铁定会自己抓破伤处,难以成活。 程英顺着余娇的目光,瞥了眼奄奄一息的母兔,原本白色的皮毛上如今染满了猩红的血污,甚是肮脏。 他别扭的搓了搓手指,收回视线,甚是随意的道,“既已送了你,便是你的了。” 余娇敛衽行礼,“谢过督公。” 就在这时,东厂少丞夏宁带了个妇人走了进来,妇人约莫三十多岁,腹部微微隆起,一脸的害怕惶恐。 “督公,人找来了。”夏宁恭敬的道。 “哦,用不到了。”程英甚是冷淡敷衍的说了一句,而后又道,“快去给本公打盆清水来!” 夏宁跟了程英多年,深知他爱洁成癖,一听这话,便知督公约莫是又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立刻飞身去了屋外,不过瞬息,就端了一盆清水进来,跪到程英面前。 程英将两只冷白的手完全浸入清水之中,因摸过那只兔子而膈应不已的感觉,才一扫而空。 厅内众人便看着程英细致的净手,直到一双冷白的手搓得微微泛红,程英才将手从水盆之中拿出,而后又用帕子细细的擦拭每一根手指。 余娇看着这一幕,不禁又想到了师哥傅川,师哥也有洁癖,只是很轻微,并不像这位程督公这般夸张。 许是联想到师哥,余娇突然间觉得程英也没有这么可怕了。 他至今都未提起那日莲溪庵后山一事,难道是她误会了?从始至终这位程督公抱着兔子过来,只是为了让她剖腹? 第六百二十一章 文弱书生 程英将用过的帕子丢给夏宁,抬眼瞥见余娇纤细的手指上还有未洗净的血污,很明显的皱起眉头,眸中多了一抹嫌恶,原还想多逗弄她几句,一时也没了兴致。 在程英吩咐夏宁要离去的时候,厅内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刘次辅起身相送,程英在走过余娇身旁的时候,顿了顿足,却什么都没说。 余娇很聪明的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用那双澄澈的杏眸去看程英,认真而又从容的道,“妤宁只是个整日呆在内宅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也甚少出门,督公大可放心。” 程英满意的舒展开眉头,他今日过来,自始至终都没存着要敲打余娇的意思,莲溪庵后山的那些话,就算被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薛蓉的靠山不过是申添罢了,申添还没胆子因为那样一席话,就与他撕破脸。 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来试试小丫头的深浅。 今日这趟倒是来的很值得,小丫头不光变得胆子大了,也变聪明了许多,逗弄起来也有趣的紧,程英薄唇勾起弧度,在注意到小丫头手指上没洗净的血污时,那抹弧度又垂了下去,唯有一点不好,小丫头不爱干净,这可真是个坏毛病,程英背起手,只留下一抹猩红绣暗纹的宽大袖摆轻轻晃动的背影,乘兴而去。ъitv 程英这一樽瘟神一走,守在厅外的东厂番役也跟着鱼贯而出,府内的氛围一下松弛下来。 余娇让蒹葭把被东厂少丞夏宁带回的妇人送出府,让下人将从母兔腹中取出的崽去找处地方,挖坑掩埋了。 厅内的男客们因见识了方才剖腹的一幕,几乎都没了食欲,筵席继续,也无人再动筷子。 若是程英在此,定要讥笑一声,这些自诩清高的文官们就是安逸了太久,脾胃都给养弱了,他们寻常大鱼大肉,哪个不是杀生来的,炙羊肉、烤山鸡、卤煮咸鸭,哪个不要开膛剖腹?往常吃的倒是满嘴流油,这会儿却菩萨心肠起来了。 余娇离开花厅往后院走的时候,听到后花园传来伶人咿咿呀呀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又热闹了起来,今个儿是她的及笄礼,若没有程督公这档子事儿,她本早该去后园里陪宾客的。 余娇还未走到园子门口,有个丫鬟走了出来,瞧见余娇眼睛一亮,上前行礼道,“夫人已经听说了花厅里的事,让奴婢来给姑娘传话,说是姑娘要是累了,就回院里休息,不用去园子里见客,有她和大小姐照应着便可。” 刘瑶珍今日也是回来了的,崔家郎君陪着她一道过来的,余娇才与她不过见了两面,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并不像和瑶玉那般亲近。bigétν 余娇点点头,“那你告诉夫人,我晚点再过去。” 她倒不是乏了,也不是不敢去见那些夫人太太,而是因为注意到远处有个身影走了过来,她认出了那身长衫。 丫鬟走后,余娇朝那抹身影走了去,还未走近,脸上已经扬起笑容,“你怎么过来了?我带你去我院子看看。” 余启蛰看着余娇,眸光有些深沉,好似里面藏了许多情绪。 他也知道这里是后宅,不是说话的地方,颔首轻声道,“好。” 余娇领着他沿着府中的夹道往映月榭走去,余启蛰走在她身旁,垂眸看着她,他很想问她一句,方才在花厅里有没有被吓到。 可是问了又能如何呢?余启蛰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她被那人为难的时候,他根本无力直面那人保护她。 余娇心里还在琢磨,程英这次不杀她灭口,是否就代表他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故意找她麻烦。 因为满心都是这件事,倒是未曾注意到余启蛰的沉默。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并肩走着,白露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还未走到映月榭院门口,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余娇!” 这么猝不及防的被直呼名字,余娇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她从未见过刘子期有过这样难看的脸色,向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大哥哥,此刻看起来生气极了。 她有些心虚的道,“大哥哥,怎么了?” 刘子期阔步走来,他倒没急着跟余娇发火,而是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余启蛰,“你怎么来后院了?你一个外男跟着我三妹妹回院子,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你这是根本没将余娇的名声放在心上?” 余娇赶忙说道,“大哥哥,是我带他来看看我的院子……” 刘子期打断了余娇的话,冷着脸道,“你还要帮他说话?”他实在恼火极了,这份恼火里夹杂着恐慌和焦躁,克制不住的对余娇也说起了重话,“余娇,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男人有哪一点值得你喜欢?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还是寒门出身,除了会读书,他又会做什么?长安街上随便一个路人,都要比他强上许多!” 第六百二十二章 可笑至极 余娇仰头看着刘子期,没有做声,她明明跟大哥哥说过,喜欢余启蛰不是因为他如何如何了得,只是因为是他,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刘子期见余娇倔强不语,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愈发生气了。 注意到余娇手上的还带着方才给兔子剖腹的血污,又想到她在花厅里,被程英那个权阉刻意刁难,刚刚才饱受了一场惊吓,刘子期不禁心软了许多,对着余娇口吻也温和下来,“大哥哥虽然话说得有些难听,但不无道理,你如今一心倾慕他,也听不进我说的这些话,你的喜欢我左右不了,但是有些话我今日确实不得不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刘子期看向余启蛰,口吻比对着余娇时,要凌厉许多,“今日你也在花厅,程英刁难余娇的场面你也全都看到了,我且问你,就你这样的出身,拿什么去护余娇周全?又凭什么担起余娇的喜欢?” 余启蛰清隽的脸上居然浮现笑意,他笑了笑,没有做声。 刘子期怒火蹭的一下便冒了起来,他一把揪住了余启蛰的衣襟,“你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余启蛰没有挣扎躲闪,任由刘子期发怒,是啊,他拿什么去护余娇周全?biqμgètν 他是在笑自己曾经有多么可笑,居然还狂妄自大到希望余娇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会第一个想到他,告诉他,可告诉他又能如何呢?他拿什么去护余娇? 刘子期没有说错,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无权无势,没有好的出身,在程英那样权倾天下的权宦面前,就是只蝼蚁罢了。 通勤伯府的秦世子欺负余娇,顾韫敢当街废了秦光的手脚,他呢?若换做是他,又能对秦光做什么? 就在刚刚,花厅里,余娇被人戏弄,欺负,他却只是坐在人群里,当个旁观者。 可笑他先前还那般在意,余娇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曾告诉过他。 若是告诉了他,又能如何?他既不能像顾韫那样帮余娇出头,也不能像刘子期那般在花厅里挺身而出,将余娇护在身后。 更可笑的是,他不曾在余娇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过她,反倒因为自己,还给她带去过危险和威胁。 “你笑够了没有?”刘子期揪着余启蛰的衣襟,见他神若癫狂,逼视着他道,“便是年后殿试你能中一甲,历朝历代升官最快的,也要七年十年才能官至四品,而你寒门出身,注定了最高只能做到四品官职。余启蛰,你自己想想,你有哪点能配得上娶我妹妹?难道要她等你十年乃至更久的时间?” 余娇已经有些被余启蛰的神情给吓到了,“大哥哥,你不要说了,出身什么的又不是人力能左右的,他已经很好了……” 余启蛰却突然看向余娇,看着她那双水润的眸子,眸子里全然都是对自己的担心和关切。 她身子是那样的娇小,却又那样的坚韧,一个人面对风雨和危险,不但对他没有半点怨言,反倒还要帮他来说话。 “我不好,一点也不好。”余启蛰语气郑重,一字一句的道。 他哪里好了?明明刘子期说的都是真的,他分明处处不堪。 既护不住余娇,还不舍得放手,他是那样的自私虚伪,妄想将余娇圈禁成他的所有物。 出身安南侯府的顾韫比他要强百倍千倍,就算不论,单单只一条,顾韫的赤诚他便比不上。 顾韫可以无所顾忌,心无旁骛,不计后果的去给余娇出头,扪心自问,他余启蛰做不到,他汲汲营营,凡事都要算计后果,计较利弊得失,就算给了他顾韫的出身,他也无法像顾韫那样,看似莽撞却不计得失的去为余娇出头。 时至今日,余启蛰总算看清了自己那埋藏于一身表皮下,不堪而又丑陋的真面目。 刘子期说的太对了,这满京城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路人,都要比他强上许多。 余启蛰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态,让余娇真的焦急起来,她去扯刘子期仍揪着余启蛰衣襟的手,“大哥哥,你松手,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干嘛要逼迫他?程督公是我自己惹来的麻烦,你那么能怨怪到他身上?”bigétν 余娇的一脸紧张,令刘子期松开了手,他并非要迁怒于余启蛰,只是在陈述事实,今日程英的事让他想到了以后,若有一日,余娇和他的身份暴露,面临的何止是一个程英? 除了顾韫,哪个男人,敢与那人抗衡,护着余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凤凰玉哨 没人能理解他的焦躁和担心,若是方才在花厅里,程英真的动了怒,余娇性命难保。这也是一贯脾性温和的刘子期,之所以会紧张到控制不住情绪朝余娇说重话的原因。 “大哥哥也是担心我的缘故,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余娇去牵余启蛰的手,要带他回院子。 余启蛰避开了她的手,他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从袖中拿出了一支木簪,朝余娇递去,“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刘公子说的极是,这里是内宅后院,我便不多留了。” 说罢,他没有去看余娇的神色,将木簪塞进余娇的手中,便转过身朝外面走去。ъitv 余娇有些被他这样冷淡的态度给伤到了,但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牵余启蛰,却只捉住了半片衣袖,鸦青色的袖摆擦过她的指尖,不曾有片刻停留。 余娇那双乌黑的瞳仁里布满了失望,失落的看着余启蛰的背影越走越远。 刘子期见她垂手站在原地,小脸上是倔强而又失落的神情,浑圆的眼睛还一直望着余启蛰离去的方向,心疼极了。 他伸手摸了摸余娇的发心,有些歉疚的道,“大哥哥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 余娇收回目光,沉默的摇了摇头。 虽然知道大哥哥是一心为她好,可余娇还是克制不住的有些生气,理解并不等同于接受。 “我只是太担心了,你何时得罪了程英,为何不跟大哥哥说?”刘子期很聪明,虽然程英在花厅里并未表露出什么来,但临走前,余娇说的那句让程英放心,他还是听出了些什么。 撞见程英跟那女子私谈,已是十分倒霉,余娇在莲溪庵时就决心忘了听到的那些话,哪里会告诉刘子期。 见余娇依旧沉默,刘子期有些无奈,他握着余娇的肩头,神色郑重而又认真的与她道,“余娇,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危险,任何事情都该告诉我的,有大哥哥在,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你不该隐瞒不说,像今日这样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绝不允许再有下次,你还是不信大哥哥会一辈子护着你,可以做你的依靠,为你遮风挡雨吗是?” 听着这些话,余娇心里的那点生气也消散了。 许是因为余启蛰,又或者在花厅里确实有害怕过,余娇第一次露出了脆弱,她微红着眼睛道,“大哥哥,我不跟你说,不是觉得不能依靠你,只是觉得越多人知道,反倒不好。” 这是刘子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余娇流漏出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柔弱。 他掏出帕子,轻柔的帮余娇擦拭眼角的泪晕,牵起她的手,往映月榭旁的扶风榭院里走。 回到院子,在正堂里坐下,刘子期拿出一枚精致的玉哨,玉哨是凤凰形状,他放在余娇的手心上,温声与她说,“这是大哥哥送你的生辰礼,你吹响试试。” 余娇见这玉哨是血玉制成,白玉中带着一丝红色地脉络,就像是渗了血进去,而那抹猩红的血色刚好贯穿凤凰的两只眼睛,很是别致。 她送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声,玉哨发出一声极别致的声音。 她刚要道谢,屋内突然飞进一道道身影,速度奇快,余娇甚至根本捕捉不清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看见一排玄色劲装的男子立在屋中。 一个个身形劲瘦,他们齐齐单膝下跪,朝余娇恭敬的道,“拜见主子。” 余娇有些意外,回头去看刘子期,不解的道,“大哥哥,这些人是……” 刘子期温和的笑了笑,拍了拍余娇的手背,“不用害怕,这些人是大哥哥送你的生辰礼,他们武功虽比不上顾韫,但在遇到危险时,每个人皆能独当一面,往后他们便是你的人了,只要吹响这支凤哨,便能召他们出来。” 余娇闻言,就要将凤哨还给刘子期,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一看便不是普通的武者,因定然是被苦心培养了多年,她哪里能用得到这些人。 “大哥哥,这些人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余娇将玉哨递给刘子期,说道,“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这些人跟着我反倒白白浪费了。” 刘子期接过玉哨,抬手将玉哨挂在余娇的脖颈上,“于大哥哥而言,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biqμgètν 他苦心筹谋,虽是因家仇国恨,可这些与余娇的安危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可以放弃复仇,但唯独不能让余娇出任何差池。 见余娇还要摘下玉哨,刘子期阻止了她的动作,“这些人与死士无异,已经认了你为主,你若不收下他们,他们也不会再为任何人所用。” 第六百二十四章 心理变态 见那些玄衣人仍面向她跪着,余娇捏着玉哨,对这些人道,“你们起身吧。” 有了余娇发话,这些人才站起身。 见他们仍旧立在屋内,余娇又试着说道,“你们散了吧。” 很快这些玄衣人全都消失在屋内,就像曾经在青州时,被顾韫拍手召出的那个暗卫一样。 这些人退下后,刘子期温声道,“现在能告诉大哥哥,你到底何时遇见了程英,又是因何得罪了他?” 余娇没再迟疑,将那日在莲溪庵后山误打误撞听到程英和一个女子在说进宫之事告诉了刘子期。 刘子期听后与余娇道,“薛蓉是宫里小薛贵妃的闺名,她虽只是贵妃,但甚是得宠,说是宠冠六宫也不为过,皇后的凤印都在薛贵妃的手里。” 刘子期从前觉得这些朝堂的事,无需跟余娇一个小姑娘说,他只要好好护着她,在刘家的内宅里给她撑起一片安宁净土便可了,可今日程英之事,让刘子期意识到只要余娇生活在京城,是避免不了要接触到这些人的。 余娇有些不解,“圣上既然这么宠爱薛贵妃,为何不立她为后?” 刘子期细细说道,“冯皇后出身忠勇侯府,忠勇侯戍守凉州,手中兵权颇重,这是其一,薛贵妃只前些年诞下了一个公主,膝下并无皇子,这是其二。当年圣上登基后,为了加固政权,就将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封为了太子。”ъitv “也就是说,冯皇后之所以是皇后,是因忠勇侯手中的兵权?”余娇道,“那薛贵妃的依仗,难道只是当今圣上的宠爱?”ъitv 刘子期目露欣赏,余娇实在聪颖极了,她虽从前没有生活在京城,但一语就抓住了重点。 “若只是靠圣上的宠爱,她哪里敢将凤印从皇后的手中夺去,让后位形同虚设,遭人耻笑。”刘子期说道,“内阁首辅申添与薛家有旧,申党在朝中气焰甚盛,靖远伯虽无兵权,但有申添帮扶,薛蓉风头比冯皇后更甚。” 余娇想到后山程英说的话,出声道,“这般说来,程督公与申党不和?他既要送女子进宫分夺薛贵妃的圣宠,难道是暗地里是冯皇后的人?” 刘子期笑了笑,余娇虽然聪明,但到底是内宅女子,眼界因见识而受限,他道,“程英那样的人又怎会轻易听命于人,他手中有东厂,又是司礼监掌印,权势甚大。圣上沉迷崇道斋醮,修仙服丹,朱笔披红都交给了程英,朝臣的奏章都要经由程英过目后,才能送到圣上面前。他是薛贵妃和冯皇后都争相想要拉拢的靠山,申添暗地里也在讨好他。” “那程英为何要安排人进宫?” 这不仅是余娇的疑惑,刘子期暂时也想不透程英的目的,他与余娇道,“这位程督公,一向是喜欢看戏的人,朝中很多事情都有他的手笔,或许是日子过得太无趣了,想折腾出些热闹出来。” 刘子期旁观多年,虽然能收集到程英的情报极少,但这些年还是琢磨出些程英的性子,这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便是与他利益无关,只要能从中寻出乐子,就会掺和一脚,很多时候,并无目的,好像只是为了看一出好戏。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人,到底是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喜欢这样危险的热闹?从听来的种种传闻,以及程英的行事作风,余娇很难不给他贴上心里变态的标签。 “这枚玉哨你且随身带着,以防程英哪日又起了兴致,寻你麻烦。”刘子期对余娇叮嘱道,“程英性情古怪,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次他虽未对你起杀心,但往后能避还是要避开他。” 其实余娇今日在花厅面对程英时,已经做的很好了,临危不惧,又沉着冷静,换成任何一个小姑娘,不,就算是男子,在对上程英时,想来都会两股战战,做不到余娇这样。 余娇点点头应了声好,她心里还惦记着余启蛰,想去寻余茯苓,叫她去看看余启蛰可曾回去了,便道要回院子。 刘子期当她在花厅受到惊吓乏累了,他还要去花厅里帮刘裕招待男客,便叫余娇回去了。 余娇回到院子,就让白露去找余茯苓过来。 余茯苓还在后园里看戏,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来了刘府,好像是上次她们在茶楼里见到的那位排场极大的程督公,戏台子都因为这个程督公停了一会儿。 听戏的那些夫人太太们哪里敢妄议程英,一个个听说程印公来了,都噤若寒蝉。 第六百二十五章 分外可笑 只有刘夫人知道花厅里发生的事,前院的下人过来知会了她,在得知程英已经走了后,刘夫人装作无事,继续招待女眷们。 余茯苓自然无从知晓。 白露进了后园,寻到余茯苓的位置,走到她身旁,附耳与她轻语道,“余姑娘,我们家姑娘找你去院里。” 余茯苓正左右等不到余娇过来,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这满园子的人她也都不认识,那些世家小姐们在一块吃点心聊天,还因余茯苓的衣着打扮,偷偷的议论了她几句。bigétν 好在余茯苓还挺喜欢听戏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听了白露的话,余茯苓忙站起身,跟着她出了后花园。 一旁的魏敏看见这一幕,思索了一会儿,也站起身,崔琼见了,忙问道,“你去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崔琼早就坐不住了,她实在不喜欢听戏,咿咿呀呀的吵得人脑子疼,若不是二嫂嫂就在她身旁坐着,崔琼早就溜出去了。 魏敏是认出了方才那个丫鬟是刘余娇的贴身丫鬟,这才想跟去看看。 及笄礼已过去这么久了,刘余娇和瑶玉两人都没过来,魏敏直觉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刘瑶玉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到现在都不过来,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魏敏不想让崔琼跟着自己,可又编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来,磨蹭的功夫,已经被崔琼拽着手,拖着她往园子外走去。 出了后花园,崔琼长舒一口气,“快吵死我了,咱们去找瑶玉吧,瑶玉是怎么回事儿,今日也不来找我们玩,不然也能早点解救我这双耳朵。” 魏敏没做声,她瞧见刘余娇的贴身丫鬟带着园中那个姑娘往映月榭的方向走了,有心想要跟上去,便对崔琼道,“我想更衣,你先去东苑找瑶玉,我更衣后再过去。” 崔琼不疑有他,“可是这里哪个院子有净房,你要不要去找刘府的丫鬟问一问?不然你还是一道跟我去瑶玉院子再更衣吧。” 魏敏摇了摇头,“我着急去,瑶玉三妹妹的院子就在前面,我先前去过一次她的院里,你先去找瑶玉。”ъitv 崔琼还记得初次跟刘三姑娘见面的时候,魏敏和刘三姑娘闹了些不愉快,不想魏敏竟然已经跟刘三姑娘关系这样好了,还去过刘三姑娘的院里找她玩过。 她心思简单,没有多想,以为魏敏急着如厕,便道,“那你快去吧。” 魏敏便朝映月榭的方向走去,其实她也知道,就算是跟了过去,以她和刘余娇的关系,恐怕院门都不得入,她也做不了什么。 可是魏敏总想着,今日是刘余娇的及笄礼,顾韫对她那样好,就算被圣上禁足,出不了府,怕是也会叫人给刘余娇准备生辰礼的,她想知道顾韫又送了什么给刘余娇。 人在感情里泥足深陷的时候,总是分外可笑。 看着喜欢的人对别的女子好,明明会心酸难过,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究竟对那女子有多好,自虐一样。 余茯苓过来的时候,余娇已经叫李景去前院花厅里看过,余启蛰不在花厅,门房说是见他出府了。 余娇又是生气,又是控制不住的担心余启蛰。 气她因为大哥哥的话,就对自己那副冷漠的样子,心疼他到底是个少年,就算平日里素来老成,可被人那样说,自尊心总是会受不了的。 余娇没瞒着余茯苓,“我大哥哥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启蛰他好像是生气了,我刚让李景去前院问了,他已经走了。阿姐,他情绪不大好,你去看看,他可曾回坎井胡同,若他心情不好,你安慰他几句。” 余茯苓忙点点头,上次在穆府门外,刘家大公子跟启蛰之间就闹得很是不愉快,余茯苓能猜出刘大公子约莫是不想让小弟跟余娇在一起,刘公子爱妹心切,她也不好在余娇跟前说什么,便道,“那我回去看看,你不要担心,小弟一向是个很沉稳的人,甚少耍性子,不会有事的。” 别的男子,幼年总有顽皮活泼的时候,启蛰却是从小到大性子都很稳重,从来不哭不闹,重病在身,被说活不过双十年华的时候,他也不曾表露出什么来,后来陈家不愿结亲,小弟也是很平静的接受。 这么些年,余茯苓几乎没有见过他有强烈的情绪外露,听余娇说启蛰生气,余茯苓既意外又担心,也不知那刘公子到底说了什么话,逼得一贯冷静的小弟,能气的拂袖而去。 ъitv 第六百二十六章 神女无心 魏敏来到映月榭院外,就看见门口有丫鬟守着,若是不通传,根本不得入内,她踯躅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就瞧见有两人从院里走了出来。biqμgètν 魏敏瞧清楚其中一人是余娇,她下意识的转身躲在了小径旁的银杏树后,躲起来后,她不禁有些暗自恼火,她作何要躲起来?这样躲躲藏藏的行径,好似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魏敏还懊恼着,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你别生启蛰的气,他兴许只是一时上头,才冷落了你。”余茯苓还不忘安慰余娇,“他送你的木簪,其实是亲手雕的,我前几日在他手指上瞧见了伤口,才知道的。” 原来是他亲手做的,余娇方才都没注意到他手指上有伤,听余茯苓这样说,心里那点气瞬间消散了。 “阿姐,我就不去前院送你了,你帮我跟启蛰带句话,我替大哥哥跟他赔不是,那些话让他别放在心上,我对他的心终究不会变的。” 大哥哥现在不看好余启蛰,但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观点,只要她和余启蛰好好在一起,时间也会证明她的喜欢是没有错的。 余茯苓点点头,“话我会帮你带到,那我先走了。” 余娇目送余茯苓离开,算算时间后花园的筵席应是要散了,她也该收拾收拾去露个面。 魏敏看着余娇回了院子,才心事重重的从银杏树后走了出来,她捏着手中帕子心里五味杂陈,刘余娇心里竟然有别的男子! 她不禁想,顾韫知道吗? 刘余娇既然心里有别的男子,那她对顾韫又是什么想法? 总而言之,这于魏敏来说,算是件大好事,前有刘夫人说过无意与安南侯府结亲,如今刘余娇心里又有别人,这样一来,就算顾韫对刘余娇有心,怕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她要去求母亲,让母亲去安南侯府议亲,魏敏原先就在父亲母亲跟前探过口风,只是父亲对安南侯府很不看好,虽三番两次说过要给她说亲,却根本不曾有与安南侯府结亲的意思。 母亲最是疼爱她,魏敏决心要先说动母亲,她是真的喜欢顾韫,虽然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但这些年她一直偷偷注视着他,尽管他可能已经忘了明正五年上元节,他曾救过自己。 簪瑁巷中,余启蛰走的落寞,行至一处残垣废墟,他望着那废墟上荒芜的杂草,才停下步子。 一株形单影只的杜鹃树,立在废墟之中,树干纤细,有风吹过便东摇西晃,好似根本经不起狂风骤雨,但它还是倔强的生长着,根茎深扎入废墟之下的地底,汲取养分。 余启蛰看着这株杜鹃树,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他太需要权势了,只有手握权势,权倾天下,他才能有资格迎娶余娇过门,才能有能力好好的护着余娇,才能令这世上再无人敢逼迫欺辱于她。biqμgètν 刘子期的一番话,令余启蛰对权欲的渴望达到了巅峰,也他更为笃定,要位极人臣,要做第二个程英!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巷口拐了进来,坐于车内的薛轻裳俏脸难掩愁闷,她捏着帕子轻叹了口气,今日杏楼有举子办宴,她特意过去,只可惜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自从那次诗会后,她便时常去杏楼,只是对上她对子的那人,再也不曾去过杏楼,也不知他可是一直闷在家中苦读,用心准备年节后的春闱,才不再出门。 薛轻裳又复叹了一口气,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就见原淮阳公主府那处荒废的院子前站了一个男子,身影高大孤拔,穿着鸦青色的直裰,长身玉立在荒芜的杂草丛中,在残垣废墟中,显得格外出众。 马车行过,那人刚好转身抬头,如玉般清隽的侧脸映入薛轻裳的眼帘,待看清他俊秀的正脸,薛轻裳顿时心跳如擂鼓,急急出声吩咐外面驾车的小厮停车。 跟车的丫鬟见她脸红的厉害,神情中难掩激动,关切道,“县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薛轻裳顾不得理会她,就要下马车。 她私下找过画兰,让画兰画过那人的画像,画兰在西三楼阁中伺候过余姓书生笔墨,记得他的长相。 这些时日,薛轻裳时常都会对着那副画像发呆,那人的长相已印入她的脑海,方才虽只是匆匆一瞥,可薛轻裳十分笃定,她没有认错人。 生怕再错过了相遇的机会,薛轻裳等不及丫鬟去扶她,便已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后,她又急急忙忙低声朝丫鬟道,“我仪容可乱了?” “没乱,县主今日格外的美貌。”小丫鬟虽不解薛轻裳为何会这样发问,但很机灵的说着漂亮话。 第六百二十七章 芝兰玉树 薛轻裳今日特意打扮过,穿了如意纹的水红褙子,戴了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气度高华,精致的远山眉是用宫里赏赐的贡品螺子黛画的,她整了整衣裙,稳住心神,朝不远处那人走去。 眼见那人要走,薛轻裳不由加快了脚步,“余公子,等一等。” 余启蛰脚步微顿,他侧过头,脸上冷漠的神情令薛轻裳一愣,她地位尊贵,是当今圣上唯一加封的县主,京里的男子们见了她,素来都是追着捧着。 “余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薛轻裳脸上带起惯常矜贵的笑容,姿态落落大方,并不像寻常姑娘,与男子说起话来便会脸红紧张。 她姐姐是小薛贵妃薛蓉,薛蓉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疼宠的厉害,薛轻裳自小便时常入宫,接触的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也见惯了大场面,举止自然没什么小家子气。 见余启蛰眉头略微敛起,薛轻裳便轻轻笑着道,“余公子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你的。”她抬起好看的凤眸,看着余启蛰缓声念道,“树影横江,鱼游枝头鸦宿浪。” 余启蛰仍是目光冷淡的看着她,薛轻裳并不觉尴尬,心里很是着迷于他那清冷孤傲的气质。 “这副对子你还记得吗?”薛轻裳低柔的道,“这对子的上联便是我的出的,那日在杏楼公子走的早,轻裳无缘得见,今日不想竟在这里遇到了余公子。” 余启蛰看了眼停在一旁的马车,注意到车壁上的薛字,此处是瓒瑁胡同,除去今日去刘府观礼的宾客,便只有几个王公侯府的人才会驾车行经这条胡同。余启蛰已猜到薛轻裳的身份,他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语气也是一贯的冷淡,“姑娘若是无事,余某先告辞了。” “余公子稍等。”薛轻裳好不容易才见到人,哪里舍得就这样轻易让他走了,她关切道,“公子有好段日子不曾去过杏楼,可是忙着温书?不知公子可曾拜过老师?” 薛轻裳记得他是从青州过来赶考的,那些有家世背景的学子们,早就经人引荐去拜门送礼,寻一个权势如虹的老师做依仗。 她便猜想余启蛰之所以会出现在簪瑁胡同,应是想去拜见内阁次辅刘峥,只是却形单影只的站在这处淮阳公主府旧院的废墟上,多半应是没能进去刘府。 “还未曾。”余启蛰淡淡的道。 薛轻裳笑了笑,“公子可有想拜的老师?轻裳可以帮公子引荐。” 她们靖远伯府虽然与刘裕没什么往来,但内阁并非只有刘裕一人,若是余启蛰愿意的话,她可以帮他引荐申首辅。 余启蛰抬眼看着她,“多谢姑娘好意,余某暂无拜门的念头,春闱若能中第,自有房师。” 薛轻裳被他拒绝,也不觉生气,反倒更欣赏他这样淡泊的性子,不是那等汲汲营营,钻营取巧之辈。 她笑着说道,“余公子住在哪里?我叫人送你回去。” 余启蛰低声到了一声谢,仍是语气淡淡的拒绝了,随后便往胡同口走去。 薛轻裳望着他高大清俊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攥着帕子站在原地,脸色缓缓红了起来,原来在杏楼看到他诗作的时候,她只是欣赏他的才学,后来他拒了柳蘼芜的邀约,只用头筹换了一顿饭钱,更叫薛轻裳觉得他与众不同。 她见识过太多读书人,有真才实学的,满腹稻草的,可没有哪一个能如他这样淡泊名利,不谄媚趋承。 看到画像时,薛轻裳还曾怀疑这人到底生得有没有这样俊朗,今日一见,不仅没有失望,才知这人生的比画像要好看多了,清冷如天边皎月,俊秀如如芝兰玉树,论起外貌来,也不输给京里的官宦子弟。 他还那样的有才识。 小丫鬟见那位公子都走了许久,县主竟还站在原地,她没敢多嘴,远远的在一旁等着,心里却很有些惊讶,自家县主一贯高傲,甚少会用闺名自称,还是在男子面前。 薛轻裳回过神来,忙朝小丫鬟吩咐道,“你去跟上那位公子,别叫他发觉了,看看他住在何处,打听清楚了再回来。” 小丫鬟应喏,眼见余启蛰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胡同口,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薛轻裳上了马车,吩咐驾车的小厮回府。biqμgètν 路过刘府门前,薛轻裳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见刘府甚是热闹,影壁旁停了不少马车,她想到先前出府路过的时候,丫鬟说过刘府新找回的三姑娘今日及笄礼,请了不少人观礼。 清流与他们向来是泾渭分明,刘裕又是清流之首,与薛家自是没什么往来,观礼也不会给他们靖远伯府送帖子。 薛轻裳看着刘府的匾额,想着刘裕既然拒了余公子的拜门,那她一定要让申首辅收下他做门生,不叫人轻视于他。 申首辅很是疼爱她,只要她求到他头上,定然会在官场上多多提携余公子的。 第六百二十八章 哪家的公子 “启蛰……”魏敏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陌生极了,她不记得京里哪家的公子哥叫这个名,听起不来也不像是字,若是知道这个叫启蛰的男子姓什么就好去叫人打听了。 魏敏一边思索着,一边往东苑走去,到了刘瑶玉的院子,丫鬟通禀过后,请了她进去。 刘瑶玉正和崔琼在厢房里说话,她方才在花厅里实在是被吓到了,虽然以她的身份,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可到底还是待字闺中,未曾经过事的小姑娘,程英那样危险的人物,从来没曾正面接触过,尽管他是冲着余娇去的。 程英走后,刘瑶玉被丫鬟从花厅里扶着出来,腿脚都是软的,里衣都被冷汗给打湿了。 回到自个儿院子一连灌了三四碗热茶,才缓过神来。 与崔琼说说笑笑,也让她从那种胆寒的状态里抽离了出来。 瞧见魏敏进来,刘瑶玉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虽然上次在余娇院子里闹了些不快,可到底是从小就在一起玩,魏敏既然过来了,她也没这么大的气性,避着不见人。 魏敏自顾自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窥着刘瑶玉的神情,笑道,“怎么?还生我气呢?” 她这么一笑,气氛倒是缓和了下来,刘瑶玉就笑道,“我哪敢跟魏大姑娘生气?魏大姑娘动不动就要教训人,给人吃排头,我可是怕的很。”biqμgètν 魏敏笑着要去掐她,“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比那些宫里的教习嬷嬷还要厉害?” 崔琼并不知道两人原先闹了别扭,见她们闹作一团,也跟着笑闹。 三人打闹着,气氛又回到了从前,好似那些隔阂都不在了,刘瑶玉心里也是一松,她还真担心过魏敏会与她生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总还是会叫人惦念的。 闹腾了一会儿,因屋内烧着地龙,刘瑶玉觉得浑身汗津津的,方才从花厅里回来她便出了一身冷汗,只顾着喝茶压惊,倒是忘了要换衣裳。 她站起身道,“你俩先坐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崔琼和魏敏便放了她离开,待她走后,崔琼瞧见脚柜上放了一盒香丸,见刘瑶玉放的这样随意,想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崔琼便随手打开来,一股梅香扑鼻而来,味道甚是熟悉,她好似在沈莞身上闻到过。 崔琼便捏了颗香丸,放进屋内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燃,不一会儿,一股清淡的梅香缓缓在屋内散开,味道甚是沁人心脾。 魏敏跟她一起站在香炉旁,忽而开口道,“我方才听到有人说了一个男子的名字,说是那人十分了不得。” 崔琼一心扑在香丸上,心想一会儿得跟瑶玉把那盒香丸要走,听了魏敏的话,没太在意的道,“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个武功了得的男子,才能入了你的眼?”biqμgètν “别胡说,我只是凑巧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听她们将那男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才有些好奇罢了。”魏敏语气甚是自然的道。 崔琼听她这么说,也好奇起来,“京里但凡有些名气的公子哥,咱们不是都认识,照你这么说,那男子你也没听过?” 魏敏摇了摇头,做出思索状,“好像是叫什么启蛰,也不知是哪家的,从前倒是没有听说过,但我听她们说这人风采过人,能将满京城的儿郎都比下去。” 崔琼轻笑一声,一脸不信的道,“这话未免也太夸大了些,京里这么多钟灵毓秀的世家公子,不说旁人,便是我二哥,那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君子。” 魏敏也跟着笑了笑,“我也是这般觉得,只不过甚是好奇,这个叫启蛰的,到底长什么模样,能被捧得如此之高。” 听到里间传来脚步声,魏敏又故作不经意的道,“也不知瑶玉听没听过……” 刘瑶玉换好了衣裙,正从里间走出来,听了魏敏的话就问道,“什么我听没听过?” 崔琼一向话多,听她发问,就带着嘲意笑着说道,“你听没听过一个叫启蛰的男子?有人说他风采过人,能将咱们满京城的儿郎们都比下去。” 刘瑶玉一怔,她记得余娇跟她说过,她那青州过来赶考的兄长余公子,名字便唤余启蛰。 “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刘瑶玉问道。 魏敏窥着她的神情,说道,“你听过这个名字?我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说他来着,便好奇此人到底生的如何模样,又是哪家的公子?能将满京城的儿郎都比下去。” bigétν 第六百二十九章 配得上顾韫 刘瑶玉心思纯真,信了魏敏的说辞,没往深处想,根本不知魏敏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余启蛰,她笑了起来,“我确实认识这人,他不是咱们京城的,是个赶考的书生。”bigétν 崔琼好奇道,“他长得如何?风采真能冠盖满京华?” 刘瑶玉回忆了下余启蛰的长相,她中肯的道,“他确实生得很是清隽俊秀,若论外貌,倒还真是很难输给京里有名气的儿郎。” 崔琼听她这么说,仍有些不信,“他真生得这般好?瑶玉,你别是见的男子少,心里没衡量的标尺才这样说。我二哥也算是京里出挑的儿郎了,他陪你大姐姐时常回来,你也没少见我二哥,目光不该如此才是。” 为了让这个话题更自然,像是随口提起的,魏敏笑着打趣道,“有刘大公子那样温润出尘,翩翩君子的哥哥,瑶玉看男子长相的眼光哪里会差?” 崔琼吐了吐舌头,“我倒是忘了瑶玉大哥。” 刘子期生的自然是极好的,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是个气度温和的贵公子,只是他从不出什么风头,也甚少跟世家子弟们往来,为人低调的很,极容易叫人忽视。 听她们夸赞起大哥来,刘瑶玉一脸高兴,在她心里,刘子期便是哪哪都好。 余娇待余家姐弟两个,也是当成阿姐兄长,刘瑶玉自然是要帮余启蛰说话的,她道,“我没乱说,余公子的确长得很好,就是性子稍冷了一些,但也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他为人还是很谦和有礼的。” “余公子?那个叫启蛰的男子姓余?”魏敏注意到刘瑶玉的称呼,便道。 刘瑶玉点了点头,“余公子也很有才学,听说沈大学士很是赏识他,年后春闱也不知他能不能中榜……” 刘瑶玉说到这里,很是希望余启蛰能中榜,毕竟他们余家收养了余娇,于刘家是有恩情在的,余启蛰若是中了榜,日后留在京城,她们刘家也能照应一二,算是报答余家照顾余娇之恩。 刘瑶玉并不是很清楚余娇从前在青州时的过往,一直以为余娇是被余家给收养了,刘子期是从余家将余娇接回来的。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崔琼好奇道。 魏敏抿了抿唇,崔琼问出了她想要问的话。 刘瑶玉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京里许多人都知道余娇是被刘家从青州找回来的,她就说道,“原先我三妹妹一直被养在余公子家里,余公子也算是我三妹妹的兄长,你们别因为听来的风言风语,就对余公子有看法。” 魏敏听了这话,瞳孔紧缩了下,脑中如有惊雷炸裂,刘余娇小小年纪,竟敢枉顾人伦,与情同兄长的男子,生出禁断之情来! 惊骇之下,她的手指一不留神就碰到了香炉上,疼得痛叫一声。biqμgètν “快,打些冷水来!”刘瑶玉和崔琼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刘瑶玉赶忙吩咐丫鬟去打水,找药膏。 魏敏手指已烫得泛红,起了一个水泡,她疼得眼中泛了泪花,也顾不得去想刘余娇和那个余启蛰之间的事了,等瑶玉房里的丫鬟打了冷水进来,赶忙将手指泡进了冷水之中。 刘瑶玉看着,也跟着心疼着急,“好端端的你去碰香炉做什么?”说到这里,她又想起自己今日并未熏香,便道,“咦,我记得我没焚香啊?” 崔琼一脸闯祸了的心虚表情,弱声道,“我见你脚柜上放了一盒香丸,闻着味道极好闻,就在香炉里焚了一颗。” 刘瑶玉这才注意到屋里的淡淡梅香,她并没有责怪崔琼,毕竟平日里誰也不会焚香的时,用手指去碰香炉,实在是魏敏自己大意了。 “要不我叫人找我三妹妹过来,给你看看?”魏敏是来刘府做客的,在她院里受了伤,刘瑶玉自然难辞其责,叫人出府去找大夫,一时半刻怕是也回不来,余娇诊箱里一向备着常用的药,故而刘瑶玉才如此问道。 魏敏将手指在冷水里浸了好一会儿,灼痛感才消了一些,听了刘瑶玉的话,她忙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是太严重,今日是你三妹妹的生辰,怎好叫她过来给我看诊,你这里不是有药膏,我涂些药膏便可。”biqμgètν 丫鬟已经取了药膏来,这烫伤药膏还是刘夫人备下的,韬哥儿心智稚嫩,时常会磕到碰到,也被烫伤过,刘夫人便叫大夫开了一些跌打损伤和烫伤的药膏在府中常备着。 “这能行吗?”刘瑶玉拿着药膏,轻柔的往魏敏红肿的手指上抹去,一边抹一边还问道。 魏敏轻轻抽气,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伤,我没这么娇气。” 她爱慕的男子是在岭南军中长大,那样毒虫遍地,瘴毒横行的地方,他都不曾觉得是吃苦,还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她怎么能娇气得连烫伤都忍不了。 魏敏觉得以顾韫那张扬恣意的性子,一定不会喜欢娇弱的姑娘,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努力在做个英姿飒爽,不拘小节的女子,这样才配得上顾韫。 第六百三十章 排行最小 “可若留了疤就不好了,要不还是请个大夫吧?”刘瑶玉给魏敏抹完药,仍是不大放心的道。 魏敏笑着摇了摇头,“真没什么大碍,筵席应是要散了,我一会儿跟父亲母亲还家的路上,去医馆再找个大夫看看。” 刘瑶玉听她这样说,便只好由着她去了。 有关余启蛰的话题,也因这横生的枝节自然而然的岔了过去。 魏敏静听了一会儿,说道,“我听着后园的唱戏声像是停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刘瑶玉说好,就跟着魏敏往外面走去,崔琼磨磨蹭蹭的不肯出厢房,见两人要走远,才忍不住小声开口道,“瑶玉,你那香丸能不能赠给我?” 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打定主意跟瑶玉要香丸的,可魏敏因为她焚香丸烫伤了手,这会儿张起口来很是心虚。 刘瑶玉看着她那的模样,笑着道,“不给,那是我三妹妹亲手制的,我拢共才得了这么一盒,一直舍不得用,你倒好,一过来就焚了一颗。” “这香丸竟是你三妹妹制的?”崔琼两根手指绞在一起,软声央道,“好瑶玉,你就给我吧,我闻着味道实在好闻,你再让你三妹妹给你做就是了。” 刘瑶玉去拉她的手,拖着她就往院子外面走,“不行就是不行,我三妹妹答应了莲溪庵的妙常师太给她们制篆香,她还要给人看诊,已经够忙的了,我可舍不得她再受累。” 崔琼被她拖着往前走,虽是一脸不情愿,可瑶玉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没法子,只得拿沈莞说事儿。 “我在沈莞身上就闻见了一样的梅香,你舍得赠给沈莞,怎么在我这儿倒小气起来了?”崔琼并非是真的要跟沈莞比较,她二哥娶了瑶玉的大姐姐刘瑶珍,两人间的关系,其实是要比跟其他几人更亲近的。 刘瑶玉笑着啐了她一口,“我待你何时小气过?沈莞的香丸是我三妹妹赠她的,你要真想要,就亲自跟我三妹妹要去。” 崔琼这才蔫蔫作罢。 魏敏如今对余娇的事情格外敏感,她听了两人的对话,就朝刘瑶玉问道,“妙常师太好端端的怎么会叫你三妹妹帮忙制香?” 刘瑶玉很是自豪的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前几日祖母带我和余娇去莲溪庵礼佛,祖母带了余娇制的保和香饼和篆香给妙常师太,妙常师太焚了我三妹妹制的篆香后,闻香入了禅定,妙常师太夸我三妹妹妙手慧心,便请求我祖母,让三妹妹日后能帮莲溪庵多制些篆香。” 虽然刘瑶玉没有亲眼看见妙常师太入禅定,但在斋堂用素斋的时候,祖母在母亲面前说了此事,刘瑶玉就在一旁听着,后来她们下山前,妙常师太还特意与余娇说了几句话,欢迎她日后能常去莲溪庵。 崔琼就在一旁笑着说她,“从前日日听你大哥哥长大哥哥短,整日将兄长挂在嘴边夸,如今倒变成了三妹妹长三妹妹短,比你说起刘大公子时还有过之无不及,我看你这姐姐做的很开心嘛!” 崔琼几个也私下里议论过瑶玉会不会讨厌她爹跟外室生的这个女儿,只是从未在刘瑶玉面前表现过,这会儿瞧着她倒是很甘之如饴,不知道的还以为刘三姑娘就是她亲生的妹子呢! 刘瑶玉笑了笑,揶揄道,“谁让你是家中排行最小,没得做姐姐的命,你少在这里嫉妒我有这么好的妹妹!” 崔琼在家中排行第五,是崔家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她平日里也是被哥哥姐姐们宠着,性子被宠得天真烂漫。 魏敏听到她们说起家中的兄弟姐妹关系都很是和睦,不免有些低落,她父亲纳了两房妾室,只有大哥与她是母亲所生,大哥比她要年长许多,两人差了八九岁,平日里很难有什么话说,关系也只是比两个姨娘所出的孩子稍亲近一些。 后园里的戏台子刚停下来,伶人们下了台,刘夫人叫丫鬟送了赏钱过去,女客们都还未离宴,余娇过来后,刘夫人就将余娇带在身边,带她去见客。 过来的女眷都是素日与刘家交好的,见了余娇也甚是客气,她们都带了生辰礼过来。 沈夫人格外和气,拉着余娇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沈莞就在一旁笑看着。 沈莞一直没曾告诉过母亲余娇就是深夜被吴家大夫人请去府上看诊的女医,前些时候,刑部的案子传开,京城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沈夫人才知道了余女医便是刘次辅家的三姑娘。 第六百三十一章 旧相识 刚一听到消息,沈夫人还去跟沈莞求证,在得到沈莞再三肯定的答复后,沈夫人才渐渐相信了这事儿,倒也理解了为何那日吴大夫人深更半夜的请女医去看诊,沈莞非要陪着一道过去了。 毕竟是刘次辅家的三姑娘,自然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欣慰于自家女儿从来做事都很周到,沈夫人也很是欣赏余娇这个小姑娘,都已经贵为刘家三小姐,还愿意深更半夜的出门看诊,救人性命,这显然是一个很心善的女孩儿。 招架完沈夫人的热情后,刘夫人又领着余娇挨个见了今日过来的太太们,在场的官眷太太们大多身份都不如刘大夫人尊贵,刘夫人这样将余娇带在身旁介绍给在场的人,无疑是很看重余娇,待这个虽不是自己所出的女儿如亲生一般,前次上族谱就请了不少宾客过来,这次及笄礼更甚之前,实在给足了余娇体面,也很是让她在京城官眷面前露了脸。 官眷太太们也都是人精,知道这是在给她们暗示,刘家新找回的三姑娘,虽是外室所生,可在刘府的地位就是正经的主子,记在刘夫人名下,也并不是做给外人看,而是真正的与嫡出一样。 有些善于后宅算计的,则一直悄悄打量余娇,暗想这小姑娘到底有什么谋算的本事,竟能叫刘夫人视她为己出。bigétν 仔细想想,并不是哪家的老爷都像刘次辅这般,后宅安宁,不曾纳妾,只是养了个外室,生了个女孩儿,好像也不算什么,何况那外室已经不在了,一个姐儿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刘夫人这招倒叫人挑不出错来。 要么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己是什么样的看,看别人便也是如此。 刘夫人带着余娇见了一圈客,在走到杨夫人跟前的时候,余娇敛衽给她行了礼,杨夫人心里很是五味杂陈,脸上神情甚至有些惶惶不安,她赶忙去扶余娇,嘴里还道,“三姑娘见外了。” 刘夫人见杨氏神情有异,想到杨氏的丈夫杨远尘原先便是在青州做知府的,她笑着说道,“杨夫人莫不是跟我家三丫头从前见过?” 余娇看着杨夫人,含笑说,“在青州的时候,女儿曾给杨夫人看过诊。” 杨氏笑容里有些复杂,附和道,“三姑娘医术很是精妙,我从前身子不好,也不大爱出门,幸亏三姑娘治好了我的病症,我如今才能时常出门走走。”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刘夫人笑了笑,她拍了拍余娇的手,说道,“我记得杨夫人家中也有个姐儿,跟你年岁差不了多少,你们在青州时可曾见过?若是认得,也算是旧相识,你们日后可多多往来。” 杨氏听了这话更加笑不出来,心里紧张极了,当初燕姐儿那般坑害余娇,只怕这三姑娘全都记着呢! 杨氏生怕余娇会说出当初的事情,她丈夫此次能升迁至吏部右侍郎,多亏了有刘次辅提携,前些时候官职还未定下来,杨远尘怕与刘府走得近,叫申党知道了会从中作梗使坏因,刘家给新找回的三小姐上族谱的时候,她便没过来。 如今杨远尘的官职落定了,杨氏才敢过来走动,却不想会受到这样的惊吓。 在观礼的时候,她看见余娇便已经惊吓得不行,好久都没曾缓过神来,在后园里坐着听戏时更是如坐针毡,心神恍惚。 虽然那时候老爷重罚了燕姐儿贴身的两个丫鬟,也训斥了燕姐儿,可他们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女儿,刘三姑娘当日在西园里可是差点就没了命在,幸好今日燕姐儿没跟过来,不然这三姑娘要当场翻起旧事,想拿燕姐儿出气的话,只怕今日很难收场。 余娇能看出杨夫人在想些什么,她笑了笑,自己虽与杨寄燕有仇,她这人并不会迁怒到旁人身上,杨寄燕欠下的账,她迟早会清算了,却不会因为这个就去针对杨远尘夫妇。 “我与杨小姐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年龄差了几岁,喜好也不大相同,并不能说都到一块儿。”余娇回话道。bigétν 这些日子相处,刘夫人算是有些了解余娇的脾性,她这人其实很好说话,只要旁人不去招惹她,她便跟谁都能相处得来,看瑶玉丫头和她的相处便是如此。 能叫她说出这样的话,想来应是杨家姑娘与她生过过节,刘夫人想到余娇在青州时候日子过得极苦,养在穷苦人家,还要行医赚钱,而那杨家姑娘是知府家里的小姐,难免会被骄纵得盛气凌人,那时自然是看不上余娇的。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便笑着岔开了话,引着余娇去见一旁的魏太太。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不该是这样的人 杨氏手中的帕子捏得汗津津的,面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撑不住,唇色微微发白。 她看着余娇站在刘夫人身旁,含笑与人说话,姿容落落大方,那份气度浑然天成,合该就是尊贵的出身。 她和老爷当日都太过眼拙,脑海里浮现余娇在杨家看诊时那不卑不亢,沉稳有度的样子,杨氏很是懊悔,乡下人家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燕姐儿自小就被他们夫妇好生教养,还请了名家教她女红针凿,可那一身修养还不如乡下的小姑娘,她那时怎么就没往深处想? 刘夫人引着余娇见完了女客,筵席也到了尾声,客人们都起身要告辞,花厅那边亦是如此。 余娇逮到空隙,走到沈莞旁边,与她低声说话。 “沈姑娘,我有件事想劳烦你帮我打听一二。” 沈莞跟余娇往一旁走了走,两人站在一棵榛子树下,避开了人群,她好奇道,“什么事?” 余娇目光看着不远处寒暄说笑的太太们,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跟杨家姑娘杨寄燕交好,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先前贴身伺候她的两个丫鬟,是不是真的因犯错被打死了?”余娇咬字重了一些,“若真被打死了,劳沈姑娘帮我打听出她们的尸首被丢在何处。” 沈莞自从上次与杨寄燕因余启蛰的事闹了嫌隙,这段时日两人已经很少见面,杨寄燕没主动去府里找过她,沈莞则是对杨寄燕的任性胡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突然间才了解了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很不愿再跟她深交。 听到余娇要她打听杨寄燕贴身丫鬟的事,沈莞说道,“你跟燕姐儿的贴身丫鬟相识?好,我明日就去一趟杨府。”ъitv 沈莞记得燕姐儿对身边的丫鬟还是很好的,杨家人入京迁入原先的杨府那日,她跟燕姐儿在园子里荡秋千,燕姐儿还说心疼丫鬟们跟着来了京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青州,便放了贴身丫鬟回家看爹娘。 她当日还提点燕姐儿莫要待下人太过和善,有些欺善怕恶,阳奉阴违的奴才们见主子性子软和好欺,会被惯得欺上瞒下的不成体统。 依照燕姐儿对下人的和善态度,不当会因为贴身丫鬟犯了错,就会将人打死才是。 “那两个丫鬟是一对姐妹,姐姐叫春红,妹妹名唤黛碧。”虽然黛碧并未来得及给余娇做事,但到底是两条人命,余娇心里还是在意的,她答应过黛碧帮她们赎身,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只能让沈莞帮着打听一下,她们姐妹被抛在哪处的乱葬岗上?将她们姐妹二人的尸骨入殓,不至于叫她们死后没有一处埋身之地,就算是尽了未曾帮忙赎身的承诺。 沈莞听到名字,却是一怔,她是记得这两个丫鬟的名字的,之所以能记住,是因这对姐妹名字很是对仗,一个春日红花遍野,一个绿野遍地。 那日虽只是在杨府听燕姐儿说了一遍,沈莞却一直没忘。 “燕姐儿对这两个贴身丫鬟还是很好的,我记得春红是跟着燕姐儿入了京的,黛碧说想要回家看爹娘,燕姐儿便放她回家,让她晚些时日再来京城。”沈莞并非帮杨寄燕说好话,只是就自己见到的,说道,“我还曾听燕姐儿说让春红去驿站看看可有她妹妹的来信,她对这两个贴身侍婢算是十分宽厚了,应当不会因犯了错,就将人给打死,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余娇抿了抿唇,“是杨寄燕亲口与我说的。”她看着沈莞,轻嘲一笑,“她跟你说黛碧是回家看爹娘才没随她一同进京?” 沈莞点了点头。 “黛碧没随她一同进京,是因杨寄燕让她去儋州花银子买通贼匪,想要我的性命,后来黛碧被我抓了,才吐露了真相。”余娇缓缓陈述道,“后来,我让黛碧回京,让她骗杨寄燕已经得手。这些事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所说的全都是真话。” 沈莞眸中难掩惊讶,见余娇脸色平静,反叫她不得不去信余娇所说的。 她有些怔忡,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 余娇继续说道,“前不久我在长安街的茶楼里碰见了杨寄燕,她亲口说黛碧和春红被她活活打死了,还反咬一口,说是黛碧背着她这个主子去杀人,还要栽赃到她身上,这样恶毒的丫鬟就该被打死了事。” 沈莞根据余娇的描述,甚至能想到燕姐儿说这些话的时的骄纵神态,只是母亲与杨夫人是手帕交,她与燕姐儿幼年又是玩伴,这些年还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她去过青州几次,每回也都会去杨府拜见杨伯母,这样的情分,令沈莞情感上还是有些偏袒杨寄燕。 第六百三十三章 恶毒的人 上次因余启蛰的事,沈莞也只是以为燕姐儿性子骄纵任性,却不想她竟还有这样狠毒的一面,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性子骄傲但心地和善的姑娘。 知道是杨寄燕所为和接受杨寄燕就是这样恶毒的人,沈莞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消化。 “可她喜欢你兄长余公子,不该会想要害你才是?”沈莞从来没有在余娇面前提过杨寄燕喜欢余启蛰的事,一来是她的教养不会在背后去议论这样的事情,二来全然是为了杨寄燕的名声着想,怕传扬出去,会让她被人笑话。 但是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了,燕姐儿那样喜欢余公子,正常人都该会与心上人的姐妹交好才是,哪里会去害心上人的妹妹?若是燕姐儿已经嫁给了余公子,不喜小姑子,因而去害余娇倒还有些可能。 余娇知道沈莞是个人品端正的姑娘,便是叫她知道自己与余启蛰的关系也没什么,她不是那种会拿这样的事到处乱说的人。 “我和余启蛰并无兄妹之情,他其实是我……”余娇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刘瑶玉的声音。 “沈莞,三妹妹,你们怎么躲在这里说话,叫我一阵好找。” 余娇抬眼看去,就见刘瑶玉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崔琼和魏敏。 未说完的话已经不适宜再说,沈莞在几人走过来前,极快的轻声道,“一有消息,我就来找你。” 刘瑶玉走近后,就站在余娇身边,去看余娇的面色,见她神色如常,好似花厅里那位程督公并未给她带来太多惊吓,这才放心了些。 “我闷了好些时日,今日你们都过来了,可算是热闹了些。”刘瑶玉笑着说道,“你们可别忘了,大后日一块去梅园玩的事。” 崔琼笑道,“忘不了,你都提了多少回了。”她看着余娇就道,“三姑娘,我听瑶玉说你制香可厉害啦,你制的香丸还有没有剩的?” 刘瑶玉见她这样迫不及待的张口,就忍不住掩嘴在一旁笑。 崔琼嗔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沈莞,期期艾艾的道,“我在沈莞身上闻见了你制的梅香,三姑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咱们都是一块认识的,你做了好东西,不能只赠沈莞,不给我们啊。” 沈莞因为杨寄燕的事有些神思不属,听崔琼这样说,只是勉强笑了笑,并无往日那份轻快。 余娇笑着道,“你说的是寿阳公主梅花香?这款香丸剩的不多了,你们若是要的话,这两日我再制一些,等去梅园的时候给你带去。” 崔琼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要,要,我要!静容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宋静容今日去了外祖家,没有过来。 崔琼又去看魏敏,用手肘拐了拐她,“你想不想要?” 她并不知道魏敏和余娇闹了不快,初次在亭子里见面的小波折,她一向心大,根本没放在心上。 魏敏被问到头上,又见余娇看了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的道,“三姑娘的香制的这样好,诱得我都烫成这副样子了,我自然是想要的。” 魏敏举起红肿的手指,虽然 biqμgètν涂了药膏,指节上的明晃晃的水泡却格外显眼。 崔琼和刘瑶玉就笑了起来,崔琼忙绘声绘色的讲述魏敏是如何被香炉给烫了手。ъitv 魏敏啐了她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瑶玉看着这一幕,心下一阵轻松,以为魏敏这样是听进了她那日说的话,往后不会再总是阴阳怪气的去呛余娇了。 她当然希望自小一起的玩伴,能跟自己三妹妹相处的好,不然她们两人闹不和,她也很难做。 虽然会无条件的站在余娇这边,可大家在一起都能开开心心的当然更好。 余娇开始的时候不知道魏敏针对她的原因,她这样一向是你对我什么样子,我便还之什么态度,现在已经知道魏敏很有可能是因为喜欢顾韫,才会对她说那些让她下不了台的话,便也觉得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而且大哥哥跟魏敏的父亲刑部尚书魏亭之,关系还十分的好。 余娇也跟着笑了笑,说道,“那我多做一些,给你们每人都备一份。” 刘瑶玉就在一旁帮腔,“那你们可要想想怎么还礼才是,我三妹妹制香丸可是很累的,香丸里头还掺了药材。” 崔琼就笑着骂她,“瞧你护犊子那样儿!” 刘瑶玉笑着掐她,“我三妹妹小,不好意思张口,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看着她吃亏!” 这话让沈莞也笑了起来,崔琼就道,“得,知道你这个姐姐当的称职,礼物我们准备便是,只是我看你三妹妹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小气,定然不会收我们的回礼的。” 第六百三十四章 张罗纳妾 余娇从善如流的在一旁道,“大姐姐都帮我张口了,我还是很乐意收的。” 崔琼一脸没想到余娇会这么说的表情,惹得几人笑作一团。 “行吧,你们姐妹情深,一个鼻孔出气,我认了。”崔琼轻叹一声,似是无奈极了,那作怪的样子,叫人看了发笑。 这边几人说笑得热闹,那边有些客人都已经离席走了,沈家的丫鬟过来找沈莞,魏敏的母亲也在唤魏敏,两人便随家里人先走了。 崔家和刘府是姻亲,自然要多留一会儿,刘夫人也有心让余娇给刘瑶珍把把脉,虽然外面的大夫也看了不少,但她都成亲两年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刘夫人心里还是有些替大女儿担心着急的。biqμgètν 虽然崔家家风清正,并未因此薄待刘瑶珍,也不曾叫崔家二哥儿纳妾,可若是再过一两年还怀不上身子,总不好叫人崔家一直抱不上孙子,到时候便是崔家不提,瑶珍都得主动给崔家二郎往房里抬两房妾室。 宾客都走后,余娇被刘夫人叫去东苑她的院里,明面上是说瑶珍给余娇准备了生辰礼,叫她过去看看。 刘瑶玉和崔琼自然也想一起看,却被赶了出去,叫她们去外面玩。 刘瑶珍还是上次余娇上族谱时,回家跟余娇见了一面,这趟回来是第二次见面,她从刘夫人那里听说了余娇给韬哥儿调理身子,又治好了祖母的咳疾,这趟回来,见她跟瑶玉也相处得很亲近,因而对余娇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余娇一进来,她便笑着唤了一声,“三妹妹,快来坐。” 余娇回了一声大姐姐,做到她身旁,拿出脉枕给刘瑶珍号脉。 刘夫人在一旁甚是紧张,在余娇号脉的过程中,都不敢出声说话,生怕惊扰了余娇分神。ъitv 等到余娇收回手,刘夫人才迫不及待出声问道,“瑶珍的身子如何?能不能怀上孩子?” 刘瑶珍虽然面上安静,其实心里也很紧张,从她紧揪着帕子便可看出。 “大姐姐身子康健,根本不存在无法怀身子的问题。”她顿了顿,“我听夫人说,大姐姐私下里也请大夫看过,那些大夫都没诊出什么来,大姐姐就没想过问题可能是……出在大姐夫的身上?你请大夫给大姐夫看过吗?” 提到自己相公,刘瑶珍脸色变了变,含羞道,“这……哪里会是你大姐夫的问题,他一向身子康健的很。” 在这样的时代,生育似乎就是女子一个人的事情,若是怀不上身子,女子们都会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的身子有问题,绝不会想到自己夫君身上去。 反倒因为自己无法给相公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而觉得自己是罪人,从而为了弥补,去给相公张罗着纳妾。 这是时代早就的固有思维,余娇不难理解刘瑶珍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反倒是身为过来人的刘夫人听了余娇的话后,想了一会儿,道,“你三妹妹的话有道理,是该给崔二请个大夫看一看,你看了这么多大夫,都没瞧出什么来,怀不上身子,兴许还真是崔二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刘夫人的话未说完,刘瑶珍忙打断了她,出嫁从夫,刘瑶珍还是很敬重自己相公的,哪里舍得母亲这样编排她,这会儿她倒恨不得真是自己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也好过相公被人编排。 “母亲……您怎么也跟着胡闹?”刘瑶珍为崔慕白找补道,“他虽是读书人,但日日也会打一套拳,身子还算精壮,我俩都还年轻,要孩子这种事多是随缘,兴许我与孩子的缘分还未到呢!” 刘夫人微微蹙眉,看着刘瑶珍无奈叹息,“娘也是为你着急啊,你这都嫁进崔家两年了,还没怀上孩子,虽然你婆婆如今待你还算很好,可再过两年你若还没孩子呢?难道真要操持着去给崔二纳妾不成?” 刘瑶珍听到这些话,神色也有些黯然。 “大姐姐无需这样讳疾忌医。”余娇缓声说道,“再者,大姐姐既然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姐夫身上,那又何必惧怕给大姐夫诊脉?诊脉后,岂不是可以更安心一些。” 刘瑶珍听她说的在理,只是这事儿若明着说,多少有些损失相公的颜面,她道,“还是等过些时候,我假称身子不适,请大夫入府看诊,再顺便给慕白也请个平安脉。” 自从余娇入府韬哥儿便没犯过痫症,老夫人多年的咳疾也是余娇给治好的,刘夫人还是很信赖余娇的医术的,再说家丑不可外扬,涉及子嗣生养,还真不好宣扬出去。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三妹妹好 刘夫人劝道,“你三妹妹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御医也是不差的,她又是咱们自家人,还是叫她给崔二看诊最为合适,我知道你顾忌崔二的面子,可你要是真瞒着崔二找大夫给他看身子,事后叫他知道了,反倒更为不妥。” 刘瑶珍看着余娇,很是有些难为情,就算知道余娇是女医,可让她给姐夫看诊,还是生养方面的,多少都有些别扭。 余娇没有再劝,只平静的等着刘瑶珍的决定。 刘瑶珍捏着帕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跟刘夫人道,“可是女儿……不知该如何跟慕白开这个口。” 刘夫人道,“这个好办,你就哄崔慕白说余娇给你诊了脉,说你这两年主持府中中馈累到了身子,才不容易怀上孩子,余娇要给你调理身子,需得给他号号脉,才能调配好容易叫你受孕的方子。”bigétν 刘瑶珍听后有些犹豫,“我若这样说,回去后,慕白怕是去会婆婆那里,叫她将管家的事,交给旁人来做。” 刘夫人就说道,“你便是太看重管家之权了,珍儿,你须得知道,孩子才是你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再说你管家之事做的再好,往后总是要分府的,崔二上头有他大哥,这管家的事本就该落在你大嫂头上,是你太要强,非要争这管家之权,你大嫂倒是乐得清闲自在,只管照养孩子,府中的用度却也不会苛待了她。” 刘瑶珍咬了咬唇,她嫁进崔家后,便想着不能叫人小瞧了,那时正值大嫂怀着身孕,婆母就将管家的事交给了她,她这些年尽心尽力操持着府中的大小事,将中馈管理的很好。 后来因为一直没有怀上身子,她更是怕会被人看轻,紧紧将管家之权握在手里,不舍得还给大嫂,就为了叫崔家人都能看到,她一直很能干。 整日都要看账目,夏日操持各个院子里的冰可够,冬日又要操心炭分的足不足,她从未用掌家之权给自己院子行过什么便利,就是怕叫人捉住错处,有时府中的炭不够分,她还要将自己院子里的炭先匀出去,紧着婆母大嫂和几个小姑子那边的院子先用,反倒是委屈了自个儿,一直兢兢业业,劳心疲力。 母亲今日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她,她的确是顾此失彼了,管家之事做的再好,也不过是得几句夸赞,日后分了府,这宅子终究是大嫂的。 婆母是个明白人,刘瑶珍的大嫂虽然有些小算计,但婆母公爹尚在,她拿回管家之权,断不敢苛待自己的。 刘瑶珍想通这些,只觉得豁然开朗,当务之急,是赶紧生个一二半女。 她站起身来,“我去跟相公说。” 见她想通,刘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刘瑶珍就与余娇道,“劳三妹妹坐着等一会儿,我去将你姐夫请来。” 余娇应了声好。 刘瑶珍去了外面,崔慕白还在前厅里与刘次辅说话,崔家二老也在,刘瑶珍进去后,给公婆和爹爹施了礼,笑着说道,“慕白还没见过我三妹妹,便想着带他去见见。” 崔夫人听了这话,就笑着说道,“是该去见见。” 崔慕白站起身,朝刘次辅拱手施礼,刘裕就说道,“都是自家人,无需这样多礼,你们去见三丫头吧。” 崔慕白和刘瑶珍出了前厅,往后院走,刘瑶珍就将方才在屋里与刘夫人商量好的那些话说给崔慕白听,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崔慕白不疑有他,像刘瑶珍预料般的那样说道,“后宅的事的确繁多,我从前就觉得你太累了,我要帮你,你还总是不让。”他顿了顿,以商量的语气跟刘瑶珍说道,“瑶珍,管家的事要不还是让大嫂去做吧,你好好调理身子。你要是喜欢管家,咱们院里的事儿全交给你管着,这样也累不到你。” 刘瑶珍听他这样关心自己,心里很是动容,她发自内心的觉得轻松了许多,笑着说道,“好,我回去便跟婆婆说。” 崔慕白牵住了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道,“还是我去跟母亲说,叫母亲多体贴你一些。” 刘瑶珍心里便是一暖,崔慕白对她是极好的,但凡有什么难开口的事,他总会主动帮她去婆母面前说,还不会令婆母厌她。biqμgètν 有这样一个夫君,刘瑶珍已然十分知足,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腹,心里暗自叹息,若是能为相公生儿育女,多添几个孩子,她便别无所求了。 两人很快到了刘夫人院子,见崔慕白过来,刘夫人笑着招呼他坐,很是和气。 崔慕白给刘夫人拱手行礼后,又看向坐在一旁的余娇,有礼的道,“三妹妹好。” 第六百三十六章 羞于启齿 余娇还礼,落落大方的喊了声大姐夫。 崔慕白方才也在花厅里,对余娇印象还是蛮深刻的,在程英那样的权宦面前,还能有进有退,应对自如的女子实在太少了,何况瑶珍的三妹妹还是这样小的年纪。biqμgètν 余娇拿起脉枕,放在桌上,崔慕白很自然的将手搭了上去,余娇往他手腕上搭了帕子,才将手指放在了脉上。 等到余娇号完脉,崔慕白收回手,开口问道,“瑶珍的身子可有大碍?平日里需得注意什么,还请三妹妹不吝赐教。” 见他一出声便是先关切自己的身子,刘瑶珍唇角牵起了一抹浅笑,心里暖融融的。 余娇说道,“大姐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时常劳神费心,有些忧思过重,平日里多多养神养心,少打理一些杂物,心思轻松下来,身子就会跟着好起来的。” 余娇顿了顿,“倒是大姐夫,你身子有些虚寒,可是时常畏寒肢冷?” 听到余娇这样说,刘瑶珍心里一紧,生怕余娇会直指出她怀不上身子,是因崔慕白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崔慕白没听出什么来,笑了笑,说道,“原来三妹妹真的是女医,我原先听外面那样说,还有些不大相信。”他又点了点头,“我常年四肢不温,的确很是畏寒怕冷,可能是幼年时候曾堕入过冰窟,后来就总觉得身子里都是寒气,常年手脚冰凉。” 余娇就问道,“大姐夫没找大夫看诊吃药调理?” 崔慕白淡笑着说道,“幼年时候落下的病根,小时候吃药调理过几年,后来虽然有些畏冷,但倒没怎么生过病,也就没太在意了。” 余娇点了点头,“只是这样终归对身子不好,我给大姐夫开几副方子调理一下吧。” 崔慕白没有拒绝,笑着拱手道,“那就有劳三妹妹了。” 刘瑶珍见余娇并未直接指出真相,反倒用畏寒为借口帮崔慕白调理身子,她心内很是感激,也愈发觉得余娇是个机灵的姑娘,难怪母亲和瑶玉都很喜欢她,愿意待她好。 刘夫人岔开话,又跟崔慕白聊了些平常的事,问他近日公务忙不忙,家中年节的东西可都备好了之类的话,倒真像是叫崔慕白过来,只是拉着女婿聊家常。 这里毕竟是后宅,就算他是刘瑶珍的相公,也终究是个外男,不好久呆,崔慕白又坐了一会儿,一一回 复了刘夫人的话,才起身施礼说去前院等刘瑶珍,很是守礼进退有度的样子。 待崔慕白走了,刘瑶珍才急急的朝余娇问道,“你大姐夫他……问题真是出在你大姐夫身上?” 余娇点了点头,“大姐夫是肾阳虚,虽然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失礼逾矩,还请大姐姐如实回答。” 刘瑶珍连忙点头。 “大姐姐跟大姐夫行房事的时候,大姐夫是不是过后经常腰酸?时间也很短?” 余娇这话一出,刘瑶珍顿时满脸绯红,脸上好似都要冒出热气来,就连一旁的刘夫人脸色也不自然起来。ъitv 女子们面对这样的事儿总是羞于启齿,避讳直言提起的,何况还是对着余娇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若是刘瑶珍只是在刘夫人面前,母女俩说体己话,都未必会这样羞耻。 室内沉静了好一会儿,刘瑶珍才拽着手帕,扭扭捏捏十分不自然的点了下头,“夫君是会常说腰酸,但他每日都打拳,我以为是因练拳累到的……” 后面的话就更加含糊了,“时间……是不大长,我俩并不是很热衷这……这事儿……”刘瑶珍说出这话,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 都不相干 男女敦伦本是天性使然,只是所处的时代和环境缘故,人们对于这些总是有些羞于启齿。bigétν 余娇能看出来刘瑶珍和大姐夫两人感情还是极好的,只是大姐夫肾阳虚的程度已经有些严重了,才会影响到受孕。 若只是轻微肾阳虚,并不会导致不孕的。 按理说,大姐夫如今的状况,已经不止是畏寒肢冷,还会乏力盗汗,早泄,他自己应该是有所觉的,很有可能是在刻意有心瞒着大姐姐,余娇也不好在刘瑶珍面前点明。 余娇也不再多问,而是执笔开方,一连写了三副方子,余娇递与刘瑶珍,“这两副全是大姐夫要吃的,你们近日就不要再行房事了,这两副药吃一个月后,我再给大姐夫诊脉,视情况调整药方。” 刘瑶珍红着脸不好意思抬头去看余娇,只垂眸接过药方。 余娇又将另外一副方子给她,“这是一副药膳的方子,可每日熬了给大姐夫补身子。” 刘瑶珍再次接过道谢。 做戏要做全套,刘瑶珍先前与崔慕白说是自己的身子要休养,她便要余娇给她也开一副方子。 是药三分毒,刘瑶珍身子很健康,余娇自然不能给她真的开副药方,她想了想,索性给刘瑶珍写了美容养颜,补血养气的阿胶固元膏的制法,对刘瑶珍道,“大姐姐,阿胶对女子有益无害,日常食用也无妨。” 刘瑶珍愈发觉得她行事慰贴,很是感激的道了一声谢。 开好方子,刘瑶珍便没再耽搁,起身请辞,崔家人还都在花厅里,刘夫人自然是要起身相送的,余娇就回了映月榭。 她刚回映月榭不久,刘夫人院里的三四个丫鬟就过来了,她们每人手里都捧了许多礼盒,说这些都是今日客人们带来的生辰礼,是刘夫人叫她们送来的。 余娇让蒹葭和白露将东西收了,她并未翻看,直接让她们放进了院里那间堆礼物的库房。 被余娇剖腹的那只母兔,余娇交给了李景照看着,这会儿麻药劲褪去,兔子感觉到疼了,开始抽动起来,好在余娇提前就叫李景绑住了它的四肢,用木板固定着,哪怕是痛觉回来,母兔并不能用爪子碰到自己的伤处,依旧是瘫躺在软草铺成的窝里。ъitv 余娇给它喂了些水,看着它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身子,眸中划过伤感之色,她也没把握这只母兔能不能活下去,只是吩咐李景去找一些青草过来,给它喂食。 余娇用帕子蘸水,去擦兔子皮毛上沾染的血污,心思却渐渐飘远,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余启蛰,动作渐渐就缓慢了下来。 想到余启蛰因为大哥哥,离开时对着她那副冷淡的神色,心里就有些难过。 可又想到余启蛰给她的木簪,是亲手雕刻的,余娇放下帕子,净了净手,从怀中拿出余启蛰给她的那枚簪子,指腹摩擦着木簪上顺滑的纹路。 或许是她自以为是了,以为感情的事自始至终,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如何,都不相干。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地位卑贱 她所有的思想和行为,都带着另一个世界留下的痕迹,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她以为这段感情该是独立的,但那是因为她有自由恋爱的思想,可余启蛰是太晏人,所认知的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才会因为大哥哥的不认同,而格外在意吧。 余娇想,她该试着多去理解余启蛰的,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拔下了头发上的玉簪,换上了手中的这根木簪。 先前她还羡慕过赵禹送茯苓姐耳坠,如今也收到了礼物,还是余启蛰亲手雕的簪子,本来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只是……余娇轻轻抿了抿唇角,重新拿起帕子给母兔擦洗皮毛。 - 心神不宁的杨夫人,在马车上听杨远尘说了花厅里发生的事后,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她刚回到京城不久,以前在京城交好的人家这些年早就断了联系,最近还未来得及走动,杨夫人并不知道近来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刘三姑娘会剖腹一事,从杨远尘接连说了这么多余娇的事情,又听到她是如何应对那程督公的,愈发觉得余娇那小姑娘,根本不容小觑。 她心里不由很是忐忑的道,“老爷,你说刘三姑娘心里还记恨着在青州时候,燕姐儿想害她的事吗?她会不会日后为难燕姐儿?” 杨远尘安抚她道,“刘大公子兴许就是在咱们府上见了余女医,才认出她来,咱们阴差阳错的也算是帮他们一家人相认了,刘三姑娘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你别胡思乱想。” 杨夫人点点头,又想到那日对余娇动手的是顾小侯爷,她还帮着求情了,燕姐儿也就是一时胡闹,可最终并未惹出什么大乱子,这才稍稍安心了些。bigétν 只听杨远尘沉声又道,“你回去好好提点燕姐儿,今时非同往日,如今是在京城,让她收敛性子,休要再胡闹,以后若是遇到了刘三姑娘,让她好生给人赔个不是,待刘三姑娘客气一些,刘次辅于我有提携之恩,她要是再敢惹到刘三姑娘,我可不会轻易饶她。” 见杨远尘脸色严肃,杨夫人点了点头,她也知这些话是该好生叮嘱燕姐儿,以免燕姐儿再惹是生非。 回到府中后,杨夫人径直就去了杨寄燕的院子。 守在院门口的丫鬟见到杨夫人,赶忙行礼。 “燕姐儿回来了吗?”杨夫人一边问,一边进了院子。 小丫鬟赶忙道,“大小姐已经回来了。” 杨夫人点点头,这段日子燕姐儿时常出去,杨夫人想着她才回京城,少不得要出门走走转转,便不曾拘着她。 实际上杨寄燕这几日出门都是去了梁无双住的别院,自从那日在茶楼见过后,没过两日,就有人来杨府送信,信是直接送到杨寄燕院子里的,梁无双请她去住处玩,两人相谈甚欢,关系已经愈发好了起来。bigétν 杨寄燕今日也是为了去找梁无双,才没跟着杨夫人去刘府。 刘夫人进屋的时候,杨寄燕心情甚好的在绣花,她今日在梁无双面前吐露自己有爱慕的人,提到了余启蛰,不想竟然有意外收获,梁无双居然认得余启蛰,听梁无双话里的意思,是因为认识一个叫陆瑾的锦衣卫千总,才知道的余启蛰,那位陆千总似乎是余启蛰的师兄。 杨寄燕心里就在琢磨,前世余启蛰会拜程英为师,受到程英提携,是不是其中有梁无双引荐的缘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接近梁无双,想借程英的势嫁给余启蛰的计划,岂非更加容易达成? 杨寄燕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高兴的笑了笑,瞧见杨夫人走进来,她放下手里的绣棚,“母亲回来了?今日去刘府参加筵席累不累?女儿给您捶捶腿吧。” 杨夫人原本心情有些发沉,听了这话,只觉得女儿还是很娇俏懂事的,她笑着坐下,说道,“娘不累,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杨寄燕让丫鬟搬了个杌凳在杨夫人身旁坐下,轻轻的给杨夫人捶腿,她心情好,满脸笑意的道,“娘想跟女儿说什么?” 杨夫人摸了摸她的发,神情温柔了许多。 自打余女医那件事后,她就觉得女儿大了,性情变了许多,心思也多了起来,不太跟她亲近了。 这会儿却觉得那些隔阂,像是不见了。ъitv “娘今日在刘府见到一个人。”杨夫人缓缓说道。 “什么人?”杨寄燕好奇道。 杨夫人说道,“刘次辅家前些时候不是才找回丢失多年的小女儿,认祖归宗,你可能也想不到那刘三姑娘是我们从前便认识的。” 杨寄燕有些疑惑,“我们从前便认识的?谁啊?”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幸运,一朝认祖归宗,就成了刘次辅家的三小姐,有了那样金贵的身份,难不成还是她们府上的丫鬟不成? 杨夫人看着杨寄燕,认真的道,“燕姐儿,那刘三姑娘就是从前在青州给我看诊的余女医,那余公子家的妹妹。” 杨寄燕原本给杨夫人敲腿的手骤然一停,下意识的站起身,端了一杯桌上的茶就喝了一口,而后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低贱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杨寄燕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很是用力,恨不得要将手中的茶盏给捏碎了。 杨夫人看着她的反应,轻轻的叹了口气,她这会儿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柔声劝慰道,“今日刘府办筵席,便是为了她的及笄礼,余女医的确就是刘家新找回的三姑娘,娘跟她说过话了,她还提到在青州给娘看过诊,娘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日后见了那刘三姑娘好生给人赔个不是,客气一些,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我不信!她明明就是长奎乡下的村妇,被余家买去给余公子冲喜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刘次辅的女儿?”杨寄燕声音有些发颤,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她明明是来京城陪余公子科考的,怎么就成了刘家的三小姐,她本就是个下贱的出身,合该一辈子是地位低贱卑微的下等人!” 第六百三十九章 跟前世不一样 杨夫人有些被她的反应给吓到,她抓住了杨寄燕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燕姐儿,你缘何对刘三姑娘这般不喜?她是什么样的出身,于你又没多大干系,你可不能再这样口出不逊,去诋毁人家。” 杨寄燕这会儿已经没了理智,杨夫人的话听在她听来甚是刺耳,她反手推开杨夫人的手,目光有些凶,“娘,您是不是故意骗我的!” 杨夫人被推得一愣,仍是柔声说道,“娘怎么会编出这种话来哄你?燕姐儿,你爹能任吏部右侍郎,多亏了刘次辅的提拔,你当初在青州已经得罪过刘三姑娘,刘三姑娘若不记恨你自然是最好,你往后切不可再对她出言不逊,像先前那样冒犯人家了。” 杨寄燕听了这话却只觉得屈辱,她对孟余娇已经厌恶到不行,原本一直令她骄傲的便是出身上的绝对优势,可如今连这点出身上的优势都没了,余启蛰就更加不会选择她了。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杨寄燕心里有些发慌,用力掐着手心道,“娘,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刘夫人见她这副样子,还想再安慰她几句,杨寄燕却已经推搡着刘夫人往外赶。 刘夫人被杨寄燕推出门外,她一把关上了房门,一旁的丫鬟垂着头,不敢做声。 刘夫人一脸无奈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听见屋内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她皱了皱眉,心里很不是滋味,刘夫人很是想不通,燕姐儿从前一直乖巧懂事,怎么这两年脾气竟变得这样骄纵古怪。biqμgètν 屋内摔东西的声音不断传出来,刘夫人站了好一会儿,才面带失望的离开。 杨寄燕几乎将屋内能摔的瓷器全都摔了,狠狠发泄了一场,满地狼藉中,她委屈得红了眼睛,明明老天都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为何不多偏爱她一些?biqμgètν 她真的好恨啊,凭什么孟余娇那个低贱的女人,如今要站在她的头上? 在屋内站了良久,杨寄燕才冷静下来,她朝屋外喊道,“都是死人吗?还不进来收拾!” 丫鬟闻声,慌忙进了屋收拾,看见杨寄燕手上受了伤在流血,小心翼翼的道,“小姐,您的手受伤了,我帮您上点药吧。” 杨寄燕低头,这才注意到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伤,她冷声道,“还愣着干嘛?” 丫鬟吓得浑身一颤,赶紧去拿金疮药,差点被地上的碎了一半的花瓶给绊倒。 她取了药回来,动作小心的给杨寄燕手背上的伤口上了药,杨寄燕吃痛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小丫鬟被吓得忙跪倒在地。 杨寄燕狠狠瞪了她一眼,起身去了里间。 小丫鬟心惊胆战的跪着收拾地上的残渣碎片,她才来伺候杨寄燕不久,刚一过来院里其他下人就提点过她,原先贴身伺候杨寄燕的两个丫鬟,因犯了点小错就被发卖进了窑子,因此每日做事都提着小心,生怕也会被卖到窑子那种地方去。 杨寄燕在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用手指擦拭着铜镜,轻声道,“不要慌,你怕什么?你忘了,那个贱人迟早要死的……” 说到这里,杨寄燕骤然停了下来,她突然想起,前世根本就没有一个刘三姑娘! 杨寄燕瞳孔放大,前世刘次辅家根本不曾有什么找回来的三姑娘,她听都未曾听过,怎么这一世突然就冒出来个三姑娘,还是孟余娇那个贱人? 杨寄燕彻底慌了起来,从她重生回来,很多事情的走向都是在循着前世的轨迹,无论是父亲的升迁,还是余启蛰中了青州解元,这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可孟余娇这件事怎么会凭空冒出来? 杨寄燕只觉浑身发冷,心里更像是被一盆冰水浇过,重生回来后,她最大的依仗便是知道这世上的事情要发生的轨迹,可现在轨迹发生了改变,怎能不叫她害怕! 怎么会这样?杨寄燕手心几乎都要被冷汗打湿,她拼命想要冷静下来,努力去回想记忆之中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她清楚的记得前世她出门参加筵席的时候,遇见过刘次辅家的二小姐,沈莞与刘家二小姐交好,刘家只有两个姑娘,大姑娘嫁去了崔家,她也是与刘家二小姐说过话的,从未听说过刘府有个流落在外的三小姐。 而余启蛰入仕后,一直都未曾娶亲,有人说他还未中第的时候,娶过一个乡下女子,那乡下女子早早的就过世了。 杨寄燕一直以为孟余娇就是余启蛰未入仕之前娶的乡下女子,迟早会过世的,可现在她怎么就成了刘家三姑娘?biqμgètν 杨寄燕想得头疼,只觉得愈发恐慌,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突然间有些怀疑自己脑海中那些有关前世的记忆,是不是真的。 第六百四十章 余二姑娘 晴了好几日的天,在傍晚突然又飘起小雪来,屋子里烧了炭,暖融融的。 余娇是在保寿堂用晚膳,白日花厅里的事瞒不过耳聪目明的刘老夫人,刘老夫人也担心余娇受了惊,晚膳见余娇面色如常,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叫了守后门的卫三过去,说是怕余娇院里人不够用,让他去映月榭做事儿。 老夫人赏的人,余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对卫三也有印象,是个机灵的人,便将他收下,带回了院子。 回到映月榭,外面的雪已经越下越大,丫鬟们已经备好了热水,余娇让白露带卫三去安置,自去沐浴梳洗。ъitv 许是因为白日里发生了太多事,余娇没什么困意,沐浴后便坐在软塌上捯饬香料,她今日答应了要送崔琼她们每人一匣子寿阳公主梅花香,总不好食言,余娇打算熬夜赶制,在大后日之前做好。 蒹葭给凤头鹦鹉喂完吃的后,端着针线筐坐在一旁陪着余娇,她怕那母兔会受冻,就捡了些边角料,往里面填了些棉絮,给母兔做个小被子。 蒹葭缝好小被子,听见了外面敲梆子的声音,她看了眼刻漏,抬眼看向自家主子在烛光下柔和的侧脸,轻声说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余娇正在碾松香,没有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亥时了。” 余娇与她说道,“你早些去歇着,不用在外间陪夜,我一会儿困了就去睡。” 蒹葭便没有再劝,起身将手中的小被子,盖在了母兔身上,给余娇行了一礼,带上房门去了后面的倒座房。 余娇一连将要用的香料全都碾成细粉,细致收好,只待明日摘了新鲜的腊梅合成香丸,才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夜并不算黑,许是因为下着雪,地上已经铺成了苍茫的白色,反射着细微的晶莹光芒。 矮桌上的烛台轻跳了记下,余娇从一旁的针线筐里拿起剪刀,剪了剪烛芯。 她看着跃动的暖黄烛光,有些微微恍神,不期然的再次想到余启蛰,也不知何时他们两人才能在这样静谧的雪夜,闲适的坐着共剪西窗烛。 翌日,雪仍旧下着,整个刘府银装素裹。 余娇起身后,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是写给沈瑜他们的,另一封则是寄给柳三娘,她又将这些日子制出的香丸,每样一匣子全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交给了李景,让他去驿站寄去青州。 用过早膳,余娇带着蒹葭去了后园,采摘了许多腊梅,炼蜜调匀,与昨夜制好的香料粉混成寿阳公主梅花香丸,放在匣子里待阴干。 制好香丸后,余娇让卫三去准备马车,她打算今日去给素荷复诊。bigétν 李景也想跟去,余娇没让,他在刑部指证王珉和林昉,将自己也拖下了水,本来也是要关一段时日大牢的,刘子期与魏亭之交好,使了银子,便没被拘进大牢。 只是那苑马寺的王监正似乎还记恨着李景将他小妾的尸身给卖了换银子,才害得他小妾尸身被毁,前两日还花银子跟刘府的下人打听李景,刘府下人嘴严实,什么都没说,转头便过来给蒹葭报信。 余娇不想再节外生枝,因此近日都不打算再带李景出门,刚好祖母派了卫三过来给她使,卫三驾车也是一把好手,正能顶了李景的活。 刘瑶玉听说余娇要出门,巴巴的追了上来,非要跟着一块儿去,余娇就带上了她。 到了吴家别院,守门的小厮听到蒹葭自报家门,赶忙打开院门,恭敬的请了余娇几人进去。 吴大夫人听说来自家看诊的余女医便是刘次辅家的三小姐后,特意来了一趟别院,交代这院里的下人,若是余娇再过来,势必要谨慎恭敬的伺候着。 下人们未曾通传,就引着余娇和刘瑶玉去了素荷的厢房。 余娇上次过来时,便觉出这院里的下人对素荷并未有多尊重,根本未曾拿她当正经主子。 进了厢房,素荷一见进来的是余娇,忙站起身,笑着道,“余女医你来了?”招呼余娇和刘瑶玉坐下。 因吴大夫人交代过,不等素荷吩咐,已经有丫鬟进来奉茶。 等丫鬟将斟好茶后,素荷对屋里的几个小丫鬟道,“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几个小丫鬟互相看了一眼,才从屋里退下去。 “余女医,你今日怎么不曾带面纱?”素荷消息闭塞,整日呆在这座小院里,吴大夫人因也不曾提点她,尚不知道余娇女医的身份已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余娇笑了笑,“外头人都知道我是个女医,就没了遮掩的必要。” 素荷看向余娇身旁的刘瑶玉,注意到她衣着华贵,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余娇的衣着,她在勾栏院里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虽然余娇穿着素净,但那料子都是上等的苏缎。 她没有多做打量,很是有礼的问道,“这位是……” 余娇介绍道,“这是我二姐姐。”bigétν 素荷便温婉的笑了笑,朝刘瑶玉道,“余二姑娘,你唤我素荷便好。” 刘瑶玉瞥了余娇一眼,猜想定是她从前看诊都是被人称为余女医,人家才错以为她是什么余二姑娘。 余娇失笑道,“忘了与你说,我姓氏刘,并非余。” 第六百四十一章 玉苁蓉 “倒是我失礼了,刘二姑娘莫要见怪。”素荷是欢乐场里出来的,本就擅与人交际,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如春风拂面,很难叫人生出不喜来。 刘瑶玉又不是心思狭隘之人,她朝素荷点头笑了笑。 余娇给素荷把脉复诊,又问了些她近日身体的状况,素荷自从服了余娇所开的方子,恶心吃不下东西的症状就没再出现过,小解涩痛的感觉也有所减轻,近几日腰腹已经不大痛了。 她按照余娇前次说的,每日都会饮大量煮开的白茶,在院子里蹦跳,如厕时也仔细注意着,但是还未曾出现余娇说结石排出的情形。 余娇执笔又开了一副方子,对素荷道,“溶石汤的方子不要断,配上这个方子一起吃,石淋病非短时间便能痊愈之症,只要不再疼痛,你便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接连服药,体内结石迟早会排出的。” 素荷体内的结石应当很小,是可以从尿道排出的,若是尺径太大的话,就算服食了溶石汤,也不会有太大的效果,仍会剧痛难忍。 上次余娇一出手便立竿见影,素荷自然是信服余娇的医术的,她笑着接过药方,起身去了里间,没多久就捧了一只木箱出来,搁在余娇面前,“这是大夫人叫人送过来的,说是上次你提过的药材,全找齐了,都在里面。” 余娇打开木箱,里头塞满了药材,不止上次余娇随口说的那几味,还有极为罕见的玉苁蓉。玉苁蓉是一种寄生在沙漠树木梭梭根部的寄生植物,素有沙漠人参之称,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因是寄生性种子植物,产量稀少,又极为难寻,传言玉苁蓉出现的地方,会有产玉髓的玉矿,而红玉髓又有药用价值,所以玉苁蓉的价值是丝毫不逊于天山雪莲,千年灵芝的。 吴家给她准备这样贵重的药材,也不知是有何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这玉苁蓉刚好可以补肾阳,益精血,治阳痿不孕,于大姐夫的病症有奇效。 余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合上了木箱,“无功不受禄,吴大夫人这份厚礼实在太贵重。” 素荷见余娇这副反应,便按照吴大夫人交代的说道,“大夫人说原先对余女医多有怠慢,几次劳烦你出府看诊,甚是过意不去,这只是她的一点心意。”ъitv 余娇能猜出吴大夫人准备这样的名贵药材,约莫是因为知道她是刘家三姑娘后,觉得原先待她不够尊重的缘故。 余娇正要再次开口拒绝,刘瑶玉就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不就是几味药材,人家既然送了,三妹妹你收下便是。” 刘瑶玉说话并不客气,虽是当着素荷的面,她依旧道,“半夜三更的将你叫出府看诊,还害得你被那王珉缠上,这点赔礼倒还真算不上什么。” 吴大夫人上次过来的时候,便交代素荷,务必要让余娇收下这些药材。素荷听了刘瑶玉的话,虽然不知王珉是谁,但从善如流的笑道,“刘二姑娘说的在理,余女医收下这些也好叫人心安。” 这句心安自然说的是吴府的人,素荷虽被吴家安置在这处别院,受吴家人照拂,可她这样看惯了人眼色的,哪里会瞧不出,吴府人并未将她当成亲人来看。 对素荷来说,她与吴家反倒还不如才见过几次面的余娇亲近。 余娇只当刘瑶玉并不知玉苁蓉的珍贵,才会这样说,她若真收了,万一日后被人拿做把柄,因此惹上事端,可就不好了。 余娇正要跟刘瑶玉解释,刘瑶玉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只管收下,似乎心中自有考量。 余娇只好道,“既然吴大夫人这样说,那余娇便却之不恭了,劳烦素荷姑娘帮我跟吴撒大夫人道声谢。” 素荷笑着应好,外面仍飘飘洒洒的落着雪,雪粒并不算大,下落的速度也是缓缓的,院中一片雪白,寒气逼人。 这样的雪景,倒最适合听淮阴平楚这样浩浩汤汤的曲子。 素荷便又道,“择日不如撞日,那日说好要给余女医弹淮阴平楚,余女医今日可有兴致听素荷弹上一曲?” “荣幸之至。”余娇笑着答道。 素荷便起身去取琵琶。 刘瑶玉趁这个功夫,跟余娇说道,“三妹妹你这般谨慎做什么?吴家送你东西,你只管收下,狠狠刮他们一层皮才好呢!” 就连刘瑶玉都看出,余娇行事太过谨慎小心了,她刘家的姑娘,何须这样谨小慎微的活着? 第六百四十二章 可要一道去 余娇说道,“那玉苁蓉稀少又珍贵,我是怕拿人手短。” 刘瑶玉压低声音道,“三妹妹你有所不知,吴家大爷是申首辅的人,奸佞一党,帮申首辅做了不少恶事,惯常跟父亲作对,吴家愿意送什么,你只管收着,就当是给清流的人出气了。” 余娇入京时日太短,也不曾打听过朝堂的事,自然不知这吴家原来跟刘裕是政敌。 刘瑶玉拍了拍余娇的手,“三妹妹,你只管放心收下,不会给父亲惹上什么麻烦的,吴家定然没想到你是咱们刘家的人,你医术这样高明,他们定是怕日后再有求于你,但又跟父亲是政敌,没法子跟父亲交好,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讨好你。” 刘瑶玉是京中长大的,又受到刘裕的教导,于这些事情上,反倒比余娇看的还要明白。 素荷抱着把琵琶走了进来,在凳子上坐下后,拨弄了几个音定好弦后,微微抬头朝余娇和刘瑶玉颔首,紧接着便十指轻动,弦音响起,先是琴音潺潺,如流水一般,清凌凌穿过人耳。 须臾间,又转为急促,曲调振奋,好似在激励行军的队伍,叫人心神激荡。 余娇静静的看着素荷,只见她十指翻飞,左手推拉吟揉在弦上留下道道残影,可见拨弦速度之快。 虽无鼓声相和,但弦曲足以叫人身临其境。 素荷弹的十分投入,曲调转为悲怆,琴音沉闷苍凉,听者也跟着心神肃穆悲凉起来。 刘瑶玉自小是学过琴棋书画的,素荷说要弹淮阴平楚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以为意,听着听着,却已然为之震撼。 曲调悲壮,屋外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呜鸣,好似在为这琴音相和。 悲壮至极点,弦音才转为幽咽,好似在轻泣一般,尾音轻轻落下,素荷指尖停在弦上,作为听众的余娇和刘瑶玉还沉浸在琵琶曲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片刻,素荷才轻笑了一声,“献丑了,这曲子太过悲怆,果然还是不适宜在人前弹奏。” 余娇摇了摇头,眸光带笑,“不,你弹奏的很好,有生之年,能听到这样的曲子,实在是一大幸事。” 素荷于琵琶上的造诣很高,同样的曲子,不同人弹出来是不一样的,她的琴音能叫人身临其境,心有所感,为之震撼,极为难得。 若她生于后世,定是一代大家。 只可惜,这样高的琵琶造诣,在这个时代却只是青楼恩客取乐所享。 刘瑶玉仍有些意犹未尽,她揉了揉脸,散去脸上因受曲中意感染的悲伤,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素荷姑娘的琵琶听后叫人过耳不忘,古人诚不欺我,听了素荷姑娘这一曲,我方知什么叫绕梁三日!” 素荷从前在勾栏院中,很难有人赏识这样的曲子,听客们无一不嫌此曲扫兴,见余娇和刘瑶玉二人这样赏识,她难掩心中高兴,有道是知音难觅,素荷起身动作轻柔的放下琵琶,说道,“你们喜欢听便好,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我再给你们弹奏。”ъitv 刘裕是内阁次辅,刘家是书香门第,刘瑶玉自然也是很欣赏有才之人,她笑着说道,“这样精妙的技艺,不该只我和三妹妹两个听客,素荷姑娘后日可有空?我和三妹妹还有几个友人要去西郊梅园赏梅,素荷姑娘可要一道去?” 第六百四十三章 风采过人 素荷看向余娇,对上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说道,“我自来了京城,整日就呆在院子里,还未出去看过,能跟余女医和刘二姑娘一起赏梅,幸事一件。” 素荷被吴毅安置在这处院子,便被交代了无事不要外出,她寄人篱下,自然是要乖巧懂事一些,便从未离开过这宅子。 不过吴大夫人前次过来送药材的时候,与她说若是在这京城觉得苦闷,可以和余女医出去逛逛,她们两人都是从青州过来的,算是同乡,应当会有话聊。 素荷并不知余娇是刘府的三小姐,只以为吴大夫人这样说,是因看重余娇的医术,才愿意让她与余娇交好。 刘瑶玉听后就高兴的说,“那等后日我们过来接你。” 素荷笑着说好,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余娇和刘瑶玉告辞离开,素荷亲自送她们到院门外,从下人手里拿过装药材的木箱,递给了余娇。 卫三赶车出了胡同,刘瑶玉拿起一个手炉递给了余娇,“三妹妹,你是不是跟这位素荷姑娘原先就认识?” 她能感觉得出来,素荷待三妹妹很亲近,不然也不会因欣赏素荷弹琵琶精妙的技艺,就开口请她一同去赏梅。 余娇接过手炉,有些微冷的指尖触碰到暖意,舒畅了许多。 她点点头,“我们在青州时有缘见过两次面,被吴大夫人请来看诊,我才知她来京城投奔了吴家,是吴家大爷的远房表侄女。” 刘瑶玉就道,“原来是表亲,难怪吴家将她丢在外面的院子里,那院里的下人待她也不是多恭敬。” 余娇没说什么,能从勾栏院里脱身,想来素荷对眼下的生活应当是很满足的。 因地上覆了雪的缘故,马车行得极慢,虽然车内烧了火盆,还是有些冷,张嘴便是白色的雾气。 沉寂了一会儿,余娇指腹摩擦着掌心的手炉,忽然说道,“我想去坎井胡同一趟。” 到底还是放不下。 刘瑶玉靠在车壁上,很无所谓的道,“好啊,让卫三去坎井胡同。” 蒹葭就撩开车帘,跟驾车的卫三说了一声。 余娇摸着手炉,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余启蛰消气了没,是不是还在因为大哥哥的那番话在生气。 她让茯苓姐带了话,现在又去坎井胡同,那人若还像昨日那样冷落她……余娇用力揉了揉手心的暖炉,无端心里有些发闷。 “昨日我也忘了问,余公子和茯苓姑娘什么时候走的?”刘瑶玉昨日实在是被程英那一出给吓到了,没顾上跟人问声好。 余娇想到昨日在映月榭院门外,大哥哥和余启蛰的争执,心情就有些低沉,她道,“筵席结束前他们就走了。” “父亲还没见过余公子吧?”刘瑶玉闲着无聊,就说道,“昨个儿魏敏和崔琼还说起了余公子,很是好奇呢!” 昨日突生那样的变故,余娇本打算想让刘裕见一见余启蛰的,听说父亲是这次春闱会试的主考官,她虽然不懂科考和官场上的事,但父亲既是内阁阁老,又有沈大学士那样的门生,余启蛰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想来大有裨益。 只可惜,没来得及。 余娇盘算着等年节的时候,再寻个机会,让刘裕见一见余启蛰。 “崔琼和魏敏怎么会知道他?”听完刘瑶玉后半句,余娇不禁问道。 刘瑶玉有些想打喷嚏,她揉了揉鼻尖,说道,“她们好像是听到有姑娘在说余公子风采过人,能将满京城的男儿郎们都比下去,就想看看余公子长什么模样。” 余娇微微挑眉,她还以为是因为她们知道了余启蛰便是杏楼那个余姓书生。 bigétν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争吵 余启蛰生的清隽俊秀,姑娘们瞧见了会私下议论上一两句,倒也不出奇。 刘瑶玉总算是将喷嚏打了出来,舒服多了,她用帕子擦了擦鼻尖,略有些带鼻音的跟余娇道,“余公子的确长了一副钟灵毓秀的好相貌,日后他要是中了前三甲,想来京里很多女儿家会愿意跟他结亲。” 余娇眸光淡了淡,她想到不择手段也要嫁给余启蛰的杨寄燕,那还只是在余启蛰中了解元之后,若是他中了状元,不知又会蹦出多少杨寄燕来。 余娇心里有些淡淡的苦涩。 马车到了坎井胡同,守门的宋年一看是余娇来了,赶忙撑伞,满脸笑容的请了两人进去。 “公子在书房,小姐在西厢房里。”宋年撑伞跟在两人身后,讨好的说道。 余娇点点头,对刘瑶玉道,“我去书房一趟,你先去找茯苓姐吧。” 刘瑶玉自然没有异议,她踩着雪往西厢房走去,余娇则去了书房。 因为天寒,余启蛰并未让六子守在门外,宋年上前扣了扣门,“公子,刘三姑娘来了。”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书房门被打开,因是下雪天,虽是白日,天光却有些暗淡,余启蛰的半张脸笼在阴影里,余娇不大能看得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进来吧。”余启蛰声音低沉,侧开了身子。 余娇听出他嗓音有些沙哑,她迈步进了书房,有些在意的道,“你嗓子怎么了?” 屋内烧着炭盆,余启蛰转过身给余娇倒了一盏热茶,搁在桌上,那张清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道,“没什么,着了风寒罢了。” 余娇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心里关心他的身体,可又因余启蛰这副冷淡的样子,有些难受。 这人昨日离开时就是这个样子,今日她眼巴巴的跑过来,竟还这般冷淡。 余娇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心疼他的身子,开口道,“抓药了没?我给你把把脉。” 余启蛰垂眸没有看她,眸光落在余娇脚上绣鞋上,鞋面因沾了雪,打湿后留下氤氲的水痕,他淡淡道,“无事,并不严重 bigétν。”避开了余娇向他伸来的手。 余娇抓了个空,她抬眼去看余启蛰,除却在余家小柴房里醒来时,余娇几乎没有被余启蛰这样冷待过,平日见惯了他对旁人冷淡的样子,这会儿到了自己,方知有多伤人,她看向余启蛰的眼神流漏出陌生来。 余启蛰只看了她一眼,那双杏眸里流露出的受伤神色,让他有些不忍心,垂在身侧袖中的手捏成拳。 “余启蛰,你还在生气?”余娇苦笑了下,直直的看着他,“你是在生我大哥的气,还是在跟我生气?” 余启蛰喉头微动了下,眸光有些暗沉,他克制的收回目光,声音沙哑的道,“下雪天寒,你该留在府里。” “你是说我今日不该过来?”余娇气的冷冷一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从昨日就一直挂心难受,忍不住非要过来一趟,反倒还不如不来的好。 她从前不知道,原来面前这人的自尊心居然这么强,只因为大哥哥的一席话,就用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对她,有问题明明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为什么非要这个样子? 余娇不想跟余启蛰争吵,吵架的嘴脸实在太丑陋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沁凉的寒气,丢下一句,“就当我没来过吧。”转身朝外面走去。 余启蛰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双狭长的桃花眸里有阴郁翻滚而过,他将拳捏的紧紧的,修长的身影良久未动。 余娇期盼着他能追上来,步子故意走得很慢,可是等了许久,身后都没有任何动静,她眼眶有些微微泛红,站在覆了雪的院子里,神情中多了抹委屈,鼻子也有些酸涩。 她很想回头去看一眼,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天空中还洒着雪,细碎的雪落在脸颊上有些凉凉的,余娇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手脚冻得冰凉,那人始终都没曾出来找她,她不禁自嘲一笑。 没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以为爱情就是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就够了。biqμgètν 余娇现在才知道自己对爱情的认知有多么浅薄,她从前总以为两个人能互相喜欢,就可以抵挡一切,就会一直在一起,哪里会像书中写的那样艰难,如今方窥见一隅,不是只要喜欢,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事实上,她现在根本猜不出余启蛰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若这样一直冷淡下去,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书房内,余启蛰站在槅扇旁,目光一转不转的落在院里那抹纤细娇小的身影上,幽深的瞳孔好似沉寂的湖水,表面波澜平静,内里藏着汹涌的情绪。 宋年站在屋外不敢做声,明明往日自家公子待刘三姑娘再温和细致不过,处处疼宠,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看着刘三姑娘负气离开,公子也不拦着。 “劝她去阿姐房里,多烧一盆炭火。”余启蛰开了口,声音比方才更加暗哑。 宋年忙应了声,撑着伞朝院里走去。 自家公子心里还是很在意刘三姑娘的,明明心疼人姑娘会被冻坏,为何还非要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宋年摸不着头脑,走到余娇身边,将伞撑在她头顶,“院里天寒地冻,三小姐仔细冻坏了身子,还是去茯苓小姐房里暖和暖和吧。” 余娇听到他的声音,收敛起脸上的神情,粉饰太平的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她转过身,朝书房那边看去,只见书房的门已经合上了,余娇心里有些泛冷,不知是不是在院子里站了太久的缘故,胸腔里好像装了一只筛子,呼啦啦的漏着寒风。 他这是真把大哥哥的话听进了心里,打定主意要远着自己了? 余娇狠狠的咬了咬唇,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她却不觉得疼,可能是因这点细微的疼痛,根本比不上心里的难受。 刘瑶玉和余茯苓正在闲聊,见余娇进来,抬头看去,两人都看出余娇脸色不大好。 “怎么脸色难看成这个样子?该不是受冻染了风寒?”余茯苓忙去摸余娇的手,冰的她颤了颤,“怎么冻成这个样子?启蛰房里的炭盆灭了?”bigétν 余娇挤出一个笑容,粉饰太平道,“刚才见雪色不错,就在院里站了一会儿,” 第六百四十五章 梅园(一) “你呀你,真不怕冻坏了身子。”余茯苓数落了余娇一句,又道,“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她话音刚落,宋年端了个炭盆走进来,特意将炭盆往余娇脚边放了放,“我娘在灶房煮了姜汤,正要给姑娘们送来。” 不大一会儿,宋婆子端了姜汤过来,余茯苓赶忙递了一碗给余娇,又端了一碗给刘瑶玉。 姜汤中不曾放蜂蜜红枣,有些辣嗓子,刘瑶玉只喝了一口,实在咽不下去,就将碗放在了桌上,一转头却发现余娇像是没有味觉,饮茶一般一口一口的将整碗姜汤都给喝了。 明明喝完了,还在将碗往嘴边送,刘瑶玉忍笑道,“三妹妹你这么喜欢喝姜汤,我这碗也给你喝。” 余娇回过神来,这才觉出满嘴的姜味,她放下碗,倒了杯茶漱口。 余茯苓将她失魂落魄的神态尽收眼底,碍于刘瑶玉在,她便没张口问。ъitv 两人要走的时候,余茯苓起身相送,行到院门外,刘瑶玉先上了马车,余茯苓才拉着余娇的手,低声问道,“可是启蛰又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余娇抿唇摇了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余茯苓说,淡笑着道,“没什么,阿姐你别乱想,我先回去了。” 余茯苓拉着她的手没放,轻叹了一声,“你昨日让我给启蛰带话,我回来便与他说了,你也知道他一向沉默寡言,不会与我多说什么,他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余娇强打着精神笑着说好,随后跟余茯苓道别,上了马车。 刘瑶玉见她脸色恹恹,担心余娇受了风寒,回去的路上话少了许多。 情之一字,实在叫人心酸又费解,可古往今来,情之一字,又是最动人的。 回到府里,刘瑶玉扶着余娇下了马车,关心道,“三妹妹,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余娇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累,睡上一觉应就好了。”bigétν 刘瑶玉往她额头上探了探,摸着有些发烫,不禁有些担忧道,“你还是给自己开副方子吧,别真得了风寒,咱们后日还要去梅园呢!” 余娇点头说好。 刘瑶玉总觉得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喊蒹葭来扶余娇回院里,又对蒹葭叮嘱道,“仔细照顾三姑娘,她若是发热,就赶紧派丫鬟跟我说一声。” 蒹葭恭敬应声,扶着余娇回了映月榭。 刘瑶玉看着余娇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三妹妹去见过余公子后,脸色便不大对,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两三日,院里的雪下人们清扫一遍,过一晚上,又会铺满院子。 到了约好去西郊梅园这日,天上仍时不时飘着小雪,蒹葭给余娇穿好大氅,兔毛的领子,愈发衬得她小脸白皙莹润, “东苑的丫鬟来说,二小姐已经收拾好了,在前院马车里等您呢。”白露进来说道。 余娇吩咐蒹葭带上装香丸的匣子,去了前院。 马车停在影壁旁,刘瑶玉已经坐了进去,见余娇过来,她撩开车帘,朝余娇招手,“三妹妹,快上来!” 余娇上了马车,刘瑶玉往她手中塞了个手炉,见她今日脸色好了一些,才安了心。 她这两日不放心余娇,往映月榭跑了好几趟,虽然余娇没有染上风寒,可脸色一直都不大好,连跟她说话都提不起兴致来,刘瑶玉想着今日去梅园散散心,余娇心情兴许就能好起来了。 她们先去了吴家别院去接素荷,素荷一早就收拾好了,在等着她们过来,听到下人传话,素荷忙抱着琵琶,带了一个随身丫鬟,去了院门外。 素荷原是不想带丫鬟的,只是这院子里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吴家人,吴家那边知道她要和余娇去西郊梅园,特意传话过来,叫她带上丫鬟一起去。 素荷上了马车,余娇见她穿得单薄,将手里的暖炉递给素荷,“怎穿得这样单薄?园子里应有些冷,不如让丫鬟去给你取件大氅?” 素荷心里一暖,她摇了摇头,“我不冷的,这夹袄就很暖和。” 她在京城的吃穿用度都是吴家给的,吴家大爷并没有这么心细,衣裳还是早先刚来京城时备下的,寄人篱下,素荷还是很知道分寸的,从未开口要过什么东西。 余娇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没再多言。 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西郊梅园。 马车刚停下,就有小丫鬟上前问道,“可是刘二小姐和刘三小姐来了?” 刘瑶玉撩开车帘,认出这丫鬟是宋静容身边的婢女,“你们姑娘已经到了?”biqμgètν 小丫鬟笑着说道,“我们姑娘还有魏大姑娘、沈大姑娘、崔五姑娘都已经到了,她们先进了园子,现下在洗心泉旁的香海堂里等着二位姑娘。” 第六百四十六章 梅园(二) “她们几个来的倒是早。”刘瑶玉披上大氅先下了马车,余娇和素荷随后也从马车上下来,车夫牵着马去一旁安顿。 抬首入目便是一块鎏金的匾额,上书着梅园两个古朴的颜体大字,门檐是单檐歇山式,檐角晶莹剔透的冰凌倒悬而挂,墙头上覆着皑皑白雪,仿佛是一条白色的长龙,蔓延至远处,望不见尾。 刘瑶玉率先抬脚进了园子,引着余娇和素荷往洗心泉走,她来过梅园好多次,对园里的路甚是熟悉。 园中假山奇石颇多,以梅饰山,倚山植梅,梅以山而秀,山因梅而幽,别具特色。 小径两侧种的多是素白洁净的玉蝶梅,枝头上的白梅与雪色融为一体,难分彼此,呼吸间全是清淡雅致的梅花香。 转过一座假山,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星星点点的红梅让人仿佛置身于花海之中,脚下的碎石小径,变成了石块铺就,渐闻水流潺潺,抬眼看去,水面上弥漫着淡淡雾气。biqμgètν 跨过石桥,方得见洗心泉全貌。 泉池被细窄的石板桥分割成三块,周围种满了胭脂欲滴的朱砂梅,颜色鲜艳,枝头堆积的雪白,更衬得这胭脂红夺目,周遭还生长了一些矮竹和鹅掌柴。 池水呈极淡的青蓝色,池面并未结冰。 刘瑶玉便走便说道,“这洗心泉下有温泉眼,池水冬日里是温的,周遭的树木得了暖池的好处,冬日里也是郁郁葱葱的。” 余娇看到池边有一处刻石,上书朱红的洗心泉三字,一旁还有一行小字,物洗则洁,心洗则清。 寓意颇深。 梅园构造清雅,占地甚大,余娇不禁有些好奇,这园子的主人是谁。 沿着只能容身一人,无法并行的石板桥,从洗心泉上行过,刘瑶玉带着她们拾阶而上,转角处短廊相接,便是一座水榭。 这水榭亦是歇山式,以立柱架于水上,结构轻巧,卷棚歇山顶,面阔三间,四角起翘,轻盈纤细,檐角低平,挂落玲珑。 临水一侧特别开敞,四面都有落地门窗,还未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崔琼的笑声。 许是冬日天寒,门窗都垂挂着帘子,立在外面的小丫鬟一看三人过来,忙打起门帘,朝内道,“刘二姑娘和刘三姑娘来了。” “你们怎这么慢?要是再不过来,我们就要派人去接你们了。”崔琼笑着说道。 亭子里烧了炭盆,暖和的很,刘瑶玉脱下大氅,递给了丫鬟,说道,“我和三妹妹去接了个人,才耽搁了一会儿。” 余娇也将大氅褪去,交给了蒹葭。 宋静容给三人斟了热茶,看向素荷,问道,“这位是?” 刘瑶玉在软凳上坐下,笑着介绍道,“这是素荷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昨日我听了她弹的淮阴平楚,实在惊为天人,想着也叫你们一同见识下。” “瑶玉素来不爱音律,能叫她这样夸赞,素荷姑娘的琵琶定然是弹得好极了,待会儿我们可要好好听上一曲。”宋静容落落大方的向素荷介绍自己。 素荷起初还很从容,待听完亭内几人的出身门第后,少见的有些局促,她虽在风月场里也见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可这还是头次正经跟这些世家出身的小姐们相护结交,难免有些露怯,她抱着琵琶有些坐立难安,不知该不该起身给几人见礼。 余娇不动声色的在她手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让蒹葭将带来的香丸呈上来,说道,“这是我制的香丸,给姐姐们一人带了一匣子,有寿阳公主梅花香;还有用了檀香和龙涎香制的保和香饼;松香和侧柏叶调制的杏坛霭;还有苏合香溶汁制的郁帷香。”bigétν 每人都有一匣子,就连素荷也有份。 亭内几个姑娘的注意力全都被香丸给吸引了,一人拿了一个木匣,崔琼心心念念了好几天,迫不及待的打开来,就见木匣子里面还有四个小木盒,每个木盒上面都贴有香丸的名字,将四种香丸分开来装,细心的隔绝开,以免香料混在一起,杂糅了香气,很是精巧。 “你也太花心思了。”崔琼一脸欢喜,她朝贴身的丫鬟伸出手,丫鬟递给她一个盒子,崔琼将盒子给了余娇,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这回礼准备的实在简单了些,等下次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张口。” 刘瑶玉从余娇手中拿过匣子,打开看了看,见是个玉镯,兴致缺缺的还给余娇,朝崔琼道,“确实敷衍了些,我三妹妹为了给你准备香丸,连着几宿都没睡好,论起来余娇也是你妹妹,崔琼你日后可不能再这般小气了,有什么好东西,都该想着余娇才是。” 崔家和刘家是姻亲,刘瑶玉和崔琼这样玩笑惯了,崔琼难得没有跟她还嘴,笑着说道,“余娇妹妹待我大方,我日后必然不会小气了。” 余娇笑了笑,见沈莞看着自己,似有话要说,便与刘瑶玉换了个位置,坐在了沈莞身旁。 第六百四十七章 梅园(三) 素荷摸着香丸匣子,听着几人说笑很是亲昵,她侧首看了看余娇,不禁暗暗猜测她到底是什么出身?能与这几位世家小姐们打成一片,想来家里的门楣应也是与另几位一样,都是京里高门显贵。bigétν 因是在青州相识,余娇待她不像旁人那样鄙夷看不起,是平视而又尊重的,因而素荷从未想过余娇会是一位世家小姐。 而她此刻就像是误入了一场繁华盛宴,堂中客非富即贵,唯有她显得格格不入。 桌子上小炉煮着茶,茶水沸腾,发出咕噜的声音。 “你无需拘束,她们几个性子都很好相处。”刘瑶玉看出了素荷的紧张,人是她邀来的,理应该要照拂着些,她提起茶壶,给素荷将杯盏中的茶水添满。 素荷微微笑着颔首道谢,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压下了心底的那丝拘谨。 余娇在沈莞身旁坐下后,沈莞就低声与她道,“你要我打听的事情有了些眉目,那两个丫鬟还活着,只是被卖去了窑子里。” 沈莞在及笄宴第二日就去了杨府,只是吃了闭门羹,杨寄燕称病不见她,两个丫鬟的下落,她是从杨夫人口中打听来的。 余娇眸光轻闪,还活着便好,她轻声道,“可打听到卖去了哪儿?” 沈莞摇了摇头,“经手的牙婆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还没传回消息。” 余娇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沈莞笑了笑,“我只是顺嘴在杨伯母面前提了一句,也没出什么力,你不用跟我总是这样客套。” 崔琼和宋静容她们还在看匣子里的香丸,挨个将四种香丸的味道全都轻闻了一遍,并未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刘瑶玉起身将邻水这侧的槅扇推开,撑起了帘子,寒意扑洒进来,因为烧了炭炉的缘故,并不会叫人觉得冷。 这处水榭的视野极好,因地势高,放眼望去,满园错落有序的景致都能尽收眼底,洗心池往东是天心台,台前耸立三峰太湖石,酷似福禄寿三字,西边是香海花溪,突兀大石,与奇花异卉相间,有红颜淡妆的宫粉梅,浓艳如墨的墨梅,枝干盘曲,矫若游龙的龙游梅,还有虬枝倒悬,疏影斜横的枯树老干梅桩。 再远处便是八角三层的念劬塔,是此处梅园的标志性建筑,余娇看着高耸的绿瓦塔顶,莫名的觉得有种熟悉之感。 见余娇对念劬塔很感兴趣,宋静容声音轻缓的跟她讲解道,“这念劬塔念劬二字取自《诗经小雅》的‘哀哀母心,生我劬劳’之句……” 余娇下意识的就接道,“是不是还有诗经凯风里的‘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此句?” 宋静容怔了下,笑着点头,“是有此句,据闻念劬塔有纪念母亲之意。” 余娇捧着暖炉的手微微收紧,神情微微一变,认真的注视着园内的景观,眸光落在了念劬塔上。ъitv 她抱着暖炉的手指愈发收紧,无人知道余娇心中骤起的惊涛骇浪。 后世江南也有一座梅园,她曾跟着师哥傅川去游玩过,与这处梅园的布局极其相像,她已经不记得后世太湖旁的梅园有没有洗心池和天心台,但清楚得记得念劬塔。 余娇闭了闭眼睛,她犹记得那时进了念劬塔中,师哥傅川也跟她说过,念劬塔的名字是取自诗经。 为何太晏会有这么一处极其相像的梅园,还都有念劬塔?余娇说不出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她不敢多作联想,毕竟太晏是历史上没有记载的一个朝代,这里有很多古籍典故后世也是有的。 也许她跟师哥傅川去的梅园,本就是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就像灵隐寺那种古刹一样,太晏也有这样一处梅园,就不出奇了。 虽然给了自己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可是余娇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捧着手炉的掌心出了一些湿汗,神情恍惚的看着念劬塔,以至于连崔琼她们说要焚香弹琴都未听到。 宋静容琴擅七弦琴,丫鬟们摆好琴,宋静容先弹了一曲,刘瑶玉有意让素荷最后再弹琵琶,好惊艳在座几人的耳朵。 宋静容的琴音的确很动人,余娇在倾泻出的古琴声中,渐渐静下心绪。 沈莞则擅瑶琴,与宋静容的琴艺平分秋色,她弹了一曲流水,松沉旷远的琴音与清泉涓涓的声音相和,让人燥雪静心。 刘瑶玉和崔琼在琴艺方面的造诣不如宋静容和沈莞,两人也都弹了一曲,余娇凭栏而坐,斜倚着美人靠,呼吸间是亭内焚的杏坛霭,耳边是悠扬清越的琴声,入目是弥漫着淡淡雾气的洗心泉和赏心悦目的朱砂梅,闲情雅致无外乎如此。 biqμgètν 第六百四十八章 亲手教的 素荷今日弹了一曲颇为应景的阳春白雪,她十指纤动,半抱琵琶,弦冷铮铮,珠落玉盘,不如其声清脆万一。 一曲结束,亭内几人都颇为震撼,宋静容笑着夸赞道,“瑶玉没有言过其实,素荷姑娘的琵琶弹得竟然这般好,真是令我自叹弗如。” 素荷浅笑着道,“宋二姑娘的七弦琴亦令我向若而叹。” “你们弹的都好,就我和瑶玉是真的献丑!”崔琼笑着朝魏敏道,“不行,你今日也要弹一曲,这样一来,我和瑶玉就不算垫底了。” 魏敏并不擅音律,她看了余娇一眼,淡声道,“刘三姑娘也没弹,你倒是会欺负我。” 崔琼是想着余娇在乡下长大的,跟她们自小就学琴棋书画不同,话里没提余娇,也是怕她从未抚过琴,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却不想魏敏竟这般不知事,还是将余娇给带上了。 崔琼给魏敏递了个眼色,笑嘻嘻的道,“瑶玉都说了,余娇也算是我妹妹,不欺负你欺负哪个?”她拉着魏敏往琴架旁走,“我都许久没听过你抚琴了。” 魏敏像是没看见崔琼的眼神,“刘三姑娘若是不弹,我也不弹。”魏敏笑回首看着倚靠在水榭栏杆旁的余娇,淡淡笑道,“刘三姑娘医术精妙,制香亦是个中高手,好似样样精通,我倒想见识见识刘三姑娘的琴艺如何?” 魏敏说话语气很是客气,仿佛真的就只是好奇而已。 刘瑶玉也没听出旁的端倪来,但依旧帮着余娇说话道,“我三妹妹可没你说的这么厉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别捧杀她。”ъitv 宋静容察觉到一丝暗涌,笑着说道,“香海花溪的梅花开的正好,我们在这里也坐了许久,不如出去走走?” 崔琼拍手就要应和,魏敏却看着余娇道,“难道刘三姑娘比我还不擅音律?这满京城的姑娘里,就数我琴艺最差,刘三姑娘技艺若还不胜我,往后便有刘三姑娘垫底了,你们可都不许再拿我的琴艺打趣了。” 刘瑶玉脸色微微一变,新月眉蹙起,神情有些不高兴了,前几日及笄宴魏敏倒是好生生的,她还只当魏敏将自己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哪知道这人今日竟还这幅样子。 魏敏一惯说话耿直,崔琼心大,倒是没觉出什么来。 沈莞是知道魏敏爱慕顾小侯爷的,她是个心思玲珑的,只略一想,就明白了为何魏敏会一再让余娇下不来台,打圆场道,“我们又不是贡院里的举子,琴艺哪里还用论个高低,不过是闲弹罢了。”她看着水榭外,起身道,“外面还飘着雪,雪中赏梅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魏敏咬了咬唇,她又没做什么,这几人却都偏护着余娇,心里一时间很是不舒坦。 “崔琼撺掇着我弹琴,你们一个个都坐在旁边笑着看好戏。”魏敏负气道,“我不过就是打趣了两句刘三姑娘,她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倒是坐不住了。” 刘瑶玉听了这话也来了气,余娇见她脸色难看起来,忙拉住了她的手。 事情既然是因她而起,自然也该她出面解决,总不好真的闹个不欢而散。 余娇知道魏敏是因顾韫的关系,才会这样针对她,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无奈。 “我的确不擅抚琴,略通些琵琶,既然魏大姑娘想要见识见识我的技艺,那就只好献丑了。”余娇没有看魏敏,上前一步,朝素荷道,“借你琵琶一用。” 素荷闻言,眸子亮了亮,颇有些惊喜,世家小姐里擅抚琴的颇多,琵琶这种从西域胡中传来的乐器,多是酒馆乐坊里有人弹奏,她将手中的琵琶递给了余娇。biqμgètν 余娇抱着琵琶,坐到了软凳上,微颔螓首,拨弄琴弦试音,手指触到弦上,只感觉恍若隔世,她唇角噙了一抹浅笑。 师哥傅川虽高大俊朗,谁能想到帅气阳光的他却弹得一手好琵琶,师哥母亲是音乐学院的民乐教授,琵琶方面造诣极高的大师,师哥遗传了他母亲在音律方面的基因,虽是从医,但也继承了他母亲的琴艺。 余娇会弹琵琶,是师哥傅川亲手教会的。 低哑杂乱的弦音响起,亭里几人都听出余娇指法生涩,不像是会弹之人,只有素荷看着余娇放在弦上的手指目不转睛,几人里唯她精通琵琶,一眼便看出余娇的指法是对的,虽然有些生疏。 余娇拨了拨弦,试了好一会儿,才定好弦。 她闭上了眼睛,青葱纤指微动,一阵清凌凌的弦音轻缓响起,曲调轻缓悠扬,清音从洗心池的水榭缓缓倾泻散开,传遍四周。 念劬塔上,斜倚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听到这琵琶声,倏然睁开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眸。 第六百四十九章 斯人不在 弦音汩汩而来,曲音曼妙,柔和婉转,随着层层递进,宕开一笔,道出真意,琵琶声欲说还休,再度回环,已是掠遍烟云浩渺,起手凭见处,惟长情悠悠。 亭里几人看着余娇,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魏敏目光尤其复杂,她看着余娇沉静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余娇依旧闭着双眸,半抱琵琶,玉指纤巧灵动在弦上流转,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弹得十分投入。 这首霓裳风华她弹过很多次,只是从前有师哥的笛声合奏,时过境迁,斯人不在。 余娇想到这些,神情也跟着曲调变了,多了几分凄寂。 百里霓霞风华茂,不自难分退留仙。 师哥走后,她再也不曾碰过琵琶,既不敢,也是怕睹物思人。 洗心池不远处的假山上,落下一道身影,隔着洗心泉上的缥缈烟雾,程英目光直直的看向洗心榭中,一贯斜肆阴柔的面容,此刻神情竟有些恍惚,那双波云诡谲的丹凤眸也微微失神。ъitv 大开的槅扇,叫人隐约能看到亭里临水而坐,低眉抱着琵琶的姑娘,她穿了一件淡粉素缎夹袄,白色烟云蝴蝶湘裙,外面飘洒着细碎的小雪,灰色的天光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是那身影像极了……程英心中那人。 就像是恍然入了梦,程英闭了闭眼,竟有些害怕,不敢去靠近,生怕会惊扰了这个梦境,那人就会像被手指戳破的泡沫,破碎到不留一丝痕迹。 他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娇娇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都说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消退,可在他的梦境中,娇娇的眉眼,面容,神韵总是格外清晰,她喜怒嗔笑的各种样子,他都清楚的记得。 可是现在为何看不清娇娇的脸? 程英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慌乱,这些年,他几乎失去了害怕这种情绪,而此刻,程英是真的在害怕,他很害怕自己会日渐淡忘了娇娇,有关于她,他所能拥有的,只剩下这点回忆了。 程英绝对不允许自己失去最后的这点念想,他飞快的朝洗心榭靠近,脚步有些凌乱狼狈。 琵琶声渐迟缓,有几分温柔的迷离凄凉,余娇十指轻落,曲终收拨。 水榭中一片沉寂,余娇久久没有抬首,她脸上弥漫着淡淡的悲伤,眼角微湿,眼睑有些泛红,抱着琵琶,情绪难以自抑。 医者不自医,师哥傅川是余娇心中的痼疾,隐隐作痛,她却永远不会,也不能剜去。 “余娇,你琵琶竟弹得这么好!”素荷从曲中回过神来,眸光清亮的笑着道,“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音不过高,节不过促,指法细腻柔和,尤以下出轮见长,使得曲调雅正,这样的指法你是从何习来的?” 余娇抬头浅浅一笑,将琵琶还给了素荷,她记得师哥的母亲师承国乐大师,是崇明派琵琶传人,余娇不知太晏有没有这个流派,为了省却麻烦,只道,“是一位故人教的,年幼时学过,已经许多年不曾碰 ъitv过琵琶,指法有些生疏了。”ъitv 水榭外,程英看着抬起头露出面容的余娇,脚步一顿。 “难怪。”素荷轻轻感叹了一句,旋即又赞道,“你虽指法有些生涩,但天赋惊人,此曲演绎得甚是精妙。” 宋静容亦笑着道,“今日实在是大开眼界,大饱耳福!” 刘瑶玉顿觉扬眉吐气,她看向魏敏,笑着问道,“你觉得我三妹妹琵琶弹得如何?如今我三妹妹谈完了,魏敏,该你了。” 魏敏看着余娇,咬了咬下唇,勉强露出笑容,“刘三姑娘琵琶弹得极好,我甘拜下风,就不自取其辱了。” 若不是魏敏,余娇大概此生都不会再碰琵琶,也多亏了她,余娇才知,自己已经可以碰琵琶了。 她原还以为再碰旧物,思及旧人,会泣不成声,难以自持,曲不成调。 余娇也不知,自己算不算走出了师哥亡故的阴影,总之能再弹师哥亲自教会她的琵琶,已是意外之喜。 余娇并不想刻意去为难魏敏,笑着岔开话道,“听二姐姐说宋二姑娘去岁酿了梅子酒,雪中煮酒赏梅想来别有一番风趣。” 沈莞也笑着说道,“我也惦念着静容的梅子酒呢!” “我让丫鬟将梅子酒带来了,少不了你们的。”宋静容朝身旁丫鬟吩咐,要她们在香海花溪中摆上火炉煮酒。 几人都站起身来,正要去往香海花溪,就听一道声音从水榭外传来,“我当是誰在弹靡靡之音,原来是刘家三姑娘。” 第六百五十章 夺走的喜欢 沈莞听出是杨寄燕的声音,脸色微变,燕姐儿今日怎么也过来了? 思及前日她在杨夫人面前,曾提及游园之事,沈莞不得不多想,杨寄燕今日也出现在梅园兴许根本不是巧合。 两道身影走进水榭,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在她们刚走近的时候,程英便身影一闪,跃至水榭的卷棚歇山顶上,早在看清楚弹琵琶的是刘家那个小丫头,程英便从恍惚之中醒过神了,他不欲现身,此刻仍有些沉浸在方才的霓裳风华琵琶曲中。 刘瑶玉一眼就认出杨寄燕来,立刻冷笑道,“我当是誰在吠?原来是你这只没有教养的燕子,杨大人瞧着也是饱读诗书之士,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一个连音律都不懂得欣赏的女儿?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是生怕别人不知你粗鄙无知,难登大雅之堂?” 杨寄燕脸色难看极了,哪里想到刘瑶玉竟这般伶牙俐齿,她前世在别家宴席上也见过刘瑶玉,是个性子率真明媚的姑娘,如今才知刘瑶玉这张嘴噎起人来也厉害着呢! “我知刘二姑娘看不起我的出身,但也不该这样出言羞辱于我。”杨寄燕一改往日跋扈的模样,神情之中尽是委屈,言语却是倒打一耙,“有刘次辅这样的父亲,刘二姑娘说我难登大雅之堂,便是吧。” 一旁梁无双听了她的话,想到自己的出身,这些世家出身的小姐,一出生就享有荣华富贵,不用为生计奔波劳累,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十指不沾阳春水,整日只用习琴棋书画打发时间便足够了。 婚事有父母操持做主,不用像她这样为了温饱在外抛头露面,还要被人逼迫,如玩物一般送给阉人。 天生高人一等,这些人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梁无双不由冷笑一声,“我当是谁这么大的威风,原来是刘次辅家的姑娘,难怪说话夹枪带棒的看不起人!” 虽是在茶楼里匆匆一瞥,刘瑶玉也记住了梁无双的长相,京中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都说程督公在宫外养了个女人,那女人很是得宠,许多人都讨好的称这女人为无双夫人。 前几日程英给刘瑶玉留下的恐惧还未消散,想到梁无双是程英的女人,刘瑶玉忍了忍,没敢还声。 梁无双见状,笑意更深了些,程公权势果然大极了!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刘二姑娘竟连句话都不敢还嘴,什么阁老次辅,程公才是权倾天下之人,饶是只占了个他养在宫外女人的名头,这些世家小姐就统统可以被她踩在脚下。 余娇看着梁无双那张脸,心里实在别扭极了,这女子的长相与自己前世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顶着她熟悉的五官,流露出的神态却陌生极了,实在有些糟心。 每次瑶玉都会护着她,余娇自然也不会看着她被人奚落。 “无双夫人此言差矣,分明是杨小姐出言辱我所弹之曲在前,我二姐姐为我打抱不平在后。”余娇没有再看梁无双那张脸,只淡淡的道,“无双夫人总不能因与杨小姐交好,便这般偏护于她。” 余娇的一声无双夫人,令水榭里其他几人都知道了梁无双的身份。 那日刘府及笄宴所发生的事,过后男客们回府后,都与家里人私议过,宋静容几人也是听说了的。 程英这样的权阉,她们根本惹不起。 而这位无双夫人借着程英的势,有道是小人得志,没必要与其争个高低。 “我们刚好要走了,无双夫人若是要用这水榭,请便。”宋静容最为拎得清,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说完,便让丫鬟们将东西拾掇干净,示意其余几人一起去香海花溪。 梁无双站在门口,挡住了几人的去路,也不挪步,只抬眼打量着余娇的脸。 的确长得还不错,她在心里道。 宋静容见梁无双这副姿态,心知今日怕是要有些麻烦了。 梁无双看着余娇,脑海中浮现那日在胭脂铺外陆瑾红着脸对着她笑的样子,又想到这位刘三姑娘被秦世子调戏,还与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牵扯不清。 刚及笄的年纪,小脸白皙清婉却还有些稚嫩,只是勾引男人的手段却老练的很,陆瑾心里明明一直装着自己,前段时日还时常在玉带胡同里徘徊,从天亮等到天黑,只为了见自己一眼,如今这才几日,竟就被这小姑娘给够勾搭了去! 梁无双一想到陆瑾那份被夺走的喜欢,心中就翻涌起嫉妒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隐忍顺从 “刘三姑娘好手段,从青州那样的小地方来到京城,倒是在男人堆里左右逢源,莫不是就靠这手琵琶?”梁无双笃定了在场几人不敢对她不敬,说话便没什么顾忌,学着程英那邪肆的模样,玩味的笑着道,“这野山鸡飞到凤凰窝里,还是改不掉一身恶习,迟早会原形毕露,叫人吃了的。” 水榭里几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僵硬,刘瑶玉更是捏紧了帕子,强压着怒火。 余娇淡淡的看着梁无双,两人本无什么交集,梁无双对她这样大的敌意十有八成是因为杨寄燕在她面前说了什么的缘故。 她还记得陆瑾说过梁无双未跟程英之前,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这性子与陆瑾那日所说的,却实在大不相同。 “无双夫人这番话我倒是有些不知其意。”余娇也知不可将梁无双给得罪狠了,毕竟她身后有程英撑腰,那样喜怒无常的权阉,根本不将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余娇已经触了一次霉头,如今只能隐忍下。 她清楚利弊,故而只冷淡道,“我与无双夫人素不相识,我的事似乎与无双夫人并没有什么干系,也轮不到无双夫人来说教。” 余娇顿了顿,又道,“还有我的琵琶并不是弹给无双夫人听的,更无需无双夫人来品评。” 说罢,余娇伸手拉起瑶玉,从梁无双身侧走过,出了水榭。 宋静容见梁无双脸色不愉,立刻出声道,“失陪。”便朝沈莞三人递了个眼色,四人也跟着朝外走去,跟来的丫鬟将水榭里的东西收拾好,也跟着鱼贯而出。 人都走了,梁无双便是想要刻意为难余娇,一个人也没办法将戏唱下去。 杨寄燕心里却很是痛快,孟余娇纵然已经是刘家三小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得忍气吞声,任人奚落,自己真是找了个好靠山,接近梁无双这一举动,她做的实在太明智了。biqμgètν “多谢无双夫人方才帮我出言。”杨寄燕让丫鬟们将茶壶摆上,请了梁无双在水榭内的桌旁坐下,殷勤的给梁无双斟茶。 梁无双叫贴身丫鬟用帕子将软凳擦拭过,才坐了下来,脸色淡淡的冷哼了一声,“我到也不是替你鸣不平,只是看她不顺眼罢了。” 立于水榭歇山顶上的程英,听到这里已觉没有再停留下去的必要,他眯了眯那双瑰丽的丹凤眸,朝走在洗心池石板桥上的那一行人看去,穿着淡粉素缎夹袄的小丫头脸上神色倒还算平静,瞧不出什么来。 程英莫名的就想到那日在刘府花厅里,自己逼着她剖腹,小丫头明明是不高兴不情愿的,却只能隐忍顺从。 他静静的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想到多年前,在怀柔的时候,自己也曾费心教过她弹琵琶。 小姑娘不光于学医一道天资愚钝,学起琵琶来也磕磕巴巴,他耐了大半年的性子,却无任何成果,只觉得将师妹的名字给了她,实在是玷污了这个名字。 后来孟青云趁他不备将小丫头给带走,一家三口连夜从怀柔逃回青州孟家村,还当他不知情,实则是他故意放他们走的罢了,还天真的以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将人带走。 第六百五十二章 求而不得 只是有些出乎程英意料的是,今时今日,他教过的医术和琵琶,小姑娘反倒全都会了,很有几分师妹的影子。 远处的香海花溪中,小姑娘的身影已经被枝头繁茂的各色梅花掩映起来,程英收回视线,指间摩擦着手腕上的檀木佛珠,眸中划过沉思,他在考虑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当年在他面前藏拙的可能性有多大。 总之,很有趣。 程英飞身离开水榭,回到念劬塔顶层的阁楼,夏宁仍恭敬的立在一旁,瞥见督公唇角的那一抹弧度,夏宁看出督公此刻心情很是不错,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通常这样的情况下,对被取乐之人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方才督公听到园中的琵琶声,骤然离开,想来被督公当成乐子的应是那弹琵琶的人。 程英的确心情不错,斜倚在黄花梨木的交椅上,慵懒开口道,“你听着方才那首琵琶曲如何?” 夏宁垂首认真思量后,才答道,“属下虽不通音律,但也觉得曲调清寂柔婉。” 程英低笑一声,眼尾微扬,看似笑着,只是邪肆的丹凤眸深处却是一片孤寂。 不过六七分相似罢了,指法生疏,他却还是失了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总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和痴心妄想,只是苦苦等了十年,还是没能将娇娇等来,人人都说他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要什么便触手可及,可誰又知道,程英从来在意的都不是滔天的权势,这世间他最想要的只有一个她罢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却求而不得。 程英微敛双眸,“本公倒是许多日子不曾去看过张道陵了,他可还活着?” 夏宁回道,“还活着。” 程英冷哼一声,“他倒是命长!”一想到自己受那张道陵的蒙骗,在法华寺一等便是十年,他冷冷一笑,“是该去看望他了,省的他日子过得太舒服,比本公活得还要命长!” 夏宁静默没敢做声。 张道陵是个方士,数年前倒还算小有名气,只是如今应没几人知道此人的名字了。 此人倒是胆大,敢哄着督公在法华寺一呆便是数年,夏宁也不知为何督公没要了此人的性命,却只是一直将其囚于暗牢,偶尔过去折磨一番。 毕竟督公的心思不是誰都能猜到的,夏宁认为督公约莫是不想那张道陵死得太容易,只有活着才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程英拿起桌上的密函,夏宁道,“姬无道已经执掌了宣府两大兵镇的兵权,他想要吞下大同军营。” 程英将密函看完,“可查出肖宁的踪迹?” “探子还未查清。”夏宁道。 “不用查了,他人应当就在大同,姬无道与申添构陷他身陷囹圄,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同军营的兵权也被姬无道接管的。”程英淡淡道。 “督公可要帮姬无道拿下宣府三大总兵之职?”夏宁说道,“申首辅又让人去了无双夫人的院子,还送了好多东西,应是为了这事儿。” 程英嗤笑一声,那申添还真当他是个色令智昏的?智昏也要看是何人,不过一个影子罢了,真是高看了这影子的份量! ъitv 第六百五十三章 究竟为何 “你先回宫吧。”程英站起身,绣暗纹的宽大袖摆背在身后,声音极淡的吩咐道。 夏宁猜出督公这是要去‘问候’张道陵,他恭敬应喏离去。 程英沿着木制扶梯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塔内没有光线,除了顶层的阁楼有天窗,一楼和二楼并无门窗,是封闭状态,粘稠的黑暗顺着木头阶梯延伸到地底。 到了地下,木梯已经变成了石凿的阶梯,程英已经有段时日没过来了,不算窄的楼道里时不时会出现蛛网,程英爱洁成癖,饶是光线极暗,他却能精准的用袖中的帕子将蛛网清理干净,黑色织锦长袍并未沾染上丝毫脏污。bigétν 这道甬道极长,以至于哪怕地上每日都有许多游园之人,却根本听不到地下的响动,也觉不出任何异常来。 石阶走到底,空气中充满了陈旧腐朽的难闻气味。程英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抬手点燃了右手边石壁上的壁灯,亮如白炽的烛光顺着石壁燃成一条火线,足以侵袭黑暗,照亮地底这座阴森的暗牢。 老鼠的吱鸣声过后,一阵悉悉索索爬行的声音传来,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这烛光惊吓到,四散逃窜开来。 程英缓步朝铁牢行去。 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响起,铁牢之中一个衣衫褴褛,身形消瘦到肌肉几乎有些萎缩,勉强还能看出是人形模样的白发男人闭着眼睛盘腿打坐在地上。 程英在铁牢外停下脚步,男人好似没有听见这番动静,依旧闭着双眼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程英那张阴柔的脸,在烛火阴影的映衬下,愈发邪戾横生。 瞧见脏污不堪的地上,有一抹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其中还混有灰褐色的毛发,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张道陵,你还能活多久?”biqμgètν 被他叫做张道陵的白发男人,头发蓬乱,胡须打节,与山中野猿相似,几乎快没了人的模样。 他双手被长链所缚,手掌还被裹在铁掌之中,长链吊在后面的石壁上,铁链粗壮犹如婴儿手臂,若无钥匙,仅凭借外力,根本无法弄断这铁锁。 张道陵好似没有听到程英的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程英好似也不在乎他理不理会自己,犹如自言自语一般,感慨道,“再有七日,便是除夕,过了这个年头,就是明正十一年了。” 程英没去看张道陵,长袖一掀,一阵风将铁牢旁椅子上的灰尘吹得干干净净,他又摸出了一方锦帕,将椅子擦拭干净,才在那椅子上坐下。 “你当年想方设法接近我,而不是明正帝,究竟为何?”程英问出这个问题,好似也没想过要得到张道陵的回答,又或许是他已经问过很多次,根本得不到答案,抑或是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程英摩擦着手腕那串佛珠,朝通风小孔透进来的裂隙光亮看去,低沉一笑,“匡扶天道麽?我对太晏江山并无多大兴趣,至于皇位上做的是谁,我也不在乎,你千不该万不该拿她哄骗于我。既然我不能如愿,自然也不能叫你如愿,你所求的是太晏兴,拨乱反正吧?” ъitv 第六百五十四章 终究来了 张道陵闭着的眼珠微动了下。 程英玩味的笑着,只是那笑容却有肃杀之气,“有我在一日,这太晏便不可能安宁。” 这句话声音并不重,但不论誰听了都知,程英绝非是在玩笑。话语中的冷漠,更是叫人发自心底的觉得胆寒。 一直闭目打坐的张道陵,在听到这句话,才睁开眼来。 因为长久不见天光,他的眼睛有种淡淡的黄褐色,就好像藏在地底的耗子一般,散发着诡异的幽光。 “贫道早就说过,一切自有定数。”他声音嘶哑生涩,很是难听,像是已经许久都未张口说话。 这句话程英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他怒极反笑,“好一个自有定数,既然天道不可违,我又为何会来到这里?” 张道陵再次重复道,“贫道说了,冥冥之中,万事万物自有定数。” 程英发出桀桀的笑声,他微微眯眼,那张瑰丽阴柔的脸,笑的阴寒而又妖邪,“好,好的很!” 程英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阴冷的盯着铁牢中那人,声音散发着可怕的杀气,好似从牙缝之中碾压出来,“张道陵,你可要好好活着!本公要你亲眼看着,天道如何崩塌,太晏是如何亡国的!” 张道陵闻言,闭上了双眸,整个人如同泥雕一般,再无任何动静。 程英拍了拍掌,不多时,一个老仆手中提着食盒顺着密道来到地牢之中,他朝程英恭敬的打了哑语手势后,才将食盒放在陈旧的木桌上。 程英掀开食盒,取出盘中的点心,碾碎扔到了石壁角落,香甜的点心味道在暗牢中弥漫,不一会儿,那些石洞缝隙中便传出了吱吱的叫声,轻微的细邃声后,一群小东西探出头来,它们胆子很大,像是被喂习惯了,前爪抱心渣便往嘴里填。 程英看着这些耗子,阴鸷一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这就是你所信的天道定数?” 张道陵自然不会回答他。 程英将盘中最后一块点心扔进了铁牢里,点心在脏污不堪的地面上滚了一会儿,停在张道陵脚边。 程英用帕子擦了擦手,对哑巴老仆说道,“盯紧了,他既然想活,就别让他死了,他若是死了,本公就会少个乐子。” 哑仆恭敬的比划了个手势,目送程英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之中。 他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张道陵,将石壁上的油灯灭掉,也消失在石阶上。 黑暗中,有贪嘴的耗子爬进了地牢,动作极轻的朝张道陵脚边那块糕点爬去,就在它碰到那块糕点的时候,铁链发出响动,耗子十分警觉,下意识的就要逃跑,却被一双带着铁掌的拳头精准无误的砸住,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便已被砸的血肉模糊。 这动静,吓得铁牢外石壁旁的耗子们一哄而散。 张道陵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了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的双眼,他用被铁掌禁锢的两手僵硬的捧起地上耗子的尸体,往嘴边送去。 腥臭的血水滴进了嘴里,他喉结贪婪的滚动着,等血水饮干了,就张嘴撕咬着血肉,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消化不了的皮毛,被扔在了地上。 张道陵这才捡起地上沾满灰尘的糕点,只咬了极小的一口,他便将糕点塞进胸前脏烂的衣服里,留着以后做饵。 张道陵看向暗牢里唯一的通风眼,贪婪的注释着那缕光亮。 过了上元节,他便被程英囚禁在此三年了。 这三年可真漫长,茹毛饮血,他也要活着,有时候他也会恍惚,怀疑天命不可违,以为等不到了,好在…… 程英和他要等的那人终究是来了。 张道陵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天意难违,可人定胜天啊! 程英啊程英,因你,才有我张道陵所求的天道定数。 念劬塔阁楼上,哑仆送了一盆清水进来,程英净手后,懒散的斜躺在交椅上,脸色有些阴沉。 已经快要三年了,他始终想不通为何张道陵要骗他在法华寺苦等十年。 当年这个臭道士接近他时,一语便道破,他非太晏人,而是来自于异世的一抹孤魂,这才令程英信了他荒唐的说辞,天真而又癫狂的生了那缕执念,苦守数年。 到头来,却全然只是一场骗局。 虽知只是一场骗局,可他还是不甘心,还是尚存……一丝侥念。 毕竟张道陵能堪破他是异世而来的一抹孤魂,只因如此,程英虽用尽手段折磨张道陵,却也不想真的要了他的命。 程英抬眸看向阁楼斜角的天窗,一道纤细的身影踏雪缓步而来,他从交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天窗旁,低头向下看去。 第六百五十五章 避其锋芒 小丫头走到念劬塔下,神情颇为认真的打量着整座塔,又向左边走去,消失在程英的视线之中,没过多久,身影又从右边出现,似乎是饶塔走了一圈,而后又抬头看了过来。 程英没有闪避,因为这扇天窗是朝内凹的,从塔下根本无法看到天窗里有什么。 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小丫头微蹙起的眉头和脸上疑惑的神情,似乎是在奇怪这座塔为何是封闭的,根本可以进塔的门窗。ъitv 程英轻哂一声,阴郁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塔下的余娇的确是在找可以入念劬塔的塔门,只是这座塔似乎只具有观赏性,是一座四周封闭,没有可入内门窗的死塔,她虽然感觉有些奇怪,建造这样一座还算宽广的高塔,却是封闭的死塔,似乎并没有任何价值。 但同时心底一松。 后世无锡太湖旁梅园的念劬塔,是可以入内观赏的,她正是在塔里,听师哥说起了念劬塔名字的由来。 这样看来,此处梅园的念劬塔不过是巧合罢了,建筑并不相同。 亦或者一些古籍地方志中记载过念劬塔,后世修建梅园的时候,才弄了这么一座仿古建筑。 看过这座念劬塔后,余娇没多逗留,带着蒹葭回到了香海花溪。 刘瑶玉几人坐在花溪中的一处石桌旁,宋静容正在用火炉煮酒,丫鬟们已经将洗净的杯盏摆放好。 刘瑶玉见她回来,笑着说道,“没骗你吧?那念劬塔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座死塔,进也进不去,还不如去天心台上看看三奇石呢!” 余娇笑了笑,在丫鬟们铺好蒲团的石凳上坐下,“确实不好看,只是念劬塔名字取的着实有些深意,我还以为这塔修建得也别出心裁。” 刘瑶玉想到念劬二字的含义,还以为余娇是在感怀她已经亡故的母亲,道,“初次来梅园的人都去过念劬塔下,以为能登高观园内景色,不是你一人如此,后来人人都知道念劬塔是座死塔,便少有人去了。” “这梅园的主人是誰?”余娇抓了把松子,漫不经心的剥着,出声问道。 刘瑶玉摇了摇头,倒是宋静容回应道,“我听祖父提起过,这梅园似乎是北地一位大富人出资建造的,那大富人亡故的心上人极爱梅花,大富人便从天南海北网罗了不少品种的梅花,修建了这样一处梅园,分文不取任人游玩,好给他心上人积累一些福报。”biqμgètν “竟还有这样一段动人故事,倒是叫人羡慕。”崔琼感慨道。 魏敏听完后,也有些微微出神,倒不是为故事动情,而是暗下决心,绝不可如这大富人一样,等心上人不在了,再建造这样一座梅园弥补心中缺憾。 人不在了,做再多也是枉然。 余娇听后,愈发觉得这座梅园只是巧合,可她脑海中又不由自主的出现了李景的那把手术刀。 石桌上的壶尊沸腾起来,酒香四溢,青梅的酸甜味道令人口舌生津。 天空仍落着小雪,一杯青梅酒吃下肚,却叫人通体暖和起来。 青梅酒酸酸甜甜,有点像果酒,余娇知自己酒量不好,不敢多饮,只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观赏着周遭的梅花。 “那位无双夫人可是与你有什么过节?”坐在余娇左手边的宋静容忽然轻声开口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那日在胭脂铺里,她虽与梁无双说过话,但并未发生任何争执,多半还是因杨寄燕的缘故。 宋静容轻声说道,“你及笄礼那日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许是因为程督公的缘故,无双夫人今日才会这样为难你,小人得志扬其势,我们最好避其锋芒。” 余娇虽然看上去年纪小,实际上处事已很成熟,方才那种情形,若一时好面子,争一口气,只怕会惹出大麻烦来,她却愿意退一步,这样的心性十分难得,宋静容从家里人那听说了刘府花厅里的事,便有些欣赏她。 余娇知她这番话全然是好意,笑着点了点头,“宋二姐姐说的是,我日后会避着些的。” 刘瑶玉在一旁听着,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前几日她才跟余娇说过,她们刘家的姑娘无需谨小慎微的活着,今时今日对上那个无双夫人,却就要沉默隐忍。 是她往日太过天真了,在这京城,哪有人能真正的恣意放纵,就连一向肆意妄为的顾韫,都被软禁在府中。ъitv 崔琼忽然凑过来道,“静容,我记得你外祖家在西郊有处庄子,庄子里有暖池,我们一会儿去泡汤池可好?” 第六百五十六章 再见玉扣 宋静容无奈的笑了笑,只有崔琼这个从小就被宠着的老幺,才会不知忧愁,整日只惦记着吃喝玩乐。 “泡汤池去一去寒气倒也好。”宋静容含笑答应下来,派了个丫鬟先去庄子上知会一声。 崔琼高兴得欢呼了一声,拉着沈莞的袖摆笑嘻嘻的说,“我让丫鬟在马车上备了好几身衣裙,都是新制的,你们若是没带换洗的衣物,只管去挑。” 刘瑶玉听后,就笑着揶揄她,“你这分明不是临时起意,是不是早就惦记着要去静容外祖家的庄子上泡汤池?” 崔琼吐了吐舌头,一副被刘瑶玉说中的样子。 余娇和素荷也跟着弯起了唇角,能活得如崔琼这样娇憨心大,也是难能可贵。 几人说笑着,只有魏敏端着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似乎饮了不少青梅酒,见余娇看过来,魏敏顿了顿,朝余娇举起杯盏,而后一饮而尽。 “刘三姑娘,今日是我不好,不该逼着你弹琵琶,不然也不会害你被人奚落。”这句赔不是的话已经在魏敏腹中辗转了许久,此刻借着酒意,她总算说了出来。 那劳什子无双夫人显然是循着琵琶声去的洗心榭,魏敏打心底嫉妒余娇,嫉妒她被顾韫另眼相待,让余娇弹琴曲,魏敏的本意是想让余娇出丑,让她没想到的是余娇的琵琶竟然弹得这样好。 许是这样沁冷的雪天,能够让人清醒。 魏敏忽然间发现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从余娇上族谱那日,见到顾韫对她那样好,她便因为嫉妒,一心觉得余娇根本配不上顾韫,无视余娇这个人身上的好,满眼看到的都是她的不好。ъitv 看不上她是被养在乡下的出身,以为她粗鄙不堪,大字不识一个。 就算知道她是个医术极好的女医,也理所当然的无视掉。 瑶玉维护妹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却气恼瑶玉偏护余娇。 如今想想,魏敏觉得自己还真是狭隘到不可理喻,这几次的所作所为,与方才在洗心榭刻意为难奚落余娇的无双夫人和那个杨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 魏敏如今醒过神来,脊背上冒出了冷汗,还好她没有继续这样盲目自大的继续下去,不然自己那副狭隘刻薄的嘴脸,迟早有一日,会被顾韫看进眼里。 她倾慕顾韫的赤诚坦荡,就该也做个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而不是因为嫉妒,就去刻薄别人。 那样的自己,实在令人讨厌,顾韫又如何会喜欢上这样令人讨厌的自己? 魏敏幡然醒悟,她执起酒壶又斟了一杯,态度就更为坦诚真挚,“余娇,我跟你赔不是。” 说完,便仰头饮尽,颇有几分洒脱。 刘瑶玉虽然不知魏敏怎么突然间抹开面子要给余娇赔不是,但她很高兴魏敏能有这样的变化。 余娇清浅一笑,端起面前石桌上的杯盏,“魏姑娘的这个赔礼我受了,只是我不胜酒力,只能浅酌一口。”她将杯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下。 魏敏笑了笑,这个笑容很是真诚,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饮尽,一连三杯,这个不是赔的诚意十足。 机敏的宋静容早就有所猜测,刘瑶玉和沈莞都是知情人,自然知道魏敏并非只是因在洗心榭挤兑余娇弹琴才会这样隆重的致歉,几人都很有默契的笑了起来,唯有崔琼和素荷一副状态外的神情。biqμgètν 几人间的气氛更为融洽,离开梅园去往宋静容外祖家庄子上的路上,刘瑶玉脸上的笑几乎没下去过,魏敏能和余娇握手言和,最开心的就数刘瑶玉了。 刘瑶玉没有倾慕的男子,于她而言,除了家里人,最看重的就是这帮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好友,年少时候,总是将友谊看得分外重要。 宋静容外祖父郭子仪曾是文华殿大学士,如今已经赋闲在家,郭家如今的后人们都是武将,常年呆在边关军营里,宋静容这个外孙女便时常去郭家陪伴老人,承欢膝下,郭家老太爷很是疼宠宋静容,因此郭家下人待宋静容这个外小姐很是恭敬。 宋家丫鬟过来传信后,庄子里的仆人就忙活起来,点心小食全都准备齐全,几个仆妇在汤池园子外候着听凭吩咐。 宋静容对庄子甚是熟悉,见过管事后,便领着余娇几人去了汤池园子,仆妇们送了吃食点心和茶水放在汤池旁的大石上,就去了园子外面守着。 这汤池原本是一处温泉,郭家修建了两个相邻的小园子,将温泉一分为二,中间用大石堆砌,改成了两个汤池,一边是女汤,一边是男汤。 汤池上烟雾缭绕,冒着滚滚热气,几人除去外裳,只着里衣下了汤池。 池边修了石阶,石阶被泉水浸得如暖玉一般,温温热热,坐上去泡着泉水,只觉通体舒畅。 素荷有些拘谨的挨到了余娇身旁,她从未跟人在一个池子里沐浴过,多少有些放不开,踩着石阶下暖池的时候,她脚底一滑,惊呼一声,余娇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才免去她被灌几口温泉水。 素荷稳住身子后,摸索着在石阶上坐下,朝余娇道谢。 余娇盯着她胸口,瞳孔微微紧缩,素荷觉出她神情有恙,有些害羞的用双臂拢住胸前。 “这玉扣……”余娇盯着她胸前戴着的那枚乳白色带着一缕飘红的玉扣,忍了忍,才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道,“这玉扣很是好看,你是在哪买的?” bigétν 第六百五十七章 红色小痣 素荷下意识的垂眸朝胸口上的那枚玉扣看去,她捏着玉扣,神情有些沉重的道,“这是我亡母留下的遗物,若是换做旁的,你喜欢我便赠与你了。” 余娇观她神色不像是说谎,可这枚玉扣里面的飘红,尾端是一条细线,与她不慎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绝无可能错认。biqμgètν “原来是你母亲的遗物,你自小便戴在身上麽?”余娇收回视线,看向水面,轻声问道。 素荷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养我长大的老爷前些时候去了青州,带了这枚玉扣给我,说是我亡母的遗物,后来正是因为这枚玉扣,吴家大爷才寻到了我,带我来了京城。” 余娇知道素荷是扬州瘦马出身,她所说的老爷应就是两淮专门买些女童养瘦马的人。 素荷这番说辞,应是真不知这玉扣的来历。 只是这玉扣分明是她母亲茹娘当年留给她的,大哥哥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扣,为何吴家大爷会因这枚玉扣认亲,将素荷接来京城? 难道时下这种玉扣是批发的不成,人们都用这种玉扣做遗物?余娇自娱自乐的想道。 可素荷这枚玉扣并不是从小就贴身带着的,那老爷将玉扣带给素荷的时机不大对,正是余娇在青州被人偷了玉扣那段时日。 温泉泡的人头脑发涨,余娇思绪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乱,她还记得顾韫在青屿村的时候,曾一口咬定她背后该有一颗红色小痣的,可她的背后并无小痣,而刘子期后来再也没有问过这件事。 余娇下意识的朝素荷纤瘦的背部看去,白色的里衣沾了水,隐约露出肉色,却无法看清到底有无小痣。 余娇想了想,说道,“我帮你擦擦背吧?” 素荷下意识的便道,“这怎么使得?”余娇是当朝次辅家的千金,与她是云泥之别,她哪里能让余娇给自己擦背。 “不妨事的,你若是不好意思,呆会便帮我也擦一擦。”余娇伸手从汤池边大石上的托盘里拿了一块擦身子的巾帕,动作极其自然。 素荷扭捏了一会儿,还是褪掉了里衣,余娇一边抬手用巾帕给素荷擦背,一边抬眸认真的看向她的后背, 如凝脂一般的背上,在肩胛骨的位置有一颗鲜红的小痣,余娇一怔,擦拭的动作也顿了顿,看着那枚红色小痣,一时间有些心慌。 素荷的背上竟然真的有一颗小痣! “还是我来给你擦吧。”素荷还是不太好意思被余娇伺候,转过头去拿余娇手中的巾帕。 余娇有些神情恍惚的看着素荷,心里思绪万千,任由素荷将巾帕给拿了去。 素荷抬手想帮余娇将里衣脱去,余娇破水而出,在石阶上站起身来,“我有些渴了,去喝些茶水。” 说罢,余娇沿着石阶,走到放茶壶的池沿旁,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灌进了腹中,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那颗红色小痣,让余娇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刘子期认错了人,刘家的三小姐本该是素荷,而不是她。 可那个时候刘子期是带着她去见了柳三娘的,柳三娘也说了和茹娘有关的很多事,与刘子期的说辞都是可以对上的,不像是凭空捏造。 且刘子期又是那样笃定自己就是他要找的妹妹。 余娇忍不住背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她的后背上是没有红色小痣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家大爷又为何因为那枚玉扣,就说素荷是他远方表侄女,将她给接来了京城? 这些疑点犹如乱麻一般,余娇只恨不得现在就回府中,去问一问刘子期。 又往腹中灌了一杯冷茶,余娇暗想,若是自己真的冒名占用了素荷的身份,那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刘家三小姐的出身若不是她的,那她就不该鸠占鹊巢,让真正的刘家女流落在外。 “三妹妹,你别站着吃茶,仔细受冻,泡在汤池里也能饮茶。”刘瑶玉见余娇在这边站了好一会儿,从池子里走了过来。 余娇侧过脸去看她,心头翻涌,要是自己不是刘家三女,大哥哥和瑶玉的好,也都不该属于她。 “给我也倒杯茶。”刘瑶玉泡的小脸通红,朝余娇伸手道。 余娇抿唇淡笑着说好,给余娇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她走下石阶,挨到刘瑶玉身旁,将身子重新浸泡在温泉水里。 见素荷看了过来,余娇朝她笑了笑,“你要不要茶水?” 素荷浅笑着摇了摇头。 泡完汤池天色已近傍晚,郭家庄子上的管事准备了饭菜,但她们一行都是姑娘家,不好太晚还家,便没留在庄子上用饭,乘马车打道回府。 将素荷送回去后,余娇和刘瑶玉也回了刘府,下了马车,余娇没有回映月榭,而是直接去了隔壁的扶风榭。 biqμgètν 第六百五十八章 鸠占鹊巢 刘子期正在用饭,见余娇过来,他吩咐下人添了一双碗筷。 “今日出去玩的可还开心?”刘子期给余娇盛了盅赤枣乌鸡汤,温声笑着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她接过汤盅,拿汤匙缓慢的喝着,等刘子期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大哥哥,你随身带着的那枚玉扣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刘子期用帕子擦了擦手,从腰间的锦囊里将玉扣取了出来,递给余娇,笑着温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玉扣?” 余娇接过玉扣认真的看了看,的确与素荷身上的那枚如出一辙,只是刘子期的这枚玉扣,因为经常把玩,表面更加光滑,莹润透白的玉环带着丝丝缕缕的飘红。 她神情郑重的将今日在素荷身上见到这枚玉扣,以及吴家大爷因为那枚玉扣认亲之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刘子期听后,眉头也微微蹙起,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这就让人去查,那玉扣应就是你当初丢失的那枚,吴毅怕是有问题。” 余娇看着他温煦俊朗的面容,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素荷背上有红色小痣,就在肩胛骨的位置,大哥哥不觉得她才应该是……素笺吗?”之前顾韫和刘子期去青屿村认亲的时候,一口认定她便是素笺,余娇还记得这个名字。 刘子期闻言看向余娇,失笑道,“不觉得,这世上只有你才是素笺,我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 刘子期这话说的太过笃定,余娇忍不住道,“或许是柳三娘骗了你,故意让我冒名顶替了素笺的身份,鸠占鹊巢,毕竟我背上并无红色小痣。” 刘子期看着她的眉眼,已经隐约有了几分姑母的影子,他无奈的笑着摸了摸余娇的发心,“她不会这样做,你不管你背上有无小痣,你都是素笺,不可能是旁人。“他看出了余娇心底的那一丝不安,温声而又笃定的道,”别胡思乱想,你就是你,并未顶替任何人。” 刘子期经历过改头换面,全然变成了另一副相貌,他自然不会因为余娇背后没有小痣而疑心,那人的鬼斧神工他早就见识过,只是一别经年,也不知那人如今还在不在世。 他早就猜出余娇背后的红色小痣,应是被人抹去了,只是这些却不好与余娇说。 且孟青云能用自己女儿,以命换命救下素笺,有这样的忠心在,他是断不会叫素笺沦落到烟花之地的。 在余娇看来,刘子期是在无缘由的笃定她就是刘家三小姐,难免产生一种‘其实真正的刘家三小姐是誰都无所谓,端看刘家想让誰是’这样的念头来。 “吴家大爷认得这枚玉扣,还因玉扣将素荷接来京城,他与父亲可有什么渊源?”余娇又问道。 刘子期神情虽然依旧温煦,但瞳孔里却泛着淡淡的冷光,这玉扣当年他时常戴在身上,年纪小未曾想过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不知被多少人看见过。biqμgètν 那个叫素荷的女子,定然是被人安排好的,且幕后之人应是找到了当年公主府伺候素笺的老奴,不然不会知道素笺在刚出生的时候,背后肩胛骨的位置,就有一枚红色小痣。 幕后之人安排得这样细致,不知要拿那叫素荷的女子搞什么妖蛾子。 此事反过来想倒也有利,若素荷真顶了素笺的身份,最起码余娇是安全的。 刘子期回道,“吴家与我们刘府素无往来,吴毅是申添一手提拔起来的,父亲除了在朝堂上与申党有争端,平日里清流与申党可谓是泾渭分明,我会安排人去查这件事,你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玉扣之事,日后再见到那枚玉扣,也要装作没见过。” 余娇也知此事疑窦丛生,需得慎重,她点了点头,“我今日只佯作觉得那枚玉扣好看,向素荷打听了玉扣的由来,并未说漏嘴。”bigétν 刘子期知她素来是个聪慧的,又想着她与余启蛰两人生了嫌隙,前几日还在程英那里受了惊吓,便摸着她的头,温声道,“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了?你可要什么想要的,只管跟大哥哥说。” 余娇正要摇头,又想到一件事,便道,“大哥哥,你可听说过玉苁蓉?” 刘子期点了点头,“听说过,我叫人收一些给你送来,这是味药材,你给人治病用的,不能算是礼物,你还想要什么?” 余娇就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要的了,我在府里吃喝不愁,我那院里的小库房都快放满了,大哥哥你别再送我东西了。” 姑娘家都爱首饰胭脂,且总是不嫌多,余娇偏生不爱这些,刘子期想着余娇既然还在意那枚玉扣,不如找块顶好的预料,给她做配饰。 第六百五十九章 从龙之功 “大哥哥,你与我说一说京里的权贵吧,免得日后我见到了不认识,不小心得罪了人。”刘家的门楣,注定以后少不了要跟京里的权贵打交道,余娇想多了解一些,便拉着刘子期的袖子道。 刘子期轻笑了一声,他原是不打算与余娇多说的,但经了程英一事,也觉得余娇多知道些没有什么坏处。 下人们进屋撤去了桌上的碗碟,余娇与刘子期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下,一个仆妇送了点心上来,“三小姐尝尝可还合口?这是奴婢新学的江南那边传来的菱粉桂花糖糕。” 余娇捏起一块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小口,藕粉和菱粉的口感绵柔又软糯,香甜可口,还有桂花的浅淡香气。 余娇吃点心嗜甜,她笑着道,“很好吃。” 仆妇见她那双莹润清亮的杏眸笑成了弯月,高兴的道,“大少爷一直惦记着您爱吃点心,让奴婢新学了好些,您要是喜欢吃,以后奴婢再给您做。”biqμgètν “劳您费心了。”余娇说道。 仆妇笑着说道,“不费啥事儿,三姑娘喜欢吃就成。” 等仆妇从屋里出去后,刘子期才开口道,“京里如今风头较盛的几个王公侯府都在瓒瑁胡同里,你这些日子进出应当也见过,这是个伯侯府中,要数通勤伯府秦家最末,秦家如今依附于冯家,是太子一党,与冯家同气连枝,薛家有得宠的薛小贵妃做靠山,暗地里还有申添扶持,比冯家还要更胜一筹,只是薛小贵妃并未能诞下皇子,日后会如何还不好说,但眼下比忠勇侯府还要风光,薛小贵妃给她的妹妹薛轻裳请封了县主,这等殊荣,饶是战功赫赫的忠勇侯府都没有。” 想到余娇是女眷,难免日后会遇到昌乐县主,刘子期便多说了些,“杏楼便是薛家的产业,昌乐县主薛轻裳时常去杏楼,她也是京里极负盛名的才女,脾性有些傲,你日后若是遇着了,避着些她的风头。” 余娇乖巧点头,心里有些遗憾,她原先还想借杏楼打响彩笺的名气,但薛家与申添关系那样好,恐怕无法借势了。 “那安南侯府呢?”余娇问道。 刘子期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在斟酌怎么用词,他不说话,余娇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刘子期才道,“你可知当今圣上的皇位是如何来的?” 余娇摇了摇头。 刘子期看着她一脸懵懂的神情,轻叹一声,这些事总要跟余娇说的,刘子期也隐隐有些担心,怕日后余娇的长相会愈发与姑母相似,有些能说的事还是尽量早些提点她为好。 这样想罢,刘子期闭了闭眼,就说道,“当今圣上尊号明正帝,先皇在位时候立下的太子却并非是他,先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明正帝虽是大皇子,但他的生母只是个位分极浅的昭仪,他生母去的早,自小被养在元贵妃膝下,一副懦弱不堪,心无城府的样子,先太子对他极好,当成兄长敬重,只是誰也没料想到,后来先皇病重,大皇子会借机夺权,弑弟夺位,与先太子一母同胞,同是先皇后所出的淮阳公主府,也惨遭祸事,最为可笑的是,明正帝登基后,就 自封尊号明正,似乎是想要告诉天下人,他这个皇位来的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余娇注意到刘子期脸上的神情有种沉重的悲痛,虽然那哀痛只是一闪而过,可余娇还是觉得他似乎对先太子和淮阳公主府似乎有种别样的感情在。ъitv 屋内没有下人,只有炭盆里面炭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呲呲声,安静极了。 刘子期喝了口茶,才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继而道,“安南侯府当年便是帮明正帝夺权的势力之一。” 余娇心中大骇,历史书看多了,虽然她于皇家这种争权夺位的事并不觉得很震惊,但惊讶于安南侯府竟然会帮着明正帝谋朝篡位,毕竟顾韫的性子赤诚坦荡,正直磊落。 难道说先太子能力不如明正帝,所以安南侯府才会选择效忠明正帝,帮他夺取皇位,难怪顾韫行事放纵不羁,这样算起来,顾家有从龙之功,明正帝的容忍度自然会高一些,余娇在心中暗自猜测着,不知实则与她所想的全然不同。 “大哥哥,为何如今的王公侯府全都是异性封侯,而不是皇室宗亲?”余娇发觉这个问题,疑惑出声道。 刘子期笑了笑,觉得余娇很是机敏,他解释道,“明正帝是弑弟夺位,自然也忧心会有人觊觎皇位,余下几个皇子没过几年便都相继而亡,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明正帝心里清楚。明正帝继位后,非但没有提拔帮夺位的那些人,反而极尽打压,就连一直帮扶他的元贵妃娘家,也落了个龟缩在乡下一隅之地,勉强保全自身的下场。” 第六百六十章 脂香街 “当今圣上有几个皇子?父亲又是扶持哪个皇子的?”余娇好奇道。 这样的话若是在外面,便是有人问了,不管是刘裕还是刘子期,必然会说是效忠当今圣上,效忠朝堂,否则就会落人口实,落下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圣上还值壮年,父亲为了明哲保身并未战队,与几位皇子并不亲近。”刘子期道,“原是有六位皇子,不过大皇子早夭,在明正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大皇子便已经亡故了,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的母妃位分并不高,只有四皇子的母妃是荣嫔,荣嫔出身并不高,她依附于薛蓉,四皇子也对薛蓉很是孝敬。” 余娇点点头,这样听起来,荣嫔母子都是聪明人,薛贵妃没有产下皇子,又要与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争风头,荣嫔母子依附薛贵妃是两方互利互惠的事情。 刘子期见外间天已经黑透了,朝堂里面的事错综复杂,要真全都说给余娇听,只怕是几日都说不完,他对余娇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玩了一日,也该累了,早些回去歇息。”ъitv 余娇颔首,又想到梁无双,便朝刘子期道,“大哥哥,你知道程督公在宫外养了个女子吗?那位无双夫人在程督公那儿,很得宠吗?” 刘子期说道,“有所耳闻,那女子是户部右侍郎范增送去程英宅子里的,范增得了申添的授意讨好程英,年节后就要春闱,申添在与父亲争会试的主考官,申添想让程英帮他拿下主考官的位置。” “至于是否得宠……”刘子期顿了顿,才说道,“程英从前身边并无女子近身,也不乏有人往他身边送对食,却无一人成功过,他能将那叫无双的女子留在身边,养在宫外的宅子里,便已证明那女子有不寻常之处,在程英那儿,总归是不一样的。” 余娇这才知道梁无双为何敢那样嚣张,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了人,直接就敢冷嘲热讽让她们这些世家贵女下不来台。 程英从未养过女人在身边,梁无双是独一份,这份独特,本身就是一种偏爱,梁无双应也是知道她在程英眼里的特殊,所以才明目张胆的仗势欺人。 陆瑾师兄说梁无双是个很好的姑娘,可今日余娇亲眼所见,却并非如此,人性总是复杂多变的,能做到始终如一的,只有极少数。 从刘子期这里回去后,余娇早早的便歇下了,她今日的确有些乏累,只是躺下后,脑海里总是浮现余启蛰那张冷淡的脸,搅得余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难免心生烦躁,她下榻接连灌了好几杯冷茶,才压下心间的烦躁,再躺回床上,渐渐便睡了过去。 只是吃冷茶的后果,便是翌日余娇来了月信,却腹痛难忍。 蒹葭伺候她起身的时候,见余娇脸色莹白虚弱,很是有些担心,听余娇说是来了月信,忙去给余娇拿了月事带。 余娇忍着难受,自己给自己开了副方子,叫白露拿着去外面抓药。她用不下早食,便躺在软榻上,将手炉放在肚子上取暖,又揉按三阴交、气海 穴和子宫穴许久,等白露抓回药煎好,余娇喝了后,疼意才轻缓了些。 因余娇没吃早食,晌午小厨房早早的就准备了饭菜,蒹葭按照余娇说的,用黄芪,当归,白芍,泽兰煮了养血止痛粥,余娇连食了两碗,发寒的身子总算轻快了许多,精气神也好了一些。 余娇原是打算今日将玉苁蓉配成药,送去崔家的,今日虽是不下雪了,但天未放晴,外面冷的厉害,她不想再过了寒气,便写了方子,连带那匣子玉苁蓉,叫蒹葭送去崔家亲手交给刘瑶珍,告诉刘瑶珍把崔大姐夫的药换成这个方子。ъitv 蒹葭出门后,余娇缩在软塌上,怀中抱着被褥昏昏欲睡,就听到有人挑了门帘进来,她被惊醒,抬眼见是白露领着沈莞走了进来,便揉了揉眼睛,“沈姐姐怎么来了?” 沈莞见她睡意惺忪,瓷白的小脸水嫩极了,好似能掐出水来,就是左边脸颊上冒出了一颗红红的痘痘。 “才隔了一晚上,就冒了这么大一颗痘痘,你这是上火了?”沈莞走到软塌旁,伸手隔空点了点余娇的左颊,轻笑着问道。 余娇用手摸了摸,这才觉出脸上长了痘痘,她倒是不大在意,来月事脸色变差,冒痘都很正常,不过这颗痘痘,大概还是因为她昨夜心生烦躁的缘故。 京里的姑娘家都是很在意容貌的,见余娇对这痘痘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笑,说起正事来,“经手的牙婆找到了,春红和黛碧被卖去了南城的脂香街。” 第六百六十一章 试探一二 余娇问道,“脂香街哪家?”端是听这脂香街的名字,便知不是什么好地方。 蒹葭上了一壶热茶,余娇给沈莞斟了一杯茶,就听她说道,“脂香街的有个叫芳若院的,她们被卖进了那里。” “多谢沈姐姐帮我打听出这些来,脂香街那种地方一日都多待不得,我就不送沈姐姐了。”余娇下了软塌,穿上鞋子,朝蒹葭道,“你去找李景要身他穿的衣裳,再帮我寻顶幕篱。” 沈莞有些不大放心的道,“整条脂香街全都是做那种营生的,出入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万一叫人看到了,也会惹上闲话。” 沈莞的话在理,余娇本也没打算在脂香街露面,她这张脸已经被京城许多人见过,若是一个不小心叫人认出,很有可能会毁了刘府的名声。 沈莞说道,“不如找个下人过去,帮那两个丫鬟赎身,只是我听那牙婆说,入了那种地方的人,很难被赎身的,只是下人过去,恐怕芳若院轻易不会放人。”biqμgètν 余娇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凤哨,大哥哥给她的那些暗卫倒是能派上用场,芳若院若是不放人,倒是可以叫他们伪装一二,吓唬一下她们。 “不然还是我跟你一道过去吧?我们乔装打扮一番。”沈莞想着余娇年纪小,脂香街那种地方大多都是人精,余娇若是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不慎露出什么破绽便不好了。 余娇心领了沈莞的好意,只是沈莞这样的名门闺秀不好与脂香街那样的地方有任何牵扯,她便拒绝了。 蒹葭从李景那里拿了一身他还未穿的新衣裳,余娇身量娇小,与李景要差出许多,蒹葭女红很是不错,她按照余娇的身量,改了下摆和衣袖。 余娇趁这个时间,在梳妆镜前,用脂膏将脸上的肤色抹得暗黄了一些,五官修饰得稍显粗犷,棱角更凌厉了些。 一通捯饬过后,她换上了蒹葭改好的男子长衫,不仔细看倒真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打算要用暗卫,余娇便没让蒹葭和白露跟着,但是两人不放心,白露跟卫三要了一身男装,乔装打扮了一番,也跟着余娇一道出了府。 余娇让卫三先驾车去伢行,租赁了一辆马车,换乘上那辆马车后,才去了南城。 南城比不得北城繁华,尤其是脂香街一带,更是龙蛇混杂,有贩夫走卒,暗娼赌坊,应是京城最乱的一处地界了。 被卖进脂香街暗娼窑子的女子,在妓子里也属最末等。 达官显贵们甚少来这处,除了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毕竟脂香街窑子里的女人死了,值不了几个钱。 卫三按照余娇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了脂香街外,并未直接拐进巷子里,余娇吹响凤哨,很快就有暗卫出现在马车外,他们果然一直在暗中跟着余娇。 余娇给了他们银票,吩咐其中的云霄带一人去芳若院,找那里的管事给春红和黛碧赎身,若能直接赎身最好,若是不能的话,就请那管事过来见她。 两人听命后,进了脂香街。 余娇与白露坐在马车上静等,她与白露耳语了一番,若是芳若院不放人,需得演一场戏。 马车就在胡同口,这里倒是时不时都有人出入,好些刚从赌坊里出来的男人,转身便进了窑子,醉生梦死一般的堕落。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云霄带着一个身材肥胖的妇人走了过来,妇人脸上打了厚厚的粉,妆容很是浓艳,隔着车帘,都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浓烈的媚香。 “主子,这是芳若院的管事,芳妈妈。”云霄恭敬的对着马车出声道。 看来芳若院并不愿放人,余娇压粗声音,隔着帘子应了一声。 那芳妈妈先是将马车打量了一遍,见没有刻字,瞧不出什么来历,才看着车帘,脸上堆着笑道,“公子既然喜欢我们芳若院的姑娘,怎么不进去玩一玩?我们芳若院的姐儿招可多了,准保能将公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余娇给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立时冷声呵斥道,“放肆!” 芳妈妈被喝得心中一惊,她实在摸不准这马车里的人到底是何等身份。ъitv 芳妈妈看了眼一身肃杀之气的云霄,她过来见马车里的人,便是因这两个找上门的下人,周身的气势非同寻常。 窑子里的管事大多都有几分眼力,观体型走姿,芳妈妈便看出这两个露面的下人都是有武功在身的。 怕不小心得罪了哪个了不得的权贵,这才起意过来试探一二,却不想马车里的人根本不露面。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管事,芳妈妈也没被这句喝斥震慑住,她姿态放的更低了些,笑着说道,“原来公子不是瞧上了我院里的黛碧?来这种地方的男人,可都是取乐的。” 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余娇附耳轻声与白露说了句话。 第六百六十二章 狐假虎威 白露就对着车外冷声道,“少废话,快去将我们公子要的那两个贱婢带来,要是耽搁了我们大人办差,仔细你这芳若院关门大吉。” 云霄和另一名暗卫在马车外,十分配合,用冷漠目光盯着芳妈妈。 芳妈妈闻言,神色一正,“敢问是哪位大人来我芳若院办差?人倒也不是不能叫大人带走,只是大人所有不知,入我们芳若院的女人,那都是罪奴,在主人家里犯过事儿的,轻易是不能赎身的,不然就是坏了规矩,若叫那些发卖罪奴的主人家知道了,少不得是要来找我们芳若院的麻烦的。” “我们公公……”白露清了清嗓子,佯装不慎嘴快说错了话,“我们大人姓夏,哪个敢找麻烦,你只管叫他去找夏少丞,我们大人自会给他交代。” 芳妈妈心中一惊,竟是东厂的人?难怪这两个露面的下人身上杀伐之气这般重!她说请车里的公子去芳若院里玩的时候,会被喝斥,公公嘛,听到这种话,自然会觉得冒犯! 东厂少丞夏宁凶名在外,窑子里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芳妈妈没少听说过东厂行事狠辣,也见过东厂抓人。 只是东厂素来横行霸道,抓人从无道理可言,直接就将人给拘走,为何还要给人赎身? 芳妈妈心里有些犹疑不定。 马车里的人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只听一道雌雄莫辨,绵柔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嘲弄道,“怎么?不想要赎金?当真是贱骨头一把,我今日难得心情好,你敬酒不吃,当真要吃罚酒?” 这声音是位公公无疑,这样的腔调也只有那些手握生杀大权,位高权重的人才会如此。 眼见立在车厢外的两个男人也都摸向腰间的刀柄,芳妈妈心胆一颤,不敢再多想,嗓音发紧的道,“大人莫恼,我这就将人带来,只是……只是大人要的春红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个黛碧……” “人怎么没的?”马车里,余娇神色微变,学着程英说话时的语气,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 芳妈妈不敢有任何隐瞒,说道,“那丫头接客的时候,被折腾得狠了,后来病了一场,人就没了。” 马车里静默了一瞬,“将剩下那个带来。” 芳妈妈连声答应,快步回了芳若院,不多时,便领着衣裙单薄,甚是裸露的黛碧过来,芳妈妈不敢抬头直视马车,讨好的道,“大人,人我带来了。” “日后若有人问起她的去处,你可知道怎么回答?” 这声音是先前喝斥她的那个侍婢,芳妈妈不敢再冒犯,忙道,“奴家就说是被您带走了?” “我看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白露冷声道,“若是从你嘴里走漏风声,耽搁了我家大人办事,唯你是问!” 芳妈妈心中一凛,忙改口,卑躬屈膝的道,“奴家一定把嘴守严实了,就说这丫头自己逃出去了,大人意下如何?” “还算聪明。”白露说道,“给她赏银。” 立在马车外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拿了一沓银票递给了芳妈妈,芳妈妈哪里敢要东厂的银子,推辞着不敢接受。男人却根本不理会她,脸色冷硬的将银票丢给芳妈妈,跳上马车,赶车便走,另一个则一把抓起黛碧,跟着马车离去。 芳妈妈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才深深的喘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上了东厂的人,看来得叫人往阁老府里送个信儿。biqμgètν 这边马车出了脂香街,躲在车里的卫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本余娇是要他扮做夏少丞,只是卫三实在学不来太监说话,好在三小姐扮得很像,没有露馅。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三小姐和白露,见这两人一脸淡定,卫三心里着实有些佩服。 马车外,被男人大掌紧抓着,勉强踉跄跟上马车的黛碧,心里格外忐忑,不明白为何东厂的人要带她去做什么,就见马车忽然停下,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先从车厢里出来,坐在车辕上接替了原先驾车那个男人的位置。 看见撩开的车帘后,露出余娇的脸来,黛碧一脸惊讶。 “先上来,离开这里。”此处是是非之地,不宜久待,余娇虽然面上沉静,可心里也有些隐隐不安,如今芳妈妈只是一时被她震慑住,要是冷静下来细想一番,万一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再叫人追过来,怕是就麻烦了。 黛碧见是余娇,便赶忙爬上车,云霄和另一个暗卫纵身一跃,消失在巷子里。 卫三驾车往外走,余娇正要放下车帘,就看见一个前面巷子里有个身影极为眼熟,那人从巷尾左拐,消失不见了。 余娇放下车帘,向黛碧问道,“前边巷尾左拐是什么地方?” 第六百六十三章 孤注一掷 她们这几人对南城都不熟,来之前虽打听了脂香街,也只是听说这里鱼龙混杂,有不少窑子和赌坊。 “前面巷尾左拐是南风巷,前朝这一带有个象姑馆,那会儿男风盛行,如今象姑馆虽然已经没了,可总有些爷好男风,因而这南风巷背地里还是做这个营生的,里头养了不少清俊的小倌,我也是听芳若院里的人说的。”黛碧说道。biqμgètν 余娇眉头微皱,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按理说崔大姐夫那样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崔家一门清正,又是书香门第,崔大姐夫虽然身有疾,但也是个持节守礼的端方君子。 只是个背影,余娇想着自己定然是认错了。 余娇收起心思,与黛碧道,“我今日才打听到你们姐妹被杨寄燕卖到了这处,来的有些迟了,你阿姐的事我听芳妈妈说了,节哀。” 黛碧笑容有些凄惨,“您能过来接我们姐妹,于我已是天大的恩德。”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余娇问道。 黛碧眸中满是恨意,她咬牙道,“我想给阿姐报仇。” 余娇轻叹一声,见黛碧衣着单薄,坦胸露乳,脱下外袍给了她,“我给你身契,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你不如离开京城,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世道女子一人讨生活太艰难了,便是给了我自由身,我一个女子不管在哪里过活,都免不了要被人欺负的。”她已经无家可归了,便是回去,也难逃被爹娘再卖一次的下场,这些日子黛碧已经想得很清楚,只要她能从芳若院逃出来,她一定要为春红报仇! 杨寄燕心狠如蛇蝎,不给她们姐妹二人留一条生路,都是因为她,春红才会被人活活折腾死在床上,终有一日,她也要让杨寄燕尝一尝这种被折辱而死的滋味! 黛碧忽然起身在车厢里跪了下去,用力的给余娇磕了个头,“余女医,杨寄燕害过您,也害死了我姐姐,我如今活着只为一件事,便是能替姐姐报仇,我人小势微,只要您愿意帮我,我一定忠心耿耿的 ъitv为您做事,绝无二心。” 车内一阵安静,黛碧长跪不起,满脸哀求。 余娇不愿答应,是因黛碧现在满心恨意,行事难免会变得偏激。 黛碧见余娇不开口,重重的将头磕下去,“我知道您心有顾虑,若是日后惹出乱子,我一人承担,绝不会攀咬出您来。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回杨府去找杨寄燕,想法子留在她身边,她一直想要害您,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的,只要您跟我里应外合,在必要的时候施我一点帮助就够了。” 余娇看着黛碧,知她已是破釜沉舟,下定了决心。 “你先起来,若是你真能回到杨府,我便答应你。”余娇允道。如今杨寄燕与梁无双厮混在一起,不知日后还有什么招数要对着她使,若黛碧真能得用,其实于余娇是大有益处的。biqμgètν 黛碧见余娇应下,才起身坐下,颇有孤注一掷的意思,说道,“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让杨寄燕将我留下的,若我出师不利,您就当没听过我方才那些话。” 第六百六十四章 讨其欢心 “你姐姐的尸身葬在何处?”余娇轻声问道。 黛碧神色一黯,“应是被扔在了哪处的乱葬岗上了。” 脂香街窑子里的女人最是低贱,死人也是司空见惯了的,都是草席子一裹,由院里的小厮扔去乱葬岗上,根本不会费功夫将人给下葬了。ъitv 余娇从荷包里取出两锭银子,给了黛碧,“这钱你拿着,给你姐姐立个衣冠冢。” 黛碧热泪盈眶,哽咽着接过银子,“我替阿姐谢余姑娘。” “余下的银子你拿去买身厚实些的衣裳,日后你若有事,可去瓒瑁胡同的刘府寻我,跟门房说是找白露便可。”余娇看着黛碧,有心规劝了一句,“便是要报仇也不可心急莽撞,你需得好好活下去,才能想法子报仇。” 黛碧擦了擦眼泪,“奴婢晓得。”此番回去,她要做一条蛰伏的毒蛇,在杨寄燕没有防备的时候,再狠狠咬上致命的一口。 她们姐妹和辜?出身由不得自己选择,生来便是穷苦人家,被狠心的爹娘卖掉换钱,为奴为婢却又遇到蛇蝎心肠的主子,老天可曾有眼? 她们不过是想活下去,可偏生杨寄燕不肯给她们一条活路。 为了不叫人撞见,出了南城,余娇便让黛碧下了马车,黛碧裹着余娇给她的男子长衫,埋头快步离开了。 等黛碧走后,卫三驾车去了成衣铺,余娇和白露进铺子换了身上的衣裳,卫三则去伢行还车,而后回成衣铺接余娇两人。 将黛碧从脂香街接出来,余娇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原先听杨寄燕说她们姐妹都死了,余娇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当初若不是她叫黛碧给杨寄燕写了一封事成的信,杨寄燕就不会疑心黛碧背主,将两人卖去窑子里。 只是她不是上帝视角,也无法预料人心和后来之事。 余娇因身上来了月事不大爽利,一连几日都惫懒的缩在软塌上调制香丸打发时间,韬哥儿和瑶玉过来找她玩,余娇也懒散地不肯下塌,只吩咐云霄暗中去杨府窥探一番,看看黛碧可曾回了杨寄燕身边。 京都也算是北地,只是气候不算苦寒,前些时候一直飘小雪,这几日雪停了,地上的积雪开始消融,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愈近年节,天儿也愈发冷了起来。 杨寄燕屋里虽然烧了地龙,可她每日都要出门去玉带胡同教梁无双弹琵琶,自从那日梅园后,梁无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起了心思要学琵琶,还说要学刘余娇弹的那一曲。 杨寄燕存了心思想要讨好她,便毛遂自荐,教梁无双弹琵琶。 前世杨寄燕嫁给周运后,周运在勾栏院有个相好,便抚得一手好琵琶,杨寄燕为了讨周运的欢心,硬是学了这上不台面的玩意儿。 这几日来回奔波,马车里就算放了炭盆,还是难免受冻,且今日杨寄燕还在梁无双那里受了气,因此一回到院里便冲下人们大发雷霆。 梁无双那个磨豆汁出身的下贱胚子,练起琵琶来笨拙的厉害,她明明提醒过莫要用指腹拨弦,梁无双自个儿蠢笨,用指肉勾抹琴弦,弄疼了手指,反倒还怪罪到她身上来! 杨寄燕被梁无双叱骂,只能生生忍着,忍了一肚子气,回到院里,全发泄在了下人们的身上,将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全都挨个骂了一遍,又摔了几个摆件,杨寄燕心里才舒爽了些。 杨寄燕才刚平息下来,就听门房小厮过来道,“大小姐,黛碧回来了,说是想见您。” “黛碧?她怎么会回来?”杨寄燕一脸奇怪,将人发卖的时候,她特意叮嘱了牙婆,要将黛碧和春红卖去脂香街最下贱的窑子,卖进那里,可没人能活着脱身。 杨寄燕想了想,冷声道,“将她带来。”那贱蹄子竟然还敢回来,她倒要看看她打的什么主意。 门房小厮应声而去,片刻后,将黛碧带到了杨寄燕跟前。 黛碧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求小姐收留奴婢吧,奴婢已经知错了,求小姐姐发发慈悲,给奴婢一条活路!”她连连叩首。 杨寄燕垂眸看向黛碧,见她衣裳褴褛,蓬头垢面,身形寡瘦,像是饱受了一番折磨。 她轻笑一声,笑容里有一丝阴毒,小蹄子敢背叛她,就该是这种下场! “你这是从窑子里逃出来的?” 黛碧跪在地上,声音惶恐的道,“是……奴婢偷偷逃出来的,春红死了,奴婢要是在那种地方再待下去,也要没命了,求小姐给奴婢一条生路!奴婢一定忠心耿耿,再无二心,只求小姐收留奴婢!” 杨寄燕打量着黛碧,这小蹄子竟然能从脂香街那样的地方逃出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春红死了?”杨寄燕嗤笑道,“再无二心?这话我可不敢信,你和春红是被我卖去窑子的,你心里怕是恨我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想着要回来伺候我?” 黛碧抹泪,浑身发颤,苦苦哀求道,“奴婢不敢,奴婢虽是从脂香街逃出来了,可他们还会抓奴婢回去的,只有小姐收留奴婢,奴婢才能保住这条小命,奴婢已经知错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让奴婢回小姐身边吧!往后无论小姐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去做,奴婢愿意在小姐身边做一条狗,小姐留着奴婢打骂也好,解闷也好,只求小姐收留了奴婢吧。” 杨寄燕观她这幅样子,似在脂香街那种地方受了非人的折磨,骇破了胆子。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杨寄燕挑眉道。 黛碧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杨寄燕指着她刚刚摔了一地,下人们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破碎瓷片,似笑非笑的道,“那好,你把这个吃了。”biqμgètν 黛碧低垂着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她闭了闭眼睛,睁开眼就道,“奴婢听小姐的。” 而后,一把抓起地上一块瓷片,就塞进了嘴里。 锋利的瓷片,割破唇舌,有血水顺着黛碧的嘴角往下淌。 黛碧含着瓷片,抬眼看向杨寄燕,见她神色冷漠,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便一狠心,仰头就要将瓷片吞下去。 杨寄燕这才出声制止了她,“你既然逃都逃出来了,死在我面前,没得叫我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第六百六十五章 无人依靠 黛碧这才赶忙将卡在嗓子眼的瓷片混着血水吐了出来,她唇舌划伤,声音有些含糊,却一脸感激的匍匐在杨寄燕的脚下,道,“小姐这是愿意留下奴婢了?” 杨寄燕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黛碧,若不是考虑到自己正是用人之际,院里新来的丫鬟都胆小如鼠,做不成事,她哪里会留下黛碧这个曾经背主的东西! 不过也只有黛碧这种在窑子里被下破了胆的,往后才足够听她的话。 只是杨寄燕到底是重活一世,还是存了心眼,一边叫人领着黛碧下去梳洗,一边派人去脂香街的窑子,打听一下黛碧所说的可都属实,看看她可是真的从窑子里私逃出来的。 云霄在暗中窥探到这一幕,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杨府,回去复命。 余娇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教王雪烟制香丸,是蒹葭进来,将余娇叫去了西次间,听说黛碧生吞瓷片,才使得杨寄燕答应叫她回身边伺候,余娇轻叹了一声,心中有恨的人,不仅是对自己狠,对仇人也只会更狠。 杨寄燕日后若真落了个凄惨下场,那也只怪她自作自受。 云霄退下后,余娇回了厢房。 昨日沈莞带了王雪烟过来,沈莞原先从余娇这里走过一盒寿阳公主梅花香香丸,那日余娇在梅园给赠她的另一匣子,被沈莞带去了给王雪烟,王雪烟对制香很是感兴趣,想跟着余娇学制香,余娇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刚好她要给莲溪庵做篆香,教王雪烟不过是顺带手的事儿。 见余娇回来,王雪烟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你可是有事要忙,你若有事自去忙,不用管我的。” 余娇脱了鞋子,上了软塌,浅笑道,“没什么要忙的。” 王雪烟正在用灰压平整香灰,她举起香灰罐子,让余娇瞧,“这样可还行?” 平整香灰是要用灰压从香灰的高处往四周轻轻的匀开,这一过程力道既不能过重,也不能过轻,须得把均匀的磨平,压紧实,才能让香粉连续燃烧。ъitv 余娇看了看,“还是不过紧实,多做几次便能掌握住力道了。” 王雪烟便捧回香灰罐子用灰压重新磨,她柔声说道,“我昨日没同你说,其实我想开间香丸铺子,只是我于制香什么都不懂,还要多劳烦你,日后我若是开了铺子,给你分红可好,就当是拜师礼了。” 余娇原以为王雪烟学制香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没想到她还有开铺子的想法。 “你也是知道我如今的境况的,虽说家里人都怜惜疼爱我,也一直养我在府中,可因了我和离的事,我母亲一直有些抬不起头来,祖母也一直在帮我相看人家。”王雪烟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并无怨怼,她轻声缓缓的道,“我不想再嫁人了,你当初在青州与我说的那些话,我全都记着,这些时日,我总在想你说过的那些话。” 余娇看向王雪烟,这个女子因为破腹取胎,身子一直有些孱弱,只是如今她柔弱的外表下,却绽放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王雪烟声音依旧轻缓,却字字清晰,“你说女子未必一声要依附夫家过活,靠本事养活自己也能过得很好,这句话我常常会在心里默念。我听莞莞说了许多你来京之后的事情,虽然你已是刘府的三小姐,但是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你依然还在外面行医,我想这便是你所说的独立吧,不管你是不是刘府的三小姐,你都可以靠自己过的很好。” “我也想做你这样的女子。”王雪烟说完,轻笑了一声,似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的瞳仁却散发着清亮的光芒,那是坚定的光。 “我未必能做到像你这样好,但我既然和离了,是该好好活出个样子来,叫天下的女人们都知道,若真有一日走到和离的地步,也并非是走到了死路,郁郁寡欢了却残生大可不必,和离的女人也能过的很好,离开男人,也能活出自己的光彩来。” 王雪烟说出这些话,双眸愈发明亮,脸上神情有种经历了许多,却重新焕发生机的明快通透,这样的神情很美,与容貌无关。 余娇简直想要为她拍手叫好,她笑看着王雪烟道,“好,我把我知道的香方都教给你,你一定可以做的很好很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等着拿分红的那一日。” 王雪烟见她这样肯定自己,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人的一生会遇见许多人,听到许多话,也会遇到许多事,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可能不经意间就会改变你的一生,让你醍醐灌顶,豁然清醒,从此开始温柔而又坚定的奔赴下半生,无人依靠时一切都靠自己,不心生怨怼,不顾影自怜,找到除了相夫教子之外的另一种活法。 ъitv 第六百六十六章 守岁 这之后,王雪烟每日都会来刘府找余娇,虽然外间对王雪烟这样和离的女子非议不少,但刘夫人倒不在意这些,没曾管束过余娇和王雪烟来往。 到了除夕那日,王雪烟便没好再过来,年节各房里都添了许多瓜果糖饼,张灯结彩,下人们也都换上了新衣,瞧着便很有节日喜庆的氛围。 算算日子,她与余启蛰冷战已有七八日了,余娇已经低过一次头,如今心里也怄着一口气,便叫白露往坎井胡同送了一些年礼,没有亲自过去。 东苑有个婢女被刘夫人做主许给了府中的一个小厮,正是今日过门,丫鬟们都想过去看看热闹,院里也没什么事要忙,余娇便给丫鬟们都放了假,还叫蒹葭捎上一份封红,算是给那对新人添礼了。 丫鬟们一走,院子里就冷清了下来,余娇便坐在软塌上给下人们包银裸子,这些银裸子还是老夫人叫刘妈妈给余娇的,刘老夫人提点余娇年节要给下人们赏些红包,虽然刘府不曾苛待过下人,年节也都有赏银,但各个院里的主子还是要准备些红包,多少是个意思,大过年的图的是份喜气高兴。bigétν 余娇刚包好银裸子,刘瑶玉便来寻她,闹着非要余娇给她画梅花妆,说是明日初一,会有许多刘裕的门生携妻儿来府中拜年,她做了一身红色的夹袄襦裙,若是配上梅花妆,指定好看。 余娇便找出红色的剪纸,给刘瑶玉剪了梅花花钿,用呵胶贴在刘瑶玉的眉心上,这样点缀后,的确衬得刘瑶玉容颜娇媚许多。 刘瑶玉对着铜镜自赏了许久,唇角翘起的弧度几乎没有下来过,嚷着要让余娇多给她剪一些花钿,留着日后再用。 余娇笑着应下,拿起剪纸,又给刘瑶玉剪了好几个新花样。 “我跟娘亲说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大哥哥院里守岁,不用留在祖母房里,祖母年纪大了,熬不了太久,我们坐那陪她说会话便行了。”刘瑶玉趴在软塌的矮桌上,看着余娇剪花钿,笑着说道。 余娇点头,安南候回京了,这几日刘子期早出晚归,很少在府里,只偶尔过来看下余娇,说不了几句话,便又要出府。 先前刘子期跟余娇说过安南侯府如今的处境,当年扶持明正帝坐上皇位的人,如今下场都不算好,狡兔死,走狗烹,只余下安南侯府,若不是安南候手握岭南三十万兵权,想来安南侯府如今怕也早不在王公侯府之列。 安南候多年来一直待在岭南之地,与妻儿分居两地,为的是保住安南侯府。 如今明正帝将人召回京城,若是被夺去兵权,安南侯府只怕处境甚危。 余娇抬头看了眼汉白玉笼里凤头鹦鹉,她原是打算将这鸟和笼子一并还给顾韫的,只是顾韫还被软禁在府里,她不好一再去安南侯府。ъitv 从前不知京中局势,而今知道了,余娇倒是有些理解,为何刘夫人会去安南侯府说那样一番话,还故意叫人叫人传扬出去。 朝中既有申党又有奸宦为敌,父亲刘裕这样的清流大臣自然要事事谨慎,若有与安南侯府结亲的苗头,定会惹得圣上不快,那时小人再下绊子,防不胜防。 位高权重之人,旁人眼瞧着只觉得风光,实则不在其位,不知其艰难。 到了晚间,府里的灯笼全都点亮了,整个院子到处都是,暖暖的红色喜庆又吉利。 去祠堂祭祖后,一家人全都齐聚在保寿堂吃了年夜饭,刘夫人将韬哥儿也带上了,有韬哥儿这样孩子心性的人在,饭桌上倒是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没人责备他,反倒是欢声笑语不断,气氛暖融融的。 等用完饭,刘老夫人逐个给他们发红包,余娇已经好多年没有收到过来自长辈的红包了,看着老夫人慈蔼的面容,难免就想起了爷爷。 她心里并不难过,老人家在地下若是有知,知道她现在过的这样好,仍有长辈疼护,也可安心了。 刘夫人和刘裕也都给他们包了红包,在保寿堂里热闹了一通,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刘裕和刘夫人便回了东苑,余娇几个则都去了刘子期的扶风榭。 一进屋子,韬哥儿便跑到软塌上,把得到的几个红包都拆开了,里面封的都是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金豆子,韬哥儿只留了金豆子拿着玩,将银票全都扔在了一旁。 刘子期也从袖中拿出了红封,给她们一人一个红包,刘瑶玉接下红包,也从袖中拿出两个红包来,一个给了余娇一个给了韬哥儿。 “喏,我这个二姐姐,不比大哥哥差,也想着你呢!”刘瑶玉笑着说道。 “谢谢二姐姐。”余娇嘴甜的道。 第六百六十七章 无欲无求 软塌的桌上摆满了干果蜜饯,屋里点满了灯烛,照的通亮,几人一边吃零嘴儿,一边用剪纸剪花样,一起守岁。 外间时不时传来放炮仗的声响,韬哥儿闹着也想去庭院里放炮仗,往年担心韬哥儿会犯痫症,都不许他碰炮仗的。 最近一段时日有余娇帮他调理身子,韬哥儿的痫症没再犯过,刘子期便松了口,答应带韬哥儿去院子里放炮仗。 刘瑶玉扔下手里的剪纸,拉着余娇也跟去了院里。 今晚的夜空零星挂了几颗隐隐若现的星星,虽然星光极弱,也算是很难得了,抬眼望去是万家灯火,这样的除夕夜,叫人心生美好。 韬哥儿嘴里闹嚷着要放炮仗,动起真格的便有些怕了,刘子期先放了两个,他在一旁又是害怕又是跃跃欲试。 刘子期便捉住他的手,点了炮仗往庭院里扔,韬哥儿吓得一溜小跑躲到了余娇和刘瑶玉身后,双手捂住耳朵,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惹得余娇和刘瑶玉忍俊不禁。biqμgètν 漆黑的夜空划过光亮,爆竹发出炸裂的声响,韬哥儿捂着耳朵探出头,像是忘了刚才的害怕,跟个孩子似的,再次要去点炮仗。 “大哥哥,不要你帮,我自己来!” 刘子期便由着韬哥儿自己点炮仗,他站在一旁盯着。 韬哥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伸手去点炮仗,点着那一瞬就飞快的扔了出去,而后一阵风般的往后跑。 他越玩越兴奋,高兴的不得了,几人在庭院里陪着他放了好一会儿炮仗,直到韬哥儿自己玩累了,才回了屋里,坐在软塌上继续守岁。 守岁又叫熬年,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吃过年夜饭,点着蜡烛,围坐在一起守夜,象征着来年把一切的邪祟兵疫驱走赶跑,辞旧迎新,新的一年能吉祥如意。 还未到子时,韬哥儿便趴在软塌的矮桌上睡着了,他心智与孩童无异,小孩子精力总是有限的,热闹过就忘了原先说要守岁的事儿。 刘子期将韬哥儿安置去了床榻上,他们兄妹三个坐在软塌上,低声闲聊说话,偶尔剪下灯花。 刘瑶玉一直看着刻漏,待子正一到,她就忙拉着余娇的衣袖说,“快,可以许愿了。” 余娇便学着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在心里默默许愿。ъitv 年节一过,春闱便不远了,她希望余启蛰能得偿所愿,金榜题名。这是余娇许下的第一个心愿,第二个便是希望刘府人人平安,可以如同今时今日这样,风平浪静。 刘子期看着两人认真许愿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温煦的笑容。 余娇睁开眼,才发现刘子期根本没有许愿,刘瑶玉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打了个哈欠,说道,“大哥哥一向不爱许愿,从小到大,不管是除夕守岁,还是去寺庙,大哥哥从来都不祈祷什么的。” 余娇听后是有些诧异的,人有七情六欲,心中皆有所求,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信神明,可大部分人都会在心中期盼某些事情发生,有人祈祷平安,有人祈祷好运,有人祈祷财富…… “大哥哥无欲无求吗?”余娇好奇道。 刘子期闻言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没有人会真的无欲无求,我只是觉得与其许愿祈求神明,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这样浅显的道理人人都知道,但真能做到任何时候都不去祈求,是不是意味着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神明,能够帮助到自己。余娇思维发散,如是想道。 “大哥哥,你明岁就是弱冠之年了,也该说亲了,你不许愿,我方才替你许了一个,来年盼你能给我们迎娶一个贤惠温柔的嫂嫂过门。”刘瑶玉笑嘻嘻的道。 刘子期无奈一笑,在她脑门上点了下,“什么嫂嫂?你这丫头……” 余娇也笑着说道,“大哥哥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我听外头许多姑娘都夸赞你呢。” 刘子期生的温润如玉,脾气又温和,又出身于书香门第,应当很好说亲才是,余娇这些时日,倒是没曾听过府里要给他议亲。 “我自己不急,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急着要嫂嫂了。”刘子期笑着说道,“就不怕万一日后你们的嫂嫂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给你们气受。”ъitv 话音刚落,刘瑶玉就摇头道,“才不会呢!大哥哥最是疼爱我们了,娶进门的女子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这满京城的女子,我瞧着哪个都与大哥哥不大般配,也就静容……” 刘瑶玉说到这里,自知失礼,不该私底下当着自己兄长的面,谈论别的女子,便说的是好话,也着实不应该。 刘子期面色自然,只当没有听到,笑着道,“女孩子在娘家才是最自在的,你们都还未出嫁,我自然要多疼宠你们几年。” 第六百六十八章 等待 余娇就笑着接过话,“原来大哥哥是要等我们都出嫁了再议亲,劳累大哥哥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为我和二姐姐思量。” 兄妹三个又说了会玩笑话,刘瑶玉困倦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瞌睡地道,“守岁的时辰过了,三妹妹我们回去睡觉吧。” 余娇应好,两人下了软塌穿上鞋子,跟刘子期道别,挽着手一起离开了扶风榭。 刘瑶玉身边没带丫鬟,余娇便唤了白露送刘瑶玉回东苑。 - 梁无双从傍晚的时候,就一直在等着程英过来,她早早的便叫下人们将院子洒扫了一遍,又在院子里挂满了橘子灯,就连小厨房里要准备的菜色,全都由她过目定下的。bigétν 等到外面的暮色黑透,夜已经深了,远处的鞭炮声响了又响,梁无双一人抱着琵琶坐在正堂里,她神情有些焦躁不安,时不时就要起身,往外看一眼。 年节大臣们都休沐在家,三日不用上朝,虽说程公是在皇宫里办差,但以他的地位,若想出宫易如反掌,梁无双不知他到底是因宫里有事被绊住了脚,还是根本不曾打算过来陪她一起守岁。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梁无双神情一动,面上摆出柔婉的神情来,抬头看去。bigétν “夫人,菜有些冷了,可要放在灶上热一热?”来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见来的是厨房的管事婆子,梁无双神情一变,冷声道,“冷了就重做!除夕团圆饭,你想让督公吃变了味道的菜不成?” 大过年的,谁不想早些能歇着,别人府里伺候的,过年都能领到赏钱,他们这院子领不到赏钱不说,大过年的还要受气。 碍于梁无双抬出了督公施压,管事婆子只得应道,“老奴这就叫厨房重新烧一桌好菜。” 离开正堂,管事婆子回到灶房,吩咐烧饭的厨子重新烧菜,厨子明显有些不乐意。 管事婆子便将梁无双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厨子只得重新备菜,却忍不住小声抱怨道,“这女人一朝得势,就忘了自己原先是什么样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仗着督公的几分恩宠,就作天作地,真不知督公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管事婆子脸色一肃,“慎言,仔细传到督公耳朵里。” 可是就连烧火的厨娘都一肚子怨气,“我看督公今晚是不会来了,她真将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了,可着劲儿的折腾我们这些下人,好歹我们也是督公的人。” 管事婆子何尝喜欢伺候梁无双,她叹了一口气,“什么正经主子,这种话往后可不要说了,毕竟她为主我们为奴,将人伺候好了,才是我们的本分。都别说闲话了,赶紧做事。”ъitv “若是督公不来,我们这一晚上都要在灶房重新烧菜不成?”做菜的厨子问道。 管事婆子帮着择菜,“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主子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便好了,大过年的,都乖觉些,省的挨罚。” “督公可要回去安歇?”夏宁跟在程英身后出了坤宁宫,恭敬问道。 程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丢给了夏宁,每年除夕夜,程英都要在明正帝身旁伺候,宫宴歌舞升平,嫔妃花枝招展,争相竞宠,每年都是如此,程英早就看得腻味了。 说是伺候,他也不过是待在明正帝身旁,布菜这样的小事,自有别的内监做。 “你去歇着吧,我出宫一趟。”程英淡淡道。 夏宁应声退下。 程英步履缓慢的朝宫门处走,长长的宫道,只有他一人行走,高大的身影在宫灯的映衬下,略显寂寥。 远处宫殿重叠,灯火通明,宫墙内这一方天空安静极了,并无人燃放鞭炮,宫外万家灯火,却无一盏是为他而亮。 第六百六十九章 等他夜归 守宫门的黄衣侍卫恭敬的问了声好,给程英开了宫门。 往年除夕这日,程英喜欢一人坐在城楼上,望着京城的热闹繁华,一坐便是一宿,直到翌日天色将明,晨曦将至。 今年不同了,纵然只是一个长得相像的影子,也令程英的内心升起一缕期待来,他可以和‘师妹’团圆了。 程英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魔障了,虽然早已变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可他始终都放不下娇娇,这些年,他时常困顿于自己的梦境之中。 梦见自己死前那一幕,他那么努力的伸手想去捂住师妹的双眼,不让她看到自己惨烈的模样,可濒死的无力,让他无法做到这个举动。 他梦见自己死后,娇娇一个人是那样的无助,梦中总是会看到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自己临走之前,甚至来不及叮嘱她一句不要愧疚,如果时间倒流,重新来过,他还是会挡在她的身前,无论重新来过多少次,他始终都会如此。 只是最令程英放不下的,便是自己死后,世上只剩娇娇一人,她该如何生活?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刚来到太晏的时候,程英刻意寻死过,只为了回到那个世界,可是他没有死成。 后来张道陵告诉他,有法子可以令娇娇也转生到这个世界。 程英便去了法华寺守阵,一等便是十年。 却并未能等到娇娇的到来,直到张道陵想逃,程英才知自己被骗了。 许是因为张道陵有几分本事,又或许是程英始终不甘心,偏执的想要等到那一日,又或者是他是在自我欺骗,张道陵一死,最后的这一丝希望,就不复存在了,程英才不愿要了他的命,而是将张道陵关押在念劬塔下的暗牢里。 这些年,他早就心死成灰,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所爱,这世上的一切在程英眼中不过都是一场游戏罢了,旁人的悲欢离合,痛苦欢愉,与他程英何干?没了娇娇,他已无爱无恨,既无法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也永失悲痛,只有天人永隔的痛苦,日复一日的折磨煎熬。 他既然过得不好,别人就休想过得好!张道陵求太晏回归正统,求一个明君降世,却偏要算计他做筏子,那他就让张道陵永远等不到那一日。biqμgètν 这是芸芸众生,亏欠了他程英的。 老师一生救人无数,他与师妹从医,亦是救死扶伤,可落了个什么下场? 大抵人性本恶,从来如此。 程英回到玉带胡同的时候,府门上挂了两只大红灯笼,红烛闪耀,守门的小厮忙恭敬行礼,迎了他进门。 “督公,您过来了?无双夫人一直在等着您呢,叫厨房重做了好几次饭菜。” 往常小厮是不敢这样多嘴的,但督公从未在除夕夜来过玉带胡同,这样的先例还是头次,这无双夫人不论如何跋扈上不得台面,可见在督公这里还是极不同的。 程英淡淡应了一声,倒是并未怪罪小厮的多嘴。 他往正房走去,见院里灯火通明,心情微妙的稍霁了些,概因这么些年,这是头次,有人点灯等着他夜归。 梁无双得了丫鬟的通传,精神一振,高兴的唇角翘起,忙抱起琵琶,抬指拨弄琴弦。 梁无双有心要学琵琶,是因程英的书房里放置了一把琵琶,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但是却未曾落过灰尘,可见有人常常擦拭,程英的书房下人们是不能进去收拾的,那琵琶只能是督公自己擦的。 梁无双便猜测,他是个爱琵琶的,这才起意跟杨寄燕学着弹琵琶。 第六百七十章 刻意逗弄 程英刚走进院子,耳边就传来了琵琶声,他虽已多年不曾碰过琵琶,但曾经的技艺还在,只稍稍一听,便听出弹奏者显然是刚学琵琶不久,指法僵硬生涩,弦音有些嘈杂。 进了正房,瞧着怀中半抱琵琶,低眉颔首抚弄弦音的梁无双,程英微微一怔,他在椅子上坐下,眸光落在她那张脸上,有些微出神。 梁无双本就刚学不久,指法尚记得不太清楚,见程英进来,心内紧张,竟是弹错了好几个弦。 梁无双一时又是懊恼,又是慌乱,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程英,见他正看着自己出神,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弹错了音。 梁无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勾抹琴弦,弹奏下去。 程英静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梁无双弹的竟是霓裳风华,只是曲谱和指法都错了,与那日梅园里,刘家那小丫头弹的相差甚远。biqμgètν 那小丫头的霓裳风华与师妹倒有六七分相似。 一曲弹完,梁无双紧张得手心全是湿汗,她知程英爱洁成癖,赶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才抱着琵琶站起身,盈盈一笑,“督公,您来陪无双守岁了?” 她脸上的笑容明媚如画卷上那女子一般,只到底是刻意学来的,既不自然,又像是在假笑。 程英起身缓步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琵琶上,“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梁无双微低下颚,轻柔的道,“奴家整日闲着无事,便想着学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奴家方才献丑了。” 程英指腹摸上了琴弦,“指法错了,夹弹该是重夹轻轮。” 梁无双羞赧一笑,将纤指放在了琴弦上,“督公也懂琵琶?您指点指点奴家可好?” 她心里却在想,自己果然猜对了,倒没白费力气去学这上不台面的东西。 程英今日要比寻常温和许多,周身冷厉的气质好似收敛了起来。 他避开了杨寄燕的手指,出声指点了她几句轮指,梁无双脸上是受教了的表情,只她实在于音律上没什么天分,根本无法一点即通,手指笨拙的拨弄着琴弦,时不时发出刺耳的杂音来。bigétν 程英耐着性子教了她一会儿,便有些兴致缺缺。 这张脸生的再像,可终究不是师妹。 其实师妹刚学琵琶的时候,也很笨拙,可因为是她啊,所以他可以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她,不会心生不耐,反而满心欢喜。 甚至于在师妹抱怨琵琶难学,不想学了的时候,他还会温声哄着她去学。 这样的偏爱,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梁无双看出了程英脸上的那一丝不耐,见好就收,歉疚的笑着道,“奴家从前家贫,没碰过琵琶,于指法也是一窍不通,让督公见笑了。” “无妨,你若喜欢,改日我叫人给你送把琵琶。”程英淡淡的道。 梁无双笑着道谢,心里惦记的却是书房里的那把琵琶,能被妥帖的收在书房里这么些年,分量自然是不同的,终有一日,她要得到那把琵琶,取代了那画卷上女子在程英心里位置。 梁无双吩咐丫鬟们上菜,柔声道,“奴家一直在等着督公回来用团圆饭。”“宫里有宫宴,耽搁了片刻。” 程英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来,梁无双却从这解释的话中,品出些不同来,程公这样的人肯赘言解释,可见她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 丫鬟们端着菜鱼贯而入,动作小心,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暖黄的灯烛照得程英那张惯常阴柔冷漠的脸柔和了几分。 梁无双只看了一眼,心就砰砰的跳了起来。 她也发现了,今日的程公似乎更像一个寻常人,那份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和手握生杀大权的残忍,好似消褪了许多。 梁无双唇角扬起,再冷漠无情的人,胸腔里那颗心也是活的,只要她肯多花些心思,总能将这人的那颗心攥在手里的。 用饭的时候,程英忽而开口问道,“方才你弹的曲子是从何处学来的?” 那日在梅园听到,于程英而言,是意外之喜,重温旧梦。ъitv 可并不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糟蹋霓裳风华这首曲子。 梁无双轻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知为何,她很不愿在程英面前提起刘余娇这个人,她听杨寄燕说了,刘余娇及笄礼的时候,督公去了刘府,还刻意为难了她。 可女人的直觉,令梁无双觉得或许并不像是杨寄燕说的那样。 梁无双跟着程英也算有些日子了,他这人并不会因为女子或是妇孺,就会手下留情,若真的惹了他不喜,他能有无数种残忍的法子,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刘家及笄宴上,程公的所作所为,更像见到了有趣的小玩意儿,刻意逗弄了一番。 第六百七十一章 无需如此 梁无双垂眸轻声说道,“奴家自从学了琵琶后,便心有所感,偶然间在梦中听到这支曲子,便试着弹了下,今夜是奴家借花献佛了,督公可还喜欢这支曲子?” 程英听了这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弯弧带着一丝冷意。 “这曲子指法太过复杂,不适合你,换一首吧。”程英淡淡道。 梁无双从善如流的道,“奴家都听您的。” 很久以后,梁无双再想起这句话,才知道程英从未说过不喜欢这首曲子,只是不喜欢她弹奏的罢了。bigétν 而此刻程英看向梁无双那张脸,一时间觉得索然无味,便放下手中的筷箸,“本公倒是不记得何时曾说过要你如此自称。” 梁无双心中咯噔一下,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奴家……” 这两个字才说出口,就见程英的脸色愈发阴沉,梁无双心里隐隐有些发寒,方才还好好的,她不知为何程公会突然因为‘奴家’这两个字变了脸。 “督公身份尊贵,我不敢冒犯,才如此自称。”梁无双急中生智,轻声辩解道。 程英眉头轻皱,除夕之夜,对着与师妹相像的这张脸,他原本不想发火的,只想跟‘师妹’好好吃顿团圆饭。 只是纵然五官再相似,可一言一行,终究是没有半分相像。 程英按捺下心间的那丝不快,语气缓和了一些,“在我面前,你无需如此。” 梁无双乖恬一笑,“是无双自作聪明了,督公不喜欢的,无双都可以改。” 只要能讨程英欢心,梁无双无所谓要做什么改变,她心间的怕意渐渐褪去,甚至忍不住想,程英不愿她自称奴家,是不是意味着,更愿与她平起平坐,而不是将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毕竟能被唤作夫人的,程英身边可只有她一个。bigétν 她起身弯腰盛了一碗虫草汤,放在程英面前的桌上,“督公尝一尝这汤,无双特意叫厨房熬了三个时辰,给督公准备的。” 程英拿起汤匙,沾了沾唇,便没再碰。 梁无双见他不喜欢喝虫草汤,在心中默默记下,见他不再碰筷箸,她也不敢再多用,喝了半盅汤,就拿帕子拭了拭唇,唤丫鬟进来将碗碟撤下。 “督公陪无双守岁可好?”梁无双满含期盼的道。 夜已深了,外面仍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程英微微颔首,起身去了书房。 梁无双赶紧把剪纸筐端到了罗汉床上的矮桌上,又点了数枚红烛,还吩咐丫鬟将她一早准备好的桃花酿也送了过来。 程英虽待她不同,可从不肯让她近身,梁无双私下里也看了些闲书,知晓就算太监不能人道,但结了对食,也是可以有闺房之乐的。 今夜,她想用这些桃花酿,让程英与她亲近,这样一来,便可吹些耳旁风了。 她拿了范增许多好处,若迟迟不能将事情办成,怕是那范增就不会再来求她了,也会以为她在督公这里并不受宠。 丫鬟们将桃花酿取来,梁无双刚摆好,就见程英手中拿着笔墨画卷进来,她心中像是被一根软刺扎了下,想起了程英上次作画,画的那个女子。 程英在罗汉床上坐下,无视了梁无双在矮桌上摆放的东西,只将画卷铺好,执笔蘸墨,满腹心神都凝在了作画上。 梁无双有些不是滋味的拿起剪刀,心不在焉的剪了个花样,偷偷窥视着画卷。 第六百七十二章 欢喜无妨 除夕夜守岁,程公却还是惦记着画卷上的那个女人,梁无双心里又酸又涩,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程英心里惦记着一个已经过世的女子,总好过再看上别的女子。 画卷上的女子渐渐有了雏形,仍旧是穿着样式古怪的服饰,低头露出弧度好看的下颚,怀中抱着一只兔子,程英似乎有意并未画出女子的五官。 梁无双看见那只兔子,忽而就想到了刘府及笄宴的事情,她心里又冒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走神间,剪窗花的动作一慢,竟是差点用剪子戳到手指。 梁无双揉了揉泛红的手指,抬眼见程英仍旧全副心神都放在画作上,丝毫没有分出一点余光给她,无端觉得有些委屈。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拿起桌上的红色剪纸,比照着画卷,剪了一副画上女子垂眸怀抱兔子的小像。bigétν 程英画完,放下笔,静待画卷上的墨色干透。 他看着画卷,眸底是从不曾示人的温柔神色,只是这抹柔软藏得有些深。 待画卷上的墨痕干了后,程英才用指腹轻轻摩擦着画卷未曾着墨的留白之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 这么些年,他时常会画娇娇,也全然是靠这些画卷,才得以支撑过来。 很多时候,程英都在想,他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可若是死后,真的会消散在这人世间,没有灵魂,意识也全都消散,那他就真的不存在了,连如今这份痛苦而又令他沉湎其中的思念,也会不复存在。 其实照他如今这样行事,也是活不长久的。 新帝登基,最先要除掉的应当就是他了。 正是因为求死又求生的矛盾,才使得程英做事根本不愿留有任何余地,或许于他而言死亡才是解脱。 梁无双已经剪好小像许久,看着程英始终垂眸目光黏在画卷上,手指一下又一下眷恋的摩擦着画卷,她心里翻涌着深深的嫉妒,终是忍不住出声,想要将程英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biqμgètν “督公,您看我剪的这副小像跟师妹像不像?” 话音刚落下,梁无双就对上了程英阴寒的眸子,她心中一颤,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程英冰寒的眸子盯着梁无双,嗓音阴沉,一字一句,声音极重的道,“师妹这两个字不是你能叫的。” 梁无双嗓子发紧,颤声道,“无双知错,还请督公见谅。” 程英目光冷冷的瞥向矮桌上的红色小像,见小像剪得惟妙惟俏,与他画卷上如出一辙,丹凤眸中的寒意才稍稍褪却了些。 他拈起红色小像,口吻缓和了一些,淡淡赞道,“剪得还不错。” 梁无双出身贫寒,寻常除了在桃溪巷跟母亲摆豆汁摊,到了年节,就会剪些花剪纸去街上卖,贴补家用,剪纸的手艺都是那时候练来的。 “这小像督公可以贴在扇面上,这样便能时时挂在身上。”梁无双讨好的说道,“也能时时都看到。” 程英捏着小像的动作变得轻柔了些,“她姓余。” 虽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梁无双立刻便领会了其中意思,微微笑着道,“日后我多剪一些余姑娘的小像,督公还可以放在在贴身荷包里。” 程英看着手中的小像没有作声,梁无双很识趣的不再多言,她看了眼刻漏,见快要到子午时刻,便提起酒壶,斟了两杯桃花酿,她自己端起一杯,柔婉的笑着道,“这是督公陪无双第一次守岁,过了子午便是新年了,无双没什么心愿,只愿往后的岁岁年年,都能如今夜这般,有督公陪着无双。” 说罢,她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许是看在小像的份上,程英倒也没说煞风景的话,只神色淡淡的端起酒杯。 见他愿意饮酒,梁无双心中一喜,忙又给他斟满,程英将铺在矮桌上的画卷收了起来,像是生怕会被酒水不小心洒湿。 注意到这一幕,梁无双心头一梗,斟酒的动作有些僵硬。 程督公这样的人,明明该是冷厉无情的,高不可攀,悬在天边的冰轮,偏生还有这样柔情痴念的一面。 神明下了凡尘,如何能不叫人生出贪念来? 一壶桃花酿空了,梁无双仔细打量着程英的神色,却发觉他眼神清明,与未饮酒时根本无甚差别。 她心里有些忐忑,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大着胆子起身下榻,靠近程英道,“督公,夜深了,无双服侍您去歇息。” 程英静静的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眸,令梁无双不敢直视。 她弯起眉眼,露出天真明媚的笑容,柔柔道,“督公,我知道您喜欢我这张脸,只要您欢喜,将我当做是余姑娘也无妨。” 第六百七十三章 相思之苦 “当做她?”程英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用那双妖冶阴柔的眸子,冷漠的注视着梁无双,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两人间的距离近了许多,好闻檀木香萦绕在梁无双的周围,她放轻了呼吸声,感受着颊上手指冰冷的触感,心跳变得有些不受控制,脸颊是羞赧后的酡红色。 梁无双沉溺在这暧昧的氛围之中,顺势软了身子往程英身上靠去,道,“无双是督公的人,就算督公心里装着余姑娘,无双也甘愿做余姑娘的替身,日日陪在督公身旁。” 程英没有避开,任由梁无双靠了过来。 梁无双深知他爱洁成癖,寻常根本不准任何人近身,心下大喜,更为主动了些,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程英胸前的衣襟上,暧昧的打转,顺势说起了范增所求之事,“如今想来无双能有幸与督公相识,还要多谢户部右侍郎范大人,若非范大人,无双今生只怕是要与督公错过了。”bigétν 程英眸底已是一片阴森凌厉。梁无双靠在他怀中,全然没有看见。 “据本公所知当初是范增逼迫于你,将你送进了本公的院子,你不怨恨他毁了你,怎反倒感谢起他来了?” 梁无双扯唇羞涩的笑了笑,“无双如今心慕督公,与那时自是不同的。” 程英唇角溢出一抹冷笑,“这般说来,本公是该给范增送份厚礼。” 梁无双没想到这枕边风竟是吹得这么顺利,她还算聪明,知道范增来求自己办事,不可能瞒得过程英的耳目,便说道,“范大人叫人来送了好几回礼,说是他的连襟姬大人在宣府做事不大顺利,圣上一直没曾正式传令任命他总兵之职,军营有些兵丁不大听从他的管教。” 梁无双柔声道,“无双听说督公经常帮圣上处理政务,姬大人的事,督公能否帮衬一二,权当做是无双能与督公相识的谢礼。” 程英眸底的冰寒凝聚成杀意,他阴佞一笑,抬臂毫不留情的将梁无双一把推离,在梁无双尚未来 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冷白的手指落到梁无双的下颚上,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阴狠,“你是什么东西?就敢妄言当娇娇的替身?就凭你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梁无双被掐得吃痛,她小脸一白,瞳孔因为惊恐而有些扭曲,“督……督公……” 程英垂眸看着她,缓缓靠近,眼尾微微扬起,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阴狠的笑,低声道,“本公喜欢的可不是你这张脸,你该庆幸,能与娇娇生得有几分相似。” 他微冷的手指顺着下颚滑落到梁无双嫩白的脖颈上,五指缓缓收紧,声音阴柔却又极轻,好似情人间的呢喃一般,只是说出的话却残忍极了。 “若不是这几分粗浅的相似,可以让本公聊以慰藉相思之苦,你早该是具死尸了。” 梁无双浑身发冷,这段时日一直飘飘然的脑子,在这一刻才算是清醒了过来,鼓动的心脏也直坠下去,胆寒带来的战栗,令她肌肤上泛起了细小的疙瘩。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一座冰棺 这个人从来都是冷漠无情的,纵有片刻温情也全然是属于画卷上已经死了的那个女人。 可怜她还故作聪明,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取代那个女人的位置。 只是跟一个死了的女人怎么争呢?她是程英心中一泓不可亵渎的明月,而她梁无双只是因缘际会,生了一张与那女子有几分相像的脸,才侥幸得到分到了一丝程英的垂青。 脖颈上的力道渐渐加重,梁无双有些呼吸不过来,脸色涨红,她听到程英在她耳边声线温柔的轻声说道,“本公爱的从来只有她,就算她不在,本公的爱也只属于她一个人,而你?”他轻笑一声,“不过是本公养的一个小玩意儿,什么都不算。” 梁无双泪眼模糊的看着程英,脑中因缺氧一阵阵发昏。 她几乎觉得自己要被程英掐死了。 程英目光痴痴的看着她的脸,“顶着她的脸,本公对你已是格外宽容,可你若再用这张脸,做一些惹我生厌的事,就休怪本公无情了。” 程英力道一松,冷白的手指重重的抚摸过梁无双的眉眼,“你与她的性子一点也不像,她可不像你这样愚钝,惹人生厌。” 梁无双瘫软在地,她捂着涩痛的喉咙不停的咳嗽,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模样狼狈极了。 程英看着她的目光依旧冰冷而又冷漠,梁无双心里难受极了,她禁不住想,若换做是画卷上的女人,程英才是低伏在地,卑微的那一个吧。 “你若还想安生活着,就收起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思。”程英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又整理了下绣麒麟暗纹袖口上的褶皱,淡漠的道,“你也知道本公养着你,是因这张脸,若你还是愚不可及的耍些小聪明,本公不介意送你一座冰棺,倒也省事许多。” 梁无双听了这话,只觉深深胆寒,差点因为害怕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她匐在地上的身躯轻轻颤抖,咬紧了牙关,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一个字眼说的不对,惹来程英更为狠戾无情的对待。 “本公从来都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你想替范增做事,也该掂量掂量自己。” 梁无双看着程英走出了房门,手中还拿着矮桌上的那副画卷,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凌然的压迫气息,那双瑰丽的丹凤眸,本该艳绝天下,却偏生冰冷入心,叫人望而生寒。 梁无双哭了很久,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一张脸,程英对她就可以这般无情,生杀予夺,对那个女人却用情至深。 可她已经是个死人了,爱着一个死人,永远也不会有回应,这样的爱又有什么意义? 梁无双还是不甘心,程英虽然很可怕,轻而易举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去,可偏生,她亲眼见到了他也是有心的,也有柔软痴情的一面,只是这份唯一的滚烫温柔却不属于她。 屋内一直燃着灯,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小心试探着问道,“夫人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梁无双从地上爬起身,不论如何,她如今都是程英唯一的女人,程英如何对她不要紧,只要她还跟着程英,外面的人就不敢轻视于她。 她不会叫任何人看自己笑话的。 梁无双对着镜子,整理了衣裳,掩饰掉自己狼狈的模样,只是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极重,很是显眼,衣襟根本遮不住。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心里很明白,因为这张脸,程英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她享受过这份荣宠,也不会舍得再离开,可是往后这么长的岁月她该怎么过? 恍惚间,梁无双已经有些记不起在桃溪巷卖豆汁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送热水进来,本公要沐浴。”程英将画卷送到书房里,用匣子封好后,又想看看其他的画了,只是他如今满身戾气的模样,不好惊扰了她。 程英吩咐过后,门外的小厮送了热水进来,程英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物,让小厮将他换下的长袍,直接拿去烧掉。 换过衣裳的程英,在书房里展开了一幅幅画卷,看着画卷,他神情温和,与平日判若两人。 这些画卷,他时常翻看,每次都很小心,格外珍惜。 也只有对着这些画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暴戾和冷漠,让程英记着,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傅川,他也曾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普通人。 而不管他是程英还是傅川,他都始终爱着娇娇,愿意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呵护她,疼宠她,为她遮风挡雨,做她最依赖的师哥。 第六百七十五章 新年 翌日年初一,天光刚刚亮起,外面的丫鬟婆子就忙碌了起来,余娇昨夜虽然守岁睡得晚,但很早便醒了。 余娇醒后,透过帷帐看着外面的天光,神情有些恍惚。 她无端又梦到了师哥傅川,恍若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梦中亦是除夕夜,傅川烧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年轻英俊的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在等着她回家。 新年倒计时的钟声响起后,窗外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她拉着师哥跑出去看雪,两人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 余娇一转身,师哥忽然就不见了。 她不停的找啊,找啊,在雪地上踉跄的跑着,大声呼喊傅川的名字,可怎么也找不到他。 余娇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她想,可能是这样热闹的年节,使得她愈发想念师哥了。 余娇将被褥裹紧了些,过一会儿,屋外传来蒹葭的声音,问她可曾醒了,余娇应了一声,蒹葭送了热水进来,伺候余娇梳洗。 “平凉府老家旁支来人了,夫人叫人过来传话,等姑娘用了早膳去前厅见客。”蒹葭给余娇 ъitv梳妆的时候,说道。 余娇来府中这么久,还未曾听说过刘府旁支的人。biqμgètν “父亲的老家在平凉府?”余娇甚至都不知道平凉府是哪里。 蒹葭笑着说道,“是的,咱们老爷出身凉州平凉府,姑娘应是没去过凉州,那边离大漠很近,过了大漠,便是极北冰原,离京都属实都有些遥远,听说极北冰原很美,玉泉雪山常年冰封不化,冰山晶莹剔透,常有稀罕的野物出没,许多商旅会去那里碰运气,捕捉新奇的野物带回来卖。” 余娇听得也有些向往,前世她和师哥也曾约定过要去看冰川,只是未能成行,斯人已不在。 “怎么旁支的人没有迁来京城?”凉州应是位属边境,刘裕在京城已官至次辅,平凉府的旁系不当不来投奔。 蒹葭帮她挽了个发髻,说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每到年节平凉府旁支的人都会过来府上,老爷待老家过来的人也很亲近。” 要么说蒹葭是个心思玲珑的,她很明白余娇想问的是刘府与老家旁支的人关系如何。 余娇点头,今个儿是新年,她没做平日素净的打扮,从衣柜里选了身刘夫人叫人给她裁剪的水红色织锦通袖缎袄,戴了金簪和珍珠耳珰,粉白的珍珠耳珰衬得她脖颈纤长,肌肤莹润白皙。 许是京都的水土养人,余娇这些时日,肌肤细腻更甚从前,五官也略长开了些,她本就生得清秀好看,灵气逼人,一双杏眼水润清澈,做了这样鲜艳的打扮,很是明艳动人,好似雪过初晴,雨后天霁,清媚出尘。 等用了早膳,不等刘裕派人过来,刘瑶玉便已经来了,她带着余娇去了前厅。 走在路上,刘瑶玉忍不住捏了把余娇粉嫩的脸蛋,“三妹妹,你往后就该穿的更鲜艳些,这样打扮起来很漂亮。” 余娇已经有些习惯刘瑶玉时常亲昵的‘动手动脚’,她笑了笑,问起刘家旁支的事儿,“老家来的都是那些人?” “今年过来的是二伯父,还有三姑母家的表哥。”刘瑶玉说道,“我早就想见见三姑母家的表哥了,听说他性子与顾小侯爷有些相像,是个不着调的。” biqμgètν 第六百七十六章 舟车劳顿 不等余娇问她如何不着调,刘瑶玉已经自顾自说起这个表哥的不着边际,“听老家的人说黎初表哥自小就拜了个云游道士做师父,早些年闹着要去道观修行,可愁坏了姑母,卫家就他这么一个独子,姑母和姑丈差点没再生个儿子。好在后来那云游道士突然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仙逝了,黎初表哥才消停了几年。” 听起来是很离经叛道,余娇轻笑了下,两人穿过庑廊,就要走进花厅。 刘瑶玉又拉着余娇,站在门槛外低声说道,“我听说黎初表哥前几年又迷上了炼丹药,在凉州地界已小有名气,姑母家里整日烟熏火燎的,姑丈一气之下将黎初表哥给赶出了家门,谁知道那些求丹药的富绅,直接出资给黎初表哥修建了一所道观,姑母吓得赶紧连夜带人砸了道观,将表哥给接回了家。 余娇听得忍俊不止,这黎初表哥听上去是个不务正业的,但也是个奇才。 “那些求丹药的人又追去了家里,姑母头疼不已,这才赶了黎初表哥来京城……” 余娇还在笑着,就见刘瑶玉突然止住话音,神色尴尬的扯了她一把。 余娇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促狭的眼睛,这人穿了一身青色的道袍,眉眼狭长,生的俊俏潇洒,头上盘了个道士发髻,插着一根木簪,正背手在厅里站着,似笑非笑的盯着余娇两人。 刘瑶玉羞窘的唤了一声黎初表哥,余娇也觉有丝尴尬,背后议论人,被正主给逮到了。 “你们是二表妹和三表妹?”卫黎初轻笑一声,“看来两位表妹对我的事知之甚多。” 刘瑶玉干笑了一声,心虚的拉着余娇的手,进了花厅。 刘裕和刘夫人坐在上首,左手旁的椅子上做了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朴素,男人长相儒雅,与刘裕有几分相似。 刘瑶玉提起裙摆,福身道,“瑶玉见过二伯父。” 刘桢温和的笑着应了一声,亲切的道,“玉丫头出落的愈发标致了,一年更甚一年,都成大姑娘了。” 他又看向余娇,态度依旧温和亲切,“这便是三丫头吧?”bigétν 刘裕笑着颔首,“正是三丫头余娇,如今府里最小的一个。”刘裕又对着余娇说道,“这是你二伯伯。” 余娇欠身行礼,唤了声二伯。 刘桢就笑着说道,“你父亲写信去凉州,提了寻回你认祖归宗的事儿,你大伯父,三叔,还有姑母,都叫我给你带了及笄礼来,说是得空,叫你父亲带你回平凉府,他们都还未见过你。” 余娇抿唇笑了笑,刘裕和缓的道,“是该带她回平凉府,让大哥们都见见,只是我有职务在身,实在走不开,等开春天暖和了,让江梅带着几个孩子回平凉府探亲,在平凉府好好住上一段时日。” “如此可就太好了。”刘桢一脸高兴的道。 刘裕说道,“二哥不妨带着黎初在京城住上一段时日,等开春了,和江梅她们一道回平凉府。” 刘桢犹豫了下,没有一口答应,对站在一旁的刻不闲着,在花厅里晃悠的卫黎初道,“还不过来,见过你两个表妹。”biqμgètν 卫黎初步履悠然的走了过来,戏谑的道,“方才在花厅门口已经见过了。” 刘瑶玉脸上一热,小声跟余娇抱怨道,“黎初表哥这人可真讨厌!” “真是没规矩,这是你二表妹瑶玉,三表妹余娇。”刘桢显然也是对卫黎初这个行径不着调的外甥很是头疼,跟他说起话来丝毫没有对着瑶玉和余娇这两位姑娘时温和。 卫黎初被训斥了也不恼,笑嘻嘻的转过头道,“见过瑶玉表妹,余娇表妹。” 刘桢皱眉看着他这副没正形的样子,道,“这是你姑母家的黎初表哥,你们姑母被他烦得不得了,这才叫我把他带到京城来了,你们平日少跟他玩,省的被他带坏。” “二舅,我还在这呢!”卫黎初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刘瑶玉噗嗤一乐,差点笑出声来。 刘夫人打圆场道,“房间都收拾好了,二哥和黎初一路舟车劳顿,不妨先去休息。” 刘桢落后一步,让卫黎初先跟着下人去院里安顿,他一脸苦恼的道,“秋娘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叫我把他带来京城,让你们管教,你们可得盯着些,别让他又买丹炉,在京城里折腾丹药。” 秋娘就是卫黎初的母亲,也是刘裕的小妹,刘裕这些年虽久居京城,但与平凉府常有书信往来,小妹写信没少说起卫黎初的荒唐行径。 第六百七十七章 岐黄之术 只是圣上痴迷服丹,炼丹在京都实属敏感之事,卫黎初这般爱折腾丹药,留在京城怕才真是不妥当的。 刘裕借口卫黎初对府中不熟,叫刘夫人带着瑶玉和余娇过去帮他安置,将三人打发了下去。 这才开口道,“圣上喜服丹,秋娘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将黎初送来京城?” “你们也知道黎初这孩子小时候差点就没了命,多亏了他那个道士师父,黎初这些年一直在找他师父,前些日子,侦破了他师父留下的堪舆图,非说张道长还活着,人就在京城,已经偷跑了一次,出凉州府的时候被我们拦下了。”刘桢叹了口气,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担忧,“秋娘与大哥商议,与其叫他偷跑来京城,无头苍蝇一般的找,倒不如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看管着些,省的他捅出什么篓子来。”biqμgètν 刘裕沉吟道,“倒是不曾听说京里有什么姓张的道长,宫里几个给圣上炼丹的道长我都见过,其中最得圣上青睐的孙真人,原是个道医,兼通佛典,圣上这些年服食的丹药多是出自他之手,这人是程掌印从秣陵给圣上寻来的。” “都这么些年了,张道长音信全无,应当是仙逝了的,可黎初这孩子自幼性子就乖张,誰也劝不住,便是硬将他困在凉州,可保不齐有疏忽看管不住的时候,总要叫他找了才能甘心。” 刘桢也深知刘裕在京城的处境,这些年刘家人全都待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凉州边境,只逢年过节才敢踏足京城,怕的便是有那么一日,刘裕收养先太子遗孤,为其遮掩身份的行径暴露,刘家才不至于满门倾颓,尚能保住一线生机。 刘桢叹气道,“还得你去劝一劝那孩子。” “炼丹是如何都不能在京城碰的。”若是被明正帝注意到,刘家就太显眼了。刘裕又说道,“黎初想留在京城找人便让他留下吧,二哥你先去歇息,这些话我会找黎初私谈的。” 刘桢颔首离开了花厅,跟着下人去了外院。 刘夫人带着余娇和刘瑶玉正在外院里帮着安置刘桢他们带来的行李,卫黎初带了许多装着瓶瓶罐罐的木箱子,不准下人碰,全都亲自动手收拾的。 刘桢过来的时候,正见小厮们在卸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东西,他笑着跟瑶玉和余娇说道,“这些都是从凉州给你们带来的小玩意儿,不用往下拿了,你们挑拣了喜欢的,带回自己房里。” 刘瑶玉对马车上的礼物不是很感兴趣,反倒是很想看看卫黎初箱子里的那些瓶瓶罐罐装的是什么。 不过她还是嘴甜的拉着余娇跟刘桢道谢。biqμgètν 刘夫人向刘桢问候平凉府的妯娌们可都还安好,两人在外间说话,卫黎初见刘瑶玉一直盯着自己搬进屋里的木箱子,似瞧出了她的心思,倒也大方的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箱,取出两个白瓷瓶来,给余娇和瑶玉一人分了一瓶。 “拿去玩吧,权当我送你们的见面礼。”卫黎初很是随意的道。 刘瑶玉晃了晃瓶子,揪开了红布软木塞,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手心上,是几粒滚圆的丹药,她惊讶的道,“还真是丹药啊,黎初表哥,这就是你炼的丹药?” 卫黎初点点头。 刘瑶玉捏起黑黢黢的丹药看了看,颇有些诧异的道,“这丹药吃了真能长生不老?”明正帝喜服丹,传闻正是为了求长生。 可这小小的一粒丸药,看起来也没什么出奇的啊。 “强身健体罢了,长生金丹,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炼制的?纵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只有万中之一的机会。”卫黎初笑嘻嘻的说道。 刘瑶玉捏着丹药试探性的往嘴边送去,“我还没尝过丹药是什么味道呢。” 余娇忙拦住了她,“二姐姐,丹药多有毒,味道与丸药差不多,你若是好奇,改日我给你制几丸药。” 余娇是不信服金丹能长生的,丹药都是以重金属和矿物质练就,其中不乏化学成分,历史上但凡服丹的帝王,就没有善终的,根本不具备延年益寿的功效。 卫黎初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余娇,“三表妹还懂丹药?” 余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一丸丹药所含丹毒甚微,寻常人便是服一粒也无妨,可到底是有毒之物,卫黎初这炼丹之人,便是不知化学物质是什么,也当知道丹毒,却只笑嘻嘻的看着刘瑶玉服丹。 刘瑶玉在药理方面一向很听余娇的,忙将手中的丹药又塞进了瓷瓶中,说道,“三妹妹是女医,她医术可好了,懂丹药也不出奇。” “原来三表妹懂医术啊,这倒是巧了,我也略通岐黄之术。”卫黎初看着余娇的眼神亮了亮,笑着往她身边凑近了些,“我这里有几本师父留下的医书,看不太明白,三表妹能否指教一二?” 第六百七十八章 好奇好一阵 “黎初表哥所说的医书与炼丹有关吧。”余娇说道,“我给不了黎初表哥什么指教,唯有一句忠告,丹药有丹毒,黎初表哥还是少碰为好。” 卫黎初听后也不着恼,只看着余娇笑了笑,问道,“三表妹以为求丹药那些人不知丹药有丹毒?” 他背过袖,自顾自的斟了杯茶,饮了一口才悠悠道,“中唐的宪宗,四十来岁就找遍长生不老的金丹偏方,服天竺方士所制丹药中毒,最后为宦官所害。穆宗继位后,重蹈覆辙,三十岁就中毒而死,武宗因服丹药,毒热难忍,性情大变,亦带着金丹之毒踏上了黄泉路。” 他抬眸狭长的眉眼看着余娇,似笑非笑的道,“这些史传上都有记载,服丹之人如何不知?正如先晋之人喜服寒食散,许多人发散失误,死于非命,却还是有大把的人以服寒食散为风雅之事,前赴后继,说它是群方之领袖,包治百病的仙丹,三表妹,你说这是为何?” 余娇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不过是欲望作祟罢了。 一个普通人尚对死亡深深畏惧,对消失于这人世间有这样或那样的不甘,更何况那些手握权利和富贵的权贵,以及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 拥有的越多,便越难放手。 只是余娇不明白,卫黎初明知丹药不可能真的求得长生,亦深知丹有丹毒,为何还要炼丹给人吃,就不怕真的吃出事来,祸及自身? “原来这丹药竟毒性这么大,这哪里是仙药啊,分明是害死人的毒药。”刘瑶玉有些被卫黎初的话给吓到,赶紧将手中那瓶丹药放在了桌上,好似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卫黎初笑了笑,将白瓷瓶拿了回去,看了余娇一眼,见余娇并无要将丹药还给他的意思,便将手中的白瓷瓶摆在了他那一排装丹药的匣子里。 刘夫人在外间唤她们,两人跟着刘夫人离开了外院。 刘瑶玉挽着余娇的手,小声说道,“看来二伯伯的话说得甚是有礼,我们以后还是少跟黎初表哥玩,他居然制有毒的药丸给人吃,凉州那些豪绅居然还出钱给他建道观,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余娇被她逗笑了,“倒也不全然是毒药,丹药若是服用对症,也是可以强身健体的,就像寒食散,是一位医者大拿制出的,起先是给伤寒病人吃的,对伤寒病人有一些补益,但是到了先晋,一些士族大家的上流子弟,没病也跟着服食,只是为了附庸风雅罢了。” “这些人还真是可笑,没病也跟着吃药。”刘瑶玉说到这里,就想到了皇宫里的那位,明明仍是壮年,却听信方士之言,痴迷长生之术。 昨晚守岁,今日一早又起床,下午还要见客,刘瑶玉便赖在余娇的映月榭,说要睡个回笼觉。bigétν 两人随便用了些小食,就去了拔步床上补觉。 两人再醒来时,是被蒹葭给唤醒的,余娇觉轻,先坐起身来,刘瑶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梦呓般道,“春秀,让我再睡会儿。” 余娇轻笑一声,感情刘瑶玉当是睡在她自个儿院子了,还在唤贴身丫鬟春秀的名字。 “夫人派了丫鬟过来,说是府中来客了,让姑娘和二小姐去后园亭子里陪陪客人。”蒹葭低声说道。 余娇点点头,伸手在刘瑶玉脸颊上捏了捏,唤道,“二姐姐,快醒醒。” 刘瑶玉这才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三妹妹,你什么时候来的?” 余娇噗嗤一笑,这是还没清醒过来呢! “二姐姐,你晌午是在我房里睡的。”余娇起身下榻,去穿外裳。 刘瑶玉环顾四周,眼神仍有些迷茫,好一会儿,才打着哈欠道,“我想起来了。” 蒹葭给她捧来衣裳,伺候刘瑶玉穿衣,又叫人送了热水进来,两人梳洗过后,结伴去了后园。 到了后园才发现长亭里坐了许多人,不光有世家小姐,还有好些公子哥,一早就出门去了的刘子期也在其中,卫黎初换掉了身上的道袍,穿了身杏白织锦直裰,瞧着风流倜傥。 余娇和刘瑶玉走近,才听到他们似在对对子。 “瑶玉,余娇,你们可算来了。”沈莞瞧见她们两个,笑着出声道。 背对着余娇而坐,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闻声也抬起头来,余娇看着他隽秀的侧脸,脚步微微一顿。 原来,余启蛰也来了。 余娇心跳乱了下,就被刘瑶玉拉着坐到了沈莞身旁。 宋静容笑着说道,“余娇你怎不早说,原来余公子就是在杏楼对上昌乐县主对子的那人,害得我们好奇了好一阵。” 第六百七十九章 日日习字 那时候,余娇刚入京,宋静容她们几个就在凉亭里说过杏楼余姓书生对对子免酒钱的事儿。 余娇没有去看对面的余启蛰,只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魏敏则在一旁偷偷打量余娇和余启蛰,两人神情都很冷淡,根本瞧不出什么来,若不是她亲耳听到过余娇心仪她的这位余姓兄长,实在很联想到两人竟互生了情愫。 “莞莞应是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呀。”崔琼看了一眼余启蛰俊秀清冷的面庞,难得比平日多了几分拘谨。 沈莞落落大方的道,“余公子既然在杏楼不愿多出风头,可见为人低调谦逊,我也不好多嘴。”biqμgètν 余娇听着她们讨论余启蛰,像是忽然间都认识了他一般。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余启蛰,正轮到他出对子,他沉吟片刻,便道,“十口心思,思国思家,思社稷。” 在他上联出了以后,亭内有片刻安静,旋即便有一位公子道,“妙啊,十口心合起来便是个思字,这对子怕是很难对上了。” 出声这人是翰林院侍读孟学士之子,三年前中了举人,今年亦是要下场春闱。 一众世家小姐都蹙眉苦苦思索起来,当着这么多钟灵俊秀公子的面,若能对上这个对子,显然是很出风头的。 余启蛰出完上联,便垂眸坐着,始终都未看余娇一眼。 余娇收回眸光,发现余茯苓并不在这凉亭里,似乎今日只有余启蛰过来了。 “刘三姑娘,你两位兄长都才华斐然,想来你也是不差的,既是你兄长出的对子,你不如试上一试?”说话的这位姑娘穿了一件绯色褙子,身姿纤细,发髻松松垮垮的挽着,耳边垂落的两缕秀发,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动人。 刘瑶玉在余娇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大理寺少卿杨家的三小姐。” 余娇记得那日秦世子身边有个走狗便是大理寺杨旭之子,杨从文被顾韫废掉了一只手,有这样的过节在,这位杨三小姐这个时候出声要她对余启蛰的对子,便很有意思了。biqμgètν 她若对不上,便显得她这个才被刘府寻回来的女儿,是个无才的。 可偏生,余启蛰出的这个对子很难,方才孟公子才说过,这对子含了巧思。且这位杨三小姐还先捧了她一把,将她架了上去。 不等余娇出声,刘子期已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脸上神情虽然依旧温润,明眼人却都能看出淡淡的不悦来,只听他道,“我三妹妹整日将心思都花在了医术上,可没什么闲情逸致分神在诗对上,与杨三小姐自幼便拜在名师门下自不能比,杨三小姐还是莫要为难我三妹妹了。” 刘瑶玉听得十分解气,看向刘子期的眼神亮晶晶的,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真想给刘子期摇旗助威,果然有大哥哥在,都不用她出声来护着余娇了。 宋静容亦浅笑着说道,“这对子着实有些难,余公子饱读诗书,又是青州的解元,青州解元出的对子,哪里是咱们这种闺阁女子能对得上的?” 宋静容一向有才女之名,连她都这样说了,杨雨然若是还揪着余娇不放,难免会叫在场的人看出她别有用心。 宋静容一句闺阁女子甚是八面玲珑,也算是给杨雨然递了个台阶,杨雨然便顺着台阶下了,但还是故意刺了余娇一下。 她笑着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刘三姑娘与这样两位才华横溢的兄长日日相处,耳濡目染,兴许是能对上的。” 余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见坐在她正对面的余启蛰忽然抬起头看向她,突如其来的道,“杨三小姐的话甚是在理。余娇,你从前日日在我房里习字看书,这样区区一副对子,如何会对不上?” 第六百八十章 是我不好 余娇心里有些发冷,忽然间觉得余启蛰陌生极了,冷战了这么久,这人主动开口跟她说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就连刘子期脸上神色也有一丝错愕,似没想到余启蛰竟然会帮着杨雨然去难为余娇,他微微皱眉,心中对余启蛰愈发不喜起来。 这次余娇没等其他人帮她说话,而是直视着余启蛰,因为难受,她的声音极冷,“正如宋二姑娘所说,你是青州解元,才高八斗,我一个小女子读书识字不过是为了明智,向善明礼,并非科举入仕,对不上你的对子,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被她那双藏着清冷的杏眸看着,余启蛰心口像是忽然被填满了,只是余娇身上竖起锋利扎人的刺,此时是刺向他的。 从前也听过她这样言辞犀利的对别人,如今轮到了自己,也是他自作自受。 凉亭里的人则有些惊讶,原以为刘三姑娘和余公子间的兄妹感情也很深,此刻听来却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似乎根本没有这么亲厚,倒也难怪,突然成了次辅家的小姐,自然是看不起原来的乡下家人。 寻常人,家里若有个打秋风的亲戚,也是很嫌丢人的。 余启蛰非但没有着恼,反倒看着余娇缓缓笑了笑,他面容清隽,一双桃花眸,笑了起来散去了周身清冷的气质,眉眼卓卓好似极深情的样子,凉亭里不少姑娘看到这个笑容,脸颊薄红,微微低下了头。 “是没什么可丢脸的。你对不上对子,原就没什么,都是我只顾着自己读书,没曾好好教你。”余启蛰缓缓说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过错,你这样聪慧,我却不舍得将藏书给你看。我私以为姑娘家又不是男子,无需读书考取功名,与其苦读书,倒不如清闲一些,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倒是我的偏狭之见,害你今日对不上对子。” 余娇那双清澈水润的杏眸呆滞了下,没想到余启蛰竟会这样说。bigétν 余娇咬了咬下唇,一时间心情有些尴尬复杂,她还以为余启蛰是故意要她难堪,方才那番话语气冲极了,却原来这人也是在护着她。 凉亭里的姑娘们却都羡慕极了余娇,她们自小就被父母耳提面令要读书认字,学琴棋书画,一是为了家族的脸面,二则是有朝一日能够嫁个好人家,好好辅佐夫君走上仕途,知书达理,才能更好的相夫教子。 而她们识文断字后,最先要背的便是女戒。 “余公子这哪里是偏狭之见?我看最是通透不过了。”崔琼眸光亮亮的盯着余启蛰,“我觉得余公子说的对极了。” 崔家是书香世家,崔琼虽是家里的老幺,备受疼宠,但家里从小就请了私塾先生来教导她读书识字,每次先生布置的功课若是做不出来,还要挨戒尺,罚抄书,崔琼抄写女戒全书算来至少得有一百来遍。 十二三岁时,练字抄书,简直是崔琼的噩梦,可惜她的几个哥哥,都没有余启蛰这样的高见,不曾帮她劝一下爹娘,反倒会监督她练字。 余启蛰见余娇脸色好转,唇角微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 他看向杨雨然,声音淡淡的道,“杨三姑娘自幼拜在名师大家门下,想来极有才华,对上余某所出的对子,应是轻而易举吧?”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杨雨然的身上,杨雨然脸色有些讪讪,她一时嘴快想替兄长出口气,倒是忘了这里是刘府,刘余娇的姐妹兄长也全都在场,她哪里能占到什么便宜! “我……我……”杨雨然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哪里能对上这么精妙的对子,脑子一热,就道,“我想去更衣……” 这话一出,她就将身子往人群后面挪了挪,快步往园子外走去。 一旁她的贴身丫鬟见了,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待杨雨然走远,凉亭里传来一阵‘噗嗤’的笑声,在场的小姐们都用帕子遮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杨家三小姐可真够丢人的,对不上对子直说便是,哪有更衣这么烂的借口! 余娇也跟着笑了,这大概就是另一个世界人们常说的尿遁吧。 余启蛰抬眸看了眼余娇,见她笑了,也跟着低声笑了下,隽秀清朗的眉眼,因为这抹笑容温润了许多。bigétν “这个下联,我倒是想出一个,八目尚赏,赏风赏月赏花香。”卫黎初在众人笑过之后,忽而开口道。 众人细细一品,不由叫绝! 余启蛰所出的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国思家思社稷,十口心,合起来是个思字,而卫黎初对出的这个下联,八目尚合起来便是个賞字。 第六百八十一章 喜欢顾韫 卫黎初能对出这么好的佳句,实在是有些叫人意外的,刘瑶玉还以为他除了炼丹药当道士外,对这样附庸风雅的事情根本不会浪费心力。 余启蛰也深深的看了一眼卫黎初,瞥见他又凑近余娇,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余启蛰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卫黎初仍旧在缠着余娇,想让她看他师父留下的医书。 余娇被烦的没法子,只得敷衍的答应了下来。 几个世家小姐又出了几副对子,都不若先前的那副对子精妙,很快就有人对上了。 余娇心不在焉的听了一会儿,大家说话说的都口渴了,丫鬟们上前斟茶,又送了棋盘过来,许是同样要下场二月的春闱,中了举人的孟公子出声邀余启蛰对弈。biqμgètν 余启蛰没有拒绝,棋盘摆好后,两人手执黑白棋,下了起来,一众世家小姐在旁围观,一时间凉亭里倒是安静了许多。 前世爷爷喜欢下围棋,余娇时常被他老人家揪着陪他下棋,但她的棋艺很臭,老爷子下不尽兴,就会敲她脑袋,数落她笨,每当这个时候,都得师哥来救场。 余娇想起这些往事,心中就会浮现缱绻的温暖和一丝淡淡的伤感。 一晃眼,棋盘上已经黑白交错,相较于孟公子的眉头紧促,要思考良久才会落子,他对面的余启蛰依旧是落座时的从容的样子,他骨节分明,纤长如玉的指尖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一脸平静的把玩着。 有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倒是并无人出声打搅两人下棋的思路,就连离经叛道的卫黎初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余娇看了一眼棋盘,孟公子输已是定局。 余娇忍不住抬眼去看余启蛰,忽然间发现她其实并不太了解他,她从没见过余启蛰下棋,但是他的棋艺却很好。 有争吵摩擦后,慢慢的,你才会发现这个人其实有很多你不了解的一面。 余娇其实很想问问余启蛰,他与她之间,是不是已经算是结束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冷战,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一起是因彼此都心生欢喜,若是一直这样难受着,那就没有必要了。ъitv 余启蛰似心有所感,忽然朝余娇看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看清余娇眸底那一缕委屈情绪,余启蛰捏着棋子的手指有些用力。 不等余娇多想,就在这个时候,魏敏突然走到了她身旁,“余娇,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刘瑶玉被魏敏先前三番两次的挤兑余娇,弄得有些敏感,下意识的就问道,“你要找我三妹妹说什么?” 魏敏看着她维护余娇的样子,笑了笑,直言道,“放心,我不会再欺负她的。” “此处人多,说话不便,我们去别处逛逛吧。”她又看向余娇道。 前次在梅园魏敏接连饮了三杯梅子酒郑重的给余娇道歉,两人算是已经冰释前嫌,余娇点点头,“好啊。”ъitv 她站起身,跟着魏敏出了凉亭,刘府后园也挺大的,除了奇花异卉,还种了一片竹林,余娇偶然间听瑶玉说过,父亲种下这一片竹子,是用来恪守自己,要做如竹般清正的官。 两人去了西北角的那片竹林,这处僻静的很,魏敏打发了贴身丫鬟去稍远的地方守着,她用手指勾起竹节上分长出的小枝,没去看余娇,低低说道,“我喜欢顾韫,你是知道的吧。” 第六百八十二章 提拔他的 余娇已经习惯了魏敏说话不加掩饰,她神色淡定的点了点头。 魏敏自嘲一笑,果然心仪一个人时,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就算闭紧嘴巴,目光却仍总是追随着他的。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魏敏感慨了一句,又低声说道,“明正五年上元节,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她脸上带着回忆之色,“那一年我才十二岁,京城长安街的上元节每年都很热闹,我和阿弟带了丫鬟仆人们去街上看花灯,阿弟贪玩,在街上与我走散,我很着急,让贴身丫鬟和小厮都去找他,谁料想,却遇到了拍花子。”bigétν “他们扮成乞丐,我那时候太小了,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就着了道,被迷晕后不省人事。”饶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魏敏说起还是心有余悸,年少时候不知害怕,这些年只要想起这件事,她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女儿家落到那些人贩子的手里,下场绝不会好到哪里去,不是烟花之地,就是卖去江南做瘦马。” 余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古以来,人贩子就是最可憎的,遇到他们,毁掉的不只是一个家庭,还有一个人本该安好的一生。 “当年是顾韫将我从他们手中救下来的。”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魏敏神情中带了浓厚的感情色彩,她看向余娇,瞳孔明亮,话语中带着炙热的偏执,“我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那时他也不过才十五六岁,比今时今日还要少年侠气,意气风发。”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吐露这件事,当年出事年纪小,只知道不能让爹爹娘亲担心,回去后,她便瞒着未说。 直到前几日,她才将此事告诉了父亲和母亲。 也是因此,父亲才答应了让母亲去安南侯府试探安南侯夫人的口风,若是顾家愿意,父亲就去找媒人将她的亲事给定下来。 从魏敏的描述中,余娇能想到顾韫十五六岁时鲜衣怒马,行侠仗义的模样。 少年心性赤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热血而又善良,难怪魏敏一见倾心,偷偷爱慕多年。 魏敏有些高兴又忐忑的道,“我母亲说是等过了年初三,就去安南侯府走一趟,也不知道顾韫愿不愿意……” 魏敏说到这里有些惆怅,她看着余娇道,“我知道你对顾韫并无想法,先前是我着想了,这些年顾韫从未对哪个女子,像对你这般好,我旁观着,心里实在不好受,才一再说些挤兑你的话,对不起。” 余娇微笑着说道,“你的道歉我已经接受了,总之,祝福你能得偿所愿。” 她虽对魏敏了解不多,但她爱了顾韫这么多年,用情很深,顾韫若有意,实是一桩美满婚姻。 魏敏方才虽那般说,可心里却不是那么笃定,毕竟顾韫是那么好的男儿郎…… 见余娇这般坦荡的祝福自己,她心里才踏实下来,脸上笑容也更大了些,真挚的道,“余娇,谢谢。” 余娇心里是有些羡慕魏敏的敢爱,暗恋本就是很难的一件事,欢喜难过心酸都是独属于自己的,被爱着那个人却全然不知,魏敏既敢爱又敢争取,在这个时代,应算是少有极其勇敢的女子了。 魏敏和余娇倾诉了一通后,心情也跟着莫名轻快起来,她期待着年初三快些过去,母亲能早日将消息带回来。 希望是个好消息。 许是受到魏敏的影响,余娇再回到凉亭里的时候,看着余启蛰,心思突然间就明朗了很多。 她也该像魏敏一样,喜欢就去争取,问个明白,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两人什么都不说,独自在心里猜忌难受。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小厮过来,将余启蛰请去了前厅。 余娇从沈莞嘴里听说,余启蛰今日之所以过来,是他父亲沈大学士带来的,沈晋春早就有意将余启蛰引荐到刘裕面前,后来知道余启蛰与刘府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也算是余娇的兄长,不是外人,今日便带着余启蛰一并来了。 刘裕是知道余娇对余家姐弟两个很有感情的,沈晋春又在他面前夸赞过余启蛰的文采,今日一见,余启蛰进退有度,他随便考教几句文章,余启蛰对答如流,思路清晰,的确才华横溢,令刘裕很是赏识。 清流正是用人之际,朝中人才匮乏,他若能榜上有名,日后入了朝堂,刘裕自然是要提拔他的。bigétν 余娇是很替余启蛰高兴的,她也曾想过带余启蛰来见刘裕,只是她很清楚,若是她去引荐,刘裕会因她曾在余家待过,而对余启蛰和颜悦色,但是难保会猜疑余启蛰急功近利,毕竟刘裕在官场沉浮多年,心思难免会深一些,很有可能会因此忽略余启蛰本身的才华。 沈大学士的引荐却是全然不同的效果。 第六百八十三章 想见一见你 沈莞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昌乐县主叫人给我递话,想让我从中牵线,见一见你。” 虽然沈晋春是清流,在朝堂上与申党泾渭分明,但京城就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她们这些世家女,明面上从来都是一团和气的,大家都不是孩童,不高兴就不跟这个人玩了,这个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何况都是官宦子弟,圆滑处事是自幼耳濡目染学来的。bigétν 杏楼是靖远伯府的产业,当初开诗会,评比魁首也是薛轻裳牵头,找了不少有才名的世家女,沈莞也在内。 她与薛轻裳虽无很深的交情,但也算是点头之交。 “昌乐县主?她见我做什么?”余娇记得刘子期与她说过,昌乐县主是薛小贵妃的妹妹,太晏唯一一个外姓郡主,连冯皇后的娘家都没有这个殊荣,刘子期还说昌乐县主是个极负盛名的才女,脾性有些傲,让她日后遇着了避着些。 余娇原本想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交集,却不想人却主动找来了。 沈莞说道,“这她倒是未曾说。” 余娇有心听刘子期的话,躲开薛轻裳,便说道,“沈莞姐姐,你还是帮我回绝了吧,就假称我身子不适,前些日子降雪时候受了风寒。” “你不想见?”沈莞点点头,“那我帮你回绝了。”她又说,“我看昌乐县主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找你帮忙,就算是我假称你受了风寒,她兴许还会想别的法子找你。” 薛轻裳那样尊贵的出身有什么可找余娇帮忙的事情? 余娇细细一想,猜测兴许薛轻裳是要找她看私病,她如今在京城女医的名头也算是很响亮。 薛轻裳这样的贵女若是染了私疾,恐也是百般遮掩,不敢请大夫上门的,毕竟长奎县一个员外家小姐,都碍于脸面,羞于启齿,何况薛轻裳这样的天之骄女。 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只是有刘子期的话在前,余娇还是打算听话一些,避免惹麻烦上身。 而且有张秀月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当初她治好了张秀月的私疾,反倒惹了一连串的麻烦,以怨报德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的。 以薛轻裳这样骄傲的性子,必然难以忍受自己有私疾的事情传扬出去,余娇就算治好了她的病症,她怕是也会日日惦记着这个污点会被宣扬出去,想法子见余娇给灭口,毕竟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 余娇并非小人之心,只是她如今的身份,只能处处谨慎警醒。 自从与王珉那一案过后,这些日子不是没人登门请余娇去看诊,只是余娇都没接诊,不是妇人难产这样性命攸关的要紧病患,她都要再三思量,考虑这些人的家世背景。 她现在是刘府的三小姐,不像先前,只是乡下一个普通人,孑然一身,如何行事,但凭随心。 刘家人都对她这样好,余娇也该投桃报李,顾忌一些刘裕在朝堂上的处境。 “那就等她找上门的时候再说吧。”余娇说道。biqμgètν 沈莞见她心意已定,便也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东苑有夫人们带着丫鬟过来,姑娘家都在后园里玩,那些夫人太太们则被刘夫人带去了东苑招待。 原来是前厅男客们已经说完了话,打发下人过来唤自己的家眷,一起还家。 今个儿是大年初一,刘裕这些门生们一贯都是携带家眷过来拜年,却不留饭的。bigétν 余娇心里惦记着要找余启蛰问个分明,与沈莞宋静容几个道别后,跟瑶玉道,“我去前院一趟。” 瑶玉猜出她是去见余启蛰,方才在凉亭里人多,他们也没法子说话,刘瑶玉笑着道,“去吧,今个儿新年呢,帮我也给余公子捎带句新年的吉祥话。” 崔琼还没跟丫鬟离开,听到了,忙说道,“三妹妹,你帮我也给余公子捎句吉祥话呗!”她说完,不禁有些害羞,赶紧带上丫鬟,丢下一句,“我先走啦!” 刘瑶玉见状,有些懵的道,“崔琼这丫头,该不会是看上余公子了吧?” 余娇一时之间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有些哭笑不得,余启蛰的桃花运未免太旺了些。 余娇打发了蒹葭先回去,带了白露去前院。 前厅里的人已经散了,余娇过去的时候,只有小厮在拾掇桌上的茶盏,见是余娇,小厮忙道,“三姑娘是找老爷?老爷去了书房。” 余娇问道,“沈大人已经走了?随他同行的余公子也一起走了吗?” 余娇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失望的,除了在凉亭里那几句对话,他就没有别的话想跟她说吗?竟是没有逗留,就离开了。 小厮回道,“沈大人刚走,小姐说的那位余公子,是大公子亲自出去送的,此时应还在影壁那里。” 第六百八十四章 狼狈姿态 余娇走到影壁旁的时候,残阳正坠入云海里,只有浅淡的余晖倾洒下来,余启蛰和刘子期正影壁旁的拐角处说话,余晖洒落在两人身上,看上去气氛很和谐。 这令余娇有些奇怪,在凉亭里两人能安然无事的相处,是因有许多外人在,但现在没了旁人,两人竟还能这样平和的说话,余娇还记得那日大哥哥生气的样子。 余娇还未走近,就听到刘子期的声音,“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父亲很欣赏你,此次春闱,你若能中第,便不是前三甲,日后的前途也不用担忧。” 余启蛰回道,“多谢刘次辅抬爱。” 刘子期看着他,淡淡一笑,“我早说过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得失,不会任性妄为,男人的仕途比什么都重要。有关我三妹妹,你知道该如何处理。” 余启蛰低头一笑,将心思藏得一分不漏,“自然,余娇年纪尚小,只要我冷着她,等再过些日子,那丫头的心思应就歇了。” 听到这句话,余娇脸色一白,悲凉和失望涌上心头,令她几乎无法冷静。 “余启蛰。”余娇张嘴喊了他的名字,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余启蛰回过头来,看向余娇,见她那双杏眸里盈满了怒意和失望,心脏跟着一紧,只是面上却一派平静。 余娇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余启蛰面前,余娇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子期其实早就听到了余娇的脚步,他引着余启蛰说出这样的话,就是要让余娇亲耳听到。 长痛不如短痛。 余启蛰注视着她,看着余娇的眼圈缓缓变红,心脏就好似被尖锐的爪子狠狠挠了一把。 “我问你话呢!”余娇倔强的盯着他,质问道,“你说冷着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愤怒和失望,余娇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她生起气来整个人生动极了,却也让余启蛰心疼极了,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发心,好好安抚。 可是在刘子期面前,他却根本不能做这些。 不然,就算他日后入仕有了官身,恐怕连接近余娇,见她一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余娇,你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道真正心仪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余启蛰艰难开口,克制着道,“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是不同的,我也是近来才明了,我于你不过是兄妹之情。” 余娇听了这话,只想冷笑,气的浑身发抖。 “余启蛰,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我分得 bigétν很清楚,你不用给自己找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余娇纵然生气,可心里更多的是难受,她悲凉一笑,“我都听到了,你不过就是觉得你的前途更重要,与我没了这层牵扯,你日后有锦绣前程在等着。” “都是我自以为是了,我知道你苦读数年,一心入仕,可我还以为你就算看重仕途,也会同样看重我们的感情,却原来,它在你心里一文不值,随意可弃,还要冠上兄妹之情,余启蛰,你真让我失望。”余娇很想再说一些难听话,可是她说不出了,她怕自己声音会哽咽。 原来她难受这么多天,还曾担忧余启蛰在生她的气,竟都是一场笑话。 听到失望两个字,余启蛰心口又酸又涩,是他让余娇委屈伤心了。 “既然你是这样想的,与我说清楚便是了,我又不会苦苦纠缠你不放。”余娇冷嘲道,“不用冷着我,从今往后,我与你只论兄妹,再无其他!余五哥,妹妹我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ъitv 余娇说完,转身就走。 她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她怕自己再不走,会狼狈的落下泪来。 余启蛰都不承认这段感情了,她才不要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狼狈姿态。 第六百八十五章 讨人欢心 余娇想到两人在青屿村的初见,想到他曾经说过不会用自己的亲事做仕途的筹码,她相信曾经的他喜欢自己是真的,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曾经想要跟自己在一起也是真的。 只是时过境迁,那些都不作数了。 余启蛰站在原地,看着余娇的身影走远,他垂在袖中的手捏得有些泛疼,可终究只是侧首看向刘子期,淡淡的道,“话说清楚了,刘公子,余某先告辞了。” 刘子期也心疼余娇伤心的样子,虽说是他从中威逼利诱,但余启蛰今日能为了前途,便放手余娇,来日更不会舍下命去护余娇,他也没算看错人。 “余公子走好。”刘子期匆匆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往后院走,想去安慰余娇。 刘子期一离开,余启蛰脸上的神情再伪装不住,他遥遥的看了眼余娇院子的方向,捏拳,闭了闭眼,才转身朝影壁走去。 六子在马车旁等着,见他脸色很不好,没敢多话,在余启蛰上了马车后,驾车离开了刘府。 卫黎初趴在后院太湖石假山旁的栏杆上,正望着结冰的湖面,想着如何能凿出个洞来钓鱼,就看见余娇脚步凌乱的走了过来。 他抬头正欲说话,就注意到余娇双眸红通通的,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表妹,你这是怎么了?誰欺负你了?”卫黎初脸上神情立刻变得正经起来,朝余娇走去。ъitv 余娇没有理他,径直朝自己院子回了。 跟在她身后的白露,被卫黎初给拦下,“出什么事了?誰欺负你们小姐了?” 白露自然不能跟他说,“您还是去问我家小姐吧,不过我家小姐眼下恐怕也不想见人。” 说罢,她避开卫黎初,也快步回了映月榭。 蒹葭正关了房门,从厢房里出来,吩咐小丫鬟去打些热水送来,见白露回来,她忙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般伤心?” “别问了,你多哄哄姑娘开心,让灶房里多准备些姑娘爱吃的甜食。”上次刘子期讥讽余启蛰,跟在余娇身边的便是白露,虽然余娇从未在她和蒹葭面前遮掩过,但男女之事到底关系到余娇的名声,嘴杂传出去终归不好,因而白露什么都没说。 听白露这么说,蒹葭就知道姑娘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识趣的没有再多问。 小丫头送了热水过来,蒹葭接过端进了房里。 屋子里安静的很,余娇抱膝坐在床边的软塌上,脸朝着窗扇,无声的掉着眼泪。ъitv 蒹葭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拿了脸帕在温水中浸湿,轻声道,“姑娘,擦一擦脸吧。” 余娇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泪痕,从蒹葭手中接过脸帕,擦了擦脸。 蒹葭见她双眼哭的红肿,看了心里也跟着难受,她跟着余娇虽然时日不久,但从来都没见她伤心成这个样子,何况姑娘本就心性坚韧,不是娇惯委屈的性子,也不知是誰惹了姑娘这么难过。 “小厨房里做了栗子糕和糯米糍粑,都是姑娘爱吃的。”蒹葭笑着说道,“顾小侯爷给姑娘送来的那只凤头鹦鹉,也不知打哪学来的,见人就说新年吉祥,可机灵了,我给姑娘送来瞧瞧?” 余娇知道她是想哄自己高兴,微微点了点头。 余娇房里养了那只被剖腹的母兔,头先鹦鹉也是放在余娇房里的,谁知道那小东西总是对着母兔叽叽喳喳的叫,像是看兔子不顺眼,余娇嫌吵,就让蒹葭将小东西养在了偏房里。 蒹葭出去没多大会儿,就捧着汉白玉笼子回来了,笼里的凤头鹦鹉养得愈发水灵,蒹葭刚将笼子放下,小东西就想往笼子外面扑,也不知是不是见了余娇高兴,歪着脑袋看余娇,还将头上的粉色羽冠立了起来,张嘴叫道,“仙女!仙女!” 余娇扯了扯唇角,将鸟笼打开,把小东西捧到了手里,它也不乱飞,窝在余娇的手心里很是乖巧,只是用尖喙啄了啄余娇的手指,余娇拿了些鸟食放在手指上喂它。 蒹葭见她愿意逗鸟,才放心下来,去了屋外。 凤头鹦鹉啄了几口鸟食,又朝余娇叫唤道,“新年吉祥!新年吉祥!” 余娇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连一只鸟都知道讨人欢心,偏生…… 等凤头鹦鹉吃饱了,余娇又给它喂了些水,它突然抖了抖翅膀,跳上了关着的窗柩上,歪头用两只小眼睛看着余娇,又叫道,“阿韫!阿韫!” 余娇愣了愣,这应是顾韫教它的,她看了眼衣柜,还是早些将这鹦鹉和柜子里的狐裘还回去才是。 第六百八十六章 相爱容易 院子里,刘子期正在与蒹葭说话,“你们姑娘可还难受着?” 蒹葭低声回道,“方才姑娘回来的时候哭了一会儿,刚擦了脸,奴婢把顾小侯爷送来的凤头鹦鹉送进了屋里,逗姑娘开心。” 刘子期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来这会儿余娇应也不想见他。 “好好照看你们姑娘,有什么事叫人去隔壁给我传话。”刘子期说完这句话,朝院门外走去,忽而又想到什么,他顿了顿步,“你们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大好,韬哥儿若是过来了,别让他去闹你们姑娘,哄韬哥儿去我院里。” 蒹葭欠身应是。 今个儿大年初一,本该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余娇心里却空落落的,早早的就上了床睡觉。 其实她只是在床上躺着,也睡不着。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余启蛰的脸,自己都没意识,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湮灭在锦枕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半醒半梦间,余娇恍惚间又回到了青屿村,头顶是黑沉沉的天,暴雨如注,砸在人脸上发疼。 她在汹涌的河水里,随着水流翻滚起伏,她的身子不停的往下坠,河水好似要没过头顶,身后有一双手臂紧紧的拽着她,用力托着她,不让她沉下去。 “我绝不会放开你,就算死在一起。”余启蛰的声音在暴雨雷鸣中是那样的清晰,“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 余娇在睡梦中,也忍不住心酸难过,明明那个时候,生死关头,他都不愿放开自己的手,可如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约莫爱情就是两个人可以共患难,却败于普通而又寻常的日子。相爱容易,相守难。 梦境很混乱,余娇后来又梦见了余启蛰在给她绾发,他那双修长如玉的手,缠绕着她的黑发,声音温柔的与她说,“往后我帮你绾发。” 她听到自己原来是用一种撒娇的口吻在跟余启蛰说话,“你少哄我,那我以后日日找你绾发,你可被嫌烦。”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发心,声音带着宠溺,眉眼是那样的温润,“不烦。” 余娇很想沉溺于这个梦之中,不愿醒来。 翌日,她是被蒹葭给叫醒的,帘帐外已是天光大亮,看了眼刻漏,余娇才知道这一觉竟是快睡到了晌午。 “姑娘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蒹葭一看她双眼肿成了核桃,不免担忧道,“奴婢去给您取两只鸡蛋滚一滚。” 余娇头有些沉,她反应有些迟钝的应了一声。 蒹葭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表少爷一早就来了一趟,说是找您,奴婢说您未起身,他便回去了,这会儿又过来了,正在院里呢,奴婢让他再多等一会儿。” 余娇点点头,猜到卫黎初过来找她,应是为了让她看医书。 等蒹葭去小厨房取了鸡蛋回来,余娇已经穿好衣裳,正在洁面,蒹葭将脸帕递给了余娇。biqμgètν 余娇擦干脸后,蒹葭拿着剥好的鸡蛋在余娇红肿的眼皮上滚了滚,等滚过鸡蛋,余娇又用帕子冷敷了一会,让蒹葭将卫黎初请了进来。 卫黎初进来的时候,余娇正在给小兔子喂食,喂兔子的草是李景从外面弄来的,这样冷的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鲜草。 卫黎初手里提着一只木偶,见余娇蹲着身子在喂小兔子,他走近,微微弯腰道,“这就是被你剖腹的那只兔子?” 卫黎初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余娇没抬头看他,继续拿着草喂兔子。 卫黎初从余娇手中抢过草,将木偶塞进了余娇怀里,“这个给你玩,我来喂。” 余娇看了看怀中的木偶,是个胖娃娃,模样憨态可掬,掌心摸着有些粗糙,看雕痕应是刚做出来不久。 “谢谢黎初表哥。”余娇猜到卫黎初送她这个是想哄她开心,虽然她已经过了玩木偶的年纪,但心里还是有些暖的。biqμgètν 余娇将木偶放在了摆架上,随口问道,“黎初表哥还会雕木偶?” 卫黎初正在一边给兔子喂草,一边用手去翻兔子的肚皮,结果兔子急了,蹬着蹄子挠了他两下。 “以前闲着没事干,就喜欢雕些木头。”卫黎初回了余娇后,像是跟兔子杠上了,非要扒开它的肚子瞧一瞧,硬生生抓住了母兔的四肢,要将它给翻过来。 余娇知道他是好奇母兔腹部的刀口,出身提醒道,“你动作轻些,伤口才刚长好不久。” 卫黎初闻声,动作放轻柔了许多,他用手扒拉开兔子的腹部,见一道疤藏在皮毛下面,的确是长好了,不禁啧啧称奇,“原来瑶玉那丫头没有哄我,三表妹你还真会剖腹之术啊?” 他松开了兔子,站起身来,进余娇在净手,也凑过去洗了洗手。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不知所踪 “医书带来了吗?”余娇用帕子擦过手后,给卫黎初斟了一杯茶。 卫黎初在椅子上坐下,从怀中掏出用布包着的医书,动作小心的递给余娇,“三表妹,这可是我们师门的不外传秘术,只能师传徒受,你是除了我们师门外唯一一个看了此书的。” 余娇翻书的动作一顿,“既是不外传秘术,我还是不看了吧。” 卫黎初忙笑着道,“别别别,你是我表妹又不是外人,看了又无妨。” 他师父当年只给他丢了两本书,就不见了踪影,其中一本丹书里留下了一张,堪舆 余娇饮了一口茶,才翻看起这本医书,书名叫张氏十三方,乍一看是本医书,实则本丹书,书中有十三个丹药方子,有药味组成,丹药配置方法,功能主治,以及用药禁忌。 丹药丹药,所谓的金丹其实也是一味药,与医是不分家的。 余娇翻看了几页,书中用了很多炼丹术的术语,余娇根据前后记载的物质变化,大致能推测出这些术语都是指代什么,比较浅显的就是丹砂是指硫化汞。 而卫黎初所说看不明白的地方,是他按照这上面所记载的方子,最后却无法成丹。 余娇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问题是出在哪。 这个时代没有专门检测化学物质的仪器,也没办法精准从矿物质中提纯,每一种化学物质如果配比不对,那出来的化学反应自然是不同的。 有关这点余娇是无法给卫黎初解惑的,就算她懂这些化学知识,但放在这个时代只是纸上谈兵,卫黎初想要成丹,需要他自己反复去试验。 余娇合上丹书,没再往后看,她将丹书还给了卫黎初,“炼丹本质上是你从矿石里提取的矿物质,在丹炉中互相作用发生反应,这个配比和每种矿物质的含量,需要表哥你自己摸索,我实在爱莫能助。” 卫黎初听后虽然有些失望,但余娇只翻看了这么几页,于炼丹就能说出这么些东西来,且还说的挺对,卫黎初不禁道,“三表妹,我看你在炼丹一道上很有天分,你要不要拜入我师门?” 余娇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闻声差点被呛到,一堆化学物质反应后凝结成的固态物质,就是所谓的金丹,她真是不感兴趣,忙摆手摇头拒绝了卫黎初的好意。 卫黎初在余娇这里没再多坐,他走后,蒹葭进屋收拾茶盏,见余娇半依在软塌上,神情又变得有些恹恹,便琢磨着该用个什么法子叫余娇开心起来。 她端着用过的茶盏刚出房门,就看见卫三拿了一封信过来,“蒹葭姐姐,门房说驿站那边送了信过来,是青州那边寄来给姑娘的。” 蒹葭正愁如何哄余娇看心,听说是青州来的信,忙将手中的托盘给了小丫鬟,让她送去灶房,从卫三手里接过信,拿去给余娇。 余娇听是从青州过来的,想着应是沈瑜,离上次她叫人将香丸寄回沚淓县,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信上的落款果然是沈瑜,余娇展开信来,看到沈瑜说他们尝试了好几种法子,最终发现在制笺纸时候,火墙干燥这一步,将香丸碾碎置在火墙上,既能最大挥发香气,也能令笺纸在烘干的过程中,充分浸润吸收香味,制出香笺来。 余娇上次寄回去的香丸,已经被用完了,沈瑜说他年后不久就会来京城一趟,带些笺纸过来,顺道再带些香丸回沚淓县。 这是个好消息,余娇心情好了一些,等沈瑜将笺纸送到京城,她们就可以在京城开铺子了。 制作香笺熏香的话,需要大量香丸,余娇自己做,速度着实有些慢,她想到了王雪烟,倒是可以让王雪烟找几个可靠的丫鬟,余娇一起教给她们制香丸,左右王雪烟要开想香丸铺子,到时候让王雪烟帮着做香丸,付她一笔工钱和料钱。 余娇抖了抖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她捡起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 这张纸上沈瑜写道,他代余娇去看柳三娘母子,发现柳三娘母子早就不在槐花巷里她买下的那处院子住了,不知搬去了哪里,院子已经被变卖掉了。 沈瑜去了一趟孟家村,柳三娘在孟家村的那处小院被她大伯一家给占了,她大伯一家也不知道柳三娘母子的去向,还当柳三娘带着斐哥儿仍在城里住。 沈瑜又在槐花巷周遭打听了一通,邻里都说不知柳三娘母子何时搬走的,有一日突然有人搬进了院子,才知道这处院子已经卖掉转手给别人了。 余娇捏着信纸,眉心蹙起,柳三娘带着斐哥儿竟是不知所踪。 她想到斐哥儿最是喜欢赖着她,亲昵的唤她阿姐,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心里不无担忧。 第六百八十八章 花灯 柳三娘会带着斐哥儿去了哪里呢? 余娇有种直觉,柳三娘带着斐哥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奎县,兴许是和她有关。 柳三娘对她说过的很多话,都是半真半假,余娇原想着等年后回青州一趟,将柳三娘母子也接来京城照应的,斐哥儿那么爱读书,她可以在京城帮斐哥儿找个好一些的书院。 左右沈瑜年后就要来京城,余娇不打算给沈瑜写回信了。 莲溪庵妙常师太要的篆香余娇做的还不够多,沈瑜的这封信,令余娇找到了事情做,她没再沉湎在低落的情绪之中,将香料找了出来,想赶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前把妙常师太要的篆香送去莲溪庵。 年初四的时候,王雪烟又跟年前一样来刘府找余娇学制香丸,余娇与她提了一句,让她找两个可靠的丫鬟一同来学制香,等年后帮她做一批香丸。 王雪烟自是满口答应的,她日后若是开铺子,只一个人制香丸,必定是忙不过来的。 有余娇这笔买卖,她的铺子算是还未开张,就已经有钱赚了。 这之后,王雪烟便每日带两个小丫鬟一起过来跟余娇学制香。 刘瑶玉知她每日都在忙,偶尔也会过来帮忙打下手,碾磨香料,卫黎初喜欢上余娇屋里的凤头鹦鹉,隔一两日就要过来逗弄它,还教会了那只鹦鹉不少新词。 赶在上元节前,余娇让李景将这批篆香全都送去了莲溪庵,算是交了差事。 上元节这一日,王雪烟没再过来,刘瑶玉早早的便说过要带余娇去长安街看花灯,余娇叫白露去给余茯苓送信,邀她一起去逛灯会。 很快便是二月,等春闱一过,余茯苓应就要回长奎了,余启蛰那人未必会想到带茯苓姐去看花灯,余娇还记得,余茯苓来京城前,曾说过想在京城四处逛逛,长长见识。 虽然她与余启蛰已经形同陌路,可并非老死不相往来。 不是都说最好的放下,不是假装不在乎,刻意压抑自己不去想起,而是该不动声色,顺其自然,不会不断想起,也不会可以忘记。 而是当那人是角落里的灰尘,遗忘在柜底的一件衣裳,房间里的一件旧摆设。 太阳照常升起,暮色如常降临,你在新生活里过的很好,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人了,那人已经随着砂砾灰尘,沉睡在旧时光里。 对余娇而言,余启蛰本身也没那么难放下,这段感情只是她有关爱情的青涩体验,与前世师哥傅川死在她面前相比,这实在没什么难释怀的。 刘子期不放心她们两个姑娘出去,要陪着她们一同去灯会,卫黎初许是从刘夫人那里听说他们要出门玩,硬赖着也要跟去。 天刚擦黑的时候,四人一起乘着马车出了门。bigétν 余娇让车夫先去了坎井胡同接余茯苓,马车在小院门外停下的时候,余娇撩开车帘,正要下车,就看见巷子里还停着一辆马车,车身装饰华贵,车帘上绣了一个薛字。 第六百八十九章 记挂 刘子期几人也瞧见了这辆马车,刘瑶玉轻声道,“咦,靖远伯府的马车怎么会在这里?” 余娇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余启蛰怎么会认识薛家的人。 余娇让白露去叩门,守门的是宋年,蒹葭跟着余娇来过好几趟坎井胡同,宋年是认得她的,又见余娇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宋年忙笑脸相迎。 “我家姑娘来接余姑娘。”白露脸色淡淡的道。 宋年忙说道,“小的这就去传话。”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白露又出声唤住了他,压低声音打听道,“靖远伯府家的马车,怎么在你家院子外?” 宋年下意识的瞄了一眼余娇所在的马车,有些心虚的道,“是……是昌乐县主,她来找我家公子。” 白露听后微微皱眉,宋年窥着她的脸色,心知不好,自己怕是又多嘴说错话了,他生怕白露还要追问,赶紧进院去给余茯苓传话去了。 白露转身就回到马车旁,与余娇道,“那门房小厮说,是昌乐县主,她来找余公子。” “昌乐县主,她来找余公子做什么?余公子怎么会认识昌乐县主?”刘瑶玉听后,就问道。 白露自然给不了她答案。 就连刘子期都有些微的惊讶,以余启蛰的聪明,不当不知道薛家与申党是沆瀣一气,沈晋春既已为他在刘裕面前引见,他不该再去接触薛家的人才是。 余娇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忽然就想到了余启蛰曾在杏楼对上过昌乐县主的对子,而刘子期曾说过薛轻裳是极负盛名的才女,但凡是有才学的女子,总是很容易就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所吸引。bigétν 余娇捏了捏放在袖中的木簪,胸口突然间有些闷闷的。 等了好一会儿,余茯苓总算是出来了,只是不止她一人,她身旁还有两人,其中一个是余启蛰,另一个少女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穿了蝶恋花的粉锦褙子,赤金的嵌宝珠花簪,明月珍珠耳珰,气度高华,面若银盘,远山眉描绘得很是精致,远山眉下是一双漂亮的凤眸。 站在她身侧的余启蛰脊背依旧如青竹般挺直,饶是跟昌乐县主站在一起,他仍旧气度从容沉稳,看不到一丝卑微。 余娇撩着车帘,与他四目相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不该放下车帘,又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个场景。 余茯苓走到马车旁,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余娇,薛县主想见见你。”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余娇收回目光,看向余茯苓,余茯苓又补充道,“薛县主好像是想要请你看诊。” 不远处,薛轻裳的目光正看着余娇,余娇只得点点头,她提起裙摆下了马车。 “看刘三姑娘面色红润,风寒瞧着像是已经好了?”薛轻裳一双凤眸在余娇身上扫了一圈,微微笑着说道。 她看人的目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出身名门,又饱读诗书,才女之名满京城,这种傲气是有底气的。 余娇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刚刚大好,倒叫薛县主记挂了。” 第六百九十章 可见一斑 薛轻裳笑了笑,看着余娇稚嫩的面容,“外面都说刘三姑娘医术极好,想来小小的风寒于刘三姑娘而言,自是无碍的,今日也是凑巧了,我本还想托余公子约你见一面,倒是相请不如偶遇。” 余娇看了眼余启蛰,见他神色并无任何变化,也不知与这位薛县主交情如何,她向薛轻裳道,“不知县主找我是为何事?” “我阿姐早就听说刘次辅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小女儿,又听说你医术比宫里的太医还要精妙,很是想见一见你。”薛轻裳微微抬着下巴,提到薛贵妃她声音中带了一抹矜贵,“明日我接你去宫中。” 她并没有询问余娇的意思,而是一锤定音,已经做了决定。 薛贵妃想要见自己,这倒是有些出乎余娇的意料,她原以为是薛轻裳身子不适,却不想竟是那位宠冠后宫的薛小贵妃,既是贵妃娘娘要见她,余娇没有出口拒绝的余地。bigétν 薛轻裳已不再看余娇,侧首去看余启蛰,笑着与他道,“整日闷在家中看书,偶尔也该休息休息,今日是上元节,长安街有灯会,还有舞狮杂耍,很是热闹,余五公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猜灯谜?” 薛轻裳是年初一过后,听人说才知道余启蛰和刘家还有些渊源,今日特意借着让余启蛰帮忙给刘余娇捎口信的借口,特意过来找余启蛰一起逛灯会的。 余娇听了这句话,下意识的就朝余启蛰看去,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她又克制的收回了视线,朝一旁的余茯苓道,“茯苓姐,我们走吧。” 余茯苓犹豫着看了眼薛轻裳和余启蛰,见余娇已经转身,就忙跟了上去。 余娇转身后,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瞬去看余启蛰,是在期待些什么,无非是想听他拒绝薛轻裳的相邀。 可她凭什么这样想啊,她和余启蛰已经结束了,没道理也没资格阻止他去喜欢别人,陪别人去逛灯会。 余娇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故作不在意的用余光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余光里薛轻裳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带着丫鬟朝马车走去,而余启蛰仍站在原地,他似乎抬头朝余娇的方向看来,余娇垂眸进了马车。 余茯苓上了马车,才发现车里竟有这么多人,她原本还有话要跟余娇说,见刘子期也在,只好将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与几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坐在了余娇身旁。 马车出了坎井胡同,刘瑶玉掀开车帘,见薛轻裳的车驾动了,她忍不住朝余娇问道,“薛县主找你做什么?” “薛县主说薛贵妃想见一见我。”余娇本也打算跟几人说的,她从未进过宫,小薛贵妃突然要召她入宫,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薛贵妃要见你?”刘瑶玉皱了皱眉,“咱们家和薛家一向没什么往来,她好端端的要召见你做什么?” 余娇摇了摇头,“薛县主没说。”她看向刘子期。 刘子期安抚性的摸了摸余娇的头,“无碍的,她可曾说了何时要你入宫?” “薛县主说明日来接我。”余娇说道 biqμgètν。 “那我明日陪你一起去。”刘瑶玉想也没想便道。 余娇心里一暖,有这样的兄长和姐姐护着,她忍不住牵起唇角笑了笑,心里倒不为明日进宫的事紧张了。 余茯苓也知给余娇惹了麻烦事,她小心翼翼的道,“我听薛县主说,薛贵妃身子近来有些不适,才想找余娇进宫帮忙看诊的。” 余娇心里知道,其实这事儿是怪不到余茯苓身上的,薛轻裳早先便找过沈莞递话,被她托词称病给拒了,约莫是因清流和申党不和,薛轻裳才没直接去刘府,而是来找了余启蛰。 而薛贵妃想召她入宫,便余娇能一时找个借口避开,可等薛贵妃没耐心了,直接命宫里的太监来刘府传话,她也是躲不开的。 刘子期听是看诊,眉心微微隆起,宫里的阴私事最是多,尤其是给贵人看诊,若是头疼发热还好,若是其他的,这其中的名堂可就更多了。 薛贵妃不找太医院的太医,反倒要召余娇一个小姑娘入宫看诊,不得不叫人多想。 倒是余娇突然间脑中清明,闪过一个念头,“大哥哥我记得你说过薛贵妃这些年一直未曾诞下皇子,那她可曾传出过怀有身孕?” “倒是不曾听说过。”刘子期显然明白了余娇在说什么,薛蓉年纪并不大,且保养得宜,便是她对四皇子青眼有加,可终究不是自己所出,薛蓉自然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bigétν 薛蓉能通过申添将手伸向前朝,其野心可见一斑,她绝不会容许日后皇位落在别人手中。 第六百九十一章 灯会 猜到对方的意图,就能随机应变,余娇与刘子期显然想到了一起,两人眉心都舒展开来。 夜晚的长安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临街全是摊贩,有卖点心小食的,有卖面具灯笼等小玩意的,还有舞龙舞狮的,杂耍喷火的,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刘瑶玉一下车就在临街的小摊贩上看起花灯来,她一眼就相中了一只兔子花灯,刘子期掏出荷包付钱,让余娇和余茯苓也各自挑选一个喜欢的,余娇选了一只六角灯笼,上面绘的是一副山水画,余茯苓则跟余娇选了只一样的。 她们三个姑娘提着点亮的花灯在街上逛了起来,刘子期和卫黎初跟在后面。 余娇看见这一幕,不免就想到了之前有一次,也是她和瑶玉,余茯苓三人一起出来逛街,余启蛰和陆瑾也是这样,跟在她们三个人身后。 这才过去没多久,却已是物是人非,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几人看完了舞狮,又去看了一会儿杂耍,最后去猜了会儿灯谜,余茯苓一直想找时机跟余娇说话,因刘瑶玉就在一旁,她不好开口,便一直忍着没说。 直到刘瑶玉在街边小摊上挑东西,喊了刘子期过去付钱,余茯苓才开口向余娇问道,“你和小弟怎么了?还没和好吗?” 余娇提着花灯,望着远处的人群,“他没跟你说吗?阿姐,我和他以后只论兄妹,没有旁的了。” 余茯苓怔了下,余启蛰从小到大都是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从来不会跟旁人说,年初一那日知道余启蛰要去刘府,余茯苓还以为他和余娇定然是会和好的。 可从刘府回来这十数日,余茯苓看得出来,余启蛰愈发阴郁不开怀,而余娇也一直没再来坎井胡同,甚至今日上元节,也只是让人约了她一同出来玩,根本没有要找小弟的意思,余茯苓才觉出两人并未和好。biqμgètν “余……余娇,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弟了?”余茯苓小心翼翼的问道。 余娇闻声,轻轻笑了下,“他说于我只是兄妹之情。”她看向黑色的苍穹,“茯苓姐,其实做兄妹也挺好的,不管以后如何,我始终都会认你这个阿姐的。” 余茯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明白为何小弟要说对余娇只有兄妹之情,明明这两人先前还好的跟什么似的。 余娇被刘府认回去,做了大小姐,都不曾嫌弃过小弟的出身,天寒一直挂心着他们院里炭火不够,启蛰读书会受冻,还悄悄塞给她银钱,让她给小弟买纸笔,这么细心体贴的好姑娘往后上哪找啊? 刘瑶玉买了一堆东西,蒹葭和白露赶忙接了过去,时辰已经不早了,几人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街尾的时候,余娇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神情微变,嗅着香味寻到了源头——街角一个卖吃食的摊子上。 摊主穿了一身黑衣,脸上戴着街上随处可见的面具,摊子上摆着刚刚出锅的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 余娇看着这两样吃食,眼眶微热,“摊主,这两样吃食怎么卖的?” 黑衣摊主看向余娇,藏在面具下的眸子微眯了下,声音低沉的道,“不卖。” “想吃这个?”刘子期温声问道。 余娇用力的点点头,这个味道很像是师哥傅川做的…… 刘子期看了摊主一眼,拿出一个很沉的荷包,放在了摊子上,“这些银子应是足够将你的摊子买下来了。” 谁料黑衣摊主却看也没看那钱袋,只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说了不卖。” 余娇杏眸深深的看向摊主,“可是您摆了摊子,为何不卖呢?我真的很喜欢这两样吃食。” 黑衣摊主看了余娇一眼,见她杏眸里含了氤氲水光,在长安街的灯火辉映下,颇有几分‘可怜’,他说道,“我这两样吃食不能用银子买,你若能背出《金匮玉函》上中卷,便可以换取这两样吃食。” 余娇讶异了下,心里有种诡异的念头,只是她来不及多想,那念头便一闪而逝了。ъitv “可以,我背。”余娇直接了当回答道。 “背错了可不算。”黑衣摊主声音低沉,却带了一丝玩味。 余娇觉得这语气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刘瑶玉有些不满的道,“你这分明是刁难人嘛!”她去拉余娇,“三妹妹,这两样吃食也没什么稀罕的,酒楼里到处都有,明日叫府里的嬷嬷去学来做给你吃。” 余娇却不愿走,她知道酒楼也有这两样吃食,可是这个味道闻着太熟悉了,与师哥傅川的手艺很相像,就算尝过之后,口味其实不相同,她还是想要尝一尝。 第六百九十二章吃食 余娇很少主动说想要什么,刘子期见她这两样吃食这么执着,便温声道,“不急的,时辰还不算晚,你慢慢背医书便是,我们在一旁的茶摊喝茶等你。”biqμgètν 余娇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刘子期在邻旁的茶摊要了一壶茶,叫蒹葭给余娇送了只凳子过来,余娇看着黑衣摊主,说了句我开始了,便出声背起金匮玉函来。 余娇看过这里的金匮玉函,与后世的《金匮要略方问》很是相像,都是伤寒杂病论中的杂病部分,金匮玉函是最原始的一版,后世的金匮要略方问,是几经战乱失散后,经人广泛搜集,校订的版本,余娇在看金匮玉函的时候,曾特意留心到那些不同之处。 她有前世的底子在,将金匮玉函的上中卷背出来,并不算艰难。 黑衣摊主静静听着,在一炷香时间后,他藏在面具下的眉心渐渐隆起,丹凤眸有些复杂的盯向余娇。 这断句习惯难道也是被他当年教出来的?程英不禁有些狐疑。 他这几年上元节都会做这两样师妹最爱的吃食,来长安街支个摊子打发无聊,往年虽也有人想买,只是背医书这项要求太过没有常理,倒是从未卖出去过。 今年看来要有所不同了,这小丫头倒是处处给他惊喜。 余娇花费了半个时辰,将两卷内容给背了出来,不免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蒹葭送来的一盏茶,润喉后,与摊主道,“现在我可以尝这两样吃食了吗?”bigétν 程英一只手撑着下颚,微微颔首。 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已经出锅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有些冷了。 余娇拿起筷箸,夹了一块芙蓉虾球送进了口中,味道与记忆中师哥的厨艺其实只有七八分相像,排骨蒸糯米也许是因为冷掉的缘故,带了股油腥味。 “您也是大夫?”余娇放下筷箸,好奇问道。 程英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复杂的反问道,“你为何喜欢这两样吃食?” 余娇看着摊子上的芙蓉虾球和粉蒸排骨,杏眸露出眷恋之色,“从前有人经常烧这两道菜给我吃,摊主你做出的味道与他的厨艺有些相像。” 程英拧了拧眉,许是过去了太多年,他竟记不清当年在怀柔的时候,有没有给这小丫头做过这两样菜。ъitv 那时他给小丫头改了师妹的名字,教她医术,兴许是也给她做过这两道菜吧。 只是小丫头当年对他又畏又惧,怎么都不该会留恋他做的菜。 “你的医术是跟着何人学的?”程英再次问道。 “幼年在怀柔拜过一位医者为师。”余娇说惯了这话,如今张口就来。 见刘子期走了过来,程英没再说话,起身收拾摊子,一副赶人的架势。 两样吃食余娇都只尝了一口,她询问道,“这些我能带走吗?” “你既背出了医书,这两样吃食便归你了,随你。”程英口吻甚是随意的道。 刘子期朝他打量了一眼,唤蒹葭帮余娇将两样吃食带上,几人打道回府。 在余娇走后,程英揭下面具,将摊子丢下,也起身离开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一厢情愿 依旧是先将余茯苓送回了坎井胡同,几人才打道回府。 刚回到院里,就有小丫鬟上前道,“小姐,魏大姑娘在院里等您多时了,到这个时辰了也没走。” 魏敏怎么好端端的会过来找她?想到上次见面时,魏敏说她爹娘已经答应要去安南侯府说亲,也不知成了没有。 余娇进了屋里,就看见魏敏坐在椅子上,神情低落。 “你回来了。”魏敏出声道。 蒹葭帮余娇解开身上的披风,余娇看着她道,“今个儿上元节,你不去街上看花灯,来找我是有什么事?”ъitv 魏敏眼圈一红,别开脸没有做声。 余娇见她这副模样,想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便吩咐蒹葭和白露下去。 蒹葭看了眼白露手里提着的食盒,“姑娘,可要将带回来的小食让厨房热一热?” 余娇点点头,叫蒹葭送壶茶水进来,她给魏敏斟了一盏茶,才缓缓出声道,“这是怎么了?在哪受了委屈?” 余娇其实不觉得魏敏是在别处受了委屈,来找她,多半与顾韫有关。 魏敏一双眸子沁出了泪光,她看着余娇,一直强忍的眼泪,这一刻如滚珠般啪啪落下,“余娇,我母亲去安南侯府了,安南侯夫人婉拒了我母亲,说是顾韫的亲事由他自个儿做主,顾韫已经心有所属了。” 说完这些话,魏敏放声大哭起来,她知道不该来找余娇的,顾韫的心所有属就是余娇,可魏敏不知道还能找谁倾诉,只有余娇知道她爱慕顾韫,她找不到旁人能说心里话。 一个女儿家主动央母亲去安南侯府说亲已是十分不矜持,被拒后若再哭哭啼啼传扬出去,只会叫人笑话。 余娇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魏敏,她从袖中掏出一只帕子,放在魏敏面前的桌上。 “余娇,我好羡慕你啊。”魏敏声音哽咽,难过得不能自已,“我喜欢了他整整六年,从十三岁,我便一直幻想着有一日,能做他的妻子。他是将门出身,我以为他喜欢会武功的女子,便整日舞枪弄棒,把细嫩的双手磨出茧子,他放纵不羁,我便学着不拘小节,他自幼在岭南长大,我便悄悄学了百越语,想着有一日能随他去岭南走一走看一看。” 魏敏用帕子遮盖住双眼,眼泪不停的流,狼狈的道,“可是他偏偏从未多看过我一眼……他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bigétν “感情的事向来是由不得人的,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与情之一字有关的痴男怨女。”余娇轻声安慰着魏敏,“你不必羡慕于我,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有喜欢的人,那人却说我们之间只是兄妹之情,你看,我与你一样的,亦是求而不得。” 魏敏听了这话,哭声一顿,“你说的是你那兄长余公子吧?” 余娇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虽然不知魏敏是怎么知道的。 沈莞说过,喜欢一个人是极难掩藏的,就算嘴里不说,看着那人时,眼睛开也会流露出不同的光来。 余娇的伤心本就没过去几日,此刻被魏敏给勾了出来,又想到余启蛰今日与薛轻裳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她心里的难过也跟着涌了上来,眼眶沾染了湿意。 自嘲苦笑道,“在没来京城之前,他待我很好很好,我相信他那时是真的喜欢我,那时候我还不是刘家三小姐,也不能于仕途上给他什么助力,可他依旧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知府家小姐的亲事。我那时候曾经问过他,若是日后他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求而不得,能否一如今日,不怨不艾。”biqμgètν 余娇揩去眼角的水迹,“他那时候跟我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于他而言,什么都不及我重要,只要有我在,旁的都是外物,绝不会拿自己的亲事去做仕途的筹码。” 余娇含泪笑着说,“可是啊,前几日我亲耳听他说,他近来才想明白,于我不过是兄妹之情,只要冷着我,我的心思便歇了。” “就连不喜欢了,他都不准备亲口告诉我,只是想冷着我。”余娇看向魏敏道,“你看,我有什么值得好羡慕的啊?” 她刚来京城的时候,还天真的与余启蛰着说,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分开,除非有一天,他们不在喜欢对方了。 余启蛰当时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这一天就到来了。 魏敏原本心里难受极了,可是听余娇说了这些,她忽然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以为顾韫心仪余娇,便满心羡慕余娇得到了顾韫的偏爱,嫉妒她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顾韫喜欢余娇,又何尝不像是自己喜欢顾韫一样,不过都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 第六百九十四章 我想家了 魏敏将手中湿漉漉的帕子递给余娇,在余娇的手背上拍了拍,声音微哑的道,“对不起,是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余娇没有接帕子,杏眸里仍旧覆着一层水光,她笑着道,“我才不要与你抱头痛哭呢,其实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喜欢与否,总归是强迫不来的。有道是此情应是长相守,他若无心我便休。”ъitv “可是我心里好难过啊。”魏敏摁着胸口的位置,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道,“难过到只要一想到,以后顾韫会娶别的女子,我就觉得这里好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的往里灌着风,整颗心都是空的。” 魏敏做不到余娇这样洒脱,哭着说道,“我喜欢顾韫,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的。” 余娇也想像魏敏这样放声大哭一场,可是她不喜欢流露出懦弱的样子,更不喜欢别人看着她哭的狼狈模样。 从师哥傅川去世以后,她就再也不喜欢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 她感性上头的时候,也曾想去找余启蛰,问一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自己了?为什么从前说的那些话全都变了,仕途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怎么能因大哥哥说的那几句话,就轻而易举的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理智告诉她,就算去问了又能如何,哭着去挽留吗?那样卑微的事情余娇做不来。 在这个世上有的东西,你再喜欢也不会属于你的,有些东西,你再留恋也注定要放弃。 她的爱情观,就是坦然的说喜欢,坦然的说伤心,坦然的放手,不去痴缠,为自己保留一丝尊严。 魏敏又哭了许久,余娇想着让她尽情释放一下情绪也好,只陪她静静坐着,没有再出声安慰。 等到魏敏哭得累了,余娇看了眼刻漏,已快要过亥时了,她起身去了门外,低声吩咐蒹葭打些热水过来,顺便让厨房再送些吃食。ъitv 余娇回来的时候,院里的小丫鬟便说魏敏已经等了她多时,想来是没有用晚膳的。 很快蒹葭便送了热水和吃食进来,她一向是个心思玲珑的,放下东西,便悄悄出去,一句也不曾多嘴。 余娇将帕子打湿,递给魏敏,“擦擦脸吧。” 魏敏哭的双手有些发麻,指间冰冷,她接过帕子盖在了眼睛上,声音轻哑的对余娇道了一声谢。 “你还未用晚膳吧?我叫厨房送了些吃的过来,用过饭菜,你今晚就住在我这里,等明日再还家吧。”魏敏眼睛红肿成这个样子,回去叫她爹娘见了,免不了要担心,因而余娇好意的道。 魏敏摇了摇头,“爹娘虽知道我来找你,却不好在你这里留宿,今儿还是上元节,我这便要回去了。” “那你要不要用些吃食再走?” 魏敏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摇了摇头,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今日是我叨扰了。”魏敏整理了下衣裙,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余娇吩咐蒹葭提灯,将魏敏送至前院,魏敏临上马车前,忽然回头,“余娇,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其实顾韫的眼光挺好的。” 余娇唇角微松,魏敏能这样说,应是哭了一场,心情好了一些。 目送魏敏离开,余娇回了院子,桌上的吃食余娇也没什么兴致,可是看着那两盘糯米蒸排骨和芙蓉虾球,余娇还是在桌旁坐了下来,她拿起筷子,忽然开口道,“厨房可有酒?给我送壶酒来。” 蒹葭有些惊讶,她伺候余娇这些时日,知她是从不吃酒的。 “姑娘这个时候吃酒,明日睡醒宿醉怕是要难受的。”蒹葭劝道。 余娇想任性一回,她道,“无妨的,我只小酌两杯。” 方才屋里呜呜咽咽的哭声,蒹葭守在门外都听到了,虽不知魏大姑娘为何来找姑娘哭诉,但看来姑娘心里也不大开怀。 蒹葭没有再劝,去厨房拿了些果酒过来。 “你去歇着吧。”余娇对蒹葭道。 “奴婢就在次间,您有事儿唤我。”蒹葭退了出去。biqμgètν 余娇拿了三只杯子,一一摆在面前斟满,端起其中两只杯子,分别放在了两旁。 她夹了一筷子芙蓉虾球,端起杯盏,与另外两只杯子碰了碰,而后轻抿了一口果酒。 魏敏居然说羡慕她? 余娇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羡慕的,她从出生便与爷爷相依为命,没有父母疼爱,幼年时不知多羡慕别人有父母可以撒娇,可以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可以被母亲牵着手。 她只有爷爷和师哥陪伴。 爷爷去世后,她便只剩下师哥这唯一的亲人。 可偏偏如兄长一般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哥傅川又因她而死,来到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如师哥傅川一样疼宠她的兄长,可偏偏说喜欢她的人,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余娇用手背抹去腮边的泪珠,眸中泪光隐现,她轻喃道,“爷爷,师哥,我想家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三分相似 夜深人静,敲梆子的声音过去了。 余娇吃了一肚子冷酒,屋里虽然还烧着地笼,她却无端觉得浑身很冷,手脚也虚弱无力,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矮凳。 蒹葭放心不下,一直没歇下,听到声响,隔着门帘问道,“姑娘,您可是吃多了酒?可要奴婢进去伺候?” 余娇只吃了半壶酒,越是难过,这心里头越是清醒,她道,“我想沐浴,叫人送些热水。” 蒹葭忙应下,不多时,就送了热水进来。 她进屋后,见余娇以肘撑脸,坐在矮塌上,两颊有些酡红,明显是有了醉意。 蒹葭在屏风后将浴桶兑好水,去了软塌旁,伸手去搀余娇,柔声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 余娇下了塌,摇了摇头,“不用,你去睡吧,明日再收拾。”bigétν 往常余娇沐浴从来都是不用人伺候的,可今夜不同,蒹葭担心她吃了酒,如何都不肯离去,便在屏风外守着。 余娇宽衣解带踏入浴桶,浑身都浸泡在温热的水流中,方觉心头那些寒凉,被驱散了几分。 泡了一会儿,酒意渐渐上头,余娇有些头昏脑涨,她强撑着从浴桶中起身,去拿换洗的里衣,却不防地上沾了水迹,余娇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地。 蒹葭隔着屏风,只听到‘扑通’一声,她脸色大变,急忙到屏风后,将余娇从地上搀了起来,扶着她坐到床上,蒹葭关切的道,“姑娘,可摔疼了哪里?” 余娇脑中有些晕眩,她朝蒹葭挤出一个笑脸,“别紧张,我没事儿,只是困了,你快去睡吧。” 蒹葭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才迟疑着去了次间。 余娇脑中混沌得像是一锅粥,将蒹葭打发去歇着,她往床上一躺,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bigétν 一觉无梦,睡到天光大亮,余娇是被蒹葭给唤醒的,她困意依旧很浓,虽然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但依旧困倦的打着哈欠,被蒹葭喂了一碗醒酒汤。 “姑娘,您别忘了今个儿要入宫,兴许过会儿昌乐县主就要来了。”蒹葭一边给余娇擦脸,一边提醒道。 余娇伸了个懒腰,这才清醒起来。 等蒹葭从衣柜里拿了衣裳过来,余娇穿衣的时候,才觉出左膝有些疼,低头一看,左膝上一大块青紫,擦破皮的地方还隐隐渗出血丝。 余娇揉了揉胀痛的脑门,这才想到昨夜沐浴的时候,似乎摔了一跤。 蒹葭瞧见了,就忍不住心疼道,“姑娘昨夜竟摔的这般重,都怪奴婢不精心,就该伺候姑娘沐浴的。” 余娇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不怎么疼的,你帮我把诊箱拿来。” 蒹葭是习武之人,练武的时候,也经常会受伤,若只是磕了碰了,弄出一块青紫,或是擦掉皮其实没什么的,但这种青紫还擦伤,隐隐有血丝是最麻烦的,需得先结痂,再将痂给生生揭掉,不然里面会溃脓。 蒹葭一脸自责的去取了诊箱来,余娇找出药酒先消了消毒,又上了些化瘀止痛,消肿解毒的伤药,用纱布绑好,便换上了衣裙。 蒹葭见她一脸云淡风轻,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余娇笑着道,“这点小伤不值一提,还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你别跟大哥哥说。” 别家府里的小姐都金娇玉贵,唯独她家姑娘,一点也不娇气,蒹葭只好道,“奴婢叫人摆饭。” 余娇刚用过饭,门房那里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昌乐县主来了,并未进府,在府门外等着。 余娇让蒹葭带上诊箱,正要往外走,就瞧见刘裕大步匆匆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想是刚下了朝。 余娇顿步,喊了声父亲。 刘裕摘掉头上的乌纱帽,走到余娇跟前,“我刚听你大哥哥说昌乐县主要带你进宫去见薛贵妃。” 余娇点点头。 刘裕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眉眼,眸底暗藏着担忧,只温和的道,“薛贵妃虽然得宠,但也没什么可怕的,你性子聪慧沉稳,父亲相信你能应对得了,入了宫,谨慎行事,我让你大哥哥在宫门外接你。” 这样的叮咛,令余娇心里一暖,她笑着点头,“女儿晓得。” 刘裕慈爱的道,“去吧。” 余娇带着蒹葭和白露朝前院行去。 刘裕站在原地,看着余娇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余娇还小,眉眼却已与淮阳公主有了三分相似,若等她再长几岁,皇宫那等地方,怕是去不得。 刘子期在垂花门旁站着,见余娇过来,送她去了府门,倒是并未叮嘱余娇什么。 到府门外的时候,才与余娇道,“大哥哥先去一趟安南侯府,晚点再去宫门外接你。” biqμgètν 第六百九十六章 乡君封位 自从安南侯回京,刘子期就时常出入安南侯府,余娇也是知道的,她点点头,“大哥哥,我走了。” “余娇。” 余娇才刚走出几步,刘子期便在身后唤了她的名字,余娇回眸,她很少听到大哥哥这样直唤她的名字。biqμgètν “别忘了……”刘子期点了点他自己的脖颈处。 余娇立时会意,大哥哥给她的那只凤哨,就挂在她脖颈的衣领下,她知道刘子期这是在叮嘱她,若是遇到了危险,别忘了还有凤哨。 余娇走向薛家的马车,守在车外的小丫鬟朝着马车内道,“县主,刘三姑娘来了。” 薛轻裳撩开车帘,示意余娇上马车。 坐在马车里,薛轻裳打量了她一眼,说道,“听说刘三姑娘原先是养在余公子家里的,与余公子也算是兄妹?” 余娇点点头。 薛轻裳笑了笑,似乎想要尽量在余娇面前展露亲和的一面,她说道,“你不必在我面前拘谨,与我说说你兄长在青州读书的事吧。” 余娇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用力收紧,她看了薛轻裳一眼,薛轻裳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着她说一些与余启蛰有关的趣事,这是对一个很兴趣的征兆,再进一步应就是心悦了。 余娇极轻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慢而又生涩的说道,“余……余五哥读书一向很用功,十三岁时便中了童生试的案首,后来因为身子不好,便没有再下场,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县学的山长很赏识他。” “余公子身子不好?倒是不大能看得出来。”薛轻裳颇为关心的道,“他都如何不好?可是生了什么病?请大夫瞧过了吗?” 余娇掐了掐掌心,她倒是想使坏,跟薛轻裳说余启蛰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久的,让她打消对余启蛰的念头。 可这个想法只是在心中闪念了一下,都已经分开了,她总不能阻止余启蛰奔向更好的人。 “娘胎里带的弱症,已经养好了。”余娇如此说道。 薛轻裳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关切了,掩饰般的笑着说道,“我倒忘了你便是大夫。” 她给余娇倒了一杯茶,又说道,“听你喊他余五哥,他在家中行五?” 余娇点了点头,“上头有几个堂兄,他在家中最小。” “我看你余五哥性情有些清冷,可是打小如此?”薛轻裳抿了口茶,又说道。 听她句句不离余启蛰,余娇心里有些酸楚,面上却只能故作坦然的道,“他不是外放的性子,比较沉默少言。” 其实不是的,两人好的时候,余启蛰话也不算少,会说很动听暖人的情话,也时常会对着她笑的很温柔,吃醉酒的时候,更是直白可爱。 只是这些,余娇往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一路上薛轻裳都含着笑,兴致勃勃的问一些与余启蛰有关的小事,直到马车到了宫门前,薛轻裳才略带羞意的问出了最想知道的话。biqμgètν “你余五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余娇抬眼看向她,薛轻裳眸中闪着光,神情中虽有几分羞涩,但姿态很是大方,并无寻常女子的扭捏,天之骄女就连爱慕一个人时,都是自信而又骄傲的。 余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薛轻裳追问道。 余娇起身的动作微顿,沉默了下,才道,“大概是没有的吧。”从前兴许有,现在应该是没了的。 薛轻裳轻笑道,“也是,我看你余五哥心里只有读书这件事儿,哪里会分出心思想别的。” 她似乎很高兴,在余娇下马车的时候,还伸手扶了余娇一把。 太晏的皇宫与历史上其他朝代的也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高高的宫墙,森严的守卫。 守宫门的护卫对薛轻裳颇为恭敬,蒹葭和白露都被拦在外,余娇只能一人入宫,不得带随行侍婢,薛轻裳身旁的丫鬟却可以跟着她一同出入宫门,薛贵妃的受宠程度,余娇虽尚未真正进入这座皇宫,便已经能感受到。 走在红墙长长的甬路上,薛轻裳才真正提起薛贵妃召她入宫的意图,“我阿姐自刚入宫小产过后,一直都不曾怀上过皇嗣,坊间都说你于妇人病症颇为精通,这趟唤你进宫,一来我阿姐想见见你,二来,也是想让你帮她请脉。” 薛轻裳似乎因为在马车上与余娇一直聊余启蛰的缘故,待余娇颇有几分亲近的意思,轻声与她说道,“你若能令我阿姐怀上皇嗣,你想要什么封赏,我阿姐都可满足你,便是在圣上面前帮你讨要个乡君的封位也不是没可能。” 第六百九十七章 给你请脉 与余娇所猜的一样,薛贵妃召她入宫,果然与怀子嗣有关,余娇淡淡一笑,“外间传言多有夸大其词,我自当尽力而为。”ъitv “虽说你父亲与我申首辅时常政见不合,可天下人皆知,圣上深宠我阿姐,若你助我阿姐诞下麒麟儿,这份功劳,不论是于你亦或者你们刘府,还是你父亲的前程,都大有裨益。”薛轻裳点到为止。 余娇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薛贵妃虽不是皇后,却能执掌凤印,明正帝如此宠爱薛贵妃,她若能诞下皇嗣,太子之位说不得是要换人的。 余娇心中警觉,愈发觉今日要谨慎行事,加倍小心。 薛轻裳领着余娇径直去了长乐宫,一路畅通无阻,便是有巡逻的护卫,也不曾拦下她们问话。 长乐宫殿门外是汉白玉铺就的台阶,殿内陈设装饰奢靡浮华,地上铺着异邦进贡的马鞍毯,烧了暖烘烘的地龙,点着熏香。 薛贵妃正斜靠着迎枕,闭目躺在软塌上,两个宫女跪坐在地上用花汁她染指甲。 听到侍婢进来禀告说薛轻裳带着刘家三姑娘来了,薛蓉才睁开眼,懒懒坐起身来,抬起头看向走进殿内的两人。 薛蓉穿的很是单薄,襦裙紧贴细腰,玉软花柔,娉婷袅娜,胸脯高高耸起,女人的媚意在她的身上尽显。 那张脸更是艳丽得恰到好处,与薛轻裳如初一折的凤眼,却全然没有薛轻裳不自知的倨傲,眸光流转,宛如带着星光的钩子一般,眼尾微微上挑,风姿诱人,勾魂摄魄的紧,眼角旁有一滴泪痣,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美和妖娆。 薛蓉欠身施礼,余娇也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民女见过贵妃娘娘。” 薛蓉嫣然一笑,韶华尽显,她虽已年近三十,却并无一丝妇人之态,就像是熟透的蜜桃一样,饱满而又丰盈。 她抬手示意跪在脚边的侍婢退下,拉起了薛轻裳的手,笑着说道,“你呀,是不是在外面玩疯了,可算是想起来看姐姐了。” 薛轻裳比薛蓉小十几岁,待薛蓉是亦姐亦母的感情,两人关系亲近的很,倒不曾因为身份有过尊卑之别,薛轻裳挨着薛蓉坐在了玫瑰软塌上,娇声道,“裳儿心里一直念着姐姐呢,这不巴巴的请了刘三姑娘过来。”biqμgètν 薛蓉这才将目光投向余娇,示意她起身,她打量着余娇的小脸,含笑道,“早先便听说刘次辅寻回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幼女,便叫裳儿领你进宫给我瞧瞧,可怜见的,没少在外面吃苦吧?” 余娇不敢抬眸直视薛蓉,只摇了摇头,“多谢娘娘挂心。” 薛蓉见她拘谨,误以为这小姑娘头次进宫,没见过什么世面,抬手让婢女给余娇赐座,笑着道,“在本宫这里不用拘着,没有外人,难得有跟裳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来看本宫,你们活泼些,本宫也能沾染些年轻。”bigétν 薛轻裳搂着她的手臂笑嘻嘻的道,“阿姐本来就年轻貌美,瞧着跟我们一般大似的。” 薛蓉点了点她的脑门,宠溺的笑道,“就你嘴甜。” 宫女上了参茶进来,薛蓉揭开杯盖,饮了一口,看向余娇,柔声说道,“回京来,吃住可都还习惯?” 余娇没碰参茶,简短答道,“都还好。” 薛蓉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只觉这刘家三姑娘到底是养在穷乡僻壤里长大的,人未免太呆愣无趣了些。 薛轻裳以余娇是初次得见像薛蓉这样尊贵的人物,紧张到连话都不会说了,顾忌着余娇是余启蛰的妹妹,便帮言直奔主题道,“阿姐,我已经跟刘三姑娘说了,你身子不适,让她给你请脉。” 第六百九十八章 求娶你 薛蓉拍了拍薛轻裳的手背,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最是知道疼人了。”薛蓉话音一转,朝余娇说道,“既然裳儿都已经与你说了,你便来给本宫号号脉吧。” 余娇提着诊箱走到玫瑰软塌旁,从诊箱里拿出脉枕放在了塌旁,薛蓉伸出雪白娇嫩的手臂懒懒的搭了上去。 离得近了,余娇嗅到薛蓉身上有股媚人的异香,她微不可查的吸了吸鼻子,面色如常的掏出帕子盖在了薛蓉的腕上,才伸出手指朝脉搏摸去。biqμgètν 薛蓉斜躺在软塌上,缓声说道,“本宫随圣上还在潜邸时,曾有过身孕,只是不慎小产,从那以后,便再未怀过身子,本宫和圣上这些年心里头最忧心的便是没有一个属于我们的皇子。外间都说你擅妇疾,得了送子观音的仙术,你若能让本宫诞下麟儿,不论是于本宫,还是圣上来说,都算是一件大功德。” 余娇垂眸不语,薛蓉说这番话,无非是拿明正帝作势,敲打她,余娇早在入宫前便打定主意,无论诊出薛蓉是因何不能生产,绝不会据实相告,宫里这摊浑水,她不能淌进去。 虽然早有猜想,但薛蓉的脉象还是让余娇心里一颤,竟是十怪脉之一的鱼翔脉,头定而尾摇,浮浮泛泛,似有似无,三阴数极曰亡阳。 这样的脉象,宫中的太医不当诊不出来,观薛蓉却像是一无所知,余娇敛去眸中情绪,收起手指,“娘娘可是时常觉得阴冷,且腹内亦觉冷,肠胃虚弱,进食后会腹泻?月事经常推迟且多有血块?” 薛蓉凤眼微亮,她微微颔首,“坊间传言倒是不假,你只摸脉便能诊出这些,倒是比宫里的太医还要强上许多,你所说的,的确如此。” “娘娘,我看下您的舌苔。”余娇又说道。 薛蓉便微微张开嘴,余娇说道,“娘娘舌白苔厚燥,口中可时常食而无味?” 薛蓉看向余娇的眸光认真了许多,她点了点头。 “舌白可服小柴胡汤和解,舌苔厚燥,用井水浸青布片子,于舌上洗净后,用生姜切片时时浸水刮之,其苔自退。”余娇说道。 薛蓉心里最为关切的是她还能不能产子,已按捺不住追问道,“本宫的身子可还能怀上身孕?” 余娇垂眸静立,恭敬的道,“娘娘体内阴气过盛,阴阳失调,下元虚冷,肝经湿热,崛起上冲,寒湿下注,三阴虚寒,伤了脾肾,男子阴冷而痿,女子……阴冷则影响生育。” 薛蓉脸色一白,柔婉的声音已变的有几分尖利,“你是说本宫已无法产子?” 薛轻裳则一脸焦急的去拉余娇的手,“你医术这样好,应有法子给我阿姐调理身子的,我阿姐还这样年轻,怎么可能无法有孕?” 余娇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惶恐的道,“娘娘多年前小产,伤了身子根本,肾主一身阳气,脾可化生气血,娘娘脾胃虚寒致孕宫难育已有多年,民女医术不精,实在回天无力。” “我阿姐最是畏寒,这些年太医一直在开方给她调养身子,秋日天刚凉下来,我阿姐殿里就会烧起地龙,冬日这屋里更是暖如春日一般,怎么可能虚寒至此?”薛轻裳焦急而又无法接受的拽着余娇的手,她深知阿姐有多么想要生一个皇子,薛家的荣宠全都系于阿姐一身,她若不能产子,待圣上百年后,薛家的富贵荣华怕是就要到头了。bigétν “你不是幼时见过南海观音,得了送子娘娘的仙术,你快用仙术救治我阿姐呀!” 薛轻裳攥得有些用力,长长的指甲掐的余娇手臂有些疼,她沉静的道,“县主,那些都只是外面以讹传讹,无稽之谈,余娇并不通仙术。” 相较薛轻裳的激动,薛蓉只是坐在软塌上,凤眸锐利的盯着余娇,朝薛轻裳道,“好了,裳儿,阿姐不是教导过你,无论何时,都不许这般失态。” 薛轻裳看了一眼薛蓉,不甘的松开了余娇的手臂。 薛蓉在玫瑰软塌上静静坐着,气势却已与方才的柔美完全不同,长长的眼尾高高挑起,眸光透着冷意。 她开口好似十分随意的道,“前几日,秦老伯爷进宫面圣,带上了他那不成器的孙子,求皇上给秦世子指门亲事。”ъitv 余娇低垂的睫毛轻动了下,薛蓉不会无端在这个时候提起与她有过节的秦光。 果不然,薛蓉很快便接着道,“世家里最不着调的应就属秦世子了,不成才不说,还被顾小侯爷打断了腿,如今跛了只脚,偏生秦老伯爷疼他疼得很,豁出老脸在圣上面前哭求,圣上心善,也是要顾念一番老臣的情谊的,你可知秦老伯爷想为秦世子求娶的是哪家姑娘?” 余娇抬起眼来,“余娇不知。” 薛蓉抿唇微微笑着,“他要求娶的是你们刘府的姑娘,当初秦老伯爷为了秦世子闹到圣上跟前,圣上也是知道你们两府之间的过节的,忧心这桩指婚不妥,结亲不成反倒会是一对怨偶。只是秦老伯爷说如今秦光身有疾,不良于行,正适宜娶个会医术的妻子照料,秦光在杏楼对刘三姑娘言行逾矩,便是因为心仪刘三姑娘,虽因刘三姑娘折了一条腿,但这爱慕之心半分未减。”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中毒之兆 余娇静默的站着,等着薛蓉后面的话。 薛蓉也不急不躁,伸出两根染了凤仙花汁娇嫩的手指,从奢华的银盘中取了一块糕点送到了唇边,慵懒而又娇媚的笑道,“秦世子的一番痴情打动了圣上,若不是本宫凑巧过去给圣上送养身汤,圣上差点就允了秦老伯爷。本宫与圣上说,秦世子的深情纵然可贵,可刘三姑娘未必是愿意的,誰会愿意嫁给一个轻薄过自个儿的男人?何况刘次辅才刚找回刘三姑娘,刘三姑娘年纪尚小,才刚刚及笄,上头的兄长和阿姐都还未成亲,刘次辅必定是舍不得这么早便将小女儿嫁人的。” 余娇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装傻充愣下去,她微微屈膝,“多谢娘娘帮言。” 薛蓉用帕子擦去唇角边的点心残渣,端起桌上的参茶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本宫也是心疼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好端端被指一桩这样的婚事。只是啊,秦老伯爷在圣上跟前胡搅蛮缠,哭得圣上实在有些不忍心,说是若不能为秦世子求娶刘三姑娘,那刘二姑娘倒是合适的人选,刚好刘二姑娘也到了适亲的年纪,刘次辅教养出的女儿无论人品还是才学都是不差的,嫁去他们通勤伯府日后做个爵夫人,也不算是辱没了刘家的门楣,他们通勤伯府是真的想跟刘府结秦晋之好。” 余娇瞳孔骤然紧缩,咬了咬唇,她没想到秦家竟会将主意打到瑶玉的身上,若是秦光冲着她来,余娇没什么好怕的,可瑶玉不能因为她的牵连,遭受这样的 无妄之灾。 薛蓉暗暗观察着余娇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看来宫外递来的消息是对的,刘家这个小女儿跟刘家二姑娘姐妹间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薛蓉放下茶盏,淡淡的看着余娇,继续说道,“本宫那日心情好,看不上秦家那个老匹夫倚老卖老,硬是拦着圣上,没让他下旨指婚,只是备不住,这宫里万一有人给圣上吹枕旁风。” 薛轻裳在一旁机灵的道,“呀,通勤伯府一向跟忠勇侯府要好,秦光行事混账,多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若是皇后娘娘帮秦光在圣上跟前讨要旨意,那刘二姑娘岂不是只能嫁去秦府了?” 薛蓉轻叹一声,“刘二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下半辈子日日都要伺候个跛脚的夫君,本宫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bigétν 两人这一唱一和,全然是在说给余娇听,余娇掐了掐手心,努力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事关瑶玉,就乱了分寸。 “阿姐,你就帮帮刘二姑娘嘛,秦光那种恋酒贪色的男人,哪里是良配啊?”薛轻裳扯着薛蓉的衣袖撒娇道。 薛蓉无奈一笑,扯下薛轻裳的手,“阿姐自然是想帮的,只是这后宫又不是阿姐一个人说了算,皇后娘娘有个太子这样的儿子做依仗,本宫年过三十尚未能圣上生个一儿半女,终是矮她一头的。” 余娇太明白薛蓉说这话的意思了,无非是拿秦光指婚一事,来要挟她。 大哥哥曾与她说过,薛家在前朝靠的是申添申首辅,而冯皇后则是因忠勇侯手握兵权,才能坐稳后位,秦家依附于冯家,是太子党。 冯家拉拢过父亲刘裕,只是父亲从不结党营私。 若是刘府真的与秦家结亲,就算是结仇,但某一方面来说,他们刘府还是会因姻亲的关系,被绑在冯家这条船上。 薛蓉难道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冯家的势力壮大? 若秦光要指婚的是余娇,她敢赌一把,不被薛蓉挟制就范,可这是瑶玉的终生大事,就算余娇心里明白这点,也不敢拿瑶玉的亲事去赌。 孑然一身自然不用顾首顾尾,可余娇现在不是,秦光是她惹下的麻烦,她不能让瑶玉去承担这个风险。 余娇闭了闭眼,抬起头,杏眸沉静的看向薛蓉,“娘娘的脉象是鱼翔脉,此乃中毒之兆。” 薛蓉脸色一变,“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号错了?本宫这里每隔五日都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为本宫调理虚寒之症,若是本宫身子有恙,太医怎会不告诉本宫?” 余娇既已决心要为薛蓉治病,便不再装傻充楞,恢复了寻常看诊时的胸有成竹。 她静静说道,“娘娘的三阴极寒,是常常服用伤脾肾的极寒之物所致。太医给娘娘调养虚寒之症所开之药,余娇能否看一看?” 薛蓉脸色沉冷下来,招手唤贴身宫婢去取了尚未服完的药物来。 余娇打开药包,抓起纷杂的药材,仔细辨认了下,又凑近嗅了嗅,“这药没问题,娘娘可有常服食之物?” 薛蓉蹙眉想了想,余娇在一旁提醒道,“汤食或是茶水,还有娘娘身上的异香是从何而来?” 第七百章 知无不言 薛蓉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宫女吩咐道,“将我常用的龙须血燕端来。” 她转头看向余娇说道,“本宫身上的异香是体香,并非用了什么香料和香丸。”说这话的时候,薛蓉有些自得,明正帝最爱的便是她身上这独一无二的体香,宫里不少女人暗地里想法子往身上熏香,可那些味道沾染上的香气,哪有她的体香浑然天成?都是些不入流的争宠手段罢了。bigétν 余娇却微微皱眉,所谓体香,不过是每个人都能分泌一种激素,形成自己独特的生理气味,也可以说成是荷尔蒙,这种个性生理气味是伴随第二特征完善,并在青春发育成熟后逐渐出现的,只有异性在深度接触中,才有可能会嗅到这种独特的气味。 薛蓉身上媚人的异香,不可能是体香。 余娇便问道,“这种‘体香’娘娘自出生便有?还是后来身上才出现的这种味道?还请娘娘据实相告。” 薛蓉脸上的自得微微收敛,“倒也不是一出生就有,女童身上若有这样媚人的体香,未免太古怪了些,本宫身上的体香应是年过二十后才渐渐发散出来的。” 这时候宫女送了龙须血燕进来,端给了余娇,余娇低头检查血燕,只听薛蓉声音多了些落寞,道,“也是那一年,本宫痛失了肚里的孩子。” 薛蓉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眸底藏着一丝恨意。 余娇听她这般说,已经确定薛蓉身上的异香有古怪,只是她自己一无所知,还错以为是体香。ъitv 她用汤匙搅弄了下碗里的龙须血燕,又掏出一块帕子,从血燕中挑出了一根深紫色的节状草,捧着这只帕子,余娇出声问道,“娘娘,这血燕中除了参须,金丝燕燕窝,还有什么?” “还有你挑出的这是子肌草,倒也没旁的了。”于薛蓉而言,子嗣是头等大事,她对余娇倒是知无不言。 “子肌草?”余娇倒是未曾听说过这味药材,虽然药草不同地方和朝代名字会有所不同,可余娇生在中医世家,又从小便被爷爷带着四处采药,见过的草药很多,这种深紫色的节状草,包括子肌草这个药材名字,她都是头次见到。 薛蓉倒是很耐心的解释道,,“子肌草是从岭南那边传来的,外邦才有的药草,服之可令肌肤莹润白皙如稚子,吹弹可破,本宫这些年容颜长盛不衰,多亏了它的功劳。” “既是外邦才有的药草,娘娘又是如何得知它有如此奇效?”余娇问道。 薛蓉微微一怔,轻拧起柳眉,“难道这子肌草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微微摇头,“是荣嫔与本宫说的,你应不知荣嫔是誰,不过她不会害本宫,也不敢有害本宫之心。” 余娇记忆力一向不错,她记得刘子期说过,四皇子的母妃是荣嫔,荣嫔的出身并不好,在宫里依附薛蓉,才得以保全母子平安。 余娇虽未见过荣嫔,但能令薛蓉这般信任于她,想来这女人也是极聪明的。bigétν “劳烦娘娘让人多取些子肌草来。”余娇道。 第七百零一章 赏你一盒 薛蓉吩咐完宫女去私库取子肌草,对余娇说,“本宫所用的膳食,都是经宫婢们用银器验毒过的。” 银器验毒应是古人常用的法子,针对砒霜之类的毒药,倒是有效。 因为砒霜中含有大量的硫化物,硫化物与银反应,生成黑色硫化银,肉眼可见,便可确定食物有毒。 不过银器验毒其实检测出来的是硫杂质,倘若下毒的并非砒霜,而是植物菌菇类毒药,用银器探测就会失效。biqμgètν 而有毒的植物大多形状怪,颜色鲜艳或独特,或者有色斑色纹等,子肌草颜色呈深紫色,且是节状形草株,单就外观而言,很像是有毒植株。 宫婢很快取来了一盒子肌草,余娇打开盒盖,密密麻麻的子肌草就像是紫色大蜘蛛的爪子,她凑近嗅了嗅,子肌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很像是鱼虾腐烂后的味道,这个味道在那碗血燕里是嗅不到的,可能被燕窝和参须的味道压下了。 一般有毒的植物大多气味奇特刺鼻,嗅闻赶到辛辣或闷臭,闻后往往有头晕,恶心或呛人的感觉。 总结来说,植物中如果含有破坏人体器官功能和代谢机能的有毒有害物质,往往具有一下几个特性,有刺激性,无论是对皮肤还是对嗅觉,还有味道口感奇怪,颜色显眼等,而子肌草已经符合了其中两条特性。ъitv 余娇捏起一根子肌草,放进了口中,用舌头仔细舔尝,子肌草味道微苦,且带有淡淡的腥臭味道,她吐出了子肌草。 “可有异常之处?”薛蓉神色认真的道。 余娇回道,“还要再辨。” 若是刚采摘的植株,可以隔开小口,洒一小撮盐,观察植株伤口是否改变颜色,通常变色的植物是不能服用的,可这子肌草是晒干之物。 余娇想了想说道,“叫人准备两个灶,将这盒子肌草一分为二,用开水煮,其中一个锅子只用清水,什么都不要加,另一个锅里煮沸后,加一些浓茶进去。” 薛蓉抬手,示意宫女按照余娇的话去照做。 “兴许这子肌草并无毒呢?”薛轻裳见余娇一直盯着子肌草不放,又这样大费周章,说道,“荣嫔和我阿姐很要好的,就连四皇子也一向对我阿姐敬重的很,比他母妃还有过之无不及。” 余娇对薛轻裳的话不置可否,她只相信事实。 “若是子肌草真的没有任何毒性,娘娘日后服用也可安心。”余娇如是说道。 薛蓉点了点头。 “娘娘,可允我在殿中四处看看?”余娇又询问道。 薛蓉环顾了下自己的寝殿,“可。” 余娇便在殿中四处看了起来,她并非闲逛,中毒除了从口而入,也有可能是毒物长时间接触,所以余娇先是去看了薛蓉用的熏香,还有就寝的床榻,几乎将薛蓉平日会接触到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 余娇在梳妆台前停留的时间最为长久,薛蓉这样爱美的女人,胭脂水粉自然很多,她取出银针在瓶瓶罐罐中试过,银针几乎刚一刺入,就发生了变色。 这些胭脂水粉铅粉含量很高。 薛蓉伸出玉臂,从梳妆台前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盒,微微笑道,“这是本宫最爱用的玉面桃花粉,搽在脸上娇艳逼人,你若是喜欢,本宫待会儿赏你一盒。” 第七百零二章 原因 薛蓉打开盒盖,用手指蘸了些粉,扑在了脸上,那张本就妩媚妖娆的脸,愈发白皙艳丽。 薛蓉看了眼铜镜,笑容曼妙,将桃花粉放在了梳妆桌上,余娇拿过粉盒嗅了嗅,也用手指蘸了些粉,在指腹上搓了搓。 “娘娘这粉……” “这粉怎么了?”薛蓉微微牵起眉头,接过话。 “这玉面桃花粉中似乎用了许多药材。”余娇说道。 薛蓉微微颔首,“难得你能看出来,这玉面桃花粉是用古方制成的,可不是街上寻常人用的那等铅华粉,铅华粉虽涂在脸上可以增白,不易掉落,但用的时日长了,会让肌肤发青。” “娘娘以为这玉面桃花粉中没有铅粉吗?”余娇将银针刺进粉中,很快整根银针泛黑,她道,“这粉用了石膏,滑石,铅华,蚌粉,蜡脂,益母草,葵花子汁,还有壳麝。” 薛蓉气的重重在桌上拍了下,“好他个范奎,竟然骗本宫!”bigétν 范奎是将玉面桃花粉进献给薛蓉的人,他自称家中有祖传古方,制出的桃花粉没有铅华不说,还放了多种养颜的药材,常用不仅于肌肤无害,还可以驻颜养颜。 旋即薛蓉又疑惑道,“既然这桃花粉中也有铅华,为何本宫用了多年,肌肤不仅无损,却一直白皙细腻,光滑娇嫩?” 余娇眉头轻皱,就在这个时候,端着子肌草出去的小宫女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汤钵的太监,“娘娘,灶房按照余女医吩咐的,煮了两锅子肌草,清水煮的锅子倒是瞧不出什么来,浓茶这锅……” “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了?”薛蓉冷声喝斥道。 余娇走近朝两只锅子看去,拿起汤勺在加了浓茶的那只钵盂里搅动了下,锅底出现了大量的沉淀物。 她对捧着另一只钵盂的太监道,“摇一摇这只钵盂。” 小太监抬眼朝薛蓉看去,薛蓉微点下颚,示意他照余娇的话去做。 小太监摇晃着钵盂,汤水很快就浮现了大量的泡沫。 余娇示意薛蓉来看,又捞起另一只钵盂的沉淀物,“子肌草是含毒的。”煮过的汤水加入浓茶,若产生就大量沉淀,则表示内含重金属,或生物碱,而摇晃后产生泡沫的汤水,则表示含有皂甙类物质。 薛蓉看着两只锅子,脸上神情变化莫测,刚染过凤仙花的长指甲生生被折断在手心里。 余娇忽然想通了为何桃花粉中有壳麝,她去到梳妆镜前,取了那盒桃花粉,将熬过的汤汁舀了一勺,滴进了桃花粉中,很快空气中弥漫起一股与薛蓉身上一模一样的媚人香气。 薛蓉闻见这个味道,转过脸来,凤眸森寒一片。 “娘娘应是也闻见了。”余娇说道,“所谓体香,是娘娘所服食的子肌草和壳麝两味药材混在一起,散发出的气味,娘娘身上的味道之所以要清淡许多,是因娘娘并未直接服食壳麝,而是以桃花粉敷面,壳麝透过肌肤缓慢渗透进娘娘的体内。” 薛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除了这异香,那本宫这些年无法怀上孩子,也是因为子肌草和桃花粉?”ъitv 余娇说道,“虽我未曾在医书上看过有关子肌草的记载,但方才我尝过,这子肌草药性寒凉,而壳麝有活血催产的功效,可用于难产死胎,但若常年频繁接触壳麝,就会导致流产不育,与子肌草两相作用在一起,正是致使娘娘三阴极寒,无法怀有身孕的原因。” 第七百零三章 要一个孩子 麝香是一味中药,有醒脑开窍的作用,但麝香会促进子宫收缩,对于受精卵着床会起到干扰作用,扰乱内分泌以及影响生物体荷尔蒙的正常在发挥,而这壳麝便与麝香相似。 薛蓉那双娇嫩白皙的双手,此刻手背青筋凸现,她捏紧成拳,挥手示意宫女和太监们退下。 殿内顿时一片安静,薛轻裳窥着薛蓉难看的脸色,“阿姐,要不要将荣嫔叫来一问?” 薛蓉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被气得狠了,她到底在这深宫中待了多年,纵然平日行事跋扈,可并非全然没有脑子和城府。 荣嫔母子这些年仰仗着她的鼻息,在这后宫才能安稳度日,荣嫔要害她,若说背后没人指使,薛蓉绝不信她有这个胆子。 她目光凝在那两锅子肌草上,按捺下心中的怒火,朝余娇问道,“本宫的身子可还有补救的法子?”bigétν 余娇迟疑了下,薛蓉看出她的犹豫,“你今日能查出本宫多年不能生育乃是被人所害,已是本宫的恩人,本宫若能产下皇嗣,日后你若有求于本宫,无论何事,本宫可允你三桩。” 薛蓉起身,去了内殿,不久,捧了凤印回来,“本宫虽不是皇后,但在这后宫代为执掌凤印。” 执掌凤印,便是这后宫真正的掌权人,只是没有皇后的位分罢了,这是薛蓉想告诉余娇的。 她拿起凤印,在空白的诏书上,盖上了凤印,拿起这空白诏书,朝余娇走近。 “空口无凭,这张空白的诏书便是本宫的诚意。”她将诏书递向余娇。 盖了凤印的诏书,相当于皇后的懿旨诏令。 刘裕与申添的前朝之争,身为刘府的女儿应当是知道的,薛蓉如今不敢再小看余娇,她这会儿若再瞧不出头先余娇的表现只是为了在她面前藏拙,那她这些年算是白活了,也不可能在这后宫里生压冯皇后一头。 “秦家的亲事你也无需再担心,本宫自会叫圣上驳了秦老伯爷。”薛蓉实在太需要生下一个孩子固宠了,她虽保养宜,可年岁不饶人,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她又怎会不懂? 圣上近些年来愈发痴迷服丹,身子已大不如从前,她若不能诞下麟儿,这天下终究会落在冯皇后那对母子手上,她这些年给冯皇后穿了多少小鞋?若有朝一日,冯皇后翻身,待她扬眉吐气,她薛蓉的下场气岂会好过? 薛蓉硬将无字的诏书塞进了余娇手中,薛轻裳在一旁劝说道,“我阿姐从未待誰这般宽厚过,刘三姑娘,你可知我阿姐之前是如何落了胎?她是被人下了虎狼药,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子,胎儿都已在腹中成形,却生生滑了胎,最后却只揪出是个宫女所为,不了了之。我阿姐那时痛不欲生,差点就随那孩子一起去了。直到现在,每年到了那孩子的忌日,我阿姐都会斋戒,为他念经祈祷一整日。”bigétν 余娇并非因是被薛轻裳这番话打动,她在决定开口告诉薛蓉不孕乃是中毒的时候,就已被绑在了这件事上。 “以娘娘现在身子的状况,若想怀孕产子,不仅会损耗身子根本,容貌也会迅速衰老,您还执意要怀个孩子吗?”余娇看着薛蓉道。 她并非夸大其词,子肌草和壳麝互相作用,使得薛蓉容貌娇艳,其实这就像那种极其艳丽的植物一样,花团锦簇,其实地下的根茎已经腐烂了。ъitv 薛蓉外表肌肤娇嫩,容貌如貌美韶华的年轻姑娘无异,可脾肾都已亏空,三阴极寒,实不是长命之兆。 子肌草就像是寄生虫一样,极力吸收身体的养分,输送到皮囊上,皮囊越美,内里却愈亏空。 用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来形容也不为过,如果不深究它的引申意思的话。 薛蓉下意识的用手去轻抚脸庞,似乎根本无法接受容貌衰老,她朝余娇艰难的开口问道,“就没有不损容颜的法子吗?在这后宫,若没了好看的容貌,哪里还会有圣宠……” 余娇看着她,摇了摇头,“娘娘内里亏空的厉害,这些年容貌长盛不衰,不过是靠子肌草吸食气血供养着,却亏空了内里的气血,我帮娘娘调养身子,会使子肌草的作用消失。再者,以娘娘这个年纪怀孕产子,本就很伤身子。” 薛蓉见余娇说的笃定,心里不禁有些犹豫,她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她用指腹摸着镜中自己的脸,启唇轻声而又坚定的道,“纵使容颜不再,本宫也要一个孩子。” 第七百零四章 争宠和算计 薛蓉转过头来,凤眸坚毅的看向余娇,郑重而又认真的道,“本宫要一个孩子。” 容颜本就易逝,在这后宫,靠容貌争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这深宫里,什么都不如一个孩子来的踏实。 前朝她薛家有申首辅可以依仗,只要她能诞下皇子,将太子之位谋夺到手,往后这天下还不是他们薛家说的算! “娘娘心中既然已有决断,余娇定当尽力为娘娘调理身子。”余娇从诊箱中取了纸笔,坐在桌旁开方,笔墨落在纸张上,余娇顿了顿,出声道,“敢问娘娘,原先为您请平安脉的是太医院哪位太医?” 薛蓉眸光一凛,噙着冷意道,“太医院的王珉。” 余娇杏眸微闪,倒是巧了,这样好的时机,她若不趁机做些什么,都对不起王珉当时大费周章的构陷她。ъitv 薛蓉说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本宫听闻你与王珉也颇有些渊源,似乎还闹去了刑部。” 余娇坦荡的道,“民女的确与王太医闹过些不快。” 薛轻裳笑着道,“若不是王珉闹出了与你的案子,我们还不知你原来有这么好的医术。” 薛蓉看向余娇的目光多了些欣赏,说道,“这王珉原先是太医院的院判,都言他是妇科圣手,自打本宫入宫起,一直都是他给本宫请脉开方,你方才看的那副医治虚寒之症的方子也是他开的。” 余娇脸上多了一抹欲言又止的神情。 薛蓉在玫瑰软塌上坐下,看着她抬手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宫女太监们早就在余娇查出子肌草有毒的时候,被薛蓉屏退去了殿外守着,这会儿长乐殿里只有她们三人。 余娇犹豫着道,“那民女就直言了,先时给娘娘诊脉时,民女心中便有疑惑,娘娘的鱼翔脉宫里的太医不当诊断不出,民间医术不精的大夫或有可能,但能在宫中当值太医,切脉之术必定都是精通的,民女观娘娘像是一无所知,应是被人有心欺瞒。” 薛蓉早在余娇说出她是中毒之兆的时候,便已想到这些,见余娇似未言尽,她示意余娇接着说。 “还有那副调理虚寒之症的药虽无毒,但药的剂量有问题,每一味药的剂量都极轻不说,且并未真正用到任何一味可以滋补娘娘肾阳的药材,可以说是对调理娘娘的体寒阳虚并无任何作用。”biqμgètν 薛蓉那双凤眸愈发冷,她勾起唇角,凉凉的道,“若不是你,本宫还真是不知,原来周身群狼环伺!” 薛轻裳因这冷凝的氛围,表情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也不敢再开口。 余娇执笔淡定的继续写方子,等最后一个字落成,才道,“民女说这些也是为了给娘娘提个醒,以免抓药之人出了差错,娘娘吃了民女开的药方却没什么效果。” 她将两副方子拿给薛蓉,“民女所开的药材有些名贵。” 薛蓉认真看了一眼方子,她并不懂药材,只说道,“无妨,再名贵的药材,本宫也能找齐,你只管开方,药材我吩咐人去寻来。” 余娇颔首,“这副方子娘娘需连服一月,熬夜也需是可靠之人,三碗水煎煮成一碗热服,子肌草和那桃花粉都不可再沾碰,届时民女再进宫,为娘娘请脉换方。另一副则是煎煮成汤药,每晚安寝前泡脚一刻钟,人足底有许多穴位,可通肾阳。” 薛蓉将两副方子都仔细收下,脸上的冷意褪去了不少,“照你的方子调养,要用多久,本宫才能怀上身子?” “应要半年之久。”余娇说道,“娘娘身子亏虚的厉害。” 薛蓉却心情大好,“不过是半年,本宫等的。” 熬了十几年,她都未能怀上一儿半女,如今好歹有了盼头,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半年。 薛蓉这会儿瞧着余娇愈发顺眼,拉着她的手道,“本该厚厚封赏你的,可不想竟牵扯出本宫身边许多龌龊事儿,本宫还得仔细彻查一番,好找出背后指使之人,今日就不宜对你大加封赏了。” 余娇笑了笑,“不妨事的,民女懂得娘娘的难处,只是……秦家的亲事还请娘娘多费些心。” “本宫许了你的,断不会食言。”薛蓉十分干脆,“你大可安心,就秦光那等货色,还真是配不上你们刘府的女儿。” 她打量着余娇的眉眼,有些惋惜的道,“倒是可惜,我们薛家没有与你适龄的男儿郎,不然本宫还真是想将你这么聪慧又能干的姑娘,指进我们薛家。” 余娇只得抿唇做出有些羞怯的模样,“娘娘厚爱了。” “待本宫清理好门户,再好好封赏于你。”薛蓉松开了她的手,笑着说道。 薛轻裳心里惦记着余启蛰,自然想要跟余娇先打好关系,便在一旁笑着道,“阿姐,若等您怀上身子,帮刘三姑娘向圣上讨要个乡君的封位,这样一来,她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看诊也便意许多。” 薛蓉知道薛轻裳从小便被宠得性子有些傲,很少能看得上京里的世家女们,今儿见她三番两次帮着余娇说话,只当她也喜欢余娇这小丫头,笑着应道,“好,你倒是出了个不错的主意,赶明等我怀上身子,便跟圣上说一说。” 这种日后的话,兑不兑现是两说,余娇眼下只浅笑着道谢。 薛轻裳还要留在宫中陪薛蓉,薛蓉便吩咐宫女送余娇出宫。bigétν 走出长乐殿,阳光洒在身上,余娇才觉得浑身一轻,饶是薛贵妃的殿中烧了暖烘烘的地龙,她在殿中还是没由来的觉得浑身发冷。 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的诡计争端,实在是层出不穷,余娇甚至有些庆幸,她醒来的时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而不是困在这深宫之中,只能靠着算计和争宠过活的可怜女人。 宫女引着余娇走的并不是正路,曲折回转的小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显然是听了薛蓉的吩咐,越少人知道她入宫给薛蓉看诊越好。 走过太湖旁的假山时,忽然出现两个太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第七百零五章 与本公作对 宫女一看这两个太监的服饰,便语气客气的道,“司礼监的两位公公缘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其中一位太监对着余娇道,“程掌印知道刘三姑娘进宫来了,特意命我们请刘三姑娘过去一叙。” 小宫女饶是长乐宫的人,在听到是程英要请人后,也不敢再置喙。 余娇可一点也不想见程英,在莲溪庵后山听到的那番话,余娇都还记得,程英显然是知道薛蓉无法怀上孩子的,还想送那个养兔子的姑娘入宫,若叫程英知道她如今坏了他的好事…… 恐怕就不是解剖一只兔子便可了事的了。 “我兄长还在宫门外等着,若是迟迟不见我出宫,恐会担心的,还请两位公公给程掌印传个话,妤宁今日实在不便。”余娇屈身礼数周全的说完,便迈步想要走。 两个公公伸臂拦住了余娇的去路,方才说话的那个太监脸色不变的道,“刘三姑娘还是莫要为难奴才了,奴才也是听令行事,刘三姑娘可别逼着奴才们动粗!” 太监的话中颇有威胁之意,长乐殿的小宫女闻言也颇有些着急,贵妃娘娘才吩咐了她要好生将人送出宫去,她还专拣了僻静的小道,谁能想到司礼监的人竟突然冒了出来,要人的还是程掌印。ъitv 小宫女只好抬出薛蓉来,想着多少能令这两个太监顾忌几分,“二位公公,刘姑娘是我们贵妃娘娘今日请进宫来的贵客,若是吓到了刘姑娘,奴婢在贵妃娘娘跟前也是没法子交差的。” 那太监朝说话的小宫女露出了一个阴佞的笑容,音调拔高,显得有些尖细,阴恻恻的道,“我们掌印大人要见的人,你敢拦着不让?” 小宫女顿时吓得冷汗连连,颤声道,“奴婢不敢,不敢。” 余娇心里无奈,见识过那位程督公的为所欲为,只得道,“我跟你们去见程督公便是。” 她扭头对小宫女道,“你回宫吧,见过程督公,我会自行出宫。” 两个太监脸色瞬间转变,笑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 小宫女急急忙忙转身往长乐宫走,去给薛蓉报信。 两个太监引着余娇去了太湖旁的水榭,挨着水榭有座巨石堆砌的小山,凿了可容两人并行的石阶小道,站在石阶旁,两个太监停下了步子,“姑娘自个儿上去吧。” 余娇提起裙摆,踩着石阶速度极慢的往上走,她实在不想应付程英这种喜怒无常、心思难测、又高权在握的人。 昨天摔伤的左膝此刻隐隐作痛起来,每抬脚上一层台阶,便刺痛得厉害,原先余娇是想故意拖延,这会儿因为左膝,倒真的像龟爬一般。 假山修葺的并不算高,余娇花费了一刻钟,到了山顶。 山顶修了一座凉亭,身着大红蟒衣织金飞鱼服的程英斜倚在栏杆上,姿态慵懒,手中捏着鱼食,动作极其随意的扫向湖面。 “本公该叫人将你抬上来的。”程英捏着鱼食,侧过脸来看向余娇,锋利的眉眼噙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余娇走到他面前,屈膝道,“余……妤宁见过督公,不知督公叫妤宁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程英打量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鱼食全都抛洒出去,拍了拍手,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锦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看到桌上那盘石榴了吗?” 余娇朝凉亭的石桌看去,盘里摆了四五个火红的石榴,也不知这样的隆冬时节,是从哪弄来的。 “本公想吃石榴了。”程英擦过手,在石桌旁坐下,言简意赅。 余娇:…… 你想吃便吃呗,石榴不就摆在你面前,还有谁敢拦着不让你吃不成?余娇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只是没胆子将这话说出来。ъitv 程英不再说话,只盯着她,余娇想了想,忽然领会到更深一层的意思,试探道,“督公是让民女给您剥石榴?” 程英挑眉道,“不然呢?” 余娇只得在凉亭中坐下,将诊箱搁在一旁,从盘中拿起一颗石榴,乖巧的剥了起来。 誰不知道石榴最是难剥,这亭里也没什么工具,余娇因为行医,指甲修剪的很短,光是开缝就费了很大工夫。 她灵机一动,从诊箱中拿出了手术刀,“督公若是不介意,民女用这个给督公剥石榴可好?” 程英嫌弃的皱了皱眉,“你敢?这刀子给多少人剖过腹,你居然用它来给本公剥石榴!” 他拉过桌上的食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副银签和刀,递给了余娇。 余娇从善如流的拿起刀子将石榴一头切掉,从切面向底部划一刀,顺着刀痕掰开石榴,用银签将石榴例剔进碗里,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剥完了一只石榴,余娇将碗端给程英,又拿了一颗继续剥。 程英捏起石榴粒,缓慢的吃着,“味道还不错。”他斜睨着余娇,“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与本公作对,你可知是个什么下场?” 第七百零六章 误会什么 余娇手一抖银签扎进了手心,她吃痛微微蹙眉,没有抬头去看程英,只是语气如常的道,“妤宁听不懂督公的话。” 程英淡淡一笑,神色变得有些冷漠,手指轻轻一捏,鲜红的石榴籽崩出汁水,乍一看宛如血水一般。bigétν 他撩起狭长的眼皮褶皱去看余娇,“装傻?” 程英嗓音淡漠,他这人很奇异,明明长相俊美,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和恐慌感。 余娇捏紧了银签,她的沉着冷静,在对上程英时,总是不大管用。 余娇放下手中的银签,局促站起身来,“妤宁不敢与督公作对。” “莲溪庵后山那日你不是都听到了?给薛蓉治病,不是与本公作对又是什么?”程英凉凉地瞥向余娇,他挑起眼尾,带出一抹笑,明明是在笑着,却令人毛骨悚人。 余娇被他笑的有些头皮发麻,她才刚离开长乐宫,程英居然就已经知道了,明明在查出子肌草有毒性的时候,薛蓉就屏退了左右,程英竟这般手眼通天! 这短短慌神的时间里,余娇心里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在程英面前不能耍任何小聪明来应付他,这人在宫中怕是遍布眼线。 “妤宁本不想掺和宫中任何事端,但薛贵妃说秦老伯爷请圣上为秦世子指婚我刘家的姑娘。” 余娇并无任何添油加醋,程英自然能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他懒懒的瞥了余娇一眼,语气不辨喜怒,“薛蓉的话你也信?” 余娇垂着头,“民女这是初次进宫,又是被贵妃娘娘召见,一时紧张害怕,便没了主意。” “你连本公都不怕,会怕她薛蓉?”程英若有似无的笑着,懒懒的瞥了余娇一眼。 余娇忙点头,小声道,“怕的,督公威仪凛然,妤宁自然也是十分敬畏的。” 程英轻嗤一声,余娇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喜欢别人怕他,还是嗤之以鼻,无奈程英的心思太难猜。 坐在石凳上的程英忽然站起身来,投下一大片阴影,余娇被笼罩在阴影之中,她不敢抬头,也不知程英又要做什么,腰侧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宛如一条阴冷的蛇一般,朝她腰间摸去。 余娇浑身一震,瞬间绷不住了,整个人一下炸开,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下意识的就去反抗,这一刻甚至忘了面前这人是位高权重,生杀予夺全随心情的程英。 她刚一动作,就被程英反握住右手腕,用力一剪,程英的力气哪里是余娇能比得上的,她身形一晃,整个人就被压制着朝地上跪跌去。 程英似乎转了念头,捏着余娇的手腕,松了些力气,往后一扯,余娇踉跄了下,后背撞进他的怀中,左膝磕碰在石凳上,正是昨夜摔跤磕破的伤处。 余娇疼得倒吸了一口气,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有些微微泛白。 程英仍一只手攥着她的右臂,另一只手再次摸向余娇腰间。 余娇此刻是背对着他,失控得几乎没了理智,用力挣扎,“放开我!” 程英轻笑一声,气息喷洒在余娇的头顶,他似是故意一般,手指在余娇腰间刻意停留了下,像是轻抚。 隔着衣裳她感觉到程英修长而又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余娇气的身子微微发颤,拼命冷静下来,左手摸出了藏在袖中的银针,甚至还想去吹藏在脖颈里的凤哨。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一刻什么谨慎小心都见鬼去吧,余娇只想将身后这人浑身戳成筛漏! 就在这时,身后的力道一松,程英忽然松了手。 余娇趔趄了下,眼疾手快的扶住石桌,才没跌坐在地上,她杏眸锋利而又警惕的盯向程英,却在看清程英手中捏着的帕子时,有些错愕。 程英嘴角轻勾,挑起的眼尾堆出三分笑意,饶有兴趣的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拭着手指,雪白的帕子沾染上残留的石榴籽汁水,“看来你并不怕本公,小骗子。” 余娇微微一怔,脸色浮现尴尬之色,程英手中的帕子是蒹葭给她绣的,她不喜欢花样,蒹葭只在帕角绣了她的闺名单字娇。biqμgètν 这才反应过来,程英方才只是想取她腰间的帕子擦手,可哪有不问自取的,就算程英是个太监…… 余娇慢慢冷静下来,左膝疼的厉害,她强忍着,讪讪笑道,“是妤宁误会了……” “误会?”程英慢悠悠的开口,眯着丹凤眸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道,“误会了什么?本公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余娇被堵得哑口无言,实在是程英给人的感觉,很容易便叫人忘记他是个太监。 “民女的兄长还在宫门外等着,督公若是无事,妤宁便先告退了。”余娇索性直接提出要出宫。 程英擦完指缝,将帕子丢在石桌上,伸出一根冷白的手指,点了点桌上尚未剥完的石榴。 第七百零七章 坏毛病 这意思是不剥完不能走? 余娇饶是有万般不愿,只能无奈的再次在石凳上坐下,坐下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将受伤的左膝伸直,老老实实的继续剥石榴。 程英也坐了下来,支起下巴,也不吃石榴了,只用那双狭长的眸子盯着余娇看。 余娇被他看的如坐针毡,手上剥石榴的动作愈发快了起来,只想赶紧剥完走人。 “你说幼年曾在怀柔拜过一位医者为师,是怎样的一位医者?”程英忽然开口问道。 余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我师父是个隐世的老大夫,我并不知道他姓名,当年他教我医术时便已年纪一大把,胡须发白,后来师父说要云游四方,我便再也不曾见过他,兴许已经仙逝了。”余娇说到这里,脸上很是配合的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感伤。ъitv 程英却差点气笑了,侧眼饶有趣味的瞧着余娇演戏,他当年在怀柔教这小丫头时,不过二十余岁,可半点跟老字都不沾边。 胡须发白?他倒还真没冤枉了她,就是小骗子一个! “你的剖腹之术也是老大夫传授你的?”程英眯起瑰丽的丹凤眸,口吻不咸不淡的道。 余娇不觉得自己的说辞有什么问题,柳三娘提起教她医术的师父总是讳莫如深,反正如今那师父也不知在哪旮旯待着呢,便是她说谎了,也无人求证,余娇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 程英眯着眸子凝视她许久,虽然他并不相信余娇的说辞,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小丫头似乎真的忘了当年是自己教她的医术。 他不打算再问,派去青州的人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届时小丫头这些年的事,悉数都会呈到他眼前。 余娇又剥完了一只石榴,她拿起桌上最后一只石榴,剥石榴的动作愈发熟练,只想着赶紧剥完离开。 “你不想嫁给秦光?”程英见她剥得欢快,哪里会瞧不出她的小心思,他背依在栏杆上,不紧不慢的问道。 余娇眼皮跳了下,没来由的觉得程英忽然提起这话,不是什么好事。 “通勤伯府这些年虽没落了,不过秦家只有秦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秦老伯爷又宠的厉害,日后秦府是由他袭爵的,你嫁过去倒也没什么不好。”程英扯起嘴角,笑的有些狡猾,“你坏了本公的好事,你说本公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程英刻意停顿了片刻,笑容愈盛,“不过本公这人一向大度,不若就成全了你和秦光的婚事好了,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biqμgètν 余娇微微一怔,一颗心迅速沉了下去,她分辨不出程英到底是在戏弄她,还是真的这样打算。 总之,若是程英插手,恐怕便是薛蓉,也左右不了这件事了。 程英兴味盎然的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像看着一只被人捉弄的猫儿,终究是个小姑娘,再故作沉静,总还是会漏出些微端倪来。 “既然不说话,看来你对这门亲事也是愿意的。” 余娇睫毛轻颤,攥紧了手里的石榴,漆色的杏眸微黯,“督公不要吓唬妤宁了,秦世子那样的人物,妤宁实在高攀不起。” 她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督公整日操劳,妤宁的亲事是万万不敢劳烦督公伤神的。” 程英轻嗤一声,小骗子又开始演戏了。 “可你坏了本公的好事,本公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你,如此一来,岂不是坏了本公阴狠毒辣的名声?”程英兴致未褪,故意这般逗她。bigétν 余娇已经将最后一颗石榴剥好,她将满满当当的一碗石榴籽推向程英,“督公不是已经在罚妤宁了?” 程英轻啧一声,若是旁人敢在他面前卖弄这些小聪明,他怕是会忍不住杀个人玩玩,可偏生他今日心情着实不错,这点小机灵他眼下瞧着也不觉烦,反倒是有些好笑。 “剥石榴若也算是惩罚,本公怕是要落个慈悲心肠的称赞。”程英懒洋洋的说道。 余娇垂眸不语,她指尖沾了石榴籽的汁水,染得微微泛粉,有些黏腻。 程英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眉头轻蹙,有些嫌恶的道,“你这丫头也忒不爱干净了,身为大夫,这可是个坏毛病,得改。” 余娇一阵无语,她还是头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看了眼被丢在桌上斑驳的帕子,明明她的帕子被程英抢去了擦手,这人反倒还来说她不爱干净。 “是,妤宁受教了。”余娇也不与他争辩,只敷衍而又乖巧的道。 程英挑起眼尾,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睨着余娇,狭长的丹凤眸闪了闪,忽然意味不明的道,“说来,本公膝下倒还缺个……” 第七百零八章 阴差阳错 就在这时,忽有一人飞身落在了凉亭外,程英声音一顿,抬眼看去。 余娇也看了出去,她认出了来人是去过刘府的东厂少丞夏宁。 夏宁躬身恭敬的道,“督公,圣上急召您。”biqμgètν 程英站起身来,脸上已无与余娇说话时慵懒玩味的模样,丹凤眸中的那丝笑意也荡然无存,他淡漠的道,“出了何事?” 夏宁看了一眼坐在凉亭里的余娇,见程英并未有避开她的意思,才道,“安南候刚离开养心殿,圣上就大发雷霆,召您过去。” 程英闻言,迈步要离开,脚步又微微一顿,他对夏宁道,“送她出宫。” 夏宁恭敬应声,目送程英离去,而后对凉亭里的余娇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刘三小姐,卑职送你出宫。” 余娇站起身,看了眼被丢在桌上已经脏了的手帕,这帕子是蒹葭给她绣的,帕角坠了她的名字,到底是贴身之物,余娇犹豫了下,还是将帕子拿起塞进了袖中。 下石阶的时候,余娇左膝疼得厉害,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好不容易程英被事绊住脚,余娇自然想快点出宫。 有夏宁跟着,这一路畅通无阻,在快要出宫门的时候,跟在余娇身侧一言不发的夏宁忽然开口道,“三小姐可曾去过南城脂香街?” 余娇心里一颤,难道芳若院的事已经败露了? 她侧过脸,杏眸有些懵懂的看向夏宁,“脂香街是哪?我来京时日不久,还不曾去过南城。” 夏宁那张脸上一贯的没有任何表情,将余娇送至宫门口,才道,“脂香街鱼龙混杂,三小姐还是少去为妙。” 余娇浅浅一笑,神色镇定的道,“多谢夏少丞好意提醒。” 走出朱红色的宫门,余娇手心已沁出了冷汗,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夏宁分明是已经知道了她冒用他的身份去给黛碧赎身之事,不过他既然没有挑明,那便是不会再计较的意思吧。 这皇宫还真是来不得,光是这半日时间,余娇就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提心吊胆,实在是折磨人。 余娇走出宫门没几步,就看见了刘府的马车,驾车的小厮瞧见余娇,忙道,“三姑娘出来了。” 余娇走近,就看见车帘撩了起来,刘子期朝她伸出手,余娇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才发现车厢里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五官深邃如斧凿刀刻般俊朗,眉眼与顾韫有几分相像,余娇很快便猜出他的身份,“见过顾侯爷。” 顾魏从余娇一上马车,便看向她,见余娇问好,他知道自己身上杀伐气息太重,因而笑的很是和善,“你便是余娇吧?子期找了你许多年,可算是团聚了。我从岭南给你带了礼物,原是要让你大哥转交给你的,顾韫那小子非要亲自给你送去。” 余娇原本以为刘子期只是与顾韫交好,可听了顾侯爷的话,余娇觉出刘子期似乎与顾侯爷也甚是相熟,也是有私交的那种。 她轻轻点头,朝顾侯爷道谢。 顾魏爽朗一笑,转而又去与刘子期说话。 两人谈的是顾魏被圣上召见之事,并未背着余娇。 余娇也渐渐听出了些端倪来,顾魏自从回京后,已经被明正帝三番两次叫进宫,为的便是安南候手里的兵符和岭南的三十万兵权,只是顾侯爷前几次都将明正帝搪塞了过去,年节一过,明正帝便有些心急了,今日召见顾侯爷入宫后便是一番威逼。 顾魏也不再装傻搪塞,直说他回京之时,怕百越借机生事,将兵符留在了岭南军中。 难怪明正帝会大发雷霆,急召程英过去。 余娇暗想,顾侯爷阴差阳错也算是解救了她。 第七百零九章 过渡 回到瓒瑁胡同,马车先停在了安南侯府门外,送了顾侯爷回府,余娇他们才回了刘府,两人一同往后院走,余娇随口问道,“大哥哥,圣上还没解了顾韫的禁闭吗?” 刘子期摇了摇头,含笑看向她,“你若是想见顾韫了,明日我带你去安南侯府。” “没有的事。”余娇坦荡的道,“我只是听说顾侯爷出宫后,圣上大发雷霆,顾侯爷若是迟迟不肯将兵权交给圣上,安南侯府日后怕是处境艰难。” 刘子期见她对顾韫并无半分心思,心下也有些无奈,温声说道,“这些顾侯爷心里都有数,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他又关切道,“今日进宫,薛贵妃可曾为难你?” 余娇本就打算将宫里发生的事告诉刘子期,她道,“回院里再说吧。” 刘子期跟着余娇进了映月榭,两人在正堂里坐下,蒹葭吩咐小丫鬟们奉了茶进来,便将人都打发下去,和白露去了屋门外守着。bigétν 余娇将在长乐宫里发生的事和她要出宫时,被司礼监的太监拦住去见了程英,全都告诉了刘子期。 “大哥哥,我记得当初刑部尚书魏大人曾说是冯皇后传话叫刑部放了王珉,薛贵妃不能生子,多半是冯皇后所为。”这话余娇不曾在薛蓉面前提起,她虽有心借机让王珉不好过,但却不能掺和到薛贵妃与冯皇后的争端里。 刘子期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回应余娇,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程英在莲溪庵后山养着一个姑娘,想要送那位姑娘进宫取代薛蓉?” 余娇将那日在莲溪庵后山听来的话,说与了刘子期听,末了道,“不过我看程英并不像是真的动了怒,他今日没怎么为难我。”她抬眼去看刘子期,“大哥哥,我从薛蓉宫里不过刚走,程英便知晓了长乐宫中发生的事,他在皇宫当真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连最受宠的薛贵妃身边都放了眼线?” 刘子期摸了摸她的头,“今日是不是又受了惊吓?” 余娇摇了摇头,她也没这么脆弱,这次程英只是让她剥石榴,与上次及笄宴上相比,还真没有惊吓到她。 “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宫里发生的事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刘子期说道,“东厂的番役也不只是监视百官……” 难怪都说程英权倾天下,不止朝中的文武百官,就连整座皇宫也都在程英的监视之下,明正帝怎会对他信任到如此地步? “可薛贵妃和冯皇后不是都在极力拉拢程英,他为何还要安排别的女人入宫?” 余娇所问的,也是刘子期不解的地方,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早就被册立为太子,程英若是投靠冯家,扶持二皇子登基,足可保日后地位不倒,莲溪庵后山住的女子,需得命人仔细去查一查。ъitv “这些你就不要想了,日后再入宫给薛蓉看诊,也要格外小心一些。”刘子期温声说道,“宫里的事知道太多,于你不是好事。” 余娇点点头,她对这些也不是太关心,只想着赶紧给薛蓉治好身子,往后不必再进宫。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余娇想到柳三娘母子不知所踪,便也跟刘子期提了一嘴,“大哥哥,可知她们的下落?” 刘子期神情如常的道,“当日接你入京后,我给了她们母子一笔银子,兴许她们搬去别的地方了。” “我有些担心斐哥儿。”余娇对柳三娘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斐哥儿很不同,那孩子每次唤她阿姐都亲昵的不行,对她感情很深,余娇其实也能猜出来,大概是柳三娘不想再同他有什么牵扯,才悄悄带着斐哥儿离开了长奎,没有留下任何音信。 “过段时间,我想回长奎一趟,总要知道她们的下落,我才能安心一些。”余娇说道。 刘子期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余娇柳三娘母子的去处的,但听余娇这么说,他只得道,“还是我安排人去长奎打探她们母子的下落吧,父亲答应了二伯父,再过些时日,便让母亲带你和瑶玉回平凉府省亲。” 余娇原以为这只是刘裕随口说说,不想竟真的要去平凉府。 “什么时候?” 刘子期看着她的神情,笑了笑,“怎么?不想去凉州吗?那边的景致极好,与京城大不相同,有沙漠和雪山,颇为壮阔。母亲说是要等开春暖和一些,再动身,届时黎初跟你们一道回去。” “想去的。”余娇也很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而不是整日局限在内宅的一方天地里,全是名利权势的争斗。biqμgètν 不过沈瑜很快就要来京了,她只是怕在沈瑜来京前,就要动身去凉州,这样一来,恐怕会耽搁到笺纸的生意。 第七百一十章 故人相见 出了正月,沈瑜就来京了,小厮过来送信的时候,余娇正要和王雪烟出门去长安街看铺子。 沈瑜来的比余娇料想的要快许多,他很有分寸,并未直接上门找余娇,而是叫人传信告诉余娇他落脚的客栈。 余娇收到口信后,明显高兴了很多,就连王雪烟都看了出来,她笑着道,“你有事便先去忙吧,铺子我自个儿去看也一样的。” 伢行那边给王雪烟选了十来个铺面,王雪烟还未去看过铺面的位置,她原本是想让余娇一同过去看看,敲定下来。 余娇笑了笑,“陪你选了铺子,我再去客栈,无妨的。” 王雪烟便没再客套,两人出门去了长安街,伢行的人领着她们挨个看铺子,其中有两处铺面位置比较好,长安街本就人来人往,客流量是不用担心的,一个铺子临街口,另外一处铺面旁边便是成衣首饰铺子,两人商议了一番,选定了后面这处铺子,王雪烟当场给银子,买下了铺子。bigétν 她拿着房契,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脸上满是欢喜,兴致勃勃的跟余娇讨论,要如何布置铺子,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快乐。 余娇与她想法很一致,都是要将香丸铺子布置得雅致一些,铺子有上下两层,阁楼可以用来制香,届时还可以领着客人去阁楼上亲手制香。 王雪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间铺面,实在太开心了,拉着余娇说了一通,才想起余娇还有事情要忙,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我高兴得一时有些忘怀,你快去忙自己的事吧,这几日我好好将铺子布置一番。” 余娇含笑道,“好,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只管去找我。” 与王雪烟分别后,余娇带着蒹葭和白露去了沈瑜落脚的春来客栈。 沈瑜住在地字一号房,余娇询问了店小二后,上楼扣响了房门。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来,开门的人是在长奎县时便时常跟在沈瑜身边的小厮大勇,他瞧见余娇,先是一愣,随后一脸高兴转头朝屋内喊道,“少爷,余女医来了!”bigétν 喊完,他才想起请余娇进屋。 沈瑜正慵懒的倚在椅子上,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朝房门看去,手里还拿着剥好的橘子。 看见余娇进来后,他灿然一笑,星眸清亮,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扭脸朝大勇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叫伙计送壶好茶过来。” 大勇闻声,赶忙出去了,还不忘带上房门。 余娇在椅子上坐下,浅浅一笑,“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沈瑜将手中的橘子放进了桌上的果盘里,看着余娇,笑道,“昨晚便到了,只是城门已经关了,就在城外歇了一宿,今日一早进城来的。” 余娇颔首,沈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瞧,明显能感觉到余娇似乎变了许多,五官褪去了青涩,愈发清婉明丽,在长奎时她更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这会儿则像是被敲开了外层包裹的石头,显露出内里莹润透彻的美玉来。 看来,她在京城过的还不错,沈瑜放心了不少。 “知舟跟我一同过来的,不过他这会儿出门了,说是去找他五弟余启蛰了。”沈瑜说道。 余娇点了点头,她已经有段时日不曾听到余启蛰的名字了,只偶尔脑海里会闪过他的面容,好似这人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 沈瑜没察觉出余娇这瞬间神情的暗淡,还在说,“再过几日便是春闱了吧?知舟和我商量,想等他五弟春闱放榜后再回长奎,刚好这段时间咱们可以在京城找间铺子,将笺纸的生意做起来。” biqμgètν 第七百一十一章 看铺子 余娇回过神来,点头说好,“我大哥给了我一间铺面,隔壁是间书铺,位置还不错,待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沈瑜笑着道,“铺面都准备好了?那我们择日就可开业。”他顿了顿,又看着余娇,道,“你家里人待你都还好吗?” 余娇颔首,“他们都对我很好。” “对你好就成,江大夫一直记挂着你,知道我来京城,还让我替他问候一句。”沈瑜道。 这才来京城不过短短几个月,长奎县那边的人和事就仿佛过去了很久似的。 沈瑜又说起沚淓县的胡菜田,被村民们侍弄得很好,再过几个月就能开花了,村民们都盼着能赶紧结菜籽好榨成油。他在青州已经弄了间铺面,只等笺纸在京城这边打响名气,青州的纸铺便可开业。 余娇含笑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这些事,心情也莫名跟着轻快起来。 沈瑜直说的口干,才停下灌了半杯茶,他站起身,从床上的包袱里拿出两个长盒,放在了余娇面前。 “这里面装的便是我们制出来香笺,你打开看看。” 余娇看着两只盒子,其中一个是纸糊的,类似于装画轴的那种纸盒,纸盒上画了竹子,另一个则是木制雕花的。 余娇先打开了纸盒,浅淡的松香溢了出来,这是杏坛霭的味道,余娇从纸盒中将笺纸拿了出来,这是一套七色小笺,裁切整齐,没有毛边,楮纸的纸质更不用说。 “上色你是如何做到的?”上次沈瑜给她寄来的只有红色小笺和鹅黄小笺两种颜色,现在竟然又多出了其他几种颜色,且色调浅淡,不会令人眼不舒服。 沈瑜有些得意,“我去了染坊,在那里学了不少东西,虽然咱们笺纸上色与染坊大不相同,但染坊的花汁颜料拿来调色很好用,我和知舟尝试了许多次,最终敲定了这七种颜色。” 余娇抿唇笑了笑,“辛苦了。” 她又打开了另外一只木盒,盒子里装的是花笺,绘着暗银色的梅花,熏的是余娇制的寿阳公主梅花香,相得益彰。 “这花纹拓印起来麻烦吗?”余娇摸着银色的梅花,出声问道。 沈瑜道,“是有些麻烦,所以咱们眼下只做了这一种纹样,周管事已经出门去寻别的法子了。” 余娇记得刘瑶玉说过京城的花笺虽然有各种纹样,但纸质太差,极易晕染。 “楮纸也带了吗?”余娇道。 沈瑜点头,“带了一车楮纸,一车笺纸,你寄回去的香丸太少了,香笺拢共只有六盒,其中两盒还在这儿。” 沈瑜是想着既然来京城了,那就不能白来,笺纸若是能在京城卖出响动,楮纸跟着也会好卖许多。 “全都是用这种盒子装着吗?”余娇指了指桌上的两个盒子。 沈瑜点头,余娇觉得他这人的确很适合做生意,深谙卖品包装精美的重要性。 余娇依旧打算借杏楼的势,让她们的笺纸先在京城扬名,她将这个盘算告诉了沈瑜,沈瑜自然是拍手赞成。 只是要如何具体实施,余娇还要好好想一想。 两人出了客栈,便去看了刘子期给余娇的那处铺面,铺子在杏楼对街上,相较长安街的热闹,青鱼街要安静许多。 铺子是两间,地方很宽裕,后面还有一处小宅院,虽然只有两间厢房,但是一间住人,一间当仓库已经足够了。 余娇直接将钥匙给了沈瑜,方便他把放在客栈的货挪过来。 从青鱼街出来的时候,已是晌午,该用午饭的时辰,沈瑜想去杏楼见识一番,于是几人便去了杏楼用饭。 相较于以往,今日的杏楼要冷清许多,兴许是因为春闱在即,那些书生们都在用功苦读。 酒足饭饱后,沈瑜饶有兴致的在杏楼逛了一圈,走出杏楼,他望着鎏金招牌,生出万般艳羡来,“我几时能在京城开个这样的酒楼便好了。” 余娇闻言笑了笑,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恨意的声音。 “孟余娇!” 第七百一十二章 穷书生 余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唤她这个名字了,她转身看了过去,其实是一张不久前见过的面孔。 陈云柔站在不远处,身上的衣裙已不如上次依偎在秦光身边时那样华贵,就连头上也只是缀了一支光秃秃的银簪,身材也消瘦了许多,原本姣好丰盈的脸蛋,如今有些憔悴干瘪,可见这段时日她过的并不好。 余娇眸光平静无波的看着她,她低声道,“原来是你啊。” 陈柔杏眸翻涌着恨意,狠狠盯着余娇,一步一步走近,声音因为烧灼的恨意格外尖锐,“孟余娇,你害得我好惨!” 话音落下,她便扬起手,使尽全身力气,朝余娇的脸上掴去。 却在半空中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沈瑜牢牢的攥着陈柔的手,大力一捏,疼得陈柔脸色一白,在看见余娇的那一刻,陈柔早就没了理智,恨上心头,只想着要找余娇算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自不量力。 这几个月来,她在秦光身边饱受折磨,差点连命都没了,全都是因为孟余娇! 她飞上枝头,攀高枝的梦也破碎了,秦光将断腿之仇和顾小侯爷折辱之恨全都算在了她的头上,不光毁了她的清白,还将她丢给身边的喽啰亵玩,最后被丢出了秦府。 大哥知晓全部的事情后,反倒怪她仗着攀上秦光,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招惹人,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害得他也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能再借上秦家的光,毁了他日后的仕途。 被大哥狠狠埋怨不是不洁之身,要她回长奎后,陈柔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大哥要带她来京城,便是想要利用她攀附权贵,好给他的仕途添砖加瓦。 她没了清白之身,等于没了利用价值,大哥便薄凉到要赶她回去。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又出入过秦家那样的伯侯府,陈柔哪里还愿意回青屿村?日后只能嫁个普普通通的农夫,一生都要做个粗鄙不堪的农妇,她怎能甘心? 可现在失了清白,又没能捞到任何好处,竹篮打水一场空,陈柔越想愈觉得她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被孟余娇给害的! 若不是因为孟余娇而横生出的枝节,她再不济也能哄得秦光将她抬进通勤伯府做个姨娘。 因而陈柔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看见孟余娇的那一瞬,心间就燃起了火烧火燎的恨意,失了理智。 沈瑜不认得陈柔,浓眉皱起,俊逸的脸上满是不愉,“哪里来的疯女人?”ъitv 陈柔却认出了他,当初虽只在回春堂匆匆一瞥,但于那时的陈柔而言,回春堂的少东家,已是她所见到最有钱的富家少爷了。 她眸中嫉恨愈盛,狰狞的盯着余娇,话却是朝沈瑜说的,“你以为她是什么好女人?还未及笄就被卖去了青屿村做冲喜娘子,刚来京城,转眼便勾搭上了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水性杨花的狐媚子,还谎称自己是刘次辅家的三小姐,你们一个个都被她迷惑了!这种贱人,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 陈柔的声音激动而又尖锐,惹了街上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陈家所有的银钱都给了陈志清进京赶考,陈根生没了里正之位,便没了揽钱的门路,水灾后,陈家能吃的余粮都没了,更不要说花钱往京城寄信,是以陈柔兄妹两个根本不知刘子期大张旗鼓去余家接余娇回京一事。biqμgètν 陈柔也只从秦光嘴里听到过只言片语,说被她愚弄,孟余娇哪里是什么乡下小地方来的村姑,分明是刘次辅家的三小姐! 陈柔自然是不信的,孟余娇明明就是被余家买来冲喜的下贱丫头,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刘次辅大人家的三小姐?肯定是孟余娇扯谎,骗了顾小侯爷,连带秦伯府的人都给骗了! 沈瑜还钳制着陈柔的手臂,听了这些往余娇身上泼脏水的话,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由重重拧了一下陈柔的手腕,陈柔顿时疼得叫出声来,她什么都没了,索性豁出去了,拿出了村里泼妇的架势,“你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吧?被我戳穿恼羞成怒了?你还敢在长安街上将我活活打死不成?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余娇眸光冷淡的看着她张牙舞爪的癫狂模样,抬起手来,重重一巴掌扇在了陈柔的左颊上,她淡淡说道,“这一巴掌是替茯苓姐还给你的。” 白露上前一步,“小姐,这种力气活交给奴婢,哪能脏了您的手!” 她挽起衣袖,摩拳擦掌似乎跃跃欲试。 陈柔被打得一懵,她咬唇恨声道,“余启蛰呢?他知不知道你勾搭了这么多男人?攀上顾小侯爷,你也看不上他一个穷书生了吧?” 第七百一十三章 打脸 “自己有什么样的肮脏心思便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余娇有点受够了,自从来了京城,她处处束手束脚,谨慎小心,可她原本并不是隐忍的性子。 “你自轻自贱,妄想以色侍人攀上高枝,便以为天下的女子都同你一般令人不耻?”余娇讥讽出声,“站在秦光身边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一日,落到这个地步,还不自省,只会怨天尤人,只能送你一句活该!” 陈柔哪里能听得进去余娇的这些话,她瞪着余娇,死不悔改的道,“你不过是如今得意罢了,等着吧,总有一日,也有你不得势的时候,到时候被人踩在脚下折辱的人就会换成你!” 余娇眼神淡漠的看着她,话却是朝身旁的蒹葭和白露问的,“诽谤辱骂官家小姐,送去衙门该如何论罪?”ъitv 白露立时说道,“杖二十,丢大牢里关三个月。” 余娇冷冷的看着陈柔,“那便将人送去京畿属衙门吧,拿上咱们府的名帖。” 白露微微一笑,应声道,“好嘞!” 陈柔终于知道怕了,神情中闪过恐慌之色,仍是嘴硬道,“你……别想吓我,你敢说你和顾小侯爷清清白……” 在顾小侯爷几个字刚从陈柔嘴里出来的时候,余娇抬手便又是一耳光打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响,陈柔又气又怒,浑身发抖。 “诬我清誉,毁顾小侯爷名声,你好大的胆子!”余娇掌心隐隐有些发麻,她没去管,只冷冷的看着陈柔。 陈柔还要张嘴,但是瞥见余娇隐隐又有抬头之势的手,身子瑟缩了下,合上了嘴巴。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孟余娇或许真的是刘次辅家嫡出的三小姐,只有嫡出的官家小姐,才有这样的底气和气势。bigétν 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白露从沈瑜手中接过陈柔,钳制住她的双臂,要送她去京畿属衙门。 陈柔哪里肯从,她害怕极了,若是入了牢狱,她以后还如何见人?陈柔死命挣扎,可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有武功在身的白露,被白露轻松制服,拖着她朝京畿属衙门的方向走去。 附近刚好有巡街的衙差,闻讯赶了过来。 这些巡视的衙差与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得过顾韫的叮嘱,得知余娇的身份,以及事情原委后,当即拿住陈柔,朝余娇恭敬道,“刘三小姐只管放心,这人胆敢往您和小侯爷身上泼脏水,我们衙门一定不会姑息。” “有劳了。”余娇说罢,看向蒹葭。 蒹葭上前,避开围观人群的视线,往衙差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差大哥们辛苦了,当值完不放去吃顿酒。” 衙差没有推辞,命人押着陈柔回衙门,并未因为她是个娇弱女子,就手下留情。 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却都记下了,刘家找回的三小姐,哪怕是从穷乡僻壤过来的,也是刘家嫡出的小姐,并非是好惹的。 沈瑜看了眼神色冷淡的余娇,突然间发现,或许她在京城过的并没有那么开心。 “回去吧。”余娇神色无波的说了句,几人回了春来客栈。 就在余娇离开后,梁无双从一旁的胭脂铺里走了出来,她看着余娇离去的身影,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去衙门走一趟,把方才那名女子救出来,去茶楼见我。” 丫鬟面露为难之色,提醒道,“夫人,那女子得罪了刘家三小姐……” 梁无双面色一冷,“怎么?要我亲自去不成?还是说京畿属衙门的人敢不卖督公面子?”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丫鬟只得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七百一十四章 目的 从春来客栈取走那六盒香笺,余娇便没有在外面逗留,坐在马车上,车帘晃动的缝隙中,她看到有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怀中抱着两只棉护膝匆匆走远。 余娇神情有些怔忡,虽已入了二月,但京都也属北地,天仍是冷的,贡院里也不知烧没烧炭,茯苓姐应会给他做护膝吧…… 回过神来,余娇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她想这些做什么呢? 路过成衣铺的时候,余娇还是出声叫卫三停了车,蒹葭出声问道,“小姐是要买什么?”biqμgètν 余娇摇了摇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去成衣铺看看可有厚实的护膝,买上一对,送去坎井胡同。” 蒹葭应声下了车后,卫三驾车回了刘府。 天擦黑的时候,蒹葭回来了,说是将护膝给了茯苓姑娘,并未见余启蛰。 余娇也没有再问,这之后她便与沈瑜忙着笺纸铺子的事儿,还要看顾王雪烟刚开业的香丸铺子,倒也顾不上再胡思乱想。 说来瞌睡便有人递了枕头,薛轻裳因着薛蓉生子一事,有意跟余娇拉近关系,往日同住在瓒瑁胡同,却从不曾来过刘府,近来差丫鬟递了两回帖子。 前次余娇出门不在府中,今日倒也凑巧了,昨晚刘夫人传话,刘瑶珍夫妇俩要过来,让余娇再帮崔慕白请脉看看他近来身子可曾好转。 余娇这才没有出门,门房小厮来报后,余娇便叫蒹葭去将薛轻裳请进府来。 薛轻裳进屋的时候,丫鬟已经沏好了茶端进来。 “县主请坐。”余娇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薛轻裳落座后,笑着揶揄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你倒是比我这个县主还要忙。” 余娇也笑了笑,“县主说笑了,前几日刚好在忙铺子的事,才不在府中。” “铺子?你们府上难道不是刘夫人管家吗?”薛轻裳疑惑道。 “自然是母亲管家的。”余娇说道,“我说的铺子,是与人合伙开的。” 薛轻裳便没再问,笑着说起了旁的事,“再过几日,你该进宫给我阿姐请脉了,到时我来接你,你可别忘了。” “贵妃娘娘是金贵之躯,余娇自然用心记着。”biqμgètν “那王珉被我阿姐发落了,你与他不是也有过节?”薛轻裳与余娇道,“只是没什么罪名,我阿姐便以他学艺不精的由头,降他在太医院做七品吏目,往后只能辨药试药,再也不能给人看诊了。” 余娇淡淡一笑,“的确是他学艺不精。” 薛轻裳轻轻一叹,“往日我入宫,荣嫔待我也是极好的,誰能想到她竟口蜜腹剑,恶毒至此,我阿姐查出她其实是冯皇后的人,当年在潜邸时,我阿姐小产便是被冯皇后害的。” 这种后宫的阴私之事,薛轻裳本不该说与余娇听的,可她显然认为余娇已经是跟她们同船的人。 薛轻裳仍在自顾自的说着,“我阿姐想等怀上身子后,再好好与她们清算……” “县主,您与余五哥是如何认识的?”余娇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知道的多了并不见的是一件好事,后宫的争斗,余娇也根本不敢兴趣。 薛轻裳显然对余启蛰更为感兴趣,甚至都没意识到余娇这般僵硬的打断她的话,是在转移话题。 她眼尾微弯,唇角抿起,“你五哥曾在杏楼对上过我出的对子,那对子在杏楼挂了半年之久,都没人能对得上,余公子不过是头次去杏楼便对上了我的对子,他那人当真很有才华。” 余娇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眸底笑容却极为浅淡。 “说起来,明日就要会试了,今日那些举子们就要入贡院了,你怎么没去送你五哥?”薛轻裳是想去的,可没什么立场,她特意让丫鬟去给余启蛰送了一双护膝,还有一些吃食,那人却没有收。 “今日入贡院啊?我给忘了。”余娇的确是忙得忘了这件事,有心不去在意,也就忽视了。 “不过无妨,茯苓姐会去送他的。”余娇又说了句。 薛轻裳脸上划过一抹失望,她原本还想着余娇若是去送余启蛰,她刚好也能一道过去。bigétν “会试这般重要,你还是去送送你五哥吧?”薛轻裳有心撺掇余娇过去,“刚好我也想去贡院看看那些举子们的风采。” 余娇摇了摇头,像是看不懂薛轻裳的暗示,“不了,等下我大姐携姐夫过来,大姐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让我看看。” 薛轻裳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失落,看起来真的对余启蛰很在意。 余娇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抿了抿,不由去想,余启蛰是否知道,他被薛轻裳这样的天之骄女爱慕着? “阿姐宫里的侍婢说你出宫的时候,被程掌印叫去了,程掌印没为难你吧?”薛轻裳虽然心里遗憾,但也没忘记这趟过来的另一个目的。 第七百一十五章 好转 那日她阿姐听了宫女的回禀,原是要去救场的,去了趟内廷,小太监们却说程英不在司礼监,再后来便探听到余娇已经平安出宫去了,还是夏宁亲自送到宫门口的。 程英在余娇及笄宴上要余娇给兔子剖腹的事传得人人皆知,薛蓉自然也有所耳闻,平素不曾见过程英与哪户官家女子说过话,她后来仔细琢磨了一番,猜测程英将人叫去,并非是找茬为难,他那样的人,若真要跟谁过不去,哪里还会将人好好放出宫去。 这才叫薛轻裳来探听一下,余娇与程英的关系到底如何。 薛蓉急于拉拢程英,若真如她猜想的那般,倒是要对余娇更好一些,看能否从她下手,游说程英效忠于她。 余娇却是不知薛蓉这异想天开的心思的。 “倒也没曾为难,只是让我剥了一盘子石榴。”余娇垂眸说道。 她自然不能告诉薛轻裳程英已经知道她帮薛蓉治身子,这样一来,长乐宫里有程英眼线的事就暴露了,这些盘根错节的权利争斗,她只想置身事外。 “只是剥石榴?”薛轻裳有些意外,旋即又说道,“你与程掌印是 不是早便相识?” 余娇摇了摇头,“以前不曾见过,及笄宴的时候,程督公突然来府中,那是余娇头次见程督公。” “这样啊……”薛轻裳点点头,也不知该如何再继续试探下去,她这样的出身,从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有薛蓉这样的姐姐,她哪里用算计着过活。 余娇站起身来,从摆架上拿下一只盒子,放在薛轻裳面前,“这是我铺子里的香笺纸,县主瞧瞧可还喜欢?若还喜欢,就拿去使。” 这盒子是木制雕花的,薛轻裳打开来,一股清淡的浅香缓缓弥漫开来,见盒中装的是五色彩笺,薛轻裳眸光微微一亮,抽出笺纸嗅了嗅,“这香笺的雅香着实好闻,五色彩笺倒不常见,用来雅作填诗再好不过了。” 余娇微微一笑,“这笺纸是用楮纸制的,纸质柔韧,抗老耐挫,熏的是梅香,采了今冬的白梅制的。” “你说这香笺是你铺子里卖的?你那铺子在哪?我从前怎没买到过这样的香笺?”薛轻裳是个才女,平日也常舞文弄墨,对这匣子香笺还是很中意的。 “铺子还未开业,这些笺纸是前 biqμgètν几日才送到京城来的。”余娇笑着说道,“我正有个不情之请,还要麻烦县主。” 薛轻裳笑了起来,她优雅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是要我去照顾你生意么?这香笺我着实喜欢,等你开业时,我叫下人过去多买一些。” 余娇笑着摇了摇头,“听说杏楼每十五日便会开一次诗会,县主是主评人。若是便意的话,下次诗会,我往杏楼送些彩笺,让那些读书人作诗时用我铺子里的彩笺可好?” 薛轻裳哪里听不出余娇的用意,不过这于她只是举手之劳,小事而已,于是她便爽快的道,“可以,这事儿我做主应下了,刚巧这月的诗会是放榜的日子,届时杏楼应会十分热闹,你若无事,也可以去玩玩。”biqμgètν 余娇含笑应下。 薛轻裳没再多留,余娇起身送至府外,刚回院里,刘夫人院里的丫鬟便来请她过去,说是刘瑶珍夫妇已经过来了。 余娇便带了诊箱过去,崔慕白依旧同上次那般,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余娇观他面色红润了许多,号脉后,当着崔慕白的面,她只道,“大姐夫的身子好转了许多。” 第七百一十六章 避无可避 刘瑶珍喜不自禁,“看来是三妹妹上次差人送去的药起了疗效,药已经快吃完了,三妹妹看可还要换副方子?” “还照原来的方子吃就成。”余娇这般说过,刘瑶珍便连声应好,崔慕白在一旁含笑看着她说话,眉眼温润。 小厮过来请崔慕白去前厅用饭,崔慕白起身与刘夫人行礼后,才跟着小厮去了前院。 余娇想前次在脂香街,她或许真是看错了,将旁人的背影错认成了崔慕白,崔二公子这样端方知礼的君子,应是不会去南城那种地方。 “三妹妹,你姐夫的身子……可是真的好转了?我几时能怀上孩子?”崔慕白一离开,刘瑶珍就不再避讳,很是在意的问道。biqμgètν 余娇温声安抚她,“大姐夫的身子的确好转了,我没诓骗你,至于什么时候能怀上孩子,这也是要看天命的,我说了也不算,照着上次的方子,再吃上一个月,你们便可行房。” 刘瑶珍羞赧的抿了抿唇,只点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姐夫的方子里有一味极玉苁蓉恐怕不太好寻,大姐可能要费心在京城药铺里打听下。”余娇提醒道,“玉苁蓉是漠北产的药材,若是京城药铺里买不到,大姐可以托相熟的商旅从漠北带回来。” 刘瑶珍笑着道,“我听瑶玉说了,你差人送去的那匣子玉苁蓉,原是别人赠你的,说来还不曾好好谢谢你。” “物尽其用罢了,大姐要谢我就外道了。”余娇摆手说道。 刘夫人接过话去,“你们说的是肉苁蓉?平凉府那里很是常见,若是京都买不到,便给你大伯去信,叫他在平凉府买些差人送来。” 余家点点头,“是也叫肉苁蓉。”bigétν 刘夫人留了余娇用饭,吃饭的时候想到明日便要会试了,就问起余启蛰可是今日去贡院,余娇可曾给他备些东西送去。 余娇心里一哽,低声说道,“我叫蒹葭给五哥送了一对护膝。” 刘夫人便笑着夸她有心了,小小年纪心里是知道惦记人的。 余娇跟着笑了笑,没再说旁的。 倒是刘夫人又道,“等放榜的日子,你去给余五哥儿送些糖果和银裸子,好叫报信儿和看热闹的人都能沾沾喜气,他独身一人在京城,这些说不得都没人操持。” 余娇点了点头。 “你父亲便是他们今科的主考官,你余五哥儿能不能中榜,等你父亲从贡院回来,便能知道了,倒也不能眼巴巴等着放榜。”刘夫人脸上挂着笑,刻意跟余娇提醒道。ъitv 余娇笑了笑,并不打算去问刘裕,她祝福余启蛰能有锦绣前程,可这些都已经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了。 可能是因一再听人提起会试,春闱这三日,余娇便有些心绪不宁,总时不时的会想起这件事儿,静不下心来,她索性去了趟莲溪庵,听妙常师太讲佛法,顺道上了炷香。 这炷香是替余启蛰烧的,她盼他能如愿以偿。 烧完香后,余娇正要下山,却不巧又遇到了程英。 看见那辆通体黑檀木马车的时候,余娇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只是山门外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三丫头 驾车的是司礼监少丞夏宁,他跳下车撩开车帘,一身黑衣的程英下了马车,看见余娇,他似乎也有些意外。 余娇欠身给他行礼,“见过督公。” “又去后山看兔子?”程英负手而立,身影高大颀长,微微低头看着余娇,意味不明的道。 余娇忙摇头,“妤宁是来上香的,这便要还家了。” 她转身便想要上马车,谁知程英又出声唤住了她,“站住。”ъitv 余娇听到这个声音便有些头大,收敛好表情,才转过身来,“督公还有何吩咐?” “既是上香的,便与我一道吧。”程英说道。 余娇提醒他道,“督公,妤宁已经上过香了。” 程英看了她一眼,眉头微挑,背着手朝庵门走去,余娇只得识趣的跟了上去。 看着程英面无表情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那些神佛,打量着他冷酷俊美的侧脸,余娇觉得十分违和,这样手段残忍,生杀予夺的人竟也会求神问佛? 他的权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求神佛,是想求什么?难不成还想谋朝篡位? 可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太监是能做的了皇帝的,诸多一手遮天的奸宦,也不过是扶持傀儡登基,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程英若是有后者的打算,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不愿扶持冯皇后和薛贵妃两者中的任何一个了。 冯皇后有手握兵权的娘家,二皇子年岁已大,势必不会听从摆布,而薛蓉的背后又有申添,难怪他要送人入宫。 余娇出神的想着,程英忽然睁开了丹凤眸,淡淡的朝她看了一眼。 余娇赶忙垂眸,不敢再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程英起身后,一个沙弥尼引着他们去了后院一处禅房,院子里有许多雪白的兔子在走动,见到有人过来,竖起耳朵就往角落里四散着躲去。 余娇见到这些兔子,还有些诧异,这不是后山那位姑娘养的兔子,如今怎么都在这莲溪庵中了? 进了禅房,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督公来了。”ъitv 程英淡漠的应了一声,在蒲团上坐下。 余娇抬眼看去,出声的比丘尼年轻貌美,清艳出尘,容貌比薛蓉还要更盛一些,余娇不由怔了怔,猜测这个比丘尼便是在后山养兔子的那位姑娘。 只是她怎么会在莲溪庵中做尼姑? 妹姝看见跟在程英身后的余娇也有些微诧异,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跪坐在地上,给两人斟茶,柔声说道,“这位便是无双夫人吧?妹姝见过夫人。” 余娇见她错认了,想要出声解释,就听程英道,“她是刘次辅家的三丫头。” 妹姝歉意一笑,温婉动人,“原来是刘三姑娘,妹姝不大在外走动,实在不好意思。” 余娇也回了个笑容,“无妨的,我便不打搅督公和妹姝姑娘谈事了。”她起身欲去禅房外,唯恐又听到什么要命的话。 程英看了她一眼,语意不明的道,“你倒是懂事。” 余娇脚步微顿,程英却没再说什么,余娇只当他默认了,便快步去了屋外。 待余娇走后,妹姝浅笑着道,“刘三姑娘我瞧着很是眼熟,上次出现在后山的便是她吧?” 程英没有回应,与她谈起了正事。 余娇无聊的在院里逗弄兔子,蹲了许久,直到脚麻了,她锤了锤腿,看了眼天色,不由叹气,也不知何时才能下山。 屋子里,程英交代完正事,喝了口茶,忽而缓缓道,“你待在小君眉山,怎也知道梁无双?” 他语气随意,妹姝却是心神一凛,知他最是忌讳别人探听他身边的人和事,柔婉一笑,软声道,“前些日子,蘼芜姐姐来看我,说起过无双夫人。” 第七百一十八章 有缘 程英神色淡淡的放下茶盏,“什么夫人,不过是养来看的玩意罢了。” 妹姝眸光轻闪,有些摸不准程英待梁无双究竟是什么心思,蘼芜可是说督公很宠爱梁无双,因着梁无双还命人去训诫过她。 “督公身边这么多年都没留什么人,无双姑娘是头一个,我和蘼芜姐姐自然要敬重着些。”妹姝柔声说完,抬眼看见程英正侧首看着窗外,眸光是落在院子里那位余娇姑娘身上的。 小姑娘穿着绯色织锦夹袄,怀中抱了只雪白的兔子,正在低头逗弄,白皙莹润的小脸神情格外柔和,唇角微微翘着,看上去是那样的不谙世事,纯真而又干净。 “看来刘三姑娘很喜欢这些兔子。”妹姝温柔笑道。 程英收回视线,起身走向禅房,妹姝起身相送。biqμgètν “走了。”程英走近,与蹲在地上的余娇说道。 余娇正要放下怀中的兔子,就听一旁妹姝柔声细语的道,“这只兔子名唤小八,上次乱跑被刘三姑娘送回来的便是它,看来它与刘三姑娘很有缘,刘三姑娘若是喜欢便带回去养着。” 余娇摸了摸小八的脑袋,原来上次捡到的便是它,难怪这群兔子里,就它往自己身边凑。biqμgètν 她站起身,有礼貌的道,“还是不了,我养不好的。” 程英垂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喜欢就抱回去让下人照料便是了。” 余娇摇了摇头,淡淡的道,“家里已经有督公送的一只了。” 程英眸光一眯,总觉得小丫头似乎话里有话,似在埋怨他先前逼她解剖兔子的事。 只听余娇又说道,“妹姝姑娘,我看你将这些兔子都照料的极好,我家里那只兔子能不能送到你这儿?” 妹姝还惊讶着督公竟会送刘三姑娘兔子,听了余娇的话,她赶忙道,“刘三姑娘还是自己养着吧,我看你也是很喜欢兔子的。” 督公送的兔子,妹姝哪里敢要啊?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这位刘三姑娘和督公到底是什么关系,督公今日来庵中上香将人带在身边不说,还送兔子给她,怎么看起来她才更像是蘼芜说的那位无双夫人。 妹姝抬眼去看程英的神情,程英脸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来。 “喜欢是喜欢,只是我不爱养小东西,那只兔子先前受了些伤,眼下伤口已经长好了,妹姝姑娘若是愿意多照料一只,我便让人送来。”余娇是真的不喜欢养小东西在身边,一来小动物的寿命与人类相比都很短暂,二来因为解剖过这些小东西的同类,她有种逃避性的愧疚感,便不再养宠物在身边。 程英听了这番话,落在余娇身上的眸光渐渐转深。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与娇娇上山采药,找到一个兔子洞,洞里有很多幼兔,母兔不知所踪,两人便将那窝幼兔带了回去,两人精心照料,每日去采最鲜嫩的草喂兔子,幼兔很快便长大了。ъitv 然后有一日,老师从那窝兔子里挑了一只,逼着娇娇解剖。 那之后,娇娇便再也没有养过小东西了。 妹姝为难的看向程英。 余娇笑了笑,“无妨的,妹姝姑娘照料不过来的话,我送去给别人养也一样的。” “送来给她养。”程英丢下这句话,朝院外走去。 第七百一十九章 义女 妹姝看着程英的背影,收回视线,柔声道,“三姑娘将兔子送来吧,妹姝会好好照料的。” 余娇道了声谢,“妹姝姑娘,我先告辞了。” 妹姝目送她朝程英追去,注意到已经行至院门外的督公,似乎放慢了脚步,妹姝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她漫不经心的蹲下身子,抱起了地上的兔子,轻叹一声,下次见了蘼芜姐姐,还是得好好劝她,熄了对督公的心思。bigétν 出了莲溪庵,见程英上了马车,余娇垂眸道,“督公好走,妤宁也要回府了。” 程英撩起眼瞥了她一眼,“上来。”低沉的声音带着威慑。 余娇为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冷静的道,“妤宁也是乘了马车来的,便不多打搅督公了。” 程英挑起眉头,狭长的眼尾眯起危险的弧度。 驾车的夏宁朝余娇做了个请的手势。 僵持片刻,余娇吩咐卫三驾车先回府,而后不情愿的抬脚上了程英的马车。 余娇在车厢里坐定后,夏宁松手放下车帘,驾车下了山。 余娇拘谨的端坐着,程英斜倚着车壁,眸光深沉的盯着余娇,沉寂许久才懒洋洋的开口道,“本公手底下的内侍们都认了不少干儿子,好将来有一日有人给养老送终,你说本公是不是也该找个人备着?” 余娇不明白程英说这话是何意,谨慎的道,“督公年轻有为,身体康健,必定可以长命百岁。” “你倒是会说好听话哄本公。”程英扯起唇角,“本公也觉得认个干儿子倒是无趣的很,不如认个义女贴心。” 余娇敷衍的笑了笑,嘴上捡着好听话道,“能被督公认作义女,于那人而言,应是幸事一件。”心里却想,也不知誰这般倒霉,竟然被程英给瞧上了,虽说程英权势熏天,可认个太监做义父,简直荒谬至极。 程英静静的看着她,眸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你真是这般觉得?” 余娇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算是看出来了,就连程英这样的人,也是爱听好听话的。 程英也微微颔首,含笑道,“那便好。” 余娇听了这话,总觉得似乎别有什么深意,只是她一时间琢磨不出来,透过车帘,她见马车进了瓒瑁胡同,心里轻松了些,原先还有些担心程英是要带她去别的地方。 “督公,到了。”马车停在了刘府门外,夏宁在车外恭敬出声道。 余 biqμgètν娇撩起车帘,下了马车,回身朝程英道谢,“多谢督公送妤宁回府。” 就见程英弯腰也下了马车,他理了理压出褶皱的衣摆,回身看了余娇一眼,“走吧。” 余娇一脸莫名,不明白程英来刘府是要作什么,如今父亲还在贡院,并不在家中。 她又不能拦着程英不让他进府,只好跟在程英身侧,往府中走去,小心翼翼试探道,“督公来家中,是有何事?父亲并不在家中……” “我倒忘了刘裕还在贡院,既然这样,你去请你母亲过来见我。”程英似乎心情不错,轻车熟路的进了花厅坐下。 余娇一边吩咐下人去请刘夫人,一边亲自端了茶水过来给程英奉茶。 后院的刘夫人听到程英过来,如临大敌,急急忙忙打发小厮去安南侯府找刘子期回来,又匆匆来了花厅。 “不知督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刘夫人虽畏惧程英的威名,可到底是家里的主母,进了花厅坐下后,佯装镇定的问道。 “你这三女儿,本公瞧着还算顺眼,愿意认她做个义女。”程英靠着椅背,周身的气势收敛了许多,眉眼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眸光盯着余娇。 biqμgètν 第七百二十章 欺骗本公 只是他这人身上气势再如何收敛,也是迫人的。 余娇与刘三夫人都没想到程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两人脸上的意外如出一辙。 余娇想起在马车上程英的那些话,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倒霉鬼竟是自个儿,她何德何能,竟然得了程英的青眼? 刘夫人看向余娇,用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娇只得硬着头皮,婉拒道,“督公莫要说笑了,妤宁不敢高攀。” 程英脸上的那一丝笑容冷淡下来,狭长的丹凤眸变得阴翳起来,坐在上首,久久的盯着余娇,将手中的茶盏扔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你不愿意?还是说不想认本公这样的阉人做义父?”程英声音沉了下去,多了一丝逼迫感。 刘夫人顿时后背直接直冒冷汗,紧张的道,“督公如此厚爱,我们妤宁实在承受不起,她早些年一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近日才回到我和她父亲身边,还来不及教导她规矩,她在乡下野惯了,不知礼数,恐怕会冲撞了督公……督公若想认义女,还有许多比我家妤宁更合适的姑娘。” 刘夫人僵硬的说完这番话,见程英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只恨不得叫人去将老夫人请来。 余娇心里也惴惴不安,程英的喜怒无常她已经见识过了,她掐了掐手心,心里想着若是待会儿程英震怒,该如何脱身,赶巧父亲这个时候又不在府中,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先认了他做义父。 忽而程英轻哂一声,“这样不是极好?有我这样的义父做靠山,她便是不知礼数,誰又敢训斥她?不懂规矩更是无妨,本公便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本公知道夫人是怜惜妤宁年纪小,这些年又没养在身边,认了本公做义父,往后多一人疼宠她岂非更好?” 刘夫人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捏紧手心汗涔涔的帕子,“可是我家老爷不在,臣妇做不得主。” “本也不用你做主,本公过来只是知会你一声。”程英说得理所当然。 这人做事太随心所欲,又无人能够令其有所顾忌,事实上也没人能反抗得了他。bigétν 刘夫人脸色一白,心里也已然明白,程英要认余娇做义女,根本不是她们能拒绝得了的,就算老爷在府中,程英若执意如此,也是拦不住的。 “你方才不是还与本公说,若是能被本公认作义女,当是幸事一件。”程英站起身走到余娇身边,他撩起眼皮,冷着脸,眸光阴翳的逼视着余娇,“难不成是在骗本公?你可知欺骗本公的下场?” 他伸出两根冷白的手指捏住了余娇白皙精巧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凤眸直视着余娇的眼睛,“当真不愿意?” 捏在余娇下巴上的两根手指微微使力,余娇有些吃痛,轻微的皱了皱眉,对上程英那双点漆办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只觉得压迫感十足,违心认命般的道,“妤宁自然是愿意的,先前只是太高兴了,一时间不敢相信,督公竟愿意收妤宁做义女。” 程英闻言,似乎满意了许多,手指一松,回身又坐回上首的椅子上,催促道,“那还不快奉茶?” 余娇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斟了杯茶,端着走到程英面前,嘴唇蠕动许久,才艰难的唤道,“义父,您喝茶。” 程英勾唇笑了起来,似乎高兴极了,从余娇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从拇指上褪下一枚血红的扳指,给了余娇,“今日本公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旁的,就先拿她做信物,你既是本公的义女了,往后想要什么,只管与本公说。” 第七百二十一章 相似 玉扳指是程英贴身戴着的,尚留着几分温热的体温,余娇攥在手心里,无端觉得别扭。 “本公是个阉人,无族谱宗祠,不过膝下既然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是要正正当,后日本公在赤鸢胡同的宅子设宴,届时你父亲也得闲,你们一道过去。”程英狭长的眼尾微微勾起,含笑说道,似乎真心为认了余娇这么个义女觉得高兴。 余娇无奈应下。 程英尚有事在身,便没再多留,余娇再不情愿,也得装作温顺的样子,将人送至府门外,欠身行礼,“督公慢走。” 程英步子一顿,回身冷笑道,“你唤我什么?” 余娇咬了咬唇,强自镇定的道,“义……义父。” 程英脸上冷意褪去,似笑非笑的道,“这才乖。” 余娇垂首等他上了马车,就听坐在车厢里的程英又说道,“有本公这样的义父做靠山,多少人都求而不得,往后好好孝敬本公,本公若是高兴了,你便是在京城横着走也无妨。” “妤宁记下了。”余娇从善如流的道,“近日天寒,义父多注意保暖。” 程英笑了笑,放下车帘,吩咐夏宁离去。 终于将这尊大佛送走,余娇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明白,程英为何想一出是一出,非要将她认作义女,除了当初的剖腹之术,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被程英另眼相待的地方。 夏宁也同样抱有这个疑惑,虽然知道督公一向喜欢给自己找乐子,但这还是头次见他找乐子给自己找了个义女来养。 程英的声音在车厢里懒懒响起,“打发人将玉带胡同书房里的那把琵琶送给小丫头。” 夏宁恭敬应喏,心里却有些大惊,玉带胡同书房里的那把琵琶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出自名家之手,做那把琵琶的大师已经过世了,那琵琶是他的遗世之作,夏宁很小便跟着程英做事了,有幸听程英抚过那把琵琶,虽然后来程英再也没有弹过琵琶,可那把琵琶一直被妥帖收在书房里。 与金银珠宝相比,显然是这把琵琶更与众不同些。 他有些捉摸不透,督公认刘三姑娘做义女到底是一时兴起找乐子,还是对她青睐有加。 夏宁想到刘三姑娘在脂香街冒顶他的身份,被番役们报给督公时,督公听了只是露出兴味的笑容,若是换做旁人,敢冒充东厂的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到底是曾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几年的人,在督公心里,终究还是与旁人不大一样的吧。 夏宁太知道程英的冷血无情,因而也期待,刘家那个小姑娘真的能在程英心中有不一样的份量。 督公近来似乎很少回玉带胡同了,想到此,夏宁一边驾车,一边恭敬出声道,“督公是回宫还是去玉带胡同?” “回宫。”车厢里飘出淡淡的两个字,忽而又改了主意,“去趟玉带胡同。” 夏宁调转马头,驾车朝玉带胡同的方向行去。 程英近来已经愈发不想见到梁无双那张脸了,皮囊再像,可内里没有一处相似,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赝品,再次看到梁无双,程英无端觉得膈应。 梁无双被他幽深阴沉的目光看的心里有些发麻,她嗫嚅着开口道,“督公,无双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程英拧了拧眉,心底愈发不耐,只觉得眼前的梁无双一言一行都没有丝毫师妹的影子,神情动作,哪里都不相像。 反倒是那个小丫头……biqμgètν 程英想到了余娇,不由捏了捏眉心,不知何故,他总是能从刘家那小丫头的身上看到师妹的影子。 无论是操刀解剖,还是说话的语气,一些细碎的小习惯,喜欢吃的食物。 第七百二十二章 爱惜 或许一个小时候所受到的教养,在长大后才会渐渐显现出来。 程英对梁无双的这张脸,终究还是眷恋的,他压下心底的烦躁,目光冷淡的道,“你又去找范增了?” 梁无双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就去看一旁的贴身丫鬟,眸中暗藏一丝愠怒,一闪而过。 程英冷笑一声,哪里能看不穿梁无双的小心思,“文武百官都被东厂的探子监视着,你身边的丫鬟还不至于跟本公告密。” 梁无双心头一凛,垂眸不敢再有任何隐瞒,软声说道,“无双新近交了一位好友,她兄长是春闱的举子,想求我帮忙在春闱中了进士后,能谋个好些的职位,无双这才去找了范侍郎。” 程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光是种毫无波澜的冷漠,“本公早与你说过,不要耍弄一些愚不可及的小聪明,做事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你若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程英的声音微微一顿,冷白的指尖抚上梁无双的脸颊,“本公便将这张脸剥下来,有的是人比你更适合长着这张脸。” 梁无双浑身轻颤,脸色苍白,宛如溺水之人,程英的抚在她脸上冰冷的手指,宛如毒蛇一般,毫不费力的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程英的话还未完,他残酷而又冷血的欣赏着梁无双因为恐惧而浑身战栗的样子,语调低沉而又阴柔的道,“本公制过人皮灯笼,人骨扇,倒还未试过割下面皮换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他轻柔的拍了拍梁无双的脸颊,“你可要乖一些,若是哪日本公来了兴致,说不得就要用你这张脸来试刀。” 说这些话的时候,程英心里是真的闪过这个念头,这张脸要是生在那小丫头的脸上,或许会更像一些。 想到那小姑娘或许会顶着师妹这张脸拿着手术刀给人剖腹,露出和师妹一样的神情,程英就有种癫狂的兴奋感。bigétν 只是可惜,他还做不到能给人换一张脸,这可比整容手术难多了。 没有试错的机会,不然一不小心毁掉这张脸,他就再也找不到跟师妹相像的替代品了。 程英轻叹一声,眸底流露出惋惜,他用指腹揩去梁无双眼角溢出的泪水,俯瞰着她,“想好好活着,就安分一些,当个摆件才是你的宿命。” 梁无双声音发颤,含泪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企图让程英想到画上女子的样子,来宽恕她。 “督公,无双会听话的,以后都会听话的,督公让无双看的医书,无双一定会全都背下来的。”ъitv 程英嗤笑一声,“不用了。”他从梁无双腰间扯出帕子,丢在她的脸上,“爱惜好你这张脸。” 程英已经不想调教梁无双了,就算这个女人背了所有的医书,伪装出娇娇的一颦一笑,可骨子里终究是没有一处相像,本性哪里是能学来的。 程英背手朝门外走去,丢下一句话,“本公新认了个义女,你若遇到她,可要识相些。” 梁无双跪坐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程英离去的身影,她不明白,明明自己这张脸是程英的偏爱,为何她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就要过来惩处她。 立在门外的夏宁跟上程英,朝宅子外行去,事实上督公早几日前便知晓梁无双与范增还有来往,当时并不像是放在心上的样子,这会儿突然发作,在夏宁看来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夏宁回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十分狼狈的梁无双,他总觉得督公今日过来,其实想要说的,只是最后这句话。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杞人忧天 程英走后许久,梁无双才狼狈的从地上站起身,屋外的小丫鬟胆怯的道,“夫人可要给您送些热水过来洁面?” 梁无双神情木然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下颚。 待湿热的帕子覆在脸上,梁无双才从那种颤栗惊惧的情绪中抽离起来,她愈发见识到程英的本性,就愈发感受到这个人的冷血残忍。 好似有些顿悟般的明了,无论怎样的柔情似水,也根本无法打动程英那颗冷硬结冰的心。 梁无双露出一抹自嘲的讥笑,抑或程英这样冷漠的人根本是没有心的。 将帕子丢给丫鬟,打发了她下去,梁无双想到程英最后丢下的那句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在告诫她,警告她不要去招惹他认的义女。 梁无双心中升腾起不可名状的恐慌来,程英究竟认了誰做义女?她还跟那个小姑娘素未谋面,程英竟就先来警告她! 梁无双心底有根名为嫉妒的细刺破土而出,她愤恨的抓起桌上的茶盏重重的朝地上摔去。 瓷器碎裂的声音令守在门外的丫鬟身子轻颤,又开始了…… 果不其然,丫鬟没能惴惴不安片刻,就被梁无双叫进了屋内,“滚进来!” 小丫鬟瑟缩着跪在地上,“夫人……” 梁无双那张清婉的脸此刻神情狰狞,“督公认了誰做义女?” 小丫鬟赶忙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不曾听说督公认了义女。” “废物!”梁无双狠狠的咒骂了她几句,“还不滚出去打听,若打探不出,就别回来了!” 小丫鬟欲言又止,很想劝说梁无双不该这样不知分寸的去打探督公的事情,不然叫督公知晓,又要不高兴了。 “我指使不动你个贱婢了?”梁无双抓起桌上的另一只茶盏,就朝小丫鬟头上扔去,茶水淋了丫鬟一身,好在已是冷茶,杯盏摔在丫鬟的额角,撞出一个红肿的包,小丫鬟不敢喊疼,赶忙爬起身,揉着额角去府外探听消息。ъitv 梁无双发了一通火,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冷静下来,以程英这样尊贵的身份,能叫他认做义女的,定然出身也不普通,既然程英这样看重那个小姑娘,她合该去讨好那小姑娘才是,六七岁的稚童最是好哄,不就是个小丫头,若她哄得小丫头亲近她,说不得还能成为她与程英之间的助力。 这样一想,梁无双心思渐渐清明起来,不由暗笑自己竟是昏了头,连一个稚童的醋也去吃。 只是梁无双的心情轻快不起来,她能感受到,程英对她已经不如她刚来这处宅子时,那般容忍纵容。 那会儿,她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程英从来都不会与她计较。 而这种转变,似乎都是从知道陆瑾的存在开始的。 梁无双忽然有些怨恨陆瑾,当初自己真是昏了头,跟了程公这样权倾天下的人,竟还顾念着当初在桃溪巷那点温情。 程英第一次不留情面的对她发作,亦是因为陆瑾。 想到这些,梁无双眸光转冷,在心里暗下决心,往后再不可与陆瑾有任何牵扯了。 - 刘子期是在程英走后不久,匆匆赶回府中的。 余娇和刘夫人都还坐在花厅里,听说程英过来只是为了认余娇做义女,且已经逼着余娇给他敬了茶,刘子期反倒松了一口气,好在程英没有做什么伤害余娇的事情,虽然认义女这事儿有些突如其来,但程英那种疯子什么不合常理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刘子期宽慰了刘夫人几句,刘夫人心里也明白,事既如此,只能等刘裕从贡院里回来,再作商议。 待刘夫人走后,余娇和刘子期说了在莲溪庵上香遇到程英还有妹姝在庵中带发修行的事儿,而后微微抿唇,有些歉疚的道,“若我今日不出门,不去莲溪庵,碰不见程英,应当就不会有这一出事了。” 刘子期摸了摸她的发,神色温柔的道,“不怪你,程英想认你做义女,你便是躲也躲不开的。” 他安抚余娇,“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就像程英所言,有了他做靠山,整个京城便无人轻易敢欺负你,只是程英认你做义女总归是有意图的,不管怎样,都有大哥哥在,不必担忧。” 余娇点点头,又说道,“明日薛轻裳带我去宫里给薛蓉看诊,前几日薛轻裳还试探过程英与我关系如何,薛蓉一直想要拉拢程英,若她知晓了程英认我做义女,恐会愈发拉拢我。” “无妨,如此一来,薛蓉反倒会因忌惮程英,不敢再威逼你做事。”刘子期温声说道。 余娇犹豫着道,“我只是怕不小心……或者行事不够谨慎……牵连到父亲。” 刘子期在她头上轻敲了下,微笑着,“胡思乱想什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父亲能做上内阁次辅之位,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会因你出事。” 余娇也觉得自己近来的确想的太多了,她也跟着笑了笑,未雨绸缪太多,就成了杞人忧天,想这么多,反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与刘子期说完话后,余娇回了自个儿院子。 在她走后,刘子期掩藏在心底的担忧才流露出来,他只怕程英认余娇做义女,并非随心妄为,一时兴起,而是查到了余娇的身世……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大张旗鼓 两日后,刘裕从贡院回来了,他是春闱会试的主考官,这几日吃住都是在贡院里,前日会试便已经结束了,但刘裕还要与其他内帘官们一起批卷评榜,是以今日才回府。 刘夫人早早地便叫人备好了饭菜,又是叫下人送热水进来伺候刘裕沐浴,心疼他一把年纪在贡院那种吃不好住不好的地方一呆便是七八日。 刘裕虽有些神情疲倦,但多年来倒已习惯了,他握了握孟江梅的手,笑着对忙前忙后一直给他布菜的刘夫人道,“江梅,你自用饭,别只顾着我。” 刘夫人脸上一热,仍是忍不住的给刘裕布菜。bigétν 待用完饭,她一边给刘裕揉肩,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说程英认了余娇做义女的事儿,见刘裕闭上眼,脸色有些憔悴,想是在贡院里累着了,刘夫人便忍了忍,想等他小憩后,再说这事儿。 哪知刘裕并未睡着,没过一会儿他便睁开了眼,“此次会试我点了余家五哥儿,他文章做的很出彩。” 刘夫人闻言便道,“三丫头若是知道了,定然很高兴。” 刘裕揉了揉眉心,轻轻的叹了口气,朝局如今这个样子,清流势弱,的确需要用人,可将余启蛰……点为会元,他其实也犹豫了很久。 他出身寒门,背后又无任何势力,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偏偏跟三丫头有些牵扯,若是有第二个更适合的人选,刘裕决计不会这般,而是不会让任何人注意到余启蛰,亲自收他为学生,在羽翼之下护着他,为他安排一条妥当的路,日后入阁,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上。 余启蛰的制艺文章做的极好,他这人的确是有状元之才,文章又正气浩然,心怀浩荡,这样没有城府的人若是推出去,其实很容易就会被申党打压,稍有不慎便落个身陨的下场。bigétν 这也是刘裕犹豫不决的地方,不过眼下还来得及。 “三丫头……”刘夫人张了张嘴,说道,“三丫头前几日还去了莲溪庵上香,她虽没说,但我猜应是去给余家五哥儿祈福,倒是难得他们兄妹感情这般好。” 刘裕捏了捏眉心,坐起身来,在这一刻才算是下定了决心,待殿试的时候还是压一压余启蛰的名次,将他放在二甲之列。 余家好歹也算于余娇兄妹俩有恩,他不该推余启蛰去送死。 刘夫人顺着话音接着说道,“只是下山的时候遇着了程督公,那程英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来了咱们府上,非要认余娇做义女,你不在府中,我……和余娇虽拒了,可程英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三丫头只得给他奉茶,认了这个义父。” 刘裕听她说这些,此刻才回过神来,有些震惊,又气又恼,“你说程英逼着三丫头认他做义父?” 那阉贼怎么敢如此? 刘夫人见他脸色难看,犹豫着全都说了出来,“他明日还在宫外圣上赐的那座宅子里设了宴,要我们一家过去,似要大张旗鼓的认下余娇。” 第七百二十五章 认贼作父 刘裕豁然站起身来,他起身太猛,眼前一阵晕眩,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刘夫人忙扶着他,“这事儿已成定局,你莫要心急,伤了身子。” 她给刘裕端了一杯茶,“子期和余娇都说这未必是坏事,老爷你也宽宽心。” 刘裕缓了好一会儿,轻叹一声,罢了,能护住他们兄妹二人的性命已是不易,哪里还顾得了君臣纲常。 如此倒也好,程英此举非但他琢磨不透,申党的人若是知道了,心里也会无端猜疑,申添费尽心思要拉拢程英,如今程英主动与刘家牵扯,申添怕是会气的跳脚,只是与程英这人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余娇也知道刘裕回家了,想着他在贡院操劳,回家得好好歇息,便等到傍晚的时候才去请安。 去了东苑,才听说刘裕在老太太的保寿堂,余娇到保寿堂的时候,二伯刘桢和卫黎初也在,她先是给老太太请了安,又依次给二伯和父亲刘裕行礼。biqμgètν 老太太招呼余娇坐下,她的身子如今康健了许多,精气神极好。 “你父亲刚才说若是不出意外,余家五哥儿应是会试的榜首,他点了余五郎。”老太太含笑说道。 余娇微怔,被老太太拉着的手微微蜷缩了下,许是一瞬,又许是过了很久,她才笑了笑。 她是该替余启蛰感到高兴的,求仁得仁,他一直想要入仕,如今大放异彩,多好啊。 世族大家的官位多是世袭,靠祖辈萌阴,而那些真正科举中了进士的读书人,与官宦子弟不同,是真正值得人敬重的,是以内阁权力最重,非庶吉士不得入翰林院,非翰林学士不得入内阁。 出身寒门的读书人能考中进士更为不易,老太太因而很是替余娇高兴,又与余娇道,“等殿试后,合该请余五郎来家里吃顿便饭,你父亲点了他,往后他便是你父亲的门生了,以后你们也能常常见面。”ъitv 余娇垂着眸轻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酸酸涨涨的,开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晚膳是留在保寿堂用的,用过饭后,卫黎初凑到余娇身旁,“我瞧着你那余五哥应能中一甲,他生得俊俏,应是探花。” 历来探花郎不仅学问要好,还要长得好看,余启蛰那样的长相,被点为探花郎倒不为过。 卫黎初仍在说,“届时游街定然万人空巷,说不得还有人拦街捉婿,你要不要去看热闹,我带你去。” 余娇掐了掐掌心,那人不论是在青屿村时,还是来了京城,总是耀眼的,余娇从不曾怀疑过他会万众瞩目,他日后应会光芒万丈,皎若明月,令人仰慕,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余娇抿唇淡笑,转了话题,“黎初表哥,你近日不炼丹了?” 卫黎初近来很少呆在府中,每日都见不到人影,也不追着余娇探讨炼丹术了。 卫黎初神情微变,倒也没瞒着余娇,“我在找人。”顿了顿,他又看着余娇,眸底闪过异样的情绪,说道,“听说那权倾天下一手遮天的程掌印认了你做义女,明日还要设宴,我也想去看看热闹,一睹那程掌印的风采,你与三舅提下,让我也一同去吧。” 程英那样令人忌惮,又喜怒无常的人有什么好见的,余娇巴不得离程英远远的,卫黎初倒好,还上赶着想要去程英跟前凑热闹。 余娇点点头,知道卫黎初乖张不受束缚出牌的性子,还是提醒他道,“他那人阴晴不定,你要是去了,可要规矩些。” 卫黎初笑了笑,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下,“知道了,还轮得到你教表哥我做事?说来那程掌印怎就认你做义女了?” 余娇扒拉开他的手,“这我哪里知道,你该去问他。” 二人说起程英,刘裕也听到了,刘子期已与他详说了余娇在莲溪庵遇见程英之事,他摸了摸余娇的头,心里却着实替女孩儿委屈,满京城的世家女,誰也没有认阉臣做义父的头例,虽程英权倾朝野,旁人不敢对此非议,可清贵人家,誰也不想要这样的殊荣。 何况余娇本就出身尊贵,明明是天家娇女,却要认个宦官做义父,还是……有杀亲之仇的。 这无异于认贼作父。 刘裕不敢想,等日后女孩儿知晓了,该是如何难受,好在她不知这一切,刘裕和刘子期都竭力想让她日后也不会知晓这些。 翌日,阳光很好,透过槅扇洒落在室内,照得一室暖熏。 好似随着会试结束,天气也渐暖起来。 蒹葭伺候余娇穿了件粉底杏花缠枝褙子,软银轻罗百合裙,槅扇外的阳光倾泻在梳妆镜前,愈发衬得她小脸白皙清透,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遮不住那双清亮而又澄澈的杏眸,蒹葭看着铜镜里她愈发清艳的容貌,“姑娘好像又清瘦了些,不过也长高了。” biqμgètν 第七百二十六章 设宴 近来晚上睡着的时候,余娇偶尔会感到膝关节周围和小腿内侧疼痛,这是长骨较快的原因,夜间梦里也会因生长痛疼得叫出声来,她特意叫小厨房每日早膳准备一碗羊乳,以作补钙。 生长痛虽然难忍,但余娇身体的确抽长了,这或许就是成长,成长总是伴随着疼痛的。 收拾妥当后,刘瑶玉便来了院里唤她,说是父亲他们已去了影壁处。 赤鸢胡同也在内城,此处因赤鸢湖而得名,是除了瓒瑁胡同外地价最贵的地方,赤鸢胡同拥着赤鸢湖,两岸有桃林,春日里赏景最好的去处。 马车行了两刻钟,到了程英的宅子外,这处宅院是明正帝登基后不久赐给程英的,原是前朝一位重臣的宅子,宅院占地很广,五进七出,后有园子,修葺得景致颇好,宅子正对湖中心,登高便可一览赤鸢湖美景。biqμgètν 今日的赤鸢胡同颇为热闹,刘府的马车方一停下,便有小厮迎了上来,恭敬的引着他们一行人往宅子里走。 刘裕瞧见胡同里停了许多马车,不乏有申党的人,虽然昨日听沈晋春说了,程英遍送请帖,清流不少大臣都收到了帖子,但仍旧为程英这样兴师动众有些微咂舌。 小厮引着他们去了设宴的花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程英设宴,被邀之人既不敢不来,也不敢晚来。 “督公尚有事要忙,稍晚些便来花厅,次辅大人,小姐请先就坐。”小厮引着他们一家到花厅首席左旁的桌案,亲自奉茶,恭敬的道。 厅里其旁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入院也无人引路,瞧见小厮竟是将刘家安置在这个位置,申党的人不禁心生不满,嘴上却也不敢说什么。 申添是在右手席位,左尊右卑,刘裕不过是次辅,按道理申添这个内阁首辅才理当位列左旁上席。ъitv 吴毅凑到申添耳旁,耳语道,“阁老,底下人打听出几日前程英送了刘家三小姐回府,旁的便没了。” 申添微微颔首,端起茶盏眯着眸子打量对面的刘裕一家,目光着重落在了刘家幼女身上,端详着刘家幼女,心里实在琢磨不透,程英今日设宴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宴会厅里何止申添,其旁人亦是一头雾水,这些年程英极少设宴,更是从未这样声势浩大的宴请文武百官,尤其是宴邀了清流的不少人,要知清流的人个个自诩清正廉明,正气浩然,从不与奸佞同流合污,程英权势虽重,清流可不会拉拢这样的人。 余娇也没想到程英会宴请这么多人,她原以为设宴款待的只有他们刘府一家人,如今见到这么多朝臣,心里愈发觉得不踏实,程英这样声势浩大的认她做义女,究竟是要做什么?ъitv “三妹妹,沈莞来了。”刘瑶玉扯了扯余娇的衣袖,很是高兴的道。 余娇抬头,便看见沈莞随她父亲母亲走了进来,不止沈晋春一家,还有宋静容宋家,以及崔家人。 “余娇,瑶玉。”沈莞瞧见了她们,眼中浮现几分欢喜,落座后低声打了招呼。 余娇微笑着与几人打过招呼,扫了一眼大厅,感觉到有道怨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循着视线看去,才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杨寄燕,她身旁是杨远尘夫妇,身后跟着的丫鬟竟是黛碧。 余娇的视线落在黛碧脸上,见她脸色极差,消瘦憔悴了许多,不由轻轻叹息,想是跟在杨寄燕身旁的日子并不好过,人一旦有了执念,便会饱受折磨。 第七百二十七章 膝下承欢 杨寄燕对她这无缘由的怨恨,是因余启蛰而起的执念,余娇只觉得这样的人很是可悲,喜欢从来都讲究你情我愿,她却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燕姐儿,周公子也来了,你们近来相处得如何?”杨夫人瞧见斜对而坐的是太仆寺少卿周家人,抬眸与周夫人相视一笑,朝杨寄燕低语问道。 杨寄燕闻声才收敛起眸中的嫉恨,侧首看向周运一家,与周运的视线对上,她赶忙垂眸,羞赧一笑。 杨夫人见她流露出这般的小女儿情态,笑着说道,“娘看这周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周家的独子,极是不错。若是嫁与他,既不会有妯娌间的龌龊,公婆也会全心全意的为你们操持打算。” 杨寄燕眼底露出深深的厌恶,只是她垂着眸,掩藏得极好。 这番话母亲前世也曾说过,今生又循着前世的轨迹,由宝珺姨母从中撮合,设宴邀请周家和她们一家人,让她与周运结识。 前世放榜的时候,她沉浸于周运的浓情蜜意之中,春闱过后的三月周家便请了媒人上门,婚期定在四月枝头桃花正盛时,她带着满心欢喜嫁去了周家,自此一生食尽蹉跎。 今生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每每与周运相处,她都要拼尽全力的忍耐,看着周运那张虚伪的脸,杨寄燕只恨不得挠烂了它。 忍着心内的恶心与厌恶,杨寄燕也说出了与前世同样的话语,“他人很好,前几日约我出门玩耍,既细心体贴又处处周到,怕我受冻,还特意多备了一件披风,知我爱吃云片糕,特意跑去东城一品斋,亲自候了许久,才买到云片糕。” 杨夫人闻言眉开眼笑,朝杨远尘道,“宝珺姐姐的眼光果然是不差的。” 杨远尘也低沉一笑,“既然燕姐儿也觉得好,你给周家透个口信,准备好庚帖,让他们择日上门议亲。” 杨夫人自从来了京城,就日日操劳着为杨寄燕挑选人家,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她眉头舒展,含笑连声道好。bigétν 杨寄燕也跟着微微一笑,眼底却翻涌着狠毒,她绝不会走上一世的老路,她要嫁的是今日放榜,位列榜首的那人,她要做余夫人,亲眼看着周运人头落地。 “吩咐你的事,可别忘了。”杨寄燕朝身后的黛碧轻声说道。 黛碧瑟缩着点头,“小姐交待的,奴婢一定办好。” 花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好在程英这宅院的花厅足够大,才能装得下这么多人。人虽多,却并不喧闹,概因这是程英设宴,没人敢在他的宅子里放肆高谈阔论。 将近午时,阳光从琉璃窗牖罩进来,薛轻裳踩着一室的漏光缓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喜色,她一眼就瞧见了余娇,疾步朝余娇走来。 就在这时,有下人通传说是程英来了,薛轻裳步子一顿,转身找到薛家的席案,落了座。 余娇也察觉到了她似乎想要找自己说什么,前日余娇才随薛轻裳入宫给薛蓉请脉,薛轻裳找她应不是为了薛蓉,余娇忽然想到,是了,今日是放榜的日子,薛轻裳来的这般迟,应是去看榜了。 余娇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袖中的木簪,薛轻裳这般高兴,他应是像父亲所说,如愿中了榜首吧。 这样一来,他便是进士了,不管是不是一甲,只要是进士出身,日后都可以做官的。 余娇并未恍神多久,因为程英进了花厅,他今日穿的仍是大红蟒衣织锦飞鱼服,黑色束腰,显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身形高大。 他本就肤色冷白,日光倾泻在他身上,周身沉郁落拓的阴冷稍减,衬得他面容昳丽,宽大的袖摆绣着猩红色的暗纹,在空中轻轻摇摆,诡谲而又艳丽。 朝中人誰都知程英颜色好,但厅内人却不敢多看。 曾经有个不懂事的小官,惊艳于程英的俊美容貌,痴迷的盯着多看了几眼,后来就被剜去了双目,在东厂暗牢里受尽酷刑,脊骨被寸寸敲碎,死的凄惨。 自程英进来后,厅内便沉静下来,落针可闻,死水般的压抑僻静。 程英在上首落座,那双狭长的丹凤眸落在余娇身上,眸底含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一捧明黄色的绢纸。 不止余娇,厅里众人看到那明黄色的绢纸都认了出来,那是誊写圣旨才会用的绢纸,余娇能认出是因为薛蓉前不久才给过她一张无字盖了后印的懿旨。 “今儿叫大家过来,概因本公认了个义女。”程英扫了一眼厅内众人,缓缓开口道,“本公出身卑贱,自幼就被卖进了宫里为奴,既无宗室族谱也无血亲,认这义女,日后也好膝下有人承欢,所以本公特意向圣上请旨,要圣上做个见证,往后妤宁便是本公的义女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祝贺 话音落下,寂静的花厅如死水微澜,众人躁动,却无人敢大声议论。 妤宁这个名字他们从未听过,都不知是誰家的女儿,但想来定在这宴会厅中,一时间人人互相打量,揣摩这妤宁到底是哪个府上的姑娘,竟这般好命得了程英青眼,虽说认个阉臣做义父令人不耻,但程英这样的靠山,可不是誰都能攀上的。 申添为了拉拢程英频频示好不说,后宫那两位亦是用尽浑身解数,却都无济于事。 程英将手中的明黄色绢纸扔给了身旁的夏宁,夏宁双手捧着圣旨,走向余娇,躬身将这圣旨递给余娇。 余娇看着圣旨微微发怔,不过是认个义女,程英竟去请了明正帝的旨意,他一个阉人,要认内阁次辅家的女儿做义女,本就乱了伦理纲常,明正帝非但不劝阻,还亲自下了这样的旨意,当真是荒唐。 程英无愧于宠宦之名。 怔愣间,刘子期扯了扯余娇的衣袖,余娇回过神来,无视厅内各种惊讶复杂的神情,深吸一口气,镇定的起身从夏宁手中接过圣旨,她抬眼就迎 biqμgètν上了程英含笑的眸子,听到他温声说道,“妤宁,到义父这儿来。” 余娇从来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此时此刻,却出尽了风头,在众人瞩目下,僵硬的抿唇笑了笑,朝程英走了去。 程英示意她在身旁落座,余娇肢体僵硬的坐在了程英身旁,两人只有一拳之隔,能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木质檀香味道,清透而又浅淡。 程英侧首对她笑了笑,抬手在空中拍了拍。 宽大的猩红色袖摆划过余娇的手臂,余娇坐在高位上,厅内众人五味陈杂的神情一览无余。 程英要认的义女是刘次辅家的三丫头这是众人意想不到的,而最让他们心生波澜的,是程英对余娇的态度,这样温和含笑的程英,誰也不曾见过。 往日程掌印笑着时,大多是哪个人又在受他折磨而死。 在众人惊骇的同时,一行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漆色托盘,摆放的皆是玲珑珍宝,其中不乏宫中才有的贡品。 “这些都是本公为你准备的礼物,你看看可还喜欢?”程英丹凤眸含笑,深眸潋滟。 一排侍女跪在余娇面前,将手中的托盘举过项顶,供余娇过目。 余娇心内只觉得愈发不安,坐在程英身侧如坐针毡,她不明白程英究竟要做什么,这般高调的将她推到众目睽睽下。 “谢谢义父,妤宁很喜欢。”余娇按捺下心里的不适,顺着程英的话,选了个最乖巧的说辞。 程英微微抬手,示意这些婢女退下,摸了摸余娇的发心,“喜欢便好,不枉我辛苦从内库搬来。” 余娇心内抵触程英的亲近,浅笑着拾起酒壶,给程英斟了一盅酒,“妤宁敬义父,多谢义父厚爱。” 程英收回手,低声一笑,端起杯盏,堂下醒过神来的众人里,有机灵的赶忙站起身端杯朝程英道贺,“恭贺程督公喜认义女,刘家三小姐蕙质兰心,温婉贤淑,往后督公身边有这么个贴心的女儿孝敬,实在可喜可贺!” 余娇听了这话却是想笑,这人都不曾见过她,如何知她蕙质兰心,温婉贤淑,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能令人颠倒黑白,极尽谄媚之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结秦晋之好。 第七百二十九章 最像那人 有人起了头,厅内多数官员便不敢端着,亦都举杯绞尽脑汁的说些溢美之词,程英今日倒也颇给他们面子,饮了好几杯酒,往日邪肆的眉眼舒展开来,俊美阴柔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散去了凌厉气势,恍惚间倒像个如玉松雪般的风流公子。 厅内不少姑娘都看的脸红心跳。 只是他斜倚在靠背上,姿态肆意,居高临下,又叫人深知,这样的人物,不容冒犯。 看着他身旁眉目秀婉,清丽娇美的小姑娘,实叫人羡慕,虽是在农户家里长大,被接回京城不过半年,却先是得了顾小侯爷的青睐,杏楼前为之一怒打断秦世子的腿,这样英雄救美的事往往只有话本子里才存在过。bigétν 顾小侯爷被圣上禁闭在府,转眼便又得权倾天下的程掌印庇护,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好命。 即使是羡慕着,她们心里也很清楚,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好命,换做她们与程英那样喜怒无常,残忍冷漠,手上沾满鲜血的人相处,恐怕连直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说句话都要瑟瑟发抖,唯恐避之不及,更不要说镇定的坐在他身上。 程英手中把玩着青色玉盏,朝刘裕抬了抬,“说来还要多谢刘次辅肯割爱。” 刘裕心里纵然再不愿,也知事到如今,已无转圜的余地,只好端起杯盏与程英遥空对饮,“多一人疼宠妤宁,自是好的。” 程英看了眼余娇皎白微鼓的脸颊,小姑娘沉静的坐着在吃点心,他嘴角微微掀起,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先太妃养的那只西域进宫来的猫,雪白乖恬,一双湛蓝的眼睛似清透的汪泉般,她的这双杏眼便与那猫像极了,虽瞳色不同,黑如点漆,却同样透亮,灵动清澈,剪水般黑白分明,笑起来,便弯如新月。 程英记得当初在怀柔起意给小姑娘改名字,带在身边教她医术,便是因了这双眼睛像极了娇娇。 如今更像了。 她笑起来时,最像。 与梁无双刻意学来的不同,那种明媚是自内而外的。 “喜嗜甜食?”程英见她嘴角沾了残渣,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与余娇。 余娇微微颔首,看了眼那帕子,终究乖顺的接过,拭了拭唇角,帕子上有清且淡的木质檀香,是从程英身上沾染到的香气。 程英撑着额角,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余娇的眸光更柔和了些,他说道,“等再过些时候,后园的杏花就要开了,赤鸢湖旁的桃林也会含苞,到时候我命人接你过来赏花。” 余娇轻声说好,他狭长的眸底似乎藏着深深沉沉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重情愫,似乎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人。 看到他撑着额角的手腕猩红袖摆微微垂落,露出一串黑木佛珠,佛珠似乎戴了很多年,有种温润的光泽,余娇略微诧异,这人竟真的虔心信佛。 程英注意到余娇的目光,微微一晒,放下手,宽阔的袖摆遮住了那串佛珠。 “杀孽多了,难免要畏鬼神。” 这话从程英嘴里说来,实在不可信。ъitv 可偏生余娇是见过他去莲溪庵拜佛的,跪在佛像蒲团前的程英,余娇见过,一脸虔诚,似乎与这大千世界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异。 求神求佛皆是因有所求,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英,所求又是什么呢? 为了权势?他一个阉人应不会想要谋朝篡位,所以余娇百思不得其解。 却不知从来情字无解。 誰又想过,那些身体残缺的阉人不是生来有疾,若不是做到程英这个位置,无人会畏惧一个卑贱的阉人,不过是最低贱的奴隶罢了。 可在为奴成阉人之前,他们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许是饮了酒,程英今日意外的像个寻常人,刚认了义女便迫不及待的享受为人亲长的乐趣,他偏过头,看了余娇一会儿,便凑近她,低声指使余娇去给他熬醒酒汤。 这宅院下人不知凡几,小厨房自会备着醒酒汤,哪里用得着余娇亲自去煮。 但余娇是被他指使着剥过石榴的,知道这人兴许就是有这个恶趣味。 所幸他还知道顾忌余娇的面子,厅里众人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就看见余娇起身跟着一个女婢出去,大多只会以为她去更衣。 杨寄燕偷偷的盯着余娇纤细的背影看了又看,脊背生寒,狠狠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但凡涉及余娇,所有的事便与前世处处不同,前世京中没有刘家三女,更不用说程英认她做义女。 她原还想借着梁无双攀上程英,借助程英之手,成全她与余启蛰的婚事,可如今全都乱套了,余娇这个女人总是能使她的谋算横生枝节。bigétν 她转过头给黛碧使了个眼色,黛碧便悄悄跟了出去。 第七百三十章 醒酒汤 女婢引着余娇朝后院的灶房行去,宅院里景致秀雅,栽种了不少奇花异树,两人刚拐过垂花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刘三小姐……” 余娇闻声驻足,回身见是黛碧,待她走近,便出声问道,“何事?” 黛碧瞧了一眼一旁的程府女婢,女婢是个有眼色的,垂眸退去一旁,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候着。 余娇看着她,见她一直不语,出声又问道,“怎么了?” 黛碧神色仓惶,凑近余娇附耳低语,余娇听后眸光微微闪烁了下。 黛碧苦笑道,“她比从前要更难伺候,您瞧瞧奴婢这一身的伤……”她撸起一截衣袖,露出藕白的手臂,手臂上布满青紫掐痕,还有两道鞭伤。 余娇看得眉头紧紧蹙起,“你又是何苦呢?早先便劝你不该回杨府的。” 黛碧眸中含泪,小脸满是凄楚,“奴婢现在想通了,与其再这样被折磨下去,倒不如去服侍您,还请三小姐给奴婢赎身。” 说着黛碧朝地上跪去,扯着余娇的裙摆,满脸乞求,“三小姐就可怜可怜婢子,给婢子一条生路,让婢子跟着您吧。” 余娇去扶她起身,有些犹豫道,“便是我想帮你赎身,恐怕杨小姐也不会放你离去的。” 黛碧神色有些激动,拭泪道,“我家小姐有意跟您捐弃前嫌,重修于好,只要您愿意收留奴婢,杨小姐是愿意放了奴婢的。”ъitv “既然这样……三日后殿试是个不错的日子。”余娇说道,“你帮我给杨小姐带个口信,约她三日后在杏楼见面,届时我帮你赎身。” 黛碧一脸感激,欢喜的道,“多谢三小姐,往后婢子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 余娇看着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使力狠狠在自己腰间掐了一把,直至眼圈泛红。 余娇不禁微微一笑,黛碧走后,才跟着女婢去了厨房。 厨房的人听女婢说了余娇的身份,纷纷行礼,直将余娇当作府中的小姐一般恭敬,得知余娇是要给督公煮醒酒汤,赶忙腾出一个灶台来,又将余娇要的绿豆、甘草和红糖全都备齐。 余娇煎煮好绿豆和甘草后,加了些红糖,女婢有心提醒她督公并不用甜食,只是已经来不及,便没有作声。 醒酒汤煮好,余娇盛了一碗,正要端起,女婢忙道,“奴婢端去便可。” 余娇微微一笑,程府的女婢倒真是机敏,若是由女婢端着醒酒汤过去,便不会有人觉出这醒酒汤是她亲手煮的。 两人回了前院花厅,程英饶有兴致的看着余娇,余娇从女婢手中接过醒酒汤,放在桌上,“义父,醒酒汤好了。” 程英拿起汤匙,见是绿豆醒酒汤,狭长的眸子闪过一道幽光,前世师妹也总爱在他与老师醉酒后,煮绿豆汤来给他们醒酒。 程英饮了一勺,嗓间全是甜腻的味道,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面色如常的端起碗来,一口饮尽。 他从不是个嗜甜的人,只是从前师妹爱用甜食,便从未表现出来过。ъitv 只是如今,师妹不在他身旁,身边的下人察言观色,知他不用甜,便甚少煮甜食。 这碗醒酒汤,虽然甜腻,却很合程英的心意。 第七百三十一 章 难以捉摸 一旁的女婢接过空碗,心里已明白,往后该是要对妤宁小姐更恭敬些。 “我差夏宁给你送去的琵琶可还喜欢?”程英用帕子拭了拭唇角,侧首看着余娇问道。 前几日夏宁的确送了把琵琶去刘府,余娇让蒹葭收在库房里了,并不曾去看过那把琵琶,只是听程英这样问,她垂眸回道,“那琵琶甚是贵重,妤宁不过是粗懂琴艺,用那样好的琵琶,实在有些自惭形秽。” 程英微挑眉,淡笑道,“再贵重也不过是个物件,物件的价值便是被人使用,若只摆放着,倒不如劈柴去烧火。” 余娇当即乖觉的道,“妤宁记下了。” 程英淡哼一声,瞥了眼堂下众人,那一张张脸,他瞧着甚是乏味,便站起身,淡淡道,“今日且先到这吧,本公乏了。” 说罢,丝毫不在意厅内众人,便起身离了花厅。 程英一走,余娇看出厅内诸人明显松了口气,一个个坐姿都松散下来,再不是方才提着一口气正襟危坐的模样。程英这个设宴的主人走了,赴宴的客人们自当该识趣的离去,那位申首辅率先起身,出了宴会厅,接着便不断有人离开。 余娇也起身,正要随刘家人一同出了花厅,却被薛轻裳给唤住了。 “余娇,你还不知道吧,你余五哥中了会试的榜首。”薛轻裳走到她身旁,唇角含笑,与余娇说道,“快去给他道喜吧。” 余娇微微点了点头。 薛轻裳又说道,“三日后杏楼的诗会你可不要忘了,那日刚巧也是殿试,届时状元骑马游街,我们在杏楼也能一睹状元郎的风采,我命人给你安排个位置好的雅间。” “不敢忘,到时还要劳县主费心。”余娇客气的道。 薛轻裳笑了笑,态度愈发亲热,“这有什么,我都想好了,那日的诗会便以你的笺纸为题。”她顿了顿又说道,“原来程掌印竟这般喜欢你,认了你做义女,早些我与阿姐还曾担心他会为难于你,倒是我们多想了。” 余娇露出歉意的笑容来,“我也没想到督公愿意认我做义女。” 薛轻裳窥着余娇的神色,笑着道,“程掌印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有个这样的义父,于你总归是好事。” 余娇抿唇淡淡一笑,神情内敛的道,“是妤宁高攀了。” 薛轻裳又道,“妤宁是你的小字吧,我方才听人说你的小字便是程掌印在及笄宴上帮你取的,这些年程掌印可不曾这么看重过什么人,你还是头一个呢!” 薛蓉和申添都曾费尽心思想要讨好拉拢程英,金银珠宝,奇珍异玩送了无数,那个劳什子无双夫人便是申添叫人送去的,薛轻裳也是知道一些的。bigétν 可从没有程英能看得上眼的,只有那梁无双,人虽是被程英收了,却也无甚用处,交给她的事一件也没办成,听说近来还被程英厌弃了。 薛轻裳打量着余娇,实在不明白,程英为何单单看上了她,将她认作义女,京城贵女如云,论长相学识教养,刘余娇都不算出彩,不过程英那人的喜好,本就叫人捉摸不透。 第七百三十二章 特来道喜 不过她若真得程英看重,那便要帮着阿姐好好拉拢一番了,薛轻裳如是想道。 “县主怕是听岔了,妤宁一字是父亲在及笄宴上所赐,督公不喜我原来的名字,故而唤我妤宁小字。”余娇不知外面竟传她的小字是程英取的,好似程英待她多么不同。 薛轻裳闻言,“原来是这样啊。”她笑了笑,“许是我听岔了。” 行至府门外,薛轻裳便没再拉着余娇多说什么,临走前不忘叮嘱余娇道,“你若是去见余公子,也帮我向他道声喜。” 余娇点头应下,目送薛轻裳上了马车,才迈步朝刘府的马车行去。 刘夫人和瑶玉已经坐在车厢里,待余娇上来,小厮便驾车驶出了赤鸢胡同。 走在大街上,刘瑶玉才敢议论起今日宴会上的事儿,“三妹妹,你胆子可真大,坐在那程督公身旁也能面不改色,若是换做我,怕是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你就不怕他吗?” 余娇微微一笑,“自然是怕的,只是怕也无用,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刘夫人因听了这话,安抚性的拍了拍余 娇的手,心里却愈发怜惜她,这孩子既早熟又胸有乾坤。 早先余娇刚入刘府的那丝芥蒂早已消融,刘夫人温声道,“方才听昌乐县主说余五公子中了会试的榜首,如今时辰尚早,你若想去找余五公子庆贺一番,不妨让瑶玉陪你过去。” 余娇不大想过去的,她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余启蛰,倒还不如避着。 身旁的瑶玉已经一脸高兴的道,“好啊,我陪三妹妹一起去,余公子可真是厉害,竟中了会试的榜首,三日后便是殿试,我们可要好好给他鼓劲,说不得余公子真能中个状元回来了!”ъitv 余娇原先与余启蛰那般亲近,他中了会试榜首,按理说余娇是该过去祝贺他,若是不去,刘夫人怕是也会生出些什么猜想来。 余娇只得应承下来,马车回到瓒瑁胡同后,刘夫人唤下人取了些礼物让余娇捎带过去。 余娇与刘瑶玉都未曾下马车,便又去了坎井胡同。 今日的坎井胡同与往日不同,显得格外热闹,胡同里的人家,宅门全都大开,站在门口闲聊说笑,言语间夹杂着文曲星下凡,时不时都要朝余启蛰租住的宅子看上几眼,显然是已有官差上门报喜,邻里知晓胡同里出了个会试榜首,想要沾沾喜气。biqμgètν 余娇和刘瑶玉下了马车后,蒹葭怀中抱着礼盒,上前叩门。 开门的宋年一脸喜气,瞧见过来的是余娇,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原来是刘三小姐来了,快请进。” 他欢喜的将余娇和刘瑶玉请进门,引着两人往正堂去,远远便可听见正堂里热闹的说话声,宋年说道,“陆公子也在呢。” 陆瑾与余启蛰是同门师兄弟,余启蛰中了进士,他自然是要过来道贺的,余娇并不意外。 到了正堂门外,宋年便朝屋内道,“公子,刘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余娇来了?”余茯苓闻声一脸欢喜的站起身,拉着两人坐下。 余娇坐下后,悄无声息的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看向余启蛰,撞进那双本该多情潋滟却又冷然漆黑的深眸中,余娇心中一窒,她捏了捏手心,才故作冷静的道,“听闻五哥中了榜首,妹妹特来道喜。” 第七百三十三章 五哥 还是那张俊朗清隽的脸,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到轮廓清冷,只那双幽深的眸子有种灼热的深沉,余娇有些慌乱,说完这话便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便错过了余启蛰眸底浓稠而又压抑的情绪。biqμgètν 余启蛰静静的看着她,克制的将如潮涌一般的暗欲藏了起来,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贪婪的包裹着她的身影,淡淡笑道,“多谢妹妹记挂。” 余娇有片刻的呆愣,耳边不断回响着‘妹妹’两个字,刻意压制在不为人知角落里的悲伤顷刻间涌动出来。 这好像是第一次余启蛰如此唤她,好似两人从前从未亲近过,从未有过超乎兄妹之外的喜欢,一直……不过都只是兄妹。 余娇终究还是无法释怀的生出了一丝怨怼来,杏眸覆上一层雾气,她再次抬起头,水润润的眼睛直视着余启蛰,好似这一刻才将他看清楚一般。 天生一双桃花眸,都道这样的人看似多情实则薄情,骨子里便淡漠而又理智淡然。 天性使然,余娇指甲掐了掐软嫩的手掌心,抿唇微微笑道,“前几日家中事忙,没能过来送五哥去贡院,五哥莫要见怪。” 这话说得客套而又疏离,余茯苓在一旁听了心里都觉得难受,她出声道,“你给启蛰送的护膝结实又暖和,贡院那几日夜里冷,多亏了你细心给蛰哥儿备了护膝。” 余知舟不知这中间的波澜,只一门心思高兴的道,“沈少爷要在京城多留一段时日,但沚淓县那边也离不得人,等殿试一过,我就回青州,正好将启蛰中榜的好消息给二叔他们带回去。” 余知舟一番话,倒是打乱了方才堂内古怪而又沉闷的气氛。 他原先就与余娇提过这事儿,周管事外出,沈瑜要在京城等笺纸铺子生意稳定下来再走,沚淓县的造纸坊只能由余知舟回去盯着,再过不久便是余茯苓的婚期,他们是要一道回青州的。 想到余茯苓不日就要回青州嫁人,这趟回去,不知日后何时才能相见,余娇心里也有些不舍,该是好好给余茯苓备上一份添妆礼才是,她在心里记下了此事。 就在这时,宋婆子端了酒菜进来,显然几人在余 biqμgètν娇和刘瑶玉过来前,就已准备要好好庆贺。 余茯苓解释道,“一大早便有官差们上门报喜,左邻右舍也都不断上门,还有穆家大爷也差了人过来,便没顾得上用饭,赶巧你和二小姐过来了,我原还打算去府上给你说一声呢!” 余娇笑了笑,没和瑶玉往桌前坐,说道,“我和二姐姐刚用了饭过来,母亲备了礼让我二人送来,你们既还未用饭,我们就不叨扰了。” 她言毕,起身欲告辞。 余茯苓听她这样说,心里难免觉得有些难受,往日余娇何曾与他们这般生分,竟用上了叨扰。 只是启蛰与余娇两人间的事她也无可奈何,出声挽留后,见实在留不下余娇,只得道,“那我送你们。” 余启蛰就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阿姐,我去送吧。” 他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余娇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便垂下了眉眼。 余茯苓怔愣了下,旋即笑着道,“好,你去吧。”她有心盼着二人能够和好如初,自然乐的见余启蛰主动一些。 第七百三十四章 克制 余娇和刘瑶玉走出正堂,日光已经不太热烈,一臂之隔的身侧便是余启蛰,斜阳下,他高大的影子落在余娇身上,好似将她整个人都笼了进去。 余娇目不斜视的看着脚下的青石砖路,余光中才发觉这些时日未见,不止她的身量抽长,余启蛰也愈发显得高大瘦削,肩背似乎都宽了,周身的气势也愈发沉稳,好似隐隐已从清秀少年变成了内敛而又不动声色的成年男子。 到院门的距离并不远,可这短短的几十步路在这异常沉闷的氛围下,好似显得格外漫长。ъitv 就连一贯不怎么细心的刘瑶玉都觉察出来,她干巴巴的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般的沉寂,“其实我和三妹妹昨日便知道余公子你在榜上,父亲说他点了你,待殿试后你便算是父亲的门生了。” 这话实属没话找话,刘裕是会试的主考官,余启蛰中了会试的榜首,必是身为主考官的刘裕亲点的。除了那些有门路提前‘拜门’的官宦子弟,多数寒门学子在会试后中了进士,多会拜荐举本人试卷的同考官为房师,如此一来,就能门生遍布朝野,这也是为何当初申添要与刘裕争做会试主考官的缘故。 “我承了次刘大人的恩,待殿试后便去上门拜访。”余启蛰说这话的时候,侧了侧脸,目光却是落在余娇的脸上。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浓密纤长的睫羽,小扇一般垂落着,遮盖住了那双澄澈明净的圆眸,水艳的唇瓣紧抿在一起,那是她不开怀的细微表情。 余启蛰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biqμgètν 粉底缠枝褙子在走动间微微晃动,小姑娘的腰身不盈一握,纤细极了,好似他圈手便能紧紧锢住,不堪一折,余启蛰垂在袖摆里的手指蜷了蜷,缓缓攥紧,隐忍而又克制的移开目光。 从她进屋的那瞬间,余启蛰便已看出她清瘦了许多,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生生瘦了一圈,下巴核也变得有些尖尖的,小脸愈发显得只有巴掌大,稚嫩娇憨已变成了逼人的清艳明丽。ъitv 终于走到了院门外,余娇驻足,她抬眼看向余启蛰,目光有些虚焦,虽是近在咫尺,她却放空着瞳孔,杏眸看上去好似在直视着他,实则一片模糊,不想去窥视面前之人的神色,“倒是忘了说,薛县主让我代她向五哥道喜,祝贺五哥中榜。” 余启蛰垂眸俯视着她,夕阳照在她白皙而又脆弱的脖颈上,纤细而又柔白,几缕发丝滑落进交领之中,垂到锁骨处,余启蛰心胸鼓噪,用力捏了捏发痒的指尖,才克制下心底的焦躁,却突然嗅到了她身上沾染到的淡淡檀木香气。 余启蛰微微俯身,挨得近了,那浅浅淡淡的檀木香气在鼻尖更加清晰,这样的檀木熏香并不柔和,多是男子才用。 他那眼尾折痕愈深,如深潭般沉郁的瞳孔映照出她的影子,他唇角勾起,笑意里带着一抹冷,“不是昨日便知我在榜上,妹妹为何一早不来道喜?” 第七百三十五章 渴望 他虽只是微微俯身,余娇却没来由的感到压迫,她退开一步,佯作淡定的道,“程掌印设宴,赴宴后才得空赶来。” “程掌印?”余启蛰顿了顿,启唇有些干涩的问道,“他可是又为难你了?” 余娇及笄那日,刘子期的话语犹在耳,余启蛰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连日来,他总是会梦到及笄宴花厅里程英为难余娇的那一幕,那个阉狗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模样,仿佛梦魇一般。 终有一日,他要爬上去,踩在那个阉狗的头上,与之较衡。 他要拥有誰也无法让余娇受委屈欺辱的权势。 余启蛰心中对权势的渴望犹如炙热的烈阳熊熊灼烧,只是他需要时间,想要爬上去,眼下就要愈发隐忍克制,不动声色。bigétν 来到京城,余启蛰学会了刻在骨子里的忍耐。 听到他这样问,余娇自己都没注意到神色竟变得柔和了些,她摇了摇头,想着余启蛰早晚会知道程英认她做义女一事,便道,“未曾,程掌印待我极好,我已认他做了义父。” 余娇见余启蛰眸中划过一丝讶异,旋即神色更为冷凝阴郁。 是了,认阉党为义父,在天下读书人看来,应是一件十分令人不齿的事情。 余娇不想去揣摩余启蛰对此事有何看法,便说道,“五哥,不打搅你用饭了,我和二姐姐告辞了。” 就在余娇迈步要走的时候,忽而听到余启蛰轻不可闻的道,“我中榜,你可会真心替我高兴?” “自然。”余娇听清后,迈开的步子微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回过头去看余启蛰,“我说过的,五哥,愿你日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她还真做不来分手后就咒骂指摘前任如何如何不好,诅咒他身败名裂,下地狱这种事。 毕竟再如何,那也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况且余启蛰也并未有对不起她之处。 这样一想,余娇倒是露出一抹真切的笑容,“你是我兄长,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的。” 余启蛰看着她那双滢澈干净,好似不掺杂任何情感的杏眸,心 中却愈发觉得冷,从前逗弄她时,以一声‘哥哥’为情趣,如今真的听到一声声五哥,却尤其利刃划过皮肉,血淋淋的叫人觉得疼。 从前他只觉得余娇那双水润清透的眼睛好看,如今才知,这双好看的眼睛,喜欢他时,是带着令他心悸的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黑白分明,并无其他。biqμgètν 当时当日,是他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余启蛰闭了闭眸子,遮起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痛,睁眼目送余娇上了马车。 二月末的傍晚,依旧透着刺骨的倒春寒,随着残阳坠落,呼吸间都是戳胸腔的冷意,余启蛰在院门外站了许久,长身玉立,那张冷峻孤清的脸上覆了一层寒意。 他是那样的渴望拥有她,可是他眼下没有资格。 “公子。”一道暗带警示的声音在门内幽幽响起。 躲在一旁的宋年,愤愤而又畏惧的瞪了出声这人一眼,却不敢多言。 余启蛰回身进了院子,脸上的情绪已收敛得半点不剩,并未看那出声的高大奴仆一眼。 第七百三十六章 殿试 三月初二,阳光穿过晨起的薄雾,朦胧明亮,又是一个好天气。 黎明时,考生们便入了奉天殿,殿内气氛肃穆而又寂静,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众考生依次寻到自己的桌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好奇心重的人滴溜溜的转着眼睛,打量着殿内的布局。 正式开考前的流程由刘裕和礼部的人协同安排,只是所有章程走完,高位上却迟迟不见明正帝。 刘裕等了又等,终忍不住找了个内侍太监,询问情况。 内侍太监支支吾吾,不敢直言,刘裕心里哪能不明白,明正帝定是昨夜又在奉天斋与那太虚道长论修仙之道,今个儿迟迟未起身,连今日是殿试都给忘了。bigétν 他使内侍太监前去催促,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明正帝等来。 明正帝在殿上坐下,尚眯着双眼,眼下黑青,眉宇间尽是困倦不耐之色,殿内众人跪伏行礼,明正帝只随意看了眼殿下的考生,便靠着椅背又瞌上了眼皮。 刘裕见惯了明正帝此番神态,吩咐协同的官员分发策问试卷。 殿内的考生们却大多都是初次面圣,有胸怀大志的有才之士,心里难免生出踌躇来,他们这些读书人,来日可谓是国之栋梁,偏生圣上却这般做派,像是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学子们。 民间虽有传闻当今圣上迷上修道,不理政务,但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是壮志满怀?想要大有作为!只是若侍奉的君主当真庸碌无为,难免叫人心生失望。 且不管旁人心中如何思绪万千,余启蛰却不动如钟,接过卷纸看了题目后,便埋头构思文章,须臾,凝神下笔。ъitv 杏楼,西三楼阁中,不少文人亦坐在矮桌旁下笔。 只是与奉天殿内的沉寂紧张不同,这里笑闹声不断,有春闱落榜失意放纵的读书人,亦有寻欢作乐的贵公子,人人桌上有张彩笺,正谈笑着如何以这彩笺为题作诗,朝楼里伺候笔墨的婢女们打听笺纸的来历。 婢女们早先便被楼里交待过,柔声软语告知彩笺出自青州沚淓县,绘声绘色的讲了个颇有奇幻色彩的故事,说是有个天仙下凡,坠落沚淓河,有书生路过,乍见仙女倾国倾城貌,绘了妙手丹青一幅,此后日日对着画卷,相思成疾,取沚淓河水,制十二色彩笺,作出‘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何知处’这样的啼血之作,以慰相思之苦。 听闻了这样绝佳的词句,阁里哪个不动容?争相感慨,竟一时间看着手中的笺纸,不忍落笔。 余娇此刻坐在中楼二层,隔着珠翠帘幕观摩着阁中情景,抿唇轻笑,这故事是她与沈瑜合力编的,若只说是沚淓县产的笺纸,实在平平无奇,不过北地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哪里会有什么好物?这应是大多数人听到后的第一印象。 就算她们的彩笺制做繁复,工艺极好,可人对地域的固有印象,很难改变。biqμgètν 但加上这样的故事,便会叫人高看一眼。哪怕众人皆知这传说必然是假的,可这些读书人附庸风雅,她用晏殊作的这样一句绝妙的词,足以令那些读书人心气上折服。 第七百三十七章 求和 敲门声响起,蒹葭去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位女婢,“三姑娘,县主邀您去后阁评选今日的佳作。” “劳烦姑娘给县主带句话,我稍晚些便过去。”余娇尚且有事要处理,那女婢听了余娇的话后,欠身施礼后离去。 一直候在窗边盯着楼下的白露突然出声道,“姑娘,人来了。” 余娇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看去,就见杨寄燕和黛碧入了楼中,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杏楼里的伙计引着她们朝楼上走去,杨寄燕就在这时抬起头来,对上余娇的目光,两人脸上都无甚表情,杨寄燕先收回了视线,跟着伙计上了东楼。 片刻后,余娇的房门再次被叩响,黛碧走了进来,“三小姐,我家小姐请您过去一叙。” 余娇看了她一眼,跟着黛碧去了东楼二层的雅间。 杨寄燕正在吃茶,见她进来,神色倒还算平静,见余娇坐下后,才开口道,“你当真想给这贱蹄子赎身?” “杨大小姐开个价。”余娇只淡淡的道。 杨寄燕冷笑一声,瞥了黛碧一眼,讥讽道,“你倒还真是活菩萨附身!” 闻听她这话,黛碧瑟缩了下,往余娇身后躲了躲,袖子不曾遮掩住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鞭痕,刚好能叫余娇看在眼里。 “再如何也是一条人命。”余娇神色中多了些恻隐之情,将黛碧往身后护了护。 杨寄燕见她这般,故意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贱婢当初在青州买通贼匪要杀你,后来又被你收买,这等轻易背主的贱蹄子,你当真不计前嫌要给她赎身?”bigétν 余娇面上出现犹豫之色,黛碧见状扯住了她的衣袖,满脸哀求,“余女医,求你救我一命,您若不愿收留我,我会被活活打死的……” 余娇似被她这番话打动,轻叹一声,“杨小姐的话不无道理,我可以帮你赎身,只是我也不会留你这样的人在身边做事。” 黛碧眼含热泪,“只要余女医愿意救我脱离苦海,给我条生路便成。” 杨寄燕看着二人,直到此刻,心里那点怀疑才算打消,她虽用了黛碧做事儿,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毕竟鲜少有人能从脂香街那样的地方逃出来,就算派人去脂香街窑子里打听过了,可还是想要试探一二。 眼下见余娇似乎真的只是可怜黛碧,她便可安心实施接下来的计划了。 “既然你真心想要帮她赎身,我答应便是,誰叫你如今既是次辅家的三小姐,又认了程掌印为义父,这样的靠山,我如何得罪的起。”杨寄燕抬手给余娇斟了杯茶,脸上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我承认,从前多有针对你,可那也是因我对余启蛰一片痴心的缘故。” 她继续说道,“秋闱乡试我对余启蛰一见倾心,因此做了许多错事,余启蛰也曾对我言明,于我并无半分心思,今时今日,你身份尊贵,我已无意与你再争,也争不过你。你既想要这个丫鬟,我便赠你了,就当是给你赔礼,你若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便喝了这盏茶,我以茶代酒给你赔不是。”ъitv 杨寄燕语毕,端起桌上的茶盏,看着余娇。 第七百三十八章 演戏 余娇看着杨寄燕坦然的神情,良久,才端起面前的茶杯,杨寄燕见了她这个举动,僵直而又紧绷的身子不动声色的松弛了一些。 盯着余娇将茶盏送到唇边,饮了这杯茶,杨寄燕心里才松了口气,也抬肘将茶饮尽。 余娇看了蒹葭一眼,蒹葭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余娇将银票推到杨寄燕面前,“茶我喝了,只是这赎身的银子杨小姐还是收了。” 杨寄燕看了眼银票,倒也没有推拒,见余娇起身要走,她忙出声道,“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余娇回身看着她,“杨小姐还有何事?” 杨寄燕对身后的两个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又瞥了眼跟在余娇身后的丫鬟,意思不言而喻。biqμgètν 余娇神色淡淡道,“杨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身边的丫鬟嘴巴都严实。” 杨寄燕凑近余娇耳旁,声音极轻的道,“你想不想知道余启蛰与程掌印是何关系?” 余娇闻言,眸光微动,与白露和蒹葭道,“你们也出去等我。” 二人应声,带着黛碧去了屋外。 白露和蒹葭在屋外没站多久,杨寄燕的两个丫鬟便凑近,讨好的道,“二位姐姐都是在刘三小姐近身伺候的,我家小姐生怕怠慢了,特意赏了一桌酒菜,让奴婢们陪着姐姐们也用些饭菜。” 蒹葭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脸上有些为难的道,“我家姑娘让我们守在门外,不好擅自去用饭。” 两个丫鬟分别挽住了蒹葭与白露的手,拉着她们朝一旁走,嘴里笑着劝道,“我家小姐与你们家姑娘且有的说呢,咱们用饭快些,不妨事的。再说这里可是杏楼,哪有人敢在这里闹事,两位姐姐且放宽心。” 蒹葭和白露半推半就的便随着两个丫鬟离开了,其中一个丫鬟回头招手喊了黛碧也一同过去用饭。 雅间内余娇又在桌旁落了座,“屋里没旁的人了,杨小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寄燕见将她留下,唇角微微翘起,似真似假的道,“他拜了那权倾天下的程掌印为师,以后有大好的前程等着呢!”她瞧着余娇,佯装诧异的道,“这事儿余启蛰竟连你也瞒着?我还当程掌印突然将你认作义女,是因对徒儿爱屋及乌的缘故。” 余娇眉梢微微蹙起,对杨寄燕的话并不相信,以余启蛰的身份与程英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两人怎么可能会是师徒关系。 只是为了配合杨寄燕演戏,她抿唇道,似有些怅然的慨叹道,“难怪……我与程督公不过几面之缘,他突然将我认作义女,竟是这个缘故。”她又看向杨寄燕,好奇道,“这等私密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biqμgètν 杨寄燕笑了笑,“我与无双夫人相识,你既是程掌印的义女,应知道无双夫人是在程掌印身边伺候的体己人。”眼见余娇眼神有些迷蒙,杨寄燕那张脸上浮现得意来。 余娇努力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头,只觉得脑子愈发沉重,她抬手摁住眉心,“我……我这是怎么了?突然好困……” 杨寄燕忍不住笑出声来,藏在眸底的恶毒此刻不再掩饰,盯着余娇,笑容尽显狰狞和得意,“这迷药果然好用,无色无味你是女医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分辨不出。” 余娇顿时脸色一变,“你给我下药?” “是啊。”杨寄燕这会儿承认得十分坦荡,她看着摇摇欲坠,往桌上跌去的余娇,怨毒的道,“等你醒来,满京城就会知道刘家三小姐轻浮浪荡,在杏楼里与人苟合!往后啊,你就是人人见了都要唾一口的贱胚子,你啊,再也不能纠缠余启蛰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一箭双雕 话音刚落,余娇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杨寄燕弯腰扶起她,将人挪到床榻上,放下了檀青色的帘帐,而后推开了临街的窗牖。 斜对面茶楼里早被安排好的丫鬟瞧见窗户开了,这才匆匆朝带周运所坐的茶桌行去。 “周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寻您,她在杏楼摆了酒菜等您过去呢!”小丫鬟上前对着周运说道。 周运放下手里的茶碗,虽说了句“不是说好来吃茶的吗?”但还是站起身,吩咐小厮结了茶钱,跟着丫鬟朝杏楼去了。bigétν 丫鬟引着周运到了雅间门外,“小姐,周少爷来了。” 杨寄燕从内打开了房门,含羞带怯的看了周运一眼,便低下头,“进来吧。” 见周运的小厮要跟进去,丫鬟忙扯了他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你跟进去煞什么风景?” 小厮顿时会意,跟着丫鬟去了门外守着。 屋内两人在桌旁坐下,桌上摆着伙计刚送进来的酒菜,杨寄燕主动给周运斟了一杯酒,红着脸端起酒杯朝周运递去。 周运瞧着她娇羞的模样,很是心动,含笑接过酒杯,趁机握住了杨寄燕的手,“我母亲已请好媒婆,过两日便登门将咱们的亲事定下来。” 杨寄燕假意挣扎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周运攥得更紧了些,杨寄燕柔声羞涩的道,“你先放开我。” “再过不了多久,燕妹妹便要嫁与我为妻了,你我之间无需这样生分。”周运唇角勾笑,“这酒既是燕妹妹亲自斟的,理当这样喝……”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杨寄燕,低头凑到酒杯旁,就这杨寄燕的手慢慢啜饮。 杨寄燕脖颈微垂,羞得脸颊染上两朵红云。 周运喝完这杯酒,才松开了杨寄燕的手,意犹未尽的道,“燕妹妹亲自喂的酒果然不同,甜如蜜浆。”ъitv 杨寄燕忍着心内的厌恶,拿起了筷子给周运夹菜。 周运吃了口菜,“怎么想到要来杏楼?不是约好了一起吃茶?”见杨寄燕又给他斟了一杯酒,他忽而笑道,“莫不是想将我灌醉?” 杨寄燕眸含春水,柔柔的看了他一眼,“我娘说,我不该总同你这样私下往来,虽是要定亲了,可叫人看到了,难免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周运直叫她这个眼神看的身子都酥了,浑身燥热,嗓子有些发干,“都怪我太过喜欢燕妹妹,总是惦记着想要同你见面。” 他往杨寄燕身边凑近了些许,闻着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忍不住伸手撩起她的一缕发丝送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只觉得这香气勾人极了,体内像是燃了一把火,再出声,声音已经有些暗哑难耐,“燕妹妹,我心悦你,晚上总是梦到同你在一起……” 说着,便狎昵的朝杨寄燕的脖颈凑近,炙热的鼻息喷洒在杨寄燕的白净的脖颈上,唇似触非触的顺着颈部,不断往上攀爬。 杨寄燕眸中闪过一丝暗光,知道约莫是药效发作了,欲拒还迎的推搡了下,便羞怯的道,“你可是吃醉了?我扶你去床上歇会儿……” 周运浑身火热,烧的他头脑也混沌起来,只一把搂住杨寄燕,拥着她就朝床榻走去。 走到床榻边,杨寄燕撩开帘帐,见余娇仍人事不知的躺在床榻上,眸中闪烁着快意,一把将周运推到床上,便放下了帷帐,“你们好好享受。” biqμgètν 第七百四十章 累及清誉 就在杨寄燕转身要离开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一记手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杨寄燕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床帐被拉开来,被杨寄燕丢在床上的周运此刻头顶被余娇扎了一根银针,脸色涨红着晕厥了过去。 余娇翻身下了床,对将杨寄燕弄晕过去的云霄吩咐道,“扶她去床上。” 云霄大手提起杨寄燕,动作很是粗鲁的将她抛到了床上。 余娇整理了下衣裙,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对云霄道,“把他头顶的银针拔了,我们走。” 云霄走到床畔,拔掉了周运头顶的银针,而后带着余娇悄无声息的从窗户飞了出去。 不久后,余娇上了西三楼,出现在后阁。 守在门口的女婢笑着迎了余娇进去,被一群女子簇拥坐在正中位置的薛轻裳,瞧见余娇进来,脸上顿时多了笑意,“快来瞧瞧这些诗作。” 屋内的世家小姐都朝余娇看去,她们大多都认得余娇,就算先前不认得的,在程英办过认义女的筵席后,便无一人不知晓刘府的三姑娘了。 有人赶忙起身让了个离薛轻裳最近的位置,余娇从容的坐了下来,抬眼才发现宋静容也在。 “瑶玉没同你一起过来?”宋静容笑着问道。余娇跟她说道,“她去崔府找大姐姐去了。” 昨日刘瑶珍遣了丫鬟过来,说是崔家旁支送了些花鲈,叫瑶玉和她去崔家吃鱼宴,余娇借口有事,刘瑶玉便自个儿去了崔家。 “我方才听县主说这笺纸是你铺子里卖的,我瞧着很是喜欢,先前怎没听你说过,铺子开在哪里?我使人去买些来用。”宋静容拿着几张彩笺,爱不释手的道。 “是呀,这彩笺颜色雅致,纸质细腻,从前倒是不曾见过。”一个挨得近的女子笑的娇媚,语调婉转如黄莺,托腮看着余娇道。 余娇看向她,不免有些惊艳,女子眸如秋水含娇带媚,五官秾艳昳丽,甚是貌美,那媚色浑然天成,与刻意搔首弄姿不同。 女子微微一笑,“奴家是柳蘼芜。” 原来她就是京城第一诗妓柳蘼芜,杏楼的活招牌,余娇前几次来杏楼时,都不曾有机会见到柳蘼芜,她含笑说道,“从前只听人说过蘼芜姑娘,今日得见,才知什么叫才貌双绝。”bigétν 柳蘼芜闻言,脸上笑意更浓,从余娇进来的那一刻,她便一直暗暗打量着余娇,督公突然认了个义女,消息都传开后,柳蘼芜才知道,她如今在督公那里愈发受冷落,好在听说梁无双在督公那里也不讨喜了。只是督公为何好端端的要认刘次辅家的小姑娘做义女? “三姑娘如此夸赞我,实在叫蘼芜欣喜。”柳蘼芜笑意盈盈的道,“日后三姑娘得空再来杏楼,若是不嫌弃,一定要知会蘼芜一声。” 余娇笑着应承下来,将话又转回到笺纸上,“我那铺子在青鱼街,才开张不久,店名唤清风轩,你们若是感兴趣,得空了去逛逛。” 薛轻裳笑说,“前头也有不少人都在打听你这彩笺何处有卖,可见不光我们这些姑娘家喜欢,那些文人们也觉得不错,闲话先不说了,今儿的榜首还没评选出来呢!” 薛轻裳又点了点摊在桌上的纸张,“这两首我私以为还不错。” 余娇也低头朝那两首诗作看去,中华上下五千年,文辞佳作余娇虽背的不少,但品评诗作,她自我认识清楚,肯定及不上这些擅琴棋书画京城的才女们。 她听着众人议论,偶尔出声应和。 最终是薛轻裳选定了其中一首,定为了今日的榜首,叫人去前阁传话。 丫鬟刚离去不久,便匆匆回来,凑到薛轻裳耳边轻语,薛轻裳脸色微变,与众人道,“今日的榜首既已经评定出来,就先到这。楼里出了点脏人耳目的事,为免累及清誉,你们从后门离去。” ъitv 第七百四十一章 攀咬你 杏楼里虽养了许多貌美有才情的女子,但皆是清倌,这里终归是酒楼,与那等烟花之地不同,不登大雅之堂的事少有,是以文人书生爱来此处,也不会被人诟病。 若真瞧上了楼里的哪个姑娘,有能耐的可以叫姑娘出楼作陪,亦或者一掷千金将人赎身带走,只一条规矩,在这杏楼里想行腌臜事决不允许,这也是诸如薛轻裳这样的官宦小姐可以放心来此处的缘故。 听了薛轻裳的话,屋内的世家小姐们都很懂分寸的没有多嘴发问,一个个站起身来,带着贴身丫鬟便要下楼从后院离开。 余娇也跟着众人起身欲走,却被薛轻裳叫住,“你稍晚些同我一起走。” 余娇驻足,又坐回桌旁。 见她神色平静,薛轻裳微微挑眉,欲言又止,只让余娇呆在阁间,便匆匆去了外面。 一炷香后,薛轻裳才回来,余娇看着她道,“县主,出什么事了?” 薛轻裳蹙眉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没有作声。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姑娘,您在里面吗?” 余娇听出是蒹葭的声音,她似乎被守门的侍婢拦住了,余娇与薛轻裳道,“县主,是我身边的丫鬟。” “怎没跟在你身边?”薛轻裳问了句,又命侍婢放人进来。 余娇解释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让她们在楼下用饭,想是楼里出事,她们担心便寻了过来。” 果然,蒹葭和白露带着黛碧进来后,三人脸色都不大好,见余娇安然无事,她们似松了口气,朝薛轻裳见礼后,蒹葭便与余娇低声道,“小姐,楼里出事了,奴婢见好些姑娘都走了,咱们也快些回府吧。”biqμgètν 余娇看了眼薛轻裳,问道,“县主,究竟出了什么事?何人敢在杏楼闹事?” 薛轻裳也听到了蒹葭的话,见余娇似真的不知情,这才打消了心里的怀疑,与她说道,“吏部右侍郎杨大人家的小姐你可认识?” “是她?”余娇似有些惊讶,说道,“杨大人没升迁前是青州知府,我曾给杨夫人看过诊,与杨小姐也有数面之缘,我来后阁前,她还邀我去雅间说事。”bigétν “你说方才与她见过面?”薛轻裳见余娇神色坦然,不似作假,追问道,“你从她房里离开的时候,可还有旁人?” 余娇摇了摇头,“程督公设宴那日,她身边的丫鬟找上我,想让我帮她赎身。”余娇指了指黛碧,说道,“那丫鬟便是她,方才我与杨小姐见面,便是为了给她赎身。” “她为何要求你帮她赎身?”薛轻裳疑心再起。 余娇轻叹一声,还未说话,倒是黛碧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都怪奴婢,余女医心软,是奴婢苦苦哀求她帮奴婢赎身的。” 她挽起衣袖,露出两只遍布青紫伤痕的手臂,那手臂上有些伤痕是掐的,还有鞭笞出的狰狞疤痕,黛碧声音哽咽,“奴婢在杨小姐身边实在是没有活路了,这才不得已求到了三姑娘头上。” 薛轻裳瞧见她那一身伤痕,蹙了蹙眉,与余娇说道,“楼下有人走错了雅间,撞见杨小姐与太仆寺周家的公子在雅间私会行苟且之事,那杨小姐说是被你害的。” 余娇一脸愕然,“怎会……我从她那走时,并没有什么周家公子。” 跪在地上的黛碧道,“奴婢倒是知道一些,杨小姐与周家公子快要定亲了,这些时日两人时常私会。” “可杨小姐口口声声说是被你害的,这等腌臜事儿要是真扯到你头上,难免会毁了你的名声。”不说旁的,余娇如今是程英的义女,薛轻裳自然是要护着她的,见余娇脸色有些泛白,薛轻裳语气缓和了些,“莫慌,她攀咬你的话没叫旁人听去,楼里的管事房妈妈处事还算妥当,早早地便将人给带了下去,看热闹的也全都赶走了。” 余娇咬了咬唇,似下定决心一般,“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原先顾忌着杨小姐的清誉,不好细说我们二人之间的纠葛,其实这事儿还关系到我五哥。” “你是说余五公子?”薛轻裳难掩惊讶,实在想不出为何还会与余启蛰扯上关系。 余娇点头,叹了口气,“秋闱乡试的时候,杨小姐送杨大人去贡院的时候,在贡院外见了我五哥一面,自那以后便痴缠我五哥,想要嫁我五哥为妻,杨大人也曾找我五哥,表露要将杨小姐许配给他……” 余娇话还未说完,就听薛轻裳怒道,“她也配!” 薛轻裳脸上染了薄怒,冷哼道,“如她那般放荡下贱的女子,比这楼里的妓子还不如,就敢妄想嫁与你五哥?” 余娇见她这般愤怒,知道自己的确猜对了,薛轻裳对余启蛰的确是有几分心思的,不然何至于只是听说杨寄燕痴缠他,便已这般怒不可遏。 “我五哥对杨小姐并无心思,便婉拒了杨大人,只是杨小姐纠缠不休,私下里还跑到乡下我五哥家中大献殷勤,五哥一心读书入仕,不胜其扰,我便想法子赶走了杨小姐,是以与杨小姐结了怨。”余娇不徐不疾的道,“后来,我在儋州遇到劫匪,抓住了这丫鬟,才知晓杨寄燕一直对我怀恨于心,欲置我于死地,买通了贼匪想要取我性命。” 薛轻裳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纠葛,她听得愈发生气,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声骂了句不知廉耻,“她竟敢这般害你,实在太过猖狂了!这口气我势必要帮你出了!” 余娇淡淡一笑,深知薛轻裳眼下如此愤慨,并非是因她,而是余启蛰的缘故。 “这丫鬟也是被杨寄燕威逼着才做了害我之事,杀我之事办砸后,杨寄燕就将她和她阿姐卖去了南城脂香街,后来这丫鬟从脂香街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又回了杨寄燕身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余娇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也是在义父办宴那日,遇到了她,才知晓这些事儿,瞧着她实在可怜,便答应了给她赎身。” 余娇说的这些话八成真,两成假,以防薛轻裳多疑派人去查。 第七百四十二章 很难收场 黛碧跪在地上指天发誓,“三姑娘所言皆属实,若有半分欺瞒县主,奴婢愿死后永堕无间地狱。” 薛轻裳此刻已经全然相信了,她是正经的高门第出身,又因着一母同胞的阿姐是宠冠六宫的薛蓉,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未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但骨子里的傲气是与生俱来的。 但凡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需要去与人争抢,便唾手可得。 薛轻裳虽只是对余启蛰有几分心思,可心里将其纳为自己的所属物,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她的物件,她喜欢的男人,半分也由不得旁人觊觎。 薛轻裳沉着脸道,“看来她不过是拿你做幌子,好跟男人私会。”她看着余娇,又问道,“近来她可曾还纠缠你五哥不放?”ъitv 余娇摇了摇头,“杨大人升迁来京后,她便不曾再找过我五哥,京中俊朗公子颇多,我五哥不过寒门出身,比之官宦人家出身的贵公子自是不如的。” 薛轻裳闻听此言,脸色愈发难看,余启蛰那般清俊出尘的人物,岂是周运能比的。 薛轻裳冷笑一声,“她倒是喜新厌旧!”她站起身来,与余娇道,“你先带着丫鬟回府,今日之事必不会与你扯上任何干系,你只管放心。” 余娇目的已经达到,从善如流起身,与薛轻裳告辞后,便带着蒹葭三人从杏楼的后门离去。 上马车的时候,余娇回眸看了眼杏楼,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淡的笑容,提起裙裾,弯腰进了车厢。 余娇对跟进车厢的黛碧说道,“你不必跟着我了,我在杨寄燕面前说的并非假话,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她示意蒹葭给黛碧取些银子。 黛碧哪好意思拿这银钱,她能借余娇之手报复杨寄燕已经很知足了,虽没有要了杨寄燕的命,但闹出这样的丑事,杨寄燕活着会比死了更难受的。 黛碧跟在杨寄燕身边,太知道她有多想嫁给余启蛰了,便是与周运往来,也不过是虚以委蛇,为了摆脱周运这门亲事,便想出让她将余女医约来见面下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bigétν 杨寄燕虽用黛碧做事,但并不信任她,只是让黛碧想法子将余娇约出来,黛碧私下悄悄探查,发现她重金购药,黛碧将这些告知余娇后,余娇便决定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她身边有大哥哥给她的暗卫,没什么好怕的,无论杨寄燕如何设计,总归是能安然无恙脱身的。 只是善后还需一人出面,余娇选定的便是薛轻裳,在杏楼里,没有比薛轻裳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没有猜错,只是提及杨寄燕曾纠缠余启蛰,薛轻裳果然就将此事全盘接过去处理了。 其实余娇并没有做什么,无论是给周运下药,还是引人故意走错雅间撞见床上两人苟合,这些全都是杨寄燕一早设计好的,只是主人公换成了她自己。 事到如今,她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黛碧跪在车厢里,给余娇重重磕了个头,“感谢的话奴婢就不说了,日后您但凡有用到黛碧的地方,黛碧死不足惜。” 余娇伸手扶她起身,从蒹葭手中拿过银锭子,塞进黛碧的掌心,“好生去过自己的日子,你若是想找份活维持生计,可以去长安街的九香阁去做伙计,那是雪烟姑娘开的铺子。” 黛碧眼含热泪,一脸感激的点了点头,“姑娘也多保重。”说完,她转身下了马车。 薛轻裳在余娇走后,并未去见杨寄燕,她自持身份矜贵,便是要折磨杨寄燕,也根本无需脏了自己的眼睛,只叫人去传话给房妈妈,房妈妈能做这楼里的管事,自然有的是手段折磨杨寄燕。 杨寄燕是昏死过去被中了药的周运破了身的,走错雅间的人惊呼时,还并未清醒。 房妈妈一得到消息,就将看热闹的人给赶了出去,往杨寄燕头上浇了一壶冷茶,才将人给泼醒。 杨寄燕醒后得知自己失身,与周运媾和还闹得楼里众人皆知,自知中了余娇的圈套,又恨又怕,神智癫狂,反反复复的只叫喊被余娇给害了,要杀了余娇。 楼里搜查雅间的人查出酒水里放了合欢散,恢复神智的周运一听自己是被下了药,当即脸色铁青,重重给了杨寄燕一巴掌,他虽好女色,私下里没少跟妓子往来,可看重名誉,否则连累了他父亲的官声,定然饶不了他。 “贱人!”周运狠狠咒骂道,“你害死我了!”虽说睡得是杨家大小姐,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丢脸的很,他们周家日后定然成为京城人人非议的笑柄,无论他娶不娶杨寄燕,都很难收场! 骂完这句,周运丢下杨寄燕,穿戴好衣裳,阴沉着脸便离开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亲事作罢 房妈妈得了薛轻裳的吩咐,并未拦下周运,只差将她的贴身丫鬟扣押了起来,无人可去杨府报信。 一番折磨下来,杨寄燕闭上了嘴巴,只恨恨的掉着眼泪,房妈妈故意在她面前透露杨寄燕但凡敢攀咬余娇半句,县主自有的是法子叫她生不如死。 杨寄燕这会儿恢复神智,心死成灰,听了这话并无半点反应,神色木然。 成王败寇。 设下这毒计的时候,她便已想过,若是计成,刘余娇失身,她不怕刘府秋后算账,而程督公想来不会因为一个失身与人媾和的义女去为难她,毕竟程英可从来看不上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弱者。 可若这计谋没成功,她便无法全身而退,需要承受刘府和程督公的怒火。 只是她唯独没想到的是,竟是自己失身。biqμgètν 可怜她为了摆脱前世的宿命,嫁给余启蛰机关算尽,到头来,居然还是被周运给占了身子。 这一生她还是要跟周运那样的烂人纠缠在一起! 杨寄燕突然癫狂似得大笑起来,神情悲恸而又绝望,五官狰狞,状若疯癫。 房妈妈叫人去给薛轻裳传了消息,不多时得到回话,便亲自带人将杨寄燕和她的丫鬟送回了杨府。 杨家到现在都还未得到消息,房妈妈命人看着马车,独自进了杨府,在花厅里见到杨远尘夫妇后,将事情经过与二人细细说了一遍,并未涉及余娇。 杨夫人脸色惨白,当场昏厥过去,杨远尘脸色铁青,捏碎了手中的茶盏,才稍稍恢复些理智,他吩咐下人送杨夫人回房歇息,跟着房妈妈去了府外。 车帘被撩开,杨寄燕对上她父亲失望而又沉痛的眼神,浑身瑟缩了下。 杨远尘叫了丫鬟过来,扶杨寄燕回府。 杨寄燕回院子后就被关了起来,院子里的下人也全都换了一遍,近身伺候她的丫鬟被杨远尘审问过后尽数活活打死。 而后,杨远尘便亲自去了周家。 太仆寺少卿周礼官职比杨远尘要低一阶,原本对周杨两家的亲事很是乐意,在知晓儿子 biqμgètν周运做的混账事后,虽也怒极动了家法,现在还将周运关在祠堂里罚跪,但他们周家到底是儿子,与杨家失身的姐儿不同。 名声纵使坏了,可如今该着急的是杨家,而不是他们周家。 何况周运还是被杨家小姐下了药,此事他们周家更是站得住脚。 “周老弟,我那女儿从小便被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她行事糊涂,是我为人父的没有教养好,如今她与贤侄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婚事可否能提前?”周礼迟迟不言语,杨远尘只得先开口,放下平日的自尊,此刻卑微开口。 为人父母,不论子女犯下怎样的大错,他们还是会为子女在百难之中谋后路,收拾烂摊子。 周礼脸色算不得好看,“你我两家虽原本就要结亲,可我万万没想到你那娇女竟是这般品性,这样的人若娶进门做我周家儿媳,脸上无光是小事,只日后诞下周家子嗣,若肖其母,怕是毁我周家祖业。” 周家这意思,显然是想要将亲事作罢。 第七百四十四章 平妻 周家若不愿娶燕姐儿,她做出这样的丑事,唯有三尺白绫一死了之的下场,杨远尘心里清楚这些,此刻哪怕伏低做小,好话说尽,也得让周家应了这门亲事。 “无论如何,远哥儿与燕姐儿已有了夫妻之实,杨某只有这一个嫡女,周老弟莫非是要看我破人亡不成?”杨远尘深吸一口气,隐忍说道,“我在青州置办了五百亩良田,还有年产颇丰的庄子,这些都是给燕姐儿的添妆。远哥儿已近及冠之年,也该找个正经差事做了,吏部文选司书令史刚好有职位空缺,我愿为远哥儿筹谋一二。”ъitv 周礼虽是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大员,但太仆寺掌车辂、厩牧之令,属车马之官,还隶属兵部管辖,其实并无多少实权,于朝政之事也多说不上话,在六部这样的实权行政中心实不可相提并论。 而吏部又为六部之首,这也是周礼原先为何极其想要与杨家结亲的缘故,杨远尘而今还是壮年,便已是吏部右侍郎,他又得刘次辅看重,日后再进一步,便是吏部尚书也是有可能的。 周礼膝下子嗣单薄,虽生了好几个女儿,却只得周运这么一个男丁,因而娇惯得有些不成器,虽没闹出过明面上的荒唐事,可周礼心里也清楚自己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贪慕女色,私下狎妓与婢女厮混的烂事亦是一箩筐,这才想着为他定下杨家的亲事,一来好叫儿子收收心,二来,能有杨远尘这样的岳丈提携,好能扶持他一把。 眼下出了这样的丑事,周礼已细细思量过,杨家女唯有嫁进他周家这一条生路,若断然绝了这婚事,势必会与杨家结仇,杨远尘虽外放青州为官,但在京城还有许多人脉,他与沈晋春同为刘次辅门生,两人亦是十分交好,最为妥当的还是亲事照旧。biqμgètν 只若照旧,势必得多从杨家谋些好处,是以周礼才做出此番拿捏姿态。 果不其然,杨远尘倒真舍得,他还未说什么,便已许诺了这许多好处。 周礼沉吟片刻,轻叹一声,佯做松动之态,“都道儿女是上辈子的冤家,我们这些为人父母就是替他们还债的。我也知杨兄的难处,我周家也做不来逼着侄女去死这样的毒辣之事,可周某也只有运哥儿这么一个儿子,杨侄女行事着实荒唐,运哥儿娶其为妻,便是我允了,只我那夫人怕也是要哭天抹泪以死相逼的。” 杨远尘手臂青筋凸出,忍了又忍,拱手露出求人之态,道,“烦请周老弟多担待,只要燕姐儿能入府,日后远哥儿的仕途,我会一路照拂。” 周礼赶忙去扶他,嘴上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原也怪我管束不严,远哥儿不尊礼法,竟与令侄女私相授受。” 杨远尘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却只看着周礼惺惺作态,隐忍不发。 原先两家有意定亲,周家百般热络,周运私下里给燕姐儿送了许多玩意儿,还约着燕姐儿几次三番出门游玩,他原觉得不妥,奈何兰慧纵容,提及燕姐儿原先看上余启蛰被拒亲,伤到了心,一直郁郁寡欢,如今来到京城难得瞧上了周运,对余启蛰没了心思。 因而他一时心软,便也放任了。bigétν 而今倒成了周家嘴里的私相授受。 周礼思索着道,“我有一法,若是杨兄答应,你我两家的亲事照旧也无妨,我那夫人原先一直想要将娘家侄女许给运哥儿为妻,好能亲上加亲,而今若是运哥儿能娶她那娘家侄女与燕姐儿一同进门做平妻,她兴许会松口答应。” 第七百四十五章 悲喜 杨远尘脸色更加难看,一口气郁结胸口,外头早就传的风言风语,眼下燕姐儿只有嫁进周家一条路,纵使周家要娶平妻一同过门实在羞辱他杨家,也终究只能点头答应了。 为了应对流言,两家的亲事自然越快越好,两日后杨寄燕便被家里的婆子套上不合身的喜服,仓促的抬去了周家。bigétν 杨夫人自出事后,眼泪就没断过,哭晕过去好多回,如今看着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这般匆忙的嫁了,没有十里红妆,也没纳吉下聘,比那受宠些的妾室还不如,还是跟另一个女子同日过门,三人一起拜天地,如此糟践,只觉心痛不已!又是恨自己不曾教导好燕姐儿,才叫她犯下这样自轻自贱的过错,毁了自个儿一辈子,又是心疼她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便是周家娶了燕姐儿过门,只怕也不会善待于她。 这般恨责交加,郁结心头,待喜轿出门没多时,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没了知觉。 杨家登时大乱,丫鬟们一边去扶杨夫人,一边慌乱的去前厅喊杨远尘,杨远尘大惊失色,叫人去请大夫,匆忙赶回正房。 婆子刚扶着杨夫人躺在了床上,见杨远尘过来,忙道,“夫人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喷了一口血,便昏死了过去。” 杨远尘站在床榻旁,见杨夫人面无血色,唇角还有血迹,虽心急如焚,还是叫丫鬟去打水过来,拧了帕子给杨夫人擦拭血污,又催促身边的小厮快些将大夫请回来。 擦着唇角,杨远尘忽地动作一顿,瞳孔紧缩,手指颤抖的朝杨夫人鼻息探去,旋即,整个人都僵住了,如遭雷劈一般,脸色难看得有些骇人。 一旁的丫鬟婆子不明所以,只看着杨远尘浑身一哆嗦,猛地直起身,大吼道,“大夫,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婆子赶忙打发丫鬟去门房看看大夫来了没。 杨远尘却已经不由分说的抱起杨夫人,就往外奔去,到了影壁,正巧小厮拉着大夫匆匆跑进来。 “快,你快看看兰慧这是怎么了?”杨远尘冲那大夫急声吼道。 大夫见他脸色骇人,吓得快步上前,也顾不得其他,便将手搭在了杨夫人脉上。 只一摸,大夫便瞪大眼睛,声音发颤的道,“夫人……夫人已经去了,大人节哀。” 杨远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大夫,大夫吓得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两步。 杨远尘低头又看向怀里,腿脚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只仍紧紧抱着怀里微温的杨夫人。 一旁小厮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府中尚还挂着崭新的红绸,双喜贴纸,一转眼就换上了白丧。 消息传到周家的时候,正要拜天地,这几日形如走尸,活得浑浑噩噩的杨寄燕,一把掀下了自己的盖头,不管不顾的就朝外跑去。 周府里的宾客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议论纷纷。 周家夫人听了只觉晦气,叫下人瞒下消息,一边招呼安抚宾客,一边叫周运与她表妹继续拜堂,待礼成宴散,才打发了人去杨家。 bigétν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一甲 杨家夫人在女儿大婚当日去了,令杨寄燕与周运在杏楼媾和之事更为热议,都说杨夫人是被生养出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儿给活活气死的。 隔日殿试放榜,也没能压下坊间对此事的议论。 一大早,贡生们都进了宫门,规规矩矩的候在奉天殿外,等待着太监宣人进去。 一甲赐进士及第只取三人,第一名便是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则是探花。 诸子们隐隐都打量着余启蛰,这人在会试前寂寂无名,但会试放榜后,却无人敢小觑,他们私下里早已打听过此人,乡试是青州的解元,会试又中了会元,若此番高中状元,便是太晏有史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也有几人甚是不服气,其中便有萧燕台,他中了会试的第三名,当日在杏楼诗会便被余启蛰压了一头,如今会元又被余启蛰给抢了,新仇旧恨,自然看余启蛰不顺眼。 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一而再的抢他风头,萧燕台眯着眼睛,盯着余启蛰,暗想等来日,得好生给他使几个绊子。 陈志清站在萧燕台身旁,眸光也阴郁的落在余启蛰身上,他会试虽然考的并不出色,挂在榜尾,但也侥幸算是中了贡士,这于出身寒门而言,已算是大喜事一件,可偏生余启蛰中了会试的榜首,与余启蛰相比,他这勉强才考中的,显得格外微不足道。bigétν 这种屈辱又叫陈志清想到了当初乡试放榜,官差来家门口报喜,邻里争相道贺,他高兴不已,偏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余启蛰中了解元,乡邻们就全都看余启蛰去了,嘴里说的也全都是余启蛰这个解元,那种落差,与被当众掌掴无异。 陈志清心里清楚,以他的才能,会试能中已是万幸,殿试一甲二甲不用作想,而今他只盼余启蛰千万不要在一甲之列,不然到时,余启蛰衣锦还乡,在他的光芒下,只会让他更显狼狈,更加不足轻重。 好在他已攀上了萧燕台,若是有萧燕台帮忙打点,说不得他便不用外放,能留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虽说若是能任地方父母官,也是个不错的差事,但山高水远的穷乡僻壤,哪里抵得上京城的微末小官,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富贵,陈志清只想跻身其中,再也不回那穷酸乡野。biqμgètν 日光高悬,司礼监的太监才从奉天殿里走出来,唱道,“余启蛰、宋子谦、萧燕台……吴允进殿面圣。” 被点中的人不禁面露喜色,却都很快收敛情绪,整理衣袍,步履平稳,跟着太监朝殿内行去。 明正帝如殿试之日那般,坐在高台的龙椅之上,今日精气神奇佳,面色红润,瞧着倒是龙精虎猛,有了几分壮盛之年的样子。 而他身旁站着一人,身着大红蟒衣织金飞鱼服,容貌俊美无俦,饶是站在帝王身侧,气势却分毫不减,与旁的内侍太监不同,这人身上没有半分阉人卑躬屈膝的奴才之态,反倒脊背挺直,长身玉立。 第七百四十七章 龙心大悦 众人不做他想,这定是深受圣上看重,权柄极重的程掌印了。 伏地行过三叩九拜大礼之后,明正帝道了一声,“平身。”他扫量过殿下站着的数人,目光落在了萧燕台身上,问及他会试的名次过后,又叫程英将萧燕台殿试的试卷拿来,草草翻看了下,赞赏他颇有乃父之风。 其他人见明正帝如此夸赞萧燕台,暗自思量今科的状元怕是要落在萧燕台身上。 而后明正帝又随意问了其旁人几句,最后才看着余启蛰道,“朕听闻你秋闱中了青州府的解元,春闱又是会元,如今年岁几何?” 余启蛰沉静回话道,“学生年已十七。” 明正帝端详着余启蛰,此子身着绯色直裰,面若冠玉,才不过十七岁,多么年轻啊,正如朝阳初升,一身的蓬勃朝气,往后还有长长的岁月,是他比不得,又一心渴慕的。 明正帝略翻了翻他殿试的文章,忽地问道,“朕竭于江山万民,至劳至苦,然千秋万盛,朕身心时有不继,炉火修炼之说,朕深觉其尔。生必有终,朕当何如 ?” 明正帝为了益寿延年,喜服丹药,又连修道所,京城上下皆知,若为直臣,当为劝谏,只御史台直谏的官员,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殿下众人心中皆知,陛下发问,看似问生死,实则问的是于他服食丹药如何看,这问题着实难以回答,若谄媚圣上,曲意逢迎,讨好了圣上,却叫百官文士不耻,若谏言不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那就是得罪了圣上。 何况生必有终,皆不能免。饶是圣上,也不过是凡人肉体。 其他人皆捏了一把汗,一时颇庆幸被问者不是自己,悄悄用余光瞥向余启蛰,圣上残暴,若此人应对不当,一甲便会空出一个名额来。 立于殿侧的刘裕神情也稍有些凝重,不曾想到明正帝竟会如此发问。 首辅申添则抱袖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虽未参与科考事务,可入选的这十人里,来历早已尽数打听清楚,这十七岁的会元郞可与刘家有着莫大的干系。biqμgètν 余启蛰神情无波,只拱手道,“陛下龙体之安身系江山万民,乃国之根本,民之所安。旧服药方,有人参鹿茸,无金鱼鳔,皆以炉火煨汤服之,学生闻听丹药有回天转日之力,尽妙穷神之智,今仍以参汤送之,亦与方药无碍。况此药行不舍寒热温凉,征其效亦不在攻击疾病,惟补益元气,是乃专功,既同是为有益无损之良药,为治病养身之良方,何以言其药邪。”bigétν “学生少时多病,缠绵病榻,无力济于明正八年乡试,尚心郁不已,志不得所展,心不得所效,四处求医问药,好愈病体,一展宏图。学生尚且如此,况圣上身之所安系民生之根本。” 余启蛰言毕,殿内沉寂片刻,众人皆低着头,心里却暗骂余启蛰此人太过机敏,虽前半句所言,有谄上之嫌,可此人竟将丹药与寻常治病良方比作相同,又以自身求医治病,道圣上服丹只为养身治病,而非修道求长生。 明正帝手扶椅座扶手上的鎏金龙头,良久,笑声在殿内响起。 虽未曾夸赞余启蛰,但能令龙心大悦,只怕这一甲于他,已是探囊取物,萧燕台也是这般作想,心中甚是不悦。 第七百四十八章 状元郎 殿试一甲虽说是皇帝钦点,但通常由内阁大学士们选议,确定人选后,交由明正帝定夺。 内阁决议的一甲状元郎是宋子谦,榜眼是吴允,探花则是萧燕台,而会试榜首余启蛰并不在一甲之列。 明正帝拿起朱笔,意欲从内阁选议的三人中划去一个名额,朝中大臣对他崇道斋醮颇有微词,每每要从内库拨银,各方都会阻拦,观余启蛰方才之言,倒是个聪明合他心意的,日后若加以培养提拔,朝中再有谏言他服丹者,此人倒是可以成为一条受他驱使的好狗。 见明正帝犹疑不定,程英突然开口道,“臣以为以余启蛰之才,此人堪进一甲,三元及第。” 话音落地,殿下众人脸色皆是一变,有心疑程英缘何会帮余启蛰说话的,也有嫉恨的,要知道程英可是明正帝身边的大红人,他的话说不得真会改变明正帝的决策。 程英的话正中明正帝下怀,他想了想,划去了吴允的名字,在一甲状元后写下了余启蛰这三个字。 想要驯养一条会咬人又听话的鬣狗,一是要给足甜头,二还要让他知晓,他的一身荣宠以及生死,都掌握在誰的手里。 明正帝对这方面颇有自得,程英便是他一手驯养出的疯狗,他能叫程英权势熏天,便是因为这条疯狗实在是一把很好用的杀人之刀。 “臣以为不然,余启蛰年不过十七,于世事洞察,人情练达尚有欠缺,文章虽花团锦簇,但仍需磨砺。”刘裕虽不解程英为何突然起意捧余启蛰一把,但这绝非好事,此番话一出,众人皆知晓原本的状元郎不该是余启蛰,若余启蛰被点为状元,便是被放在火上炙烤,还未入官场就已与殿内其旁人树敌。 众人听了这话,心道还好有刘次辅这般持正的清流名臣出言阻拦,纵然余启蛰与刘家有些干系,却仍能做到不偏不倚,公正严明,难怪会是纯臣中的清流砥柱。 只是这话一出,余启蛰若名第落于人后,心里必然是要对刘次辅心生怀恨的。 位于争论中心的余启蛰只静静默立,面色沉静,恍若如今被争议名次的并非是他。 “刘次辅此言差矣。”程英散漫一笑,“余启蛰未曾及冠便已如此文采斐然,少年英才,若再过几年,岂是池中之物?我读书虽少,却也懂得一个道理,莫要因人年纪小,就把人看轻了,若只以年岁论高低,年过五十尚名落孙山的老举人不知凡几,他们岂非人人都该是状元?” 程英一番话实算是诡辩,当着圣上的面,一个太监竟能如此大放厥词,且与当朝次辅争论,殿下十数位考生们心中暗惊,愈发见识了这位程掌印的地位尊崇。 而明正帝则笑容和煦,好似打圆场一般,“程英的话倒也不无道理,朕看了余启蛰的殿试文章,写的极好,治国方略,颇有真才实干,应在一甲之列。” 刘裕有心要压下余启蛰的名次,将他放置在不起眼的二甲里,日后再好好栽培,而不是一入官场,便站在风口浪尖上遭人算计,可如今圣上因余启蛰那一番炉火修炼问答,已对他大为欣赏,打定主意要将其放在一甲三人里。 既如此,刘裕略思忖后,便说,“此子风仪倒当得起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圣上既看好他,依臣之拙见,此人倒可为今科探花郎。” 若余启蛰被点为状元郎,三元及第实在太过招人眼,若是被点为探花,有了刘裕这番话,便会叫人以为他只是容貌取胜,多少能消减一些锋芒。bigétν 刘裕此言一出,明正帝倒真打量起殿下站着的十多位考生,这其中余启蛰年纪虽最小,但的确生的芝兰玉树,清风霁月。点他为今科探花郎,倒真是名副其实。 只偏生程英又开口了,“余启蛰分明有状元之才,刘次辅缘何因此人长的俊俏,就要压下这人名第?”他笑着与明正帝道,“臣以为科举看重的当是才能,而非容貌,若只以长相论之,今日大殿内,臣——才应是探花郎!” 这大殿上下,若只论容貌俊美,的确无人能出程英左右。 明正帝闻言大笑,轻斥了句,“没规矩!”声音里却是不含半分恼意。 被程英这般一打岔,明正帝没再犹豫,道,“朕特宣余启蛰为明正十一年春殿试一家状元,宋子谦为一甲榜眼,萧燕台为一甲探花郎。” 金口玉言一出,再无转圜的余地。 第七百四十九章 家宴 殿内一静,旋即便是回过神来的三人跪下谢恩,萧燕台和宋子谦眉目间多少都有些难掩的兴奋和激动,其他不在一甲进士及第的人看着三人充满了艳羡。 最后便是唱宣二甲名次赐进士及第足有一百多人,三甲则有二百多人。 等宣读完皇榜,鸿胪寺官员去长安街挂榜,以余启蛰为首,宋子谦、萧燕台次之,几人出了奉天殿。 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余启蛰踩着蜿蜒的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下,走向午门。 午门有三个门洞,中门平日只有身为九五至尊的皇上才能通行,此外皇上大婚时,皇后也可从中门进宫,余外,便只有每届科举的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殿试后,可从中门出宫。 文武百官从东侧两门出入,西侧两门为宗室王公出入。 新科一甲三人,走向此刻为他们而开的中门,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正午阳光颇好,笼罩着整座恢弘肃穆的皇宫,照出一片暖黄新意,远处的琉璃瓦反射着日光,隔开权势富贵浮华满天的红色宫墙不再冗长。 同科的进士们虽对余启蛰多有艳羡,但这人已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十七岁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出了宫门后,便有人上前与余启蛰道贺,余启蛰面容沉静而又客套有礼的跟过来道贺的人说话。 宋子谦在一旁与人笑谈,微微侧目去看余启蛰。 这人如此年轻却又沉稳低调,十年苦读一朝万人瞩目,却不喜形于色。 饶是他痴长七八岁,尚不能如此,日后同朝为官,实在不容小觑。 察觉宋子谦的打量,余启蛰淡淡一笑,朝他微微颔首。 宋子谦也回之一笑,收回目光,与身旁人说话。 萧燕台身边也簇拥了许多人,萧家早有人等在宫门外,他走过余启蛰身旁时,目露鄙夷,“余状元好手段!莫以为高中了,日后便能青云直上,每三年级凭借科考入官场的人不知凡几,需知宦海浮沉,能真正在官场站稳脚的十之一二,你不会每次运气都这般好。” 余启蛰看着他,不卑不亢,“良言逆耳,多谢萧探花好意提醒。” 萧燕台轻嗤一声,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恶声道,“誰好意提醒你了,我是要你小心着些!” 他故意撞开余启蛰的肩膀,走向萧家马车。 一旁的人看见这一幕,都视若无睹,誰都知道萧燕台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他们根本惹不起,而这位新科状元出身寻常,没有人帮衬,纵使高中了第一,可就像萧燕台所言,宦海浮沉,背后没有大树可依,亦无亲族帮衬,未必走的长远。 他与萧燕台竟是结了仇,哪里是他们能掺和得了的。 余启蛰面上无波,只微微笑着与众人道别。 有几位官员从东侧两门出来,瞧见这位新科状元,笑着过来与他说话,打趣他生的清俊出众,三日后骑马游街,怕是要掷果盈车,看杀卫玠。 其中便有刘詹事,他凑上前来,特意拍了拍余启蛰的肩膀,以示亲近,“我知你会试后忙于准备殿试,便不曾叫下人多上门搅扰。高云升几次写信与我,关切你在京城近况,如今殿试已了,你高中状元,实该庆贺一番,你亲族远在青州,我既为师长,理当多加照拂,我在府中为你备了薄宴。” 其旁人一听,大为不解。 “刘詹士,你与新科状元是旧识不成?莫非余状元是你学生?怎么都不曾听你说过?” 刘詹士笑了笑,到底是在官场混了多年,脸皮自不是一般厚,他道,“他是青州长奎县人氏,我受长奎县县令高云升所托,照拂余启蛰,收了他做学生。” 一个小小的六品府丞,竟收了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做学生,只能说这刘詹士为官虽没积分本事,但看人眼光还是挺厉害的! 享受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刘詹士有些沾沾自得,全然忘了当初余启蛰刚来京上门拜会时他如何冷待,以及叫下人上门讨回名帖和善水居听课牌子的举动。 余光瞥见沈大学士从东侧门出来,余启蛰淡淡一笑,“承蒙刘詹士抬爱,启蛰不曾给大人行过拜师礼,当不起大人学生之说,当日大人要回名帖,想是已将余某拒之门外,况会试刘次辅大人点了启蛰,已是启蛰的房师。” 几个官员一听,心中皆已明白,他们同在一起做事,哪里不知刘詹士是什么秉性? 恐怕当日出身寻常又是从北地寒门过来的余启蛰上门拜会,这刘茂根本看不上,觉得人家中不了第,不曾拿正眼瞧人,眼下见人高中了状元,又过来攀关系,以师长自居。bigétν 刘詹士顿时脸色有些尴尬不愉,还要说些什么,沈晋春走了过来,他笑看着余启蛰,“我正要去找你,老师家中设了家宴,邀你过去。” 第七百五十章 痴想 有些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多说,沈晋春说是家宴,一来意指刘三小姐与余启蛰是兄妹,所以刘府设了家宴为他庆贺,二是要余启蛰带上家里人一同过去。 余启蛰瞧见了陆瑾驾的马车,颔首一笑朝沈晋春道,“大人先行,我稍后便到。” 沈晋春点点头,便先离去,余启蛰随后也与几位官员告辞,几位官员客气的笑着目送他离开,其中一人瞥了眼刘茂说道,“我早便听闻新科状元与刘阁老家很是有些渊源,沈大学士亲自指点过他的文章,赞他是难得的人才,今日又得了圣上青眼,往后怕是造化了得!可叹竟还有人错把珍珠当鱼目。” 刘詹士哪能听不出这话是在讥讽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躁得慌。他属实没想到长奎县那样的小地方,竟能飞出一只惊龙来,心里再如何后悔不迭,却已于事无补。 那人已攀上了刘阁老那样的大船,说不得再过些时候,他见了还得称呼余启蛰一声大人。biqμgètν 陆瑾昨夜在拱卫司轮值,一下值便去坎井胡同接了余茯苓和余知舟来宫门外等着。 陆瑾眼尖,见余启蛰是从中门出来,又行在最前,便知他定是中了。 待余启蛰走近,他仍忍不住兴奋道,“可是中了状元?” 车帘被撩开,坐在车厢里的余茯苓和余知舟也皆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余启蛰缓缓一笑,微微颔首。 三人顿时大松一口气,似是不敢置信,又满脸难忍欣喜,因不敢在宫门外喧哗,余茯苓喜极而泣,小声而又激动的道,“中了,中了!启蛰竟然中了状元!爹和娘要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 余启蛰上了马车,陆瑾算是三人里最先平静下来的,他一边驾车,一边问道,“我方才瞧见萧燕台与你说话,他可是在找你麻烦?” 余启蛰摇了摇头,他并不将萧燕台放在眼里,真正入了官场,如萧燕台那般不怀好意,憎恶都写在脸上的人反倒没有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喜怒不形于色,当面谈笑风生,背后却欲置你于死地。 “去簪瑁胡同。”余启蛰说道,“刘次辅备宴,邀你们一同随我过去。” 余茯苓闻言就笑着说道,“余娇要是知道你中了状元,定然也会欣喜若狂……”她话音骤停,高兴得一时忘乎所以,竟都忘了启蛰和余娇关系已不复从前那般亲近。biqμgètν 余知舟却毫无所觉,在他看来,余娇认祖归宗后,与他们余家便早就没了旁的瓜葛,更遑论那可笑的冲喜之说,如今刘府还愿意对他们照拂一二,已是万幸,也是余娇不计前嫌。 他现在跟着余娇做事,便是她手底下的人,只管踏踏实实做事,好生挣钱。 他们余家若是再敢痴想旁的,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沚淓彩笺如今在京城很是热卖,运来的这批笺纸已有些供不应求,我打算等启蛰骑马游街后就回青州,顺道将启蛰高中的喜讯带回去,茯苓姐你跟我一道回去,今日赴宴我们顺便与三小姐辞别。”余知舟说完这些,又看向余启蛰,虽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并不算亲近,可他终究还是身为兄长,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你一向聪慧,是我们家中最为出息的,我们能有今日,其实都是承了刘家的大恩,日后你为官,少不得还要刘家帮衬,不该是你痴想的,还是趁早放下为好。” 余启蛰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垂着的眸子里有冷意涌动,痴想?他不过是爱一个人,想要娶她为妻,共白首罢了,为何人人都说他与余娇之间天差地别?他想要她,便是痴心妄想? 他们都在逼迫他。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羽翼未丰之前,他会好好蛰伏隐忍。 余启蛰捏紧手指,心里狠厉的想,只等时机到了…… 时机到了…… 纵是不择手段,他也会将她留在身边,反正这一辈子,他绝无放手的可能,也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马车行过热闹的街巷,余启蛰叫陆瑾停车,他去买了几包点心和霜糖,马车才拐进了瓒瑁胡同。 余娇在软塌上调制香丸,颇有些心不在焉,时而会望着窗牖出神,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去,见是白露回来了,她故作平淡,问道,“皇榜可是贴出来了?”biqμgètν 白露恭敬回道,“贴出来了,余五公子中了一甲状元。” 正在往柜中添置春衫的蒹葭听了就笑道,“余五公子竟是今科状元郎?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奴婢若没记错余五公子应是三元及第登科,咱们太晏多少年都不曾有过这样惊才绝艳的郎君了!” 余娇心里也很是有些激动欣喜,只是面上故作冷静罢了,手中刚摁好的香灰一下就乱了,她想过他可能会高中,却没想过他竟会考的这般好,三元及第多难啊,他竟是做到了。 “奴婢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老爷也回府了,吩咐厨房设宴,说是请了余五公子过来。”白露又说道。 第七百五十一章 生辰礼 余娇捏着手中的香铲发了好一会儿呆,窗外料峭的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 她对蒹葭说,“把我昨日从琢玉阁取回的玉佩拿来。” 蒹葭笑了笑,不多时便捧着红木雕花的方盒搁在了余娇面前的矮桌上,“原来这玉佩姑娘让人雕来是给余五公子的?可是余五公子中了状元的贺礼?” 余娇摇了摇头,“是生辰礼。” 她前些时候从刘老夫人那里得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亲自送去了城中卖珠宝玉饰的琢玉阁让师傅雕成了白泽,配的是青色珞子。 这玉佩她原是打算叫蒹葭送去坎井胡同的,可那人既然今日要过来,倒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三月初五仲春惊蛰,而惊蛰又名启蛰,余娇虽未问过余启蛰的生辰,但早从名字便已经猜到,是以才准备了这白泽玉佩。 余娇打开方盒,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羊脂玉握在手中触感温润,若是挂在腰封上应是极好看的,尤其他肩宽腰窄,穿着直裰,身姿修长高挺。 刘瑶玉过来唤余娇去花厅的时候,她便将玉佩放回了雕花木盒里,吩咐蒹葭随身带上。 两人去到花厅的时候,余启蛰正在给刘裕行拜师礼,刚奉了茶,余茯苓和余知舟都局促的站在一旁。 刘裕饮了茶,去扶余启蛰起身,温和的笑着说,“不必生分,你本就是余娇的兄长,从前她流落在外,也多亏了你照拂。你可曾取字?” 余启蛰道,“学生曾受法华寺的方丈慧觉大师教导,慧觉大师圆寂前为学生取字湛行。” “深思而后行,这字取得极好。”刘裕赞了一句,看见余娇和刘瑶玉两人进来,笑着道,“妤宁,你可是已经知道了?你五哥中了状元。” 余启蛰回身去看她,狭长的桃花眸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笑的清朗温润,朝她唤了一声,“娇娇。”ъitv 余娇对上他的含笑的眸子,心里微微一窒,花厅门外的阳光洒落在这双潋滟的眸子里,好似闪烁着清河波光,温煦而又柔和。 让她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被这人深爱着的错觉。 余娇掐了掐掌心,不敢再去看他那双笑起来便显得格外多情的桃花眸,她微微弯起唇角,高兴的道,“五哥中了一甲第一名?我以后就有个状元郎哥哥了!” 刘瑶玉也是刚刚听说,按捺不住激动的道,“余五公子竟然中了状元?可真是厉害啊!” 刘裕笑了笑,眉心却笼着一抹淡淡的忧愁,程英横插一脚,使得余启蛰如今大出风头,日后这孩子怕是要踩在风口浪尖上行走,只是眼下正是高兴的时候,刘裕打算稍晚些再提点余启蛰。 “你祖母早先便想见一见湛行,妤宁你带他们去保寿堂见过你祖母,稍晚些来花厅用膳。”刘裕说道。 余娇便和刘瑶玉带着三人去了保寿堂,余茯苓和余知舟两人出了花厅浑身都放松了许多,方才在花厅里,刘裕虽和善的紧,可他到底是当朝次辅,两人做不来如余启蛰那般进退有度,淡定从容。ъitv 趁着这会儿没旁的人,余茯苓挽住了余娇的手,与她道,“我和知舟打算等启蛰骑马游街后,便回长奎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女婿 余茯苓婚期将近,这趟回去便要和赵禹成亲了,此一别,京城距青州山高水长,恐怕许久才能见上一面。 她一心将余娇当成弟媳看,可如今物是人非,誰也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但她打心眼里感激余娇,若非余娇,小弟就没有如今这副康健的身子来京城科考,若非余娇,他们二房过的仍旧会是从前那样惨淡的日子,若非余娇,她一个乡下女子,哪能有机会在外行走,见识到京都的繁华。 余娇回握住余茯苓的手,心里也有些不舍,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等你们走那日,我去送你们。”她给余茯苓备了添妆,只是不能目送她出嫁了,柳三娘母子如今也不在青州了,青州于她而言,除了沚淓县的生意,已没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余知舟接过话道,“清风轩的生意很是不错,咱们的存货已经不够了。算算日子周管事应已经从外面回去了,东家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雪烟小姐的铺子已经赶制了一批香丸,你先带回去用着,等过些时候,我安排人再送些回去。”余娇最为挂念的还是沚淓县那些胡菜,她说 biqμgètν道,“你这趟回去,田里的胡菜应当就开花了,等三月底花期结束便会结出长角荚,让周管事多费心去田里看看,浇水施肥都不要耽误了。”ъitv 余知舟认真应下。 说话的功夫,几人到了保寿堂,门口的丫鬟行礼后,便赶忙请了他们进去。 刘老夫人在正堂里坐着,正在跟刘妈妈说话,瞧见几人进来,慈善的脸上就浮现笑容。 行过礼后,刘老夫人让几人坐下说话,刘妈妈打发丫鬟上了茶点。 余娇介绍道,“祖母,这是余家三哥、五哥,还有余家阿姊。” 刘瑶玉笑着在一旁强调道,“祖母,余五公子中了状元,一甲第一名!” “祖母听说了。”刘老夫人看向余启蛰,慈蔼的笑道,“早先便听妤宁提起过你这个哥哥,她说你十三岁便中了童生试的案首,乡试中了青州的解元,是个颇有文采的,今日一见,果真钟灵俊秀。”刘老夫人也没想到余启蛰竟这般年轻,瞧着还未及冠,竟已是状元郎,且相貌还这般出众,便是在京城世家公子里,也是凤毛麟角。 余启蛰谦逊道,“老夫人谬赞了。” 刘老夫人又笑着说道,“妤宁那一笔字写的极好,听说也是你亲手教出来的,这丫头在青州时候,多亏了你们照拂,你既是妤宁的兄长,往后多来府中走动。” 忙着读书又肯耐着性子花时间教余娇写字,可见余启蛰这个兄长还是十分疼爱余娇的,刘老夫人爱屋及乌,看余启蛰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也很是喜欢,又问他平日读书都熬到几更,在京城吃住可还习惯。 余启蛰举止有礼,一一回答。 刘老夫人知道年轻人在她这儿多受拘束,等说完了话,便借口身子乏了,叫他们去花厅用膳。 刘妈妈将几人送到门外,回来后,就笑着与老夫人道,“老奴瞧着那余五公子当真是少有的人中龙凤,举止气度比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也是不差的,如今又中了状元,不知得叫多少人家惦记着做女婿。” 刘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也起了一些念头,瑶玉已经到了议亲了的年纪,她性子天真烂漫,孟氏生怕她嫁去高门大户会受委屈,一直没挑不到合适的人家,说来这余启蛰的确是个十分不错的人选,人生的俊秀,又有学识,既是余娇的兄长,又是刘裕的学生,若瑶玉嫁给了他,想来必定不会叫瑶玉受委屈的。 bigétν 第七百五十三章 翰林院 花厅里筵席已经摆好,出府办事的刘子期此刻已坐在席间,他身旁坐了个人,穿了件玄色右衽衣裳,原侧着脸在与刘子期说话,似是感觉有人进了花厅,便抬头看了过来。 余娇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竟是多日未见的顾韫,看样子皇上已经容他出府了。 顾韫满眼都是余娇,瞧见余娇,就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那双星眸里盛满了溢于言表的喜悦。 被关在府里这些日子,他有时候很想偷偷溜出府来看一看她,可父亲回京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等着抓他们安南侯府的错处,便只好忍着,从刘子期那儿打听她每日过的如何。 “我父亲从岭南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他一直不得空给你送来,便叫我给你拿来了。”顾韫站起身,从身后小厮怀中拿过礼物,一股脑的朝余娇手中塞去,指着最上面那个精致的盒子说道,“这里面装的是夜明犀,到了夜间就发光,光如白日,能照百步远,你夜间看医书便不必点烛举火了。” 余娇被塞了满怀的东西,有些无法应付顾韫的热情,心里愈发打算早些跟顾韫说清楚,她总不能这样一直平白无故的承受顾韫对她的好,她对顾韫笑了笑,道了声谢。 顾韫看着她含笑的杏眸,俊朗的脸上便染了一层薄红,不敢再去盯着余娇看,只觉得一段时日没见,余娇好似更好看了些,让他一瞧见,心跳就鼓噪起来。biqμgètν 两人站在一起,好似一双璧人,就连刘瑶玉都嗅出了些什么,她恍然大悟一般,难怪性子向来狂放不羁,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顾小侯爷,自打余娇回京的时候,便对她那般好。 刘子期见余启蛰瞧见余娇与顾韫站在一处说话,仍旧面平无波,嘴角反倒勾起一抹笑容,与他说道,“余公子,坐。” 刘裕也笑着道,“都坐下,咱们这是家宴,不用拘着。” 因着是家宴,男女并席,大家都坐在了一张桌子旁,余家姐弟三个,是因余娇才与刘府有了干系,故而余娇挨着三人坐下,她左手旁便是余启蛰,两人坐下时,因为挨得近,手背不小心擦过对方的,一触即离。 余娇睫毛轻轻一颤,便佯装无事,在圆凳上坐了下来,却下意识的去看余启蛰那双手。 她一直都觉得他的手生的极好看,掌心很大,十指骨节分明,纤长如玉,只右手因常年练书法,指节上有茧子,此刻捧着只碧色的茶盏,说不出是杯壁衬得他手好看,还是因他的手,那碧色茶盏看上去更名贵了些。 似是察觉到余娇的视线,余启蛰侧过脸看向余娇,不过很快便移开目光,指腹试过茶盏的温度后,放到了余娇面前。 看来是误会她想饮茶了,余娇为了掩饰尴尬,端起他给的茶,啜饮了一口。 这顿饭吃的还算轻松,刘子期举杯祝贺余启蛰高中状元,顾韫也凑了个热闹,几人都饮了些酒。 用饭时,刘裕说再过几日等游街后琼林宴,余启蛰的任职便要下来了,如无意外,他应是会进翰林院。 第七百五十四章 蝼蚁 能进翰林院意味着日后很有可能会被提拔进内阁,当成重臣来栽培,当然事无绝对,朝廷的封令没下来,誰也说不准。 每届科举这么多进士,其实大多都被外放。 若是外放到偏僻县城,不在天子脚下,升迁便是一件难事,运气不好,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地方小官,再无回京的可能。 用完饭,刘裕叫上余启蛰去了书房说话,刘瑶玉唤余娇一块儿回后院,她近日买了几本好看的话本子,正看的痴迷,迫切想知道话本里进京赶考的书生和荒庙里的女鬼最后如何了。 余娇摇了摇头,她还要陪余茯苓和余知舟,而且准备的生辰礼还未给余启蛰,她便叫瑶玉自个儿先回去。 丫鬟们进来收拾桌子,余娇便引着余知舟和余茯苓出了花厅,带他们在府里转转。 正与刘子期在说话的顾韫见余娇出了花厅,也想跟出去,却被刘子期摁住了肩膀。 “你阻我做什么?岭南的事儿你还是与我父亲说吧,左右圣上绝不会放我离京的。”顾韫与刘子期说着话,那双星眸却一直盯着花厅外,低声喃喃道,“我都许久不见余娇了,也不曾与她好好说会儿话。” 刘子期见他一颗心都扑在余娇身上,虽乐见其成,可也怕顾韫行事莽撞,惹了余娇厌烦。 “余娇还小,凡事过犹不及。”刘子期提醒他道,“皇上不会让你我两府结亲的。” 顾韫冷静了些许,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这会儿倒有心听刘子期说岭南的事了。 “武夷关有异动,百越滋事的军报是真是假?”见刘子期神色认真的点头,顾韫说道,“我还当是你们为了哄那位放我父亲回岭南编出的幌子呢。” 刘子期说道,“有你父亲在岭南坐镇,百越轻易不敢滋事生非。但你父亲回京,百越那边想必是探听到了风声,年后已进犯武夷关数次,开春百越人缺粮,虽未大肆挥兵,每次只有小股百越军趁夜进犯边境,但已将数十个村落被掠夺一空,好在你父亲回京前已有部署,只是他若再不回岭南,百越恐会越发猖狂。” 顾韫微微皱眉,他也算是在岭南长大的,对武夷关的一草一木都有很深的感情,也常出入边关的村落,武夷关的百姓都朴实热情,待他们岭南军很好,朝廷这些年为了控制岭南的兵马,军粮军需从未足数过,冬日里武夷关的百姓便自发的为岭南军的士兵们做棉衣御寒。 这些年若不是有刘子期暗中经营商行,往岭南送粮送军饷,岭南军早不知饿死多少人了。 顾韫想到这些,胸口像是攒起一堆火,嗓子里都冒出血腥来,“皇上心中心中兵权,哪里在乎边关百姓的生死!” 他们不过是命不好,生在了边关的土地上,便日日不得安定,活的担惊受怕,不知何时就丧生在战火之中。 对比这座繁华的都城,真是可笑,明明都是太晏的子民。 龙椅上那位,享受着边关将士们浴血沙场得来的安稳,却一心弄权,忌惮功高震主四个字,便将边关百姓将士的命当做蝼蚁。 第七百五十五章越王 安南候并非不能放权,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交出兵权,便能够保全安南侯府,明正帝最擅长的便是卸磨杀驴。 当年顾韫在岭南军中,十四岁便已上战场,浴血杀敌,立下不少战功,但安南候送往京城的军报,从未敢表露过顾韫的战功,全都瞒了下来。一个顾魏已叫明正帝夜不能寐,他们顾家不能再出现一个少年将军了。 顾韫也是深知这点,被明正帝像人质般拴在京城后,便故意做出一副走马喂鹰,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做派。 京城里只知顾韫嚣张无状,目中无人,却不知他是在岭南战场上真正嗜过血的狼,曾带了五千人马,以少胜多,歼灭了百越两万骑兵,生擒敌首! 本该是浴血沙场,保家卫国的战士,如今却只能被困在京城,佯装浑噩度世。 “他不会轻易再放我父亲回岭南的。”顾韫正色道。 明正帝好不容易才将顾魏召回京城,没能从顾魏手中拿走兵权,明正帝哪里甘心放虎归山,就算岭南战火再起,边关被破,怕是也动摇不了明正帝的心思。 “申添向皇上进言,有意擢升郭让为岭南都指挥,暂管岭南兵权。”刘子期说道,“姬无道同瓦剌打了胜仗,生擒了瓦剌的副将厄律叶,捷报还未传到京城。” “你阻我做什么?岭南的事儿你还是与我父亲说吧,左右圣上绝不会放我离京的。”顾韫与刘子期说着话,那双星眸却一直盯着花厅外,低声喃喃道,“我都许久不见余娇了,也不曾与她好好说会儿话。”biqμgètν 刘子期见他一颗心都扑在余娇身上,虽乐见其成,可也怕顾韫行事莽撞,惹了余娇厌烦。 “余娇还小,凡事过犹不及。”刘子期提醒他道,“皇上不会让你我两府结亲的。” 顾韫冷静了些许,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这会儿倒有心听刘子期说岭南的事了。 “武夷关有异动,百越滋事的军报是真是假?”见刘子期神色认真的点头,顾韫说道,“我还当是你们为了哄那位放我父亲回岭南编出的幌子呢。” 刘子期说道,“有你父亲在岭南坐镇,百越轻易不敢滋事生非。但你父亲回京,百越那边想必是探听到了风声,年后已进犯武夷关数次,开春百越人缺粮,虽未大肆挥兵,每次只有小股百越军趁夜进犯边境,但已将数十个村落被掠夺一空,好在你父亲回京前已有部署,只是他若再不回岭南,百越恐会越发猖狂。” 顾韫微微皱眉,他也算是在岭南长大的,对武夷关的一草一木都有很深的感情,也常出入边关的村落,武夷关的百姓都朴实热情,待他们岭南军很好,朝廷这些年为了控制岭南的兵马,军粮军需从未足数过,冬日里武夷关的百姓便自发的为岭南军的士兵们做棉衣御寒。ъitv 这些年若不是有刘子期暗中经营商行,往岭南送粮送军饷,岭南军早不知饿死多少人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不简单 “我打算亲往岭南。”刘子期神色认真而又郑重的叮嘱顾韫,“我离京后,余娇就交给你照看了。” 这句话的份量很重,顾韫心里也是明白的,他用拳抵了抵胸口,承诺道,“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会保护好她。” 他们父子无法离京,但岭南的一兵一卒都是顾魏亲自带出来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姬槐带他们去送死,边关将士的命就算死也该死的有价值,真正的浴血沙场!而不能是因姬槐那等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胡乱指挥,葬送在百越的铁骑之下。 刘子期因经营商行,每年都有大半时间不在京城,实则从他开始经商,便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呆在岭南军中,他若愿意亲去岭南,武夷关未必镇守不住。 顾韫隐隐觉得父亲将虎符留在岭南,或许并不是为了应对明正帝。 刘子期要离京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余娇,世事多变,饶是他做了许多准备,可也怕一旦身在千里之外,无法及时赶回来护着余娇。biqμgètν 不过他信顾韫,一旦有什么不测,刘子期相信顾韫会豁出命去保护余娇的安危。 “你准备何时动身?”顾韫问道。 “就这几日。我离京后,你要小心程英,他虽认了余娇为义女,但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刘子期又提点道,“吴毅在别院里住了个名为素荷的女子,这女子手中有余娇不慎遗失的玉扣,后背亦有红色小痣,不知吴毅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虽安排人去查了,但并未探查出什么来,日后若有人拿此女做文章,你见机行事。”biqμgètν 顾韫点点头,刘子期又想到了什么,对顾韫说,“杨远尘的女儿前不久嫁给了周礼的儿子,她与余娇有过节,你暗中也要多留些,仔细她暗算余娇。关乎余娇之事,你切勿莽撞,若来不及传信去岭南,可与我父亲商议。” 刘子期平日甚少这般絮叨,顾韫知道这是他放心不下余娇的缘故,因而认真的听着,将刘子期叮嘱的事和人全都一一记下。 余娇领着余知舟和余茯苓沿着庑廊,在前院转了一圈,如今府中的花草树木已经吐露新芽,房山旁栽种的几株杏树上开了粉白的小花,只是天色渐暗,看不太分明,倒是风中有淡淡的花香。 余知舟席间吃多了酒水,被冷风一吹,跟着小厮出恭去了。 余娇和余茯苓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看下人们点廊檐上挂着的灯笼,身后不远处便是刘裕的书房。 书房里点了灯烛,刘裕坐在书案旁,他已将该提点的都与余启蛰说了,这人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很多,心里头明白他在殿试压他名次的好意。 对以后会处在风口浪尖上,被申党算计陷害的的处境,并不慌乱,似能从容应对。 这让刘裕觉得有些违和,这人会试文章嫉恶如仇,正气浩然,颇有些年轻人的单纯固执,可真正相处起来,却完全不同。 刘裕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叫余启蛰先离开,看着余启蛰出了书房,刘裕收回视线,不免想起他在殿试上应对明正帝的作答,这人或许根本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第七百五十七章 亲密 余启蛰走出书房,合上了房门,转过身就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余娇和余茯苓,他站在原地,眸光专注的盯着余娇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过去。ъitv 余茯苓瞧见余启蛰过来,“小弟,你和刘大人说完话了?” 余娇闻声,侧过脸来,就见余启蛰在她旁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朝余茯苓应了一声。 虽然廊下点了灯笼,但院子里的光线仍有些昏暗,余娇手指缩在长袖里,摩擦着放在袖中的木盒,方才用过饭她便从蒹葭那儿将玉佩要了过来,放在了袖摆里随身带着。 启蛰既然跟刘大人说完了话,他们就该走了,只是余知舟出恭还未回来,余茯苓便解释道,“三哥儿去如厕了。” 三人便静默的坐在院子里等余知舟,没有谁再开口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沉闷,余茯苓很是不自在,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起身,指着房山道,“那边开的是杏花吗?我去瞧瞧。” 余茯苓去到房山那边,石桌旁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余娇捏了捏手中的木盒,朝余启蛰递了过去,口吻尽量轻松自然的道,“五哥,今日是你生辰吧。” 余启蛰怔了一瞬,从余娇手中接过木盒,状似无意般碰触到余娇的指尖,他的手指温热,余娇的指尖则带着凉意。 他用掌心包裹住了余娇的手,声音低低的道,“晚上冷,你该穿厚些。” 余娇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心里一慌,下意识的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被余启蛰握得更紧,力气很大,犹如铁钳一般。 余娇抬头去看他,夜色下看不清余启蛰的神情,就听见他说,“我帮你暖一暖。” 他语气低沉,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 余娇实在不懂,他这又是在做什么?她用力扯了扯自己的手,却依旧纹丝未动。 而余启蛰却因她这个举动,俯身向她逼近了几分,那双狭长的眸子于夜色之中,晦暗而又幽深,他自嘲般道,“你如今就这般厌恶我?”ъitv 两人离得太近,余娇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由的就想到余启蛰喝醉酒那次,看着他那张清俊淡漠的脸,她闭了闭眼,尽量平和的道,“余启蛰你是不是喝醉了?”bigétν 一声低笑响起,余启蛰捏着余娇柔软的手,修长的五指穿插过余娇的指缝,强迫般的与她五指相扣,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大概吧。”余启蛰低低说道。 他忍的都快要疯魔了,看不见她的时候,尚能理智而又隐忍的去按着计划做事。 可看见她时,总会轻而易举的就乱了阵脚,她疏离的眼神和举动,与顾韫站在一起,这些都令余启蛰焦灼而又嫉妒,此刻就像饮鸩止渴般的,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紧贴的掌心,滚烫的温度让余娇忍不住去甩开余启蛰的手,被他这样亲密的动作弄得整个人都乱了,她不觉得余启蛰喝醉了,他若真吃醉了酒,与父亲也不会在书房里说这么久的话。 “余启蛰!你是不是忘记了?现在只是我兄长。”余娇有些生气,强调着兄长两个字,去提醒他。 第七百五十八章 跑马 装着白泽玉佩的木盒滚落在地,玉佩从木盒中滚了出来,雕刻精致的上等羊脂玉,被摔出了一条裂纹。 余娇看着那摔出裂纹的玉佩,心底止不住的有些难过。 余启蛰怔愣了下,看见余娇眸中的难过,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他弯腰慌乱的将玉佩捡了起来,指腹在羊脂玉的裂纹上摩擦了好一会儿,才将玉佩珍而重之的挂在了自己的腰间,温声与余娇说,“这份生辰礼,我很喜欢。”bigétν 左右她是惦记着自己的,不然哪里还会准备这个,余启蛰想到这里,心里才好过了些,他垂眸去看余娇,眸光有种灼热的深沉,“可是我不愿意只当你兄长。” 余娇抬起脸来,瞳孔中多了一抹震惊,“余启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余启蛰伸手在她发顶轻柔的摸了摸,嗓音低沉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就看见两道身影出了花厅从庑廊走了过来,他收回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余娇!”顾韫瞧见余娇站在院子里,远远的便喊了一声,脚步极快的走了过来。 “余五公子,你们还没走?”刘子期与顾韫走近,淡笑着问。 “这便要告辞。”余启蛰话音刚落,就见余知舟和小厮回来了,躲在房山假装看杏花的余茯苓也很有眼色的走了过来。 三人便告辞离去。 余娇盯着余启蛰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很想叫住他,问清楚他方才那句可是我不愿意只当你兄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说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现在又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乱她的心……ъitv “余娇,你在看什么啊?”顾韫唤了余娇好几声,见她都没回过神来,忍不住伸手在余娇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余娇收回视线,去看顾韫,“怎么了?” 顾韫被她一看,一颗心就胡乱蹦跶,他低着头,脸上微微发烫,扭捏的道,“也没什么……赤鸢湖旁的桃花还有几日就要开了,你想不想去看?” 既然已经猜到了顾韫的心思,余娇自然无法佯作无知的同他出去玩。 “还是不了,我过几日要同雪烟小姐一起制香料。”余娇借口道。 顾韫温声,不免失落,很快又笑着提议道,“那你想不想出城踏青?我带你去城外跑马如何?”他满是期待的看着余娇。 余娇下意识的便想要再找借口拒绝,刘子期先她出声道,“你整日闷在城里,不如随顾韫去京郊跑马散散心,护城河的景致也很不错。过些时候你要随母亲去平凉府,凉州那边不论男女,出行甚少乘坐车撵,都擅骑射,顾韫骑术极好,趁在京城,让他教会你骑马,来日到了平凉府会便意一些。” 平凉府是极北之地,平凉府外便是沙漠和冰原,那边的人不拘小节,姑娘也不像江浙京都之地这般娇弱,自小都能打马飞奔射猎。 刘子期这般一说,余娇只得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到时要带着瑶玉一块儿去。 见她答应,顾韫顿时笑容满面,“到时我给你准备一匹温顺的马!” 第七百五十九章 坏东西 迎着顾韫那双星眸里流露出的炙热和期许,余娇咬住了下唇,他太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欢了,可能也不曾想过要掩饰。 “顾韫,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只凤头鹦鹉?”余娇不想在感情的事情上拖泥带水,她承受不起顾韫的这份喜欢,就该利落干净的与他说清楚。 顾韫好似没想到余娇会邀他独处,怔了一瞬,便咧嘴快速的答应了下来,像是生怕说慢了余娇便会反悔似的。 “要!要去看的。”顾韫对着余娇笑的灿烂,“那小东西挺机灵的,最近我都被关在府里,也不曾教它学新词逗你开心。” 刘子期乐见余娇愿意跟顾韫相处,说是要去找刘裕说话,没跟着他们一道回后院。 夜还不算深,没了白日洒扫忙碌的下人,庭院显得格外寂静,天上挂着清寂的上玄月,月光微弱,并不像夏日那般皎白。 两人沿着小径安静的往映月榭走。ъitv 顾韫胸腔里噙着轻快和欢喜,虽是新月,他却觉得这样的夜晚静谧而又美好,因为他身畔,并肩而行的便是他心悦的人,只要稍稍一侧首,目之所及,便能将她整个人给盛进眼睛里。 就算是不说话,只是这样安静的与她走下去,就已经让顾韫觉得满足而又快慰,整颗心都是满满当当的,比在岭南沙场上取敌寇首级,还要快乐,以至于满眼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 只是从前院到映月榭的路太短了,短到顾韫觉得还没走几步,就已经到了,但顾韫依旧很开心,因为他还要跟余娇一起看凤头鹦鹉,当初费心思弄来那小玩意儿,原本只是为了逗余娇高兴,现在看来那小东西还是有些用处的。 以后他只要借口来看小东西,教小东西学人话,是不是就能日日见到余娇了? 进了正堂,余娇请顾韫坐下,叫蒹葭去偏房将凤头鹦鹉取来,白露沏茶端进来后,余娇打发二人下去,屋里只剩下了她与顾韫。 顾韫去逗弄白玉笼子里的凤头鹦鹉,小家伙瞪着两只绿豆似的眼睛,在顾韫的指尖啄了啄,扑扇着翅膀,就叫道,“阿韫!阿韫!”小东西竟还记得他?顾韫觉得新奇,唇角微微挑起。 又见小家伙歪着脑袋去看余娇,喊道,“仙女!仙女!” 顾韫抬眼笑着去看余娇,心里暗赞小东西果然机灵,到现在都没忘他教的这两句词,算是给他长脸! 他捏了鸟食去喂它,小家伙啄完鸟食,梳理了下羽毛,抖了抖小脑袋上粉色的羽冠,张口叫道,“坏东西!坏东西!” 顾韫原本笑着,唇角的弧度顿时一僵,凤头鹦鹉又歪着头去看他,叫唤道,“阿韫!阿韫!” “坏东西!坏东西!” 连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指名在骂顾韫一般。 余娇也有些意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卫黎初教它的。 顾韫一脸羞窘的瞪着凤头鹦鹉,好似想教训这小东西都不知打哪儿下手,只气恼道,“打哪儿学的浑语!”ъitv 余娇不免轻轻一笑,解释道,“这些日子,黎初表哥常来逗弄它。” 见余娇笑了,顾韫倒也不觉得丢脸了,就算是真被这小东西骂了,但是能叫余娇开心,顾韫也觉得挺值的。 第七百六十章 求娶你 他看着余娇傻笑,“你要是喜欢鸟,赶明我给你抓只海东青,熬好了送来,那玩意儿神俊悍勇,要比这小东西有意思的多。” 顾韫在岭南的时候熬过好几只海东青,训得能听懂人吆喝,让它上哪就上哪,平日里放它们飞在武夷关上空巡视,一双招子比探子还管用,后来顾韫被明正帝召回京城,就将那几只海东青留在了岭南。ъitv 他回京做笼中鸟,没得叫九霄鹰王跟他一块废在这儿。 “顾韫……”余娇唤了他的名字,“你不用这般,我并不爱养鸟,这鹦鹉我嫌吵,一直是放在偏房里,叫你过来,便是想让你把这鸟带回去。” 顾韫唇角的笑容消失,他没想到这凤头鹦鹉竟然没讨到余娇的喜欢,他挠了挠头,“你不喜欢啊,那我赶明给你弄只京巴狗过来……”话未说完,他自己又否了,摇头道,“京巴狗虽乖,不过也叫唤,暹罗猫怎么样?我见人养过暹罗猫,抱在怀里乖的很,也不挠人,最适合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了。” “不用了,我不爱养这些东西。”余娇干脆利落的拒绝,而后看着顾韫道,“我知你与我大哥哥关系很好,拿我当妹妹看,只到底非亲非故,我不能平白无故的接受这些,也还不起。” 顾韫原本听了余娇的前半句话有些失落,听了后面,就笑道,“我愿意对你好,不要你还我什么,只要你高兴就行了。” 余娇微微叹了口气,她原不想与顾韫说的太直白,顾韫虽一直对她好,心思昭然若揭,可毕竟从未捅破过窗户纸,只是顾韫这样的性子,委婉的话显然是不奏效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该如何说清楚。 桌上的烛火映照着余娇莹白的小脸,洒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她微微蹙着细眉,剪水似的双曈倒映着火光,漆黑沁亮,顾韫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间躁动,不敢多看,目光一转,就落在她凝脂一般白嫩细软的脖颈上,顾韫赶忙移开视线,耳朵有些微微发烫。 他呼了口气,放轻声音哄道:“你不喜欢这些往后我不送了。” 都是他想岔了,姑娘家大多喜欢胭脂水粉,朱钗首饰,及笄礼时他送的那匣子东珠余娇就很喜欢, ъitv也没要还给他。 顾韫一时间有些豁然开朗,“你若是喜欢首饰衣裙,我让我母亲帮着挑选一些,给你送来,我家库房里堆了好多御赐的珍珠翡翠绸缎绫罗。” 余娇还当他明白了,听了这些,只觉头疼。 “小侯爷,我承受不起你对我这般好,你明白吗?”余娇揉了揉眉心,终究不知该如何直白的开口,索性道,“你若非要对我这般好,不如我认你做义兄?” 这话一出,顾韫怔愣了,他对余娇好,并非是拿余娇当妹妹看,而是喜欢她啊。 “我及笄的时候,你也说过你与我大哥哥亲如兄弟,拿我当妹妹看。”余娇看着顾韫,继续说道,“在我心里,你与我大哥哥一样都是极疼我的兄长,我自来京多受你照料,早已将你当成兄长,我们不如义结金兰?”bigétν 顾韫俊朗的脸上满是苦涩,他直直的看着余娇,脑中有些空白,好半天才急急辩解道,“我当初不过是说笑,我想对你好,不是拿你当妹妹看,也不是因为你是子期的妹妹!我不认你当义妹,我…我……我想求娶你!” 第七百六十一章 决绝 就这般冒冒失失的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顾韫心里有些忐忑,不过既然说出口,他也不后悔,心悦一人,本就不用遮遮掩掩。 他索性大大方方的道,“你年纪还小,我原怕吓到你,不敢与你说明心思。” 余娇手心起了一层薄汗,愈发觉得脑仁疼,她抬出义兄一说,但凡在场的是旁人,都当知道她这已是推拒了他的心意,想要体面的打消他的念头。 哪想到顾韫是个直脑筋,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却没沾染上半分世家子弟的九曲回折肠,非要叫人将话说个明明白白不可。 “我对你好,是喜欢你,并非拿你当做妹妹,我想娶你过门,一辈子对你好,护着你。”顾韫说着有些脸热,虽然他敢直白自己的心意,可到底是第一次喜欢小姑娘,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羞赧,“我说这些,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刚及笄,再过几年才会考虑终身大事,我也不着急,再等几年都无妨。”biqμgètν 余娇看着站在那里的顾韫,他生的俊朗,浓眉星目,鼻梁挺直,出身尊贵,安南侯府虽处在悬崖边上,但他父母恩爱,教养得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张扬肆意,敢爱敢恨,乖张耀眼。 这般赤诚的少年郎,是该叫人心动的。 可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道理缘由?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优秀杰出者不知凡几,可三千弱水,只那一瓢是意外,是于万人中央,一眼望去,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的例外。她缓缓说道,“顾韫,我远没你想的这般好,也不值得你喜欢,我对你并无半分心思,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不要再往我身上花费心思了,我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你这样只会让我徒添烦扰。” 余娇声音轻缓,柔和动听,只是说出的话却叫顾韫听在耳朵里,躁动的心有些发凉,虽已猜出她约莫是不喜欢自个儿,可这些话太过决绝了,半分余地都不曾留。 一腔情动,像是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那些悸动炙热的欢喜,被浇得斑驳荒凉。 顾韫不敢再抬眼去看余娇,心里乱糟糟的,胸腔里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捏得有些疼,脑海里只余下余娇的那句,你这样只会让我徒增困扰。 他浑浑噩噩的转过身朝屋外走去,只迈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拎起了桌上的汉白玉鸟笼,一脚踏进深沉的夜色中。 守在门外的蒹葭和白露见顾韫满脸的失魂落魄,走起路来也没了往日的英姿飒爽,不知是不是夜风吹得冷,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竟有些狼狈,被他拎着的凤头鹦鹉还在聒噪的叫着,“阿韫!臭东西!”ъitv 两人面面相觑,却誰也不曾多嘴去问,蒹葭喊了丑哥儿李景去掌灯送顾小侯爷。 余娇抬眼看着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轻叹一声,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谢谢你喜欢我。 一晃便是三日,状元游街这日街上人山人海,长安街旁的茶寮酒楼都挤满了人,为的便是一睹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风姿。 往年虽也是万人空巷,但都不若今年动静这般大,余娇听瑶玉说骑行的进士们打长安街过的时候,差点没被鲜花手绢给淹没,往日生意惨淡的卖花郎们今儿赚了个盆满钵满,一车车鲜花刚拉到街上来不及叫卖,就被人抢光了。 概因打头三人都生的俊俏,尤其是身为状元郎余启蛰,一身绯色官服,眉眼清隽雅致,俊朗出众,是个如美玉般的郎君,榜眼和探花亦都是青年俊才,不像往年要么是上了年纪的老儒生,要么便样貌普通。 “还有胆子大的姑娘,趴在槅窗上,就问状元郎可曾婚配?你五哥一笑,那些姑娘们都瞧的痴了。”刘瑶玉同余娇坐在回廊下的躺椅上,她搂着余娇的手臂,咯咯的笑着与她说,“依我看,余五公子得再买两个小厮守门才行,不然过了今日,上门保媒的怕是要将他家里的门槛给踏破。” 余娇听了也跟着笑,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回廊下,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四肢松乏犯懒。 “你怎么就不愿意去看呢?那好歹是你五哥,这般声势浩大的风光,一辈子可就这一遭。”刘瑶玉说的口渴,从小杌上捞起一杯花茶送到嘴边。她特意叫人在杏楼定了临街的雅间,一早便来喊余娇一块儿去长安街上看余启蛰骑马游街,这人平日从不睡懒觉,今儿却怎么也从床上叫不起来,嗜睡的很,眼看着就要过了时辰,她只得带着爱热闹的韬哥儿去了,眼下瞧完热闹回来,仍是替余娇没去觉得可惜。 biqμgètν 第七百六十二章 送别 光影落在眼睛上,余娇微微眯了眯睫毛,脑海里浮现长街上被簇拥在人群之中,万众瞩目的余启蛰,饶是胸前佩戴着俗气的红绸花,也依旧熠熠夺目,她轻声呢喃了一句,“我看过了。” 刘瑶玉有些没听清,她将茶碗放在小杌上,“你说什么?” 余娇摇了摇头,“我上午忙着去雪烟铺子里清点香丸,没空去凑热闹。”ъitv 刘瑶玉也知道余茯苓和另一个在余娇手底下做事的余家三哥儿要回青州了,那余家三哥儿帮余娇管着在青州的产业。 她看着余娇困倦懒散的样子,又想到她今个儿累的起不来床,就说道,“咱们刘府家业虽不算大,可又不是破落户,断不会叫你缺衣少食的,也不用你给自个儿置办嫁妆,你何必辛苦在外面操劳?做个清闲的小姐不好么?” 余娇知道她是关心自己,笑了笑,“便是太过清闲了,给自己找些事情打发时间罢了。” 刘瑶玉出生便是府里的小姐,一来没体会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自然不会将金钱看的太重要,二来受这朝代的影响,不会兴起女子要独立的念头来。 只是她不同,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太晏人,她不过是占了孟余娇的身子,便是刘府诸人都对她颇好,可没有什么是能够被她真真实实抓在手里的。 多赚些钱,日后真遇到什么事,好有转圜的余地。 与刘瑶玉在廊下闲坐半晌,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余娇便唤了卫三将库房里几只箱笼搬上了马车,去了坎井胡同。 小院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院门开着,余茯苓正在朝马车里放行李,瞧见余娇过来,她顿时一喜,“我还当你不来送我们了。” 余娇笑着走近,“怎么会?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余茯苓点头,拉着余娇的手进院子,宋年抱了一只箱子迎面走过来,见了余娇,便朝她见礼。 余茯苓看着那只箱子,难掩高兴的道,“启蛰受封进翰林院做事,他被留在京城了,说是我成亲回不去,特意去街上给我买了些东西,给我添妆。”biqμgètν 果然是进了翰林院,翰林院可以说是古代的高官培养机构,余娇心里也有些替他高兴。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与余茯苓说,“我也给你置办了些添妆。” 余娇吩咐卫三将车上的箱子搬下来,都装到前头这辆马车上去。 余茯苓看着那三只沉甸甸的大箱子,一时有些眼红,她拉着余娇的手,“怎好叫你给我添妆?这些东西你还是留给自个儿做嫁妆。” 她想到从前自个儿对余娇并不算多好,防她接近小弟跟防贼似的,谁又能想到后来她们二房竟受了余娇那般多的恩惠,算起来,怎么都是她们余家二房欠余娇的多。 余娇笑了笑,柔声说道,“茯苓姐,你拿我做妹妹看,我也早就将你当成了自个儿的姐姐,不能送你出嫁,这点心意你若是再不收,我心里会难受的。” 余茯苓听她这般说,心里感动,控制不住的想流泪,余娇多好的姑娘啊,可惜做不成她弟媳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远行 身后余启蛰和余知舟走了过来,余茯苓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余娇看了过去,余启蛰身上还穿着那身绯红色的直裰官服,身姿修长,墨发高高束起,面如冠玉,没了从前的青涩文弱,病弱单薄的身子亦愈发高大,好似山间茂竹,不知不觉已颀长挺拔,再不是从前青屿村那个病秧子少年郎了。 余娇克制着别开眼,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三人话别。 其实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只是离别伤感,叫人不舍,忍不住的反复叮嘱那些话,余茯苓弯腰上马车的时候,直掉眼泪,她不像余知舟是个男子,往后还能来京城,这一别,她就要回去做个相夫教子,贤惠恭顺的好媳妇,怕是再难来京城了。 余娇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余茯苓拉着她的手,哽咽道,“你跟启蛰在京城一定要好好的。”随后,才松开了余娇的手,抹泪进了车厢。 余知舟还要拐去长安街王雪烟的铺子去拉香料,他坐在了车辕上,朝余娇和余启蛰两人道,“我们走了。” 车夫拉起辔绳,赶着马车出了巷子,渐渐远去。 瞧不见马车的影子,余娇收回了目光,隔壁院子里种的杏树枝桠伸展出围墙,粉白的杏花被轻风拂落,缓缓坠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注意到院门内站了个身量高大的小厮,也不知这院子里什么时候又添了仆人。 她声音淡淡的与站在身旁那人道,“我回府了。” 一道阴影落在她的头顶上,她浑身一僵,抬眼去看俯身靠近过来的余启蛰,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 余启蛰眸光微微一暗,从她头顶将手收了回来,指尖擒了一枚花瓣,他面上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波澜。 余娇看着那枚杏花花瓣,知道自己误会了,她咬了咬唇,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如今已经不知该如何与余启蛰独处了。 垂眸才发现余启蛰腰间挂着那枚被摔出了裂纹的白泽玉佩,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想要质问他前不久那句‘可我不愿只做你兄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当初都已经亲耳听到他说只拿自己当妹妹,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这些又做不得假。与其闹得难堪,倒不如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ъitv 余娇迈步朝马车旁走去,沉默着离开了坎井胡同,余茯苓这一走,往后她大概也不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了。 余启蛰静默的站在原地,碾了碾指间的花瓣,黏腻的汁水被挤了出来,他清俊的脸布满阴郁,转身回了院子。 余娇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刘子期正在屋子里等她,他手中捧着一本账册,见余娇进来,便将账册给合上了。 已是到了晚间该用饭的时辰,余娇唤了一声,“大哥哥。”吩咐蒹葭叫小厨房今日多做些饭菜。 刘子期叫住蒹葭,让她将桌上的食盒带下去热一热里面的糕点。 这是又给她买了吃的,余娇心情不免好了许多,笑着问,“大哥哥今儿又去哪了?” “我从安南侯府回来的,这些点心是顾夫人叫家里厨娘做的,特意叫我给你拿回来。”刘子期顿了顿,声音轻缓的问道,“你与顾韫闹别扭了?”ъitv 余娇没有否认,“只是与他将有些该说的话说清楚。” 刘子期知晓她心里还有余启蛰,毕竟时日尚短,那时候她哭的那般伤心,一时半会自然割舍不下。 只那余启蛰终究算不上良人,他不过是稍稍威逼利诱,那人便轻而易举的舍弃了余娇,如何会拿命护着余娇。 “我过几日要跟江南的商队出趟远门,兴许半年后才会回京。”刘子期摸了摸余娇的头,不是很放心的道,“我不在京城,你若有事,便叫人去找顾韫,不论什么事,他都会护着你的。” 余娇与顾韫相处的时间尚不够长,在刘子期看来,若是他们两人朝夕相处,假以时日,余娇自然而然就会忘了余启蛰,对顾韫生出好感来。 “大哥哥不用挂心。”余娇知他是不放心她的安危,在这方面甚至紧张的甚至有些过了头,就好似有很多人会暗害她似的。 余娇宽慰他道,“过些时候母亲就带我们去平凉府了,说不得从平凉府回来的时候,大哥哥也就回京了。” 刘子期点点头,虽然在余娇身边留了暗卫,又叮嘱了顾韫,可心里仍旧是有些不安,若非去岭南军中不便,他倒是真想将余娇带在身边。 第七百六十四章 忧心 “宫里能不去还是少去,小薛贵妃那边尽早脱身。”刘子期声音有些深沉,余娇身边虽有云霄几个暗卫,但皇宫危机四伏,暗流涌动,势力盘根错节,这几个暗卫并不能近身保护余娇,且被吴毅养在外宅的那个女子,还不知是何用途。 见刘子期忧心忡忡,余娇安抚他道,“大哥哥只管安心,给薛贵妃看诊,我一向谨慎,不会惹麻烦上身的。” 刘子期看着她,温和的笑了笑,他自然知道余娇事事小心,一向知分寸,懂事又乖巧,只是活在这世上,有些人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会是别人的绊脚石,眼中钉。 “还有那程英,他行事诡谲,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人视之。”刘子期又说道,“便如今他认了你做名义上的义女,与他相处,也不可掉以轻心。”biqμgètν 余娇深以为然,程英这人太过危险。 - 那日过后不久,刘子期便整装离开了京城,韬哥儿最是爱黏着他,去扶风榭寻刘子期寻不到,哭了好大一场,非要待在扶风榭里等着刘子期回来,魏嬷嬷如何都劝不走他,还是余娇听到动静,去隔壁将韬哥儿带回了映月榭。 韬哥儿不肯回东苑住,余娇便叫蒹葭收拾了间屋子,打发魏嬷嬷去跟刘夫人说一声,叫韬哥儿先在她院里住几日。biqμgètν 到了晚间,魏嬷嬷送了些韬哥儿衣物过来,韬哥儿便留在了映月榭与余娇同吃同住。 韬哥儿乖的很,余娇在屋子里看医书,他就呆在一旁拆连环锁,不吵不闹的。余娇只叮嘱过他一回饭前要净手,他便记下了,每次用饭前都乖乖的等下人打水净手后才在饭桌旁坐下。 有一回余娇练字的时候,见韬哥儿巴巴的盯着看,就教他写,不想韬哥儿心智虽受损,但认字很快,余娇便叫下人去寻了些《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启蒙书教他,还每日带着他一起习字,韬哥儿学的很认真,余娇这个老师便很有成就感,如此这般,每日能打发不少时间。清风轩笺纸铺子的生意也日趋安稳,沈瑜寻了个得力的人做掌柜,也回了长奎,他临行前与余娇商量,想带些人组成商队去北地和江南转转,看能不能寻些别的商机,顺便为菜籽油找找销路。 沈瑜是生就的商人,余娇知道他有野心,自然是全力支持,沚淓县有周管事和余知舟盯着,京城这边的笺纸铺子也有她照应着,沈瑜完全可以抽身去做别的。biqμgètν 阳春四月,草长莺飞,最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这日余娇从宫里给小薛贵妃看诊回来,韬哥儿便拎着几张字,小跑过来,一脸高兴的道,“三妹妹,你昨日交代的五张字我全都写好了,今日能不能去放风筝?” 余娇前几日便答应了要带韬哥儿在后园放纸鸢,她看了看那几张写满字的纸,笑着点了点头。 韬哥儿一脸欢快的跑回了屋里去取纸鸢,余娇将身上的薄披风解下,连带那几张字一并给了蒹葭,叫她拿回屋里,带着韬哥儿去了后花园。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丹药 微风拂面,园子里开了许多小花,景致远比冬日时要好看的多,余娇一边教韬哥儿如何放纸鸢,一边打发白露去东苑将瑶玉找来,她近日都被刘夫人关在院里学管家的事,跟余娇抱怨了好几回,这般温煦的春日,只闷在屋子里倒也可惜。 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花园里风并不算大,余娇让韬哥儿举着纸鸢,她扯着线绳,两人边跑边放线,折腾了许久,才终于让纸鸢飞起来。 看着高高飞起的纸鸢,韬哥儿一脸高兴,笑着喊,“三妹妹,纸鸢飞起来了!” 余娇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她低头将线轱辘给了韬哥儿,让韬哥儿独自扯线去玩。 白露端了一壶茶过来,放在了凉亭里的石桌上,朝余娇道,“大姑娘和大姑爷来了,二姑娘在东苑陪大姑娘呢,夫人说让您一会儿也去东苑一趟。”biqμgètν 余娇点点头,在凉亭里坐下,前些时候平凉府收到刘夫人的去信,叫人送了好些玉苁蓉过来,她给崔慕白又调整了药方,只是肾阳虚难治,刘瑶珍想要孩子不大容易。 韬哥儿仰着脸,满园子撒欢跑,余娇在园子里陪他玩了个尽兴,见他鼻尖上挂着汗珠,便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叫翠珠领着他回院子换身衣裳,余娇自去了东苑。bigétν 余娇出了西跨院,带着蒹葭没走多远,就瞧见一旁的迎松院门口站了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是卫黎初,他朝另一人手里递了几个纸包。 余娇走近,才看清另一人正是大姐夫崔慕白,他瞧着身子好了许多,脸色也比先前要精神,余娇出声问好。 见余娇过来,两人停止了交谈,崔慕白先是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纸包藏在袖中,才转过身来,温和有礼的道,“三妹妹这是要去东苑?” 余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卫黎初身上,颇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拿丹药去骗大姐夫了。 卫黎初这段日子不怎么待在府里,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是不是在京城重操旧业,跑到外面去卖他的丹药了。 被余娇盯着,卫黎初笑嘻嘻的道,“听说你那傻鸟被人拎走了?我还有许多新词没来得及调教它呢!” 余娇听了就想到那凤头鹦鹉被他教的一嘴一个臭东西,刘桢大伯可真没说错,论说荒唐不着调,誰也比不上这位黎初表哥。 “那是别人的鸟,不好叫表哥再祸害下去。”余娇说道。 卫黎初轻啧一声,笑道,“得,赶明我自个儿买一只去。”他伸了个懒腰,迎着日光,感慨道,“这样的好天气,实在太适合补觉了。” 余娇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也不知晚上都去做什么了。 “那就不打搅卫表弟好眠了。”崔慕白笑着说罢,看向余娇,“三妹妹,我们一起去东苑吧。” 两人便一道朝东苑行去,余娇有心提点道,“虽然黎初表哥擅炼丹,但丹药都有丹毒,只是寻常人还是少服丹药为好。” 崔慕白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手指摩擦着藏在袖中的纸包,指尖微微用力,将纸包藏的更深了些,笑着说道,“三妹妹提醒的是,我只是对外间传的神乎其神的丹药甚是好奇,才从黎初那里讨了几颗。” 第七百六十六章 宦官为伍 他忽而转了话题,“听说三妹妹与今科状元郎余湛行颇有些渊源,原先是养在他家里的?” 余娇没防备他竟会提起余启蛰,她听大姐姐说过,崔慕白曾是太子伴读,如今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与同在翰林院的余启蛰算是一个官署的,舌间咀嚼过湛行两字,她朝崔慕白道,“他是我五哥。” “倒是不曾听他提起过,我与余湛行同在翰林院做事,他是个甚有才的,只可惜不知是何缘故,圣上只赐了他从七品的编修官职。”崔慕白话里颇有些惋惜。 余娇眼神里流露出不解来,她对中第之后,所任的官职大小并无了解,只以为余启蛰能进清贵的翰林院,便可前途无忧了。 崔慕白笑了笑,详说道,“今科榜眼宋子谦与余湛行同是入的翰林院,但他是正六品的侍读,每日都能在奉天殿侍候圣上笔墨,便是探花郎萧燕台入的是礼部,领的也是正六品的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 余娇听了心中怅然,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原以为余启蛰三元及第,又是一甲一名,入了官场便能如鱼得水,不想比他名次差的,竟比他任的官职都要好,这样的落差,想来他心里一定不会好受。biqμgètν “怎么会这样?”余娇下意识的问道。 崔慕白见她脸色变了,便知那些传言的确不作假,余家三姑娘果真与余五公子有着深厚的兄妹之谊,难怪刘次辅会特意交代他在翰林院多照应些余湛行。 “个中缘由,我也不大知晓。”崔慕白拨开小径旁垂下来的桂树枝,与余娇边走边说道,“我听闻殿试时圣上以炉火修炼之说,考校余编修,余编修当时应答得当,博得圣上一笑,后来才钦点了余编修为状元郎。” 崔慕白温朗一笑,“说来也是一桩趣闻,当日殿试,岳父与程掌印还在殿上有过一番争执,程掌印似也颇为赏识余编修,极力奉劝圣上点余编修为状元,岳父以为余编修貌若清风朗月,皎若芝兰玉树,当为探花郎才名副其实。后来圣上在程掌印的力荐下,钦点了余编修为状元郎,想是亦赏识余编修的才情,却也不知为何,任命职缺的时候竟如此冷待余编修。”biqμgètν 自从与余启蛰关系淡了,余娇便刻意不去打听与他有关的事,对殿试时的情形更是无从知晓,不过听到崔慕白说刘裕在殿试时竟与程英争论,想让余启蛰只做个探花郎,余娇顿觉其中定有深意,父亲不会刻意去打压余启蛰的,这点余娇能确信。 而程英无缘无故的竟会力荐余启蛰为状元,他的举动,倒是不得不叫人多想。 崔慕白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前几日,撞见一人,那人也是今科进士,好像与余编修是同乡旧识,只是品行颇为下等。那人言谈甚是难听,恶语讥讽,嘲弄余编修三元中第倒不还如他个末榜进士,能在光禄寺做从六品的署正,倒是余编修性子极好,不曾多理会他。” 听到同乡旧识,余娇便猜出了那人是誰,原来陈柔的兄长陈志清竟也中了进士。 余娇心中愤懑,他陈志清凭什么嘲笑余启蛰?为了进京赶考,明明家中长者去世,一家子却能做出秘不发丧这等事情来,不孝不悌,自私自利极了。他乡试名次比不上余启蛰,会试更是垫底,殿试都没机会面圣的人,好大的脸,竟也敢恬不知耻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奚落余启蛰。ъitv 崔慕白将她的神色收在眼底,循循诱导,“程掌印是圣上眼前的红人,三妹妹得程掌印看重,在程掌印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若三妹妹在程掌印面前多帮余编修美言几句,想来余编修的处境会好上很多。” 崔慕白这话叫余娇有些意外,她不觉得自己能在程英面前说得上话,虽说她如今是程英的义女,但两人可是生疏的很,仗着这点子虚乌有的名号,就不知分寸的求程英办事,那她属实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再者,余启蛰是正儿八经的庶吉士,寒窗苦读凭着真才实学才入的官场,哪能与宦官为伍? 余娇倒也没多想,只当崔慕白随口一提,便道,“官场上的事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大懂,虽说我如今唤程掌印一声义父,但心里对他怕的很,总怕失言惹了他生气,哪里敢与他说这些。” 崔慕白笑着道,“三妹妹既被程掌印认做义女,在程掌印那里自然与旁人是不同的,哪里会因这些许小事便生出不快。三妹妹有所不知,若程掌印愿意提拔余编修,他仕途便可青云直上。” 第七百六十七章 异样 余娇微微眯了眯眸子,崔慕白这般游说她找程英提拔余启蛰,让她生出古怪的感觉。 “余五哥是父亲的门生,自然有父亲照应着,哪里需我费这等心思。”她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崔慕白听罢,便知自己这是言多必失了,瑶珍这个三妹妹倒是警觉的很,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不是个好哄骗的,不会轻易被人牵着走。 两人已行至东苑门外,他便笑了笑,“三妹妹说的是,岳父前些时候还嘱咐我余编修进了翰林院,要我照应着些。” 听他这样说,余娇多少放心了些,方才她不过是胡乱扯一嘴,实则并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照拂余启蛰。 两人入了院子,东苑里种了海棠树,粉色的花开了一整树,正房里刘夫人母女三人笑着在说话,瞧见余娇和崔慕白一同进来,正好诊脉,倒省的再去前院将人给叫来了。 崔慕白给刘夫人施过礼,坐在了刘瑶珍身旁,与她笑着解释道,“从前院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卫表弟,与他说完话,又遇见了三妹妹来这边,便一起过来了。” 刘瑶珍嗔他一眼,“这是三妹妹,又不是旁人,誰在意这个了。”心里却甜的跟蜜似的,熨帖极了。 崔慕白一贯如此洁身自好,平日见了女子守礼的很,也甚少与女子搭话,便是哪日不得已与哪个女子多说了几句话,不等刘瑶珍吃醋,就会主动交代缘由,与京城那些浪荡风流的公子哥全然不同,只待她这个妻子亲密。 嫁给这样好的男人,女子很难不爱上他。 许是这世上没有事物能完美无憾,老天也见不得她日子过得这般好,便迟迟不肯给她一个孩子。 刘瑶珍太想给崔慕白生个一儿半女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动过给崔慕白张罗通房丫鬟的念头,可心里又酸楚的厉害,她实在不愿意有旁的女人来分享她的相公。 倘若崔慕白不这般好,婚前就在房里养通房,亦或有官宦子弟喝花酒的恶习,她便不会像如今这般爱他,或许就不在意什么通房妾室了。 可偏生自她嫁给崔慕白,他处处做的很好,待她也是独一无二的用心体贴,被这样的宠爱浇灌,使她已经无法接受他纳妾,也无法接受别的女人生养他的孩子。 好在三妹妹会医术,且她来京城来的太及时了,若是再晚几年,为了应付崔家族老,为了给崔家开枝散叶,便是她再不情愿,也得给崔慕白张罗纳妾,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嗣已是犯了七出之条。 “三妹妹这是从雁门关外产的虫草,我特意给你带了一匣子。”刘瑶珍示意丫鬟将装了虫草的匣子放在余娇身旁的桌子上,“连日来劳烦你给我夫妻二人调养身子,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想着你行医,这虫草当是再适合不过了。” 余娇掀开匣子看了看,这虫草色泽极好,个头大也不空瘪,属于珍品,她微笑道,“大姐姐见外了,这虫草倒是适合给大姐夫补身子。” 刘瑶珍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眼睛微微一亮,她原就听说虫草能治肾虚精亏,才特意花重金,叫人从去往关外的游商手里买来的。bigétν “我瞧着大姐姐与大姐夫今日气色都很是不错,我再给你们探探脉,看药方可还要调整。”余娇说道。 刘瑶珍今日过来,正是觉得余娇给崔慕白开的方子见效了,这几日行房,她能觉出与从前滋味很是不同,相公似乎生猛了许多,她想问问余娇,照这样下去,她是不是很快便能怀上孩子了,只是这些话不能当着崔慕白的面问,毕竟相公现在还以为三妹妹给他开的方子是治虚寒的。 刘瑶珍伸出手让余娇把脉,她身子本没什么病症,主要还是给崔慕白把脉。 余娇如同往日那般,隔了一层帕子将手搭在了崔慕白的脉搏上,摸清崔慕白的脉象,余娇生出些许疑惑来。 刘瑶珍见她这脉号的比往日都要久,心里不免忐忑,问道,“你姐夫的脉象如何?” 余娇良久才收回手,“姐夫的身子大为见好。”虽是这样说,但余娇的眉心却微微蹙起,崔慕白的脉象与寻常男人无异,她开的药方不可能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若是肾阳虚能这般轻易治好,后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男科医院了。 崔慕白脉象表面看似强健,只是余娇总觉得有哪里古怪,这种脉象似乎是服食了什么温阳的东西。 她抬眼看向崔慕白,“大姐夫最近可服过别的方子?” 崔慕白摇了摇头,他儒雅的笑着道,“我虽于医一窍不通,但也知方子不能混着吃,以免药性相冲。” 余娇淡淡一笑,余娇近来给崔慕白把过很多次脉,阳痿遗精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养好的,虽然崔慕白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但也有可能他入嘴的东西,自个儿没在意,毕竟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第七百六十八章 病好 她盯着崔慕白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才说道,“姐夫身子虽然好转,但有些肝火旺盛,我待会儿改下方子,您回去再接着吃上一段日子。” 崔慕白含笑道,“有劳三妹妹了。” 一旁的刘瑶珍还怕他整日吃药会多想,打趣道,“三妹妹原是给我调养身子的,这一顺带,倒叫你成了药罐子。” 崔慕白目光温柔的看向她,也随刘瑶珍玩笑道,“我随娘子一起喝药,正应了夫妻一体这句话。” 刘夫人笑着点头道,“是极,是极。” 刘瑶珍脸上一热,羞赧的瞪了一眼崔慕白,赶他道,“我跟娘和妹妹们还有体己话要说,你去黎初院里,叫他陪你对弈去。”ъitv “娘子这是嫌我讨嫌了?”崔慕白笑着说罢,起身朝刘夫人作揖,很是温雅有礼。 见他们两个夫妻感情这般好,刘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对崔慕白道,“厨房烧了饭,你们小夫妻用过晚饭再走。” 崔慕白含笑应了。 等到崔慕白走了,刘瑶珍往院外瞄了一眼,才低声向余娇问道,“你姐夫的身子可是真的大好了?” 余娇不答反问,“你们近日可曾行房?” 刘瑶珍被余娇问的多了,也不再讳疾忌医,她正要张嘴说,瞧见还在屋里坐着的刘瑶玉,便道,“瑶玉,你去外面玩一会儿。” 刘瑶玉有些不情愿,噘嘴道,“三妹妹都能听,我怎么就不能听了?大姐夫究竟生了什么病?你们怎么神神秘秘的,赶完了大姐夫又要赶我出去!” “你跟余娇能一样吗?她是大夫,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瞎打听什么?”刘瑶珍见她仍不肯走,就起身要赶她。 刘夫人想了想,出声道,“你妹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听一嘴倒也无妨。”她近来教瑶玉管家看账本,便是想要给瑶玉相看人家,有合适的儿郎先定亲,等过两年再成婚。 “娘都这么说了,你别想赶我走!”刘瑶玉一屁股坐到余娇身边,搂住了余娇的胳膊,得意的冲刘瑶珍笑了笑。bigétν 刘瑶珍见她还跟个小孩似的,哪有半点待字闺中的样子,不由扶额,朝刘夫人道,“娘,我看你还是晚两年再给瑶玉定亲吧。” 刘瑶玉巴不得呢,她才不想嫁人,嫁去别人家哪有在自己家舒坦自在,也就是大姐姐命好,嫁给了人品端正的崔二,只是崔二虽然待大姐姐千般好,但大姐姐在崔家也不是事事顺心,妯娌间的龌龊事也不少,还得每日去给公婆请安,公婆病了,还要在床前侍疾。 若是一个不幸,遇到沈菀表姐王姑娘嫁的那种人,那更凄惨。 没人知道刘瑶玉那小脑瓜里想了这些东西,刘瑶珍已经跟余娇说起话来,“你大姐夫前些时候说他身子好了许多,我们就……就行房了,我能觉出来,的确与原先不大一样,他不像之前那般心力不济。” 见刘瑶玉直勾勾的看她,竖着耳朵在听,刘瑶珍不免有些羞恼,瞟了她一眼,“你去娘身边坐去!” 刘瑶玉哼了一声,倒也乖乖起身,挪去了刘夫人身旁的椅子上,她也隐约知道大姐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几年都没怀上,事关子嗣,这不是小事,刘瑶玉分得清轻重,也就不再跟她拌嘴。 “行房几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余娇问道,“大姐夫行房前可有什么异样?”ъitv 她行医问诊的时候,一本正经,刘瑶珍也就不再忸怩,“这个月中开始的,行房约有五次,要说异样……”刘瑶珍想了想,思索着道,“是有些不同,他每次行房前都全身发热,精神很好,且比从前体力要强上许多。” 第七百六十九章 偷听 余娇眸中划过思索,这描述倒有些像是服了合欢散之类壮阳催情药,但这种药伤身,服过后只会令崔慕白的身子更加亏空,但从崔慕白的脉象上来看,并非是服了这种药。 “想是最近吃的药见效了,只是大姐夫的身子依旧不宜行房过多。”余娇将心底这些有的没的猜测暂且瞒下不表,只是与刘瑶珍道,“过几日,我再给大姐夫请脉。” 刘瑶珍听她这般说,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难掩高兴,“这么说来,你大姐夫的身子算是好转了?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怀上身子了?” 要孩子这事儿哪有定数,余娇安抚她道,“怀子一事急不得,只要大姐夫身子好了,顺其自然总会有的。” 余娇的话于刘瑶珍而言便是定海神针,每每听她说话后,心里都会变得踏实,她笑着道,“多亏了有你,等以后我要真生了孩子,打小就跟他说,以后得好好孝敬你。” 余娇笑了,她在东苑又坐了一会儿,担心韬哥儿,便回了映月榭。 韬哥儿正蹲在院子里玩泥巴,似乎是一边玩一边在等着她,一见她回来,就赶紧丢了手里的泥巴,迎着余娇一同进了屋子。 余娇见他手上脏兮兮的,就唤翠珠打水给韬哥儿净手,韬哥儿的指甲有些长了,洗过手后,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黑的泥污,余娇便叫人拿了剪刀来,亲自动手给韬哥儿修剪指甲。 韬哥儿乖巧的坐着,睁着那双纯净的眸子看着余娇,似乎全身心的依赖着她。 虽然韬哥儿看上去是成人男子的外表,但余娇是拿他当做斐哥儿看的,平日里教韬哥儿写字,也经常会想起乖巧懂事又好学的斐哥儿,只可惜柳三娘母子如今音讯全无,不知去向,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那一日。ъitv 小孩子忘性都大,或许几年之后,斐哥儿便不记得她这个姐姐了,想到斐哥儿总是依赖的喊她阿姐,余娇有些微微出神,她后悔来京前不曾多给柳三娘留些银子,也不知柳三娘如今还有没有银子送斐哥儿去书院读书。 余娇给韬哥儿剪完指甲,外面已是暮色四合,蒹葭忽然进来道,“姑娘,卫三听前院的下人说余公子来了,老爷留了余公子在府里用饭。”bigétν 余娇想起崔慕白说的那些话,心中微动,只是淡淡点头。 晚上是在花厅里用的饭,因着刘瑶珍夫妇也在,这顿饭到时人多吃的热闹。 余娇只在进花厅的时候看了一眼余启蛰,他似乎更加沉稳了,见他腰间还挂着那枚摔出了裂纹的玉佩,便移开了目光。 刘裕在饭桌上一向不聊公事,余娇便是想听余启蛰如今在翰林院是什么情形,也听不到。 用了饭后,女眷们回了后院,下人们收拾过碗碟,送了茶水进来,崔慕白和余启蛰都留在花厅里跟刘裕说话。 余娇没走多远,回头看了一眼,她打发刘瑶玉先回去,自个儿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便转过身悄悄站在了花厅的隔扇旁,去听里面的声音。 第七百七十章 提携 “湛行入翰林院也有月余,诸事可还应手?”刘裕吃了盏热茶,朝余启蛰缓声道。 余启蛰回道,“学生得崔侍读提点照应,还算得心应手。” 刘裕知他在翰林院被人排挤,平日不过做些打杂小事儿,虽是编修,却到未能参与修史撰书编纂中去。 中了状元,却如此遭受冷待,若是旁人怕是早就坐不住要寻法子了,他倒是个心性沉稳,沉得下心来的,不曾抱怨或是生出旁的心思来。 “历来像你们这样进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们,都要在翰林院观政三年,才能赐官去六部做事。”性子稳重方成大事,刘裕欣赏余启蛰小小年纪心性却不浮躁,心知他在翰林院被人排挤,也有申添的手笔,申党都知余启蛰是他刘裕的门生,自然会暗中使绊子打压,以防他受到重用。 便多说了几句,“你虽性子沉稳,但年纪较轻,多在翰林院历练几年是好事。” 余启蛰颔首,“学生省得。” 刘裕又看向崔慕白,“慕白,你在翰林院也有四五年了,户部江浙清吏司郎中空出职缺也有段日子了,过些时候,你进户部去吧。” 崔慕白眸光微动,江南的盐商们该缴纳盐税了,往年都是盐商们往边塞送粮草换取盐引,只是前些时候圣上说国库空虚,颁布圣令今年的盐引只要税银。 这么大一笔银子,自然多得是人觊觎。 户部江浙清吏司郎中掌督盐政,是个能捞好处的实差,不少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只是他这副身子……怕是熬不了太久了。 他垂眸不动声色的道,“听说申首辅也瞩意这个位子,想提携他的人。”ъitv 刘裕淡淡一笑,沉声道,“每年江南的盐税都被层层剥削,入库只余三成不到,全都入了那些贪心不足之人的手里。这些年圣上修行宫皇陵,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去岁赈济过江北洪涝,国库已然亏空,如今岭南战事又起,正是缺军需的时候,今年的盐税绝不能再出什么差池了。” 这些年全赖每年江浙盐商为换盐引往边塞输纳粮草,加上子期借商行的名义暗中购粮贴补岭南,这突然要改收税银,若是再像往年那般被一层层克扣,岭南二十万将士怕是还未与百越交战,就没了粮草供给。 明正帝不愿给岭南拨军粮军饷,如今与百越交战,岭南军械折损严重,却只让兵部给所需数目的两成,分明是存着拿不到岭南兵权,就让他们在与百越交战中折损的念头。 大抵是边关有强将御敌镇守,皇位做的太过安稳,只想着收揽兵权,连外敌和国土都不在意了。 崔慕白脸色一正,“若能进户部,定不负岳父所望。” 刘裕微微颔首,“你是二皇子的侍读,你要进户部会容易许多。” 申添便是想要提携他的人,但有二皇子和刘裕一起为崔慕白周旋,这户部江浙清吏司郎中的职缺未必会落到申党的人手中。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旁的事,吃完一壶茶,刘裕起身,他还要去书房处理旁的事务,就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你们也都早些还家吧。” 余娇站在槅扇下听到这里,正想要悄悄离开,就见刘裕已经大步走出了花厅,便拉着蒹葭蹲下身子,往阴影处藏了藏。 看着刘裕朝书房的方向走远,余娇刚直起身,就听到花厅里传来崔慕白的声音,他脸上带着笑容,“湛行,今日怎么不曾见你与三妹妹说话?我下午时在后院遇见了三妹妹,她颇为关怀你,知你不得重用,很是担心。” 余启蛰脸色微微一变,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转瞬又是那副温润中带着几分冷淡的样子,“能进翰林院做事,已是极好,三妹妹年纪小,不懂这些,崔侍读往后还是莫要对她再提起这些事了,免得她为我担忧。” “湛行说的是。”两人走到花厅外站定,崔慕白含笑说道,“湛行今年十七?你这般年轻,便是在翰林院熬上三年五载也不过弱冠,这般算算,苦等几年也是无妨的,我瞧着岳父也是这个意思。” 他轻轻一叹,“只是人生苦短啊,五个春秋生生能将人的宏图抱负给熬没了,在这官场上,想往上爬实在不是容易之事,便说张侍讲,在翰林院已有十一年了,我记得他是圣上登基那年开恩科中了榜眼进的翰林院,前年才攒够在内城购置宅子的钱,掏空了家底不说,还借了翰林院同僚一些银子,今年才还清。”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湛行住在哪里?可在京城安置了宅院?” 余启蛰面色从容,摇了摇头,“还不曾购置宅院,来盛京赶考时在坎井胡同租了一处小院,倒也住习惯了。” “坎井胡同?离得可不近,湛行每日来翰林院点卯岂不是要一个时辰?”崔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咱们翰林院虽说清贵,可这一年的俸禄实在不多,也没什么生财的门路,这若家资不丰不能上下打点,又无人提携,可不就是像张侍讲一般。” 第七百七十一章 抚摸 张侍讲已有四十多岁了,在翰林院呆了十来年仍旧是个五品侍讲,余启蛰自然听得出崔慕白的言外之意,连日来,他本人不着急,崔慕白明里暗里倒是挑拨着他想法子寻上进。 余启蛰笑了笑,看了眼夜空中挂着的上弦月,“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点卯,余某便先告辞了。”bigétν 崔慕白也笑道,“只顾着跟湛行说话,怕是我夫人要等的急了。”说罢,他赶忙往东苑方向行去。 余启蛰目送他离开,站在抄手游廊里,回眸朝西边的映月榭望去,右手指腹摩擦着垂挂在腰间的白泽玉佩,朝映月榭的方向迈开脚,很快又收回了步子,转过身朝府门方向走了。 余娇躲在暗处瞧见他这副犹豫的模样,控制不住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五哥。”余娇朝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声音落下,余启蛰已经转过身来,他看向余娇,那双褶皱极深的桃花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缓步朝余娇走了过来。 余娇看着他走近,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紧张,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淡淡的道,“人生有起有落,有些人登高快一些,地基却未必打的稳,有些人走的慢了些,每一步却都行的稳当,他日起的时候,就不会骤然跌落。” 余启蛰眸中晕出温煦的暖光,注视着余娇,他轻笑着颔首,声音低沉而又温柔,“我晓得,你莫要胡思乱想,替我担忧。” 余娇脸上一热,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过脑子突然就说了这番话,这种大道理谁不明白呢,可她就是看不得余启蛰失意,上赶着就说了这些话,她呢喃着反驳了句,“谁替你担忧了?”ъitv 余启蛰笑了笑,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余娇这般对他说话了,心里愉悦的很,见余娇只着了褙子,温声说道,“夜晚天寒,出门多添件外裳,免得受寒。” “知道了。”余娇低低回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开心。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发,时隔这么久,他终于再次抚上了她的发心,温热的掌心有些眷恋的在她头顶抚了抚,“快回去歇息吧。” 余娇心中有种奇异的温热,许是因为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她点点头,带着蒹葭朝后院走去,转过垂花门的时候,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就瞧见余启蛰仍旧站在廊檐下,用那双深情而又冷清的桃花眸注视着她。 余娇心头又热了几分,脚下步子加快,过了垂花门,她才抬起手贴了贴有些温热的脸颊。 真是没出息!余娇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脚步却比平日都要轻快。 回到厢房,余娇就去找来装银票的匣子,点了点数目后,朝蒹葭问道,“内城里买一处两进院落约莫要多少银两?” 蒹葭笑了笑,“姑娘这是想给余公子购置宅子?咱们内城有八大胡同十二巷,八大胡同房宅昂贵,十二巷的地价要稍便宜些,永安巷和永寿巷里住着不少寻常的官宦人家,那里倒是适宜余公子这样的官场新贵,一处两进的宅子约需五六千两。” 余娇闻言,微微瞪大眼睛,竟然要五六千两?这还只是两进的宅院,难怪崔慕白所说的张侍讲在翰林院当差十来年的才攒够在内城买宅子的钱。 蒹葭见她惊讶,笑道,“若是换成咱们簪瑁胡同一处宅子,几万两都买不来。”bigétν 这里毕竟是皇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想想,倒也不算贵。 “你明日出门找掮客问一问,永安巷和永寿巷里可有两进的宅院,要位置僻静一些,朝向好的。”余娇又说道。 第七百七十二章 买宅子 蒹葭笑着说,“奴婢明个就差人去打听。” 余娇将匣子合上,大哥哥走之前还差人给她送了两千两银票,加上给莲溪庵制篆香赚的银子,已经足有一万两,买处两进的宅子应是够用了。 若是不够,她库房里还有好些东西,到时候拿出去当了,也能值不少钱。 余娇沐浴后,躺在床上还在合计这件事,只看两进的宅子,是因她考虑到余启蛰一个刚入仕的小官,若是在内城买了大宅子,难免会遭人口舌,再者,余启蛰一个人住,两进的宅子已是足够了,便是日后梦山叔和宋婶来京还有东西厢房可以住,也是够用的。 翌日,余娇正在教韬哥儿写字,蒹葭从外头回来了,她脸上挂着笑,“姑娘,赶巧了,掮客说永安巷正有这么一处两进的宅子,坐北朝南,您可要亲自过去看看?”ъitv 余娇放下了手里的笔,“我过去瞧瞧。” 见韬哥儿也跟着搁下了手里的笔,跟着她站起身来,她不由笑道,“你接着习字,我出趟门便回来。” 自从大哥哥离家后,韬哥儿便黏她黏的紧,余娇原以为他在她这里住几日,便会回东苑,哪知道前些时候刘夫人和魏嬷嬷来接他,韬哥儿却还是不想走。 刘夫人见韬哥儿跟着她认了不少字,索性就叫韬哥儿住她院子里了。 韬哥儿闻言有些失落,又坐回到椅子上,“那你要早些回来啊。” 余娇见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笑着哄他,“我给你带七品斋的糕点。” 韬哥儿这才高兴起来,拿起笔,催促余娇,“三妹妹,你快去吧。” 余娇回了厢房,换了件藕粉色的褙子和撒花烟罗裙,蒹葭给她系上斜襟上的扣子,说道,“卫三回家看他老娘去了,今儿叫李景驾车吧。” 余娇点了点头,让白露留在院里照顾韬哥儿,只带着蒹葭出门去了。 永安巷不像簪瑁胡同离皇宫近,但也不在内城边缘上,乘马车软轿去宫门口或者六部衙门只要小半个时辰。bigétν 四周还有热闹的坊市,平日里采买很是方便,离护城河也很近,远眺望去,就能看到河畔上的船只画舫。 马车到了胡同口,掮客笑脸迎了上来,引着余娇往巷子里走。 永安胡同里住的都是像余启蛰那般初入官场,职位不算高的新贵,进了胡同里还算安静,那处两进的宅子在巷尾,虽只有两进,院子不如簪瑁胡同那种王府侯宅修的棋牌,但布局雅致,一进门先是一个小院,院中堆砌了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假山旁有个水池,池中养了睡莲,有种小院落别样的精致。 小院的北边开了一个垂花门,过了垂花门便是正院,有正房和东西厢房,还有倒座房,以回廊相连,小径旁种了成片的竹子,还有几株芭蕉和棣棠,墙边栽种了木香,开着白色的小花,站在院里就能闻见因浓郁的花香。 掮客窥着余娇的脸色,见她满意,又引着她往正房里走,“这宅子才修葺过没几年,屋子都是新的,原先住的是在都察院的都事,也是个文雅之人。”biqμgètν 余娇跟着他又看了东西厢房,窗牖上的纸都是新糊的,梁柱刷的漆也不曾褪色,倒是不用再翻新了。 与掮客商量好价钱后,将房契过了户,蒹葭跟着掮客去衙门留存,余娇独自留在小院里,坐在棣棠旁的小亭子里等蒹葭回来。 她才刚坐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噗通一声,她朝院墙看去,就见一人从墙头上栽了下来,压在了院墙下的木兰花上。 第七百七十三章 该唤我什么 李景警觉的将余娇护在身后,“什么人?” 余娇也站起身来,垂在袖中的手不动声色的捏住了银针。 摔在墙角那人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褐色长衫,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发丝散乱的粘在脸上,形态狼狈,他捂着肩膀,抬眼看向余娇,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三表妹,是我。” 竟是卫黎初? 余娇见他受了伤,肩膀流血不止,走上前,“黎初表哥?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余娇想要帮他看伤,卫黎初耳朵微微一动,神色变得紧张,“三表妹,有人在追我,我先躲一下。” “你去倒座房。”正房和东西厢房里面都是空的,没什么陈设,根本躲不了人,倒座房里从前住的应是下人,倒是有几只陈旧的大衣柜。 “待会儿若是有人进来搜查,烦请三表妹帮我挡一挡。”卫黎初捂着肩膀,飞快说完这话,就快步进了倒座房。 余娇也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她低声朝李景道,“快,把墙角的血迹蹭掉。” 两人将卫黎初洒在地上的血迹,用土刚刚掩上,就有人破门而入。 几个身着褐衣,脚蹬白皮靴的男人冲了进来,气势肃杀。 余娇认出是东厂的番役,不由微微蹙眉,卫表哥怎么会惹上东厂的人? 几人看了余娇主仆二人一眼,就不管不顾的在院子里四处搜寻起来,其中一人朝余娇凶声问道,“可曾看到有什么人进来?” 余娇摇了摇头,冷脸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擅闯私宅,还有没有王法了?”biqμgètν 出声这人脸色一厉,浓眉竖起,抓起手中的带鞘的绣春刀横指余娇,气势骇人而又大言不惭的道,“东厂拿人,你敢要什么王法?”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竟是东厂少丞夏宁,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在看清余娇的面容后,他脸色微变,一脚踹向拿绣春刀指着余娇的番役长,“休要无理,这是妤宁小姐。” 那人被踹后,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朝余娇单膝跪下,请罪道,“卑职有眼无珠,没认出小姐来,以下犯上,但凭小姐惩处。” 卫黎初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连夏宁都亲自出动了?余娇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瞧见夏宁身后还有一人缓步走了进来,竟是程英!biqμgètν 他身着绯红色圆领优衽长袍,那张冷白的脸依旧俊美阴柔,闲庭信步的朝余娇走近,眼尾撩起,幽暗的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余娇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赶巧了,你怎么在这处?” 余娇有些心惊肉跳,先前进来的几个东厂番役已经冲进了正房和东厢房里搜寻,她镇定的道,“我来看宅子。” 程英扫了一眼跪在余娇面前的番役长,斜肆的长眉挑起,“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带人进来搜查,有眼无珠,冲撞了小姐。”跪在地上那人恭敬道。 程英淡淡瞥了他一眼,声音淡漠的道,“连本公的义女都认不出来,你这双招子还有何用?” 话音落地,那人恭敬应声,“属下知错。”只见绣春刀寒光一闪,出了鞘,那人竟抓着长刀就朝自己的双眼划去! 看出他的意图,余娇心惊,急忙出声制止,“住手!” 夏宁抬手打断了那人的动作,绣春刀掉落在地上。这人是个左撇子,刀刃已在右眼皮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好在并未伤到眼睛。 程英居然御下如此之严苛,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令这番役拔刀自毁双眼。 余娇缓了缓神色,说道,“你也是在办差,并未伤到我,不至于如此。” 那人却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到程英说,“既然妤宁愿意饶恕你,这次也就罢了。” “属下谢过小姐不罚之恩。”那人这才站起身来。 余娇眼见另外几个番役已经搜完了正房和东西厢房,往倒座房去了,心又提了起来,问道,“您这是要抓什么人?”biqμgètν 程英丹凤眸眯起危险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又忘了唤我什么?” 余娇从善如流的唤了一声义父,做出疑惑的样子,“义父是要找什么人?” 程英冷笑一声,不答反说道,“我倒是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我怎么瞧着你像是不大想见我,唤句义父不情不愿的不说,连个笑模样也不曾有。” 番役已踢开了倒座房的屋门,余娇心里一紧,她咬了咬唇,牵起一抹浅笑,“怎么会?妤宁不过是有些被他们吓到了,乍见到义父,忘了该说什么。” “被他们吓到?”程英嗤笑,“我倒是不知你胆子竟这般小。” 那些番役已经进了倒座房,在屋子里翻腾起来,余娇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很是着急,“这院子是我刚从掮客手里买下的,是座空宅,义父是来寻什么人?” 第七百七十四章 义父喜欢乖巧 “一只躲在暗处的耗子罢了。”程英朝夏宁看了一眼,夏宁立刻会意,他从怀中摸出一方白色锦帕,将凉亭里的石凳擦拭干净。biqμgètν 程英撩起衣摆,在石凳上坐下,明明是来捉拿人的,他偏生不慌不忙,闲适的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也是,他手底下爪牙锋利,东厂的番役探子个个都不容小觑,便是程英跟来,也劳不到他亲自动手,单是一个夏宁,就足够了,余娇心里暗想着,却愈发为卫黎初捏了一把汗。 “大人,这里有血迹。”一个番役不知何时跳上了墙头,正在察看墙头上的血迹。 夏宁闻声,走到那片被压塌了的木香花旁,用手拨了拨枝叶,而后纵深一跃,跳到了卫黎初翻进来的那处墙头上。 余娇心里咯噔一下,她和李景只顾得草草掩下卫黎初滴落在地上的血水,倒是疏忽了墙头上残留的痕迹。 夏宁跃下墙头,对番役道,“这人应就藏在宅子里,都搜仔细了。” 余娇克制着不去看倒座房,程英眸光落在她莹白的小脸上,“既然就藏在这宅子里,妤宁,你当真不曾瞧见有人逃窜进来?窝藏本公要抓的人,你可知都是何等下场?” 似乎自从认义女那日起,程英就很少在她面前再自称本公,这会儿又这般自称,话语里多了些令人胆寒的凌厉。 余娇虽心虚,但从医多年,早就锻炼出了临危不乱的本能,她从容应对道,“义父来之前,妤宁进这宅子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若真有贼人逃窜至此,兴许是在妤宁进这宅子前。” 程英看了她一眼,阴沉一笑,“是吗?” 余娇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瞧见番役从倒座房里走了出来,并非搜到卫黎初,才稍稍心定,“妤宁如何敢欺瞒义父。”ъitv 程英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使力,瑰丽的丹凤眸阴寒的盯着她,“你这猫一样的性子,胆子大的很,不过是面上瞧着乖巧罢了。” 只听前院传来一道惊呼声,夏宁脸色一凛,机警的带着番役快步去了前院察看动静。 余娇听出是蒹葭的声音,注意到李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她心里绷紧的弦总算松弛下来。 程英仍旧捏着余娇的下巴不放,冷白的两根手指夹着她的下颚,余娇被迫抬脸看着他,她眸光静谧,嘴里的话却不大顺从,“义父喜欢乖巧的人?” 程英轻笑一声,因为凑得近,余娇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以及他身上那浅淡好闻的檀木清香,香味似乎是从他腕上的黑木佛珠手串上散发出来的。 “手底下做事的人,自然越乖顺越好,至于你……”程英似乎想了想,狭长的眸子撩起好看的弧度,落在余娇的脸上端详了片刻,“你是本公的义女,不论是何等性子,本公自是待你不同的。” 去前院查看动静的夏宁带着蒹葭过来,朝程英禀告道,“督公,偏门处有血迹,人应当进了院子又逃出去了,属下带人去追。” 程英微点下颚,夏宁便带着番役离开,继续追查去了。 蒹葭瞧见程英捏着余娇的下巴,心里担忧,掏出怀中的房契搁在了石桌上,“小姐,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是房契。”ъitv 程英眸光落在契纸上,他松开了手指,小姑娘莹白的肌肤未施粉黛,娇嫩干净,他也不曾怎么使力,竟留下了两枚青紫的手印。 程英心里嫌弃,明明也不是一直娇养着长大,怎么肌肤能娇嫩成这个样子?被人稍稍一碰,就落下这样明显的痕迹,岂不是磕不得碰不得更打不得?养女孩果然是件麻烦事儿。 虽然嫌弃,但指腹似乎残留着的温软触感似乎还不错,程英奇异般的没拿帕子去擦拭手指。 “女孩儿骄纵任性些也无妨,本公难得有这么个小棉袄承欢膝下,你便是在本公面前撒欢放肆,本公也合该娇宠着。”程英看着她下巴上的青紫痕迹,觉得很是碍眼,声音倒是低沉温和了许多。 在程英面前放肆?就这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余娇可不敢信他这些话,不过是当成一阵风过过耳朵,她轻启唇齿,“得义父如此看重,妤宁不胜惶恐。” 程英瞥了眼契纸,“你买这宅子做甚?刘府没你的容身之处了?花了多少银子?” 余娇不想在程英面前提起余启蛰,只道,“义父说笑了,这宅子是帮人买的,花了七千两。” 程英原还以为这宅子是她买给自己的,听她说是买给旁人,就追问道,“帮哪个买的?” 第七百七十五章 当本公稀罕 余娇抿唇,日后余启蛰住进来,来往的同僚自然会知道他的住处,她没必要自作聪明的在程英面前撒谎,何况程英手底下有那么多东厂的探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给我五哥。”biqμgètν 以为程英会问她五哥是谁?刘家不就一个大公子?就听他不甚高兴的道,“你待他倒是上心!” 一个大小姐,亲自跟着掮客来看宅子,就余启蛰那一穷二白的家境,不消说,这买宅子的银子应还是她自个儿出的,这小丫头倒是对余启蛰舍得!程英心里有些轻微的不舒服,他还是小丫头的义父呢,她怎就一点心思也不曾花在他身上? 余娇眸光微动,程英竟知道她说的五哥是余启蛰? 也对,京城遍布东厂的探子,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这个东厂都督,而且程英认她做义女,想来她所有的事,早就被程英手底下的探子查的一清二楚,呈到他跟前了。 “想要宅子怎么不来找我?你在我面前撒个娇,想要什么样的宅子本公不给你?哪用得着花你自个儿的体己银子?”程英将小院打量了一圈,似很是看不上眼一般,阴阳怪气的道,“这鸟窝一样的宅子,倒跟你那五哥相衬。” 余娇实在不知他在冷嘲什么,无辜的看着程英,干巴巴的回了句,“哪好意思叫义父破费。” 程英古怪地冷笑一声,“说起来,你还未对我这个义父尽过什么孝心,我突然觉得这小院倒也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勉强还能入眼,墙角那木香花还算不难闻。” 他说到这里一顿,撩起眼皮去看余娇,耐心的等着余娇表态。 程英将暗示说到这个份上,余娇心里再如何不情愿,也只得咬咬唇道,“既然,既然义父喜欢,那这院子就赠给义父了。”只能再找掮客另外相看一处小院了。 “本公怎么瞧着你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程英得了想听的话,仍旧挑三拣四,“强人所难,实非本公所好。”他轻叹一声,“本公巴巴的上赶着认了个义女,还以为日后就有女孩儿承欢膝下尽孝道了,却不想……本公可不想当强盗,当本公稀罕!” 余娇紧紧的抿着唇,心里无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放软声音讨好的道,“怎么会?妤宁只是怕义父住不惯这小院,难得义父能看得上眼,让妤宁一表孝心,妤宁求之不得,哪里会不情愿。” 她说着,将房契双手递向程英,很是诚恳的样子。 程英用双指夹过房契,心里嫌弃这契纸不知被多少人给摸过,俊美阴柔的脸上却总算有了一丝笑意,“真舍得把这宅子送给我?” “孝敬义父,当然舍得。”余娇立刻回道,几乎不敢有任何间隔,生怕又被程英给挑刺,程英她是万万不能得罪的,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想法子哄他高兴了。 “别说是这么一处小宅子,义父便是看上妤宁的金银首饰,妤宁也能割爱。”余娇很是上道的继续表衷心。bigétν 程英忍俊不禁,嗤笑一声,“当本公是女人?谁瞧得上你那些金银首饰?” 他这话一说,自己倒是愣了下,自从净身做了太监后,不男不女就成了他心中大忌,他爬的足够高后,身边人都知道他的忌讳,不知道的,说错话的,尸体早就成了野狗的粪便,无人敢当着他的面骂他是个阉人,亦或者不男不女的东西。 这是程英耿耿于怀的禁忌,时至今日都无法坦然接受的残缺。 却不想在这小丫头面前,竟能脱口而出,调笑自个儿这么一句话。 若是个正常男人,说出这话来,自然无碍,可偏生他已经是个太监。 瞧着程英突然间脸色阴翳下来,余娇头皮一紧,这人实在太难伺候了,明明还高高兴兴的笑着,怎么一转眼就又阴沉得叫人胆寒。 “妤宁是在与义父说笑,义父这般威风凛凛的人,自然不会喜欢首饰朱钗了。”余娇小心翼翼的讨好说,“七品斋的糕点很是好吃,妤宁请义父去吃糕点可好?” 程英回过神来,见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难得反思了下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过吓人了,往日他喜欢瞧见那些人见到他胆颤心寒,魂不附体的怯懦样子,只是莫名的,他不想小丫头害怕他。 程英将这归咎于因为这小丫头像极了娇娇,不论是那手医术,还是脾性。 娇娇不会怕他,所以他也不想让这小丫头害怕他。 第七百七十六章 您家小娘子 他丹凤眸微挑,浸润了一丝笑意,收敛起周身阴沉的气势,脸色好转了许多,对着余娇口吻有种别样的温和,“妤宁,你别怕我,我既认你做义女,便是将你纳入了麾下护着,只要你不是犯了我的忌讳,不会要你这条小命。”biqμgètν 他说这些话时,神色太过认真,余娇不由的有些信了,她大着胆子问道,“那义父的忌讳都有哪些?我做做功课。” 程英笑了笑,“我的忌讳?”他这辈子脾性还真不好,跟上辈子差了去了,死在他手底下的也未必都是犯了他的忌讳,也有些是看不顺眼,便杀了。 他看着余娇想了一会儿,他眼下正瞧着她顺眼,一时倒还真是想不出这小丫头令他生厌是个什么样子,便说道,“倒也没什么,别做令我不悦的事就好。” 这范围可就大了去了,程英又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这话听了跟没听也没什么分别,余娇虽然心里这般吐槽,但面上乖巧点头。 “罢了,这宅子既是你给你五哥挑的,本公便不夺人所好了。”程英原就是在逗她,这么不显眼的一处小宅子他要了也没什么用处。 他将契纸丢给余娇,用帕子擦了擦指尖,站起身来,“走吧。” 余娇盯着契纸看了一眼,分不清程英当真是在跟她玩笑,还是又在傲娇试探她,没敢真的去拿。 “去哪?”她杏眸有些懵懂地看着程英,不知他要带她去哪儿。 程英丹凤眸微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不是七品斋的点心很好吃?怎么?难道只是说好听话在哄本公,说了你自己便也忘了?还是说连点心都不舍得请本公用?” 余娇忙站起身,讨好的笑道,“义父想吃糕点,妤宁就算是花光钱袋子也使得。” “那还不跟上?”程英不耐的丢下这句,便阔步朝外走去。 余娇示意蒹葭将石桌上的房契收起来,快步跟了上去,跨过垂花门的时候,她回首看了眼倒座房,番役没在倒座房搜到卫黎初,想是他已经离开了。 程英是追人至此,并未乘马车,巷子里只停了一辆余娇来时乘的马车,李景正坐在车辕上,余娇看了他一眼,对蒹葭和他道,“你们先回府。” 她说完这话,等待程英的反应,见程英不置一词,用眼神示意两人快走。 蒹葭是想跟在她身边的,这趟出来白露并未跟来,姑娘身边只她一个,不过转念一想,余娇这般安排,自有她的用意,何况有程掌印在,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大的危险恐怕是程掌印,她上了马车,跟着李景先离开了。 余娇随程英出了巷子,寻常见他多是高高在上坐着,走在他身侧,才觉出他身形高大,身量修长,衬得余娇到有些娇小可人。 永安巷外便是热闹的坊市,行人熙攘,程英并未穿官服,着了一身绯红色长袍,倒像是出身尊贵的公子,他生得俊美,容貌昳丽,路过的行人难免都要看上两眼,余娇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生怕程英一个不高兴,就停下来,将看他之人的眼珠子给剜了。ъitv 好在程英心情不错的样子,并未在意行人的打量,颇有兴致的逛着临街两旁贩卖各种货物的小摊。 一个货郎瞅他和余娇身上的料子都极好,高声笑着揽客,“爷,您瞧瞧我这摊子上的坠子,都是京里正时兴的!您瞧着气度不凡,您家小娘子也貌美如仙,耳上却缺了这么一副坠子,我这摊子上的坠子水头极好,比那些铺子里的也是不差的。” 程英在摊子前停了下来,他撩起眼皮去看余娇,见她莹白粉嫩的耳垂上果然不曾佩戴耳珰,低嗤一声,与卖货郎道,“你这双招子还挺尖。” 货郎笑道,“干买卖的,眼不尖,也卖不出货不是?我这摊上的坠子都是精雕细琢,祖传做玉件的老手艺,精细的很。” 程英伸出冷白的手指,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片刻后,拿起一对鸽血红翡翠水滴状的坠子,在余娇耳旁比了比,“可还喜欢?” 余娇耳垂被他微凉的手指触到,立时红了起来,程英盯着那晕染开的桃色,捏着坠子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第七百七十七章 我是喜欢的 “您家小娘子清婉秀美,戴这鸽子血红翡坠子更衬气色。”货郎在一旁笑着夸赞,“这位爷的眼光可真好。” 阳光下,程英那双狭长的丹凤眸显得格外幽深,余娇被他盯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她错开眼去看货郎,主动回避了程英的眼神,与货郎解释道,“这是我义父,你不要乱喊人。” 货郎一愣,瞄了程英一眼,这位爷分明年轻的很,哪里是能做人义父的年纪?若是个女娃娃也就罢了,这小娘子瞧着分明与这位爷郎才女貌,正般配的很。ъitv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他一个卖货郎,将买卖做成才是最紧要的,他忙赔笑,“小人眼拙嘴笨,闹了笑话,给姑娘和这位爷赔不是!” 余娇浅浅一笑,便将这茬揭了过去。 她侧过脸去看程英,见程英手中仍捏着那对红翡坠子,脸色似乎有些冷,才想到方才被货郎一打岔忘了回他的话,她赶忙说道,“我平日里不怎么戴耳珰,义父还是不要破费了。” 货郎闻言,脸上顿生失望。 哪想程英冷着脸,朝货郎扔了一锭银子,“够不够?” 货郎拿起沉甸甸的银锭子,顿时笑的牙不见眼,连声道,“够了,够了!”他忙又从摊子上拿起一对红珊瑚的坠子,“爷您出手大方,这副坠子算是小人赠您的添头。” 程英看也没看那红珊瑚坠子,转身就走。 余娇心中惴惴,不知又怎惹了他不快,急急跟了上去,程英步子跨得极大,他双腿修长,这会儿走的极快,不像先前闲逛时那般懒散,余娇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两人很快就出了坊市,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 余娇认真反思了下,自己方才拢共就说了两句话,准是后面那句惹了程英不悦,她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义父,我……我是真不爱戴坠子,不是敷衍您,白日戴了,晚上还要摘掉,挺费事的,还容易刮到头发。” 余娇是有些怕冷着脸的程英的,她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再说些什么,就见程英突然驻足,她也赶忙停下,扯起唇角,软声补救说,“义父,您挑的这对坠子很好看,我是喜欢的。” 程英面无表情的看着余娇,她因为小跑才跟上程英的步伐,声音有些喘,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上晕开了一抹淡淡的红,那双水润清透的瞳孔里倒映着他冰冷的面容。 “当真不喜欢戴坠子?”程英摩擦着夹在指腹中的水滴坠子,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不辩情绪的朝余娇问。 余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太麻烦了,晚上若是忘了摘,睡觉时不小心压到了,耳朵会疼,有时不小心刮到衣物头发,也会扯疼耳朵。” 做医生戴口罩不小心便会扯到,上辈子余娇就很少戴耳环之类的饰物,如今虽然有蒹葭早晚给她梳妆,但余娇仍是不习惯戴耳饰。biqμgètν 不知是不是余娇的错觉,她觉得说完这番话后,程英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她想程英或许是头次逛街给人挑选东西,却被她给搅了兴致,才会不高兴,于是伸出手,仰着头认真的说,“您给我挑的坠子,我会戴的。” 她声音乖巧又柔和,好似在哄人一般。 程英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手指纤细白皙,指腹有一层薄薄,不大分明的茧子,不像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那般娇嫩。 他脸色又缓和了几分,却没将手中的红翡坠子给余娇,只是眼神有些空,呢喃了句,“她也不爱戴耳饰。” 他这话极轻,饶是余娇离得近,也没听清,她疑惑的看着程英,“义父说什么?” 程英却不说话了,只用幽深莫测的眼神盯着余娇看了好一会儿,捏着坠子就朝余娇耳朵上戴去。 余娇身子一僵,却没敢躲,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将程英给惹了。 程英的指腹略有些粗粝,余娇耳朵本就敏感,实在很难忽略掉那手指的触感,她忍了又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忽略耳上的感受。 程英是第一次给人戴坠子,动作有些笨拙,他明明动作很轻,可那莹白如珠的小巧耳垂,不过是被他的指腹蹭过,就烧成了绯红色,不由微微蹙眉,捏着坠子表情有些仇大苦深。 余娇耐心等了好大一会儿,左耳上的坠子才戴好,她轻轻的舒了口气。 程英也悄悄的呼了一口气,瞧见余娇耳上的绯色已蔓延至细白的颈和被衣襟半掩的锁骨上,他眉头蹙得更深了几分,他也没碰这些地方,怎么就红了?怎么就娇嫩成这个样子?这不是碰瓷吗? ъitv 第七百七十八章 可能认错了 程英用手指捏了捏余娇染上粉色的后颈,那粉白滑嫩的肌肤被他用指腹轻轻一按,变得白皙了,他满意了许多,只是手指一移开,就又红了起来。 余娇猝不及防被按住后颈,整个人一惊,浑身一颤,她羞愤的躲开,掀起眼帘瞪视程英。 程英见她像是炸毛的猫,后颈上的粉色蔓延开来,连那莹润的小脸都白里透粉,后知后觉出自己方才的举动的确有些轻薄,小姑娘已经长大及笄了,不是当年的稚童。 他抬手将另一只坠子朝余娇递去,丢了句,“自己戴。” 余娇看着那坠子,迟迟未动,脸上的羞愤仍旧未曾散去。 程英撩起眼皮看她,慢悠悠的道,“怎么?还要本公亲手帮你戴?” 话音刚落下,余娇已经慌张的拿过坠子,快速朝右耳上戴去。bigétν 程英见她这副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轻‘啧’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余娇穿戴一向素净,两只鸽子血红翡坠子挂在她小巧粉嫩的耳垂上,倒真像那货郎说的,很衬气色,这般稍一点缀,就使得她清秀的小脸明艳起来。 程英微眯眸子,瞧了一眼,便转过身,“走吧,去七品斋。” 见他仍记得要去吃点心的事儿,余娇舒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侧,程英的步子放缓了许多,不再像方才生气时又疾又快。 出了胡同,程英将手指放在嘴中,吹了声哨子,很快便有几道人影飞快出现,拱手朝程英行礼,恭敬的道,“督公有何吩咐?”“备辆马车。”程英淡淡吩咐道。 几人领命散去,不一会儿就有人牵了辆马车过来,程英撩开帘子跨步上了马车,见余娇仍站在原地,他垂眸看她,“怎么,你还要走着去七品斋不成?” 七品斋在长安街上,从永安巷这边乘坐马车过去还要半个多时辰,更不要说步行了。 “我倒是不在意这点路程,不过你这两条小短腿,怕是还没走到,就要废了。”方才他不过走得快了些,步子跨的大了些,这小丫头就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实在娇弱的很。 余娇脸一红,她腿哪里短了?她刚及笄,身量已一米六有余,在女子中也算不得低了,她踩着矮凳上了马车,小声反驳了句,“我还长呢!” 程英低笑一声,偏过头看了眼余娇,难得像个长辈一样说了句,“我们妤宁还小呢,是还有得长。” 余娇脸上一燥,坐在程英身旁,没再吭声。 驾车的车夫应是程英的手下,马车赶得比她平日里出行都要快上许多,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长安街七品斋门口。 七品斋其实是做茶点的,这年头好茶都送去了宫里和各个达官显贵的府中,所以他家的糕点比茶水更出名。 伙计引着余娇和程英上了二楼落座,余娇既说要请程英吃点心,那自然不能小气,要了满满当当一桌子,伙计送了一壶碧螺春。 余娇很懂事地拿起茶壶给程英斟茶,“义父,他们家的紫薯糕和龙须酥都很好吃,您尝尝。” 程英并不喜甜食,见余娇殷切的将这两样点心推到他面前,他一脸勉为其难的夹了块紫薯糕,只尝了一小口,就放了筷子,灌了一杯茶水,才化解掉口中的甜腻。 他不再动筷,只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的啜饮。 余娇细心观察出程英似乎并不喜欢吃点心,也不再多嘴劝他去尝别的了,反倒是自个儿吃的津津有味,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余娇往窗外看了几眼,意外发现,这里竟能瞧见王雪烟开的香丸铺子。 她店里的生意似乎很不错,时不时都有女客进出,王雪烟有时还会将客人送出门,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与客人说着话,眉眼容光焕发,与从前在青州时已形同两人,余娇瞧着微微勾唇一笑。 程英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顺着余娇的视线朝街上看了去,“瞧见什么这么高兴?” 余娇摇了摇头,正要收回视线,就瞧见街上有一辆马车行过,车帘一角被风掀开,里面坐着两个男人,动作亲密,被揽在怀中的男人露出半张侧脸,余娇瞳孔紧缩,帘角很快落下,马车也从楼下行了过去。 余娇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趴在窗边,视线追着远去的那辆马车。 她的神色变化自然逃不开程英的眼睛,他顺着余娇的目光也瞧见了那辆马车,问道,“马车里坐的谁?” 余娇神情有些恍惚,一时间又是疑心自己看错了,又是恐慌。 听到程英的声音,她神色不自然的坐回到凳子上,掐着手心,征愣的道,“可能是认错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耳朵都酥了 程英见她神思不属,细眉轻轻蹙着,像是笼了一抹江上的愁雾,他低沉出声,“我让人去查?” 余娇慌忙摇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用了,您手底下的人都是忙正事的,这点小事哪能劳烦他们。” 若她真是瞧错了还好,可那车里的人要真是大姐夫,程英手底下的人一查,事情恐怕就要闹大了,若是程英不在,余娇倒能唤出云霄他们跟上去看一看。 “你是本公的义女,使唤他们做事理所应当。”程英说完这句,又问道,“那马车里坐的难道是你五哥?” 余娇与余启蛰在长奎的旧事程英虽不能说尽知,但也十之八九,去长奎查小丫头过往之事的人,早就详尽的记述在纸上,呈到了他跟前。 虽说小丫头与余启蛰曾有过夫妻之名,不过在程英看来,这两人并不般配,小丫头随遇而安,淡泊宁静,似乎更向往岁月静好,余启蛰表面性情冷淡,寡欲淡薄,实则不谋则已,一旦有所谋,则所图甚大,且阴郁偏执。 “不是五哥,我眼花看错了。”余娇扯谎,“以为是大哥哥,但大哥哥出远门做生意去了。” 程英听她提起刘子期,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复杂,“你那大哥哥哪里是去赚钱,分明是去争权去了。”ъitv 余娇眼睛微微瞪大,不解程英话中的意思。 看来刘子期并不打算告诉小丫头她的身世,程英狭长的丹凤眼中闪烁着恶意,他倒是喜欢做恶人,且最喜欢看别人惶恐不安,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想象了下她干净的眉眼若是染上仇恨会是什么样子,那总是清澈明亮的眸子,是否也会暗淡下去。 心中突如其来的恶意,倒是消散了些,罢了,谁叫他已认了这小丫头做义女,何况……淮阳长公主临去前的面容在程英脑海中一闪而过,虽说当年他救下这小丫头,早就不欠她什么了,但是,他这义父还没当够,还不想被这小丫头当成仇人看。 想到这里,程英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与她说,“本公过些日子要去咸阳一趟,你若有事只管去找夏宁。” 余娇哪里敢使唤东厂少丞做事,她只怕避之不及,黎初表哥的事儿还没定论呢。 万一夏宁和那些番役又查出些什么,找到刘府去,怕是很难消停。 余娇回过神来,斟酌了下,她既是程英的义女,表面的关心还是要做做样子,遂问道,“义父去咸阳做什么?” “帮圣上办差。” 程英没仔细说去办什么事,余娇也识趣的不再问,只说道,“那义父出门在外要多注意身体,您身子似乎有些畏寒,手指……总是冰冷,也不知咸阳的天气比盛京如何,您多带些衣裳御寒。”ъitv 被这小丫头关心的滋味倒还不错,不会叫他生出不耐烦来,程英几不可见的扯了扯唇角,想起她在梅园弹的那曲霓裳风华,眸光静静的盯着她细腻如脂玉的脸颊看了一会儿,说道,“赤鸢湖的桃花开了,择日不如撞日,随本公过去看看。” 这话可没给余娇拒绝的余地,见天色还早,余娇便跟着程英站起身,她答应了要给韬哥儿带七品斋糕点的事儿还没忘,与程英说道,“义父,您稍稍等我一会儿。” 她唤了伙计过来,说了几样铺中最出名的糕点,让伙计打包,拿出荷包付了银子。 这会儿铺子里用茶点的人多,等了片刻,伙计还没将糕点送来,余娇不安的看了眼程英,生怕他会等的不耐烦了。 她可没忘程英的身份,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东厂的都督,恐怕这世上少有人敢叫他等着,能叫他等的只有龙椅上的那位天子了。 不过程英只安静的坐着,垂着黑沉沉的眸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出神,这叫余娇放松了些。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伙计总算将打包的糕点送了过去,余娇接过后,与程英说道,“义父,我们可以走了。” 程英回过神来,瞥了一眼余娇手中拎着的糕点,带着她下了楼。 两刻钟后,马车进了赤鸢胡同,停在了程英那处五进七出的大宅院外,守门小厮听到动静,赶忙大开院门,跪地迎程英和余娇进府。 程英先下了马车,余娇弯腰扯着车帘正要下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督公。” 这声音柔媚缱绻,情意绵绵,直叫人耳朵都酥了去。 余娇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放下车帘,缩回了马车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程英眸光冰冷的看了眼梁无双,眉心尽显沉郁。 第七百八十章 勾起旧情 梁无双杏眼如秋水般望着程英,弯起唇角露出恰到好处明媚的笑容,柔声说道,“督公许久没去玉带胡同了……”她脸颊微红,捏着帕子忸怩的道,“无双好些日子都没见您了。” 程英依旧面色冷然的看着她。 梁无双抬眸去看他,见他不为所动,心底有些惶惶,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本公问的是你怎么会在这?”程英眉心蹙得更深了几分,眸光黑沉沉的瞧着令人胆寒。biqμgètν 梁无双脸色一白,自从那日程英丢下句‘本公新认了个义女,你若遇到她,可要识相些’就再也不曾去过玉带胡同,已冷落她多日。 梁无双瞥了眼马车紧闭的车帘,用力捏着帕子,轻声解释道,“无双听说您认了刘次辅家的三小姐为义女,特意备了礼物给她。” 梁无双原先叫小丫鬟去打听程英究竟认哪家的姑娘做义女,起初还打听不到,结果没几日,就从杨寄燕那里听来,程英大张旗鼓的在赤鸢胡同的宅子办宴,请了不少官宦权贵,概因要众人皆知,他认了刘家三姑娘做义女。为此,竟还特意请了圣旨。 若只是个七八岁的稚童便也罢了,可他认的义女,竟是那个刘三姑娘! 知道是她后,梁无双便愈发惴惴不安,两人曾在梅园有过节不说,且这位刘三姑娘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勾三搭四的本事可大了,安南侯府的小侯爷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因她当街废了通勤伯府秦世子的腿,还与陆瑾勾缠不清,难保不会打上程英的主意。 虽说程英只是个阉人,可梁无双如今太明白权势所带来的诱惑了。 被程英冷落了这么多日,梁无双实在害怕真的被他给厌弃遗忘了,便想出主意,每日都来这赤鸢胡同等着,以期能见上程英。 毕竟她还有这张脸,这张脸于程英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他只要瞧见她这张脸,就能勾起些旧情来。 程英唇角溢出一抹冷笑,他居高临下的盯着梁无双,那双诡谲的眸子像是阴鸷得可怕,“看来本公说过的话,你都不曾在心上。” 梁无双心中一颤,她忙道,“督公的话,无双一向谨记在心。” “敢打听本公的事,你愈发不知分寸了。”程英声音沉冷,暗含警告。 梁无双头皮一紧,身边的丫鬟不是没提醒过她,程英不喜有人不知死活的打探他的事,可她又不能眼瞧着程英将她丢弃在玉带胡同不闻不问。 梁无双急忙解释道,“无双与刘三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是认识的,督公您收了她做义女,拿她当女孩儿疼爱,无双便也想聊表心意。” 程英想到梅园那次所见,又想到那曲东施效颦的霓裳风华,幽深诡谲的丹凤眸中冷意更甚,饶是对着与娇娇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这张脸,他仍是满心厌烦。 顶着这张脸,却满脑子小算计,矫揉造作,程英少见的有几分动了真怒,后知后觉的,养了梁无双这样的人在身边,似乎是对娇娇的亵渎。biqμgètν 他真怕自己一个不耐烦,就直接让梁无双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看着这张脸,程英还是克制下了心中的躁郁,他一把撩开了车帘,不辩喜怒的沉声道,“下来。” 余娇正事不关己的躲在车厢里听八卦听得正入迷,哪想就被程英叫了出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绿茶味太浓 余娇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她站在程英身旁,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他突然将自己唤下来是要做什么。 梁无双先做出了反应,她朝余娇露出笑容,三分笑七分讨好,“刘三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们曾在长安街的胭脂铺子里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余娇看了眼梁无双朝她递过来的雕花木盒,不为所动,只冷淡的道,“自然记得,无双夫人在梅园说的那些话,实在刺耳,妤宁记忆犹新。” 余娇虽摸不透程英与梁无双之间关系到底如何,但也不打算与梁无双在这虚与委蛇,说到底她不过也就是程英养在宫外的对食,在外头仗着程英狐假虎威,与杨寄燕一丘之貉,即便陆瑾师兄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可余娇更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她对梁无双实在没什么好感。 梁无双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脸上笑容一僵,随即便柔声说道,“在梅园时我出言不慎,那时听信了小人谗言,才误会了你,我也没想到杨家小姐出身名门,却竟是个品行不端的,还惯会在背后搬弄是非。” 她诚恳的看着余娇,“前些日子她在杏楼做出那样的腌臜事后,我才认清她的真面目,一想到梅园的事儿便满心歉疚,一直想寻机会给你赔个不是。” 梁无双去拉余娇的手,想要将那装着玉镯的雕花木盒塞进余娇手里。 余娇往程英身后撤了撤,避开她的手,“我与无双夫人非亲非故,没得平白收你礼物。” 梁无双虽已打定主意要先假意讨好余娇,可自己这般伏低做小,她仍是油盐不进,心里不免恼火。 她从陈柔那里已打听清楚了这位刘三姑娘的来历,原先也不过是个草芥般的人,还被家里人卖去给人做冲喜媳妇,如今回到京城倒成了出身尊贵,高高在上的次辅家三小姐。 不过是命好罢了。 梁无双心底再如何厌恶余娇,当着程英的面,都只能装出一副温婉柔弱的模样,她轻咬下唇,贝齿在唇瓣上留下淡白的牙印,有些尴尬难堪的站在原地,失落的道,“这盒子里的玉镯是我寻了好几个铺子才挑到的,权当是我给你的赔礼。” 余娇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的瞪了一眼程英的后背,这梁无双分明是来找她的,缠着她做什么?他倒成了一旁看戏的。biqμgètν 她实在不想看梁无双惺惺作态,不搭理她,只朝程英道,“天色不早了,督公既有事要忙,桃花不看也罢。” 梁无双见她竟这般与程英说话,实在骄纵得很,她心中窃喜,脸上却露出失措的表情,“刘三姑娘,是无双打搅了你和督公,你莫要生气,无双这就走。” 说了这话,她却没动,用缠绵深情的眼神去看程英,凄苦卑微的道,“刘三姑娘,无双与你不同,出身低微,侥幸遇到督公,得督公庇佑,才有了容身之所。督公人极好,我今日来这儿,督公并不知情,你不要怪罪督公。” 余娇简直要气笑了,这绿茶味实在太浓,有些熏到她了。 她正要说话,程英突然转过身来,冷脸盯着她,“你叫本公什么?” 第七百八十二章 触不可及 余娇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杏眸微微放大,懵懂不解的看着程英。ъitv 程英抬手想去捏她下颚,瞥见她下巴上残留的尚未消退的淡淡指痕,硬生生的止住动作,有些躁郁的盯着她,“督公也是你叫的?” 余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与梁无双对话的时候,一时顺口也喊了督公,她抿了抿唇。“义父。” 这声义父喊得极为冷淡,程英敛了敛眸,他冷睨着梁无双,“还不走?” 梁无双征愣了下,以程英的秉性,她还以为会被赶的是刘余娇,不曾想竟还是自己。 她捏着帕子,低着头,失落的道,“那无双就先告辞,不打搅督公与刘三姑娘了。 程英不再理会她,抬手抓住了余娇的手腕,拽着她进了院门。 梁无双盯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雕花木盒塞给丫鬟,气恼道,“回玉带胡同。” 坐在马车里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明只有这张脸在程英那里才是特殊的,那个刘余娇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令程英对她也另眼相待。 讨好刘余娇怕是行不通了,梁无双眉头紧紧蹙起,心里很是担忧焦躁,督公如今对她已愈发不耐烦,若是刘余娇再在督公面前说些什么,恐怕会更加厌弃她。 宅子里,程英捏着余娇的手腕,一直带她去了后宅一处院子的厢房里才松了手,“这里的布置你可还喜欢?” 余娇扫了一眼厢房,这里的布置明显是给闺阁女孩儿准备的房间,梳妆台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胭脂水粉,还有一匣子朱钗收拾,她不明所以的看向程英。ъitv 程英噙着一抹淡笑,“这是给你准备的住处,赤鸢湖的景致还算不错,往后你想过来玩了,便在这里小住上几日。” 余娇心里一惊,生怕程英今晚就要她留宿在这儿,她垂眸说道,“我自小认床,在外头睡不好,多谢义父一番好意。” 程英只当她还在置气,吩咐丫鬟从衣橱里取了件薄披风,余娇注意到那衣橱里挂着满满当当的裙裳,她不敢去猜想,那些衣裳是不是都照着她的尺寸准备的。 见小丫鬟给余娇将披风穿戴好,程英道,“走吧,带你去桃林看看。” 程英没提留宿之事,余娇松了一口气,随着他去了赤鸢湖旁的桃林。 天色将晚,火红的落日正要坠入晦蓝与烛红交错的云海之中,枝头上桃花开的繁盛,大片大片的胭脂色,灼灼芳华迷人眼。 这样的景色欣赏起来,着实有些美不胜收。 余娇跟着程英漫步在桃林之中,两人步履缓慢,都未说话,这样的沉默却叫人觉得静谧安然。 桃林中修葺了一处石亭,应是供在此游玩的人们歇脚用的。 程英迈步进了石亭,余娇只好跟上,进了石亭才瞧见石桌上摆放了一把琵琶,她看了眼琵琶,想着莫不是谁忘在这儿的。 就见程英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了擦凭栏椅,坐了下来,对她道,“弹一曲。” 余娇心下明白,琵琶应是程英叫人摆这儿,上次在梅园弹了一曲后,她没再碰过琵琶,心里仍是有些抵触,不愿触碰这件很容易便叫她记起前世之事和人的物什。 “妤宁琴艺粗浅,恐污了义父耳朵。”她推辞道。 程英静静的看着她,“我在梅园听过你弹琵琶。” 余娇有些意外,原来那日她弹琵琶程英竟也在梅园,难怪后来他会叫人送了一把琵琶给她。 余娇无法,只得在石桌旁坐下,抱起了桌上的琵琶。 “我很久没弹过了,若是弹的不好,义父不要见怪。”余娇拨了拨弦,她还未开始,就听到程英说,“弹你在梅园弹过那首曲子。” 余娇微低螓首,五指微动,清脆的曲乐声宛如玉走珠盘般倾泻开来。 天光已有些昏暗,人脸变得模糊,程英斜倚着亭栏,那双丹凤眸幽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错不错的落在余娇身上,眸底有种炙热而又奇异的深沉,饮鸩止渴般透过她,追忆着另一个触不可及的人。 bigétν 第七百八十三章 故布迷障 夜风拂过,坠落的桃花瓣恍若飞雪随着乐曲轻舞。 一曲终了,余娇收弦,她放下琵琶,抬眸看向程英。 程英似乎仍沉浸在方才的曲子中,久不言语,昏暗的夜色中,余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那双狭长的丹凤眸似染上了薄红,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余娇识趣的没有出声,碰了碰因为扫弦劈了的指甲,有些微微的刺痛。 她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马车里那人到底是不是大姐夫,大姐姐和大姐夫看上去那般恩爱,大姐夫不应会是那种人。 一会儿又想到卫黎初,也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惹得程英亲自捉拿他,东厂会不会追查到刘府。 想到这些,余娇不免有些心事重重。 “弹的不错。”程英眸光晦暗,他声音低沉,好似从久远的回忆中刚刚回过神来,“技巧娴熟,只是疏于练习,指法有些生疏了。” “义父说的是。”余娇也收回思绪。 程英瞥了眼被放在石桌上的琵琶,“不是叫夏宁给你送了一把琵琶,往后勤加演练,得空便来给我奏上一曲。” 余娇微微抿唇,有些不大情愿,教坊司有三千乐师,程英若是喜欢听琵琶,自有比她弹得更好的乐师登门为他奏曲,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愿弹奏师哥亲手教会她的那些曲子。 “先前还说要孝敬本公,如今不过是叫你奏曲便不愿了?”程英慵懒的倚在栏杆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看来你并非真心奉我为义父。” 他拨弄了下左腕上的佛珠,语调散漫,“你待你那五哥都比待我要真心些!只是本公这心里若是不痛快,他在翰林院的清贵差事怕是办不长久。” “别……”余娇有些着急,程英话音刚落,她便忙说道,“义父想听曲只管唤我便是,我五哥他出身寒门,苦读数年,从前因身子不好,还错过了乡试,义父莫要因我惹了您生气,就发作在他头上,他为官不易。” 程英原不过是随口一提,假意威胁,这会儿听了她这些个话,反倒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人跟人就怕有比较,他自问待小丫头还算不错,可这个小没良心的,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五哥,对余启蛰十分的心,待他却半分也无。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凑到余娇跟前,居上临下的逼视着她,“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你可知你的医术你的琵琶都是何……” 话尚未说完,亭外突然传来动静,“禀告督公,属下无能,没能找到那小贼的踪迹。”bigétν 夏宁飞身落在亭外,拱手恭敬的道,“属下带人又排查了一遍永安巷……”他看了眼余娇,“那人应是从妤宁小姐买下的那处宅子后门逃走的,前门的血迹是有人在故布迷障,引走咱们,好叫那人趁机逃脱。” 程英闻言,转过头来,对着余娇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他拍了拍余娇的脸颊,语气阴柔却危险,“是你助那人逃脱的?” 他五指冰冷,触在余娇脸上,就好像冰冷的蛇爬过。 余娇脸色微变,强自镇定的道,“妤宁听不懂义父在说什么,我去到那宅子的时候,并未碰到任何人。” 第七百八十四章 挠得人见血 “你觉得本公会信你这些话?”程英冷笑一声,脸色阴沉,掐住了余娇的两腮,逼问道,“那人是谁?” 余娇倔强的道,“义父不信我?” 脸颊被掐得吃痛,余娇杏眸一片冷然,想到白日里程英还说不要怕他,他认她做了义女,便是将她纳入麾下护着,这会儿想来真是讽刺。 她杏眸淬了冷光,仰头看着程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义父若真认定了是我做的,那便是吧。” 手指却捏紧了袖中的银针,她心里慌乱,若是程英真的对她动手,也不知大哥哥给她的暗卫能否从程英和夏宁手中救出她。 夏宁身为东厂少丞身手自不用说,而程英,余娇猜不到他到底会不会武功。 夜色浓稠,一轮清月不知何时升到了半空,月光暗淡,有种说不出的压抑,程英几乎是紧贴着余娇,掐着她脸颊的冰冷五指缓缓下移,落在了她不堪一折的纤细脖颈上。 “你可知诓骗本公,忤逆本公的人该是何下场?这世上只有顺本公心意者才有得活。” 余娇浑身打了个颤,细嫩的脖颈被那冰冷而又粗糙的指腹抚过,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没想到程英竟然真的会对她动杀心,她好歹也是刘家三小姐,程英竟然会这么毫无顾忌! 就在程英五指微微收紧的瞬间,余娇再也忍不住,抬起了右手,狠狠朝程英的眼睛刺去。 生死关头,也由不得她再小心翼翼。 与此同时,暗中保护余娇的云霄几人也纷纷现身,朝亭中扑来。 亭外的夏宁却像是早有所觉,抽出腰间绣春刀,与几人缠斗在一起。bigétν 亭内,程英反应极快,仰头后撤,同时死死攥住了余娇的右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左袖轻拂,扫落了余娇指缝中的银针,轻松便将她挟制住,反剪双臂,牢牢将她摁在石桌上。 “你竟想杀本公?”程英俊美的面容在月色下阴沉如水,幽暗的双眸好似冰锥,死死的盯着余娇,声音中满是浓烈的震怒。 余娇双臂被他拧得生疼,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她脸色苍白,事已至此,便不去装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冷声道,“是督公想杀我,蝼蚁尚且惜命,督公要我的命,难道我就该束手就擒,乖乖等死?” 就在这个时候,挣脱夏宁纠缠的云霄,手持软剑跃入亭内,长剑如寒光般朝程英挥去,想要帮余娇脱身。 程英不紧不慢的抬手夹住了寒光凛凛的剑刃,两指微一使力,剑身便应声而断,紧接着挥袖一掌送出,云霄直被拍飞出石亭,唇角有血水溢出,脖颈上被一把双刀抵住。 数道暗影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赶到,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另外几人。 夏宁朝亭内的程英恭敬问道,“督公,这些人要不要杀了?” 程英黑色的眼瞳森冷的睨了一眼那几人,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吐出一句,“拖去离宫喂豹。” “不要!”余娇顿时慌乱,口不择言的道,“是我以下犯上,与他们无关!” 余娇心中悔恨不已,她不该心存侥幸的,怎么就蠢笨到以为能从程英手上逃脱,还自不量力的对他动手。 “是。”亭外夏宁恭敬应声,一挥手,一众番役拖起那五人便很快消失在桃林中。 程英附身看着余娇惊慌失措的小脸,粉嫩的脸颊上被他掐住了斑驳的青痕,他桀桀一笑,阴柔可怖,“想要本公死的人太多了,原来你也是其中一个,枉费本公真心实意疼宠你。” 既已彻底得罪了程英,死路难逃,余娇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冷嘲一笑,“你这话好没道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人要杀我,我不反击,难道还要鼓掌说杀得好?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还有,别说什么真心实意疼宠我,什么义女?你不过是拿我当个玩意儿,得空了便逗趣解闷子,不高兴了便随意杀之,像你这种心思扭曲的阉人,对谁有真感情?别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了!” 她早就憋屈够了,自从来了京城,谨小慎微,生怕行将踏错一步。 她本就不是太晏的人,说不得死了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也就解脱了。bigétν 她真是讨厌死了这里的封建王权,人活着没有人权,普通人便命如草芥猪狗,任人生杀予夺。 只可惜临死前,不能再见余启蛰一面。 余娇这些话说完,程英阴寒的脸色居然缓和了几分,他缓缓一笑,“伶牙俐齿!果真是只会闹脾气的猫儿,平日里装的再乖巧恭顺,闹起脾气来,非要挠得人见血。” 第七百八十五章 撒娇求饶 脖颈上先前被掐痛的肌肤,覆上了一层清凉,痛意顿时消减。 余娇不敢置信的睁开眼,就对上程英戏谑的眸子,他手中拿了一个小瓷瓶,指腹蘸着药膏,往余娇脸颊上的青痕擦去。 “真当本公要杀你?” 程英动作虽粗暴,但指腹落下时极为轻柔,将药膏仔仔细细的涂抹在青痕上,心中不免着恼,小丫头肌肤本就娇嫩,方才不该那般大力的。 余娇一脸狐疑的盯着程英,她方才连心思扭曲的阉人这种话都骂出口了,程英理当勃然大怒,痛下杀手才是!怎么忽然又变了一副模样? 程英的心思诡谲难辨,又阴晴不定,余娇不做声,任由他给自己上药,只是表情依旧冷淡。 程英上完药,他慢条斯理的摸了摸余娇的细腰,从她腰间扯出一方帕子动作慵懒的擦了擦手指,“不过是只见不得光的耗子,便是你放走的,本公又哪里会跟你计较,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你倒是狠心,动手便要戳瞎本公的双眼!” 说着,他像是余怒未消,扯起余娇的右手,一巴掌就打在她的掌心,“小没良心的!” 这巴掌抽的倒是不痛,只是余娇摸不准他这话是真还是假,会不会转眼又翻脸变成狠辣无情的模样。 “义父……”余娇像是服了软,她微微低头,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道,“对不起……我以为义父认定是我放走了贼人,动怒真的想要我的命。” 程英轻啧一声,睨着她道,“义父?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心思扭曲的阉人罢了,说起虚情假意,你这小没良心的不遑多让!嘴上唤的好听,心里不定如何咒骂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余娇的下巴,直视着她,“本公用得着对谁虚情假意,惺惺作态?这满盛京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做本公的义女。” “义父我知错了,我方才不过是口不择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程英的权势的确多的是人想要跟他攀上关系,他只要放出话去,恐怕那些高官一个个都像是给皇子选秀般,将女孩儿送到程英面前任由他挑选,便是被程英当成解闷逗趣的玩意儿,他们怕也是甘之如饴。 余娇着急云霄几人的安危,认错认的彻底,“您若是不解气,就打我吧。” 她主动摊开手掌。 程英哂笑,不轻不重的在余娇掌心又抽了下,才道,“下不为例。” “义父这是不生气了?”余娇抬眸,仰着小脸,绞尽脑汁的说着好听话,“义父大人大量,胸怀浩荡如海,既然不与妤宁计较了,能不能把夏少丞拖走那几人给放了?” “你对本公动杀心,本公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本公疼宠你。”程英冷哼道,“旁的什么杂碎敢对本公动手,死罪难逃!” “义父,他们是因为我才对您不敬的,您要罚就罚我吧,就饶恕了他们这一回行不行?”余娇央求道。 程英不理她,瞥见她身上的披风堪堪挂在背后,应是方才动手的时候,被扯掉的,他抬手帮余娇拢了拢披风,只说道,“夜色已深,你该回府了。”ъitv 余娇见他要走,急忙扯住了程英的衣袖,“义父,那几人是我大哥哥送来贴身保护我的,他们也是护主心切,您放了他们吧。” 程英步子微顿,从她手中救出自己的袖摆,“我让人送你回府。” 余娇只好跟着他朝桃林外走去,小声唤他,“义父,我给您负荆请罪,您就饶他们一命好不好?” “聒噪。”程英负手往前走,唇角缓缓勾起浅淡的弧度。 余娇跟在他身后,一想到云霄几人因她而丧命凶兽之口,饶是在程英手底下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良心难安。 回到宅子门外,程英朝小厮吩咐了一声,便有人牵了马车过来,摆好了矮凳,等着余娇上马车。 余娇杏眸看着程英,久久不愿上车。 “你若不想回府,今夜就在这儿留宿。”程英哪里看不出她心里想的什么,只故意不理会。 余娇咬了咬唇,仍是不肯抬脚,“义父……”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义父唤的亲热!”程英走近,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下,“本公还要回宫里当值,你若再不走,本公就将你塞上马车。” 余娇只好上马车,刚进车厢,转身却又扯住了程英的衣袖,指腹不经意间触碰到程英腕上戴着的佛珠,她黑亮的瞳仁一转,“义父,您不是说杀孽多了,便会畏惧鬼神,今日之事全因妤宁而起,若令您徒增杀孽,妤宁实在心有不安。那几条人命于您虽小,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以己度人,没有谁的生死该如蝼蚁般轻易被人宰杀,再者人活于世,本就有诸多艰难,他们并非坏事做尽的恶人,义父就开恩,放了他们好不好?” bigétν 第七百八十六章 利用三表妹 程英听了余娇的话,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漠,他低头看着余娇,语气难辨的道,“若有一医者,家里世代行医,救人性命无数,却因不曾救回一绝症患者,被其家属迁怒杀身泄愤,你还觉得人命皆重吗?” 余娇心中一悸,程英说的这些话,正是她所亲身经历过的。 师哥傅川,正是因为医闹,为护她而死。 余娇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曾也恨过,挣扎过,煎熬过。 最悲伤的那段时日,她恨不得自己从未跟着爷爷学过医术,为什么她救了那么多人,引以为傲的医生职业,害死了师哥! “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偶尔的下雨,便憎恶出行,不能因为一个城市出现过地震,就憎恶那片埋葬了亲人,但也曾哺育过你的土地,不能因为一个负心汉,就杀尽天下的男人,更不能因为曾有人以德报怨,手段偏激的伤害过你,就对这世间所有人和事都心生失望。 毕竟这只是个例,是意外。” 余娇瞳光温和的看着程英,莫名的,她觉得这一刻的程英,并非是那个高高在上权倾天下的奸宦,他们是有共鸣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程英偏执的道,“这世上并无感同身受,你虽是医者,却从未亲历过这种事情,才能心无怨愤。” 程英似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看了眼腕上的黑木佛珠,道,“那几人身手太差了,真遇到麻烦,仅凭他们根本无法护你周全,本公让夏宁带他们去东厂训上一段时日,再还你。” 余娇顿时大喜,她还以为程英真的要将云霄几人拖去喂养在离宫里的凶兽,她在宫里听薛贵妃说起过离宫,那里不光养了豹子,还有野狼和老虎,以供圣上玩乐。bigétν “多谢义父宽宏大量!”余娇大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程英道谢。 程英抬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下,“小没良心的,你回去好好思思想想,本公待你到底如何!” 车帘被放下,小厮驾车缓缓离开,余娇忍不住揭开车窗的帘子,回身去看程英,其实她刚才有句话忘了说。 你怎知我没经历过那样的事呢? 程英长身玉立,站在浓稠的夜色之中,身影孤寂,周身像是浸染了终古的寒霜悲凉,余娇莫名的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马车驶出了赤鸢胡同,她松手放下了帘子,脑海中还回响着程英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她前世花了很长时间去梳理自己的心理问题,毋庸置疑,余娇这一刻几乎是确信,程英这个人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他应是经历十分惨痛而又刻骨的事,留下了心理创伤,不仅是对人,乃至整个世界,都心生怨怼和憎恨。 他行事放纵,无所顾忌,树敌无数,冯皇后与薛贵妃的橄榄枝一并不理会,根本不为以后筹谋,程英身在权力中心,应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却好似根本不在意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活的有今朝无明日,极为消极。 或许是因为程英随口说的那件事,正是余娇感同身受的,她突然觉得不该总是敷衍应付程英,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义父这两个字唤的多了,也理当该尽到一个做义女的本分。 崔府后门传来咯吱一声轻响,一道清瘦的人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小厮,那小厮机警的站在门内,替两人望风。 卫黎初站在阴影里,他身着月白宽袖散袍,与白日着装完全不同,他低声与来人道,“程英待三表妹的确与旁人不同,连带东厂的人都对她恭敬有加。”ъitv “多谢。”来人微微抬头,半张侧脸露在月光下,赫然是崔慕白,他道,“你所查的人有下落了?” 卫黎初从怀中摸出一把药包,“帮我一个忙,我要再探西郊梅园念劬塔,你在翰林院消息灵通,程英在宫内脱不开身时,帮我引开念劬塔守阁人和东厂的走狗。” 崔慕白看了眼药包,没去接,“这些份量用完,我便时日无多了吧?” 卫黎初笑了笑,“你本就时日无多,与暴死相比,难道你更想死在二……” “闭嘴。”崔慕白冷脸抓过卫黎初掌心的药包,“我当初说过,只送你那道人的一个消息,可没答应过帮你与程英作对,程英是什么人?东厂的厉害,你心里应当清楚,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没有人手能帮你引开东厂的人。” 卫黎初似笑非笑,“你想利用三表妹,难道不是在算计程英?在我面前,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崔慕白闭了闭眼,满脸都是阴翳,与一贯的温煦君子形象相去甚远,他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第七百八十七章 你恨那人 “你恨那人,大抵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将其碎尸万段,可你做不到,便想利用程英毁了那人。”卫黎初很随意的道,“不难猜到,你一直试探程英待三表妹如何,无非是想算计程英与那人抗衡,能轻易毁掉那人的,龙椅上的算一个,另外一个便是程英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崔慕白脸色病白,他唇角扯出惨淡的弧度,“我答应你,但若事情败露,你绝不能牵扯到我的身上。”他的计划不容闪失,临死之前,他一定要杀了那人。 “那是自然,绝对不会牵扯到你。”卫黎初保证道。 崔慕白捏着掌心的药包,打了个哆嗦,神情恍惚像是发癔症般,不一会儿便额头冷汗涟涟,背上也湿冷一片。 卫黎初轻叹一声,递给他一个帕子。 崔慕白深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他接过帕子擦去额上的冷汗,“你说过这药不会对胎儿有伤,当真?” “你都问过几次了?当真当真。”卫黎初从给他药那时,便知崔慕白有多想给妻子一个孩子,他道,“我不会骗你的,毕竟那可是我表姐,” “可是……瑶珍还未有身孕,我怕来不及了。”崔慕白神情难过,他活不久了,若是到死的那日,还没能给瑶珍一个孩子,她一个人怎么活啊。 卫黎初沉默了片刻,看着凉薄的夜色,“会怀上的。” 这话不过是一句安慰,崔慕白心里清楚,可只能这样期望着,也跟着艰难的重复道,“是啊,会怀上的。” 卫黎初不知该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 随后提醒道,“这药吃得多了,你会愈发精神恍惚,性情大变,不能控制,急躁发狂,甚至于痴傻,这些你都还记得吧?” 崔慕白颔首,他自己有所觉,近来性情的确变得急躁,好在还能控制。 “你记得便好,莫因性情突变,毁了你的谋算。”卫黎初这次没再提及那人,他顿了顿,“不论你究竟要做什么,莫要伤害三表妹,你想利用她,我可以坐视不理,但若你不顾及三表妹的死活,只拿她做棋子,就别怪我插手了。” “不会。”崔慕白垂眸说道。 “你我的事本就与三表妹无关,她被牵扯进来,已是不该。”卫黎初盯着他。 崔慕白抬眼,直言道,“我虽令人不齿,但也不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不会让三妹妹有什么差池的。” 卫黎初得了他的承诺,这才罢了,“走了。” 崔慕白颔首,转身进了院子,木门咯吱一声,紧紧闭上,好似不曾有人进出过。 卫黎初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世人皆苦。 余娇回到府里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辰,蒹葭和白露都等在院子里,见余娇回来,赶忙迎上前,蒹葭接过余娇解下的披风,说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唤您去保寿堂用饭,您却迟迟未归,老太太打发刘妈妈亲自过来问,知道是被程督 biqμgètν公给带走了,心里记挂您,叫姑娘回来了,便去保寿堂。”biqμgètν 进了屋,灯光一照,蒹葭就注意到了余娇脖颈上的骇人的掐痕,她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姑娘怎么受伤了?有程督公在,谁竟敢对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白露当即将屋子里的小丫鬟打发出去,提点她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用脂粉遮一遮,我先去见过祖母。”余娇原是打算先去趟黎初表哥的院子,问问他究竟是如何惹上了程英,听蒹葭这么说,便只能先去保寿堂一趟。 余娇在梳妆镜前坐下,蒹葭用脂粉给她掩去了脖颈上的掐痕和脸颊上的指印,她欲言又止,神情中隐隐有些自责内疚。 “姑娘,这些伤可是程督公弄的?”蒹葭轻声说,“奴婢不该离开您左右的,往后姑娘出门还是带上白露吧。”她身手没白露好,也没白露性子倔,若是今儿是白露跟着姑娘出门的,白露定然不会抛下姑娘先走的。 余娇没有否认,看出蒹葭的心思,对她笑了下,“只是瞧着有些骇人,程英性子阴晴不定又喜怒无常,他只是想吓唬我,没下重手。” 余娇示意白露给她另取身衣裙换上,温声跟两人说道,“好了,都别这副脸色,免得待会儿祖母见了疑心。” 两人忙敛了神色,跟着余娇去了保寿堂。 老太太叫人给她留了门,守院门的小丫鬟一见余娇过来,就忙引着她进了正厢。 第七百八十八章 还他恩情 刘妈妈闻声迎了出来,见到余娇就笑道,“三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叫人在灶上给您留了饭菜。”她说完,就吩咐房里的小丫鬟去小厨房传菜。 “祖母。”余娇屈膝行礼。 坐在软塌上的刘老太太眉目慈祥,她朝余娇招了招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摸着余娇的小手冰凉,就拢在掌心里给她捂,“怎去了这么久?” 余娇依偎着老太太,她每回瞧见老太太,心里都会有种孺慕之情,大概是因她是与爷爷一样的和蔼老人。 “赤鸢湖的桃林花开的甚是好看,程掌印唤我陪他去赏花,回来的便有些晚了。” 刘老太太握着她的小手,掌心被刮了下,她低头一看,就瞧见余娇指甲劈了,忙唤刘妈妈取剪刀来,“疼不疼?指甲怎么劈到肉里了?” 余娇心里暖融融的,她摇了摇头,“不疼的,抚琵琶的时候没留意,被弦给刮到了。” 刘妈妈拿来了剪刀,老太太眼神如今不大好,使唤刘妈妈给余娇修剪,修剪完,还递给余娇一只手绢,叫她将指头包起来。 “你这手近些日子可不要再碰琵琶了,等明日我叫刘妈妈去给你寻一副玳瑁回来,往后要是想再弹琵琶,就缠上玳瑁。”刘老太太心疼的说道,“你年纪小指甲生得嫩,可不能素手去弹。” 余娇忙点头,“孙女晓得了。”在梅园那次素荷的琵琶是丝制弦,不大伤指甲,但今日程英准备的那把琵琶是熟铁制的弦,不戴甲套,稍有不慎便会割伤指甲,指甲粗硬的男人倒是可以裸手弹。 丫鬟们摆好了饭菜,刘老太太催促道,“快用些吃食。” 余娇在桌边坐下,刘妈妈给她盛了一盅鸡汤,余娇喝了一勺,“这鸡汤炖的甚鲜,祖母可要再用些?” “祖母老了,晚上可不敢吃太多,容易积食。”刘老太太笑呵呵的看着她,突然问道,“三丫头,程掌印待你可还好?” 余娇犹豫着点了点头。 若说好,她脖颈上的伤的确是他掐出来的,若说不好,可她对程英动手,程英倒也没跟她翻脸,要她的小命。 “那你觉得程掌印这人如何?”刘老太太又问道。 余娇捏着汤匙,想了想,“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手中权柄重,便不大看重人命。” 刘老太太颔首,“外间也都这样说,与他这样的人相处,事事都需提心吊胆,谨慎小心,只外人如何说,这都是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程掌印这人究竟如何,你与他相处多了,自然慢慢就能摸透他的脾性。” 余娇点头,“祖母所言甚是。” 刘老太太笑了笑,“东缉事厂威名远扬,文武百官都畏他良多,祖母这里却有一桩陈年旧事要说给你听。” 余娇一边用饭一边听老太太说道,“都察院曾有位姓宋的御史言官,先皇在位时,宋御史在宫里瞧见秉笔太监在欺负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便出手解救了那小太监一回,还去先皇跟前参了那秉笔太监,先皇就将小太监叫到御书房,询问他可有此事,小太监却说他刚入宫不懂规矩,那秉笔太监只是在教导他做事,并无欺压之说。” 余娇思考了一会儿,说:“秉笔太监位尊权重,在宫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小太监这般说,是因为他知道便是有宋御史参言,先皇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重重发落贴身伺候他多年的秉笔大太监,而小太监往后还要一直待在宫里,若因此狠狠得罪了那秉笔太监,他在宫中往后的日子只会愈发艰难。” 刘老太太满意于余娇的聪慧,她笑着颔首,接着说道:“后来时隔多年,宋御史因与其他几位御史一起直谏当今圣上服丹修道,不问朝政,致使宦官弄权,左右政务,惹得龙颜大怒,被抄家问罪,其他几位御史全都被下狱问斩,只有宋御史躲过一劫,革除官职,举家迁回原籍,皆是因他曾出手护过那小太监,小太监今时今日位高权重,还了他当年的恩情。” 余娇咬了咬唇,下意识的问道,“祖母说的小太监莫不是程掌印?” 刘老太太点点头,“祖母与你说这事儿,倒也不是要与你说程英这人并非是外头传的那样,人有善恶,却不绝对,纯善的人并非永远都善,恶人也并非只有恶的一面,与程掌印来往的分寸,你还要自个儿拿捏,祖母说这些,只是想叫你见那位程掌印,无需总是战战兢兢的。” 老太太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知晓,余娇就追问道,“祖母,程掌印是什么来历?他又是如何从一个小太监做到如今的司礼监掌印的?” 第七百八十九章 一步登天 刘老太太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才缓缓道,“这就说来话长了,都是些前朝旧事,一来他本就是个心智过人,二来便是得了当今圣上的赏识。先皇立下的储君原是先皇后生下的嫡皇子,当今圣上虽为先皇长子,却是庶出,咱们太晏历来重嫡庶,家业爵位承袭也都是传嫡不传长。” “咱们这位当今圣上在一众皇子里一向十分拔尖,处处都爱争先,先太子宅心仁厚,宽宥待人,将当今圣上视作兄长敬重,从未计较过这些,后来先皇病重,宫里突然就戒严起来,一道废太子的诏书送进了太子府,等消息传开的时候,先太子府上上下下已无人生还,说是先太子抗旨不遵,与一母同胞的淮阳长公主意图谋反,东缉事厂和锦衣卫奉旨处决。” 寥寥数语,余娇却听得心中波澜起伏,原来明正帝的皇位竟是这样来的,她想起每每出行,便能在簪瑁胡同里瞧见的那片废墟,据说是原先的淮阳长公主的府邸,原来那片废墟,曾染过一地的血。 “太子府和淮阳长公主府的惨案过后没多久,宫里就传出先皇驾崩的消息,那会儿还不是首辅的申大人与另外几个大臣说先皇临终前留下口谕,改立当今圣上为储君,传位于他。” 刘老太太说起这些来,神情有种异样的肃穆,她眸光厚重的落在余娇脸上。 老太太说起这些时口吻虽平和,但给余娇一种隐忍悲痛的错觉。biqμgètν 余娇有些吃不下了,她放下了筷子,起身坐到老太太身边,搂住老太太的手臂,问道,“祖母说了这么多,倒是没提程掌印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 刘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祖孙俩坐在一块亲昵得很,她给余娇斟了一盅热茶,说道,“当年的东缉事厂并不受先皇重用,只是为了挟制平衡锦衣卫才设立的。先太子府和淮阳长公主府的灭门惨案,程英是领头人,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宫外没人听过他的名字,当今圣上登基后,便擢升他为司礼监掌印,可谓是一步登天,那之后,程掌印这三个字便无人不晓。”bigétν “原来他能做司礼监掌印,是因帮当今圣上铲除了……坐上皇位。”余娇有些感慨,怪不得明正帝会如此宠信他,想来从那时起,明正帝对程英便颇为信任,在他心目中,程英应当比朝臣更要可靠好用。 程英的荣宠权势皆是明正帝所给,阉人要比朝臣更好拿捏,只要明正帝收回宠信,阉人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而程英只能依附着明正帝的皇权,才能继续位高权重下去。 余娇又想到如今皇子们都是住在宫里的,并未出宫分府,按制成年后,理当出宫建邸,明正帝却不曾赐几位皇子出宫建府,应是怕各个皇子宫外建府后,与朝臣来往过密,笼络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后,重温旧事,被儿子逼宫,对他的皇位不利。 “人人都想往上爬,尤其是在宫里做事,见惯了权力的至高无上,愈会为权力所左右。”刘老太太提点余娇道,“有时候争权,也未必是利欲熏心,身在其中,便有诸般不得已,有些人不争便没会没命。” 余娇点点头,先太子若是未雨绸缪,兴许便不会是这么惨的下场。 “不说这些了,都是些跟咱们内宅不相干的。”老太太拉着余娇的手,笑着说,“今儿叫你过来,原是为了韬哥儿,你母亲因着魏嬷嬷对他多有偏爱,做事难免失了规矩,他在你那里住了有段日子了,倒是劳累你个半大丫头整日哄着他,也该搬回东苑去了。”biqμgètν 余娇待韬哥儿总有几分拿他当做斐哥儿看的心情,当做弟弟一般,她说道,“先前魏嬷嬷去过我院里,韬哥儿不大愿意回东苑,他黏大哥哥,住我院里也是想要离扶风榭近一些。” 老太太摸了摸余娇的头,“祖母知道你心善,打心底待韬哥儿好,只是韬哥儿虽说心智如顽童,可终究外表已是个成年男子,住在你院里,叫人见了不大像话。” 余娇眼睛微微睁大,她倒是没想过这一层,刘夫人待韬哥儿如亲子一般,府中下人也都拿韬哥儿当成主子,可到底他是魏嬷嬷的孩子,是该顾忌着些男女大防,府中上上下下都知晓韬哥儿心智不全,自然不会说什么闲话,可外人若是瞧见了,怕是不大妥当。 老太太提这事儿,全然是为了她着想,余娇忙说道,“祖母说的是,我明日劝劝韬哥儿,让他搬回东苑。” 第七百九十章 路漫漫 余娇又陪老太太说了会话,给她揉了揉肩,才从保寿堂离开,去了卫黎初住的院子。 下人引着余娇去了偏房,卫黎初正在偏房里捯饬丹炉,房间里摆了不少瓶瓶罐罐,地上还搁着炼丹常用的矾石、曾青、滑石、云母,铅母等材料,此处俨然布置成了道观里的炼丹房。 见余娇过来,卫黎初笑着起身,擦了擦手上的硝石灰,“三表妹,今日多亏遇着了你,我才能逃过这一劫,保住这条小命。” “黎初表哥,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余娇开门见山问道。 卫黎初翻看着桌上的丹方,说道,“你那义父实在凶狠,我不过是私下里卖了些丹药给人,被东厂的人知道了,就气势汹汹的非要抓我不可。” 余娇蹙眉,有些不解,“只是因为你悄悄卖丹药?”明正帝服丹,故而民间道教兴盛,道人地位比佛门还要尊崇,有些百姓也跟着服食丹药。 程英无缘无故的亲自动手,捉拿卫黎初这么个卖丹药的假道士做什么? 卫黎初摊了摊手,无奈道,“我在京城可一向循规蹈矩,只悄悄去坊市卖了几瓶丹药,想着不日就要回平凉府了,好换些银子给我母亲和胞妹买些京里的裙钗首饰。” “原先倒是没听说过东厂抓卖丹药的道士。”余娇不打算跟他说,因为他这事儿,她在程英跟前以下犯上动了手,差点就捡不回小命来,只提醒他道,“既然表哥你已经被东厂的人给盯上了,那丹药还是不要再卖了,你也是知道的,程督公在京城里手眼通天,你这次侥幸逃脱了,若是下回,可就说不准了。” 卫黎初笑看着她,“三表妹的话我记下了,赶明我用买丹药的钱也给你买支簪子。”ъitv “表哥还是留着孝敬姑母吧,我就不用你破费了。”余娇看了眼他的肩膀,“你的伤可曾用过药?需不需要我帮你上药?” 卫黎初身上穿着宽大的道袍,他说道,“已经上过药了,刀伤并不严重,就不麻烦三表妹了。” 余娇颔首,大晚上的,她不好在卫黎初院里多待,正要告辞,就瞧瞥见丹炉旁的矮桌上放着一只铜盘,盘子里有一小堆混杂在一起的五色粉末。 她迈步凑近仔细看了看,正要伸出手指去蘸,就被卫黎初给拦住,“三表妹不是对炼丹不感兴趣?说这里头有丹毒,怎么还敢用手去碰?” 余娇脸色变得认真,盯着卫黎初,就道,“你炼制了五石散?” 卫黎初听她一语道破,心中懊悔自己一时大意,竟忘了收好,实不该在丹房里见余娇。 她所学甚广,丹与医又不分家,何况这五石散本就是由千金翼方里的寒食散改制的,她能一眼认出,倒也不算什么。 “三表妹可真厉害,竟一眼就瞧出来了?”卫黎初笑嘻嘻的遮掩道,“闲来无事,整日都闷在府里,我就照着方子炼了些。” 余娇脑中白光一闪,她狐疑的盯着卫黎初,“东厂的人抓你,该不会是因你在卖五石散吧?” 卫黎初见她想歪了,心里一松,赶紧否认道,“没有的事,盛京之人没有服散的风气,我炼这些是要带回凉州,凉州北地苦寒,倒有人喜服这个。” 见余娇仍看着他,卫黎初心虚,赶她道,“都快亥时了,该歇息了。” 余娇只得离开,临走前,卫黎初突然又叫住了她,“三表妹,你近些日子若是出门,小心一些。” 余娇回身去看他,有些不懂卫黎初为何突然这般说。 卫黎初站在廊檐下,夜色深重,他笑了笑,“我是怕程英因为今日的事,会为难你。” 已经为难过了,余娇在心里这样说。 今日的事应当算是翻篇了,现在想来,她倒是心有余悸,她当时怎就敢对程英下手,做出那样失智的事,简直太过放肆了。 余娇朝卫黎初挥了挥手,踏着夜色回了映月榭。 “更深露重,余编修路上可要仔细着些。”小太监提着灯笼,引着余启蛰走下汉白玉台阶,送他往宫门方向走。 余启蛰颔首,温润有礼的道,“有劳王内侍深夜为我掌灯。” 小太监笑说,“余编修客气了,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圣上许久都未曾像今日这般高兴了,臣子里如余编修这般于道学有所研读的,您还是头一个!圣上往日只能独自听太虚仙师讲道,往后便有余编修作陪了。” 余启蛰谦卑道,“王公公过誉了。” 深夜的宫道格外寂静,只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王内侍步子放慢下来,压低声音道,“今儿圣上在前朝提及修建太和殿,被几个大臣扫了兴,心里不快,后来还是申首辅在上书房提了您一嘴,圣上这才特意叫奴才去找您过来的。” ъitv 第七百九十一章 自己做大树 余启蛰脚步微顿,面色看似平静,心里已转过数个念头,知这太监应是申添的人,他语带感激的道,“原来是申首辅美言,湛行与申首辅素无往来,不想申首辅竟还记挂着湛行。” 小太监笑眯眯的说道,“余编修未及弱冠便三元及第中了状元,实在是才华斐然,年轻有为,申首辅赏识您,对您是有爱才之心在的,自然是要在圣上面前多多引荐您的。以后余编修时常在御前行走,被圣上看重也是早晚的事,势必前途不可限量。”ъitv “承王公公吉言,湛行实在愧不敢当。”余启蛰道,“若非申首辅关照,湛行恐无缘得圣上召见。” 小太监见他心里承了申首辅的恩,甚是满意,笑着说,“奴才虽是个阉人,前朝的事却也见得不少,这人啊,入官场前是什么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得选对可依傍的大树,都道大树好乘凉,若是选对了靠山,便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可若是选错了,轻则碌碌无为蹉跎一生,前途渺茫,重则升官无望,还会保不住小命。” 小太监轻轻的往嘴上打了一巴掌,“哎呦,奴才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瞧见余编修这嘴巴就不听使唤,多嘴多舌的!余编修可别嫌弃奴才话多。” “王公公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湛行听了受益颇多,还要多谢公公不吝赐教。”余启蛰拱手施礼,神色颇为真挚。 小太监瞧着他愈发顺眼,前朝的大臣向来看不起他们阉人,便是嘴里客气,却从来不曾给他们这样的阉人施礼,当然程掌印除外。 眼看宫门就要到了,送他到东侧偏门,说道,“余编修慢走,奴才就送您到这里了。” 余启蛰颔首,“辛苦公公了。”ъitv 出了宫门,余启蛰就瞧见外头停着家里的马车,陆瑾抱胸与六子坐在车辕上,听见脚步声,二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今儿怎么这么晚?”陆瑾跃下马车,他从拱卫司散值后,跟六子在宫门等到现在,差点以为余启蛰今日在翰林院出了什么事。 余启蛰简短的道,“被圣上叫去了。” 他上了马车,陆瑾随后跟了进去,“圣上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要召见你了?”陆瑾先时也很是替余启蛰不愤,他三元及第中的一甲第一名,虽说入了翰林院,官职却还不如榜眼和探花,后来还是听余启蛰说锋芒过甚,必招祸端,如今这般韬光养晦也好,才渐渐看开。 六子驾起马车,余启蛰靠在车壁上,身子放松了许多,说道,“圣上召我去奉天斋谈仙论道,方才送我出宫的小太监说圣上今日在朝堂上因修太和殿一事心生不快,是申首辅在圣上跟前提起了我,他这才想起要召见我。” “申添?”陆瑾皱眉,“他存的什么心思?你是刘次辅的门生这事人尽皆知,他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余启蛰指腹摩擦着腰间的羊脂玉,没有说话。 不管申添安的是什么心思,于他而言都是好事,起码在明正帝跟前露了脸,这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当日他在殿试时那般作答,他便已给自己留下了引子,便是今日申添并不曾在明正帝面前提及他也无妨。bigétν 只要明正帝服丹一日,那些指责他崇道斋醮,荒废朝政的话,便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迟早有那么一日,明正帝就会想起他来,申添不过是让这个机会提前了而已。 小太监提点他依傍申添这棵大树,却不知,余启蛰从未想过要背靠谁乘凉,而是要自己做那棵大树! 第七百九十二章 装可怜 一连几日余启蛰都被明正帝召去奉天斋,这日他离开的时候,被明正帝赏赐了一册《元始天尊说天得道经》,刚走出奉天斋,就碰见了身着大红蟒衣织金飞鱼服的程英。 程英这人单单只看着,实在很难将他与阉人联想在一起,倒是极容易将他错认成朝臣。他在宫中,从来都不像旁的太监那般卑微的弓着腰,掐着嗓子说话。 余启蛰停下施礼,“程掌印。” 程英顿步,瞥见他手中的经书,笑说,“听闻余编修近来颇得圣上赏识,本公倒还未来得及恭贺你。” 余启蛰垂眸,没有接话。 程英本也没打算为难他,入朝为官谁不想出人头地,更进一步?余启蛰有没有野心,那都是他自己的的事,程英不会给他使什么绊子,也没帮衬他的打算。bigétν 法华寺的一别,他们之间便再无什么情分瓜葛了。 不过他倒是也想看看,余启蛰在朝堂上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好歹也是他教出来的,若是早早就折了,那可就太叫他失望了。 程英踩着乌皮靴,刚走两步,又想起一事来,他转过头睨着余启蛰道,“余编修可是搬去了永安巷?” 余启蛰正要摇头,就见程英脸上多了一抹炫耀的笑容,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莫名的叫人觉得违和。biqμgètν “你那破院子,妤宁本来是要孝敬给本公的,本公瞧不上眼,没要!”程英翘着唇角,“她这才转手赠与你了。” 余启蛰虽然听得有些疑惑,却感受到了程英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人分明是在说,余娇待他更好。 余启蛰回到翰林院的时候,尚在思索,程英以那样的口吻提及余娇,莫不是认她做义女,竟还存了几分真心在的。 余娇及笄宴上被逼着剖兔子那一幕,至今都像一根针般扎在余启蛰的心里,只为了瞧剖腹,就能找个怀着身孕的妇人来,这样泯灭人性的人,又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呢? 余娇被逼着认程英这么个阉人做义父,在他跟前处处都要小心翼翼,曲意逢迎,一想起这些来,余启蛰袖中的手指便用力捏紧,这样的委屈,他不会叫她忍受太久的。 散衙回到坎井胡同,余启蛰才知程英说的院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余娇递过来的房契,正是永安巷的宅子,“这宅子是?” “坎井胡同离皇城太远了,你每日点卯路上要花费不少时间,还是搬去内城方便一些。”余娇今日才得空过来给余启蛰送房契,从保寿堂回去第二日,她在韬哥儿面前提了提让他搬回东苑去住,谁料韬哥儿竟委屈得掉了眼泪,晚上痫症就发作了,好在余娇施针及时。 折腾到今日,余娇才得空出门。 “这院子虽只是两进,但环境清幽,周围住的也都是官宦人家。”余娇说道。 余启蛰立时明白,永安巷的这处宅子余娇应特意给他买的,并非是程英说的那般。 他指腹摩擦过契纸,眸子里多了些浅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我今日在宫里遇见了程掌印,他跟我说,你买了处宅子想要孝敬他,他瞧不上眼,你才要赠给我。”余启蛰垂着眸,清隽的脸上似有些微微失落。 第七百九十三章 锥心之痛 余娇没想到程英竟会跟余启蛰这般说,他这人未免也有些太恶趣味了。 余娇解释道,“我去永安巷的时候不巧遇见了程掌印,这宅子本就是买给你的……” “当真?”余启蛰看着她,露出一抹苦笑,“你如今不是厌烦了我,又怎么会想着要给我买宅子。” 余娇被他看着,不自然的别开头,“我听大姐夫说你每日从坎井胡同去翰林院点卯,路上都要花费一个时辰,这样的话每日来回都太辛苦了。” 她话音刚落,手背就覆上了一层温热,余娇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就要挣开,余启蛰却握得更紧了些,“余娇。” 他轻柔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余娇莫名的有些生气,她讨厌余启蛰用这般笃定的语气说她心里还有他。 这样的笃定自信,显得她是那样的卑微可笑,明明是这个人说与她只有兄妹之情,要冷着她来结束这段感情。 可她却控制不住的仍旧惦念不忘,想要对他好。bigétν “我说过以后当你是五哥,是兄长。”余娇冷着脸道,“茯苓姐不在京城,你若过的不好,她与梦山叔宋婶都会担心,我不过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 余启蛰打断了她的话,紧握着她的手,“我先前说的都是些混账话,你就当没有听过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厌烦了我,怎么会记得我的生辰?准备这块玉佩?又怎么会心疼我每日点卯辛苦?去买这处宅子?你若心里当真没我,就不会处处惦念着我,为我着想。” 余娇脸色反而更加难看,她抬头看着他那张清隽俊朗的脸,鼻头有些微微酸涩,“余启蛰,说出口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你想如何便如何,当我是什么?当初是你说了那些如刀子一般的话割在我心上,也割断了我们,我是不是问过你,你当日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于我只是兄妹之情,我不过是年纪小情窦初开,不知真正心仪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biqμgètν 余娇说着这些,眼眶微微泛红,她身子也有些发抖,“你如今又怎么会自以为是到,觉得我心仪你?” 余启蛰看着她隐隐闪着泪光的眸子,心脏像是被揪在一起,酸胀难受。 他轻声哄道,“是我不好,叫你难过了。”他摸着余娇的发心,“别哭,打我骂我都好,你别哭。” 那日惹哭了余娇后,他发过誓,再也不叫余娇因为他掉一滴眼泪。 余启蛰拉着余娇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那日,她骂他看重仕途,不看重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便看出来了,她其实是想给自己一巴掌的。 响亮的耳光声出现在房间里,余娇没防备他会这样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见余启蛰还要扯着她的手去打第二巴掌,余娇抗拒的挣脱开。 怔怔的盯着余启蛰脸颊上的红痕,余娇无措的蜷了蜷五指,掌心有些微微发麻。 “你疯了吗?” 余启蛰却笑了,笑容温柔,他固执的又抓住余娇的手,“你心疼了?” 他眸光深深的看着余娇,“当日说那些话的我,确实该打。你若还不解恨,便用你那把薄如蝉翼的短刃,往这给我一刀,让我也尝尝锥心之痛好不好?” 余娇眸光无措而又惊讶的看着隐隐有些病态的余启蛰,这样的他竟叫余娇无端的有些害怕。 “你……你不用这个样子……”余娇一时间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她很快又冷静下来,“别以为你这样,发生过的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biqμgètν 她不明白,为什么余启蛰能将感情当成儿戏,当初彻底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冠以兄妹之情的是他,现在凭什么他三言两语,轻轻巧巧的就又要回到当初。 “你当初权衡利弊,觉得自己的前途更重要,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弃之如履。”余娇静静的看着他,“你这样更重利益的人,精于算计的人,有真心在吗?” “我是不得已……”余启蛰不知该如何向余娇解释,一贯镇定的他,此刻竟然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他深吸一口气,“你大哥哥那时逼迫我与你了断。” 余娇听了,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那又如何呢?便是我大哥哥逼迫你,可也掩盖不了的是,你选择了繁花似锦的前程不是吗?” 她那时候哭的那么伤心,余启蛰的那些话不断重复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当然没有忽略那日他与大哥哥对话的时候,大哥哥所说的那些话。 第七百九十四章 明媒正娶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得失,不会任性妄为,男人的仕途比什么都重要,有关我三妹妹,你知道该如何处理。” 余娇不是个蠢笨的,后来想起这话极具有诱导性,他一向不看好余启蛰,余娇猜想过或许是他拿着仕途逼迫过余启蛰。bigétν 那日大哥哥应是知道她去了影壁,故意要她听见他们的对话。 可那又怎么样呢?纵使大哥哥在这里头使了手段,他对余启蛰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可最终都证明了余启蛰他妥协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余启蛰神情变得黯淡,他抿唇不语,余娇说的没错,便是有刘子期的逼迫,可也掩盖不了的是,他曾经因为妥协,说出那样的话让她伤心过。 再说什么,都显得是在狡辩。 “松手。”余娇看着他仍紧握着自己不放的手,冷声道。 余启蛰固执的紧抓着她,声音艰涩,“娇娇,我不会再松开你了。” 从那时候起,他已经很久没睡好了,总是做梦梦到余娇泛红伤心的眼睛,梦见他真的失去她了。 每每看见顾韫与她在一起,他都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余启蛰,你这又是做什么?你如今不害怕我大哥哥毁你仕途了?”余娇生气得甩开他的手,杏眸逼视着他,质问道,“还是说你现在仕途不如意,又想要挽回我,通过我,便可以让父亲不余遗力的栽培你?” 余娇知道这样的话很伤人,可她在气头上实在控制不住,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总容易说出许多恶意满满的话。 她甚至想起了前些时候,她躲在花厅窗外,听到父亲提拔大姐夫去了户部,难道是因为这样,余启蛰才又想要娶她,做父亲的女婿。 这个念头一起,余娇就心中发寒,遍体生凉,就算余启蛰是一个满腹算计的人,可她实在承受不了,余启蛰是存着这样的目的对她的。biqμgètν 他是她喜欢的人啊。 若真是这样未免对她太残忍了。余娇突然心生荒凉,她也不想再听余启蛰如何辩解了,往外走去。 “不是这样的。”余启蛰见余娇迈步要离开,紧紧攥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拦下。 他眸光阴郁,焦躁而又慌乱的道,“娇娇,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从前到现在,我对你的感情也从未变过。” 他见余娇脸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忍不住掐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入怀中,低头抵上她的额头,轻声乞求道,“娇娇,你信我好不好?我绝没有算计过你,我从来想要的都只是你。”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压抑的哽咽,“在青屿村与你定情前,我承认我心里只有入仕,可与你定情之后,那时我便想着,等春闱会试后,就郑重的娶你过门,三媒六娉,一样都不会比别人差,让你成为我明媒正娶的妻。” “成亲后,每日能看着你从我怀中醒来,吻一吻你的唇角,哄着你再睡一会儿。”余启蛰说起这些,眸子也有些微微红了。 bigétν 第七百九十五章 求情 他酸涩的道,“从那时起,仕途于已不是最重要的,你才是。” “你喜欢行医,我那时便想着日后帮你开个医馆,闲暇时,在院子里翻晒药材,陪你一起上山采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带你遍尝四时珍馐,去江南坐乌篷船,瞧一瞧春水碧于天,泛舟卧听画船宿雨眠;去凉州漠北观长河落日平安火;去极北冰原看一看终年不化的玉泉雪山。”ъitv 余娇听得心中五味杂陈,酸胀难受,这些话若是当初在青屿村的时候余启蛰便说给她听,该有多美好。 可如今时过境迁,来到京城后,环境变了,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闭了闭眼睛,心里实在慌乱得厉害,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余启蛰的这些话,用力的挣开余启蛰的怀抱,只丢下句,“我要回去了。”转身便快步朝屋外走去。 余启蛰伸出手还想要去拦她,余娇已快步出了房门,朝白露和蒹葭唤了一声。 “回府。”余娇冷着脸,就疾步朝院门外走去。 见余娇神色不对,两人紧跟着余娇,又不好问她什么。 在院中的陆瑾见状,朝神情阴郁的余启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惹三姑娘不开心了?我还有事要求三姑娘呢。” 他顾不得其他,匆忙的朝余娇追去,赶在余娇上马车前将人给拦住了。biqμgètν “三姑娘,请留步。”陆瑾站在马车旁,有些难为情的道,“我有一事相求。” 余娇平复了下情绪,没让蒹葭将帘子放下,问道,“陆千总,有什么事?” 陆瑾犹豫了下,说道,“梁姑娘说她与你有些误会,央我与你说说情,求你莫要与她计较。” 前几日陆瑾散衙的时候,有个丫鬟给他递信,说是梁无双约他在茶楼见面。 陆瑾虽然没再去过玉带胡同,可心里一直记挂着她,生怕她在程英身边过的不好,得到小丫鬟的传信后,就匆匆去了茶楼。 她比在桃溪巷买豆汁的时候要更好看了,衣服首饰样样都很精致,能看得出来她跟了程英后,吃穿用度都不曾受什么委屈。 只是陆瑾能看得出来,她的笑容变了,没有从前甜美,像是藏着说不出的忧愁。 显然,她跟了程英后,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并不开心。 后来梁无双便与他说,她言语不当不小心得罪了刘府的三姑娘,程英颇为疼宠刘三姑娘这个义女,因为刘三姑娘,她惹了程英厌弃。 知道陆瑾与刘府三姑娘相识,才请他从中说和,让他帮着在余娇跟前说说情。 当时梁无双掉着眼泪,陆瑾一看她哭了,就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哪有不应的道理。 “我……我跟你说过的,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前在桃溪巷卖豆汁,与母亲相依为命,手脚勤快人也贤惠。”陆瑾求到余娇这里,还在她与师弟闹了不快的时候,也有几分不大好意思,但心里还是更担心梁无双,便硬是将话给说完,“她人很单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她都与我说了,原先是被人当枪使了,那杨家姑娘本就有意接近她,说了你许多不好的话,哄得她将杨姑娘当做知己好友,才一时为她逞了口舌之快,无双是真心要给你赔不是。” bigétν 第七百九十六章 受了伤 陆瑾说完,看向余娇,等着她的回应。 好一会儿,余娇才道,“陆千总,人是会变的,无双夫人未必还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在桃溪巷卖豆汁的淳朴姑娘。”biqμgètν “她现在跟着程英,也有诸般不得已。”陆瑾为梁无双辩解道,“她本性不坏的,三姑娘你若是从前就认识她,也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余娇听到这里,已明白陆瑾对梁无双应是有好感在的,她不置可否,只提醒道,“虽说陆千总与梁姑娘是旧相识,但她已是程督公的人,陆千总还是莫要与她走的太近,程督公脾性一向不大好。” 陆瑾颔首,“我有分寸。”他看向余娇,语带恳求道,“梁姑娘想在杏楼做东,亲自与你赔个不是。” 余娇看着他涨红的脸,想是很少求人,才会这般难为情。 她微微点头,应下了。 她可以给陆瑾的面子答应去赴宴,至于原谅梁无双,与她握手言和,那是不存在的。 陆瑾见她应下,大松一口气,咧嘴露出了个笑,瞥见神情黯然,身影孤寂的站在门内的余启蛰,他搔了搔头,又说道,“三姑娘,你误会师弟了,他心里真的将你看的极重,从未想过要与你分开去换仕途。” 见余娇要放下帘子,陆瑾急忙说道,“三姑娘,你听我把话说完,湛行就是个闷嘴葫芦,寡言少语什么都不爱往外说,你有所不知,你那兄长曾派过杀手刺杀他!”biqμgètν 余娇攥着帘子的手一紧,她瞳孔微微放大,紧紧盯着陆瑾,“你说我兄长派人来杀他?” 陆瑾连忙点头,“我虽不知你兄长从哪里找来的杀人,但那些人都武功奇高,训练有素,与其说是杀手倒不如说是死士,他们下手狠毒,是真的想要了师弟的命,那日若不是我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余娇神情中难掩震惊,虽然大哥哥不看好余启蛰,也不同意他们两个的感情,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陆瑾还在继续,“你兄长亲自说的,只要师弟一日不与你了断,刺杀这样的事往后只会层出不穷,甚至还以在青州的余二叔二婶的性命做要挟,那日我也在场,师弟实在是被逼无奈,先前才会那样对你,不然别说仕途,恐怕他现在早就没命留在京城了。” 余娇捏着帘子的手微微发抖,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遥遥的看向站在远处的余启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脑子里有些混乱,云霄几人都是大哥哥给她的,大哥哥的确是能找到杀手,但他真的会做这样的事吗?他明明知道她有多在意余启蛰。 “刺杀是在你及笄宴那日夜里,师弟受了伤,并未对你说。”陆瑾说道。 余娇想起及笄宴第二日她去给苏荷复诊,跟瑶玉一起去了趟坎井胡同,她现在还记得那日余启蛰待她颇为冷淡,嗓音沙哑,脸色也有些苍白,她以为他在生气,问他嗓子怎么了,他只说是染了风寒,她要给他把脉,被他拒绝了。 却原来是受了伤。 第七百九十七章 罪同谋反 余娇望了眼余启蛰,无意识的咬着唇瓣,直到舌尖有了血腥味,她才回过神来,心里烦躁得厉害,她实在不明白,大哥哥为什么要用这样偏激狠辣的手段去对待余启蛰,就算是不看好余启蛰,不看好他们在一起,也不该这样。 可刘子期如今人不在京城,她便是想去质问他,也得等他回京后了。 “三姑娘,你就没发现师弟这院子里前些时候突然间就多了个小厮?今日那人却是不在了的。”陆瑾实在不忍心看两人心中分明都有彼此,却又暗自神伤,当初他若早些跟无双表明心迹,便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余娇点头,她前几次没在意,上次来送别茯苓姐的时候的确有个身量高大的小厮,她还以为是余启蛰中了状元后院子里人手不够用,便添置了新仆,现在听陆瑾提起,才知其中竟然还有内情。 “那是你兄长的人,派来监视我师弟的,你兄长离京后,那人就被我师弟杀了。”陆瑾对刘子 bigétν期颇有微词,“刘大公子实在不可理喻,我师弟虽说出身寒门,但他才华横溢,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太晏多少年才能有这么一个,怎么也不至于令他这般看不上。” 余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骤然知道这些事,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余启蛰。 “他明明可以告诉我的……”余娇喃喃说了句。 陆瑾笑了,他的笑容里带着无奈,压低声音与余娇道,“三姑娘,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便是告诉你了,也无非是令你与兄长生出嫌隙,在中间左右为难。”biqμgètν 余娇心里有些不好受,大哥哥对余启蛰这番做派是她从未想到的。 陆瑾习武,耳聪目明,方才在院内也听到了两人在屋内的对话,他说道,“三姑娘,你别怪我全然护着师弟,为他说话,如若不是你兄长离京,他今日也不会对你说这些。” 余娇不知道,陆瑾却清楚的很,余启蛰进了翰林院后,比谁都着急想要往上爬,迫切想要得到实权,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刘子期的威胁,才能护住余娇,早日能迎娶她过门。 前些时候刘子期离京,师弟让他悄悄跟踪,他一路尾随刘子期至江南一间商行,后发现他竟从江南变道押送货物去了岭南,陆瑾跟去岭南,亲眼瞧见刘子期与岭南军中的副参将有来往,送去岭南的货物中竟夹带了甲胄,而最让他惊骇的是刘子期竟在岭南养了私兵,且数目庞大,足有数万兵马。 甲一领流二千里,甲三领绞刑,私造者更是罪加一等! 而豢养私兵,罪同谋逆!是要抄家灭族的! 虽不知刘子期为何要在岭南养私兵,但这样大的把柄握在他们手上,师弟便有了制衡刘子期的本钱,他这才敢与余娇吐露真心话。ъitv 陆瑾虽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但也知道这事不能跟余娇说。 刘子期豢养私兵非同小可,历来只有皇子和意图谋逆的武将才会豢养私兵,谁知道刘次辅家这个大公子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第七百九十八章 查身世 余娇从坎井胡同离开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乱的,她不知该同余启蛰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突然之间,她心里的那些怨,都变得没道理起来。 人在知道真相后,就会想起过往许多被忽视的细节,余娇忽然就想起余启蛰每次去刘府,只有背着人的时候,才会对她有‘不合时宜’的亲近之举,那次他说‘可我不愿只做你兄长’也是背着人的,大哥哥一出现,他就告辞了。 每次独处,他那双眸子里总是幽深复杂而又隐忍克制,却原来都是因为大哥哥的缘故。 “余姑娘的兄长养私兵一事,你究竟是什么打算的?” 坎井胡同的天井旁摆了两坛酒,陆瑾怀中抱了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口,看着墙角的杏树,说道,“我实在想不通,刘次辅一介清流,他的儿子为何要在岭南养私兵。” 余启蛰修长的手指捏着酒盅,缓缓啜饮,“岭南这些年都是安南侯在镇守,在他管辖之地,若无他应允,谁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运作此事?” 陆瑾倏地睁大眼,“原来这里头还有安南侯的手笔?可安南侯顾魏镇守岭南十多年,满门忠烈,不像是对当今圣上有不臣之心。” 余启蛰不置可否,只说道,“而锻造甲胄耗时费力不说,且技艺繁冗复杂。一副甲胄,计有精铁甲一千八百六十余片,需将生铁千百次锻打成精铁,再用革带麻绳将甲叶叠压串联,编织甲胄,向来由工部的锻造所统一锻造,拼接锻造也有特殊手法,民间受制于冶炼落后,若无工部绘出的精细图纸不可能制出重甲。” 余启蛰微顿,指腹摩擦着腰间布满裂痕的羊脂玉,“即使有了图纸,若无雄厚的财力,足够的权利地位,运作好各个环节,也弄不到打造甲胄所需的大量生铁。”ъitv 盐铁官营,向来由官府把持,私铸甲胄所需的生铁量极大,民间是不能私自采矿的,刘子期能弄到这么多的生铁,若不经过官府,定是私拥一座铁矿。 偷偷采矿,就要动用许多人力,实在很难不走漏出风声来,不得不说,刘子期这人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你是这事儿很有可能刘次辅是知晓的,甚至还参与其中?”陆瑾大吃一惊,他慌忙捂住口,压低声音道,“难道刘次辅与安南侯府暗中勾结,想要谋反?” 余启蛰神色淡定,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此事关系甚大,并非是刘大公子一人就能运作的,往后不要再提养私兵这三个字了。” 陆瑾点头,“你先前交代我的事还要再查吗?” “查。”余启蛰很坚定的吐出这个字。 陆瑾不解,“可刘大公子去青州找余姑娘的时候,她的身世不是已经被查了个清清楚楚吗?”biqμgètν 余启蛰神色凝重,“如今想来,甚是可疑,按照刘家人所说,余娇只是刘次辅在怀柔一笔风流债后生下的孩子,刘大公子是刘夫人所生,他缘何要千里迢迢去找寻余娇,甚至待余娇比他一母同胞所出的刘家二小姐还要好。” 第七百九十九章 徒有虚名 他还记得那时刘子期与顾韫找到青屿村的时候,言谈间似乎对要找的素笺感情极深,按照余娇如今的身世来说,刘子期和顾韫不该对一个外室女那般看重。 “可余姑娘若不是刘次辅的女儿,他们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她认回京城来?”陆瑾其实不觉得余娇会不是刘府的女儿,自打余娇回京后,刘府众人待余娇可谓是极好,若不是亲生的,怎会大张旗鼓的为她办及笄宴。 余启蛰咽下喉头清冽的酒水,“你先去怀柔走一趟,从孟青云和柳三娘夫妇着手,查过后再说。” 刘子期养私兵所谋甚大,一旦走漏了风声,刘府便会落下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余娇继续在刘家待下去实在危险,余启蛰起意去查余娇的身世,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能快些让余娇脱离刘府。ъitv 若余娇的身世真无什么可疑之处,那他就要想法子趁刘子期未归京前,去刘府提亲,让刘次辅允了这桩婚事,尽快娶她过门为妻。 只是他近来每日都被圣上召去奉天斋听道,颇有谄上的嫌疑,刘裕不喜他这般投机钻营,前日下了朝特意去了翰林院见他,借机敲打了他一番。 他入官场,早就打定主意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与刘裕理念相背,余启蛰不是猜不到,刘裕想让在翰林院观政多呆几年,攒够资历,再提携他进内阁,biqμgètν 可是徐徐图之,这中间兴许得要十数年,他等不起。 他的野心刘裕迟早会察觉到,余启蛰要做的便是在刘裕察觉之前,将余娇给娶进门。 翌日一早,陆瑾便动身去往怀柔,余启蛰去翰林院点卯后,去往奉天斋,奉天斋当值的小太监告诉他,明正帝今日还未下朝,昨夜岭南有加急军报送进了宫中。 余启蛰没做停留,又回了翰林院。 “我听说内阁原先递上的一甲一名是宋子谦,余湛行根本不在三甲之列,因一番炉火之说,将服丹比作服药,哄得圣上龙颜大悦,这才抢了宋子谦的一甲第一名。” “怪不得如今整日被圣上召去奉天殿,成了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却原来只是个谄媚视听的小人!” “什么三元及第,依我看不过是徒有虚名!如他这等逢迎拍马之人,仕途定走不长久。” 有人瞧见余启蛰走了进来,赶紧清了清嗓子,给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纷纷都低头,佯装忙起手上的事来。 余启蛰回到自己的桌案旁,别人说什么他不会在意,于他来说,权势才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 日头照进余启蛰的案牍上,沈大学士才从前朝回来,往日这个时候,已经散朝一个时辰了。 今日朝堂所议之事也传了过来,武夷关失守了,百越王驺贞复带领百越铁骑兵压苍梧郡,苍梧郡面临被攻陷的困境。 岭南军足有二十万兵马,是百越兵力远所不能及的,纵使百越骑骁勇善战,可武夷关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不当这么快就失守。 实在是暂领岭南军兵权的台州守备军姬槐毫无领兵之能,指挥不当,执掌二十万兵权,却犹如一团散沙,被百越一击即溃。 ъitv 第八百章 喂不熟 朝上争论不止的便是有人提议当务之急是要安南侯顾魏速回岭南,镇守大局。 明正帝却以顾魏镇守岭南与妻儿老小分离十多年,又身负旧疾这样可笑的借口搪塞,最终定下了先调漳州守备军郭让做指挥使,再派遣右军都督府佥事夏临安去往岭南。 明正帝的意思太过明显,凭谁都能看出,他宁愿枉顾岭南百姓的生死,也不肯再让安南侯顾魏重掌岭南兵权。 外敌入侵,当权者不欲抵御外贼,却着眼于兵权,对能将百般猜忌,弃之不用。bigétν 这令不少官员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圣上如今是愈发昏庸了。 散衙的时候,沈晋春叫住了余启蛰,“湛行,我要去刘阁老家里,你若无事便与我同去。” 余启蛰颔首正要应好,门外有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笑眯眯的朝沈晋春打了个招呼,就对余启蛰道,“余编修,圣上要见您。” 余启蛰朝沈晋春拱手,“沈大人,我今日就不去老师家里了。” “无妨的。” 沈晋春目送余启蛰随小太监离开,眸中隐有忧虑之色,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先是很看好余启蛰的,年少有才,又是个懂得变通之人,只是官场迷人眼,他也看不懂余启蛰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只要稳扎稳打,日后仕途必然一片平坦。 可他如今整日与圣上谈仙论道,若以此博得圣上青眼,只怕要不了多久,他身上必背满骂名。 奉天殿内焚着龙涎香,烟雾缭绕,余启蛰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阵凄厉的鸟叫声,太虚道长不在殿内,只有明正帝一人在闭目打坐。 殿角梁柱挂着一只鸟笼,笼子里养了一只鹞子,往常安静的很,此刻却发狂的啄着自己身上的羽毛,扑腾着朝铁笼一遍遍撞去,地面上是凌乱的羽毛,羽上沾了零星的血色。 余启蛰行过礼后,明正帝睁开眼并未唤他起身,“湛行,岭南的军报你可听说了?” 余启蛰恭敬道,“臣有所耳闻。” “他们吵得朕实在头疼。”明正帝站起身,走向梁柱旁的鸟笼,居高临下的盯着那只鹞子,露出了被啄出血的手背,“一头骁勇善战的野狼,不砍断他的利爪,拔掉他的尖齿,朕实在是寝食难安啊。”biqμgètν “这只鹞子朕养了多年,宠得它不知尊卑,朕今日不过是拔了它一根尾羽,它就敢啄得朕见血,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明正帝将手伸进了笼子里,发了狂的鹞子狠狠朝他手指啄去,明正帝冷笑着收回手指,“不过是只小小的畜生,因着朕的恩宠,这宫内上上下下才仔细伺候它,它便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忘了是朕给它的吃食,是朕留着它的命!有些人啊,便跟这只喂不熟的小畜生一样!” 余启蛰起身,走到鸟笼旁,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捏住了鹞子的脖颈,狠狠一折。 笼中的鹞子顿时没了生息,余启蛰松开了手,被折断的头与它的身子弯成诡异的角度。 明正帝转身盯向余启蛰,余启蛰神色未变,从容道,“圣上是九五之尊,若有人跟这鹞子一样伤到您,便该除去!” 第八百零一章 朕能给的 片刻后,明正帝突然朗声笑了起来,拍了拍余启蛰的肩,“你很好!” 听到明正帝的笑声,余启蛰宠辱不惊的立在原地。 对一个帝王而言,在听信了服丹便可得长生那一刻,他已经老了。 老了便没什么壮志雄心,只想枯守着座下的龙椅,安稳百年,他在意的便不是什么外敌贼寇,而是有人觊觎他座下的那把龙椅和这至高无双的帝位。 手掌兵权的安南侯本就是明正帝的心腹大患,早些年明正帝兴许还能忍着,可他老了,老了胆子就变得更小了,怕的事情也就更多了。ъitv 今日是安南侯顾魏,明日兴许就是定北侯冯家。 “是啊,朕是九五之尊,这天下都是朕的!”明正帝兀自说道,“这满朝堂的官员倒不如你懂朕的心,朕给他们权势地位身家,他们一个个却都忘了食的是谁的俸禄,该为谁分忧,一个个反倒整日谏言朕这里做的不对,那里做的不好!” 余启蛰没有接话,只恭敬的站着。 明正帝也不在意,只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道,“这满朝堂缺的不是人才,可却缺了真正为朕做事的人啊!” 余启蛰跪地,“微臣不才,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明正帝长长的叹气道,“朕知道你是刘爱卿的门生,刘爱卿一向对朕服丹颇有微词,你倒是与他极其不同,朕近日总是召你来这奉天殿,刘次辅就没对你说什么?” 余启蛰恭敬道,“臣效忠的从来只有陛下一人。” 明正帝开怀大笑,他将手放在余启蛰的肩上,“天下读书人虽多,但真正如你这般通透清醒的却少之又少,他们入了官场就急着朋党比周,攀权附贵,拜在各个阁老门下,把朕这个真正的天下之主全然不放在眼里!” 他用力压了压余启蛰的肩,“他们只是一群愚昧无知的蠢货,需知这天下谁的权势都越不过朕,他们攀附的权贵,不过是朕给了他们权力,他们才有了今日。” 明正帝附身看着余启蛰道,“湛行,殿试那日朕就很赏识你,你与他们不同,朕能给你的,他们都给不了。” “臣誓死效忠陛下。”余启蛰铿锵有力的道。 明正帝满意的笑了起来,亲自扶他起身,“当年朕还未登基的时候,允诺过程英,朕若荣登宝殿,必叫他掌十二监之权,他如今的风光你应是见识过了。你为朕做事,朕必不会亏待了你。”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福分。”余启蛰一副忠心不二的样子。 君主从来缺的都不是人才,而是心腹,足够忠诚的心腹,而非有志而不忠的能臣。 而文武全才又手握重权的能臣,反倒是君主防备的对象,被君王赏赐的时候,要宠辱皆惊,感恩戴德,这样君王才能达到施恩的目的。 这些帝王心术都是在法华寺的时候,慧觉大师教会余启蛰的,时至今日,他也真正用到了在师父那里所学到的。 “坐吧。”ъitv 余启蛰便如同往常与明正帝论道一样,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上。 明正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闲聊般说道,“安南侯顾魏执掌岭南兵权十多年,岭南军如今只知将令,全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这让朕实在是寝食难安,今日早朝他们都要朕放顾魏回岭南,真是可笑!难道我太晏朝堂上上下下当真出了顾魏能守住岭南,便再无良将了?” 第八百零二章 举荐一人 “太晏人才济济,能人辈出,陛下无需过于忧虑。”余启蛰回答道,“岭南有二十万大军,百越想要攻破苍梧郡,并非易事。” 明正帝颔首,“朕亦这般认为,百越有何为惧?驺贞复兼并部落自封为王也不过数月,他手下的骑兵鱼蛇混杂,我太晏的兵马那可都是精兵良将,怎会敌不过?偏生朝廷里那些臣子一个个都胆小如鼠,不过是武夷关失守,就吓破了胆子,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余启蛰从善如流道,“陛下真知灼见,臣斗胆猜测,急于举荐顾侯爷回岭南的人应都是文臣?” 明正帝想了想,点头道,“的确都是文臣。” “这些年太晏这些年边境一向安稳,我朝重文举,朝中武将不多,文臣畏战乱倒也在情理之中。”余启蛰徐徐说道,“只是顾侯爷若真回了岭南,击退百越,收复武夷关,安南侯府在百姓中的声望只会更甚从前。” 这正是明正帝的心病所在,他还没从顾魏手中要回岭南军的虎符。 余启蛰抬眸看着明正帝问道,“陛下可曾想过扶持新将?若无正当由头,岭南兵权无法贸然从顾侯爷手 bigétν中夺走不说,岭南众将士心里也会颇有微词。” “姬无道倒是个可用之才,只是朕遣他去了大同,接替肖宁掌管大同兵权。”明正帝皱着眉心说道,“朕原想着与他一脉同宗的姬槐应也是有些将才的,却不想那蠢货,执掌二十万兵马,短短数日就丢了武夷关,朕还没来得及治罪于他,他反倒随军报上书请辞指挥使一职。” 明正帝轻叹口气,“朕只盼夏临安去了岭南,能击退百越,不然恐怕朝中让顾魏重回岭南的声音只会更甚!”bigétν 余启蛰忽道,“臣想举荐一人。” “哦?”明正帝道,“说来听听。” “臣有一师弟,他在拱卫司任千总,名陆瑾。”余启蛰细细说道,“我与他曾都拜在法华寺主持慧觉大师门下,他自幼习武,研读兵法,武艺精熟,于排兵布阵一道更是令我自叹弗如,陛下可派他去岭南试上一试。” 明正帝眯了眯眸子,盯着余启蛰,“他当真有如此之才?” “臣举荐他,并非因与他是同门所出的师兄弟。”余启蛰镇定道,“一来,是因臣觉得他的确有上阵杀敌的本领,二来,是因他的身世,他自小被人遗弃,是慧觉大师收养在寺庙长大的俗家弟子,慧觉大师已经仙逝,陛下若用他,他必定对陛下忠心耿耿。” 孑然一身?这样的人用起来的确让人放心,就如程英一般,明正帝不在意给他只手遮天的权势,他不过是个得宠的太监,权力再重,也要依附着他这个帝王,因为程英的荣宠皆系于他一身。bigétν 明正帝清楚程英不敢对他不忠,也不敢勾结旁人来夺他的皇位,因为皇位上若换了个人,第一个要除去的便是程英这个名声昭著的阉人,正因此,他才会放权给程英。 明正帝模棱两可的道,“这人朕记下了。” 余启蛰倒也没想着陆瑾能立刻得到明正帝重用,前往岭南军中。 见明正帝揉了揉眉心,神情倦怠,余启蛰识趣的道,“臣先告退了。” 明正帝却出声叫住了他,“程英过几日要离京,朕身边没什么知趣的人伺候,你往后就去养心殿轮值,陪朕说话解解闷。” 余启蛰微顿,翰林正五品才能进养心殿陪侍帝王,明正帝这话的意思是要抬举余启蛰,提拔他的官阶,他躬身道,“谢陛下抬爱。” 第八百零三章 怀有身孕 马车匆匆停在了宫门外,余娇和薛轻裳下了马车,脚步匆匆进了宫门,往长乐宫行去。 今日并不是她给薛贵妃看诊的日子,她是被薛轻裳仓促接进宫来的,说是薛贵妃的身子突然不大好。 长乐宫内,薛蓉躺在罗汉床上,几个婢女正在床榻前伺候。 见薛轻裳进来,几个宫女赶紧让开了位置,薛轻裳的脸色不大好的走到床前,紧张的询问道,“阿姐,你怎么样了?我把余娇给带来了。” 见薛蓉神色疲乏,不过才短短几日没见,那眼角竟生了好几道细纹,薛轻裳只觉触目惊心,她回身看向余娇,着急责令道,“你快过来看看我阿姐如何了。” 余娇迈步上前,看向薛蓉的面色,眸光只微微一凝,就将手搭在了薛蓉的手腕上。 薛蓉轻扯唇角,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都下去,朝一旁眼圈微微泛红的薛轻裳挤出一抹微笑,“裳儿,去给阿姐斟杯百香露。” 薛轻裳见她这样笑着,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唇角的木偶纹也浮现了出来,与从前那个芳华绝代的阿姐相去甚远,她心中愈发难受,嘴上应下,转过身去斟茶,却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自薛轻裳有记忆起,她阿姐那张脸就是美艳的,数十年从未变过,后宫哪个妃子也比不上她阿姐好看,这才有了圣上的专宠。 她不过才几日没进宫来看阿姐,阿姐的容貌怎么突然就苍老了? 薛轻裳擦了擦眼泪,倒好百香露端去了床榻旁。 余娇诊完脉,薛蓉接过薛轻裳手里的百香露,轻轻抿了一口,掀起凤眼,凝着余娇,“这里没旁人,你号出什么了?” 虽容貌初显老态,但她终究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宠妃,举手投足间都是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贵气和威仪。 余娇垂眸,神色淡然道,“娘娘有孕了。” 薛蓉听了这话,捏紧百香露杯盏的手指微微一松,连带神色都放松了下来,显然是心里早有了设想。ъitv 薛蓉月信迟了许多日,她算过圣上来长乐宫的日子,知自己应是怀上了,可经了太医院王珉一事,她不敢随意召太医过来请脉,谨慎起见,便假称自个儿身子不适,叫薛轻裳将余娇给带进宫来。 她唇角笑容渐深,有种多年夙愿达成的快意,“胎儿如何?本宫的身子能否顺利诞下麟儿?” 余娇原先说过薛蓉的身子需得调理半年后,方能怀孕产子,她身子受子肌草和壳麝侵蚀多年,不是短短数月便可排尽身体里的余毒。 她沉吟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娘娘体内余毒未尽,不该这么早便行房事的,娘娘若是执意要此胎,恐怕要受许多苦。” 薛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她不是没想过这些。 前些时候,宫女为她梳头,她从篦齿中瞧见了一根白发,细问之下,才知自个儿头顶竟已生了华发,宫女们怕她生怒,便一直瞒着不曾叫她知道。 她那日对着镜子里的脸端详了许久,自从停了桃花粉和子肌草,她自己也能觉出容光不盛从前,脸上和手上的肌肤正在缓缓的变得衰老。 若等她身子全然调理好,却容颜逝去,圣上哪里还会眷顾她。 明正帝不仅爱服丹,亦爱美色,不然她也不会凭借一张脸,便专宠后宫这么些年。biqμgètν 她实在等不及,那日明正帝来长乐宫,便半推半就与他行了房事。 “只要能顺利产子,受些苦楚也无妨。”薛蓉轻松展颜一笑,说道。 第八百零四章 心里有人 余娇抬眼,清楚的将可能会有的后果告知她,“娘娘孕事后期,身子会愈发虚弱,产子后容貌可能会如老妪一般,身子也会落下弱症,不良于寿。” 薛蓉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薛轻裳却鼻头一酸,掉下泪来。 余娇不置可否,只为了权势便拼命都要产下这个孩子,真的值得吗? 后宫的女人终其一生,似乎只有这条出路,薛蓉是真正身处其中的人,她这种置身事外的,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ъitv 好与坏,都是别人自己选择的人生,光鲜与苦楚外人不得而知,也不该过多置喙。 “傻裳儿,你哭什么?阿姐如今不是还好好的?”薛蓉一招手,薛轻裳就伏到薛蓉肩头上,呜咽起来。 “臣女去给您开安胎和调养身子的药方。”余娇识趣的提着诊箱去了寝殿外写方子。 薛轻裳伏在薛蓉的肩膀上,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心中酸涩不已,她比阿姐小了十多岁,自出生就享阿姐的庇佑,千娇百宠的长大,想要什么,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 薛家一门的重担都压在阿姐一个人的身上,她却没办法替她分忧。 薛蓉拍了拍薛轻裳的背,笑着安慰她,“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你往后就是要做姨母的人了。” 薛轻裳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薛蓉的肚子,“阿姐,你不如跟圣上提一提,回咱们靖远伯府小住一段时日?” 薛蓉何尝不知道这后宫里到处都是魑魅魍魉,若她怀上身子的消息传扬出去,那些人背地里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来。 但她薛蓉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这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孩子,她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动手脚,也绝不会重蹈覆辙。bigétν 她摇了摇头,“阿姐心里有数,你不要担心,我怀身子的消息先不要跟任何人说。” “爹娘也不行吗?” 薛轻裳见薛蓉摇头,又压低声音道,“那可要跟申阁老通声气?” 薛蓉微顿了下,才道,“你今日出宫后,去他府上一趟,跟他说一声。” 薛轻裳点头应下,往薛蓉腰后垫了个软枕,薛蓉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娘上次进宫来的时候,还与我说起你的亲事,京里这么多世家公子,你就没一个瞧上眼的?” 薛轻裳俏脸微微一红,“咱们京城这些世家公子都是什么德行,阿姐你还不清楚?仗着祖辈蒙荫,整日游手好闲,胡作非为!” 薛蓉顿时笑了,“说来也是,裳儿你生的才貌双全,那些个浪荡子哪里配得上你?这些世家子你看不上眼,那就选个家世寻常的也无妨,有阿姐在,总归不会叫你吃苦的。”ъitv 薛轻裳有些激动,“当真?阿姐不在意我嫁入寻常门第?”薛轻裳原先还担心家里门第太高,她阿姐又是皇贵妃,必定是不容易她嫁入寒门的。 薛蓉听她这样说,好奇的道,“你这是心里有人了?快跟阿姐说说,你这丫头看上哪个了?” 薛轻裳被她问的有些害羞,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小声说道,“今科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余启蛰。” 第八百零五章 入幕之宾 “竟是他?”薛蓉这反应显然是听说过余启蛰的,她道,“殿试那日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位状元郎是寒门出身,还是次辅刘裕的学生,裳儿你怎么看上他了?” 薛轻裳生怕薛蓉因余启蛰是刘裕的学生有意见,忙说道,“他是个极有才华的人,阿姐你不要听信外面的谣传,去岁他在杏楼夺了诗会的魁首,还对上了我的那副对子,却不曾像京里那些公子哥一般,成为柳蘼芜的入幕之宾,只免了顿酒菜钱就悄悄走了。” “后来机缘巧合,我在簪瑁胡同遇着他,他在我面前亦是不卑不亢的,并未因我的身份,就借机攀附,很是淡泊名利!”薛轻裳很袒护的道,“他理当就该是今科的状元郎,才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抢了别人的名次。”bigétν 薛蓉笑开,见她这模样,分明是对那余状元郎喜欢的不得了,“阿姐听说他样貌也是极其俊秀,近来颇得圣心,圣上时常召他去奉天斋,前不久还升了他做五品侍读,在养心殿轮值。” “他升官了?”薛轻裳打心眼里替余启蛰高兴,先前得知他竟只是个从六品编修,还不如中了探花的萧燕台品阶高,一度很是替他不平,还特意为他去求了申首辅。 薛蓉笑道,“不过是个五品侍读,你倒高兴的跟他入了内阁似的!” 薛轻裳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色更红了几分,羞恼的唤了声,“阿姐!” 薛蓉笑了笑,凑近她耳边哄道,“罢了,你替阿姐去养心殿给圣上送碗参汤。” 薛轻裳听出阿姐话里的意思,是叫她借着给圣上送参汤的名义,好能见一见余启蛰,她的确有些日子没见到余启蛰了,平日里实在没什么由头。 薛蓉故意逗她,“你要是不愿那便算了,改日我亲自送参汤过去,好好瞧一瞧那位状元郎到底生的何等模样,能叫咱们家裳儿这般上心。” “阿姐,我去!”薛轻裳面色酡红,快声快语道。 宫女去小厨房给薛轻裳端了一盅参汤,薛轻裳出了寝殿,见余娇伏在桌案上,仍在写方子,她道,“阿姐让我去养心殿给圣上送参汤,待会儿我便不同你一起出宫了。”bigétν 余娇颔首,在薛轻裳走后不久,她拿了方子进了寝殿去给薛蓉,胎儿未满三个月,是很容易流产的,薛蓉的身子本就不好,余娇仔仔细细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小到饮食起居,大到出行车驾。 从长乐宫离开,余娇望着后宫里层峦叠嶂的宫殿,心里头总有些惴惴不安,薛蓉有孕,这看似平静的深宫里,恐怕要骤起波澜。 宫道上,一个身着司礼监服饰的小太监似是早就候着,见余娇过来,忙上前扬起笑脸说道,“刘三姑娘,程掌印命小的在此等您。” 送余娇出宫的小宫女还是先前那个,她下意识的看向余娇。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余娇倒也不像上次那般抗拒,程英想见她,总是有法子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以程英在宫里手眼通天的本领,怕是应该已经知道薛蓉怀上龙嗣了。 余娇让小宫女回长乐宫,对小太监颔首道,“带路吧。” 小太监引着余娇往东华门的方向行去,余娇先时没在意,后来注意到去的竟是端本宫宫,她眉心微蹙,端本宫是太子住的宫殿,也叫东宫。 她先时留心过,未封号的皇子都住在御花园东西五所里,距主殿和后宫很有些距离,少有人出入。 程英见她为何要在太子的端本宫? 余娇心中觉得怪异,程英并未接受冯皇后的拉拢,怎么与太子亲近起来了? 第八百零六章 孤的妃子 端本宫绿琉璃瓦歇山顶,内外设礓磋慢道,余娇跟着小太监进了前殿,殿内焚着香炉,青烟缭绕。 余娇抬眼,透过弥漫的烟雾,看见一个身着朱红色玄衣的年轻男子坐在殿中,并不曾瞧见程英的身影。 余娇瞳孔微动,嗅着殿内的陈杂香气,微微蹙眉,心里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太子殿下,刘三小姐来了。”小太监躬身禀告完,就欠身退了出去,殿内再无旁人。 太子朱悱抬起头来,看向余娇,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冒昧将刘三小姐请来,还请刘三姑娘莫要见怪。”biqμgètν 太子竟打着程英的名义,将她给诓骗了过来,余娇有些惴惴不安,面上不动声色的道,“不知太子殿下找臣女过来,所为何事?” 朱悱轻轻一笑,并未作答,有内侍太监送了茶水进来,又退了出去。 他生的眉目寻常,但养尊处贵,眉宇之间皆是遮不住的贵气,笑起来倒有几分端方儒雅,余娇却不敢掉以轻心,她这些时日没少进出长乐宫,而冯皇后与薛蓉在后宫势同水火,太子打着程英的幌子骗她过来,恐怕没有好事。 而且这殿内焚的香…… 余娇眸光落在错金螭兽香炉上,有些微微发沉。 “坐。”朱悱抬手示意,温声说道,“刘三姑娘无需如临大敌,孤不过是听闻你医术高超,近日身子略有不适,想请你给孤把把脉。” 余娇垂眸,回道,“太子殿下高看臣女了,臣女虽擅医术,但多为妇人之症,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身子不适实该慎重,还是请太医过来请脉为好。” 朱悱站起身来,在余娇面前站定,他低头看着余娇,眸光微闪,“刘三姑娘既说孤身份贵重,缘何给薛贵妃请得了脉,却不肯给孤请脉?” 果然是要兴师问罪了,余娇正斟酌着开口解释,面前突然落下一方帕子,往她口鼻掩去。 余娇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立时挣扎,向后躲闪,朱悱脸上露出微微笑意,一把挟住了她的腰身,大力将她按在了怀里,余娇奋力挣扎,奈何女子与男子的力气相差甚远,她根本挣脱不开。 朱悱另一只拿着帕子的手愈发用力的朝余娇口鼻摁去。 余娇捏起袖中的银针,就朝朱悱刺去,也顾不得他太子殿下的身份! 可掩住她口鼻的帕子上抹了药粉,这药粉与香炉里所焚的香都是迷药,余娇只觉一阵眩晕,眼前的视线便模糊起来,她甚至不清楚那银针究竟有没有刺到朱悱,就失去了意识。 “刘三姑娘,做孤的妃子不好吗?” 余娇软倒在朱悱怀中后,他丢开了帕子,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只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阴恻。biqμgètν - 养心殿外,薛轻裳朝守门的太监道,“贵妃娘娘让我过来给圣上送参汤。” 太监赶忙行礼,“奴才见过昌乐县主,县主来的倒是不凑巧,圣上跟程掌印出宫了。” 薛轻裳朝殿内看了眼,“方才不是有宫女进去送茶水,圣上既不在宫中,殿内还有他人?” 第八百零七章 引荐你 “回禀县主,殿内是翰林院的余侍读。”太监道,“圣上留了余侍读在养心殿修撰起居实录。” 薛轻裳闻言心中一喜,只是皇上不在养心殿,她这送参汤的借口便没了用处,她想了想,示意身后的宫女往小太监手中塞了锭银子,那小宫女与太监耳语道,“我家县主是跟刘次辅家的三姑娘一道进宫的,余侍读是刘次辅的门生,还要劳烦您多多照应。”biqμgètν 内侍太监嘴上说着使不得,却笑眯眯的接下银子,夸赞道,“陛下近来很是欣赏余侍读的才华,余侍读生的芝兰玉树,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瞧见余侍读这样饱读诗书的翩翩君子,亦是心生折服。” 薛轻裳与有荣焉的笑了笑,她听到旁人夸赞余启蛰,心里亦跟着欢喜。 “眼看着就要晌午了,余侍读也该用午膳了,这执笔一上午也是很辛苦的。”薛轻裳道。 小太监连连点头,机灵的道,“县主说的是,余侍读写实录想是入了神,奴才是该去提醒一声。” 薛轻裳笑着转过身,带着宫女走开了一些,在养心殿外的松墨池边停了下来。 她等了没一会儿,就瞧见余启蛰从养心殿里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的是五品常服,一袭青色直裰绣圆团花纹,远远走来,像山间青松,雨后青竹,俊秀挺拔。 薛轻裳咬了咬唇,走上前去,笑着说道,“我来替阿姐给圣上送参汤,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余侍读,好久不见。” 余启蛰站定,他在养心殿内其实听到了薛轻裳在殿外跟太监的对话,他心里明白她是故意在这里等他的。 他冷淡的道,“圣上与程掌印出宫了,余某还要回翰林院,就不叨扰县主了。” 见他越过自己,径直要离去,薛轻裳有些慌不择言,扯出余娇做幌子,道,“今日刘三姑娘跟我一同入宫的,我阿姐身子不适,她来宫里给我阿姐请脉,我是替刘三姑娘来看看你。” 余启蛰脚步微顿,自从那日过后,余娇便一直躲着他,他去了刘府三次,都没能见到她一面。 “她还未出宫?”余启蛰回过身问道。 薛轻裳见他停下了脚步,三两步走上前,说道,“我来送参汤前,叫她先出宫了,想来这会儿应是已经出宫门了。” 余启蛰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桃花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再抬眼,已是不露声色。 “翰林院里还有事要忙,余某先告辞了。”余启蛰说完,转身再次迈步。 薛轻裳不是不知道他性子清冷,可自个儿眼巴巴的跑来,这人却连多一句话都不肯跟她说,这让她难免有些委屈,她一个堂堂县主,金尊玉贵的,往常都是别人捧着追着她,哪有这般被人冷落的时候。biqμgètν “余启蛰,你知不知道是我去求了申阁老,他才会在圣上面前引荐你的!”薛轻裳压低声音,朝着他的背影说道,“你干嘛总是避我如蛇蝎,连多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余启蛰停了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她,“你为我去求了申首辅?” 薛轻裳低声解释道,“你中状元后,我很是替你高兴,后来知晓你虽进了翰林院,但圣上只任命你做了个从七品的编修,榜眼和探花都比你官职要高!我替你生气,就去求了申阁老,申阁老一向很疼爱我,他答允我在圣上面前引荐你。” 第八百零八章 强闯端本宫 薛轻裳说完这些,以为余启蛰会领她的情,却不想面前高大俊秀的男人神情冷淡的道,“余某与县主非亲非故,县主实在无需如此为余某着想,余某也担不起县主如此抬爱。县主虽出身尊贵,但到底是女子,官场上的事,县主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这是在怪她多管闲事?薛轻裳脸上表情有些难堪,她还从未被哪个男人这般对待过。 就在这时,有个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瞧见余启蛰,赶忙道,“余侍读,奴才有话跟您说。” 余启蛰见他神色慌张,问道,“出什么事了?”ъitv 太监凑近附耳与他道,“有人叫奴才给余侍读传话,太子以程掌印的名义将余娇姑娘骗去了端本宫,余姑娘怕是要出事。” 余启蛰听了他的话脸色微变,他声音极沉,朝太监道,“你去司礼监一趟,请夏少丞即刻去端本宫。” 太监有些被他阴沉得脸色吓到,连忙点头,就见余启蛰已大步朝东华门的方向走去。 薛轻裳见余启蛰神色冷峻,听完太监的话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她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余启蛰,你难道看不出我很在意你?”薛轻裳有些不高兴的道。 余启蛰此刻心急如焚,薛轻裳的纠缠令他心生烦躁,他不是看不出薛轻裳每每看向他的眼睛里都藏着几分羞赧,对他颇有几分好感,但这又与他何关? 他既不打算利用薛轻裳,也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县主,我有事在身。”余启蛰只冷冷的丢下这句话,他全副心神都系在余娇身上,神色中不自觉的多了些慌张,阔步疾行,很快就将薛轻裳甩在身后。 薛轻裳看着他的背影又委屈又气,旋即又觉出不对来,余启蛰性子清冷,一贯都是云淡风轻淡然从容的模样,那太监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叫他脸色这般阴沉难看,且还隐隐有些焦急担忧。ъitv 不过很快,她便瞧见余启蛰竟停下了脚步。 薛轻裳以为他这是在等自己,正要高兴起来,就听余启蛰沉声说,“县主,劳烦你快回长乐宫,请薛贵妃务必即刻去一趟端本宫,太子将余娇给扣在了端本宫。” 薛轻裳立刻就想到了她阿姐怀孕的事,近来余娇时常进宫给阿姐请脉,太子扣下余娇,一定是想要从余娇的嘴里探听出有关她阿姐的消息,冯皇后和太子若知道阿姐怀了身子,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还不知要使出什么腌臜手段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忙道,“好,我这就回长乐宫请阿姐。” 余启蛰一路疾行到端本宫外,守殿门的两个太监将他给拦了下来,“劳烦通禀太子殿下,翰林苑侍读余湛行来替圣上传话。” 两个太监闻言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余侍读稍等片刻,奴才这就进去禀告。”biqμgètν 那太监走后,迟迟不见回来,见里面守卫森严,余启蛰心里愈发沉,他神色阴翳,用力捏了下腰间的羊脂玉,抬脚就要强闯端本宫。 守门的另一个太监高呼一声,被余启蛰一脚踹中心窝,紧接着几个侍从将余启蛰给团团围住,余启蛰桃花眸里迸出迫人的戾气,出手便是杀招,颇有几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狠辣。 第八百零九章 你终于来了 殿内,守门太监躬身进来禀告道,“太子殿下,翰林院的余侍读意图强闯咱们端本宫,侍卫们正拦着。” “余侍读?新科状元郎?”朱悱嗤笑一声,“他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仗着近来父皇看重他,就敢到孤的端本宫来撒野!” 朱悱与那太监道,“吩咐下去,让他们不必留手,打残了扔出去!”说罢,朱悱心里又有些不安,那余湛行是如何得到了消息,竟敢强闯他东宫。 朱悱侧过头看向静坐在一旁,于诸事不闻不问只埋头看书的崔慕白,“你去瞧一瞧杨从文事情可曾办完了。” 崔慕白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起身。 就在这时,有宫女慌张跑了进来,“太子殿下,东厂的夏少丞过来了。” “夏宁!?”朱悱脸色骤变,他虽身为太子,但对夏宁这个程英座下凶戾狠辣的第一走狗,心里还是有些发憷的,他拧眉道,“先拦住他。” 便快速站起身,匆忙朝寝殿里跑去,边走边除去身上的衣袍。 寝殿内,小叶紫檀架子床 bigétν垂挂着严严实实的帷帐,朱悱扯着衣襟,对着床榻道,“杨从文,快滚出来。” 里头却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朱悱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帷帐里竟没有一点声响,他紧锁眉头,正要一把拉开帳帘,身后突然有人冲了进来。 一行东厂厂卫鱼贯而入,皆佩双刀,领头的是余启蛰和夏宁,余启蛰的掌心染了血,夏宁手中的双刀刀刃上也有血水滴落。 两人神色冷峻,气势骇人。 朱悱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脚从床榻边踹开,他养尊处优,何曾被人这样粗暴的对待过。 一时又是惊骇,又是震怒,反手就要反抗,迎面一堆乱拳砸落,力道又狠又重,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被摁在地上无力回击,嘴里惊叫道,“来人,快来人啊!逆贼!孤是储君!”biqμgètν 夏宁怀抱双刀,神色冷漠的立在一旁,端本宫的宫人神色惊惶,想上前救护太子,却被厂卫死死拦下。 余启蛰在看见朱悱身上未着衣物那一刻,几乎肝胆俱裂,理智尽失。 什么太子,什么权势,只要伤害了余娇,就该通通去死! 直将朱悱打得昏死过去,瘫倒在地上没了知觉,余启蛰才直起身,脸色阴郁的朝床榻边走去。 就在这时,帘帐的一角伸出一只浸满血水的手,余启蛰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余娇的手。 他颤抖着握住这只手,一把掀开帷帐,看清床榻上的情形,心神俱颤。 余娇头脑昏沉刺痛,浑身绵软,几乎再使不出一丝气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可是她不敢让自己昏过去,直到帘子被人扯开,眼前出现亮光,余启蛰逆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高大的身影像是从天而降,又像是她臆想出来的幻境,却莫名令余娇觉得心安。bigétν 她眸中含着泪光,喃喃的唤了句,“余启蛰,你终于来了……” 她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余启蛰却听清了,心中莫名酸楚,一句‘终于’可见她在这样无力的危险中,有多么渴盼他能早点到来,解救她。 余启蛰紧紧握着她的手,低低应声,“嗯,娇娇,我来了。” 第八百一十章 才好收场 意识到余启蛰真的来了,并非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余娇神智一松,彻底昏死了过去。 她白色的中衣上染满了血色,身旁躺着个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脖颈处深深扎着一根木簪,血水不断从那处涌出来。 余启蛰认得他,大理寺少卿杨旭之子杨从文,秦光的走狗,当初在杏楼打过余茯苓巴掌,被顾韫废掉了断掌。 他脖颈上扎着的木簪是余启蛰亲手雕了送与余娇的及笄礼,他从未见她戴过,还以为她不喜欢,却不想竟一直随身带着。 余启蛰没去试杨从文的鼻息,他怕这人还活着,自己会控制不住将那簪子捅得更深一些。 他脱下外袍裹住余娇,帮她将凌乱的中衣整理好,俯身抱了起来,对殿内面色惨败的宫女道,“去拿身你的衣裳。” 那宫女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太子殿下,犹豫着不敢动。 崔慕白在此时出声了,“去拿衣裳。” 崔慕白常来往于东宫,与太子殿下关系亲近,宫女听了他的话,这才动作。 很快宫女取来了衣物,余启蛰抱着余娇去了屏风另一侧,用帕子擦干净她脸上沾染的血迹,帮她换上了宫女的衣裳。ъitv 待他给余娇穿好衣裳,崔慕白走了过来,他低声说道,“太子想纳三妹妹做侧妃,只因三妹妹是程掌印的义女,我也是今日过来才知晓的,而今只有封锁消息,等程督公回来才好收场。” 余启蛰冷冷看了眼崔慕白,即使猜到给他传消息的小太监应是崔慕白安排的,却对崔慕白并无任何感激,余娇在东宫遇险,崔慕白却只做壁上观,他担得起余娇唤他的那声姐夫吗? 余启蛰很快理清了思绪,从屏风后出来,对夏宁淡淡道,“叫人去小君眉山,务必请程掌印回来。” 他将太子给打了,又和夏宁硬闯端本宫,此事若宣扬出去,一来余娇名声不保,二来他藐视天家,死罪难逃。 的确如崔慕白所说,此事唯有程英才能收场。 程英能因一座余娇买的两进宅子在他面前炫耀,可见待余娇这个义女还是有几分在意的,何况余娇遭遇今日之事,也是因了程英的缘故。 夏宁微微挑眉,不过却没多说什么,督公待刘三姑娘与旁人都不同,若知道刘三姑娘竟在宫里遭了这样的祸事,也不知会震怒成什么样子,他还未见过督公因在意誰而发怒,今日或许就要见到了。bigétν 他招手给一个厂卫打了个手势,“去找督公,将端本宫之事告知督公。” 那厂卫应声,快速离去。 端本宫外传来声响,来人正是薛贵妃和薛轻裳。 此刻守住殿门的是东厂厂卫,在余启蛰和夏宁闯进来的时候,东厂厂卫已经自发将端本宫给封锁了起来,宫门紧闭。 余启蛰擦去手上的血迹,去了外面。 薛蓉见迟迟叫不开门,正要吩咐宫人硬闯,门自内而外推开,薛轻裳见余启蛰出来,瞳孔一亮,关切的问道,“刘三姑娘没事吧?” 余启蛰神色自然的给薛蓉行礼,而后回道,“太子殿下只是请三妹妹过来喝茶,是余某小题大做了,辛苦娘娘来这一遭。”biqμgètν 薛轻裳松了一口气,“无事就好,那快叫她出来吧,我陪她一起出宫。” 余启蛰神色坦然的道,“太子殿下身子不适,余娇正在给殿下请脉,稍后余某亲自送三妹妹出宫,就不劳烦县主了。” 薛轻裳信了他的说辞,点头应好,薛蓉却是不信的,朱悱惯会做表面功夫,她亲自来端本宫,朱悱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且还闭上了宫门,连个守门的宫人都不曾看到。 虽猜到这其中有古怪,但薛蓉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她道,“没事便好,刘三姑娘到底是本宫请进宫里来的,本宫对她喜欢的很,断断不会眼瞧着她被人欺负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暴殄天物 小君眉山,莲溪庵后山,在听完厂卫的话后,程英俊美阴柔的脸上浮现少有的森寒,狭长诡谲的丹凤眼里淬满了怒火,他捏碎了手边的茶盏,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从舌尖碾磨着吐出‘朱悱’的名字。 厂卫浑身一凛,垂着头不敢大声出气,静等着程英的吩咐。 程英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庭院里的草亭子里,与妹姝谈笑甚欢的明正帝,他唇角的弧度深了深,迈步走了过去。 明正帝穿着暗黄色的常服,神色中不见帝王的威仪,像出身书香门第的老爷,他温和的看着怀抱兔子的妹姝,“山中苦寒,旁边就是围场,每逢秋狩都会有野兽出没,你一个柔弱女子独居于此,着实有些危险。”biqμgètν 妹姝轻柔的抚着怀中兔子雪白的皮毛,白嫩如凝脂般纤细脖颈微微弯着,她轻启唇齿,“奴家父母都已亡故,在这世间犹如浮萍一般,隐居山中日子虽清苦了些,但也少去许多麻烦。” 她嗓音软侬清柔,入耳就像春风拂面,泉水叮咚,玉音婉转。 明正帝看着她那张堪称人间姝色,宛如画中仙子一般的脸蛋,听懂了妹姝的未尽之词,这样姣好的容颜,的确会无端惹人觊觎,招惹许多麻烦。 “奴家有这些兔子作陪,倒也不算太闷。”妹姝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这一笑当真比那西子还要美上三分,明正帝喉头微干,这样的绝色藏于山野之地,实在是暴殄天物。 明正帝几乎不假思索,嗓音更温柔了些,“朕……我带你回家可好?去了我家里,这世间便再无人敢欺负你,谁敢惹你不快,我便要了他的命!” “老爷要带妹姝回家?”妹姝抬起眼正撞进明正帝的视线里,她脸微微一红,腮边染上霞光,双眸如鹿瞳,满是少女的羞怯,煞是动人。 不过须臾,她就挪开了视线,轻咬贝齿,“奴家与老爷萍水相逢,怎好去老爷家中,怕是……不妥。” 明正帝哪里看不出她是想跟自己走的,美人娇羞与美人垂泪一样,都极易让男人由怜生爱。 明正帝伸手覆在妹姝软若无骨的纤指上,温声承诺道,“你若愿意,我叫你名正言顺的进家门,你只管放心,不会有人置喙的。山中日子寂寂清苦,我家中冬日有烧得暖烘烘的地龙,夏日有取之不尽的冰,衣食住行都有下人照料,我断断不会叫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妹姝羞涩的抽了抽手,反被明正帝握得更紧了几分,她脖颈也跟着红了起来,原本赛雪的肌肤,白里透着粉,极为艳丽。 她长长的睫毛翕动,羞怯的望着明正帝,轻轻柔柔的问道,“老爷……当真会善待妹姝?” 明正帝不曾饮酒,却觉得自己已有几分薄醉,醉在美色里。 他笑道,“君无戏言。”bigétν 瞥见程英走了过来,妹姝抱着怀中的兔子站起身,她看着明正帝,眼含春水,娇羞一笑,“容奴家再想一想。” 便往屋中去了。 明正帝目光追随着她曼妙的身影,只觉得十分情动,开怀笑了起来。 见程英走了过来,他笑说,“你今日倒是带朕来了个好地方!” 程英也跟着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您这刚一出宫,太子殿下就闹了一场好戏。” 第八百一十二章 全权处置 明正帝没太在意,这些年朱悱还算乖顺听话,他顺嘴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竟打起了臣那义女的主意。”程英冷嘲道,“趁着那小丫头被薛贵妃叫进宫里问诊,以臣的名义做幌子,把那小丫头骗进了东宫,意欲生米煮成熟饭。” 当初程英收刘裕的女儿为义女是跟明正帝请过旨的,这些年除了权势,明正帝少见程英对旁的事或人感兴趣。 看出程英是真的动了怒,明正帝正色道,“我记得你那义女是刘裕家的三姑娘,太子一贯老实,应当不敢真的对那小丫头如何,没真出什么事吧?”biqμgètν 消息能从宫里传出来,应当是没酿出大祸,明正帝想着太子的确是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刘裕的女儿倒也堪入东宫做个侧妃。 他宽慰程英道,“太子年轻气盛,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回宫后,你去朕的私库里挑些贡品给那丫头,若那小丫头愿意,就封她做个太子侧妃。” 程英冷冷一笑,太子侧妃?朱悱那腌臜货也配?他阴恻恻提醒道,“太子年龄不小了,如今又整日接触政务,心思难免就大了起来,他哪里是打那小丫头的主意,不过是因臣收那丫头做义女,太子殿下为了拉拢臣,倒是煞费苦心!” 明正帝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最忌讳的便是谁惦记着他屁股下的那把龙椅,虽说早就定下了储君,但当初不过是为了安定北侯的心所做出的权益之举,二来是堵住那些大臣的嘴。 他不日就要服无上金丹,享长生不老,掌万世春秋。 谁敢觊觎那把龙椅,便是他的儿子,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皇家本都是个亲缘淡薄的地方,明正帝当初是踏着先太子和长公主府的累累白骨登顶的皇位,所谓的亲情血缘,在他这里,与龙椅根本不足一提。 “明正八年,冯皇后为了拉拢臣,叫人赠臣一枚随侯珠,据闻是秦前随国的国宝。 “明正九年,太子殿下赠臣一把六龙宝剑。” “去岁,太子殿下又赠臣一枚双螭龙玉璧。” 程英每说一句,明正帝的脸色就要难看上一分,他怒极反笑,“好啊,朕一直以为他们母子两个还算识大体,知进退,却原来背着朕做了这么多事。” 他质问程英,“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陛下心里应当清楚,臣只忠于陛下。“程英不紧不慢的道,“这些物件于臣毫无用处,反倒占了臣的库房,再者,想要拉拢臣的人太多了,若桩桩件件都要与您说,太费唇舌。” 明正帝听了他的话,反倒有些愉悦,是啊,程英与他,犹如那寄生在白蚁肚子里的鞭毛虫,旁人允他再大的好处,也打动不了他分毫,这人是完完全全效忠于他的,也只效忠于他。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犯下这样的错事,朕也不该姑息纵容,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处理,是该好好惩处一番,好叫他清醒清醒!”明正帝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吩咐道。 第八百一十三章 程英回宫 程英得到想要的话,施施然道,“臣先回宫,此处风景甚好,陛下既有此雅兴,迟些时候由他们护送您回宫。” 有美人在侧,明正帝也懒得回宫去听太子惹出的那摊子烂事,他摆摆手,“你去吧。” 程英转身就要走,明正帝又将他叫停下,“朕想带妹姝姑娘回宫,你给她安置一个妥善的身份。”biqμgètν 程英颔首,走出院子,他看了眼马车,招手命人牵来了一匹快马,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回到宫中。 端本宫 被余启蛰揍晕过去的朱悱已经醒了过来,醒后见自己仍旧躺在地上,一屋子宫人都被东宫厂卫拦下,唯唯诺诺不敢作声,他气的脸都青了,视线落在端坐着的余启蛰身上,勃然大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殴打本宫?孤可是太子!孤要治你个灭族之罪!” 余启蛰任他大喊大叫,并不做声,目光只看着屏风方向。 见殿内众人皆不理会他,朱悱甩袖,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端本宫太监,“蠢东西,孤堂堂一国储君,快去叫禁卫过来,给孤拿下这以下犯上的贼子!” 太监被踹到在地,不敢叫痛,跪趴在地上,颤声说道,“殿下,宫门被看守着,小的们出不去。” 朱悱闻言,恼火的看向夏宁,“夏少丞,你擅闯孤的端本宫,孤可以不与你计较,可孤是太子,你让东厂的人把守孤的端本宫,是要与这贼子一同以下犯上,对孤不敬吗?” 夏宁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朱悱,“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东厂只听命于圣上,只听命于程掌印,东厂行事,除了圣上,无人可以置喙。” 朱悱脸色青了又紫,却不敢冲夏宁发作。 同时他心里又有些后怕,夏宁敢这样在东宫撒野,莫不是得了程英的授意?难道程英已经知道了今日东宫所发生之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朱悱顿时脸色一片惨白,若已生米煮成了熟饭,便是程英知晓,他也是不怕的,可他设下的计未成,就被夏宁和余启蛰给搅合。 朱悱下意识的看向崔慕白,想要向他寻求应对之策。 崔慕白静静站着,注视了朱悱一眼,这一眼无波无澜。 朱悱冷静了下来,这些年都是他强迫于崔慕白,若这个时候将崔慕白扯进来,万一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只会给他添乱。 环视殿内,朱悱始终没有看到杨从文的身影,他微微蹙眉,走向床榻撩开帘帐,瞧见躺在床榻上满身是血的杨从文,他心中一惊,急中生智,忽而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并未碰刘余娇,躺在拔步床上的是杨从文,事情都可以推诿到杨从文的头上去! 朱悱心定下来,再说了,他可是太晏的储君,父皇总会护着他的,程英也不敢真的对他如何。ъitv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大开,身着绯红色长袍的程英走了进来,他看向朱悱的眸子里透出一种冰冷的阴鸷。 朱悱打了个颤,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有种战栗的胆寒。 第八百一十四章 治罪于你 “妤宁呢?”程英言简意赅的问道。 余启蛰站起身,引着他去了屏风后。 程英站在软塌前,见余娇昏迷不醒,身上还沾了不少血迹,那张清婉秀丽的因小脸苍白得没什么生气,柔嫩的唇瓣上有被咬破的齿痕。 这小丫头在他面前总是生机勃勃,何曾有过这个样子? 她对他起杀心动手,他都不舍得狠狠责罚这丫头,朱悱他怎么敢这样对她! 程英想到此,脸色更冷了几分,他眉心蹙起,“怎么能不请太医?” “宫里人多眼杂,事关余娇清誉,不好请太医过来。”余启蛰进殿的时候就察觉到殿内残存的迷香味道,他解释道,“余娇只是吸入迷香太多,昏睡过去了。”biqμgètν 程英听了余启蛰的话,从屏风后走出来,“夏宁,去太医院把冯宁找来。” 夏宁应声离开。 朱悱忐忑不安的看着程英,未等程英发难,就说道,“程掌印,这都是杨从文做下的浑事,孤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胆大包天!竟对您的义女做下这样的荒唐事,他一定是记恨当初被顾小侯爷废掉了一只手,才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将刘三姑娘诓骗到我这东宫来,欲行不轨之事!” 程英阴恻恻一笑,睨着朱悱,“这般说来,此事竟是与太子殿下全然不相干?” 朱悱忙点头,“正是如此,孤与崔侍读在侧殿处理公务,并不知杨从文竟打着孤的名义,将刘三姑娘诓骗到孤的东宫。”他轻叹道,“也怪孤一贯性子温吞,御下不严,纵得杨从文竟如此胆大妄为!” 程英嗤笑一声,他走到朱悱近前,丹凤眸里有杀意一闪而逝,“太子莫非拿我程英当傻子不成?带进来。” 话音刚落,就有厂卫拎着一个太监进了殿内,将那太监扔到了地上。 太监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说道,“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穿上司礼监的衣裳,以程掌印的名义将刘三姑娘给诓到了东宫。” 朱悱顿时气急败坏,“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胡乱攀咬孤!你是受了谁的指使?”程英已经不耐再看朱悱演戏下去,他冷嘲道,“太子怕是忘了,整个皇宫处处都有我东厂的眼睛。”ъitv “不是孤……”朱悱话还未说完,就被程英倏地掐住了脖颈,他缓缓用力,逼近朱悱,沉声道,“敢动到她的头上,你莫不是以为你是太子,本公便不敢动你?” 朱悱几乎快要被掐断气,脸色涨红发紫,他挣扎着去掰程英的手,却纹丝不动。 一屋子宫人都被吓坏了,这可是当今太子,难道程英真要因为一个义女,背负上弑杀储君的罪名不成? 圣上再宠信程英,可他终究只是个奴才,太子可是储君! 有几个宫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阻止,只是还未动作,就被东厂厂卫一脚踹翻在地。 直到朱悱翻起了白眼,四肢无力,眼看着就要窒息而亡,程英才松开了手。 朱悱瘫软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逃脱鬼门关,他劫后余生般的浑身打着颤,苍白无力的道,“孤是太子,程英,你就不怕父皇他治罪于你?” 第八百一十五章 赏你做阉人 程英半蹲下身子,俯视着朱悱,眼底尽是冷漠,“那你大可试试是本公先要了你的命,还是皇上先要了本公的命。” 朱悱瑟缩了下,他虽贵为太子,但处处都要仰人鼻息,母后不得宠,朝中也无得力的大臣扶持他,若非急于拉拢程英,他哪里会出此下策。 眼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将程英给得罪了个彻底。 “孤是真心喜欢刘三姑娘,想求娶她做侧妃。”朱悱吞咽了下惊吓出的涎水,他打听过,刘余娇不过是刘裕在外跟人生的,并非是刘夫人嫡出的女儿,刘裕为了给她体面,才将她记在了刘夫人的名下。 这样一个母不详又是在乡野长大的女子,给她一个太子侧妃的名分,已是绰绰有余,若非刘余娇是程英的义女,程英又待她颇为不同,他哪里会让这样出身的女子去做自己的太子侧妃! 只可恨刘裕那老东西不识抬举,他不是没试探过求娶刘余娇,偏生刘裕一口就给回绝了,不然哪会有今日的事端? 朱悱在心底怨恨上了刘裕,薛蓉背后有申党,若刘裕肯带着清流的大臣扶持他,他一个太子何至于这般狼狈。 朱悱正想着若是能将刘余娇娶为太子侧妃,那他必将今日的屈辱全都加诸到她的身上,胸口一只重拳就狠狠砸下,他痛得蜷缩起身子,只觉得胸口剧痛,似乎肋骨都被这一拳给打断了,额头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bigétν “就你?也配?”伴随着这一拳,程英冷笑着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无人知晓?除了太子之位,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朱悱脸色更白了几分,瞳孔微震,他不敢深想程英所说的腌臜事是什么,这些年他唯恐叫人知道,每每都留着小心。 可东厂耳目庞杂,他喜娈童这个癖好,当真瞒得过东厂的探子吗? 就在这时,夏宁带着太医院的冯宁进来了,冯宁垂着眸,一副对殿内情景视若无睹的样子,他随程英拐进了屏风后,一番望闻问切后,拿出一只药瓶,倒出了几颗丸药,给余娇服下,躬身道,“掌印,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吸入迷药过多,又费神费力强撑过久,许要昏睡上一日才能醒,下官给她服了些定心补气的丸药。” 程英颔首,看了眼余娇惨白的小脸,转身又出了屏风,走到拔步床前,漠然的看着浑身是血依旧双目紧闭的杨从文,朝夏宁伸出一只手,“双刀拿来。”bigétν 夏宁拔出腰间的双刀,奉给程英。 程英扬起刀就砍了下去! 榻上的杨从文早就醒转过来,只是瞧见程英对太子动手,吓得他又闭上眼忍痛继续装昏死。 这会儿惊觉不对,他吓得赶紧睁眼,就见寒光凛凛的双刀直朝自己砍了过来,他急忙翻滚躲避。 只是程英的刀更快,他出手,杨从文哪里有反抗躲避的余地! 那锋利的刀锋落下,溅起一道血色,伴随着杨从文的一声惨叫。 杨从文只觉得下体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痛苦的哀嚎道,“不要,不要……” 程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缓缓说道,“敢算计本公的义女,你长了几颗脑袋?看来顾小侯爷的断掌之痛还是太轻了,今日本公便好好叫你长长记性!回去告诉杨旭,本公赏你进宫做阉人,贴身伺候太子殿下!” 第八百一十六章 去昭狱 本就失血过多,此刻又被程英一刀切掉命根子的杨从文,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从此以后再不能人事,再次昏死了过去。 朱悱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他面色几乎惨白,怎么也没想到程英竟挥刀就废了杨从文的子孙根。 他是从来都知道程英的手段的,可从未像今日这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直到这一刻,朱悱才知道,程英这人是真的什么都能做出来,也什么都敢做。 他这个太子身份,根本不足以威慑他半分。 程英将刀扔给夏宁,夏宁扯出帕子擦干净染血的刀刃,才把双刀插入鞘中。 “带太子去昭狱。”程英面无表情的丢下这句话。 朱悱骇得脸色大变,昭狱那是什么地方?进了昭狱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他怎能去得? “我要见父皇!”朱悱已经不敢再依仗太子的身份,去赌程英不敢对他如何,连番的惊吓已让朱悱理智尽失,他狼狈的往殿外跑,却被东厂厂卫轻易摁住。ъitv 程英扫视了一遍殿内诸人,“今日之事,谁胆敢传出去半个字,本公必将他剥皮拔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殿宫人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胆寒心颤。 “你亲自送太子去昭狱。”程英对着夏宁吩咐道。 夏宁从厂卫手中接过朱悱,拖着他就往殿外走。 只是刚行到院中,封锁住东宫的厂卫就进来禀告道,“皇后娘娘来了。” 程英冷笑一声,“来的倒是快!”他在椅子上坐下,对厂卫道,“请皇后进来。” 这宫里谁没几个耳目,即使冯皇后这个后位形容虚设,但太子的安危可是她最为看重的,听到有人来报太子出事了,冯皇后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一进殿中,瞧见太子这副狼狈模样,还被东厂夏宁给押着,而程英却高坐在椅子上,简直是荒唐至极! 冯皇后怒瞪向程英,“程掌印,你这是要以下犯上?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你们居然敢对太子不敬,眼里还有没有尊卑王法?” 饶是怒极,冯皇后也不敢直呼程英的大名,仍是要唤一声程掌印。 程英却不慌不忙,缓缓起身,“见过皇后娘娘。”嘴里虽这样说着,他却并未施礼。 “母后救我!”朱悱急忙呼喊道。 “还不让你的人放开太子?”冯皇后色厉内敛,心里是有些发颤的,她向来知道程英的厉害,在这宫里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程英。 夏宁押着太子一动不动,程英不发话,冯皇后的话在他这里可不好使。 程英淡淡一笑,徐徐说道,“太子殿下犯了错,圣上命我全权处置,好好惩处一番,好能令太子清醒清醒,皇后娘娘莫不是要忤逆圣上?” 冯皇后一惊,她尚不知程英此番作为,究竟是为何,也不知朱悱究竟做了什么惹怒了程英。 “吾儿犯了什么错?”她只好问道。 程英抬手示意夏宁带朱悱下去,对冯皇后道,“这就不是皇后娘娘您该过问的了,我只是奉圣命办事。” “不可能,父皇根本就不知道!”朱悱被夏宁拖走,挣扎着呼喊道,“你一定是假传圣命,父皇不可能让我去昭狱!” 冯皇后一听程英这是要拖朱悱去昭狱,顿时也慌了神,可程英这般言之凿凿,皇上必然是知情的,她没再去拦夏宁,只朝程英追问道,“皇上可是要废了吾儿的太子之位?” 第八百一十七章 投其所好 程英沉声警告道,“娘娘是该担心担心二皇子的太子之位了。”往日他不在意谁是太子,置身事外,可朱悱那蠢货,为了逼自个儿扶持他,就想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去算计那小丫头,那他不介意让太子换个人来当。 冯皇后却以为皇上真的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她心神一颤,几乎有些站不稳。 她在宫里谨小慎微忍辱负重这么些年,什么都不去与薛蓉争,不过就是想让她的悱儿顺利登上皇位,她不是不清楚,当初圣上登基后,尚需她父亲的扶持,才立悱儿做了储君,并非是明正帝对悱儿寄予厚望。 难道让程英下罪悱儿去昭狱,便已是废太子的先兆?冯皇后只这么一想,就再也冷静不下来,父亲远在凉州,她得叫人赶紧去请兄长进宫商议。 冯皇后顾不得再与程英说些什么,就急急忙忙走了。 冯皇后走后,程英看了眼余启蛰,见他一直守在余娇,他扬了扬眉,厂卫跟他说余启蛰硬闯了东宫,还叫人去找了夏宁过来,这奋不顾身的劲儿,倒是颇将小丫头放在心上。 察觉到程英的目光,余启蛰拱手施礼,“今日之事,多谢程掌印施以援手,为余娇讨回公道。” “你就不怕得罪了太子,仕途就此夭折?”程英问道。 余启蛰微微一征,垂眸看着昏睡不醒的余娇,答道,“仕途比不得她的安危重要。” 程英轻哂,意味不明的道,“为了投其所好,看了不少道法经书吧?以你的野心,倒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来。” 余启蛰不置可否,没再解释什么,他不在意程英怎么看他。 程英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天黑后,本公自会送小丫头出宫,你回翰林院当差去吧。” 余启蛰看到程英抬手喝茶的时候左腕上戴了一串佛珠,一闪即逝,隐没在绣红色暗纹的袖摆下,他晃了晃神,回过神来才道,“翰林院并无要紧的差事,下官还是留在这里等余娇醒来再走。”眼下他压根不想离开余娇左右,只想守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biqμgètν 程英看他对余娇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碍眼,他放下茶杯,赶人道,“有本公在就够了。” 余启蛰沉默了一瞬,终是点点头,离开了端本宫。 离开之前,他目光落在拔步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杨从文身上,眸色深处有危险的暗潮涌动。bigétν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崔慕白见余启蛰走后,他出声道,“程掌印,下官也告辞了。” 程英撩起眼皮,目光极有压迫感的看向他,“不急,崔侍读说说吧,今日你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崔慕白心里一紧,面色却并无变化,他问道,“程掌印何出此言?下官今日来东宫侍读,意外撞见此事,余娇也算是我的妹妹,我自不能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才想法子找人将消息递给了余侍读。” 程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脸上却并无丝毫笑意,看向崔慕白的目光是冰冷的,“本公若没记错,你自小就是太子伴读,后来进翰林做了侍读后,也一直在东宫陪侍太子,与太子感情深厚,余启蛰才做官多久?你缘何觉得给他递消息,就能救妤宁脱困?反倒若是你挺身而出,极力劝诫太子,不是没可能阻止此事。” 第八百一十八章 醒来 崔慕白冷静道,“督公太高看崔某了,太子殿下要做的事岂是我一个侍读三言两语便能阻止得了的?督公若无事,崔某就先行告退了。” 程英抬指轻敲了敲桌面,声音冷漠道,“你崔家门风清正,莫要因为一念之差,毁于一旦。” 崔慕白微顿,“督公的话我记下了。” 崔慕白走后,程英对夏宁道,“今日的事让人仔细去查一遍。” 夏宁恭敬应声,他看了眼屏风,“督公可要带小姐回司礼监?” 程英颔首,这里是东宫,总不好叫小丫头一直待在这腌臜地方。 余娇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睁开眼后,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自个儿睡在陌生的地方,不由警惕起来。 旋即看到梳妆台上的首饰脂粉,觉得很是眼熟,似乎是那日程英带她来过,说是给她准备的厢房。 余娇身上还有些酸软,这是迷药药效过了的后遗症,她下床刚穿上鞋,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余娇抬眼见是白露,朝她问道,“咱们这是在赤鸢胡同?” 白露点点头,她和蒹葭一直守在门外,方才听到屋里气息变了,这才进来查看余娇是否醒了。 门外听到余娇说话的蒹葭也赶忙走了进来,她双眸有些红肿,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余娇见她像是哭过,微微笑了笑,点头道,“醒了,我怎么在程掌印的宅子?”她记得自己昏迷前,出现在她身边的是余启蛰。 蒹葭还没来得及回答,程英就走了进来,“醒了?”他对蒹葭和白露道,“去厨房吩咐她们将饭菜送来。” 蒹葭给白露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屋里守着余娇,独自去了厨房。 “义父,是您带我出宫的?”余娇很快就想明白,她是在太子宫里出的事,余启蛰没法子轻易带她出宫,应当是程英将她带出来的。 “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程英难得温声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多谢义父关心,妤宁已经好多了。” “你今晚就睡在这儿,不必回府了,我让你的丫鬟去府里送过话了,过几日我要离京,今日在宫中遇到你,就留你在赤鸢胡同小住两日。” 余娇听了,倒有些感激他这样的细心,若是叫父亲和瑶玉他们知道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怕是会又担心又恼火。 程英见她脸色仍旧透着病白,微蹙了蹙眉,“朱悱和杨从文……我都替你教训过了,你放心,本公不会叫他们好过的。”小丫头遇上这样的破事,也是因为他的缘故,程英心里清楚,倘若不是他认余娇做了义女,朱悱应当不会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bigétν 余娇抬头看着程英阴柔俊美的脸,那眉宇间有尚且收敛的凌厉,似乎是真的要为她做主。 她并不知道自己昏迷过去后又发生了什么,只是算计她的是东宫太子,程英便是要替她出头,又能对东宫太子做什么呢? 她轻声问道,“义父,白日里东宫发生的事可传扬出去了?” 程英见她清秀苍白的小脸虽是沉静的,可那漆黑的杏眸眼底藏着隐隐的忧色。 他安抚道,“并无人知道,东宫的人也不敢将此事传出去,有本公在,往后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说来也怪他,不该将跟在余娇身边那几个暗卫给丢进东厂,让底下人去训练他们,不然有那几人在暗处跟着,白日里也能拦上一拦。 第八百一十九章 养老送终 “那余启蛰……他怎么样了?”余娇没忍住追问道,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读,强闯东宫,恐怕是要惹上大麻烦。 程英心里有些不舒服,下人们送了饭菜进来,他在梨木桌旁坐下,给余娇盛了一盅补汤,才不紧不慢的道,“他强闯东宫,又以下犯上动手殴打太子殿下,自然是被关进昭狱去了……” 程英顿了顿,将补汤放在余娇面前,故意道,“应是三日后就在午门问斩了。” 余娇顿时脸色大变,“义父,他是强闯东宫是为了救我,是太子德行不修在先!”她站起身,就道,“我要进宫面圣。” 程英不过是想逗逗她,见她这般着急,怕真将她给吓出个好歹来,忙拉住了余娇的手腕,“他无事,本公不过是和你说笑罢了,此事不会牵扯到他身上,他不在昭狱,去昭狱的是太子。”biqμgètν “义父没诓骗我?”程英惯是爱说笑,余娇一时分不清他那句话真那句话假。 程英拉着她坐下,端起补汤递到余娇手中,“没骗你,都昏睡一天了,你不饿?先用饭。” 余娇接过汤碗,拿着汤匙喝了几口汤,抬起眼去看程英,好奇道,“义父,你说太子进了昭狱?” “嗯。”程英点了点头,“本公让夏宁带他去昭狱住一晚,身为一国储君,总该熟悉熟悉我太晏的刑罚,叫夏宁带他见识见识剥皮点天灯这些酷刑都是怎么行刑的。” 余娇一口汤哽在嗓子里,呛得轻咳起来。ъitv 程英嫌弃地皱了皱眉,递了一方帕子给余娇,又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 余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用帕子擦了擦唇角,“义父这样做,不怕圣上怪罪下来?” 程英给她换了一只汤碗,“本公既然敢做,在圣上那自然是早有了交代。” 余娇听他这样说,才放心下来,虽说当初她认程英做义父心不甘情不愿,可如今程英能为她这样出头,这令余娇心里着实有些动容。 连带着唤程英的这声义父,都带了些真心。 “义父,宫里的事,还要谢谢您。”余娇认真的道,“往后……往后您老了,妤宁给您养老送终。” 程英刚被她前半句太真情实感的话弄得有些不大自在,听了后半句,气笑了,抬手在余娇发顶拍了下,“本公还年轻的很,什么养老送终?胡说!” 他可活不到被人养老送终的那一日。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寿终正寝,依靠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来看,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程英心里再明白不过。 余娇吐了吐舌,只当程英是介意有人说他老,从善如流的道,“义父年轻着呢!上次去街上,不是还有人当您跟我一样年纪?” 程英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眸,瞳孔里多了些促狭的笑意,故意逗她,“哦?本公怎么记得那卖货郎是错认本公是你相公?”biqμgètν 余娇脸上划过尴尬之色,没有接话。 程英却不依不饶,目光移到她粉白小巧的耳垂上,“本公在货郎那儿给你买的坠子,怎么没戴着?” “义父送的东西,妤宁自然要珍重妥善收着,不好弄丢了。”余娇如今应对起他来,已有些得心应手,只管编好听的话。 程英知道她是不爱戴坠子,也没再多为难她,见她只用了一点吃食,就放了下筷子,道,“饭菜不合口味?” 余娇摇了摇头,她没什么胃口,“我吃饱了。”她记得太子捂晕她之前说的那句话,向程英问道,“义父,白日太子给我下迷药前,似乎说了句让我做他的太子侧妃?他无端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是何缘故?” 第八百二十章 去看孤本 虽说她父亲是刘裕,可她并非大夫人所出,也不是京城里长大的真正大家闺秀,太子便是想要娶妃结姻亲寻求扶持力量,也不该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朱悱意不在你。”程英低头喝了一口茶,“我已经让夏宁去审了杨从文,据他交代,朱悱苦于拉拢本公不成,因你是本公的义女,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想借由娶了你做侧妃,让你说服本公扶持他登基。” “可他已是太子,皇上百年之后他自会顺利登基,为何还要这般急于拉拢您?”余娇不解。 饶是程英手掌司礼监和东厂,权势浩大,只要二皇子是太子,那皇位迟早都是他的,又何必非要拉拢程英不可。 程英少见有耐心地给余娇解释道,“皇上忌惮安南侯顾魏,焉不忌惮手握凉州兵权的定北侯?皇上如今要收回顾魏手里的兵权,下一个便会是定北侯冯凌,朱悱不过是怕冯家没了兵权自保后,他的太子之位也会被废,才急于拉拢本公,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bigétν 原来是这样,余娇还以为是薛蓉有身孕的消息被太子知道了,暗恨她给薛蓉看诊,才会如此算计她。 余娇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朱悱将她迷晕后,为什么会指使杨从文玷污她的清白。 而且……她昏迷后被人拖去寝殿的时候,有人悄悄让她吸了解迷魂药的药粉,只是药量轻微,刺激她勉强能够清醒过来。 勉强恢复神智后,她便躺在床上伪装昏迷,这才令她在杨从文入帐上榻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用木簪一击狠狠刺中他的咽喉,捂住他的嘴,勉强保住自身。 朱悱也是自大,寝殿里只留了杨从文一人,不然恐怕她根本无法脱险。 余娇猜不到究竟会是何人在暗中帮助她,或许是谁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奸细,想要坏太子的事,才故意而为,插手帮了她一把。 “你睡了一整日,晚上若是睡不着,我叫人去书房给你取些医书送来,我这里倒是有不少孤本。”程英见夜已深,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余娇身上还有些提不起劲,原是打算回床上再躺一躺,闻言她有些惊喜,“孤本?那我能去书房里看吗?” 程英见她乌溜溜的圆眼睛里闪着亮光,脑海里不由浮现娇娇的面容,老师从前收藏了不少孤本,师妹对那些孤本也是珍而重之,很是爱惜,他微微一笑,“你去便是,让这丫鬟给你带路。” 程英随手指了个丫鬟,那丫鬟忙上前道,“奴婢喜鹊见过小姐。” 余娇让蒹葭去掌一盏灯,跟着喜鹊就要往书房里去。 程英走出屋门,突然想到书房里那些画像,他脚步一顿,回身与余娇道,“书房里的那些字画不要动,也不许翻看。” 余娇颔首,一口答应,“义父放心,我只看医书。” 待程英走后,余娇就跟着喜鹊去了书房,程英的书房很大,书架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书册,各种藏书都有,其中医书竟是最多的。 余娇随手拿了一本,竟是后世已经失传的《素女脉诀》,她眼睛一亮,很是欣喜,小心翼翼的捧着这本医书就坐在书房里的软塌上看了起来,怕自己看得入了迷,忘了外物,她便打发了蒹葭和白露下去歇息。ъitv 蒹葭却是不肯,三番两次的出事,让她现在不敢离开余娇左右。 最后余娇只得同意让她在书房里守上半夜,白露先去歇息,等下半夜白露过来换蒹葭去歇息。 第八百二十一章 画像 余娇果然捧着医书看得忘了时辰,直到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才从纸张上抬起头,见守在书房里的人已经换成了白露,她出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丑时末了。”白露道,“姑娘可要回房里去歇息?” 余娇点点头,程英书房里的医书太多了,左右她一时半刻也看不完,她下了软塌,将手里的《素女脉诀》合上放回到书架。 却不小心碰掉了一副画卷,画卷并未系绳,掉落在地上铺散开。 余娇记着程英的话,忙蹲下身想将画卷合上放回原处,只是这一低头,却微微一征。 画卷上的女子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怀中抱着只琵琶,螓首微低,弯唇浅笑。 这熟悉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前世那张脸。 她呼吸一窒,有些惊诧,却又注意到画中女子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裙,梳的是垂挂髻,分明是梁无双。 余娇从未见过梁无双这般温婉浅笑的明媚模样,第一眼看去,才错以为画中人是前世的自己。 她默默捡起画卷,心道自己真是昏了头。 一旁的白露也看到了画卷,“这是那位无双夫人?” 余娇听了她的话点点头,果然是她对自己前世的长相太敏感了,白露不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梁无双的画像。ъitv 她若无其事的合上画卷,吹掉沾上的灰尘,踮脚放回了架子上。 “那位无双夫人似乎没有画卷上这么好看。”白露随口说了句。 是没这么好看,余娇心里也是赞同白露这句话的,不过画画的人用了情,画出来的神韵自然是最美的。 她环顾了眼书房,注意到不光是画缸里塞满了画卷,就连书案上也堆积了许多,余娇没去打开那些画卷。 程英既然特意交代她不要碰这些字画,想来这书房里的画卷应当都跟梁无双有关。 回到房里的时候,余娇还在琢磨程英对梁无双的心思。虽说程英是阉人,可到底也是男人,谁说太监就不能用情了? 那一屋子画像证明,程英待梁无双并不像是她上次所见那般冷淡,甚至可谓是用情至深,只有放在了心尖尖上,才会画一屋子的画像,珍藏着。 想到画卷上的梁无双抱着琵琶,余娇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难怪程英喜欢听琵琶,又是给她送琵琶,又是让她弹琵琶,这大概也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余娇闭眼躺在床榻上,脑海里又浮现很早以前,在茶楼里第一次见到程英的场景。 他那个时候,就是为了梁无双专门去的茶楼。 那会儿,余娇尚且不知陆瑾和梁无双之间的渊源,这会儿细想起来,程英去茶楼里接梁无双的举动,似乎是在向陆瑾示威。 男人只有喜欢极了女人,才会介意她曾经的爱慕者,吃飞醋一般做出一些极富有占有欲的行为。biqμgètν 想通这些,余娇心里还是有些困惑,梁无双已经跟了程英,是程英的人,他这般喜欢她,只管带在身边宠着爱着便是了,他权倾天下,旁人自然也不敢在背后乱嚼舌头的。 可程英为何要故作冷淡的对待梁无双? 若只是拈酸吃醋闹别扭,以程英的强势性格,只会更牢牢的将人绑在身边才是,更遑论梁无双分明也是极力想要讨好程英的,那就证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余娇实在想不明白,左右这事儿与她也不大相干,便不再去想了。 她只需记着,往后再见了梁无双,对她要客气一些,至少明面上不能再叫她下不来台,省的程英秋后算账。 第八百二十二章 该杀了他的 翌日,是个艳阳天,临近春末,天气愈发暖和起来。 余娇睡醒的时候,已是晌午,蒹葭进来伺候她洗漱,听到余娇肚子叫的声音,笑道,“姑娘可是饿了?丫鬟们已经去厨房传膳了。程掌印知道您昨个儿睡得晚,进宫前交待让您多睡会儿,奴婢这才没敢叫您。” “无妨,是我昨夜贪着看书,睡得太晚了。”余娇漱了漱口,穿上蒹葭从柜子里拿出的紫绡翠罗裙,尺寸倒是刚刚好,蒹葭特意给她选了根紫檀水晶玉簪。ъitv 用过饭后,余娇没在赤鸢胡同逗留,让下人去备了马车回府。 昨日入宫,一夜又未归,家里人难免会担心,她还想去打听打听宫里的事究竟有没有传出去。 刚踏上马车,一匹快马疾行而来,余娇回身看去,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竟是多日未见得顾韫,他俊朗飞扬的脸上难掩担忧,在看见余娇后,勒马翻身跃下,三两步来到余娇跟前,他上下打量着余娇,焦急的问道,“你有没有事?” 他又压低声音,“宫里的事我听说了,朱悱那狗东西……”他狠狠咒骂了句,旋即伸手想要去查看余娇身上有没有受伤,却又克制的停在了半空中。 余娇看出他的担心着急,对顾韫微微一笑,“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 顾韫脸色仍是紧绷的,重复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自接到消息那一刻,顾韫后背都是冷的,这一路疾驰过来,他整颗心都提着的,在战场上杀敌面不改色,这一路御马抓着缰绳的手却都是抖的。 他不敢想象,若是余娇真在宫里出了什么差池…… “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顾韫声音有些沙哑,他胸腔里情绪起伏挤压得厉害,盯着余娇的双眸都有些微微泛红,是真的后怕。 “子期走之前明明交待过我要护好你,我不该……不该因为置气,这么多日都不去找你的。”顾韫还是没忍住,握住了余娇的手。他有些憎恨自己,明明说过要对她好,护着她的。 余娇本想抽出手,却觉出顾韫手心冰冷,还覆着一层湿汗,明明今日天气这样好。 “已经过去了,昨日虽然惊险了些,不过我并未受伤。”余娇放轻声音,去安抚他。 顾韫有些压抑不住心底涌动的愧疚,他看着余娇唇上被咬破的地方,不敢去想她是怎么在东宫挨到夏宁去救她的,快速背过身去,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湿意。 “没受伤就好。”顾韫背着身,掷地有声的道,“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他那样喜欢她,一心想娶她过门,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怎么能由人这样欺负?一想到朱悱的腌臜心思,顾韫就浑身满是戾气,他当初就该杀了杨从文的! 余娇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却也感动顾韫会这般担忧她,她温和的说道,“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也别因我大哥哥交待过,就怨怪自己,我这么大的人了,本就不该由谁护着,论说起来,其实更该怪我自个儿,没留心才着了道。” “恶人包藏祸心,防不胜防,哪有怪自己的道理?”顾韫一脸不赞同。 余娇笑了笑,顾韫这话放在现代,那就是哪有受害者有罪论的道理?做坏事的是恶人,怎么也不该去指责那些受其害的受害人。 “是啊,他们满腹算计,这是谁也预想不到的,你别难受了。”余娇对他说道。 顾韫心情平复了些,他道,“你这是要回府?我送你。”ъitv 余娇点点头,弯腰要进马车,忽然又顿住,脸色变了变,朝顾韫问道,“宫里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已经传开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风吹草动 顾韫看出了她的担忧,忙摇头说,“是宫里相熟的人给我递的消息,昨日之事未曾在宫外闹出什么动静,再者程英放了话,不会有人敢乱说的。” 余娇松了口气,顾韫一路护送着她回了刘府。 顾韫下了马,送余娇进了府门,他踌躇道,“明日我带你去郊外跑马可好?” 余娇本是想拒绝的,她还未开口,顾韫就看着她,低声小心翼翼的说,“你……不必觉得有负担,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不会再叫你为难的,你要愿意拿我当哥哥也无妨的。” 他早就想明白了,余娇爱慕谁是她的自由,但他乐意对余娇好,乐意喜欢她,不需要她还什么,也不需要她有任何负担。biqμgètν 顾韫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余娇若是再拒绝,倒显得有些过于介意了。 她想了想,说,“那明日我叫上二姐姐一道去。” “好。”顾韫只是想带她去郊外走走散散心,听她答应下来,唇角多了丝笑意,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那明日我帮你选匹乖巧的马。” 余娇点了点头,邀请他进府里喝杯茶再走,顾韫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明日巳时我来接你。” 余娇目送顾韫离开,才转身回了府里,还未走到映月榭,就有小厮过来道,“老爷听说三姑娘您回府了,叫奴才请您去书房一趟。” 余娇跟着小厮去了前院刘裕的书房,她猜想父亲应是知道了宫里的事,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遑论是宫里发生的事情。 顾韫都能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父亲身为次辅,耳目聪明,多少也会听到一些风吹草动。 果不其然,余娇一进书房,刘裕就紧张的看着余娇,温和而又关切的道,“昨日东宫的事我都听说了,还好湛行去的及时,你可有被惊吓到?” 余娇坦诚的道,“昨日在东宫里是有些害怕的,事情过去,就好多了。” 刘裕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原就不该让你进宫的,是父亲没照看好你。” 余娇听不得长辈说这种话,心里有些自责,她回京后,虽与刘裕这个父亲不算亲近,但她知道刘裕待她很好。 刘裕见她脸色仍有些苍白,让她坐下说话,温和的说道,“东宫里的事程英都处理干净了,牵扯不到你的身上,也不会有人中伤你的清誉。虽说杨从文被阉做太监,在外面惹起不少风闻,但外头都以为他得罪了程英。” 余娇有些微惊讶,昨夜程英只与她说教训了朱悱和杨从文,却没说断了杨从文的子孙根,将他变成了太监。 她心里是有些解气的,也有些感谢程英,他昨夜说的那些话,竟全都做到了,东宫的事半分没有牵扯到她的身上,而杨从文和朱悱两人,他也的确都帮她狠狠教训了。 刘裕见余娇脸色憔悴,就没再多说旁的,换了话题,“等入了夏,便让你母亲带你和瑶玉去平凉府住上一段时日,那里风光甚好,没有京城诸多烦扰和拘束。” 余娇是有些期待去平凉府看看大漠雪山的,她点点头。 刘裕笑了笑,温声叮嘱她,“快回去歇着吧,若是身子不适,就唤人过来跟我说。” 余娇站起身,也温情的说了句,“父亲您也不要总是忙着处理公务,多注意身体。” 刘裕看着余娇离开,他轻叹了口气,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叫了个身材高大的下人进来,吩咐道,“务必将这封信送去岭南,让大公子亲眼看到。” 子期的人肯定早已经将昨日东宫里发生的事传信给他,刘裕知道他有多看重余娇,知晓昨日的事后定恨不得将朱悱给碎尸万段。 他实在有些担心刘子期怒火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这才特意修书一封让人送去。 第八百二十四章 事出有因 第二日,顾韫来接余娇去郊外跑马,才发现院里有许多姑娘。 沈菀率先笑着出声向顾韫问好,宋静容也从容大方的道,“顾小侯爷安好。” 崔琼也紧随其后,脆生生的问好见了个礼。 魏敏是最后起身的,她看着顾韫,神色不大自然,晃神片刻,才语气有些生硬的道,“见过顾小侯爷。” 顾韫看着这一屋子人,有些意外,他目光落在余娇身上,“你……今日有事要忙?” 余娇见他以为自己要负约,摇头解释道,“这几日天气很好,大家都想去郊外转转。”她昨晚上去找瑶玉说起去郊外跑马的事,刘瑶玉爱热闹,一听是要去郊外骑马踏青,便提议叫上沈菀、宋静容她们,这才有了今日这个场面。bigétν 顾韫应了一声,“我让人再去牵几匹马。” 魏敏见他自进屋,视线片刻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微微抿唇,神色有些黯然。顾韫大抵从来都不记得她是谁,也从不曾留心过她,她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宋静容温婉笑道,“顾小侯爷不用麻烦了,我们各家里都养了马的,今日下人们也都各自备好了。” 去郊外的路上,她们几个姑娘乘的是马车,顾韫独自一人在外面骑马,魏敏坐在靠车窗那侧,目光一直透过摆动的车帘,追逐着他的身影。 余娇在她手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魏敏微微扯了扯唇,露出一个佯装无碍的笑容。 “前日的事,你们听说没?”崔琼是个安静不住的,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刘瑶玉,一副拉着她们说悄悄话的模样,“大理寺少卿杨旭之子不知如何得罪了程掌印,竟被他在宫里废做了阉人!我听我二哥哥说,程掌印还叫人给杨旭传话,说是他赏杨从文进宫做太监,好叫他贴身伺候太子殿下。” 宋静容点点头,“这事儿闹得动静不小,我也有所耳闻。” 刘瑶玉这两日一直待在家里,压根没听说这件事,闻言,她眼睛一亮,好奇道,“我怎么没听说?杨从文怎么会得罪那程英……程掌印?他不一贯是个趋炎附势的狗腿子,巴结程掌印还来不及,怎么会想不开要去得罪那樽煞神?”她看向余娇,“三妹妹,你前日不是还去了宫里,你可知道这件事?” 余娇面不改色,摇了摇头,“我去长乐宫里给薛贵妃请过脉后,就出宫了,出宫的时候倒是遇见了程掌印,他唤我去了赤鸢胡同,脸色也一如平日,不像是发过怒,并未说起 ъitv这事儿,我也不曾知晓。” “他视人命如草芥,素来杀人不眨眼,脸上自然瞧不出什么来。”崔琼接话道,“我听说,那位惯是喜怒无常,前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就将人给剥皮了。” 余娇从前也是这般觉得,但前日得程英庇佑,加上与他相处了这段时日,熟悉了,就不觉得程英有传闻中这样可怕。 “程掌印这样做,或许是事出有因,毕竟杨从文实在算不得什么品行端方之人。”余娇忍不住说道。 崔琼这才想起余娇还认了程英做义父,她吐了吐舌,赶忙去抱余娇的手臂,“三妹妹,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别跟你义父告状,不然……”她歪着脖子,伸了伸舌头,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不然我恐怕要死得很凄惨!” 崔琼一贯少女心性,可爱的紧,余娇笑了笑,“不过是些女孩家的悄悄话,我与他说这些做什么?” 魏敏记起杨从文还曾与秦光在杏楼欺负过余娇,顾韫曾为余娇出头,她道,“杨从文从前跟着秦光横行霸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程掌印教训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宋静容有些赞同的点头。 倒是沈菀,忍不住出声朝余娇问道,“你真将他当做义父?” ъitv 第八百二十五章 何等美貌 余娇听她这样问,微微一征,若说从前,她自然是不会的,但经过了前日的事儿,她心里已打算认真将程英奉做义父看待了。 余娇坦荡的浅笑着点头,没有否认。 沈菀见状,神情有些复杂,她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却又忍了回去。ъitv 余娇大抵能猜到沈菀的心思,她父亲是翰林院的大学士,自幼饱读诗书,虽性子温婉,却是个三观端正,极有风骨之人,应是十分不齿程英那般弄权的奸佞。 余娇不想跟沈菀讨论程英,她理解沈菀这样看待程英,但是无法像沈菀一样,嫉恶如仇。 程英虽是个奸佞,但他待余娇的好,余娇无法否认,所以做不来那等嘴上假惺惺的正气浩然。 “这两日宫里倒是热闹,我还听说圣上新封了个妃子,昨日进宫就被圣上封了妃位,好不风光!”崔琼又兴致勃勃的说道,“据说这位娘娘是从咸阳来的,父亲只是个微末小官,是在圣上去小君眉山礼佛的时候,偶然遇见的。” 余娇听到小君眉山不由的就想起住在后山养兔子的妹姝姑娘,她还记得那次偶然撞见程英与妹姝在庭院里说话,那时妹姝似乎就问过程英她何时能入宫。 “你说的是圣上新封的姝妃?”宋静容显然也知道这件事。 崔琼点点头,“我听人说这位淑妃娘娘甚是貌美,丝毫不逊薛贵妃。” 相较她们二人,刘瑶玉、沈菀和魏敏她们则消息没这么灵通,她们都不知此事,沈菀知道崔琼向来说话不设防,提点她道,“这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莫要说淑妃不逊薛贵妃娘娘这等话。” 崔琼嘟嘴,“我又不傻,只跟你们才敢这样说。”她又说道,“我就是好奇那位淑妃到底生得何等美貌,竟能一进宫就被封了妃位。” 按照太晏礼制,入侍宫中,得先从品级最低的常在一步步晋升才是,饶是宠冠后宫多年的薛贵妃,当年在潜邸时就嫁了明正帝,可明正帝登基后,她也是从三品昭仪才慢慢被封为皇贵妃的。biqμgètν 而这位淑妃一进宫就是二品妃子,还有封号,只比薛贵妃的品阶低一级,实在令人咂舌。 余娇抿了抿唇,若这位淑妃真是妹姝姑娘,那她的美貌的确不输薛蓉。 “恐怕这位淑妃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宋静容缓缓说道。 几人都认同她的话,薛蓉被明正帝独宠这么多年,在后宫一人独大,连冯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这位淑妃一进宫就获得帝王这样的殊宠,薛蓉哪里能容得下她! 余娇在心里也为妹姝捏了把汗,薛蓉如今刚怀了身孕,若能诞下龙嗣,只会锋芒更甚。 许是因为妹姝住在山里,又养了那么多只兔子,余娇对她的印象颇有些清心寡欲出尘不染,余娇私心里觉得她那样的姑娘,不该去深宫那等吃人的地方。 只是人各自有不同的人生,妹姝入宫显然是早就打算好的,只是不知程英安排她进宫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余娇又想到后山里那些白绒绒的兔子,也不知妹姝入宫,那些兔子又是如何安置的。ъitv 她突然起意,想去莲溪庵一趟。 第八百二十六章 跑马 到了城郊,几人下了马车,各自叫下人将备好的马牵了过来。 余娇注意到她们都很熟练的上了马,就连崔琼的骑术也可圈可点,魏敏坐在马上更是英姿飒爽。bigétν 想来京里的世家小姐,不只擅长琴棋书画,就连君子六艺也有所涉猎,并非都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大小姐。 “好些日子不曾骑马了,今儿咱们比试一场如何?”刘瑶玉笑着与其他几人道。 魏敏瞧见顾韫牵着马朝余娇走去,她收回目光,“比就比,彩头怎么算?” 刘瑶玉想了想,道,“谁赢了,珍宝阁的首饰一人送一件。” 沈菀和宋静容都表示没有意见,魏敏抓着马缰绳,微微压低身子,“那就这么说定了!” 刘瑶玉轻‘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一马当先,率先奔了出去,她还在马背上边回头,边朝余娇喊道,“三妹妹,你跟顾小侯爷慢慢学,我们可就不等你了!” 魏敏紧随其后,沈菀和宋静容也跟了上去。 崔琼挥鞭催马,急道,“你们等一等我啊!”也一阵烟似的追了过去。 看她们策马狂奔,身轻如云,余娇杏眸里流露出羡慕,见顾韫牵了马过来,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刚走到马儿身边,就被它喷了个鼻息。 顾韫见状一乐,他摸了摸马头,马儿瞬间就温顺了下来。 “不要站在马后面或右侧,马怕生人,胆子较小,一受惊吓很容易踢人。”顾韫让余娇学他的动作,去抚摸马头。 “这匹马很温顺,轻易不会踢人,你莫怕,我先教你上马。”顾韫说着,抓着马鞍,给余娇做了个翻身上马的动作,很是潇洒流畅。 余娇试着学他,只是抓住马鞍,脚一离地,就难免心生怯怕,动作笨拙又不得要领,磨蹭了许久都没能成功。 顾韫很有耐心,将上马的动作拆分开,教余娇先一只脚去踩马镫。 “抓马鞍,左脚发力,抬腿上马。”顾韫扶着余娇,不急不躁的道。biqμgètν 有他扶着,余娇总算是顺利上了马背,只是骑在马背上,身子晃晃悠悠,她不由紧紧抓着缰绳,一动也不敢动。 顾韫见惯了余娇镇定自若的给人看诊剖腹,这会儿见她坐在马上僵硬而又畏手畏脚的娇憨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余娇以为他在笑话自己,面上多了些赧色,“你自小在军营长大,父亲又是武将,自然擅长骑射,我……我又不曾骑过马……” “我初学骑马的时候,比你还要笨拙,还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你初次上马已经很好了。”顾韫煞有其事的道。 他虽面上笑余娇,但对教余娇骑马一事体贴细心,并不急躁,也乐在其中,“我先带你跑一圈,等你熟悉了在马背上的感觉,再教你骑术。”bigétν 他翻身上了马,余娇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韫就已经坐在了她身后,他伸出长臂,扯住缰绳,宽阔的怀抱将余娇笼罩其中,道,“坐稳了。”便收力一扯缰绳,马儿瞬间就跑了起来。 余娇一惊,身子因为惯性不受控制的就朝后面歪去,因为身后有顾韫,她并未落马,而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随着马蹄的一起一落,上下颠伏。 第八百二十七章 骑行 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往身后退去,温暖的风在不断拂过脸颊,余娇僵硬的肢体渐渐放松下来,绷挺的背也开始柔软下来,心中的紧张感慢慢消失。 骑马的确有种很畅快放松的感觉,让人觉得自由。 跑了一阵,顾韫让马儿放慢了速度,他贴近余娇耳侧,教她道,“双手要各持一缰,缰绳自无名指及小指间绕出握在拳心,拇指压于上。” 他展开手去给余娇看,“就像这样。” 余娇应了一声,顾韫将缰绳递给她,余娇学着他的样子,将缰绳缠在手掌心。 顾韫在她身后又道,“扯僵硬的松紧可以掌控马匹的快慢。” 余娇试着紧了紧缰绳,马儿果然加快了速度,她又赶快松了松缰绳。 顾韫轻笑一声,继续告诉她经验,“马在快速奔跑时,要夹紧马背。骑马想要不颠,身体就要随着马跑动的节奏起伏,不要坐实在马鞍上,不然五脏六腑都会被颠出来。” 余娇消化了下,试着夹紧马腹,身体随着马背起伏。 顾韫见她胆子大了起来,就将两根缰绳全都递给了余娇。 余娇有些犹豫,“万一摔下马……” 顾韫直接将缰绳塞进了余娇的手里,格外自信的道,“我就在你背后,不会让你摔下马的,即使落马,我也能保你安全无虞。”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两根缰绳,试着去驾驭身下这匹马。 大概有顾韫跟着,余娇心里没那么慌,倒像模像样的骑行起来,她还试着松紧缰绳来掌握马儿速度的快慢。 顾韫在她身后夸赞道,“你学的很快,这就已经是会骑马了。” 余娇抿唇微微一笑,自信心也大为增加,她觉得自己今日应该就能学会骑马了。biqμgètν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前面就变成了弯路,余娇急急忙忙问道,“我怎么操控它转弯?” 顾韫道,“别慌,左边缰绳往内侧拽。” 余娇忙按照他说的去做,顺利的操控马转弯拐进了一条山林小道,小道并不平坦,还有一个高坡。 马转弯的时候,余娇太过紧张以至于拽紧了缰绳,马狂奔着就朝高坡上奔去,余娇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几乎要被掀下马背。 顾韫快速伸手,握住了余娇手中的缰绳,对她道,“身体前倾,压低腰。” 余娇行医多年临危不乱的本能,让她照着顾韫所说的去做了。 她感觉到身后顾韫贴了上来,也跟她一样向前压低了身子。 有顾韫控缰,两人非但没有掉下马,而且顺利的上了高坡,下坡的时候,顾韫又在她耳后提醒道,“身子后仰。” 余娇照做后,意识到这是为了在马背上保持重心平衡。 等下了坡,顾韫便让马放慢了速度,走到平坦地方,他翻身跳下马,去看余娇的面色,问道,“没吓到吧?” 余娇摇了摇头,“没有。” 顾韫笑了笑,“马飞奔的时候,双边缰绳向后猛拉,可以让马停下来。”他将手递给余娇,“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再学?” 余娇没有下马,她道,“我想自己骑试一试。”她对想学的东西,骨子里还是有些执拗在的,一如学医。 顾韫眸中多了些欣赏,他将手指到唇边,吹了声口哨,没一会儿就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匹枣棕色的高头大马自己跑到了顾韫身边。ъitv 顾韫上了马,对余娇道,“你尽管大胆的骑,我跟在你身后,不会让你受伤的。” 第八百二十八章 往事 余娇对他笑了笑,扯住缰绳,纵马跑了起来,顾韫驾马跟在她身后,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身上,以防余娇万一坠马,他好能及时相救。 不远处有个十里亭,刘瑶玉几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正坐在亭子里歇脚说话。 见魏敏时不时的往亭子外面看,颇有些心不在焉,崔琼说道,“你怎么神思不属的?拔了头筹,赢了我们一人一件珍宝阁的首饰,还不高兴啊?” 魏敏回过神,“你要是舍不得,便算了。” “别啊,一件首饰而已,我哪有这么小气。”崔琼忙说道。 宋静容犹豫了下,道,“我听说你母亲在给你相看人家?” 魏敏眉宇间多了些淡淡的愁绪,她微微点头,苦笑道,“母亲说我年龄大了,再耽搁几年,怕是不好找人家。”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发愁。”刘瑶玉安慰她道,“魏伯母眼光定不会差的,必会给你挑选个如意郎君的。” 沈菀却是知道魏敏心仪顾韫的,也猜出了魏敏心情不佳的原因,便说道,“坐了也有一会儿了,不如我们回去看看顾小侯爷可教会了余娇骑术?”bigétν 崔琼率先起身去牵马,其他几人也正要出凉亭,就瞧见夹道上有两人骑着马过来了。 余娇也看见了站在凉亭里的几人,用力一扯缰绳,令马停了下来,紧跟着他的顾韫也勒停马头。 刘瑶玉眼睛一亮,笑着夸她,“三妹妹,你这么快就学会了?” 余娇抓住马鞍,下了马背,站定后,才对着刘瑶玉高兴的道,“骑得不太好,勉强算是学会了。” 她又回身看向顾韫,“多亏了顾小侯爷倾囊相授。” 顾韫也翻身下了马,看着她扯唇笑了笑,“是你聪明,自己学的快。” 不远处的魏敏看着这一幕,不自觉的咬住了唇瓣,直到吃痛才回过神来,克制的移开了目光。 她如今心里已经不怨余娇了,只是看着顾韫和她站在一起,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不舒服。 她也不想怨天尤人,顾影自怜,可爱使人嫉妒,自私,狭隘。 魏敏在这一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定定的看向顾韫,“顾小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韫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随魏敏去了离凉亭稍远一些的地方。 魏敏在一棵柳树旁站定,她眸光深深的看着顾韫,瞳孔里的心仪和爱慕都不遮不拦。 顾韫被她盯得有些不明所以,他不自在的随手折了根柳条, ъitv主动开口道,“你是魏尚书家的姑娘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魏敏听了这句话,唇角绷紧了几分,止不住的难过,她笑的凄清,“果然……顾小侯爷不曾记得我。” 顾韫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他只知道魏敏是刑部尚书魏忠的女儿,勉强能认得,实在不明白魏敏为何会这样说。 “明正五年上元节,也就是六年前,我在街上遇到了拍花子,被人迷晕过去,是你从人贩子手里将我救下来的。”魏敏说完,自嘲一笑,“顾小侯爷应是不记得了。” 顾韫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我记得的,那时候我刚从岭南回京城不久。”他那年上元节被母亲赶出门去街上看花灯,见有几个人扛着麻袋鬼鬼祟祟,一眼就断定那麻袋里装的是人,便悄悄跟了上去。 发现那几个人竟是做拍花子行当的,便从那几人手中救下了两个被迷晕的小姑娘。 顾韫这会儿回想起来,倒是对魏敏有些印象了,他记得当初救下的两个姑娘,一个醒来后哭哭啼啼,另外一个姑娘则是不哭不闹,虽然浑身发抖,还故作镇定的问他叫什么住在哪,等她回了家便带家里人登门报恩。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只能回味 顾韫哪里用得着她报恩?他并未告诉小姑娘自己的名字,小姑娘临走前与他说,她姓魏,住在九思巷,日后顾韫若是遇到了难处,可上九思巷魏家求助。 顾韫听过后就给忘了,他那时候刚回京城不久,并不知九思巷姓魏的是什么人家,后来知道刑部尚书魏亭之住在九思巷的时候,根本忘了这一茬。 听魏敏这般说,她像是早就认出了自己,顾韫当她是为了当年的事要道谢,笑道,“当年我不过是碰巧遇到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魏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魏敏听他说得这般轻松,心里愈发苦涩,那年上元节宫宴,她去宫门外接父亲,见到了从宫里出来的顾韫,就认出了他来,问了父亲才知道他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顾韫。 后来父亲回乡祭祖,她随母亲一在乡下住了半年,再回京后,京城里就多了许多有关顾小侯爷的传闻,外面都说他如何嚣张纨绔,不学无术,整日斗鸡走狗,在街上惹是生非,看哪个世家子弟不顺眼就动手打人,偏生又得圣上宠爱,年纪轻轻就袭了安南侯府的小侯爷爵位,惹得京里人很是头疼不齿。bigétν 魏敏却是不信的,她脑中出现的总是那个在她睁开眼,站在她面前,整个人都好似发着光的顾韫。 鲜衣怒马,少年侠气。 后来在刘家的筵席上,魏敏见到了顾韫,她那时年少羞怯,想上前跟他说话却又不敢,从刘瑶玉那里听来顾韫与刘家大公子交好,她自那时起,便时常会去找刘瑶玉玩,但她们姑娘家多是呆在后宅,顾韫又不是整日去刘府,她在刘府也并不是常常能见到他。 她便有意无意的从刘瑶玉那儿打听顾韫的喜好,知道他有一身好武艺,就闹着让爹爹请了武师教授她习武,射箭,一身骑术练得比一些世家公子还要好。 第一次与顾韫说上话,还是因为刘家大公子要出远门去江南经商,刘瑶玉不舍得他,哭红了眼睛,顾韫那日也在刘府,送别刘大公子后,顾韫突然转身走到她面前,跟她说,“魏小姐,子期说他二妹妹还要劳烦你帮着宽慰几句。” 魏敏当时抬眼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站定的那一刻,就紧张得头脑都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乱的点头。 顾韫笑了笑,便走了。 他走后,魏敏心里后悔不迭,不由埋怨自己当时为何那么木讷,竟都不曾开口回顾韫一句话。 那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断的猜想着顾韫还记不记得她,九思巷只有她们一户姓魏的人家,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魏敏想着顾韫兴许早就认出了她,只是一个姑娘家被人迷晕带走这种事不宜宣扬,才故意不提及的。 再后来,她每次见到顾韫,便会故意找法子上前与他说话,虽然只是欠身施礼,说句问好的话。 顾韫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也会唤她一句魏姑娘,只是这样的回应就能令魏敏心情波澜许久。 到了碧玉年华,魏敏突然开了窍,日渐发现,自个儿原来是爱慕着顾韫的。 她愈发关注顾韫,小心而又羞怯的掩藏着自己的心思,却也开始期待,哪日能与他执手,彩冠红裳站在一起,迎亲朋,跪天地。 直到有一次,她故意在顾韫面前掉了香囊,丫鬟明明瞧见香囊是被顾韫给捡走了,魏敏却迟迟等不到他送来,最后反倒是瑶玉将香囊还给了她,还与她笑说,“顾小侯爷捡到了你的香囊,却不知道你的闺名,让下人交到了我手上。” 香囊上绣着敏敏二字,魏敏接过香囊的那一刻,只觉得荒谬,鼻头酸涩,她差点没忍住在瑶玉面前掉下泪来。 他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那日撑到离开刘府,魏敏坐在马车里无声地落泪,像是淋了一场大雨,又像是了喝了一碗又苦又涩的药。 她那些遮遮掩掩,却又欲盖弥彰的心思、羞怯,原来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第八百三十章 共白首 魏敏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顾韫的话,有酸涩涌上心头,大抵她于顾韫不过是不足挂齿,顾韫于她却是满腔欢喜的放在心上,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了许久,再如何渴望却也无法拥有,只有站在他身后的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看向他。 “顾韫。”魏敏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的名字,可没人知道这两个字在她的喉头舌尖早就碾转了无数次。 “我母亲上元节去过安南侯府,你可曾知道?”魏敏直直的看着他,执拗的想要问个清楚。 哪怕有一点点可能,顾韫只要给她一点点回应,就算是飞蛾扑火,就算是深渊万丈,她也可以一跃而下,勇敢的向他行去。 顾韫感觉到魏敏看他的眼神好像带着灼人的温度,里面似乎藏着他看不懂的情愫,他摇了摇头,“魏夫人去安南侯府是有什么事吗?”bigétν 上元节的时候他还被圣上软禁在府里,整日闲的无聊,倒是不记得有发生什么事情…… 顾韫突然想起,似乎母亲去他院里跟他提了一句,有哪家的夫人上门,表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他一门心思都在余娇身上,没仔细听,就让母亲去将人给打发了,还说自己的亲事要自个儿做主,他有喜欢的人了。 母亲知道他喜欢余娇,只笑着说让他多花点心思,早点叫人小姑娘对他动心,好把她的儿媳妇给迎进门,就去将人给回绝了。 顾韫用手指掰着柳条,有些不自在的想,那上门想议亲该不会就是魏家夫人吧。 “我母亲是为我的婚事去的。”魏敏闭了闭眼,她以为这样的话会很难说出口,可真正说出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不过是放下所谓的自尊和心气罢了。 顾韫捏着柳条的手指微微一僵,柳条直接从他的指缝间掉在了地上,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魏敏静静的看着他,春末的暖风拂过两认头顶的垂柳,枝条轻柔摆动,枝叶罅隙中有光影洒落在两人身上。 被这样的光影笼罩在一起,魏敏就觉得她仿佛真正的靠近了顾韫。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影子是贴近的。ъitv 好似过了一瞬,又好似过了很久,魏敏眼眶微红,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再次主动说道,“我知道你心有所属,她于你就像你于我一般,我只想问问你,你还要喜欢她多久?若有一日,她嫁了人,你是终身不娶?还是也愿意另娶他人的?” 如果是一年,三年,五年,她愿意等下去,等着那一日。 顾韫听了她的话,是有些震惊的,他从没想过魏敏会喜欢她,而魏敏的表现太过认真,就好像是喜欢了他许久一样。ъitv 顾韫的情绪一时之间很复杂,大抵是前些时候才被余娇拒绝过,被心仪之人婉拒的后的难受与失魂落魄他才刚刚体会过。 他看着魏敏,极力在脑海中想一些温和的婉拒话语。 最终,顾韫还是神色认真而又赤诚的道,“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会一直喜欢下去,也许哪一日就不喜欢了。可今时今日,我只想对她好,也只想娶她为妻,与她共白首。” 他回应的真诚,这样的话虽然直白,可顾韫觉得自个儿应该与魏敏说清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不该白白耽误人家姑娘。 也是这一瞬,他突然有些懂了,余娇为何会那样直截了当的与他说清楚,甚至一点可能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第八百三十一章 彻底死心 “若有一日,她嫁了人……”顾韫苦笑道,“我便不纠缠她了。”他说完,又正色看向魏敏,“魏姑娘你性情洒脱,以后自会遇得良人,我顾韫性子顽劣,在京城不过是个游手好闲,靠祖辈蒙荫的浪荡子,实在没什么可值得你惦记的。” 魏敏脸色惨淡,她执着的看着顾韫,问道,“我于你就断无一丝一毫的可能吗?” 顾韫往后退了一步,“魏姑娘今日的话我就当从未听过,往后也不必再提。” 魏敏强忍住泪意,给了自己最后的体面,“多谢顾小侯爷为我的清誉着想。” 她视线有些模糊,忙背过身去,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哽咽,“顾小侯爷先回吧,我想再透透气。” 顾韫看了眼她的背影,静默了一瞬,道,“此处荒僻,魏姑娘莫要走远了。” 待身后脚步声走远了,魏敏才转过身来,眸子红通通的,脸颊上的泪珠像是啪啪的落在绣鞋上,氤氲出好大一片的湿痕。 她早就想到会是这个场面,可若不问个究竟,说个明白,她总是不甘心的。 如今这样也好,捅破问清,尘归尘,土归土,她也就彻底死心了。bigétν 魏敏没敢让自己落泪太久,怕叫刘瑶玉她们给瞧出来,她用帕子擦干泪痕,收拾妥帖,才回了凉亭。 却见凉亭里只剩下余娇一个人,亭子外拴了两匹马。 余娇见她过来,虽极力佯装出无事的模样,但那泛红的眼睛一看便是哭过了。 “我让她们先走了。”余娇说道。 魏敏像是松了一口气,卸掉了伪装和心防,她消沉的道,“我母亲在给我相看人家,我不想嫁给旁人,就想问问他……” 余娇见魏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消说也能猜出顾韫说了些什么。 她轻叹了口气,“你若想哭便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往后不要再惦记着了。” 魏敏摇了摇头,苦笑道,“已经哭过了,也哭够了。” “爱慕一个不喜欢自个儿的人,终究苦的是自己。”魏敏望着远处湛蓝的填空,像是想通了一般,“顾韫也说了,他不过就是一个靠着祖辈蒙荫、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我魏敏难道还能嫁不出去不成!” 余娇勾唇微微一笑,她知道魏敏嘴上说得轻松,也不过是在粉饰,便笑着附和道,“是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多得是!” 这话惹得魏敏也跟着笑了笑。 等到见魏敏神色比方才要好许多,两人才出了凉亭,准备骑马回去找她们。 “你行吗?”魏敏见余娇上马动作僵硬,有些担心的问道。 她倒是忘了余娇今日才刚学骑马,心里不由感念于余娇的贴心细心,为了她将其他人都打发走,特意单独留了下来。 “应该是可以的。”说出这句话,余娇其实也没多少信心,方才过来的时候,一路都有顾韫跟在她身后,她知道顾韫武艺高强,断不会让她坠马,心里有所依仗,才能骑得稳当。 “不然我们共骑一匹?”魏敏不放心的道。 “人要有敢尝试的精神,不摔跤学不会走路,我自己来吧。”余娇笑着说了这句话,翻身上了马。 如果顾韫不知道自己还会喜欢余娇多久,那她也会等到余娇出嫁那一日,问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 魏敏看着她,突然扯唇笑了笑,也跟着翻身上了马,她好像愈发明白为何顾韫会喜欢余娇了。 跟她呆在一起会让人感觉很舒服,而且越相处,就愈发觉得这人真的很好。 因为余娇骑得慢,魏敏也没有纵马,倒也有惊无险的回到了。 刘瑶玉她们几个凑在一起说笑,顾韫独自一人抱胸倚在一棵树身上,这情景倒也有些好笑,她们一群姑娘家,只唯独顾韫一个男子。 “我三妹妹今儿有出息,只两个时辰不到就学会了人骑马,我做东,咱们去杏楼吃饭!”刘瑶玉颇为自豪的道。 “我早就饿了,那咱们赶紧走吧。”崔琼笑着嚷嚷道。biqμgètν 几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倒也没谁注意到魏敏的异样,只沈菀留心多看了魏敏一眼,不过她一贯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心思透亮,嘴上却也从不说什么是非。 将她们送到杏楼,顾韫假称有事,要先走一步,并未随她们一同去用饭,想是一来顾忌到她们是一群姑娘,跟个外男在一起用饭也不方便,传出去有损清誉,这与去郊外跑马大不相同。 二来,大概还有魏敏的缘故。 顾韫走后,几人进了杏楼,要了个雅间。 沈菀宋静容她们都常来往于杏楼的诗会,伙计因而格外殷勤,饭菜很快也就送了上来。 只是这顿饭却吃的不是很太平,余娇才刚用了几口,就有人敲响了雅间的房门。 第八百三十二章 荒谬真相 丫鬟以为是店里的伙计来上茶就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身着月牙白褙子,素雪绢裙的梁无双,她今日未施粉黛,倒显得清秀柔弱,有种楚楚可怜之姿。 雅间静了一瞬,刘瑶玉还记得那日她在梅园讥讽余娇的傲慢姿态,当即面露不善,语气不甚好的道,“这是吹的哪门子邪风?还要不要人好好吃饭了?杏楼的伙计是怎么做事的?这雅间都被本姑娘包下了,怎么还让人过来?”biqμgètν 梁无双一改梅园那日的嚣张姿态,对刘瑶玉的冷嘲只当做未曾听见,她眸光锁定在余娇身上,朝她走了过去,“刘三姑娘,无双今日刚巧也在杏楼用饭,方才瞧见了你,这才特意过来打声招呼,若是打搅了你们的雅兴,还望莫要见怪。” 刘瑶玉见她突然变成了这副伏小做低的的姿态,很是有些不适应,她可记得上回见到这位无双夫人可不是这副嘴脸! 不由附耳跟余娇嘀咕道,“三妹妹你莫要耳根子软,我瞧着她这是不怀好意。” 余娇听了微微一笑,她没放下手里的筷子,只是看了眼梁无双,淡淡说道,“无双夫人不必这般,既然你也在用饭,那我们还是各自用饭的好,实不相瞒,我正饿着。” 说罢,她拿着筷子,就继续吃东西了。 余娇倒也不是真的饿了,她实在是不想招惹麻烦,也不想跟梁无双多费口舌,只要她不接招,不管梁无双过来找她有什么目的,总归施展不了。 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可笑,程英书房里都是梁无双的画像,可见待梁无双是真正用了心的,偏生梁无双自个儿还不知道,若她知道了,哪里还会在自己面前伏小做低。 是个识趣的,听了这样逐客的话,就不好再待下去了,偏生梁无双今儿有备而来,自从上次程英在玉带胡同的宅子里丢下那句‘本公新认了个义女,你若遇着了,可要识相些’就再也不曾去玉带胡同。ъitv 在赤鸢湖的宅院外,她虽见到了程英,但却无功而返,多日来,程英对她不闻不问,玉带胡同的下人也变得看人下菜碟,往日伺候她有多尽心尽力,近来就有多敷衍了事,待她全然没了往日的恭敬和谨小慎微。 梁无双只觉得头顶像是悬了一把刀,生怕哪一日程英真厌弃了她,一句话就将她赶出玉带胡同去,那她如今的尊荣和富贵日子都会像泡沫一般破碎。 前几日夜里难以安寝的梁无双,半夜去了趟书房,她想偷偷翻看那些画卷,试试能不能找出令程英回心转意的法子。bigétν 偶然翻开一副画卷的时候,她留心到了那画卷上的题字,一时间恍然大悟,突然就明白了为何程英会对刘余娇另眼相待。 那副画卷上的题字有娇娇二字。 程英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位师妹,闺名叫娇娇,姓余。 可不是正与刘余娇的名字一模一样! 程英能因她这张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便待她颇为不同,焉知会不会因为一个相似的名字,就将那人认作义女? 虽然听起来可笑,但梁无双太深知程英对他那个师妹是何等情深,直觉告诉她,这或许就是真相,听起来有些荒谬的真相! 第八百三十三章 没有活路 既然新宠胜旧宠,那她只能好好为自己争一争了。 “我托陆千总帮我带过话,他说刘三姑娘你应下了让我在杏楼做东给你赔不是。”梁无双讨好的笑着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既然遇着了,不如刘三姑娘就移步去一旁雅间,让无双好好给您陪个不是。” 余娇那日给陆瑾面子,才应了下来,她看了眼梁无双,“无双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已经在用饭了,今日还有友人在此,恕余娇不能赴约了。” 梁无双却不肯罢休,她满脸失落,掩面轻泣,“刘三姑娘你出身名门,无双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先前口出狂言,实在是无双蠢笨无知,无双早就知错了,还请刘三姑娘能原谅我先前的冒犯。”biqμgètν 梁无双好端端的自己就能折腾出一出哭戏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娇是如何欺负了她,雅间的门还开着,梁无双的两个贴身丫鬟就站在门口,似有意让这杏楼过往的人都瞧见这处好戏。 余娇猜出这些许的猫腻,她脸色更冷淡了几分,放下筷子道,“我说过了,无双夫人不必这般。”她补充了一句,“你赔不是的话我也听见了,无需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无双夫人还是请回吧。” 梁无双面上挂着泪,纤腰细姿呈薄柳之态,楚楚可怜的道,“我听懂了,刘三姑娘这是仍不肯原谅无双当日的口不择言,那无双跪下给您赎罪好了!” 说着,就要屈膝下跪。 余娇心里隐有怒火,因端本宫的事,她这几日心情本就不佳,这梁无双还要来她面前摆弄小心思,实在太叫人闹心了。 她朝白露唤了一声,“把雅间的门关上。” 白露立时便要去关门,那两个梁无双的贴身丫鬟站在房门口,有意阻挡,白露抬手就将这两个小丫鬟给推了出去,紧接着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ъitv 正要下跪的梁无双瞧见这一幕,动作僵住了。 余娇站起身,目光平静的看着梁无双,她想起那日赤鸢胡同宅院外的那一出,大概有些明白了。 梁无双一而再的来找她赔不是,不过是因程英近来冷待了她,说不得梁无双以为是她在其中说了什么的缘故。 可偏生程英珍藏了一书房梁无双的画像,谁知道他表面对梁无双冷淡是在想些什么。 余娇有些不耐烦道,“梁姑娘,我再重申一遍,你不必这般,何况你真正想要讨好的人也不是我不是吗?我虽出身刘府,但梁姑娘可以放心,我余娇不会仗势欺人,也不会得势便气焰嚣张,落井下石!我虽唤程督公一声义父,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比我清楚,他行事旁人从来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ъitv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余娇以为这样总能将人给打发走了,谁知梁无双竟意有所指的说道,“什么义女不义女的,他疼爱你,看重你,只因我惹你不喜,督公已许久不曾去我院里了……”她擦拭着眼泪,苦笑道,“无双心里是明白的,督公喜欢谁,偏宠谁,那自然是由他的意愿,可刘三姑娘,无双家境贫穷,离了督公真是没有别的活路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苦苦哀求 梁无双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好似余娇与她是为了程英在拈酸吃醋,两人都是程英的女人一样。 这话要传出去,还不知余娇会被人如何编排诟病。 宋静容听得直皱眉,“梁姑娘,你是什么身份?大家虽尊称你一声无双夫人,可你也不过是在宫外近身伺候程督公的,莫不是你自个儿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余娇是刘家嫡出大小姐,程督公请了圣旨认下的义女,论说起来她是主子,你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女婢,哪轮得到你到主子跟前哭闹?这也就是余娇妹妹心善,不然这等不守规矩不知尊卑的女婢,早就该狠狠处置了才是!” 梁无双虽知道宋静容的身份,可没曾想到她一张口竟就这般厉害,直接将她说成了女婢这样的下等人,可她跟着程英的确没名没分,连侍妾都算不上,她张了张口,硬是没想出反驳的话语。 宋静容睨着她,笑容虽依旧温婉大方,却稍稍带着些凌厉,“余娇妹妹不过才刚刚及笄,你在她跟前提程督公去不去你院里做什么?这样的阴私话也说给没出阁的小姑娘听,你还真是其心可诛!你若有胆子,自去程督公跟前哭闹去,一而再的纠缠着她个小姑娘做什么 ?” 刘瑶玉在一旁听得直想给宋静容叫好,往日只知宋静容性子端庄温婉,却不想竟也有这般厉害的一面! 宋静容又看向余娇,“你也是好脾性,这等碍眼不知进退的人,叫丫鬟随便打发了就是,你给她尊重体面,她自己未必想要!” 余娇低了低头,一副将宋静容的话给听进心里去的模样。 梁无双哪里听不出宋静容这是在指桑骂槐,她脸色白了白,心知今儿这出戏怕是唱不下去了,不由暗恼方才不该将话说的太过,掐了掐手掌心,梁无双狠了狠心,如今这情形,她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是无双心急嘴笨,一时说错了话,宋二小姐责备的是,刘三姑娘是主子,无双不过是个卑贱的下等人。”梁无双怯懦的认错,姿态放得极其卑微,她欠身朝余娇行礼,“无双脑子蠢笨,没想这么多,说的那些话也并无恶意,无双只是太害怕被程督公舍弃,不瞒你们说,我父亲去世早,从前跟母亲相依为命靠卖豆汁过活,可常常被那些出身好的世家贵公子当街欺负调戏,后来得了程督公青眼,才过上了如今衣食无忧,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梁无双苦笑道,“我只是太害怕回 ъitv去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雅间里静了一瞬,余娇并未去接梁无双的话。 “事已至此,无双也不奢求能得到刘三姑娘的原谅。”梁无双从袖中拿出一根凤蝶鎏金银簪,双眸满是哀求的看着余娇,“上次给刘三姑娘准备的玉镯,刘三姑娘并不喜欢,无双便特意又去买了这根簪子,这簪子还请刘三姑娘收下,往后无双不会再来叨扰刘三姑娘了。” 余娇淡淡道,“不必了,簪子梁姑娘还是留给自己戴吧,你与我之间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往后各行其道就好。” 梁无双却簪子往余娇手里塞去,苦苦哀求道,“就当是看在陆千总的面子上……刘三姑娘收下这份赔礼,无双心里也能好受许多,往后就再也不打搅刘三姑娘了。” 余娇听她提起陆瑾,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忍了忍,道,“陆师兄曾与我说你本性不坏,是个很好的姑娘,在桃溪巷的时候性子单纯人又淳朴,梁姑娘做人太过汲汲营营未必是好事,需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梁无双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刘三姑娘的话,我记下了!” 后半句梁无双咬音极重,与此同时,她抓着余娇的手并簪子一块,往自己脸上划去。 第八百三十五章 坐实罪名 梁无双用指尖抹了抹脸上的血,露出一个近乎有些癫狂的笑容。 “你毁了我的脸,你想毁了我的脸。”她不怀好意的盯着余娇,喃喃重复着说道。 “你疯了不成?”刘瑶玉有些惊骇的盯着梁无双,警惕的道,“是你自己拿着簪子划花了你的脸,我们可都亲眼看见了,你少诬赖我三妹妹。” 余娇几乎顷刻间就猜到梁无双这个举动,多半与程英有关。 梁无双只是捂着脸一直笑,笑的无端叫人心里发毛,她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贴近余娇道,“你不不知道我这张脸有多金贵,你也不过是占了个名字罢了,跟我这张脸比起来,你一文不值!” 余娇虽然听不懂她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清楚梁无双的目的,不过是用这张脸去程英面前告状罢了。 她淡淡一笑,屈身捡起地上的簪子,眸光隐隐流露出一丝冷厉,“既然你想用这脸上的伤来栽赃我,那我不如还是做实了!”biqμgètν 余娇捏着簪子,就朝梁无双脸上划去。 梁无双顿时惊慌失措的往后躲,将整张脸给护得严严实实。 白露三两步上前,不用余娇吩咐,就利落的控住了梁无双的双手,将她死死按住。bigétν “我当你多大的胆子,不是说我毁了你的脸?只是这一丁点儿小伤恐怕没有说服力,你躲什么?”余娇把玩着手中的簪子,尖细的簪尖有意无意的触着梁无双脸上的肌肤,“我平生最讨厌你这种别人说什么,听不进去,偏偏还要自作聪明在背后满腹算计的人!” 余娇逼视着梁无双的眼睛,用簪子抵住了梁无双的咽喉,“我说过了,你和程英之间的事,与我并无半点关系,我只是尊称他一声义父,你我大可各走各的阳关路,为何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我?” 她是真的生气,声音因为恼火而显得格外凌厉,“是什么让你错以为我这人好欺负?你当我与你一般?我这双手开膛破腹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今儿倒该叫你开开眼!” 余娇将簪子一扔,手腕翻转一把寒光凛凛的手术刀就握在了指间,梁无双惊骇得瞳孔紧缩,眼神中流露出恐惧来。 “这把短刀可是精钢炼制,吹弹可破!”余娇微微扬了下手术刀,梁无双额前几根青丝就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梁无双吓得直咽口水,唇上血色快速褪去。 “划花你这张脸,废不了多少功夫,只是我往日都是用这把刀救人,今儿还是头次想害人,没什么经验,若是下刀重了,你可就要多担待了。” 余娇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话,将刀刃贴在了梁无双的脸颊上,冰冷的触感令梁无双花容失色,若不是有白露提着她,她早就软到在地了。 “你敢?”梁无双色厉内敛,虚张声势的道,“程英决不允许我这张脸有任何闪失,你若对我动手,就不怕承受程英的雷霆之怒?” 余娇微微一笑,“左右你都要陷害我毁了你的脸了,我不动手,也要承受后果,那我还是先让自己舒心了才是!”biqμgètν 梁无双立即改口,“你放过我,我不会在程英面前诬陷你了,脸上的伤我会说是自己不小心划到的。”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余娇嗤笑一声,她捏着手术刀,刀刃紧贴着梁无双的脸颊四处游移,似有些苦恼的道,“我从哪里开始下刀好呢?” 第八百三十六章 落针可闻 “这道簪子划出的伤,顶多只能算是破皮,我这把刀可就不一样了,它不仅会割开你的肌肤,还有这层面皮下的肌理,皮开肉绽你见过吗?”余娇眸光幽暗的道。 梁无双浑身有些发抖,就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你放了我吧,我真的知错了,看在陆瑾的份上,你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见了你会躲着走的。”ъitv “我好好与你说话的时候你不听,非要将我逼到这个份上,才听得进去人话,是不是太晚了?” 余娇冷冷说完,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程英站在门外,看见这一幕,他眉心微皱,冷冷的看着余娇道,“你在做什么?” 余娇捏着手术刀的动作微微一僵,梁无双则喜出望外,神色激动的朝程英求救道,“督公救我,她要毁了我的脸!” 余娇收起了手术刀,心里已然明白,恐怕梁无双今日的重头戏是在这一刻,程英能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巧合,应该是梁无双早就有所安排。 她朝程英唤了一声义父,程英并未理会,目光只落在梁无双的身上,看见梁无双脸上的伤,程英脸色阴沉下来,他挥手就是一道劲风,将衔制着梁无双的白露给击退了好几步。 “她的脸是你弄伤的?”程英伸手扶起梁无双,语调阴寒的朝余娇问道。 梁无双梨花带雨的掉着眼泪,靠在程英怀中,“督公,您可要为无双做主啊,若不是您来的及时,无双这张脸恐怕就要被割花了,无双与刘三姑娘从未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却要对无双下这样的狠手……” 余娇嗤笑一声,“梁姑娘演来演去不累吗?这屋子里可不是只有你我两个人。” “就是,分明是你自己划伤脸想诬陷我三妹妹!”刘瑶玉虽然有些畏惧程英,但唯恐程英信了梁无双的一面之词,忙不失迭的说道。 “她们都与你交好,自然一心向着你。”梁无双泪眼婆娑的望着程英,“督公您方才可是亲眼瞧见了,刘三姑娘只差一点就要将我给活剥了,她还说手里的那把刀子精钢炼制,吹毛断发,划花我的 bigétν脸费不了什么功夫。” 程英捏起梁无双的下巴,盯着她脸上的伤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沉沉的扫向门外梁无双带来的那两个丫鬟,沉声吩咐道,“带你们主子去找大夫,无论用什么药,务必医好。”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的扶着梁无双,朝门外走去。 见程英依旧这般重视自己这张脸,梁无双心中大定,只是依旧有些不放心,她眸含泪光,回头道,“督公,您应当清楚,无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舍得弄伤自己这张脸的。” 程英没有做声,丫鬟扶着梁无双离开了。 雅间闹出这样的动静,杏楼的管事却并未露面,可见也畏惧于程英。 梁无双走后,雅间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余娇猜程英或许是在等着她解释,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簪子,丢在桌上,去看面沉如水的程英,“梁姑娘自己带了这根簪子过来,说是要送我的赔礼,我不肯收,她将簪子塞进我手里,然后趁我不备,抓着我的手和簪子一起划伤了自己的脸……” ъitv 第八百三十七章 罚跪 程英睨着她的脸,阴柔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不知究竟信没信余娇说的这些。 余娇心里并不算慌乱,程英能从宫里一个小太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应当能分辨的出她与梁无双究竟是谁在说谎。 “她想在您面前栽赃是我弄伤了她的脸。”余娇继续陈述道,“至于刚刚那一幕,我不过是想吓唬她,出口恶气。” 余娇本就是做戏想吓唬下梁无双,就算程英不出现,她也没打算真的要对梁无双做些什么。 余娇说完后,整个雅间又安静下来。 程英伸出冷白的手指,捡起了桌上的簪子,指腹抚弄过尖锐的簪尖,他微微侧首,冷淡的瞥了眼屋内的其他人,“出去。” 宋静容微微一顿,给其她几人使了个眼色,率先起身朝雅间外走去。biqμgètν 刘瑶玉却不肯挪步,她实在害怕程英会因梁无双脸上的伤对余娇做些什么,饶是心里胆怯,依旧想护着余娇,不肯留她独自一人面对程英。 她壮着胆子道,“我三妹妹说的都是实话,那位无双夫人死缠烂打的纠缠我三妹妹,还说些争宠拈酸的污秽话,程督公,我三妹妹虽唤你一声义父,可她还是我刘家的嫡出三小姐。” 刘瑶玉的后半句,有意点出余娇背后还有刘府撑腰,想以此来震慑程英。bigétν 程英却阴柔一笑,他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刘瑶玉,那双丹凤眸里隐隐流露出一丝暗芒。 余娇心中一凛,深知程英喜怒无常的性子,她扯了下刘瑶玉的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二姐姐,你出去等我。” 刘瑶玉仍是不肯,余娇给蒹葭使眼色,蒹葭上前扶着刘瑶玉,“二小姐,我们还是出去等姑娘吧。” 蒹葭将刘瑶玉带离雅间,余娇看了眼守在屋内的白露,“你也出去吧。” 程英真要对她做什么,就算白露守在她身旁,也无济于事。 “奴婢就在门外,姑娘有事就唤奴婢。”白露警惕的望了眼程英,才退了出去。 屋内再无旁人,程英面沉如水的看着余娇,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冷厉,“跪下!” 余娇听到这两个字是有些错愕的,她抬眼看向程英,“义父,妤宁不知为何要跪。”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余娇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倔强。 程英冷冷一笑,掐住了余娇的脸,“梁无双是本公的人,你不知?动了本公的人,本公只是对你罚跪,你竟还不知死活?” 余娇倔强的与他对视,“妤宁已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督公,敢问妤宁何错之有?”程英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余娇有些失望,义父两字也不愿再唤了。bigétν 程英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他一把捏住了余娇的脖颈,摁着她就朝地上跪去。 余娇哪里肯跪,用力反抗,分明是梁无双三翻四次的来找她麻烦,还用这样可笑的伎俩。 若是放在从前,她不会在程英面前这样犯倔,可打心底将程英当成义父后,程英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让她失望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谁也不能碰 “您信了梁无双的说辞?”余娇仰头直视程英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道,“我自认无错。” “放肆!”程英捏着余娇脖颈的手倏然用力,余娇根本无力反抗,硬生生被他逼得双膝落地。 膝盖与地面相撞,饶是雅间的地上铺了一层绒毡,仍发出了‘咚’的声响。 余娇疼的小脸一白,她忽然觉得自个儿有些可笑,程英那样珍藏梁无双的画像,可见梁无双在程英心中的位置,便是梁无双说谎又如何?程英又哪里是不知道梁无双在说谎?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见余娇放弃了反抗,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程英收了力,负手垂眸看着她,语气依旧沉沉,“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身!” 余娇自嘲一笑,“督公既然认定我有错,那便是我错了吧。” “梁无双的脸是在你们的雅间里弄伤的。”程英冷声道,“你说与你无关?” 余娇抬头看了他一眼,挑明了道,“督公整日在宫里,应当见识过不少女子间的拈酸吃醋。您近日冷着梁姑娘,她害怕失宠,故意施出这样的伎俩,若说与我有关,那我也不过是个无辜被牵连其中的人罢了!这本就是您和她的事 bigétν,与我何关?” 程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顶撞过,他当然能看穿梁无双的伎俩,可梁无双的那张脸不容有任何闪失。 踹门看见余娇将手术刀贴在梁无双脸上的那一幕,令程英格外心悸,就恍若看见有人挥刀要对师妹的脸做些什么,甚至让他想到了前世的那场医闹。 不论是不是像余娇所说,只是拿手术刀吓唬梁无双,他都不能容忍这种举动。 程英捏了捏隆起的眉心,低头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头次体会到别人家养女儿的无奈和头疼。 明明不曾重罚于她,顾忌到她的颜面,他还将所有人都赶出去才对她罚跪,偏生小丫头还犯倔顶撞他,若是换做旁人……在他面前挥刀要伤与师妹相像的那张脸,他震怒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残暴的举动。ъitv 程英兀自冷静了一会儿,他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两盏茶下去,火气也消散了些,他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余娇,“起身吧。” 余娇却并未动作,只回了句,“受罚还未结束,妤宁不敢起身。” 程英眉心再次蹙起,他本就没什么好脾性,余娇在他这里已是例外,主动递台阶,小丫头既不接,他亦没了耐心。 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程英站起身来,冷冷道,“你既想跪,那便跪着吧。” 余娇不作声,程英甩袖朝外面走去,走到房门处,他顿了顿步子,没有回头,只说道,“本公告诉你为何要罚你,你不该举刀去碰梁无双的那张脸,便是吓唬也不行,她的那张脸,谁也不能碰。”bigétν 话落,程英没再停留,推门离开了雅间。 余娇是背对着房门跪下的,身后响起了关门声,余娇依旧跪着,不曾回头。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传来了轻轻叩门的声响,“三妹妹,你怎么样了?程督公已经走了,他临走前交待我,两炷香后唤你回府。” 余娇听懂了,程英这是罚跪她两炷香的时间,她缓缓直起身,揉了揉有些痛涨的膝盖,对着门外道,“我无事,这便出去。” 她正要往外走,就瞥见地上落了个香囊,余娇弯腰捡了起来,香囊用的是江南进贡的雪青色云锦缎面料,并未绣任何小字和图样。 看颜色应是程英遗落的,掂量着也没什么份量,余娇仍在置气,想着里面若是无什么紧要的东西就扔了,只当做没看见。 她打开看了看,拿出了一副红色剪纸剪成的小像。 第八百三十九章 风邪入体 盯着小像看了好一会儿,余娇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她闭了闭眼,被程英大张旗鼓的认作义女以及端本宫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在她的脑海中呼啸而过,最后汇总成一个念头——她不过是个竖在人前的靶子! 余娇有些喘不过气来,捏着小像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程英贴身的香囊里装的是梁无双的小像,满书房里全都是她的画像,这般用情至深,却偏偏在人前刻意冷待梁无双,全然是为了避人耳目,好让那些背地里想要算计程英的,动不到梁无双的身上去。biqμgètν 而高调的请圣旨认她做义女,做出疼宠她的假象,不过是将她放在招眼的位置,在风口浪尖上吸引人的注意,不然太子朱悱怎么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余娇心尖发冷,她将小像重新塞进香囊,出了雅间。 刘瑶玉等在门外,看见余娇出来,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见余娇无事,才松了口气,“程掌印可曾为难你?” 余娇摇了摇头,她抿了抿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怎么会?我到底还唤他一声义父,沈姐姐和宋二姑娘呢?” “我让她们先走了。”刘瑶玉上前挽住了余娇的手,“咱们也快回府吧,我看这杏楼三妹妹你往后还是不要来了,每次过来都要撞上晦气的人。” 刘瑶玉一想起程英那副冷戾的模样,就心惊胆寒,她不禁拉着余娇快步下了楼。 余娇看了眼蒹葭,“可曾结过账了?” 蒹葭忙说道,“二姑娘已经结过账了。” 出了杏楼,余娇与刘瑶玉正要上马车的时候,一旁传来一道声音,“瑶玉,你们等等我。” 崔琼从她家的马车里探出身来,喊完这声后,她忙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朝余娇两人走了过来。bigétν “你怎么还没走?”刘瑶玉回身朝她问道。 崔琼看向余娇道,“我找你三妹妹还有些话说。” 崔琼性子一向大咧咧的,这会儿竟拉着余娇要背开刘瑶玉去说话,这让刘瑶玉有些好奇,什么时候崔琼这丫头也有不能被她知道的事情了? “三妹妹,我在马车里等你。”虽然好奇,刘瑶玉并未多嘴,先上了马车。 崔琼拉着余娇走开一段距离,才小声说道,“余娇妹妹你医术精湛,我想跟你打听打听,若是人好端端突然发癔症,不仅在院中狂奔脱衣裳,性情也会变得狂躁,等过一会儿又浑身战栗,神情痴木,挥手狂舞,这是什么病症?” 余娇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从你描述来看,极有可能是风邪入体,肝阳上亢,肝风上扰引起的风病,不过这也做不得准,也有可能是心病,疑心忧思过重,精神不济,导致杯弓蛇影出现的幻觉癔症,这属于精神疾病。” “那……这样的症状算严重吗?若不医治,会怎么样?”崔琼听后细眉轻皱,不无担忧的追问道。 余娇道,“还是尽早就诊为好,不然情况只会愈发糟糕,若真是精神疾病,不及时干预治疗,犯病时很可能还会出现自残自缢这样的行为。” 崔琼小脸一白,紧紧扯住了余娇的衣袖,“我说的……是我二哥哥,前几日我在我家后园里遇着他,就是这么个情形!当时我吓得不敢作声,后来二哥哥瞧见了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还说他只是做了个不大好的梦,才做出那样的举动,让我不要跟别人讲,可我心里总想着他那副怪异的样子,实在担心,才想着跟你打听打听他是不是生病了。” bigétν 第八百四十章 打狗看主人 “大姐夫?”余娇想起上次给大姐他们夫妇二人诊脉时,大姐说崔慕白行房前会全身发热,精神很好,体力也比从前要强上许多。 她那时候猜测过崔慕白是不是行房前服食了壮阳药,只是摸崔慕白的脉象并未见亏空,不像是服用过这种伤身的药物。 “我二哥年少时候在东宫做太子伴读,曾失足坠过冰窟,一向有些畏寒。”刘瑶玉满面愁容的道,“我听二嫂嫂说近来你一直在帮她和二哥哥调养身子,还说我二哥哥的寒疾有所好转,可他如今这个样子,可是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余娇安抚她道,“过几日我请大姐姐携大姐夫过府一趟,到时候我细细给大姐夫诊脉,便能看出他的身子是否出问题了。” 崔琼忙点头,“那你要尽快请二嫂嫂和我二哥过府,不然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余娇说道,“那我明日就叫人去你们府上给大姐姐递信。” 崔琼笑了笑,“麻烦你了。” “你不用这般客气,你二哥也是我大姐夫,我自当尽心。”余娇说完,与崔琼道别,各自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走了一会儿,刘瑶玉就按捺不住,出声问道,“崔琼拉着你说了好半天,她找你什么事?” 余娇没瞒着她,道,“她担心她二哥哥的身子,问了些病症,我答应她明日请大姐姐和大姐夫过府,给他们诊脉。” 刘瑶玉一听,挑眉问道,“大姐夫身子出什么问题了?大姐一直怀不上身子,该不会是因为……大姐夫的原因?”说到后半句,她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bigétν 余娇心里也正在琢磨,崔慕白到底是服了什么药,还是说他有心理精神疾病,才会出现崔琼说的那些症状表现。 闻声,她摇了摇头,“跟这个无关,孕育子嗣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怀不上孩子的原因也有很多。” 刘瑶珍那般在意崔慕白的颜面,知道是崔慕白的缘故才没能怀上身子,也不愿直白的告诉崔慕白,只悄悄让她开方给崔慕白调养身子,余娇自然不能跟刘瑶玉说实话。 听余娇这么说,刘瑶玉神情才没那么紧张,她嘀咕道,“不是就好,大姐姐一直想要孩子,若是大姐夫的身子出了问题,往后都怀不上身子,那大姐姐可就太惨了。” 余娇没再作声,她靠在马车上,思索着崔琼口中崔慕白的症状还有先前刘瑶珍说他行房前的异样,倒真觉得有几分像是服了壮阳催情的药物,那些脱衣的狂躁举动该不会是服用催情壮阳药物的后遗症? 那日在七品斋二楼窗口的匆匆一瞥突如其来的浮现在余娇的脑海里,她心头微微发沉,连眉头都紧锁了起来,若……那日马车里那人真是崔慕白…… 余娇揪了揪帕子,若真是崔慕白,她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告诉大姐姐? 余娇想起崔慕白与刘瑶珍极为恩爱的样子,下意识的觉得那日她一定是眼花瞧错了。 只期望是她瞧错了,可千万不要是崔慕白!余娇在心里不禁暗暗祈祷。 刘瑶玉见她脸色不大好,试探着问道,“程掌印方才在杏楼是不是因为那个无双夫人责备你了?” 余娇回过神来,经她一提醒,只觉得双膝隐隐作痛,她心里发冷,面上却毫无异样,说道,“我当时的确有些过火,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直接报官即可,不该擅自拿凶器吓唬人的。”biqμgètν 刘瑶玉一脸愤愤不平,“本就是那个劳什子无双夫人欺人太甚,我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哪有这样下作的人,自己划花自己的脸,还满嘴谎话的栽赃别人!” 余娇自嘲一笑,语气有不自觉的失落,“她到底是程英的体己人,下次再碰到了,能避则避,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第八百四十一章 风声鹤唳 马车拐进了簪瑁胡同,余娇嘱咐了一句,“今日杏楼里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以免父亲担忧。” 刘瑶玉有些不大赞同,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她与余娇说道,“虽说程掌印认了你做义女,但他那样喜怒不定心狠手辣的人犹如恶虎凶兽,三妹妹,你往后还是莫要跟程掌印走的太近,我瞧着他不像是会拿真心待人的。” “可不是吗?”余娇不无赞同的低声喃喃道,“他那种人的确没什么真心在。” 余娇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可笑,她被朱悱算计,全然是因为程英的缘故,却还满心感谢程英为她出头。 这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傻到家了。 马车过了影壁,回到府里,余娇与刘瑶玉各自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刚进映月榭,余娇就瞧见卫黎初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一改往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那副不着调模样,眉头紧皱,垂目看着墙角的一株花草,表情沉默而复杂,似在想事情。 余娇有好几日没见过卫黎初了,虽说都住在刘府里,但也不是常常就能打个照面的。 “黎初表哥,你是在等我?”余娇走近,见他仍未曾发觉,出声道。 卫黎初听到声音回过神来,他抬眼看向余娇,扯起唇角,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三表妹,你再不回来,我就得跟你院里这株海棠一样,要生根了。” 余娇笑了声,请他进了屋,让蒹葭泡了一壶茶送了进来。biqμgètν “黎初表哥,你找我有什么事?”余娇注意到卫黎初是用左手端的茶盏,朝他问道。 卫黎初饮了口茶,敛去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三表妹,还要劳烦你帮我看一下肩膀上的伤。” 余娇听他这样说,就道,“是上次被东厂追杀留下的伤?伤口竟还未愈合吗?” 卫黎初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刀有毒,我一连上了这么久的金疮药,都不见痊愈,伤口反倒溃脓了。” 余娇当即让白露将诊箱取来,对卫黎初道,“我先看看伤口。” 卫黎初也没扭捏,扯开衣襟,将右肩裸露出来。 他右肩上缠着白纱布,隐隐有血色渗透出来,卫黎初自己动手解开了纱布,丢在一旁。 余娇凑近,细细的看了看他的伤口,的确如卫黎初所说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的迹象,反倒在溃烂。 “东厂的双刀上沾了毒?” “应当是。”卫黎初也不敢确定,只是这刀伤并不算深,却迟迟不见好,他这才怀疑伤口沾了毒,只是他虽擅长炼丹,于药理也略知一二,却并不擅医。 余娇用银针在溃烂的伤口上试了试,只见针尖微微变成了发黑,她还以为东厂那等令人风声鹤唳的所在,犯不着在武器上用毒。 余娇放下银针,将手搭在卫黎初的腕上,摸了摸他的脉象,心头微松。 “还好这毒并未侵入肺腑内里,只在伤口表面,并非是要人命的剧毒。” 余娇猜测应当是东厂为了在抓捕逃犯的时候既能留下活口又能叫人不好过,刻意在刀伤抹了某种破坏伤口愈合,却并非是砒霜那种进入血液,麻痹五脏六腑的剧毒。biqμgètν 她让蒹葭去熬制消毒用的甘草水和花椒盐水,对卫黎初道,“黎初表哥,我对解毒并不精通,不过你伤口所沾染到的毒应都在表面,只要剜去烂肉,将伤口清洗干净,应当就会无碍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深意 卫黎初眼睛微微一亮,他一直想见识下余娇剖腹的技艺,只是自他来到京城后,都没什么机会,只幸运的见过那只被余娇剖过腹缝合后活的好生生的母兔。 “需要缝合吗?”卫黎初跃跃欲试的问道。 余娇头次见人治伤还这么高兴的,她看了眼卫黎初的伤口,点了点头,“清创后需要缝合。”卫黎初肩膀上的伤因为溃脓,切口变得比较深,张力也有些大,清创后很难自然闭合,这就需要缝针处理,如果不缝针,伤口出血。细菌感染再次化脓都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卫黎初兴奋的道,“好!先前总是听人提起你会缝合人的身体,今儿总算是能亲眼瞧见了。” 余娇觑了他一眼,“不过能亲眼见,你还能亲身经历。”她写了张有麻醉作用的闹羊心方子给了白露,“诊箱里没药了,照这个方子多买几服备着。”ъitv 白露接过方子,看了眼卫黎初,低声与余娇道,“奴婢唤李景去吧?” 余娇顿了下,才意识到白露在顾虑什么,卫黎初虽然住在刘府,与她是表兄妹,但到底是外男,何况在这个时代,表兄妹结亲又是常有的事,他在余娇的屋子里裸着肩膀,两人独处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余娇想了想,“你唤李景进来给我打下手。” 白露见她已经明白要避嫌,便揣着方子去了院里,喊了李景进屋。 李景脸上仍戴着余娇给他的那副铁面具,一进来就瞧见余娇在摆弄‘手术刀’,他那双漆黑黑的眼珠子闪了闪,下意识的摸了摸他那把藏在胸口一模一样的匕首。bigétν “待会儿我要什么,你便从托盘里取来递给我。”余娇朝他道。 李景点头,扫了眼托盘里的器械。 卫黎初盯着李景瞧了几眼,“三表妹,你院里怎么还有这样一个下人?往日我怎么不曾见过?” 李景因为戴面具太招人眼,平日里深居浅出,只有余娇出门偶尔不用卫三,要他驾车的时候,他才会在外面露面,卫黎初来院子映月榭没见过李景也正常。 余娇随口解释道,“他不大爱抛头露面。” 李景面具下因为烧伤而微微歪斜的眼睛移到卫黎初身上,朝他行礼道,“小的见过表少爷。” 卫黎初透过面具的缝隙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问道,“脸烧毁了?” 被人这样直白的点出来,李景也不在意,嘿嘿一笑,点头道,“表少爷真是慧眼如炬。” 卫黎初像是十分好奇,朝李景追问道,“什么样的大火能将脸烧成这个样子?你跟我三表妹之前脸就是这副样子?”biqμgètν 李景笑着道,“三小姐心善,愿意收留小的,给小的一条生路。”他说完这拍马屁的话,才去回卫黎初的话,“我爹是守义庄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起夜不小心碰翻了灯油,义庄里就起了火,您也知道,义庄那地方,人人都觉得晦气,方圆十里都没什么人家,我爹一把老骨头直接烧没了,我虽然烧的癞癞疤疤,但好歹捡了一条命在。” 他回的很详细,像是知道只说个大概,卫黎初还会继续追问。 “你原来只是个守义庄的?”卫黎初这话既像是惊叹,又仿佛藏了某种深意。 第八百四十三章 横着走 李景似全然不觉,点了点头,“承蒙小姐不嫌我晦气,愿意给我口饭吃。” 卫黎初忽然伸出手,欲摘掉李景脸上的面具。 李景下意识的往后避开,余娇见卫黎初竟然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道,“黎初表哥,你小心牵到肩膀的伤。” 卫黎初看了眼伤口,倒是收回了手,却对着李景说道,“你把面具摘了,我看看你的脸。” 李景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小的这张脸太丑了,表少爷若是看了,恐怕回去不光吃不下饭,夜里也会做噩梦的,到时小的的罪过可就大了。”biqμgètν 卫黎初眉头一挑,有些倨傲的道,“我岂会是如此胆小之人?你这样说,我倒是愈发想看看你面具下这张脸到底生得如何人怕鬼恶了。” 余娇见他揪着李景没完没了,“黎初表哥,你是来治伤的?还是来看他的脸逗乐子的?” 就算李景是下人,那也是她的下人,干嘛非要看人家的烧伤的脸,余娇护短,有些不高兴了。 卫黎初见状,总算不再纠缠李景,朝余娇陪了个笑脸,“治伤,我是来治伤的,我这不是好奇嘛!” 余娇将羊肠线备好,不冷不淡的说了句,“那就老实呆着。” 卫黎初立刻正襟危坐,笑着说,“成,都听表妹的。” 蒹葭送了花椒盐水和甘草水进来,余娇又让她拿了一壶烈酒,点了根蜡烛,给器械消毒。 卫黎初被她的举动吸引了目光,只是盯了没一会儿,他就往余娇身边凑近了些,“三表妹,听说前几日程掌印废了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你那日正巧去了宫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biqμgètν 余娇擦拭手术刀的动作微微一顿,想到那杨从文心底就涌起厌恶来,她冷淡的道,“我出宫早,没看上热闹,不甚清楚,应是惹了程掌印不痛快。” 卫黎初没忽略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快,他轻啧一声,“你那位义父手段狠辣不减当年啊。” 余娇这会儿也不愿提及程英,她没作声,却不妨碍卫黎初继续道,“簪瑁胡同里那片废墟就是你那位义父的杰作,要知道那处当年可是大长公主的府邸,谁能想到先皇宠爱极了的淮阳公主,落了这么个凄惨下场呢!” 余娇闻言看向卫黎初,有些没想到他一个远在平凉府的人,居然对淮阳公主府的事这般清楚。 两人都没注意到躬身站在一旁的李景,听到这番话,藏在面具下本就丑陋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垂在袖中的手也狠狠攥紧成拳。bigétν 卫黎初见余娇感兴趣,似故意卖弄,压低声音凑到余娇耳边道,“你那义父说起来算是有从龙之功,先太子身陨和淮阳公主府的血案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坐回椅子上,饮了口茶,悠悠道,“三表妹,你如今算是知道你那义父为何如此位高权重,又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了吧?你认他做义父,倒也不算吃亏,别说什么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就算是当朝的皇子,程掌印怕是也不会放在眼里!若是谁惹了你高兴,有这么个靠山,你只管在京城横着走!” 余娇没有多想卫黎初话里的意思,她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笑容有些冷,又带了些说不出的自嘲意味,“你也说了他心狠手辣不失从前,你当他对我这个义女有几分真心在?能在权力场上爬到这个位置,心里除了权谋算计,哪还容得下别的啊。” 第八百四十四章 过渡 卫黎初眯了眯眸,似有些没想到她心底竟是这样看程英的。 他顿了顿才道,“三表妹能看得这般分明倒也好,乱臣贼子总归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余娇颔首,深以为然,历史上权势滔天的奸宦都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多时,白露回来了,蒹葭将她带回的药煎好送了过来,余娇让卫黎初服下,卫黎初一饮而尽,喝完端着空碗,问道,“这是什么药?” “有止痛的功效,以免待会儿缝针你痛晕过去。”余娇解答道。 等到药效发作,余娇为卫黎初清创的时候,卫黎初新奇的瞪大眼睛,“这药竟是这个作用!”他几乎没感觉到疼意,原本极不舒服的伤口这会儿也没什么感觉了。biqμgètν 余娇轻轻一笑,手上动作干净利索,清创后又对伤口进行清洗消毒,然后让李景将角针穿上羊肠线递给她,熟练的缝合起伤口。 卫黎初不错眼的盯着自己的肩膀看,只觉余娇缝补伤口就像女子缝衣一般,既叫人觉得惊叹又有些胆寒,毕竟不是谁都能将人的肌肤当做布料来缝补的,而余娇就好像是缝过千万遍,熟练无比。 余娇剪断羊肠线,在缝合的伤口上敷了生肌膏又撒了石青散才细细包扎起来。 然后一边收拾用过的器械,一边叮嘱卫黎初一些忌口的吃食。 卫黎初拢好肩膀衣物,合上衣襟的时候,似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般,“这便好了?” 余娇笑了笑,“怎么?你还想缝针?”bigétν 卫黎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他道,“不用喝汤药吗?” “你这伤在体表,内服汤药作用也不会太大。”人身体自愈需要一个生长过程,刀伤内服汤药也不过是固本培元,补气益血,对伤口愈合的作用并不大。 余娇与他又玩笑道,“你炼的那些丹药神乎其神的,与其吃旁的汤药倒不如吃几颗你炼制的仙丹!” 卫黎初无奈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丹药里含丹毒,我素日炼的都是卖与旁人的。” 这是害人不害己?余娇也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半晌才道,“我瞧着你家里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卫黎初炼丹自然不是为了钱,他是想要救人。 想到这个,卫黎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崔慕白答应他将看守念劬塔的东厂走狗引走,只是要等过几日程英离京以后。 他看了眼余娇,似作不在意的问道,“听说程掌印要离京一段时日?三表妹,你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余娇摇了摇头,先前曾经似乎提过一嘴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说是要去替圣上办差。” 替皇上办差?卫黎初在心中猜测,能让程英离开皇宫的要紧事,十之八九应是督建咸阳的太和宫。 “你可知他何时离京?” 余娇擦干净手术刀,看了卫黎初一眼,“不清楚,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她不免想到卫黎初前些日子被东厂追杀的事儿,他那时搪塞她说是因为悄悄去坊市卖丹药,余娇现在想来觉出了破绽,明正帝喜服丹药,民间也有效仿的风气,若只是卖丹药这样的小事,哪里能劳烦得动程英亲自捉拿他?biqμgètν “黎初表哥,你私下该不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余娇狐疑的盯着他问道。 第八百四十五章 要他的命 卫黎初扯唇哂笑,“除了倒腾丹药,我哪有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儿去折腾?” 余娇没被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给糊弄过去,毕竟他可是连五石散都敢炼制,不过余娇也没再啰嗦,卫黎初比她还要年长,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应有分寸。 见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蒹葭点了灯,余娇用花椒盐水净过手后,随口问道,“黎初表哥可要留下用饭?” 卫黎初抚了抚衣襟处的褶皱,站起身来,“不了,辛苦三表妹帮我治伤,我先回去了。” 余娇没有起身相送,看着卫黎初离开的背影,蓦地想到了崔琼说的那些崔慕白的症状,她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余娇倏地睁大眼,是了,五石散! 刘瑶珍说过,崔慕白行房前身子发热,体力也比从前要好上许多。 五石散药性燥热绘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神明开朗,体力增强,还有壮阳的功效。 魏晋名士好风流,喜服五石散,而服散后全身发烧,并产生一众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之后变冷,症状颇像轻度的疟疾,且服散后不能静卧,需要走路‘行散’,穿薄衣服,吃冷东西,以凉水浇筑身体,所以五石散又叫寒食散,就是寒衣,寒饮,寒冷食,寒卧,极寒益散。 但长期服用,会导致人精神恍惚,无法控制,性情大变,狂躁不耐,疯狂甚至是痴呆。 这些症状,正对上了崔琼的那番话。 余娇脑中又闪过那日她去东苑,路过卫黎初院外,瞧见卫黎初给了崔慕白几个纸包的情形。 那时候,她下意识的以为卫黎初给崔慕白的是丹药,还有心在崔慕白面前提点丹药里有丹毒,寻常人还是少服用丹药为好。 崔慕白那时回她,只是对丹药好奇,才从卫黎初那里讨要了几颗。 想到这里,余娇忙朝着卫黎初将要跨出院门的背影喊道,“黎初表哥!” 卫黎初顿步,回过身来,遥遥看向余娇,脸上还带着笑意,不解道,“怎么了?”bigétν 余娇急急几步走到他跟前,仰头盯着他,“黎初表哥,你是不是给了大姐夫五石散?” 卫黎初眸中划过一抹讶然,没想到余娇竟会知道这件事。 他敛了笑意,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五石散那样的东西,我怎么会给大姐夫?三表妹,我这人虽不着调,但也没浑到让自己亲人去服五石散的地步!”bigétν 余娇眸带着怀疑的盯着他,“那前段日子在你院门外,你给大姐夫的那几个药包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别糊弄我,明日大姐夫来府中,他是否服了五石散,我一诊脉便知。”她上次便诊出崔慕白脉象有异,只是压根没想到会是五石散的作用。 余娇脸色不大好看,盯着卫黎初,“你炼制的五石散并非是药用的寒食散,服之成瘾,还会暴毙而亡!自古服散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应当比我清楚,大姐夫身子本就有弱症,他若真服了你的五石散,你这是在要他的命!” 卫黎初嘴唇翕动了下,在余娇的直视下,他终究只得放弃扯谎,沉默的叹了口,“你还是去问他吧。” 第八百四十六章 股掌之间 卫黎初这话等同于是默认了崔慕白的确在服五石散,余娇刚才不过是在诈卫黎初的话,她心里并不觉得卫黎初明知五石散是害人的东西,还会故意拿给崔慕白去吃。 “你留下用饭。”余娇看了一眼卫黎初,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屋里,让蒹葭去厨房传饭。 卫黎初知道她应是还有话要问他,跟在余娇身后进了屋。 蒹葭布好饭菜后,余娇在饭桌旁坐下,对蒹葭道,“你们也去用饭吧。” 蒹葭应声后,与白露下去了。biqμgètν 屋内没了旁人,余娇抬头看了眼卫黎初,拿起筷子,朝他道,“黎初表哥,坐下用饭吧。” 卫黎初坐下后,有些食不知味,频频看向余娇。 余娇确实有些饿了,晌午在杏楼被梁无双搅了局,她并未吃好,她没有抬眼,朝卫黎初丢了句话,“用过饭后再说。” 卫黎初只得先踏实用饭,心里却想着余娇精明,若有一日发现了崔慕白与二皇子之间的那些事儿,恐怕不好收场,等从映月榭回去,他得去跟崔慕白通个气。 等到余娇用完饭,端起茶盅漱口的时候,卫黎初沉不住气,先开口道,“三表妹,五石散是崔慕白要我炼制的,并非是我要害他。” 余娇将漱口的茶盅放在桌上,撩起眼眼皮看向卫黎初,“他为何要服散?” 卫黎初抿了抿唇,“这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我也不清楚。” “你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余娇眸光蓦地一冷,“五石散有壮阳的功效,我在脂香街见过他,你还要替他瞒着吗?” 脂香街三个字令卫黎初神色微变,他也是在追查师父下落的时候,去了南城脂香街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才无意撞破了崔慕白与二皇子之间的龌龊,崔慕白年少便入宫做太子伴读,如今又身在翰林院,应知晓不少宫里的事,他便借此把柄要挟崔慕白为他寻找师父的下落,两人才暗地里有了往来。 五石散是因崔慕白找到他寻求生子的丹药,卫黎初哪里有这个?可崔慕白却言只要卫黎初能助他让刘瑶珍怀上子嗣,便告诉他张道陵的下落。 卫黎初略通岐黄之术,为崔慕白诊脉后,发觉他肾阳极虚,当下就给崔慕白指了明路,让他好生调理身子,以后不是没机会孕育子嗣。 可崔慕白却言他时日无多,至多能捱到年尾,卫黎初急于知道张道陵的下落,心急之下,便想到了五石散。 五石散有温阳,治肾虚阳痿的功效,治男子五劳七伤诸积冷、虚羸著床,正对卫黎初的症状。 服五石散虽伤身,但对行房所怀上的胎儿却不会有损害。 卫黎初并未对崔慕白有任何的隐瞒,将服五石散的益处与害处全都告知了崔慕白,是崔慕白自己决心要服用,卫黎初才为他炼制了五石散。bigétν 见卫黎初迟迟不说话,余娇心中一沉,她方才也不过是用饭的时候,忽而想到在脂香街还有七品斋茶楼时偶然间瞧见与崔慕白相像之人,才故意说出脂香街是三个字来试探一二。 可卫黎初这反应,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崔慕白也的确是去过脂香街。 想到在七品斋二楼看见的那一幕,信息量实在太大,余娇掐着手心才勉强稳住,她冷淡的道,“莫非黎初表哥与他是一丘之貉?你如今住在刘府,尚唤我父亲一声舅舅,我大姐姐也是你表姐,你就忍心看大姐姐被崔慕白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八百四十七章 冬寒料峭 “他……服散是为了与你大姐姐有个孩子。”卫黎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低声说道。 余娇一征,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见过崔慕白去脂香街,还有那日在马车上与男子亲密,还以为崔慕白服散,是为了在外寻欢作乐。 她还以为……崔慕白与大姐姐鹣鲽情深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大姐姐已经找我在为他调理身体,他完全没必要去服五石散。”余娇道,“五石散伤身,若再这般下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 卫黎初叹了口气,“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五石散与后世的毒品无异,摧残人的身心。余娇实在想不出崔慕白有怎样的苦衷,若只是为了要子嗣,好生调养便是了。 卫黎初也不好再多言,也怕余娇会发觉更多,想来想去,只叮嘱道,“这事儿你先不要告诉你大表姐。” 余娇点点头,她自然不会贸然与刘瑶珍说这个。 卫黎初没有再逗留,正欲离开,又思及崔慕白与朱悱间的勾缠,他微微蹙眉,顿足又转身提醒道,“三妹妹,崔慕白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biqμgètν 余娇看着卫黎初离去的背影,思索着他刚才的这句话,崔慕白服散的背后难道还涉及了什么秘辛? 翌日,余娇叫卫三去崔家给刘瑶珍递消息,请她与崔慕白过来复诊。 卫三捎回口信,“大姑娘说姑爷不在府中,去了太子宫里当值,等过几日姑爷沐休了,她再携大姑爷一同过来。”biqμgètν 余娇点点头,让卫三下去了,她坐在软塌上摆弄调香的玩意儿,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饶是调出的雾霭香清淡怡人,木香氤氲,依然令她心思有些烦躁。 说不好是不是因为近日一连串不顺心的事,她又想到自端本宫后便一直没再见过余启蛰,也不知是不是真如程英那日所说,端本宫的事情并未牵连到他身上。 余娇想到此处,索性放下了手里的香料,与蒹葭道,“叫卫三备马车,去趟……坎井胡同。” 说完,余娇才想到余启蛰如今已经不住在坎井胡同了,她改口道,“去永安巷。” 蒹葭应声出去了,余娇自去柜子里选了件桃粉色的挑线裙,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白露给她绾发,瞥见木匣子里的红翡坠子,余娇眸中溢出一抹冷淡,等白露帮她梳好发髻,余娇道,“将这红翡坠子扔了吧。” 白露一向话不多,听了吩咐,就拿起那红翡坠子出去丢了。 永安巷旁的坊市一同余娇初次过来时那般,行人熙攘,喧嚣热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余娇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会儿,瞧见路旁有个卖糍粑的摊贩,甜香味勾人,便叫卫三停下了马车,让蒹葭去买些糍粑。 坐在马车里等待的功夫,余娇无心一瞥,竟瞧见了本该是在宫里当值的崔慕白。 她不自觉的蹙眉,视线落在崔慕白跟随着的男子身上,看清那张脸,杏眸蓦地一冷。 竟是太子朱悱! 两人身上都穿着常服,仿若寻常公子出游,坊市人来人往,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余娇探出头,见二人去的方向是护城河畔,她收回了目光。 私下出宫同游,崔慕白竟与朱悱这般要好?余娇忽而想起崔慕白年幼就入宫做了太子伴读,与朱悱关系要好倒也说得过去。 马车拐进了永安胡同,坊市的喧嚣渐渐远去,停在了余娇先前买下的那座宅子门外。 宅子上面挂了新的牌匾,余府两个字格外崭新,余娇下了马车,白露上前敲门,不一会儿,宋年从门头探出头来,见是余娇,他忙打开了门,“余姑娘是来找我们家公子的?快请进。”biqμgètν 余娇有些怔忡,她好似已经许久许久都没来找过余启蛰了,明明也没过去太久,余娇看了眼墙边的棣棠,恍然间才发觉,原来冬寒料峭已过,转眼已是春意融融。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为我担忧 “公子在书房与陆千总叙话,余姑娘在正堂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禀告公子您来了。” 宋年引着余娇入了正堂,就脚步轻快的飞奔出去,敲响书房的房门时脸上都带着止不住的喜气。 书房里,刚从怀柔回京的陆瑾正与余启蛰说道,“孟青云和柳三娘在怀柔的痕迹被人抹去了,我循着茹娘那条线倒是查出来她当年的确在怀柔的天香阁做过厨娘,只是……” 敲门声响起后,陆瑾话音一顿,余启蛰微微抬眸,看向房门,“何事?” 宋年在门外欢喜道,“公子,余姑娘来了,此刻在正堂里等着公子。” 余启蛰疏冷的眉眼柔和起来,他站起身,与门外的宋年道,“我这便过去。” 走到门边,余启蛰下意识的抚了抚袖口的褶皱,与身后的陆瑾道,“晚些时候再说。”bigétν 陆瑾笑了笑,笑容里带了几分揶揄,“我离京这段时日,你们又和好了?” 余启蛰没有理会他,打开房门,朝正堂行去。 春日的阳光很好,穿过槅扇落在余娇桃粉色素缎的褙子上,衬得她整个人娇俏粉嫩,白皙的肌肤仿佛能透过光去,清丽明媚。 余启蛰进了正堂,步子就缓了下来,那双桃花眸紧紧落在余娇身上。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总是会梦见余娇穿着白色中衣,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气若浮丝的模样。 饶是清楚她已从端本宫平安脱困,可仍旧止不住的后怕。唯有而今这般注视着她,心中方得安宁。 余娇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恰逢宋婆子送了茶水进来,余启蛰在茶案旁坐下,余娇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你近日可好?端本宫之事……可给你惹上了什么麻烦?” 余启蛰听她关切自己,清冷的眉眼多了一丝笑意,他摇了摇头,温声说,“不曾惹上什么麻烦,你不要为我担忧。”biqμgètν 余娇一时之间不知再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启蛰抬手为她斟了杯茶,余娇端起茶轻轻啜饮,缓解凝滞的安静。 过了良久,才低声道,“那日你怎么会刚巧出现在端本宫?” 她手中的青瓷茶盏捏的有些紧,一想起那日她已是强弩之弓,只差点便强撑不下去,余启蛰忽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她的面前,心中就有些说不出的悸动。 再强势独立的女子,也渴盼在即将坠入无边黑暗和困境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能出现,朝黑暗里伸出一只手。ъitv 那日,余启蛰紧握着她的那只手的灼热力度,余娇到现在还记得。 “我刚巧在宫中当差,是崔慕白差使了个太监与我说你有危险。”余启蛰声音轻缓,眸光深处却带着凛冽,轻缓是对余娇的,凌厉却是那日在端本宫加害余娇的所有人。 他说话的时候,余娇的目光落在他修长宽大的手掌上,并未注意到那藏在深处汹涌的凌厉。 “要入太子的端本宫救你非易事,我便赌了一把,叫人将此事告知了东厂少丞夏宁,幸而夏少丞带了厂卫与我强闯端本宫。”余启蛰神情变得有些暗淡,他看着余娇清秀的脸庞,“只是我还是去的有些晚了。” 余娇抬眸,正撞见余启蛰眸光里的愧疚与疼惜,仿佛将她视若珍宝,她心跳一滞,脱口而出,“不晚的,幸而你去了,否则我恐怕很难脱身。” 第八百四十九章 爱和占有欲 余启蛰神情微敛,只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就肝胆俱裂,无怪乎刘子期会觉得他护不住余娇。 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总期望自己能够更强大,好为她遮风挡雨。 “娇娇,你是不是愿意原谅我了?”余启蛰说这句话时,桃花眸深深的注视着余娇,面色虽平静,捏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余娇被他问的心里一慌,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日她本就是落荒而逃,心理上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当初她因余启蛰所谓的‘兄妹之情’难受了许久,将他的那些话都当了真。 可到头来竟是因大哥哥掺和其中,余启蛰因着这样的苦衷,才与她疏远。 骤然听到余启蛰笃定的说她心里还有他的时候,余娇很难不生气,毕竟她难过了那么一大场,还掉过许多眼泪,强迫自己将一颗心从余启蛰身上挪回来。bigétν 不闻不问不听不想不念。 凭什么他不想要的时候,一句‘兄妹之情’,就轻而易举的否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想要的时候,一句笃定的‘你心中还有我’,就要轻而易举的捡回这段感情。 大概她太年轻气盛了,从前太笃定余启蛰喜欢她,她在余启蛰心中的份量应该是最重要的,不然又怎么会去计较因大哥哥威逼利诱,余启蛰选了仕途,与她了断而生气呢?bigétν 可经了端本宫一事,余娇觉得自个儿在感情的事情上有些太钻牛角尖了,余启蛰不过是一个刚入仕的翰林小官,他敢强闯太子宫殿去救她,可见他那日说的话都是真的,为了她,早已将仕途置之度外。 见余启蛰一直静静的看着自己,耐心的等待着她的答复。 余娇沉默了一会儿,指腹摩擦着杯壁,轻声说道,“余启蛰,你就不怕我大哥哥回京后,再次对你动手?” 余启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样唤自己的名字,那一声声‘五哥’每次听来,心间都难受的紧。 他唇角噙起浅淡弧度,“不怕了,便是他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再叫你伤心了。”他微微侧头看向光影中跃动的浮尘,“刚入京的时候,我想的很多,怕的事情也很多,担心不能在京城立足,担心刘府的门楣太高,担心……你见识过太多京城的世家子弟,便不会再喜欢我这样无趣又出身寒门的人。”说到这里,余启蛰自嘲一笑。bigétν “可我唯独忘了,我最该在意的,该是你才对啊。”余启蛰转过头来看向余娇,眸光温柔而又专注,“是否能在京城立足,刘府的门楣高,这些统统不过是外物,这些也统统是因为你,才于我而言格外重要,最不该的便是因为这些让你难过。” 那些曾经从他嘴里吐出,伤害过余娇的话语,他绝对不会纵容自己再出现第二次,那样本末倒置的愚蠢的行径,一次就足以铭记在心。 余娇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听了这些话,一颗心就好像是在温泉里泡得发涨。 她想,自己真是幼稚蠢笨,爱情与仕途,为什么非要在余启蛰心里决出其一呢? 爱该是包容与占有欲的相互统一,余启蛰想要一个锦绣前程与他喜欢自己,又有什么相矛盾的呢? 第八百五十章 嫉妒 余启蛰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余娇的回答了,就在他一颗心一点点沉郁下去,攥着茶盏的骨节也愈发收紧的时候,他听到了余娇的回答,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心底的沉郁顷刻间消散了干净。 “余启蛰。” 余娇看着窗扉外明亮的日光,她听到自己轻轻说,“喜欢人这件事上,我们都是第一次,我原谅你了。” 余启蛰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都是第一次,所以你做的不好,我原谅你了!ъitv 尽管他一向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可此刻那张清隽疏朗的脸上还是控制不住溢出欢喜来,即使极力克制,他还是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去牵住了余娇的手。 “娇娇,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伤心了。”尽管这样的言语苍白无力,余启蛰还是忍不住想说。 余启蛰那双桃花眸生得太好看,尤其是这样目光专注而又灼灼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似乎能将你整个人都纳入这双眸子里,溺死在深情之中。 余娇只与他对视了片刻,就淡定的移开视线,她从余启蛰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口吻平淡的道,“我只是说原谅你了,本也是我大哥哥做的不对。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余启蛰唇角的笑容一僵,眉目间难得一见的欢快也瞬间消退,他看了眼空落落的掌心,眸中划过一丝落寞。 “娇娇,你还是在生气。”余启蛰脸上难掩失落。 余娇看了他一眼,她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生气了。” 余启蛰自然不信,连眸光也阴郁起来,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和余娇回到从前。 想伸手再次去牵余娇,可因为余娇方才那句话,生怕再雪上加霜,余启蛰终究克制的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不生气为什么不许我……”余启蛰看了眼余娇的手,明明从前都可以的。 “我真的不生气了。”余娇无奈一笑,“不生气,不代表我们还会跟从前一样。” 她真的没想好要不要跟余启蛰复合,余娇私以为她先前是在和余启蛰在谈恋爱,中间闹矛盾算是已经分手了,至于现在……余娇想了想,他们应该算是前男女朋友? “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做朋友更合适。”余娇斟酌着道。 “朋友?”余启蛰心情更加阴郁,他不觉得余娇口中的朋友比起前些时候 的‘五哥’好到哪里去。 余娇点了点头。 余启蛰胸腔里有酸涩翻涌,沉默了一会儿,他嗓音有些干涩的道,“好。” 只要余娇不再用那样冷漠的眼神和锋利的言语对着他,那便暂时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吧,反正迟早他会去向刘次辅提亲的。 见余启蛰接受了以朋友相处,余娇心中轻松了许多,甚至觉得两人之间也没有这么尴尬了,她微微笑道,“那日端本宫的事,一直没曾好好跟你道谢。”余娇郑重的说了声,“谢谢你救了我。” 余启蛰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转瞬,他心思微变,“既要谢我,不妨陪我去逛逛吧,搬来这里,我还不曾在四周转过。” 余启蛰搬过来那日,偶然遇见过胡同里的邻居,那人是在行人司做七品司正,见余启蛰搬进这所宅子里很是诧异,上前搭话,透露出前些日子在这宅子里见到了东厂的人出入,后来还瞧见司礼监掌印跟一个小姑娘在逛永安胡同外的坊市。 余启蛰听到后,心里是有嫉妒的,好像自从来了京城后,余娇身边总是有别的人陪伴,有顾韫,有程英,却再也没有了他的位置。 bigétν 第八百五十一章 画舫 余娇听他这么说,没有多想,点点头,“好。” 余启蛰见她答应,眉目舒展了一些,两人一同起身,出了院门。 出了永安巷便是毗邻的坊市,上次余娇与程英同逛,有些放不开,心思都放在应付程英身上了,这会儿跟着余启蛰,倒更自在些,只管去瞧周围好玩的好吃的。 因着坊市挨着护城河,护城河有船运往来,贸易繁荣,坊市的摊子上售有不少稀罕玩意儿,有苏杭过来的龙泉窑瓷器,陕西的紫阳茶,北地的皮毛,还有卖花鸟虫鱼的,倒是有趣的紧。 余娇瞧上了一盆十八学士,硕大的花朵开的正娇艳,她在摊子前欣赏了一会儿,正要招手让蒹葭将这盆十八学士买下,身边的余启蛰已从荷包里拿出银子,朝摊主问过价,便付了银两。 余娇看向他,余启蛰朝她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前日才领了俸禄。” 余娇记得翰林院七品编修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九十石米,余启蛰平日里还要买纸墨笔砚,她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从前有次余启蛰醉酒,将他攒的铜板碎银全都塞给了自己,那时候他们还在青屿村,她很穷,余启蛰也很穷,只靠给人抄书才悄悄攒点铜板。 余娇喉头哽了哽,终是没说什么。 接下来,但凡余娇多瞅哪样东西两眼,余启蛰就会跟摊主问价付钱,只一会儿功夫,宋年怀里就抱了一堆东西。 一群稚童围着一个吹糖人的摊主前,摊主手艺精巧,吹出的糖人惟妙惟肖,余娇瞥了两眼,就看见余启蛰挤进了一堆孩童中间,还拿出了荷包,排在余启蛰身后的一个稚童扯了扯余启蛰的衣摆,仰脸看他,“大哥哥,你这么大了,也要吃糖人吗?” 余启蛰侧首含笑看向余娇,轻‘嗯’了一声。 余娇不由脸一红,小声喊他,“余启蛰,我不要这个。” “原来是大姐姐喜欢吃糖人啊。”那顽皮的稚童朝余娇做了个鬼脸,“大姐姐吃糖人,羞羞!” 小孩子最是爱凑热闹,围着摊主的一群孩子都朝余娇看了过来,有个小丫头舔着手里的糖人,天真稚气的道,“糖人这么好次,大姐姐爱吃才不羞羞呢,我长成大姐姐也还要买糖人!”ъitv 余娇听得脸色绯红,那摊主也来凑热闹,“姑娘要什么样式的?” 热气直爬上耳朵,余娇实在呆不住了,她红着脸摇头,伸手拽余启蛰的衣袖,“余启蛰,走啦。” 余启蛰含笑看着她,顺从的跟着她离开了摊子。 走远一些,余娇有些羞恼的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是看两眼,谁让你去买了。” “你嗜甜。”余启蛰垂眸看了眼仍旧被余娇纤细五指扯着的衣袖,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都是些童言童语,你别放在心上,下次我去买,你躲远点。”bigétν 余娇听了更气,“我不爱吃糖人!” “是是是。”余启蛰温声附和道,“是我记错了。”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坊市东边,紧邻着护城河的码头,码头停靠了几艘官船,周围有穿着官差衣裳的护卫,一有闲杂人等靠近,便立刻驱逐,似乎船上装的是官府紧要之物。 余启蛰远远看了官船一眼,眸子暗了暗。 稍远靠岸的地方有租赁画舫的,到底是盛京,就连画舫都要比青州的精美气派许多。 宋年收到余启蛰的示意,很快就租了一只画舫。 船夫撑着画舫靠近岸边,余启蛰先上了船,回身朝余娇伸出手。 余娇看了眼他的手掌,伸手搭了上去,余启蛰手掌温热有力,将她牵上了画舫。 第八百五十二章 游湖 船身微微摇晃,余娇有些站不稳,余启蛰下意识的扶了她一下。 温热的大掌贴着春日的薄衫,触感格外明显,余娇只觉得腰间的肌肤好似灼热起来,她不自然的退了退。 余启蛰略微一笑,看了眼欲跟上船的蒹葭和白露,与岸上的宋年道,“你不用跟上来了,四处去逛逛吧。” 宋年笑着应声,“好嘞,多谢公子体恤。” 余娇闻声,也转过头来,与蒹葭两人道,“你们也自去逛逛,看看可有喜欢的物件。” “奴婢们没什么要买的,还是跟着姑娘吧。”蒹葭看着余娇说道。 余娇知道前几次出事令蒹葭和白露不敢离她左右,不过坐着画舫在湖面上应遇不到什么危险,她微微笑着说,“去吧,湖上不容易生什么是非,你们两刻钟后在此等我便好。” 蒹葭和白露这才打消随余娇上船的念头。 她转过身,余启蛰已经抬手撑起了帘子,余娇微微弯腰进了画舫。 京城的画舫不仅远比州府的雕琢精致,内里陈设也雅致大气,黄梨木的矮几上摆着鱼子纹的茶具,还有各色茶点,小炉上煮着沸水,一旁的香炉里还焚着熏香,两边的窗扇都打开着,阳光散落在整个画舫里,很是叫人惬意。 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微风,也带着春日的暖意。 余启蛰也在茶案对面坐下,他摆弄起茶具,用沸水烹茶,动作不紧不慢,骨节分明,如玉般的手指捧着鱼子纹的茶具,实在有些赏心悦目。 余娇不自觉的盯着看了一会儿,晃过神来,才移开目光,见一旁的长案上摆了不少书册,她略翻了翻,拿了一本讲述太晏各个地方风貌的书,垂眸看了起来。 余启蛰烹好茶,给余娇斟了一杯,“前几日,阿姐写信来了。” 余娇从书中回过神,抬眸去看他。 余启蛰浅笑着说,“你可要看?她很是记挂你。”bigétν 余娇点点头,却想着难道余启蛰将信带在了身上不成?就见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余娇伸手接过,抽出信低头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不由勾起唇角。 余茯苓说她已经与赵禹办了亲事,赵家二老待她极好,就是总念叨着要抱孙子,赵禹也很疼她,连地里的农活都舍不得叫她去做,赵禹在余娇手底下做工攒下了不少工钱,与余茯苓商量过后,两人在沚淓县买一处宅子,余茯苓和赵母也搬去了沚淓县。 余茯苓在信中后半段说,沚淓县的油菜田全都开了一花,一眼望去都是黄色的花海,美不胜收,惹得那些富贵人家和读书人争相过去游玩,赵禹与周管事商量后,在油菜田附近摆了个茶寮,请了个厨娘,也卖酒水吃食,每日生意都极好,还有书院的学子过去办诗会,甚至还有舍不得走的,会花钱在村民家里留宿,村民们都念叨着余娇这位东家。 余茯苓说她在白衣村的遇见了徐婆婆,徐婆婆拉着她问了好几次,余娇什么时候回沚淓县,她儿媳妇特意买了好几棵梨树,徐婆婆在自家院子里栽种后全都成活了,等到秋天就能结梨子了,她等着余娇回来吃她种的梨呢。biqμgètν 余娇放下了信,心里暖烘烘的,自来京后她好似已经离青州的人和事很远了,可这些来自远方的记挂,真的叫人很窝心,有种实实在在,你存在过就留有印记的感觉。 第八百五十三章 隐秘 “茯苓姐过的好,真叫人开心。”余娇是真心替余茯苓高兴,女子嫁人,嫁对了后半生都会幸福,嫁不对,后半生就是在烂泥里打滚,尤其是在古代,女子想要和离分外艰难。 余启蛰收起了信,看着湖面上的碧波,“听闻你昨日随顾小侯爷去骑马了,顾小侯爷军中出身,想来骑术极好,他可教会了你骑马?” 余娇微微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顾韫教我骑马?” 余启蛰侧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湖上春光,“昨日去府上拜见刘阁老,听刘阁老提了一句。” “我母亲过些时候要带我和二姐姐回平凉府省亲,平凉府是靠近极北之地,那里女子出行骑马,甚少乘坐马车。”余娇说道,“顾韫骑术精湛,我勉强算是学会了吧。” 平凉府地处北境,离京城有千万里之遥,余启蛰眉头轻轻蹙起,他问道,“何时动身?几时回来?” 余娇摇了摇头,“母亲说平凉府天寒,等暖和一些再动身,尚未定下日子。”说到这里,她想起余启蛰曾说过的玉泉雪山,平凉府再往北便是极北冰原,这次去平凉府,余娇也想去极北冰原看一看。 余启蛰听后沉默了下,没有作声。 画舫拐进了一片芦苇荡之中,春日的芦苇已长出细长青绿的叶子,顺着两岸绵延不绝,流水声与风拂动芦叶的沙沙声交错,夹送着春日淡淡的青草香。 湖面也多了些荷叶丛,清澈的水面偶尔能看到鱼儿游动,余娇忍不住起身,走到窗扇旁,往外看去。 大自然自带疗愈功能,置身在这样心旷神怡的景色之中,余娇心头的沉闷和烦躁也消散了,船身离湖面极近,余娇探身伸手拨了拨水面,惊动了一尾藏身在荷叶底下的鲫鱼,鲫鱼受到惊吓摆尾拍打水面,飞溅起水珠,余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抵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 余娇下意识的回头,唇瓣不期然碰到一片温凉,余娇征住了,盯着余启蛰光洁的下巴,睫毛请轻颤了下,脸颊有血色蔓延开来。 余启蛰似乎是要低头与她说话,这会儿只垂眸凝视着余娇,一时竟忘记了要说什么。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还是余娇先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仍靠着余启蛰的胸膛,她忙后退了一步,别开眼,只觉得画舫里的空气有些稀薄,心跳也有些鼓噪。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余娇轻声说完,才意识到画舫的木板上铺着棉纱锦纹绒毯,她脸颊更烧灼了几分。 余启蛰清隽的眉眼多了抹无奈的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余娇,“画舫上可以垂钓,要不要钓鱼?” 余娇接过帕子擦过手后点了点头,前世爷爷喜欢垂钓,常常在河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受爷爷的影响,她和师兄偶尔也会去河边垂钓背医书。 余启蛰掀开帘子去跟乘船的船夫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船夫就送了钓竿和饵食进来。 画舫停在了荷丛深处,余娇和余启蛰坐在窗牖边的蒲团上,一人手持一个钓竿抛进了水里,静谧地等待起鱼儿上钩。 阳光晒在身上懒洋洋的,余启蛰的鱼钩忽然动了一下,他不紧不慢的收线,提上来一尾草鱼,放在了鱼篓里。 他再次放饵线,不一会儿又钓了一条上来。 这下余娇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看了眼自己依旧毫无动静的鱼竿,怀疑鱼饵已经被鱼偷偷吃了,提上来一看,果然如此。 而身旁的余启蛰已经钓上了第三条,余娇不由撇了撇唇角,往鱼钩上重新挂了饵,选了个离余启蛰稍远的地方,抛进了水里。 就在这时,荷丛深处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第八百五十四章 撞破 “你非要见孤,如今孤来了,东西呢?”话语声伴随着桨拨动水面缓缓靠近。 余娇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她看了眼余启蛰,就见余启蛰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又悄无声息的起身掀开帘子去了外面的甲板上,坐在船头的船夫瞧见他出来,张嘴正欲说话,余启蛰一个手刃劈在他的脖颈上,动作极轻的将人放倒在在船板上。 余娇已认出这声音是谁,她抓起余启蛰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了‘太子’两字。 余启蛰轻点下颚,见余娇眸中淬了冷意,他将掌心覆在余娇的手上,安抚性的轻拍了拍。 “殿下,东西就存在正通银号,这是票号。”另一道略显谄媚的声音说道,“下官教子不严,小儿子不小心犯下了人命官司,那户人家听说与礼部尚书宋令有些交情,非要治罪犬子,还请殿下怜惜下官老来得子,莫要让下官白发人送黑发人。” “事情发生在你两淮,那是你的地方,宋令便是想插手,也管不到你的淮安,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你求到孤的面前?”朱悱轻飘飘的道,似对那人所说的人命官司浑不在意。 先前说话那人苦笑道,“若在两淮升堂问案,下官哪里敢来烦扰殿下,那户人家早就送了秘信进京,下官没能拦住,臣得到消息,宋令已经将物证人证悄悄接到了京城,那户人家欲去大理寺报案。” 两人的说话声愈发清晰,荷叶丛也传来扑簌簌的声音,似他们的画舫愈发靠近,余娇抓着余启蛰的手有些紧张,虽她恨不得杀了朱悱,但此刻若真撞上,只怕朱悱会杀了她和余启蛰灭口,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余启蛰镇定自若,抬手除去了余娇头上的簪子,朝她做了个脱衣的动作,而后扯掉了自己的外衫,露出精瘦的胸膛。 余娇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不得其他,也除去了自己的外罩衫,只剩白色中衣时,她犹豫了下,狠狠心正欲脱掉,余启蛰制止了她的动作,俯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顺带在她腰间轻拧了下。 余娇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惊愕的看着余启蛰,余启蛰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猫叫春会不会?” 余娇脸一红,就听到湖面拨桨的水声越靠越近,她忍着羞赧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 余启蛰撑在她身上,将她娇小的身影遮挡的不漏分毫,故意做动静很大的喘气声,他们的画舫开始摇晃,声响传出去后,湖上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这一方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 只一会儿,拨桨声再次响起,离他们的画舫愈发近了,余娇心提起到嗓子眼,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余娇竟有些失声,从嗓子里挤不出 声音来了,余启蛰似有所觉,垂眸看着她,微微低头,噙住了她的唇瓣。 画舫摇晃得更加厉害。 余娇被吻得几乎要缺氧的时候,听到了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京城竟还有人青天白日就敢在这种地方行好事,胆子倒是大。”那个淮安的地方官说了这么一句。 摇桨声再次响起,对面的画舫似乎离开了,朱悱的调笑声传来,“瞧着倒有些意思,慕白你说是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崔慕白低低的回了句什么,因着画舫远去,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余启蛰抬起头,起身后扬手先拽过余娇的外罩衫递给她,尔后穿起自己的外衫,与余娇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余娇颔首,动作极快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看了眼晕死过去的船夫,“怎么回岸上?” 余启蛰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这船夫见过他和余娇的脸,若是朱悱回头派人来查,难免会暴露。 他看了眼两岸的芦苇丛,敛去心思,“不用管,人醒了自然会回去。” 而后将手递给余娇,“我们先走。” “跳湖?”余娇不解其意,还是将手放在了余启蛰的掌心,余启蛰将她揽入怀中,脚尖踮着船板,一跃飞身而起,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子,裹挟着内力狠狠击中了那船夫的喉骨。 第八百五十五章 脱困 两人落在岸边的芦苇荡中,动静极轻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们刚走不久,另一艘画舫折返回来,见船上没了动静,朱悱脸色一变,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上画舫查看。 那侍卫飞身上了船,撩开帘子扫视了一圈,回身看见倒在甲板上的船夫,蹲下身子用手指试了试鼻息,发觉船夫脖颈上的深紫色印记,捡起了落在一旁的银锭子,飞身回了画舫。 “禀殿下,船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已经丧命的船夫。”他举起银锭子,“是被此物一击毙命。” 朱悱看着那银锭子,一阵胆寒,他扫了眼四周沙沙作响的芦苇荡,只觉危机四伏,与身旁的崔慕白道,“你方才可瞧清楚了那两人的长相?” 发觉画舫不对的是崔慕白,也是他开口让船只折返。崔慕白蹙眉摇了摇头,“既是有心之人,应是刻意遮挡,慕白不曾看清。” 能用一锭银子就将人毙命,这令朱悱下意识的就想到东厂,他才的罪过程英,若是程英刻意派东厂的探子尾随他,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悱脸色阴沉的对侍卫道,“去租画舫的商贩那里查一查,务必找出这两人。” 侍卫领命离开。 淮安的都转盐运使司翟怀英此刻脸色有些发白,他惴惴不安的道,“方才下官说的那些话,该不会都叫他们给听了去,殿下臣豁出命来帮您办事,您可要护着下官啊。” 朱悱正因猜测是东厂的探子而心生烦躁,听了翟怀英的话更觉不耐烦,可翟怀英于他还有用处,他皱眉道,“慌什么,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东厂的耳目,父皇年时已高,程英迟早得掂量清楚,未来这太晏做主的人是谁。” “殿下的意思是方才画舫上那两人是东厂的人?”翟怀英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只盼殿下能早日得程掌印相助,不然臣等为殿下效力,却总受制于东厂,整日担惊受怕的。” 京城里效忠于他的人实在太少,不然朱悱也不会屈尊降贵的来见翟怀英这么一个地方官吏,“孤是太子,母后是正宫娘娘,日后荣登大宝的只能是孤,你当程英不清楚这点?他不敢与孤亲近不过是顾忌着父皇,东厂不敢与孤为敌,你只管做好孤交待你的事。” 翟怀英谄媚的道,“殿下说的是,臣效忠殿下之心,日月可鉴。” 到了泊岸,翟怀英靠近崔慕白,往他手中塞了一沓银票,讨好的道,“崔侍读,下官小儿子的人命官司,还要您在殿下面前帮着美言几句,有劳有劳。” 崔慕白收下银票,“翟大人无需担忧,你为殿下办差,殿下自不会亏待了自己人。” 那厢余娇和余启蛰已经回到了人群熙攘的坊市,两人没在坊市逗留,径直回了永安胡同的宅子。 “你何时学会了轻功?”余娇好奇问道。 余启蛰本就有武功在身,只是比不得陆瑾那般武艺高强,从前在青屿村的时候,因毒废了一身内力,不过有原先的底子在,加上勤勉练功,身手已恢复了从前的一半。 他没有过多跟余娇解释,只道,“跟师兄学来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 绾发 余启蛰吩咐六子去护城河旁找宋年和蒹葭他们,领着余娇进了睡房。 “你身上的衣裳还是不要穿了,以免被人认出。”余启蛰说着,打开了衣柜。 余娇看着衣柜里的女子成衣,“这是……?” “前些时候让六子买的,成衣铺的掌柜说是今年春日京城里盛行的样式,你看看可有喜欢的?”余启蛰温声道,“你平日喜着素色,我便让六子挑了几款浅色的料子。” 整个衣柜满满当当,其中只有几件余启蛰的常服,并两身官袍,旁的全是裙裳,余娇选了件杏色的襦裙,去了屏风后换衣。 若非今日湖上遇着那样的情况,这些衣裙她未必有有机会穿,余娇隔着屏风轻声说道,“你俸禄不多,不必花在这些东西上。” 直到换好衣裳,余娇才听到余启蛰带着轻笑的声音,“你是不是怕我日后无法养家?” 余娇从屏风后出来,“我没这个意思,你俸禄不多,如今为官,出门少不得要打点人,别都花在给我买东西上。” 余启蛰心里自是不赞同她的话,嘴上却应好,他抬眼去看余娇,杏色的裙裳衬得她眉眼生动活泼,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如九天星辰,令人想尽揽入怀。 余娇整理了下衣襟,见余启蛰看着自己,有些别扭的问道,“不好看吗?” 余启蛰微微眯起桃花眸,轻笑道摇头,“好看。” 被他这般直白的夸赞,余娇脸上一热,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可有梳妆镜?”她方才的发髻被余启蛰弄散了,如今只用簪子松垮垮一绾,发丝凌乱,这副模样不好回府里。 余启蛰走上前,故意遮住了角落里的梳妆镜,从她手中拿过发簪,“应是没有,我平日束发不曾用过,我帮你绾发吧?” 余娇绾发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她正要说不然还是等白露回来帮她绾发好了,余启蛰已不知从哪拿了一把羊角梳,帮她梳起发来,余娇便将话咽了下去。 梳齿穿过发隙的动作轻柔,周遭安静,这让余娇有些恍惚,好像是回到了青屿村余启蛰帮她绾发的时候,那会儿她还说以后日日要找余启蛰绾发,还让他不许烦。 人们好像总是记得过去那些美好的瞬间,潜意识的去忘记一些不好的回忆。 而那些美好的回忆会不断粉饰过去,让人怀念从前。 余启蛰绾好发髻,插上羊脂玉簪,见余娇似在走神,他从角落里拿起一枚小铜镜,举到余娇面前,“可还喜欢?” 余娇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镜中,她没有看发髻,而是看着铜镜中站在她身后的余启蛰,他的眉目已经褪去了从前的青涩,面容变得愈发硬朗坚毅,胸膛也健硕宽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已具备了成年男子的高大英挺。 余娇不知怎的就想起画舫上他身上的灼热温度,心脏一时有些鼓噪。 余启蛰也看着铜镜,与她对视,“不喜欢?那我重新帮你绾。” 余娇忙止住了他的动作,摇头,“没不喜欢,挺好的。” 余启蛰瞥见她耳后脖颈上的一抹淡粉,轻笑了声,放下了手中的羊角梳,细心的将梳齿中的掉落的发丝收了起来,“你喜欢便好,许久不曾给你绾发了,我还怕手艺有些生疏了。” 余娇听他这么说,心里莫名有些开心,她想起朱悱之事,“太子……你可知画舫上与太子交谈的是什么人?” 提到朱悱,余启蛰脸色微微一冷,他道,“应是押送江南盐税税银进京的盐运使司,他们提到淮安,多半是淮安都转盐运使司翟怀英。” 第八百五十七章 旧事 能存进正通银号钱庄里的东西,必然非同小可,余娇道,“那翟怀英所说的人命官司,可要我与宋二姑娘通个气?” 礼部尚书宋令正是宋静容的祖父,与朱悱相关的事儿,余娇自然是要从中作一作梗。 余启蛰摇头,他不希望余娇有一丝一毫涉险的可能,“此事你当做不知情便好,我会透露给宋尚书。” 余娇点点头,她也觉得由余启蛰透露给宋令更好一些。 朱悱私下约见地方官,这般私密的事都带着大姐夫崔慕白,可见崔慕白与朱悱的关系应是十分要好,余娇忽而想起余启蛰先前的话,“我记得你说那日在端本宫,是崔二公子差人送了信给你?” 余启蛰颔首,“那日崔侍读也在端本宫。” 余娇原先有些想不通的东西,这会儿突然明了,她道,“难怪,那日中了迷药,后来能清醒过来,我总觉得有人给我嗅了解药,不然我恐怕根本无法清醒,如今想来,应是崔二公子暗中助我。” 余启蛰听她这么说,表情淡淡的道,“他这人似有些古怪,余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提防一些。” 余娇也没那么傻,崔慕白年幼就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如今在翰林院做官,却也是太子的侍读,俨然就是太子朱悱的心腹。 朱悱筹谋算计要娶她做侧妃之事,崔慕白事先应是就已知晓,若真心顾念着她是刘瑶珍的妹妹,及早就该透露一二。且早先崔慕白几番试探挑拨,余娇亦觉得崔慕白这人有些叫人看不透。 “他……在服食五石散。”余娇犹豫了下,还是将这事儿在余启蛰面前说了出来,“我也是昨日才从黎初表哥嘴里试探出来的,黎初表哥说崔大姐夫服五石散是为了要个孩子,但此物格外伤身,我正不知该不该透露给大姐姐。” 若是大哥哥在家,余娇还能与他商量,但大哥刘子期不在府中,若告诉瑶玉,以瑶玉的性子定然是会告诉大姐。 余启蛰眸光一凝,略一思索,给余娇指了一条明路,“你可先将此事告知刘阁老,让刘阁老决议。” 余娇一想也是,不管崔慕白服散究竟是有什么苦衷,此事告知父亲,交给父亲来处理更为合适。 院中传来动静,余娇往外面看了一眼,见是蒹葭和白露回来了,她看了眼已是日落西山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府了。” 余启蛰看着她,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俊挺的面容上,他唇角的线条紧抿了几分,好一会儿才道,“我送你。” 到了院门外,余启蛰目送她上了马车,在余娇踩着矮凳弯腰的那瞬间,余启蛰垂眸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忽然忍不住出声道,“私相授受不妥,娇娇,我去刘府提亲可好?” 余娇一征,反应过来余启蛰在说什么,有些慌乱的钻进了车厢,坐定后,才道,“我……我才刚及笄没多久……” 她不曾断然拒绝,这已令余启蛰欣喜,他不想将余娇逼得太紧,俯身温声道,“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知会我一声,我便什么时候去刘府提亲。” 余娇一时脑子有些空,直到马车出了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应了余启蛰,还是没应声。 余启蛰回了院子,陆瑾坐在屋顶上吹了声口哨,他怀中抱了一坛不知从哪摸来的酒,拍了拍身边的瓦片,对余启蛰笑道,“师弟,余姑娘的身世你还要不要听?” 余启蛰踮脚跃上屋顶,在陆瑾身旁坐下,接过陆瑾递来的酒坛,抿了一口,“你在怀柔查出了什么?” “我循着茹娘那条线,查到的确有个叫茹娘的女子在怀柔的天香阁做过厨娘,她也确实怀过一个孩子。”陆瑾微顿,拿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接着说道,“不过是假的,有个老哑巴这些年一直往天香阁送柴,我从他那里打听到天香阁从来都没有一个叫茹娘的厨娘,只是天香阁的但凡能张口说话的人,都被打点过,对外一致说有这么个叫茹娘的。” “那老哑巴是个爱喝酒的,我送了好几坛烧刀子,才换来这个消息,师弟你可得赔我酒!”陆瑾朝余启蛰抱怨道。 余启蛰比了个手指,“赔你二十坛烧刀子。” 陆瑾咧嘴笑开,“就知道师弟你够意思!”说罢,他又正色道,“我还从老哑巴那里意外听到了另一桩事,事关东厂那位督主。” 第八百五十八章 来历 余启蛰眸色微微一重,静等着陆瑾的下文。 陆瑾压低了声音,徐徐道来,“老哑巴说七八年前的确有位身份贵重的客人常去天香阁用饭,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那男子去天香阁用饭,身边常带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赶巧的是老哑巴认识那小丫头。” “老哑巴说那小丫头叫阿福,是新皇登基那年跟着她爹娘搬去的怀柔,就住在老哑巴隔壁,这对夫妻当父亲的很疼阿福,反倒是做母亲的对阿福不大好,阿福瘦弱的厉害,还常常躲起来哭,老哑巴瞧着可怜,有次给过她一个糖人,阿福自那以后,就常去哑巴院子里玩。” 余启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手指微微蜷缩,面无表情的继续听了下去。 “后来过了一年多,有一日老哑巴去天香阁送柴,回来的时候给阿福带了天香阁里的春卷,回家却瞧见隔壁门口有人把守着,不知是去了什么人,那日他等到天黑,春卷凉透了,阿福也没去找他玩。第二日,老哑巴见隔壁 门口没人守着,就去敲门,结果里面已经人去楼空,隔壁阿福一家似乎连夜就匆忙搬走了,自那以后,隔壁阿福一家再没回去过。” “隔了半年多,老哑巴去天香阁送柴,意外瞧见了阿福跟在一个俊美男子的身旁,他跟天香阁后厨的人打听,后厨的人讳莫如深,只说那俊美男子是京城里来的贵人,连怀柔知府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是从宫里来的。老哑巴心里惦记着阿福,赶巧那几年新皇登基,宫里缺人,常有穷苦人家将儿女卖去宫里伺候贵人,老哑巴担心阿福是被她娘卖进宫里做丫鬟去了,有次就故意挑着柴等在天香阁的门外,谁知阿福见了他却跟不认识了一样,他听见阿福唤那俊美男子师父,还被那男子使唤着做事,而且那男子唤阿福不叫阿福,而是另外一个名字。” “余娇?”余启蛰闭了闭眼,心里已经笃定,“那男子是程英?” 陆瑾颔首,“老哑巴以为阿福真的被她娘给卖了,一着急就跟在程英的马车后面,一直跟到了他的住处,被程英的手下捉住带到了程英跟前,小阿福……也就是余姑娘没再假装不认得他,哭着在程英跟前给老哑巴求情,程英见他是个连话都不能说,只会比比划划的哑巴,就叫手下将人给丢出去了。小阿福偷偷跟了出去,又跟以前一样喊他哑巴叔,跟老哑巴说程英是宫里的大太监,权势很大,还爱杀人,叫老哑巴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那老哑巴现在还很惦记阿福,知道我是从京城里来的,还问我有没有进过宫,认不认识宫里有叫阿……余娇的姑娘。”陆瑾道,“他还以为余姑娘当年被她娘卖给太监,进了宫里。” 余启蛰神色有些复杂,依陆瑾所说,程英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余娇,收余娇为徒,还为她改名换姓,叫了余娇这个名字。 那……如今他认余娇为义女,又待余娇颇有那么几分不同,倒也说得过去了。 只是余娇若是年幼便已跟在程英身边,为何如今竟全然不记得程英?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不听 余启蛰抿了一口酒,醇烈的酒水入喉有些苦涩,余娇的身世就像是一团迷,陆瑾查出来的消息,令这团迷更杂乱了。 陆瑾压低声音又说道,“我回来后悄悄去查探过,圣上登基后,程英的确有段时日不在宫里,据说是身染重疾,外出寻良医调养身子,圣上对他宽宥,这些年他每逢惊蛰,就会离宫一段时日去调养身子。” 陆瑾用手肘撞了撞神色不明的余启蛰,望着远处深沉的暮色,“师弟,你说余姑娘到底是不是刘阁老的女儿?” 余启蛰捏着酒坛子的指骨因为用力有些泛白,他将酒坛子丢给陆瑾,“你再去查两件事……” 余启蛰将今日在湖上所闻告诉了陆瑾,陆瑾眉头微蹙,“你查太子殿下做什么?便是查出来他与那淮安的翟怀英有何交易,你还想在里面做些什么文章不成?” 余启蛰不欲对他说朱悱在端本宫对余娇所做之事,只淡淡道,“另外一件事是帮我查一查大理寺杨旭这些年手上沾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理寺少卿杨旭?”虽说这些年锦衣卫被东厂死死的压了一头,可也不是摆设,想要查这点东西还是易如反掌的,只是陆瑾心里疑惑不解,“你好端端的要查 他作甚?难道是圣上吩咐你做的?” 余启蛰已站起身,“你不必问,只管去查便是。”言毕,他已下了屋顶。 陆瑾抱着酒坛,只觉得自打余启蛰进了翰林院后,心思藏的愈发深了。 - 余娇手搭在崔慕白脉上,刘瑶珍见她许久都不说话,微微有些不安,强笑着说:“我每日都盯着你大姐夫服先前你开的药,难道还不见好吗?” 崔慕白也抬眼去看余娇。 余娇收回手,脸上神色自然的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大姐夫补物吃的太多,有些心火燥热,我开服降心火的方子吃上两日便无妨。” 刘瑶珍脸上笑容这才轻松了些,对崔慕白嗔怪道,“你近来公务未免太繁忙了些,该是多在家休息,好好养一养身子。” 崔慕白温和一笑,“那我明日便称病在家歇几日,好好陪你。” 刘瑶珍脸微微一红,当着余娇的面颇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哪里是要你在家陪我?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因私废公,我才担不起这个骂名。” 崔慕白轻笑,眸光宠溺缱绻,“是我自己惫懒,与夫人无关。” 余娇在一旁收拾脉诊,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有些沉闷。 “我去见见黎初表弟,就不打搅夫人与 三妹妹叙话了。”崔慕白起身,温文有礼的说罢,出了映月榭。 刘瑶珍等他人消失在院门口,才悄声朝余娇问道,“三妹妹,你大姐夫的身子没出什么岔子吧?” 余娇迎着她暗含担忧的双眸,一时竟有些语塞,摇了摇头,缓声道,“没什么事。” 刘瑶珍瞧着她,轻柔的问道,“方才见你神色似乎不大好,三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崔慕白的确是在服五石散,余娇已经确诊了这个事实,但是对着刘瑶珍她实在说不出口,余娇还是打算依余启蛰昨日所说,先将这事儿透露给父亲。 她对着刘瑶珍摇了摇头,胡乱找了个借口,“晨食用的不大好,胃里有些不舒坦。” 刘瑶珍忙关切道,“是不是厨房的下人做事不用心?我这就去与母亲说,叫她换一批厨娘。” “不关他们的事,兴许是昨夜贪凉开窗,灌了冷风进肚子,待会我吃副药便好了。”余娇解释道。 刘瑶珍催促她,“那你快给自个儿开服方子,也是怪我,一早就拉着你姐夫过来搅扰了你,最近这几日天气虽然暖和,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你姐夫近来夜里也总是贪凉,不愿盖衾被还总要开窗,说了他好些回转头就忘。” 第八百六十章 短命 刘瑶珍温柔的抱怨了一会儿崔慕白,便没再映月榭多逗留,临走前又拉着余娇的手说,“子期不在府中,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欺你性子好,只管去告诉母亲,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余娇点点头,“没人欺负我,府里上上下下待我都很好。” 刘瑶珍拍了拍她的手,“你脸色不好,回去歇着吧,我去东苑找母亲说说话,便要回了。” 余娇目送刘瑶珍离开,心思却更沉重了些,刘瑶珍与崔慕白感情这般要好,若她知晓了崔慕白服食五石散…… 崔慕白的脉象很有问题,呈枯槁之态,命不久矣,余娇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短短数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虽五石散毒害身子,可崔慕白服散时日并不久,便是身子被五石散掏空,也不该是这个脉象。 晚间用过饭,得知刘裕回府,余娇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外的小厮见是余娇过来,忙隔着房门道,“老爷,三姑娘来了。” 书房里传来刘裕的声音,“妤宁进来。” 小厮打开了房门,余娇迈步进去,手上端了一壶她亲手泡的六安瓜片。 刘裕似乎是在处理公务,案牍上堆了许多折子,见余娇进来,他放下了笔,抬头温和的道,“过来坐,妤宁。” 余娇将那壶茶放在了桌子上,给刘裕斟了一杯,在椅子上坐下,“父亲,这么晚了您还在忙?” 刘裕看了眼桌上摊开的折子,似乎并不介意跟余娇聊起政事,“今年江南的盐税改征税银,圣上欲用税银充盈国库,只是岭南如今正与百越开战,前些时候武夷关失守,岭南战事吃紧,军需紧缺,这批税银可解燃眉之急,我与晋春正欲上书规劝圣上。” 余娇听到江南税银,就想起昨日与太子朱悱在湖上见面的淮安都转盐运使司,朱悱与那位淮安盐运官之间的勾当,应多少也与此次的江南税银有些干系。 “圣上仍不准安南侯回岭南吗?”余娇有些忧心,明正帝欲修太和殿之事她也有所耳闻,江南的盐税说是充盈国库,只怕明正帝是要拿去兴修太和殿,追崇他的长生之道,刘裕此番谏言,必定会惹得圣上不快,想到那些因直谏明正帝服丹的言官下场,余娇斟酌着道,“父亲,只怕圣上未必会听您的劝,天威难测,您切莫操之过急,惹怒圣听。” 刘裕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容更慈爱了些,他摸了摸余娇的发心,“不要担心,为父有分寸。至于安南侯,恐怕只有苍梧郡失守,圣上才会放他回岭南。” 刘裕能在官场屹立不倒这些年,自然不是莽撞之辈,只是迟迟不见岭南那边来信,他心里有些担心刘子期,刘裕此番上折子,表面是为了江南税银,实则是为了逼圣上舍工部的军械去岭南。 这些刘裕并未再说给余娇听,而是问起余娇,“妤宁,你来找父亲,是有什么事?” 余娇既已打定主意将崔慕白的事告知刘裕让他决断,便没再多犹豫,将崔慕白服食五石散之事说了出来。 刘裕听后脸色冷凝下来,那张对着余娇一贯温和的脸,此刻有些严峻。 “是黎初给他的五石散?”尽管余娇未曾提到卫黎初,但刘裕几乎不做他想,“简直是胡闹!” “我今日给大姐夫把脉,发现他脉象枯槁,命数……应不足三月之期。”余娇轻叹了口气,“兴许大姐夫服五石散,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刘裕也顾不得再写折子,他站起身与余娇道,“此事先不要与你大姐姐说。” 余娇点头,刘瑶珍与崔慕白感情甚笃,若冒然告知她,恐怕刘瑶珍难以接受,而且余娇今日给刘瑶珍把脉的时候,刘瑶珍说她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几日,中医把脉需得四十日左右才能诊出滑脉。 “妤宁你先回去歇息。”刘裕送余娇出了书房,去了二进院,余娇猜出他应是去见卫黎初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受训 第二日傍晚,刘瑶玉带着韬哥儿来找余娇玩,韬哥儿手里拿了只九连环央余娇帮他解,余娇手中摆弄着九连环,就听刘瑶玉说,“大姐姐昨日才来过,也不知怎的,母亲这会子竟叫人套了马车去了崔家,说是要接大姐回来住几日。” 余娇动作微微一顿,看来崔慕白服散之事,刘夫人应是也知晓了。 刘瑶玉凑近她,笑眯眯的问,“三妹妹,大姐是不是有身子了?不然好端端的,母亲怎么会这般兴师动众的要接大姐姐回来。” 余娇听她这么问,就知刘瑶玉想岔了,她摇摇头,“没有的事,你别乱说,兴许夫人只是想大姐了。” 刘瑶玉一脸的不赞同,父亲是阁老,母亲格外重礼数,大姐嫁出去这么多年,除非大姐携大姐夫来家里,便是母亲染疾,也从未主动唤大姐回娘家住。 不过她并未多想,与余娇说起了旁的,“也不知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这天愈发暖和了,咱们怕是不久就要随母亲去平凉府省亲了,若是大哥哥迟迟不回来,怕是得等到咱们从平凉府回来才能见面了。” 一旁专心盯着余娇解九连环的韬哥儿听到这话,也学着刘瑶玉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也想大哥哥了。” 余娇摸了摸韬哥儿的头,“大哥哥往年去江南都要多久才回来?” 刘瑶玉趴在矮桌上,“不一定,少则一两月,多则半年。”她看着余娇,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余娇刚来京城的时候‘噗嗤’笑了一声,“大哥哥刚带你回家的时候,我心里可酸了,这会儿想想,我也太小气了,生怕你跟我抢大哥哥。” 余娇也微微一笑,“夫人都要给你相看人家了,你还这么粘着大哥哥,可不行。” 刘瑶玉脸微微一红,“什么相看人家?”她解释道,“我……我粘着大哥哥是因为他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在乡下庄子养了两年才回府里,那会子我也小,还不怎么记事,就听身边的嬷嬷说我有个哥哥,后来大哥哥回了府里,我都不认得他了。我小时候皮,背着丫鬟们爬假山玩,有一回从假山上摔了下去,是大哥哥接住了我,不然你恐怕都见不到我了,大哥 哥因为接我,一只手臂生生被我砸得脱了臼,那得多疼啊!那会儿大哥哥也没多大,他才刚养病回府,就被我害得又受了伤。” 这的确像是刘子期能做的出的事,他待她们这两个妹妹的确好到不能再好了。 刘瑶玉轻声说道,“反正就算嫁了人,我心里大哥哥也是最好的。” 余娇笑了笑,不禁想到了师哥傅川,刘瑶玉心中的大哥哥,无异于师哥傅川于她。 女孩子有兄长庇护着自小一起长大,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说话声,蒹葭走了进来,“姑娘,云霄他们回来了。” 余娇微微一征,起身去了外间,蒹葭将云霄几人唤了进来。 “拜见小姐。”云霄几人恭敬行礼。 余娇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们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问道,“是程掌印放你们回来的?” 云霄颔首,“那日我们几个被程掌印的人捉拿后,并未被关去东厂暗牢,而是被送去了一个大院子,那院子里有武师,似是专门为东厂调教人的,我等受训至昨日,今日才被放回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失宠 看来这件事程英没骗她,带走云霄几人的确是在训练他们的身手。 余娇思忖了下,与云霄低语道,“你去查查此次进京的淮安都转盐运使司崔怀英,看看此人与太子之间有何勾结。” 云霄当即点头领命。 “小心点,莫要被太子察觉了。” 云霄几人退下后,余娇回了里间,韬哥儿从刘瑶玉手中抢过九连环,噘嘴生气的朝余娇抱怨道,“三妹妹,瑶玉太笨了,她把你刚解开的九连环又弄乱了。” 余娇微微一笑,回到软塌旁又从韬哥儿手里接过九连环,帮他重新拆解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东苑来了个丫鬟找瑶玉二人回去,说是刘夫人已经接了刘瑶珍回来。 刘瑶玉只得带了韬哥儿回东苑,余娇将他们送出了映月榭,她心中猜度着刘夫人该不会是要刘瑶珍与崔慕白和离吧。 - 长乐宫,薛蓉笼着外裳坐在梳妆镜前,指尖捏着一根银白色的发丝,脸色喜怒难辨。 贴身伺候的宫女一脸小心的道,“娘娘可要沐浴歇息了?” 薛蓉将那根银白色的发丝丢在了桌上的嵌花木盒中,用力盖上,“玉梳可回来了?” 宫女走到殿外,朝小太监问道,“玉梳姐姐还没回来吗?” 小太监忙朝宫院里看去,瞧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喜道,“玉梳姐姐回来了。” 玉梳走近,宫女见她怀中仍抱着从长乐宫中带出去的食盒,脸上的喜色不由褪去,压低声音道,“玉梳姐姐,你没见到圣上?娘娘还未沐浴,在等着呢。” 玉梳没理会宫女,抱着食盒去了内殿。 瞥见玉梳手中的食盒,薛蓉的脸色更冷寂了几分。 玉梳轻叹了口气,“娘娘,奴婢去上书房的时候,长盛公公说圣上在忙政务,奴婢在上书房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未曾见到圣上,后来……后来长盛公公去请了淑妃到上书房,淑妃陪圣上在上书房待了片刻后,圣上就去了留仙宫。”玉梳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娘娘亲手熬的这碗人参汤可惜了。” 薛蓉冷笑一声,平日里保养的万分小心的长指甲硬生生的被掰断了,她嗤道,“圣上这是要专宠淑妃一人了!自淑妃入宫圣上就未再留宿旁人那里,夜夜去留仙宫,那淑妃当真是好本事,比本宫当年是有过之无不及!” 玉 梳赶紧上前去看薛蓉的指甲,找了甲刀给薛蓉修剪,劝说道,“娘娘切莫动气,为了肚里的小皇子,也得先忍忍。” 薛蓉一把将桌上的嵌花木匣扫落在地,咬唇恨声道,“我如何忍得?这后宫里如今哪个不在看我的笑话?昨日皇后故意着人送我一盆不入流的牡丹和一株西府海棠,你当为何?淑妃喜海棠,她一入宫,圣上就命宫人在后花园栽种了一片海棠,皇后这是在讥讽本宫失了宠!如今圣上那里新人胜旧人,本宫就跟那御花园里不入流的牡丹一般,往后都得龟缩在这后宫的一角!” “娘娘消消气,伯爷不是叫人递了信来,说那淑妃是程掌印引荐给圣上的,咱们轻易动不得。”玉梳见薛蓉的指甲劈到肉渗出血来,立刻变了脸色,忙使唤一旁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去拿药。 薛蓉扫了眼地上被摔开的嵌花木盒,那木盒里已躺了数十根银丝,她手指微微有些发颤,脸上露出浓浓的倦色,“玉梳,我这心里慌得厉害,余女医的话你也是知道的,本宫这腹中的孩子还未诞下,若如今就失了宠,往后我还怎么为他争?” 第八百六十三章 风华 “娘娘,皇上兴许只是一时的热乎劲儿,淑妃是咸阳小地方来的,娘娘您身后还有伯爷撑腰呢!”玉梳给薛蓉的手指上了药,宽慰她道,“您腹中的小皇子就是您往后最大的依仗。” 薛蓉掌覆在肚子上,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父亲哪里能帮得上我什么,这些年你又不是不清楚……” 玉梳是薛府的家生子,当年随薛蓉一块出嫁的贴身奴婢,她哪里会不清楚薛蓉的难处,靖远伯并不是有大能耐之人,他空有爵位并无实权,这些年全赖薛蓉在宫里受宠,靖远伯府才能蒸蒸日上。 “还有世子爷呢,世子爷能将杏楼经营得那般好,日后必是娘娘的依仗。”玉梳对薛家的事情知之甚详,宽慰道,“娘娘兴许是因怀了身子,才会这般忧思过重,不如明日奴婢出宫去请刘三姑娘来宫里一趟,距上回刘三姑娘来宫里也有些时日了。” 薛蓉点点头,她摸着腹部,沉吟道,“是该请她来宫里一趟了,也好叫圣上知道我怀了身子。” 玉梳有些惊讶,“娘娘这就准备告诉圣上怀孕之事?不再等等了?” 薛蓉摇头,往日她专宠时行事高调,后宫里哪个暗地里不嫉恨她?如今皇上夜夜留宿留仙宫,只怕她们都当她是失了宠,少不得要给她使什么绊子。 她腹中这个孩子不容有失,倒不如告诉皇上,一来,谁要想害她便是谋害皇嗣,二来也能借此挽回皇上的心。 “那奴婢明日一早就叫人去请刘三姑娘进宫。”玉梳道。 薛蓉想起上次余娇被太子请去端本宫之事,心思微转,她后来叫人去查了那日之事,虽并未查出什么来,但东厂少丞夏宁硬闯端本宫闹出的动静不算小,没多久陪圣上出宫的程英就匆匆回宫,也去了端本宫。 且后来,听说太子还被程英带去了东厂昭狱观刑。 这些线索加起来,薛蓉直觉那日端本宫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的,程英可从不是行事匆忙的性子,那日能从宫外急急赶回端本宫,只怕与刘余娇有关。 “程掌印倒是颇看重刘家三姑娘,你吩咐宫里人待她都客气着些,可别背着本宫将人给得罪了。”薛蓉吩咐道。 玉梳忙道,“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沐浴吧,本宫乏了。”薛蓉自从怀孕后,的确与余娇所说无异,时常觉得身子疲惫不堪,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头上就长了十来根银丝,她每日仔细保养,眼角还是添了细纹。 亲眼感受着容貌的逝去,加之淑妃进宫备受圣宠,这些都令她心慌不已,从前她在宫里最大的对头只有冯皇后,薛蓉从未将冯皇后放在心上,一个在潜邸就不受皇上喜欢的女人,便是儿子做了太子也成不了她的依仗,毕竟忠勇侯手握兵权,那可是皇上心底的一根刺! 可如今,薛蓉倒有些羡慕起冯皇后,起码她有父亲可依仗,嫁去潜邸时便是正妻之位,便是这十数年不得皇上喜爱,也能稳坐后位,儿子一出生就能封为储君。 她薛蓉能有眼下的一切,全都是靠自己挣来的,整个薛家也都靠着她。 薛蓉靠在浴捅里闭了闭眼,她绝不能失宠,绝不能! 翌日一早,余娇就被薛蓉叫进了宫里,长乐宫还似从前那般奢华,只是躺在贵妃椅上的薛蓉眉目却带着倦色,不若余娇初次见她时那般从骨子里透出艳色和举手投足的张扬风华。 第八百六十四章 掌眼 余娇刚屈膝行礼,就被薛蓉抬手扶了起来,笑容柔和的说,“怎么跟本宫还这般见外?快坐下说话。” 余娇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薛蓉抬手示意宫女斟茶,“上次裳儿匆匆来寻我,说你在太子的端本宫出了事,本宫听了心急如焚匆匆就赶去了端本宫,还当是太子不懂事,欺负了你,后来翰林院的余侍读说是太子身子不适,宣了你去给他诊脉。” 薛蓉撩起眼皮看了眼余娇,故意说道,“本宫与东宫那娘俩素来不和,想你应也是知晓的,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他偏生要将你给宣去,怕是想在你这儿探听些本宫的消息。”她拉了拉余娇的手,问道,“太子可欺负你了?他若是为难你了,只管与本宫说,本宫势必给你讨个公道回来!若不是你,本宫就怀不上这个孩子,你可是本宫腹中这孩子的恩人。” 薛蓉这番话,余娇自不会当真,宫里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她微微笑道,“娘娘言重了,给娘娘看诊,是臣女应尽的本分,太子并未为难臣女,只是听了些坊间的传闻,以为臣女医术斐然,才唤了臣女 去端本宫请脉,倒是并未从臣女这儿打探娘娘。” 余娇从诊箱里拿出脉枕,薛蓉将手搭上,口吻里带了几分嘲意,“没为难你便好,你是不知道,这宫里头人人都披着一层皮,太子瞧着端正老实,私下里心思却多了去了了,不是个好相与的。” 余娇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不管薛蓉说这些是真心也好,还是另有想法,余娇可不打算掺和这宫里头的是非,朱悱那笔账,一有机会,她自会清算。 “听说翰林院的三元及第的余侍读算是你兄长?”薛蓉笑着说道,“本宫那日在端本宫见了,余侍读长得一表人才,实在是芝兰玉树般的俊俏儿郎。” 余娇不防薛蓉忽然提起余启蛰,她分了心,又重新去给薛蓉号脉,点头回道,“臣女未回京前,曾寄养在他家里。” 薛蓉笑了笑,“裳儿对余侍读很是赞不绝口,那丫头自小便才情不俗,满盛京的公子哥都瞧不进眼里,却独独对余侍读很是仰慕,真是丫头大了不由人!” 余娇搭在薛蓉脉上的手微微一动,薛蓉这含着笑意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自然听分明了。 余娇有些心慌,她收回手指,不想再听下去,出声道,“娘娘腹中胎儿安好,身子也无什么大碍,我给娘娘再开一副安胎药,每日吃一服便可。” 薛蓉听余娇这么说,摸了摸肚子,“无碍便好,只是本宫近来总是觉得身子乏累,还有些嗜睡。” “这是因为娘娘原先服食子肌草的缘故,娘娘若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往后身子会比如今还要疲惫虚弱,娘娘要有准备。”余娇道。 薛蓉摸着腹部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虽轻但依旧跟她决定要个孩子的时候那般坚定,“本宫要平安将他生下来。” 余娇颔首,在桌案上写起方子,等她开好方子欲告辞,薛蓉却道,“离晌午还有好几个时辰呢,你多留片刻,陪本宫说会儿话。” 余娇正要扯个借口拒绝,薛蓉已拉着她坐下,根本不容余娇推拒。 “余侍读在前朝做事本宫不便见他,你与他既是兄妹,那也算是朝夕相处一块儿长大的,你跟本宫说说他这个人如何?虽然裳儿对余侍读满口称赞,可本宫这个做阿姐的,还是得替她掌掌眼!”薛蓉笑着说道。 第八百六十五章 以穷制富 余娇抬头,只当做听不懂薛蓉话里的意思,“常听人说昌乐县主是京师第一才女,自幼师承大家,只是姑娘家不能科举入仕,不然以昌乐县主之才,应当也能金榜题名。” 薛蓉是真心疼宠薛轻裳这个幺妹,听余娇这般夸赞笑的合不拢嘴,掩唇道,“裳儿自幼喜欢读书,只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兴许真如你所说也能中个状元。” 她喝了口茶润润喉,有些发愁的道,“也正是如此,这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她都瞧不上眼,余侍读还是头一个。裳儿早到了说亲的年纪,本宫母亲去的早,就她这么一个妹子,都道长姐如母,自然是要给她操持着这份心的,本宫着人送了不少画像回府里,可她偏生看也不看!” 薛蓉虽是抱怨,但话里话外对薛轻裳的宠溺溢于言表,她轻笑一声,“难得余侍读能被她瞧上眼,你快跟本宫说说他这人性情如何?听说他是青州出身,家里兄弟姐妹几个?父母可都还健在?” 余娇听完倒是冷静了下来,她轻叹口气,道,“我五哥家是青州长奎县一个小山村里,他父母健在,祖父母也都健在,余家祖母是后来才嫁给老爷子的,因而老爷子偏疼小儿子,三房时常因为些许小事发生争吵,五哥的父亲去山里挖草药换钱摔断了腿,现在身边离不了人伺候,他母亲性子温软良善,总是被人欺负。家里出不起五哥的束脩,童生试后五哥便未再进学,靠给人抄书换些铜板买纸张,他能金榜题名进京做官这一路走来的确很不容易。” 见薛蓉脸色还好,余娇继续说道,“我记得临来京前,余家老爷子还说若是五哥能中举,就要举家全都搬来京城享福,五哥上面有四个堂兄,余家老爷子说只要五哥有出息,就得帮衬提携他那四位兄长。我前日在五哥那里还瞧见了长奎来的家书,责备他怎么迟迟不谴人接一家老小来京城过好日子。” “他这祖父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些,余侍读瞧着也不过才弱冠,放在京城,也不过是整日吃喝玩乐的年纪,他家里怎好这般压榨他?”薛蓉听了,一时感叹余启蛰能中一甲着实不易,京里的高门大户为了栽培子弟读书,举全族之力,请良师入府讲学,送他们去最好的书院,余启蛰只靠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倒真是有些令人感叹。 薛蓉出身伯府,可没见识过真正的穷苦人家,京城里嫁女儿哪会考虑生计问题,只担心府里的人事是否复杂,可听了余娇的描述,只觉得这位余侍读家里穷的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余娇苦笑,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五哥进京赶考的银子都是我出了的,笔墨纸砚也都是我遣人买了给他送去,就连如今住的宅子,也是我前不久从掮客那买的,他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若真将那一大家子接来京城,那么多张嘴哪里能养得活?我五哥性子沉闷,又是个不爱争辩的,到时候余老爷子只要一个孝字压下来,他就只能生生受着。” 第八百六十六章 议亲 薛蓉蹙了蹙眉,却道,“有这样的家人还能考中状元,可见余侍读是个心性坚韧的,他家境贫寒些倒也无妨,我薛家帮衬他还是绰绰有余的,裳儿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名下良田有一百多顷,若是裳儿愿意,她的嫁妆就能保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余娇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薛轻裳这样的出身薛蓉不当愿意将她下嫁给余启蛰这么一个刚入仕没有半分背景又家境贫穷的新官才是,可听薛蓉这意思,分明是由着薛轻裳,只要薛轻裳喜欢。 她刻意夸大甚至说了这些有的没的,竟也没能打消薛蓉的心思。 “裳儿面皮薄,本宫身在后宫,轻易也见不到余侍读,这事儿还得你帮着去问问余侍读的意思。”薛蓉笑着对余娇说,“虽说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但你与余侍读有兄妹之情,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余娇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声音有些哽涩的道,“我回去问问五哥。” 薛蓉像是笃定余启蛰听了定会欣然愿意,轻抿了一口茶,笑着说,“你五哥年纪轻,长辈又都不在身边,你得点点他,虽说裳儿对他有那么几分心思,于婚姻大事上,姑娘家总是不好主动,他若真有心,就叫他请了媒人亲自去靖远伯府提亲,再回信让他父母来京城商议两家的亲事。” 余娇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洒在了手背上,好在茶水已放置了一会儿,只有几分温热。 薛蓉见状,笑道,“这是怎么了?被本宫这话吓到了?” 余娇用帕子擦了擦手背,摇摇头,“没端稳。” 薛蓉招呼宫女又给余娇拿了一条洁净的帕子,笑问,“没烫到吧?你年纪小,是不是乍一听到议亲之事有些害怕?女儿家迟早都有这一遭,过几年你便知晓了。” 余娇看了看微微翻红的手背,有些怔忡的道,“我以为议亲是一件需得慎之又慎的大事,毕竟婚姻大事关乎姑娘家的一辈子。” 薛蓉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难得裳儿喜欢。”薛蓉垂眸看着茶碗里沉浮的茶叶,神情似有几分落寞,“本宫这一辈子由不得选择,每日都只能待在这高墙深宫里,不得自由,我总将裳儿当作是另一个我,她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喜欢谁就嫁给谁,有本宫护着,她就该任性惬意的活着。” 薛家不是没想过要将薛轻裳也送进宫里好牢牢固宠,但遭到了薛蓉的强烈反对,她这一生已经葬送在这深宫里头,一辈子只能围着圣上打转,算计着圣上的宠爱过活,所有的苦头她都尝了,薛家的女儿只她一人进宫就行了,没得再叫裳儿进宫遭罪。 余娇看了眼薛蓉,有这样的阿姐,替薛轻裳撑伞,庇护她自在任性生长,是薛轻裳的幸。 但这也是别人的不幸,薛蓉能说出这样话,便是只要薛轻裳喜欢,她就会不择手段,极力达成薛轻裳的心愿,不管是薛轻裳喜欢的人和事。 余娇心情有些沉闷,她静坐了一会儿,“娘娘若没什么旁的事,臣女先告辞了。” 薛轻裳道,“不急,圣上一会儿过来。”她摸着腹部,笑容多了几分母性的温柔,“本宫能怀上这个孩子,多亏了你调理有方,原先不好大张旗鼓的赏赐你,待会儿圣上过来了,本宫定给你讨要厚厚的封赏。” 就在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薛轻裳身边的大宫女玉梳脸色不大好看的走了进来。 薛蓉见她身后无其他人,脸色微微一变,“不是叫你去请皇上,告诉他本宫怀孕了。” 玉梳看了眼余娇,犹豫了下附到薛蓉耳边耳语了几句话。 薛蓉听完,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往外面走,刚走两步,她又忙回过身来,“余娇,你跟本宫去看看皇上。” 第八百六十七章 昏厥 如非必要,余娇实在不想给人行跪拜礼,她也不想见明正帝,只巴不得赶紧离开皇宫,好能躲个清净。 因而她想都没想,婉拒道,“臣女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恐殿前失仪,不慎冒犯天威,臣女还是不去了,娘娘既要去见皇上,臣女就先告退了。” 薛蓉抓住了余娇的手,压低声音道,“皇上昏厥了,你随本宫过去瞧瞧,太医院都是些庸医,关乎圣上龙体,他们只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给皇上瞧了,本宫这心里才能安心。” 余娇听了更不肯掺和其中,她道,“臣女只擅妇疾,宫里太医比臣女要年长,医术也更为精湛,加之侍奉圣上多年,对圣上的龙体更为知悉,娘娘实在高看我了。” 薛蓉口吻带了几分急迫和命令,“你随本宫去看看,若圣上无碍,本宫就着人送你出宫。” 她不由分说的扯着余娇就往长乐宫外走,眼见如此,余娇只得跟上她的步子。 路上,薛蓉朝玉梳问道,“可打听清楚皇上在留仙宫怎么突然就昏厥了?” “来喜跟奴婢说陛下这大半日都与淑妃在暖池戏水,屏退了他们,没叫人在里面伺候。”玉梳低低道,“两刻钟前,淑妃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从暖池里跑出来惊呼圣上出事了,长盛公公进去一瞧圣上昏厥过去了,就忙唤人将陛下抬出暖池急急忙忙召了太医。奴婢过去的时候留仙宫里乱作一团,太医院院判在给圣上把脉,奴婢怕会出大事,就赶忙回来给您传信。” 薛蓉搭在玉梳手臂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唇齿紧抿,脸色白得更加难看。 皇上若真有个万一,那这皇宫岂非就成了冯皇后母子的天下,朱悱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那她和这肚里头的孩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薛蓉脚下的步子不禁迈得更快了些,在心里祈祷皇上可一定要平安无事。 “娘娘您仔细肚子,便是再担心圣上,您自个的身子也要小心。”玉梳在一旁提醒道。 薛蓉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肚子里的孩子,若皇上醒不过来,她这肚里的孩子怕是根本没命生下来。 到了留仙宫,薛蓉直奔寝殿,朝床榻旁的几个太医急急问道,“皇上可醒了?” 留仙宫里此刻已没了玉梳方才过来时那副乱糟糟的景象,玉梳一抬头瞧见殿内坐着的程英,正对上他那双波云诡谲的双眸看过来,吓得她忙收回视线,心道难怪,原来是程掌印过来了。 余娇一进来,就瞧见了斜坐在椅子上的程英,程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余娇垂眸,只当做没瞧见他。 床榻边,太医院院判摇了摇头,薛蓉见状心里一沉,拨开几人,就往床榻上瞧去,见明正帝双目紧闭躺在那里,毫无知觉的模样,薛蓉慌乱的问道,“圣上这是怎么了?几时能醒转过来?” 不等太医回话,就怒道,“没用的东西,枉费圣上平日养着你们!”她扭头就朝余娇说,“你过来给皇上诊脉。” 余娇上前,明正帝身上盖着薄衾,薛蓉掀开欲拿出明正帝的手,谁料想薄被下,明正帝身上竟未着寸缕,肌肤上全是暧昧的痕迹。 就在这时,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程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将薄衾从薛蓉手中扯过,又盖在明正帝身上,掖了个严严实实,高大的身子正挡住余娇的视线。 第八百六十八章 纠缠 一旁的院判被程英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打了个寒颤,忙开口道,“贵妃娘娘,圣上只是体乏过劳,昏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薛蓉心里一松,重重吐出一口气,“皇上龙体当真无碍?” 院判连忙点头,斟酌着道,“圣上需得将养些时日,房事不宜过于频繁。” 听了这话,薛蓉哪里还猜不出明正帝究竟为何昏厥,她目光沉沉的落在安静的坐在床尾,眼圈泛红的淑妃身上,冷哼一声,“圣上龙体金尊玉贵,乃国之根本!淑妃,你害的圣上龙体有损,此乃大罪!” 床尾的妹姝站起身来,她身形纤柔清瘦,双眸被泪洗过,睫毛上残留的水雾轻轻颤抖,格外娇弱静美,并未出声与薛蓉争辩。 余娇原先听崔琼她们说起淑妃的时候,就曾猜想过可能是妹姝,这会儿亲眼见了,倒也不算惊讶,她抬眼看向程英,心里猜想着程英送妹姝进宫争宠,究竟意欲何为。 薛蓉盯着妹姝娇美的脸庞,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能入后宫的女子个个容貌上乘,但无一人如妹姝这般令薛蓉有种争不过的危机感。 她的美不像薛蓉浓艳昳丽,令男人想要征服的张扬抚媚,而是轻而易举就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和怜爱之心。 薛蓉话音一转,“程掌印,淑妃之过,按例该如何论处?” 程英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薛蓉身上,听她这般问,薄唇勾起一抹弧度,“淑妃娘娘是否有过,需得等圣上醒来再行定夺。”他淡淡看了眼薛蓉,“圣上还需休息。” 薛蓉哽了哽,没再继续纠缠下去,她本意也是想试探程英对妹姝的态度,程英要维护妹姝,无论她再如何费口舌,也从程英那里讨不到什么好处。 “淑妃娘娘也受了惊吓,你去给淑妃娘娘请脉。”程英瞥了眼太医院院判,朝其旁人吩咐道,“都下去吧,莫要打搅了圣上歇息。” 殿内的闲杂人等都静默无声的退出殿外,余娇几乎没有犹豫,随着众人想一同出去,薛蓉朝玉梳道,“你送刘三姑娘到宫门口。” 玉梳应了一声,正要朝余娇走过去,就被程英出声拦住,“余娇是本公的义女,就不劳贵妃娘娘费心了。” 余娇脚步一顿,玉梳也看向薛蓉,薛蓉朝她微微颔首,她让玉梳去送余娇去宫门,本意也是怕余娇再被东宫那边的人给拦去,不管朱悱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腹中的胎儿还未平安诞下,余娇不能在宫里出什么事。 “不想走?”程英走到余娇身侧,见她久未挪步,眉心微挑问道。 余娇垂眸没有作声,迈步朝留仙宫外走去。 长长的宫道上,除了来往巡逻的侍卫,唯有余娇和身侧是身着绯红色衣袍的程英,两人一路静默无言,余娇是不打算开口说话的,她不觉得在猜出程英拿她当明路上的幌子,替梁无双挡那些明刀暗箭后,还有继续虚与委蛇的必要。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余娇轻轻舒了一口气,好在相安无事出来了。 守宫门的黄衣侍卫见了程英恭敬行礼,程英并未理会,只垂眸盯着余娇的发心,狭长的丹凤眸里藏了一丝郁气,眼看余娇迈步出了宫门,竟是真不打算跟他开口说一个字,他眉心隆起,跨步跟出了宫门,抬手攥住了余娇的手腕。 第八百六十九章 不稀罕 余娇没有回身,只挣了挣手腕,却没能挣脱,她这才回头抬眸去看程英,杏眸里冷冷淡淡的,像是洒落了霜雪。 “掌印还有事?” 程英捏着纤瘦的手腕施力,眼尾微挑,眸光冷冽,声音带了薄怒,“又忘了该唤本公什么?” 余娇手腕被捏的吃痛,但她却不想表现出分毫,唇角微微翘起,她笑着说,“掌印说笑了,掌印是何等人物,余娇哪里攀附的起。” 程英鲜少如此气闷,几乎被余娇顶撞得有些肝疼。 他眸光黑沉,紧攥着余娇的手腕,“本公说过余娇这个名字太好,你命格太轻,配不上这个名字!” 余娇嗤笑一声,她就是故意的,往日在程英跟前谨小慎微,每每都是自称妤宁,可现在她不情愿了,这名字追随了她两辈子,凭什么程英不喜,她就不能再用这个名字。 “掌印何时会看命了?”她抬手拨开程英的桎梏,“一个名字罢了,名字取来就是给人使用的,臣女不觉得有什么可忌讳的,掌印若听不顺耳,不听便是了。” 程英脸色有些难看,眸色阴翳,周身泛着冷寒。 守宫门的两个黄衣侍卫听得胆颤心惊,只觉得刘次辅家的这位三小姐胆子实在忒大了些,在程掌印跟前说话竟也敢这般肆无忌惮。 生怕触了程英的霉头,两人悄无声息的往宫门内挪了挪,躲在了不显眼的角落里。 余娇脸色淡淡,恍若没看到程英满脸的狠戾,她声音平静,“掌印公务繁忙,臣女先告退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就朝自家马车走去。 蒹葭早就看见了自家小姐,已经在马车旁摆好了矮脚凳。 余娇还未走近马车,身后就传来程英低怒的声音,“刘妤宁!” 余娇心中一悸,背后好似一阵风刮过,眼前就是天旋地转,腰间的手臂好似铁钳牢牢将她禁锢在程英的肩头,余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狠狠摔在了车厢里。 马车外的蒹葭和卫三都呆滞了一瞬,还是白露先反应过来,只是她还未靠近车厢,里头就传来带着浓戾危险的警告,“不想死就滚远点!” 白露下意识的就要拔出腰间的匕首,蒹葭虽也心急如焚,却忙制止住了白露的动作,与程英动手,她们决计讨不到什么好处,何况这还是在宫门口,只需程英一声令下,隐在暗处的东厂爪牙轻松就能将她们制住。 车厢内,程英用力掐住了余娇的下颚,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眸光沉郁,满身戾气,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她给活活掐死! 他那日本就没如何惩处这小丫头,还特意留话给了她台阶下,谁知这小玩意儿气性竟这般大! 前个儿为讨好这没心肝的小东西,还特意叫夏宁将她的人给送回去! 满心以为小丫头能领他的情,谁知今儿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气的程英简直心肺都要炸了! 不光敢顶撞他,还不认他这个义父了,啧,真是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该唤本公什么?”他俯身逼迫着余娇问道。 余娇下颚被掐得火辣辣的疼,她睫毛轻颤了下,漂亮的杏眸里淬了火光,狠狠盯着程英,倔强而又亮得灼人。 “程英,你有病去看病!”余娇一想到程英拿她当做挡在梁无双身前的靶子,就不觉得还有什么与他好言相谈的必要,“你是司礼监掌印又如何?太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女儿,谁愿意当你女儿谁当去,我不稀罕!” 第八百七十章 顶撞 程英几乎要被气笑了,这小没良心的倒真会戳他的气管子,他闭了闭眼,嗓音凉凉的道,“刘妤宁,本公真想掐死你个小白眼狼!” 他掐着她的下巴的手力道加重,硌得余娇骨头生疼,眸底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余娇冷漠的盯着程英,从袖中摸出装着梁无双小像的香囊,丢在程英身上,嗤笑道,“掌印这话说得着实可笑,别把利用装的这般真情实意,我可担不起白眼狼一说!” 程英看见那香囊微微蹙眉,香囊是他贴身佩戴的,他自然认识。瞥见余娇眼底的闪烁的湿意,他松开了掐着她下巴的手指,见余娇白皙的肌肤上留下自己的指印,程英指节微微蜷缩了下,去捡滚落的香囊。 见红色小像仍完好无损的装在里面,他才合拢香囊挂在了腰间,却不明白这香囊如何招惹了余娇。 “利用?”程英也跟着嗤笑一声,“你倒是说说本公如何利用你了?”他自问待小丫头不薄,比旁人多了三分耐心不说,一而再的被她顶撞冒犯,也不曾真的惩处这小丫头,更遑论利用她! 余娇看着他,讥讽他明知故问,“你拿我当幌子,声势浩大的认我做义女,要外人以为你待我多么多么不同,不就是要我给梁无双做挡箭牌?”她直视着程英的丹凤眸,轻嘲,“程掌印权倾天下,还怕护不住放在心尖尖上的梁无双不成?您为她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可笑的是她竟还将我视作眼中钉!我是不该与她作对,上次您手下留情,我该感激涕零才是。” 程英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联想到香囊里师妹的小像,明白余娇这是误会了,只觉得这一场气生的很没必要,却也无从解释。 余娇见程英不作声,便以为被自己挑明识破,程英已无话可说,她做正身子,整理了下被程英弄乱的衣裳,继续冷嘲热讽道,“太子为何算计到我的身上,你心知肚明,却偏偏又装模作样的给我撑腰出头,程掌印倒是做的一手好戏!” “你倒是聪明!”程英这会儿已不生气了,他轻笑一声,只想看看这小丫头嘴里还能说出些什么难听话来! 余娇整理好衣裙上的褶皱,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她方才气头上说话的确有些太过放肆了,索性现在撕破脸,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她平静的道,“您手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根草芥,您放过我,我不想掺和这京城里的是是非非,只想过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您想认义女,这盛京多的是姑娘随您挑选,您没必要非盯着我不放,今日之事,还有您与梁无双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绝不往外传出一个字去。” 程英玩味的盯着她,“可旁人本公都瞧不上眼,就觉得你有些意思,非你不可呢?况且,本公可是非常记仇的人,敢这般顶撞本公,你还想安然脱身不成?” 余娇脸上表情是冷的,“掌印还想要了我这条小命不成?” 就在这时,车帘忽然被人一把撩开,伴随着顾韫火急火燎的声音,“余娇!” 第八百七十一章 不识抬举 余娇微微一征,“你怎么来了?” 顾韫站在马车外,见余娇无事,舒了一口气,转而又瞥见余娇白皙下颚上的青紫色掐痕,顿时眸中隐露凶光,警惕的盯向程英。 自打余娇在端本宫出事后,顾韫就特意叮嘱了刘子期院里的一个小厮,让他注意着些映月榭的动向,若是余娇进宫,就去给他传信。 顾韫是从五城兵马司赶过来的,瞧见刘家的马车,他就走了过来,谁知刚凑近就听到余娇的那句‘掌印还想要了我的小命不成’。 “我来接你回府。”顾韫回了余娇的话,目光仍旧不善的盯着程英,“这个时辰程掌印不在宫中帮圣上处理奏折,怎么有闲心出宫?” 程英看了眼顾韫,目光又落回到余娇的脸上,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眸,“本公在哪还要听顾小侯爷差遣不成?” 顾韫脸色微微一变,从容道,“程掌印说笑了,除了圣上,谁能差遣到程掌印的头上?只是掌印公务繁忙,余娇就不劳烦程掌印相送了。” 程英轻蔑一笑,区区一个顾韫,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妤宁是本公的义女,有本公在这,轮不到顾小侯爷献殷勤。” 顾韫站在车厢外僵硬了一瞬,脸上划过一丝难堪。 程英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语气带着一丝不屑,“本公的义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这话恍若一记响亮的耳光,于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来说。 顾韫牙关微微收紧,腮里的软肉被咬出了铁锈味。 程英收回视线,心内嗤笑,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这么两句话都受不了,还敢过来跟他抢人? 他抬起丹凤眸淡淡瞥了一眼马车外傻站着的卫三,“过来驾车。” 卫三朝余娇投去求救的目光,程英的话他不敢违逆,可到底还记着谁才是自个儿的主子。 余娇眉头拧着,对于程英嘴里左一个义女右一个义女只觉厌烦,她冷冷的道,“话我已经说清楚了,程掌印应当也听清楚了,余娇不敢劳烦您相送,也无福消受您的高看。” 程英挑了挑眉,知道余娇对梁无双一事有误解,他倒是不介意余娇在他面前这么放肆,他耐着性子道,“跟本公回赤鸢胡同。” 余娇抬眸,直视程英的双眸,不顺从之意一目了然。 程英对她的倔脾气很是头疼,耐心渐消,声音里已暗带了几分危险的警告,“刘妤宁,你最好乖乖听话!” “既然掌印喜欢我刘府的马车,这马车便送您了。”余娇起身弯腰钻出了车厢,无意再与程英僵持下去,她不信程英还能在这宫门外真要了她的命去! 听话?他还真当自己是义父了,余娇面带轻嘲,与顾韫道,“我们走吧。” 程英坐在车厢里,面上满是阴翳,丹凤眸也变得幽沉,压抑着怒火,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刘妤宁,你当真不识抬举!” 顾韫从未见过程英这般暴怒的模样,想起那些惹恼了程英的人的下场,他下意识的就想要将余娇护在身后。 第八百七十二章 决裂 余娇恍若未闻,已转身迈步离开,顾韫紧随其后。 蒹葭三人相视一眼,便也丢下了马车,朝余娇跟了过去。 程英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脸色阴沉如水,过了好一会儿,唇角竟缓缓勾了起来,俊美狅狷的脸上缓缓溢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容,黑漆漆的眸底深处隐隐有失控的癫狂。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很好……” 伴随着这道暗哑阴柔的低喃,程英一掌朝座下的马车拍去。 守宫门的两个侍卫只听一声嘶鸣,下意识的从隐秘的角落探头看去,就见一袭朱红蟒衣织金飞鱼服的程掌印缓缓踱步朝宫门行来,那张不敢令人直视的俊美面庞沉如深潭,他身后那辆马车,已四分五裂,受惊的马撒蹄子就朝离去的顾小侯爷几人狂奔起来。 两个侍卫顿时心提到嗓子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受惊发了狂的马就要撞向几人。 顾韫转身的时候,发狂的马已冲到眼前,他眉目一凛,一把揽住余娇,将她护在身后,抬手一掌便拍在马头上,那马连最后的嘶鸣都未发出,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余娇因眼前的一幕,杏眸微微睁大,看向不远处四分五裂的马车以及程英消失在宫门处的猩红背影,手指微微攥紧,虽有些后怕,不过心内却并无太多波澜。 直接撕破脸,总好过被当做棋子,被人明里暗里 算计来的好。 “没事了,别怕。”顾韫的声音响起,将余娇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余娇收回视线,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你怎么会来宫里?” 顾韫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道,“去你们府里,凑巧听说你来了宫里,我便过来看看。” 余娇微微点头,并未多想,因与程英的那一番争执,此刻只觉有些疲累。 顾韫送余娇回到刘府,看着余娇下巴上愈发明显的指印,犹豫着问道,“你和程英……你脸上的伤是他弄的吧?” 余娇下巴上还有残留的余痛,她用指腹碰了碰,只是这点小伤就能摆脱程英的话,着实不算什么,故而她摇了摇头,甚至有些轻松的道,“没什么。” 顾韫还算了解她,知她一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便是受了委屈,也从来不会说出来。 “程英性情阴晴不定,你……尽量避着他些,若避不开,就立刻让人给我传信。”顾韫说完这些,又找补着解释道,“子期不在京城,我理当替他护着妹妹。” 余娇笑了笑,“好。” 顾韫见她笑了,心里也跟着雨过天晴,星眸里浮现笑意,“快回去吧。” 站在门外,顾韫目送余娇的身影消失,才转身离去,他眉头微皱,隐隐有些担忧,他虽不知道余娇与程英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宫门外的情形,余娇怕是将程 英给得罪死了。 程英那人心狠手辣,顾韫着实有些担心余娇的安全。 刘瑶玉在映月榭已经等了好半天,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瞅着韬哥儿玩泥娃娃,看到余娇走进来,她眼睛一亮,“三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 余娇走到她身旁坐下,并未提皇上昏倒的事,只说道,“在宫里耽搁了一会儿。” 刘瑶玉递给她一杯茶,说道,“母亲说后日就带我们去平凉府省亲,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这趟过去少则一个月,你若有什么要紧事,这两天抓紧办了。”她知道余娇在京城开着铺子,隔三差五都要与掌柜的见上一面,特意早早地过来提醒余娇一声。 “后日?”余娇也没想到竟这么快,不过能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于她倒有好处。 她如今算是将程英给得罪了,薛蓉在明正帝醒后应就会公布她怀孕之事,余娇今日看得分明,妹姝入宫备受明正帝恩宠,薛蓉要为肚子里的孩子争宠,只怕日后少不得传唤她入宫。 此时离开京城去平凉府,倒能躲开这些麻烦事。 “是啊,母亲这次竟还要带大姐一同去平凉府。”刘瑶玉不知余娇心中所想,嘀咕道,“可大姐与大姐夫那般恩爱,夫妻怎能分别这么久?况且大姐还没孩子,若是她一走,崔家再给大姐夫纳妾可怎么办?我劝母亲,母亲也不听。” 第八百七十三章 为妻 余娇听了,心里明白刘夫人这趟非要带上刘瑶珍一块儿去平凉府,应是她与刘裕商量过后的决定,刘瑶珍与崔慕白格外恩爱,若知崔慕白服散是为了能与她怀上子嗣,且崔慕白命不久矣,断不会愿意与崔慕白和离的。 去平凉府,能令刘瑶珍与崔慕白分离一段时日,说不得等他们从平凉府回来,崔慕白已经……去了。 “夫人这样做,总有夫人的道理。”余娇饮了一口茶,问道,“大姐姐可曾说什么?” 刘瑶玉道,“大姐姐性子一贯柔顺听话,母亲既然发话了,她自然不会不答应,不过我瞧着她心里还是舍不下姐夫的,说是等明日回府与姐夫说了一声,顺便收拾些路上用的东西。” 刘瑶玉方才只顾着说话,这会儿才注意到余娇下巴上的指印,顿时皱了皱眉,伸出手去碰余娇下巴上的青紫掐痕,“你这儿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余娇下意识的躲了躲,“没怎么,不小心自个儿掐了下。” 刘瑶玉又不像韬哥儿那般好糊弄,她自是不信的,指印这般明显,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她脸色难看起来,宫里的龌龊事,刘瑶玉身为世家女,多少有些耳闻,她心疼的道,“你今日入宫,可是有人为难你?” 余娇摇了摇头,“二姐姐,真没什么事儿,是我不小心弄到的。” 刘瑶玉却是生了气,大哥哥不在,她觉得自个儿身为姐姐,自然就该护着余娇。 “你说,到底谁弄的?是不是薛贵妃?” 余娇见她这般,心里一暖,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不是薛贵妃,是我冒犯了程掌印,不想认他这个义父了。” 听说是程英,刘瑶玉惊了惊,她心里虽然怕程英,却还是恨恨道,“那天杀的奸宦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认他这个义父也好,与他走的太近,没什么好处。” 话音刚落,余娇肚子叫了一声,她一早去宫里到现在都未用膳,刘瑶玉听了,笑了一声,忙道,“只顾着与你说话,倒忘了你从宫里回来,还未吃午饭。”她看向蒹葭,“去小厨房看看可做好了吃食,快端上来。” 蒹葭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下人们就端了饭菜进来。 余娇去了桌边用饭,邀请刘瑶玉与韬哥儿一块吃些,两人都才用过午膳,哪里还吃得下,只在一旁坐下陪着余娇。 等余娇用好饭,刘瑶玉便起身带着韬哥儿要走,她看得出来,余娇似乎有些疲倦,脸色也不大好。 “你午睡一会儿,好生歇歇,我和韬哥儿先回东苑了。”刘瑶玉看着她下巴核上的指印,又叮嘱道,“脸上的伤别忘了抹药。” 余娇点头,想起刘瑶珍,说道,“二姐姐,你这两日多陪陪大姐,夫人要大姐去平凉府,自有她的考量,你不要在大姐跟前说方才那些话。” 刘瑶珍应了一声,带着韬哥儿走了。 蒹葭服侍余娇梳洗,余娇躺在床上原准备小憩一会儿,心里装的事儿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浮现薛蓉要为薛轻裳和余启蛰说亲,一会儿又浮现程英狠戾的模样。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睡去,却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里余启蛰要娶薛轻裳为妻,身着猩红喜服,清隽的眉眼全是笑意,牵着同样身着喜服的薛轻裳越走越远,她站在热闹的人群中,想出声喊住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第八百七十四章 亲上加亲 余娇睡醒后出了一身汗,也有些口渴,她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沁凉的水滚过喉咙,整个人才舒服了一些。 蒹葭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姑娘醒了?天越来越热了,老夫人院里煮了绿豆汤,刚让人给姑娘送了些,姑娘可要用一碗?” 余娇点点头,“身上出了汗,我想沐浴。” “奴婢让灶房烧水。”蒹葭出去没多大会儿,便端了绿豆汤回来。 余娇喝完一碗绿豆汤,去了隔间沐浴,整个人都浸泡在暖融融的温水中,有种被紧密包裹的舒适感。 沐浴过后,余娇心情好了一些,她搬了些香料放在软塌的矮桌上,准备制些香丸带去平凉府做礼物,以备不时之需。 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余娇制了十盒香丸,捎带着用药材给刘老夫人调配了个安神用的香囊,差卫三送去了保寿堂。 不大会儿,卫三从保寿堂回来,传话说老太太让余娇去她院里用晚饭,余娇便去了保寿堂陪老太太用饭。 刘老夫人出身平凉府,饭桌上跟余娇说了不少平凉府的趣闻,若非她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够硬朗,路上经不起折腾,老夫人也是想回去看一看故人的。 用过饭后,老夫人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进了里间,不多时抱了只木匣子出来,放在了余娇面前。 余娇打开木匣子,见里面装的是一沓子银票还有金裸子,忙道,“祖母,这些我用不到……” “虽说平凉府是咱们本家,可出门在外,身上还是得带些钱财傍身,瑶玉有她母亲,手里不会短了用的,这点子零用,是祖母的心意,你别跟祖母推辞。”刘老夫人见余娇还要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佯装生气道,“你跟祖母还要这般客套生分不成?” 老夫人这般说,余娇倒也不好过于推拒,只得乖巧收下,不过还是跟刘老夫人说道,“大哥哥给了我一个铺面,我开了个卖纸笔的铺子,平日里也有一些进项,祖母不用担心我没银子使。”刘老夫人笑了笑,“子期给你的那是他的心意,祖母给你的是祖母的心意。我这把年纪了,平日里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给我乖乖孙女使,祖母心里高兴。” 余娇鼻子微微一酸,因着从小跟爷爷长大,老太太这样说,让她很是动容。 “祖母,我今日去宫里给薛贵妃看诊,薛贵妃跟我打听我五哥。”许是心里堵的太难受,又没什么旁的人可说,对着慈蔼的刘老太太,就像是对着爷爷,余娇有孺慕之情在,很自然的就开了口,“她想给我五哥和昌乐县主说亲。” 刘老夫人虽只见过余启蛰一面,但对他印象很深,刘老夫人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惊讶,她说道,“余五郎不光外表俊朗,年纪轻轻便中了一甲,不是池中之物,薛家能看上他,倒也不算稀奇。” 她笑了笑,“我原先还想着你与他有那样的渊源在,他又是你父亲的门生,瑶玉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若能亲上加亲也是极好的。” 第八百七十五章 有意 老夫人竟想过要将瑶玉许配给余启蛰,余娇惊讶之余倒也能理解,毕竟如余启蛰这般年少就中了一甲状元的实在屈指可数,虽他家世差了一些,但容貌上乘。 见余娇微微瞪大眼睛,刘老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心,“不过瑶玉的亲事还是由她母亲做主,那丫头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性子天真烂漫不够稳重,整日里还只知道玩,她母亲怕是会让她在府中多留几年。” 余娇没瞧出来瑶玉对余启蛰有什么心思,正如刘老夫人说的,二姐姐性子天真烂漫,不适合人事复杂的高宅大院,刘老夫人会考虑到将她许配给余启蛰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我虽久居内宅,倒也听说过昌乐县主的才女之名,她的才情名动京城,虽有些恃才高傲,但不曾听说她性子骄纵,若她真有意于你五哥,倒也是一桩良配。”刘老夫人顿了顿,道,“薛家与申首辅走的极近,你父亲是清流与申党多有不和。” 老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若余启蛰真答应了这门亲事,靖远伯便成了他的老丈人,薛家必会提携于他,自然而然的也就与申党亲近,和刘府不会这般过往甚密了。 良配一词,让余娇想起午睡时做的那个梦,她心里不免有些沉闷。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不过还要看余五郎的意思,既然薛贵妃开了口,你不防去问问你五哥,看他可有意于这门亲事。” 余娇微微点头,“我明日去看我五哥,将薛贵妃的话带给他。”她想了想又说,“祖母,薛贵妃怀上身孕了。” 刘老夫人听了这个消息微微征了下,问道,“她这些日子总唤你进宫,可是为了怀上皇嗣?” 余娇点头,“她原先身子有恙,要我进宫为她调理,如今虽怀上了孩子,但这孩子若生下来,她的身子也就彻底败落了。今日她原是要跟圣上说怀上龙嗣的事儿,不过不凑巧,圣上在淑妃娘娘的宫里突然昏厥过去了。” 听到明正帝昏厥,刘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抓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圣上身子可有大碍?” “太医说是体乏过劳,睡过去了。我在床榻旁看了眼圣上的面色,应是房事……晕厥。”余娇只当刘老夫人关心明正帝的龙体,轻声说,“我离宫前,圣上还未醒转。” 其实房事昏厥要让患者头高脚低侧卧,以针刺人中、十宣穴或闻鼻冲水等法子醒来,只是余娇想藏拙,不愿在宫里再招惹上什么麻烦,在留仙宫时便未作声。 光是薛蓉,隔山差五的召她入宫,已让余娇有些避之不及了。若是在留仙宫救醒明正帝,只怕会招惹上更多是非,皇宫那种等级森严的地方,如非必要,余娇实在不愿意掺和太多。 “没什么大碍便好,毕竟圣上的龙体受损关系到朝廷动荡。”刘老夫人说了这句,看了眼屋里的更漏,“时辰不早了,祖母就不多留你了。” 余娇起身,刘老太太吩咐刘妈妈送她,刘妈妈抱起桌上的木匣子递给蒹葭,把余娇送到院门口。 刘妈妈回到屋里,刘老夫人站起身,“去趟前院。” 第八百七十六章 清正忠直 前院书房,门口的小厮见刘老夫人过来,赶忙行礼,叩门道,“老爷,老夫人来了。” 刘裕听到门外的动静,起身迎了刘老夫人进来,扶着刘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道,“母亲,您有事差人唤我过去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 刘老夫人上了年纪,腿脚不是很轻便,平日很少出保寿堂,她摆摆手,“我还没不中用到这两步都走不了,方才三丫头在我院里用膳,说宫里的薛贵妃怀了身孕。” 刘裕瞬间明白过来,老太太特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他说薛蓉怀上龙嗣。 薛家与申党勾连,一直野心勃勃,薛蓉从前一直不曾诞下龙嗣倒也罢了,如今怀上身孕,若诞下皇子,只怕意在储君之位。 虽说储君之位早已定下,但冯皇后不受宠,二皇子朱悱空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明正帝看重,迟迟不曾让他接触政务,想来薛家也不会将朱悱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薛蓉若真诞下皇子,如今勉力平静的朝堂,恐怕会风云骤变,老太太这是来给刘裕提了个醒。 “儿子晓得了。”刘裕道。 刘老夫人抬起眼,“三丫头说薛贵妃原先身子有恙,被人下过药,本来是怀不上龙嗣的,薛贵妃接二连三的召她进宫,就是为了让三丫头给她调理身子,这才怀上了龙嗣,三丫头不明就里,这事儿也怪不到她头上。” 刘裕失笑,“母亲这是怕我会怨怪到余娇头上?儿子怎么会这般想,当年的事三丫头又不知情。” 刘老夫人也跟着笑了,“那丫头可人疼,倒是我多嘴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薛贵妃未必生的就是皇子。”刘裕倒并不是很担心,该头疼的是定北侯府,“这未必就是坏事。”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面也够久了,想到远在岭南的刘子期,刘裕暗想,也许乱上一乱,说不得才是机会。 刘老夫人听了这话,约莫也猜到些什么,问道,“子期在外面可还好?” 上次端本宫事后,刘裕写信叫人送去了岭南安抚刘子期,怕他盛怒之下轻举妄动,后来收到了刘子期寄来的回信,信中他心绪还算平和,并未提及太子朱悱,说了一些接下来在岭南的部署和打算。 刘子期性子沉稳,刘裕一贯是知道的,只是事关余娇,这世上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刘裕担心他怒上心头,感情用事,才会写信过去,不过显然是他多虑了。 “子期做事一向有分寸,母亲不必担忧。”刘裕回道。 刘老夫人颔首,她隐隐知道刘裕和刘子期其实都从未放下过,只是在蛰伏隐忍罢了。 不过她向来不管这些事,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刘裕的秉性为人刘老夫人哪里会不清楚,当年先太子的知遇之恩,恐怕刘裕从未忘记过,不然也不会冒死救下刘子期。 儿子是她和亡夫悉心教导出来的,清正忠直四个字是亡夫留下的家训,她儿子要做的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只会鼎力支持,绝不会扯儿子的后腿。 刘老夫人又说道,“孟氏这趟回平凉府省亲还要带上大丫头?” 今儿余娇不在府里,刘瑶玉去保寿堂给老太太请安,顺嘴提了一句,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好端端的叫出嫁了的姑娘也跑去离京城千万里之遥的平凉府,跟夫婿一别就是几个月,哪家的岳父岳母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刘老夫人自然察觉了里头的异样。 第八百七十七章 不功不过 刘裕还在让人查崔慕白的事,老人家最想看的就是儿孙有出息,孙女姻缘圆满,有相公依靠,刘裕眼下还不敢叫老太太知道崔慕白服五石散之事,能往后拖一时是一时,因而只道,“这趟回去下次又还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是我和江梅商量带上大丫头和韬哥儿一道回去,他们兄妹几个都齐全的让大嫂和三妹她们都瞧瞧。” 刘老夫人听了轻叹一声,平凉府距京城太远了,远到她都有些忘了故土的模样,只在梦里才能见到白雪皑皑的玉泉雪山,也不知她这把老骨头没了之前,还能不能再回到平凉府。 听到刘裕说韬哥儿也跟着去,刘老夫人不免道,“韬哥儿的身子还需好生将养着,能去了的平凉府吗?那边到底比京城冷了些,不如京里水土养人。” “有三丫头跟着,不妨事的。”刘夫人着人问过余娇后,才决定带上韬哥儿一道去的,刘裕又说,“把韬哥儿放府里,江梅也放心不下,她这些年都将韬哥儿带在身边,这一去便要月余,哪里舍得。” 想到当年的事,刘老夫人神色也跟着变得复杂了些,叹了口气道,“当年……到底是我们亏欠了韬哥儿。” 刘裕思及当年之事也难掩痛心和愧疚,若非是他的缘故,韬哥儿也不至痴憨一生,他忍下心思,安抚刘老夫人道,“福祸相依,母亲莫要这般想,到底是我对不起江梅。” “这世上许多事终难两全。”刘老夫人感叹了句,又道,“既然韬哥儿也一道去,莫忘了将他身边惯常服侍的小丫鬟厨子都一道带去,好在有三丫头,韬哥儿的痫症倒是没再犯过了。” 刘裕颔首,若说这世上的事真有因果循环,那大抵就是当年他因救子期害的韬哥儿高热就医不及烧坏了脑子,而今子期找回了三丫头,三丫头治好了韬哥儿的痫症。 刘老太太又说起旁的来,“三丫头说她今日进宫看诊,薛贵妃透露看上了余五郎,想给昌乐县主说亲。” 刘裕眉头微蹙,“薛贵妃只是随意一提,还是薛家有这个意思?” “薛贵妃一贯疼宠昌乐县主,她的意思恐怕就是薛家的意思,我估摸着应是昌乐县主对余五郎起了心思,这才央到薛贵妃跟前。”刘老太太道,“余五郎虽少年英才,但到底年轻了些,等闲之辈怕是很难对薛家的这门亲事不心动。” 刘裕在老太太跟前倒也没什么可瞒的,道,“我安排他进翰林,是想让他韬光养晦,这几年能不功不过,暂敛锋芒,在翰林院观政攒攒资历,有我照应着,往后未必不能入阁。” 这是刘裕当初顾念着余娇,放弃了将余启蛰放在清流一党风口浪尖上做靶子后给他安排的稳妥之路,毕竟余启蛰当日三元及第,锋芒太露,又拜入了他的门下,若一入朝堂便崭露头角,极易招致祸患。 刘裕细观过,余启蛰心性沉稳内敛,并非冒功急进之人,在言语暗示他韫椟藏珠后,只当余启蛰应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只是……约莫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终究是难沉得住气。 想到近来余启蛰频繁出入皇宫,在奉天殿陪明正帝听道论术,他几番敲打,余启蛰却依旧那般行事,刘裕心下也有些不喜。 第八百七十八章 宗亲 想来人各有志,若有机遇,谁不愿做个天子近臣,虽伴君如伴虎,但花团锦簇的前程和权势就在那里摆着。 都道读书是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做官做到刘裕这个份上,饶是曾有过年轻锐气踌躇满志,为万民立命一展宏图的志气,可随着宦海沉浮,锐意和志向全都打磨成了中庸持权,入仕为官的初心早不知变了多少回,眼中只余下那官场的权势和富贵。 若当今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明主,朝廷风气不当如此,朝臣里也不当全是蝇营狗苟之辈,总会有那么几个为民请命,尽忠纯直的臣子,可明正帝实在昏庸,亲奸佞远贤臣杀谏臣,当今圣上如此,上施下效,朝堂乌烟瘴气,朝臣争利弄权,便该是这个样子,怨怪不得旁人,时也势也。 刘裕心中藏着一口浊气,这浊气压了多年,至明正初年伊始从未消散过,且这浊气愈积愈重,无法消解。 “两姓联姻,外人干涉不得,端看余家五郎的思量。”刘老夫人通透,“只薛家再好,到底是宗亲,与宗室结亲,只得富贵。” 宗室眼看着花团锦簇珠围翠绕,有尊贵有富贵有体面,可自古以来宗室也最为皇帝忌惮,圣上如今瞧着爱屋及乌放任薛家,焉知靖远伯府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安南侯府?明正帝对靖远伯府薛家放任自流,焉知不是因着靖远伯府势微,并无军权在手,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若哪一日靖远伯府手伸得太长,叫龙椅上那位感受到威胁,外戚干政的下场,堪比谋逆,也不外如是。 端看余五郎如何选,宗室女轻易沾染不得,他若知权变分寸,便该舍了这门亲。 刘老夫人叹了口气,刘裕自然晓得母亲为何叹息。 余湛行到底出身寒门,不是世家大族举合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子弟,大家族的底蕴非勤勉读书就能足抵,余湛行虽有才学,可眼界见识终究是差了些,且又无机敏灼知的亲长在身侧提点,只怕薛家这门亲是要成了的。 “他有大才,便不与咱们亲近,前程也耽误不了。”人各有缘法,刘裕虽欣赏余启蛰的才学,但收他做门生,多半还是因着余娇的缘故。 “若他应下薛家的亲事,聘礼少不得要头疼,靖远伯府到底不是普通门户,于下聘上自不叫他作难,也算全了当初他们家收留三丫头的恩情,往后便再无相欠。”刘裕原先要为余启蛰铺设一条入阁的坦途,徐徐图之,也是为了余家庇护过余娇的这份恩情。 当日刘子期带余娇回京,刘裕以为刘子期已报恩过余家,安置妥当了。 后来才知,子期并未施钱财给余家,也未提报恩之事,刘裕心思通明,稍一思忖,就知这中间恐怕还有龌龊,左右不过余家人这些年并未善待余娇。 他见过余启蛰起了爱才之心,亦真心想过要栽培提携他,只余启蛰若与薛府结亲,这份粘连便要断个干净的。 刘老夫人颔首,“是该如此。”余娇身份尊贵,若余启蛰与薛家结亲,余家收留余娇的这份恩情,是该做个了断。 “只三丫头若还要与他来往,你也莫要多加干涉。”刘老夫人又补了一句。 第八百七十九章 暮雨 刘老夫人和刘裕的这番谈话,余娇自是不知晓,翌日天光熹微,她就起了身,有丫鬟在天井旁打水,余娇站在窗边,看了会庭院里的景色,竟是听到一声蝉鸣。 余娇抬眼朝庭院的树梢上看去,今年的夏日似乎来的格外早,一日热过一日,床榻上早换了薄衾,只余娇昨夜还是忍不住开了窗,夜里的风还好,带着一丝凉意,白日的风拂面却夹着暖流。 蒹葭送了热水进来伺候余娇梳洗,余娇洁面漱口后,跟她道,“让厨房备些清粥小菜便可,我今日要去铺子里一趟。” 蒹葭应声去了厨房,用过饭后,余娇带着蒹葭和白露去了青鱼街,清风轩的笺纸生意已经走上正途,掌柜平日将店里的生意打理得极好,也颇懂人情来往,余娇交待过每隔一段时日往通勤伯府送些笺纸,他倒从未懈怠过,每每都亲自送去。 铺子里其实没什么地方要余娇特别交待的,沈瑜带着商队去江南还未有回信,余娇想了想,与掌柜说她要离京一段时日,铺子里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去联系周管事,听凭他的吩咐。 沚淓县的生意如今全是沈瑜和周管事在打理,只每隔一段时日,让人将账目收成送到京城来给余娇过目,如清风轩这样的笺纸铺子,他们在青州各地的县城又开了几家,生意也很是不错,余娇这个甩手掌柜分外清闲,只管坐在府里看看账目便有钱拿,就连王雪烟的香丸铺子,上个月也给余娇送了一笔分红。 沚淓县的油菜想要收成还需再等上些日子,余娇很期待榨油坊运作起来,届时又是一笔不菲的入账。 这般想想,不用为生计奔波发愁,做个有钱的小富婆,日子倒也快活。刚来太晏时在余家过的苦日子,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从清风轩出来,余娇顺道拐去了长安街,长安街依旧热闹繁华,余娇进了香丸铺子,就瞧见里面有好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客正在挑选香丸,王雪烟面含笑意的在跟女客介绍香丸,讲解细致,姿态从容大房,与从前在青州见到她时判若两人。 一位女伙计上前迎客,热情笑道,“姑娘平日熏什么香?喜欢淡香还是馥郁一些的浓香?” 余娇微微一笑,回道,“我随便看看。” 女伙计领着余娇去了一旁的柜台,拿起一款写着暮雨的香盒,“姑娘衣上熏的是檀木香,倒不妨试试这味香丸。” 女伙计用香篦子盛了一颗,放入陶瓷莲花香炉里焚着,盖上镂空的炉盖后,轻送到余娇面前,“姑娘闻一闻可还喜欢。” 余娇轻嗅了下,味道清雅有点竹香又似杂糅了雨后栀香,她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这应是王雪烟调制的新香。 王雪烟侧首一抬眼,瞧见余娇,眸中划过惊喜,秉着客人为先,她没急着去跟余娇说话,帮几位女客一一选到合心意的香丸送出门,才赶忙朝余娇招呼道,“余娇妹妹,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余娇笑道,“雪烟姐,我凑巧过来,方才见你在忙,就没打搅。” 王雪烟上前挽住余娇的手,笑着说,“咱们去楼上说话,我近来又调制了几味香,正说邀你过来试香呢!” 女伙计是后来才招到铺子里的,并不知余娇还是这铺子另一位东家,见王雪烟的态度,不由眨了眨眼愣在原地,她们掌柜似乎待这位姑娘比沈家大小姐还要亲热些。 “这是咱们铺子里的二掌柜,你去忙吧。”王雪烟跟女伙计说。 女伙计脸上微微一红,她刚才还当这位姑娘是客人,分外热情的介绍店里的香丸,没想到竟然是铺子里的二掌柜,真真是班门弄斧,实在太丢脸了。 余娇冲她一笑,“你方才说的很好,推的那款香也很适宜,若我是客人,会买的。” 女伙计脸上愈发燥,却又很高兴,因被赞赏眼睛亮亮的,“二掌柜谬赞了。” 王雪烟携着余娇去了二楼,亲自沏了一壶茶,“我正说叫人去给你送帖子呢,店铺里上了几款新调制的香,我这心里有些没底。” 第八百八十章 怜惜 余娇喝了口茶,笑着说,“方才那款暮雨便是吧,味道很好,清淡适宜,竹香和栀香融得极好,雪烟姐你已是个中高手,余娇自叹弗如。” 王雪烟笑说,“你快别取笑我了,制香我是跟你学来的。” “不是说笑,我从前也不过是依着那些古方才调配出的,雪烟姐你现在已能自己调香研香,这其中差别可大了去了!依照古香方,只要多练习人人都能调配出香丸来,但研制新香,却不是谁都能做的。”余娇认真说,“这就像看诊治病,有些大夫只会依照方子开药治些寻常小病,但有的大夫却可以因症出方,解决疑难杂症,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王雪烟开怀一笑,“从前刚认识的时候,总觉得你这人话少,年纪小小却总是一本正经很老成的样子,后来接触多了,才晓得你虽话少,可总能说到人心坎上去。” 余娇倒不觉得自个儿话少,老成倒是有一些,毕竟她芯子里压根就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王雪烟拿了只古法祥云描金彩绘的陶瓷炉,压平底灰后,她取了铜制的祥云香篆模子放在白色的底灰上,又取了一盒香粉,用铜铲压好篆后拿起线香引燃,盖上了炉盖。 王雪烟手指白嫩细腻,做起这套动作来优雅淡然,颇有些赏心悦目。 随着袅袅青烟弥漫出来,王雪烟抬眸,笑道,“这是我新制的鹅梨帐中香,你品品如何?” 余娇闭目闻了闻,“沉香借了木梨的果香,气味清甜而芳香,淡雅悠长,尾调是极淡的蔷薇和檀香,一呼一吸间,舒心甘怀,怪不得有‘舞鸾镜匣收残黛,睡鸭香炉换夕熏’之赞。” 王雪烟眸光清亮,“果然还是你最懂香!这鹅梨帐中香是宫里的薛贵妃要的,香粉我调整了方子,味道比原先更浓郁一些。” 余娇微微一怔,这香竟是薛蓉要的?自打被她指出长乐宫的桃花粉中有壳麝,长乐宫里已有段日子没熏香了。 “薛贵妃怎会找你买香粉?”余娇问道。 “说是有官妇进宫,顺嘴提了一句我这香斋。”王雪烟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不知,我这香斋的名气竟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余娇微微一笑,“你制香技艺愈发纯熟,调制得气味又淡雅适宜,被人喜欢实属正常,往后这香斋的名气只会越来越大!而且你店里的女伙计也调教得极好。” “这还要多亏了你曾跟我提的给她们按单子提成来发月银,按劳取酬,她们待客才会这般热情,做事才能这般用心!我能有今天,还要多谢谢你。”王雪烟是真的有些感慨,与孙松文和离的时候,她心里既惶恐又惴惴,郁郁不安,不知自己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和离这样的事,太令家里人蒙羞了,她若有骨气,实就三尺白绫,落个干干净净的名声。 可剖腹取子她都挺了过来,后来也没什么勇气再去寻死,每每动念,就不禁想到余娇曾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回到京城,家里人依旧像从前那般疼爱她,护着她不让她出门去听那些流言蜚语,王雪烟不是不知道,自打她和离回京,母亲出门做客,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连二伯母家妹妹的亲事也受到了她的牵连。 这世道就是这样,旁人不会问孙家对她如何,孙松文又是何等德行,才会逼得她和离,只会觉得她是被夫家不要了的女人,只会在暗地里编排她一些有的没的。 可现在不同了,她的香斋在京城有了名气,自个儿能自食其力,不用再整日躲在府里郁郁寡欢,那些曾在背后非议她的贵妇小姐为了能在她这里买到上品的香,一个个都恍若不知她和离了一般,过来与她结交,母亲在外跟人打交道,至少明面上也不用再听些风言风语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 心思 余娇微微一笑,女子总是更怜惜女子,她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但能靠微薄之力影响到王雪烟,让她不再受困于吃人的礼教束缚,能有新的生活,也是好的。 “薛贵妃有孕了,你若给她制香,还是仔细着些。”余娇压低声音,提醒她的。 王雪烟听了这个消息微微一惊,她是个聪明人,宫里的人身子都金贵,更遑论怀了身孕的薛贵妃,薛贵妃求子多少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胎,若是出点什么差池,波及到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身上,那就是灭顶之灾。 “多谢余娇妹妹提醒,这差事我还是想法子拒了。”王雪烟当下就有了决断,虽说给薛贵妃制香能提升香斋的名气,引来更多客人,但风险实在太大。 余娇欣赏王雪烟这般清醒而又有果断的女子,道,“薛贵妃很看重龙嗣,你若怕拒了得罪她,只需说熏香对怀了身子的妇人不好。” 王雪烟分外感激余娇的提点,道,“余娇妹妹留下与我一道用午膳吧?” 余娇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在身,莲溪庵的妙常师太每月都要从我手里采买一些篆香,不过我要离京一段时日,想劳烦雪烟姐每月帮忙制一些卍字篆香送去莲溪庵。” 妙常师太和刘老夫人颇有交情,余娇当初答应了给妙常师太制篆香,后来每月都会亲手制一些叫人送去,眼下她要离京,只能将这事拜托到王雪烟身上。 “不麻烦,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王雪烟是跟着余娇学过制莲溪庵的卍字篆香的,香粉的配料方子余娇也未曾藏私,当初余娇教她也是倾囊相授,王雪烟心里感激余娇,一直苦于无法报答,听余娇要她帮忙,自是欣然答应。 余娇没再多坐,离开香斋后,就去了永安巷。 薛蓉要她去问余启蛰的意思,她总要将话给带到,况且她离京去平凉府多少也该跟余启蛰打声招呼。 只是余娇还未拐进永安巷,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一个丫鬟手中提了个食盒脸上堆着笑,客气的道,“见过刘三小姐。” 丫鬟身上的褙子是锦缎,就连头上的簪子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丫鬟能簪得起的,余娇微微眯了眯眸子,看着丫鬟没有作声。 蒹葭出声问道,“你是哪家的丫鬟?为何拦路?” 丫鬟赶忙道,“刘三小姐莫要误会,奴婢是昌乐县主身边的,昌乐县主知道您爱吃点心,特意叫府里从淮扬过来的师傅做了些糕点,让奴婢送来给刘三小姐尝一尝。” 余娇默了默,示意蒹葭接过食盒,对丫鬟道,“替我谢过昌乐县主,她的心意余娇心领了。” 丫鬟闻言笑了笑,“那就不打扰刘三小姐了。” 待小丫鬟走了后,蒹葭揭开盒盖看了看,见里头装的的确是各色糕点,香气诱人,她有些疑惑道,“好端端的昌乐县主为何要给您送糕点?这糕点会不会……” 余娇摇了摇头,“点心没问题,不过是想让我多说些好听话罢了。”想来薛轻裳应是知道了薛贵妃在宫里跟她说的那些话,这才特意叫人等在永安巷送了糕点过来。 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薛轻裳叫人送这盒糕点,是为了叫余娇明白,她的确对余启蛰有意。 “那姑娘可要尝尝?”蒹葭知道余娇嗜甜,平日里也爱吃点心,听到余娇说点心没问题,就捧着食盒问道。 余娇瞥了眼食盒,摇了摇头,她并没有什么食欲。 在永安巷斜对角茶摊上等待的薛轻裳,瞧见丫鬟过来,赶忙问道,“她怎么说?” 小丫鬟笑道,“刘三姑娘说谢过县主,您的心意她心领了,奴婢瞧着她应是懂了县主的用意,那刘三姑娘瞧着不像是个蠢笨的。” 薛轻裳听了,抿唇一笑,“她自然不蠢笨,毕竟是余侍读教出来的妹妹。” 丫鬟掩嘴笑说讨喜的话,“县主定能得偿所愿的。” 薛轻裳脸上微微一红,往永安巷子里看了看,见已经瞧不到余娇的身影,想是这会儿已经进了余启蛰的宅子里,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也不知余启蛰……知道了她的心意,会是什么反应。 第八百八十二章 杀之 余娇跟着宋年进了庭院,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长势喜人,愈发繁茂雅致,余启蛰似乎找人修葺过,墙角移栽了几株蔷薇,这会儿枝头上蔷薇花正在盛放,花团锦簇,浅香扑鼻。 “余姑娘稍坐片刻,我们公子在书房,我这就去请他过来。”宋年引着余娇进了正堂,笑着说道。 余娇微微点头。 书房里,余启蛰正在与陆瑾说话。 “宋令虽将曲家的案子递交给刑部,但太子从中施压,刑部尚书魏亭之明哲保身,将案子交给了梅玄朗,梅玄朗虽为人清正,不过倒也聪明,知道此案不好审理,升堂后只说案情不明押后再审,但淮安过来的人证在牢中自缢了。”陆瑾细细说道。 余启蛰对此事倒无意外,朱悱到底是太子,身怀储君之位,宫中又无其他皇子能与其争锋相对,刑部到底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何况明正帝昨日突然昏厥,虽说宫中消息封锁严密,可也不过是寻常百姓不知道罢了。 明正帝服丹多年,古来服丹的帝王急病而去的不是没有,若明正帝有个万一,朱悱就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个天子。 余启蛰轻‘啧’一声,“可惜……” 陆瑾疑惑道,“可惜什么?” 可惜这宫里的皇子都不争气,朱悱这个太子之位能做的安稳,便是因为后宫没有皇子能与他有一较一力,不然的话,借力打力,想扳倒朱悱就会轻松许多。 “是有些可惜,我叫人去查探过了,那个淮安都转盐运使司翟怀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鱼肉百姓不说,以盐引逼迫那些盐商平日里给他孝敬,与淮安徐家勾结,吞并了好几个盐道场,害的一些贩盐的小商户家破人亡!” 陆瑾全然不知余启蛰竟在图谋扳倒朱悱,不然恐怕会吓得瞠目结舌,他说起翟怀英来,颇有些愤恨不已,“翟怀英那个儿子翟明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好色成性,狗仗人势没少欺男霸女,曲家进京状告他,便是因为翟明瞧上了曲家的嫡女,非要将人纳进府中为妾,曲家不从,翟明就暗掳了曲 家嫡女,将其淫辱后,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又指使乞丐折辱曲家嫡女,曲家匆匆赶去,曲家嫡女却已咬舌自尽!” 说到最后,陆瑾实在生气,一掌拍在桌上,恨声道,“这等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徒,实该杀之!” 余启蛰远比陆瑾平静,他点头,“是该杀了,不过不急于一时。”翟怀英能在淮安混的如鱼得水,不过是因他是朱悱的一条好狗,若能釜底抽薪,主子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及脚下的一条走狗。 陆瑾也知不能急于一时,宋令身为礼部尚书,为官多年,尚帮不到曲家,更遑论他和余启蛰这样在京城一牌匾就能砸死好几个的微末小官。 “你让我打探了这么多杨家的消息,究竟意欲何为?”陆瑾问道。 余启蛰淡淡道,“自然是……要毁了杨家。” 陆瑾看着他平静却幽暗的眸子,不知为何有种深深的寒意,他声音有些干涩的道,“师弟,你该不会是因为余姑娘,才一直让我暗中搜集杨家的罪证……” 第八百八十三章 权势 余启蛰淡淡看了他一眼,陆瑾咽下了未说完的话,他总觉得愈发看不懂师弟的心思了,不过师弟原本就比他聪明,心思轻易不外漏。 只是陆瑾放心不下,还是叮嘱道,“杨旭任大理寺少卿多年,又向来会逢迎拍马,不然他那儿子也不会在秦光身边办事不力被嫌恶后,还能攀上太子。师弟,我知道你想替余姑娘泄愤,可跟杨家比起来,咱们并无什么根基,想动杨家不如等日后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 余启蛰没有应声,反道,“锦衣卫暗里就没收集到杨旭这些年犯事的罪证?” 陆瑾嗤笑一声,“这可不是先皇时候了,自打程英做了东厂都督,拱卫司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俭早就听命于东缉事厂,这些年锦衣卫办的差事,实则都是东厂交待下来的,京城文武百官有东厂番子监视,哪里轮得到我们锦衣卫插手?东厂番子手里肯定有杨旭作奸犯科的罪证,不过东厂要想抓人,也用不着什么罪证!”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也讲究个罪证,有证据才能拿人刑讯定罪,但东缉事厂可不管这些,他们是先定罪再刑讯找罪证,胡乱扣一个罪名就能抓人,只要进了东缉事厂的大牢,那便是没了生路。 要么屈打成招,要么掘地三尺祖坟都给你刨了来搜罗证据,任凭这人再如何两袖清风,那都逃脱不了! “听起来你倒是很羡慕在东厂办差。”余启蛰凉凉的道,“既然你留在锦衣卫没什么用,净身去东厂也是条出路,以你的身手,去了东厂倒还真能有些用处。” 陆瑾脸色一阵涨红,“谁想去东厂?我才不跟那群太监混在一起呢!我也就是羡慕程英手里权势滔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快活!做太监能做到他那个份上,也算是死而无憾了!”眼见余启蛰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他忙不失迭的道,“师弟,你可别害我,我还想留着命根子呢!” 却没想到余启蛰竟赞同道,“权势滔天是令人羡慕。”他清瘦的指节搭在桌面的书卷上,权势是个好东西,做到程英那个份上,才能护自己心爱的人周全,让人畏惧却又不得不顺从不是吗? 若他有程英的权势,去刘家提亲,刘家会拒绝吗? 余启蛰心里没有答案,但是想到刘子期在岭南做的事,他落在书卷上的指节缓缓收紧,只觉自己还是太慢了,若他朝刘子期豢养私兵事发,他如何能护得住余娇周全?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公子,余姑娘来了。” 余启蛰听到宋年的话,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书房外走,陆瑾见状,揶揄的扯了扯唇角,他这个师弟,只有在余姑娘跟前才有几分正常年轻人莽撞的样子。 余启蛰走到书房门口,又回身看向陆瑾,“想法子将杨家的罪证弄到手。” 陆瑾一脸为难,心里却知道余启蛰如今无人可用,他好歹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锦衣卫虽说不比当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真想查,还是能查出些什么的。 他无奈道,“好,我去给你查,谁叫我是你师兄呢,这辈子算是欠了你的!不过你得答应我,没有万全之策,别轻易去动杨家,免得鱼没抓着,反惹了一身腥。” 余启蛰微微颔首,出了书房。 第八百八十四章 可愿结亲 听到脚步声,余娇抬起头,余启蛰进了屋内,对她温润一笑,在余娇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余娇今日来过来,他心里是很高兴的,自从余茯苓回长奎后,余娇便甚少过来了。 “五哥。”余娇见他坐下后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眸光虽温润清透却实在叫人难以忽视,只得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先扯了个话题,“那日画舫之事,后来怎么样了?” 余启蛰向来做事谨慎,又关系到余娇,他自然留意了后续。 朱悱安排人去租赁画舫的商人那里追查过,但护城河畔,来来往往的人甚多,每日租赁画舫游湖的人亦不在少数,余娇和余启蛰在京城并不是一眼就能叫人认出来的人物,宋年租赁画舫时并未表明身份,舫商一问三不知,也就无从查起。 倒是画舫上死了一个船夫,又被太子殿下过问,舫商生怕惹麻烦上身,就将船夫的尸身送去了京畿属衙门报案,最后不了了之。 余娇不知那船夫被余启蛰灭口而不是昏厥,余启蛰有心隐瞒,本就不打算与她说,遂瞒下船夫身死,只说朱悱虽派人去了舫商那里询问,但并未追查出什么来。 余娇听后点点头,她心思并未放在画舫的事上,心里斟酌着该如何提起薛贵妃那些话,只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先道,“我明日便要随刘夫人一起去平凉府了,平凉府距京城甚远,这趟过去少则月余,今日过来是与你说一声。” “明日便要走?”余启蛰似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就道,“也好,吃食衣物可都准备好了?平凉府位居北地,天气较京城寒凉,需得带些厚衫。路途遥远,你们一行都是女眷,难免会遇到胆大无知的泼皮贼寇,要多带几个护卫上路。” 余娇还是头次听到他这样叮嘱,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前她心理上总觉得余启蛰比她年少,眼下这人愈发沉稳成熟,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长为一个心思周全可以照料别人的男人了,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总是一脸病气沉郁的少年。 余娇回道,“衣物什么的蒹葭都收拾了,护卫家里应会安排妥当,我身边也有会武之人,刘家大伯也会一路随行。” “明日几时动身?”余启蛰又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她不知刘夫人的安排,猜出余启蛰是要去送她,说道,“只是出门省亲,不必相送的。” 余启蛰笑了笑,“好。”想起曾说过要带余娇去极北冰原看玉泉雪山,他垂眸看着余娇褪去青涩婴儿肥已愈发清婉柔媚的脸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欺辱过你的杨家就不会在了。 他声音温柔,抚在头顶的手掌温热,余娇抬眼看着他,圆圆的杏眼微动了下,突然觉得薛蓉的那些话好像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昨日薛贵妃唤我进宫,她说昌乐县主对你有意,让我问一问你……可愿与薛家结亲?”余娇缓缓说道。 第八百八十五章 冷漠无情 余启蛰放在余娇发心的手微微一僵,清隽温润的面容顷刻间变得沉冷,潋滟的桃花眸微微敛起,转瞬就变得凉薄冰冷。 那幽深漆黑的瞳孔深处压抑着一抹戾气和……不易察觉的恼怒,他很想问一问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番话,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往别人身边推? 余启蛰焦躁气恼可又无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内纷杂的情绪,将手从余娇的发心收回,神色有些淡漠的道,“薛贵妃为何让你问我?” 余娇不是没看出余启蛰这一瞬间的冷淡,她盯着余启蛰的脸,观察着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喜悦的神情,心里竟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薛贵妃应也是听人说我曾寄养在你家里,与你……是兄妹,事关昌乐县主的名声,才叫我来传话。”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食盒,低声说道,“昌乐县主的婢女方才在永安巷外拦下我,给我送了一盒点心,她想嫁给你,应不是薛贵妃和薛家授意,而是心仪你。” 余启蛰冷冷一笑,看向余娇的眸子又沉又冷,“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余娇心头一悸,感受到他那双桃花眸传来的压迫感,只觉得此刻的余启蛰有些陌生,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半晌才道,“昌乐县主素有盛京第一才女之称,出身高贵,容貌姝丽……” “余娇,我问的是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余启蛰打断了她的话,他声音冰冷,看似平静却压抑着满腔怒火,对着蒹葭两人道,“你们下去,我要与你家小姐好好商议商议我的‘亲事’。” 蒹葭和白露看向余娇,余娇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见余启蛰没有开口的意思,余娇叹了口气,才说道,“我如何看这门亲事不重要,薛贵妃让我带的话我已带到,昌乐县主想要嫁的人是你,这门亲事全然看你的意思。” 不过以薛贵妃和薛家的地位,若是余启蛰婉拒了这门亲事,对方恐怕会恼羞成怒,毕竟在他们看来,薛轻裳看上余启蛰,是余启蛰修来的福气,是他的荣幸。 “那你呢?”余启蛰忽然起身,薄唇紧抿,因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下颚的弧线都是紧绷的,那张清隽冷漠的脸下藏着危险的狠戾。 他一步步逼近坐在椅子上的余娇,眸光格外凌厉,两手落在余娇身旁的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希望我娶她?” 余娇下意识的后仰了身子,后背贴紧椅背,她觉得此刻的余启蛰莫名的危险,虽然面容平静,可那平静下好像翻滚着汹涌的暗流,余娇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在生气,跟从前在青屿村不理人的那种生气冷淡不同。 “我……我没有这么说。”余娇莫名觉得紧张,她浑圆的杏眼微微紧缩,很冷静的道,“这是你的事情,你该自己做决定,不该问我如何。” 余启蛰几乎是气极,发出了一声嗤笑,他好像到此刻才真正认识了余娇一般,她的温暖和柔软只是裹在冷淡无情外的一层糖衣,让人很轻易的误以为她这人心软温情,事实上她比谁都更冷血无情。 第八百八十六章 交心 明明这人就在眼前,就在方寸之地,却像是一阵风,从来握不住,可能因为她的在意,她的喜欢都消散的太快了。 余启蛰盯着她纤细脆弱的脖颈,手指缓缓抚上,这里是人最脆弱最易受掌控的地方,指腹下是温热的触感,掌下肌理细腻娇嫩,他微微俯身,弯腰逼得余娇不得不与他对视。 余娇紧张得轻轻抿了下唇,余启蛰凑的太近了,额心几乎就要贴上,她想闪避,脖颈上的手掌却带着不容她退拒的力道,瞳孔对着瞳孔,所有情绪藏无可藏,这个姿势,她几乎是被余启蛰控制在怀抱里,属于他的淡雅书墨香无孔不入,余娇的冷静自若有一些崩溃,这样的余启蛰太有逼迫感和侵略性,让她不适。 就在余娇几乎要忍不住将人给推开的时候,余启蛰缓缓响起,带着不可言说又无法自控的情绪,“她心仪我,那你呢?” 余娇听到这句话,心尖儿急促的跳了跳。 “余娇,你就半点也不在乎吗?”余启蛰自嘲的问道。 余启蛰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胸腔内的怒意,这怒意中兴许还夹杂着些许焦躁不安和害怕,还有……委屈 明明他喜欢的是她,她该是心知肚明的,又如何能过来问出他要不要与别人成亲的话? 她身边但凡出现一个男人,他都会嫉妒到不行,可她呢? 余启蛰扯了扯唇角,忽然觉得自己这杂糅的情绪中兴许还有那么几分自怜,他就像个求而不得,而又无可奈何的孩子,这怒意无偿不像是哭闹着博关注要糖吃的孩子,恐慌着她对自己已无半分情愫。 他对着她,实是没有丝毫胜算的,也没有半点办法。他是自卑的,身世的差距,让他一日比一日渴求权势,好像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将她困在身边。 他如今唯一的依仗,不过是余娇对他有过喜欢,只是那曾有过的丁点儿喜欢,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余启蛰略低下头,额头抵在了余娇的眉心,不敢再与她那双澄澈清亮的杏眸对视,唯恐从这双眸子里面窥见一丝半点的冷意和抵触。 鼻尖几乎要贴上鼻尖,额心的肌肤紧紧相贴,余娇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余启蛰近乎呢喃又好似渴求的声音,“娇娇,你当真就不在意吗?” 余娇不知为何,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那么几分哀求的意味,心脏紧紧揪了起来,她甚至产生了几分错觉,此刻的余启蛰身上多了几分脆弱。 她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余启蛰的后背,安抚性的拍了拍,她没想到自己替薛蓉带话,会令余启蛰这般生气。 将这人逼出这副样子,让余娇有些心疼又后悔。 余娇眼睫轻颤,闭了闭眼,面颊贴着面颊,两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好似自来京城后,就再也没这般亲密无间过。 “我在意的。”余娇声音极轻的道,“怎么会不在意呢?” 不在意的话,她就不会在薛蓉面前搬弄是非,想方设法的推掉这件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起这件事。 她当然在意了,毕竟她还喜欢着余启蛰啊。 余娇眼皮下藏了湿意,她……只是害怕了,曾经的‘兄妹之情’一说,不可否认,在她内心深处埋下了一根细细的软刺,让她明明喜欢着余启蛰,却又做出这种似是而非的事情来。 她是懦弱的, 她害怕受伤啊。 害怕全然交付的真心,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又被再次否定。 第八百八十七章 试探 余启蛰想去看余娇脸上的神情,可因为离得太近,瞳孔窥见的只有她放大的眉眼,可他不舍得将相抵的额心撤开,好似枯木逢霖,溺水遇浮木。 原来她在意的。 余启蛰知道自己卑劣,他在余娇面前做出这副脆弱的姿态,以换取她的怜意,但那又何妨,只要能让她在意,哪怕是怜惜,他也甘心如芥。 “娇娇。”余启蛰有些克制不住心里的欢喜,轻声唤她。 温热的吐息扑洒在余娇的脸上,两人脸颊挨得太近,鼻尖近乎要碰上鼻尖,唇齿微动几乎都要碰上,余娇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余启蛰的薄唇上,脸上蒸腾起热意来。 她有些慌乱,撤回了抚在余启蛰后背的手,微微后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余启蛰注意到她泛着淡粉的耳尖,克制的收回了手,他退开两步,不再以方才那般压迫感的姿势俯视她,漆黑幽深的桃花眸却难掩缱绻柔情,“娇娇,我想娶的人,你知道的。” 他眸光又黑又深,余娇被他看着,听了这句话,胸口砰砰跳动起来,手指不由微微蜷缩了下。 “昌乐县主……一事,你说得对,这事全然在我,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余启蛰还记得当初杨寄燕给余娇惹来的麻烦,害的她受伤,余启蛰眸光幽暗,薛家势大,此事他必 须亲自出面妥善处理,不能也不该让余娇再因为这样的事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听他这样说,余娇舒了一口气,还好余启蛰没有就她方才说的在意,继续追问下去。 她点了点头,借口道,“那我先回府了,还有许多东西未收拾。” “好。”余启蛰送她去了院门口,看着余娇提起裙摆弯腰上马车,忽然出声道,“阿福。” 余娇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他,不解道,“什么?” 余启蛰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道,“过些时候,母亲和祖父他们要来京,我想采买几个丫鬟,昨日掮客领过来的丫鬟里有个叫阿福的,这名字你觉得如何?” 余娇注意力没放在丫鬟身上,而是道,“宋婶和梦山叔要来京城了?” 余启蛰点点头,他中状元的喜报早就传去了长奎县,县衙那边应是派了人去余家报喜,余老爷子叫人往京城捎了好几封信,每封信里都在说要举家迁来京城,在他进了翰林院后,信中催的便愈发厉害了。 前日他收到的信中,余老爷子已等不及他回乡省亲去接,已动身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余娇看了眼他身后的宅子,心道还好这院子虽不大,但房屋也足够余家那些人住了,不过一想到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那两人的嘴脸,以及余家三房不消停的德行,她眉心微皱,总觉得余启蛰往后有得受累。 “你如今都在翰林院当差了,别总让着他们,虽说百善孝为先,可也别什么亏都吃。”余娇一想到她刚穿过来时候,余家二房那凄惨的光景就觉得来气。 余启蛰知道她是在说谁,明明她才刚及笄,可总会护着自己,好像他真的少不更事,是容易被欺负的那一个,不过这样的错觉也好。 他勾唇笑了笑,答应道,“好。”从前身子拖累,他知自己命不久矣,心存死意,此一时彼一时,若连余家这些人都处理不好,他哪里能去求娶她,若余娇嫁给他,他必不能再叫她受一点委屈。 “等我回京了,再来看望宋婶和梦山叔。”余娇想起他说的丫鬟,道,“阿福这个名字挺喜庆的……你是要收她进书房?”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下,不过是采买个丫鬟,好端端的怎么问她名字如何?余娇忽地想起那些大户人家没娶妻之前都会在先养几个丫鬟先是在书房里红袖添香,然后当通房,她不由微微眯了眯眸子。 余启蛰见她打量自己的眸光有些古怪,但能清楚的看出来她对这个名字似乎并无异常反应,就好似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叫过这个名字一样。 “自然不是,采买丫鬟是伺候祖父祖母的。”余启蛰道。 第八百八十八章 甘心护送 第二日一早,府中的下人就忙活着往车上搬运行礼,日头高涨的时候,刘夫人携三个姑娘去了影壁,韬哥儿头次出远门,显得异常兴奋,非要闹着跟余娇坐一辆马车,刘夫人自然是不许的,带着韬哥儿去了后面的马车,让刘瑶珍她们姐妹三个乘一辆马车。 刘桢在影壁处跟刘桢说话,直到出发前,余娇都没瞧见卫黎初的身影,她不禁有些奇怪,想到五石散,余娇深觉得这个表哥若是再在京城待下去,指不定日后还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出了城门后,刘裕吩咐在官道旁停了一会儿,不多时,一阵繁杂的马蹄声渐近,刘瑶玉听到动静,撩开车帘往外面看去,有些惊讶道,“顾小侯爷!他是来送行的吗?” 余娇朝外面看去,就见顾韫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大宛马,身后跟着十多人,身形魁梧,孔武有力。 顾韫下马走到刘桢跟前,不知与刘桢说了些什么,刘桢皱了皱眉,脸上表情不大好,又说了两句,刘桢便朝刘夫人那辆马车走了去。 顾韫抬眼朝余娇看了过来,走近道,“卫黎初他留在京城有事要办,让我带这些护卫送你们去平凉府。” 余娇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她们这一行人并无护卫,只有几个贴身的下人。 大抵原本该是卫黎初带着这些扈从过来的,只是如今换成了顾韫。 “顾小侯爷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平凉府?”刘瑶玉张口问出了余娇要说的话,虽说明正帝不放安南侯父子回岭南,但岭南有战乱,说不得会有什么变故,顾韫若要送她们去岭南,这一去至少就要两三个月。 顾韫颔首,仿佛毫无别的心思一般,敛着星眸里的情绪,道,“去平凉府途径涠洲,那处常有贼匪作乱,我受卫兄托付,护送你们至平凉府,再随行护你们回京。” 刘瑶玉给余娇使了个眼色,揶揄的笑了笑,打趣道,“有顾小侯爷相送,这一路我们就安心了,是不是啊三妹妹?” 刘瑶珍不赞同的看了刘瑶玉一眼,浅笑道,“小妹无礼,还望顾小侯爷莫要见怪,怎敢劳烦顾小侯爷相送。” 顾韫道:“无妨,我既受卫兄所托,便该忠人之事。” 去与刘夫人商议的刘桢走了过来,“既如此,就有劳顾小侯爷了。” 顾韫说了句无妨,翻身上马,身姿潇洒干净,他身后十多个护卫也都骑上马,分散在马车两侧,一行人再次启程。 “卫表哥真是太不像话了,难怪大伯父说他这人最是不着调!”刘瑶玉放下车帘,并无埋怨之意轻轻嗔怪了句,又笑说,“顾小侯爷竟给我们家当护卫,这要传出去,京里人怕是都不敢信!” 刘瑶珍不无赞同的点点头,“小侯爷似乎成熟沉稳了许多。”往日她虽与顾韫接触不多,但见过顾韫行事百无禁忌,放纵不羁的模样,今日见着的顾小侯爷却克己守礼的很。 刘瑶玉笑着去看余娇,“怕是全看在三妹妹的面子上,不然顾小侯爷哪里会屈尊贵绛贵的来给咱家做扈从?” 余娇正色道,“小侯爷说了是受黎初表哥所托。”她从来都没有借着别人喜欢自己,享受别人对自己的好的想法,话也早已与顾韫说清楚了,也不想别人拿他们打趣再生尴尬。 第八百八十九章 驯化 刘瑶珍在刘瑶玉的胳膊上轻掐了下,责备道,“你啊,说话总这般口无遮拦的,仔细叫人听去,胡乱编排!” 刘瑶玉往余娇身后躲,抿唇笑嗔道,“大姐,你再总这样训斥我,我不跟你好了,只跟三妹妹好!” 对刘瑶玉这般孩子气的话,刘瑶珍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但看刘瑶玉的眼神柔和极了。 明明她与瑶玉自小到大一起学的诗书礼仪,偏生她这个妹妹性子跳脱的很,大家闺秀的稳重端庄是一点也无,难怪母亲一直在为她的亲事发愁。 “你啊你,多跟三妹妹学着些。”刘瑶珍用手指点了点刘瑶玉的眉心,“但凡你有三妹妹这般稳重,母亲怕早就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了。” 刘瑶玉一听她说起亲事,就觉得头疼,她噘嘴道,“我才不要那么早就嫁人呢!你跟姐夫情投意合,那是世间少有,这天下有几个男子不纳妾的,我才不要整日在后宅拈酸吃醋呢,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才好!” 刘瑶玉眸光落在余娇身上,不无感慨的想,便是她父亲那般清正持重的人,不也在外面有过外室,还生了女儿。 虽说大姐夫待大姐姐一心一意,可在府中还是有各种乌七八糟的烦心事,天底下的女人,只有未出嫁时,才是最快乐的! 刘瑶珍听她说起崔慕白,脸微微一红,“有母亲帮你掌眼,你日后嫁人,定也会琴瑟和鸣,莫要说这等孩子气的话,女子怎能不嫁人呢?” 刘瑶玉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姐姐,你当谁都跟姐夫似的?对你一心一意,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不说旁的,单是在杏楼,柳蘼芜的入幕之宾就不知凡几,盛京半数多公子哥都流连忘返,便是雪烟姐姐,她远嫁青州,属实是下嫁了,可还不是被孙家磋磨苛待。要我说,她如今和离了才是真正过的好!” 刘瑶玉用手托腮,一副仿佛阅尽千帆的模样,感慨道,“天下男子多薄幸。” 余娇听了就笑,“二姐姐这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心里却觉得刘瑶玉竟有这样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实在有些难得。 刘瑶玉近日的确是看了不少痴男怨女的话本,被余娇戳破,她扯着余娇的袖子就道,“三妹妹,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在理?”似非要拉着余娇跟她站一头。 刘瑶珍却听得心里担忧,再这般下去,只怕她这个妹妹是不愿嫁人了,她有些发愁的看着瑶玉,劝说道,“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怎能这般想?女子到了年纪总要嫁人的,有了夫君才有依靠,未出阁时有父母疼爱,出嫁了自有夫君疼爱,侍奉夫君、开枝散叶、教养子女才是女子一生的归宿。” “我不跟你说了!”刘瑶玉皱眉,头一次觉得她与大姐的所想竟这般不合,她有些气鼓鼓的道,“反正我眼下不想嫁人,男人有什么好的?若全然依靠男子,以夫为天,那岂非是将自个儿给弄丢了?只为了夫君去活着?时时揣摩他的心思,事事看他脸色?” 刘瑶珍性子温和柔顺,本就不善与人争辩,刘瑶玉言辞犀利,她一时竟答不上来。 见两人再说下去,就真的要闹别扭了,余娇出声缓和气氛道,“人各有志,大姐与姐夫琴瑟和鸣,自然觉得嫁人后尊重夫君,教养子女才是一生的归宿。” 刘瑶玉听她也与大姐看法一样,顿时更生气了。 “但二姐姐所言也未必有错。”余娇声音不徐不疾,但却更袒护刘瑶玉,“《女诫》《女训》《女范捷录》都教女子要温顺克己、三从四德、以夫为纲、侍奉公婆、守节贞烈,可这世上为何没有《男诫》《男训》?” 刘瑶珍和刘瑶玉都是头次听到有人这样问,两人都摇头,“为何?” 余娇不无讽刺的道,“因为那些书都是男人弄出来的,不过是为了教化女子成为男子的附庸罢了,就像皇权至上,不过是上位者为了驯化百姓,享受无边权势,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第八百九十章 不像她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从未有人说过,也从未有人敢这般想! 刘瑶珍和刘瑶玉眼里都充满了惊愕,回过神来,刘瑶珍吓出一身冷汗,“三妹妹……慎言!” 刘瑶玉却是惊愕过后,看着余娇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充满了敬仰和惊叹:“三妹妹才是真高见!” 刘瑶珍心里着实又惊又怕,厉声喝斥,“休要胡言乱语!要知祸从口出,此等抄家灭族大不敬之言往后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刘瑶玉撇了撇嘴角,“这里又没旁人……”心里却也知晓这话若真传出去,落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她们刘府怕是要大祸临头! 可此等惊世骇俗的言论,却犹如当头一棒,直叫人天灵盖发麻,豁然清醒! 原来天底下以夫为天,科考为官的都是男子,她们女子一生却只能偏安一隅,在内宅蹉跎一生,竟是千百年来的刻意为之! 是因为这天底下的男人想让女子成为他们的附庸之物! 怪不得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被休都要名节尽失! 怪不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只需读些《女儿经》《女孝经》《烈女传》,是因要驯化她们,要让她们做个只会取悦夫君的浑噩木头啊! 怪不得只要女子学针凿女红,洗衣做饭,这全都是为了让男子不拘于内宅,可随心所欲的将时间花费在外面,施展抱负! 男子可以志在四方,在外面海阔天空,是因为有女子帮他们打理那些琐事杂事,是因为女子被困住了啊! 余娇今日这寥寥数言,在刘瑶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好似突然顿悟开智了一般,拨开了那些缠绕在女子身上的重重雾瘴,使得她突然有了‘自我意识’。 听了刘瑶珍的喝斥,余娇自知失言,“大姐说的是。”许是一离开京城,这座皇权加身,君主集权制的最中心,就像是解开了身上的镣铐枷锁,那些强加在身上的谨小慎微和分寸感,就被敲碎了,竟一时吐露了心底真实所想。 官道平坦,马跑得快,盛京的城门早已被甩在身后看不见。 马车外,顾韫星眸微眯,习武之人,五感远超超人,方才余娇那句话他一字不错,全都听进了耳朵里,他 心中的震撼不亚于车厢里的另外两人,心绪乍起波澜,侧目看向马车的眸光却灼热明亮! 顾韫唇角勾起一抹笑,说出这话的余娇,才该是她! 这样的她,才是那个在青州恣意聪慧,叫他屡屡打破认知大为惊叹的姑娘! - 司礼监,有番役恭身入内,跪地道禀道,“督公,顾小侯爷离京了。” 殿上之人久未作声,番役不敢抬头去看,只安静的跪着。 长案上铺展上等的宣纸,纸上只落了寥寥数笔,已勾勒出女子的眉眼,女子眉目天真狡黠,只那眉目之中却有掩不去的倔强,执笔作画的程英手微微一顿,眉心皱起,戾气横生,怎会不像! 他将笔丢下,一把扯掉了画纸,揉成团丢在了地上,对跪着的番役道,“他是要去岭南?” 听出他声音里的不耐,察觉到督公似乎心情不悦,番役呼吸都紧了几分,更为恭敬,说话也谨慎了许多,“顾小侯爷带了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在城外与刘家女眷汇合,似乎并非要去岭南,而是要随刘家女眷一同去平凉府省亲。” 第八百九十一章 那不知抬举的义女 程英神情一顿,看向番役,“哪个刘家?” “刘裕府上的。”这番役是探子,虽不跟在程英身边,但也早听其他番子提起过督公待刘府那个义女颇有几分宠爱宠,忙将打探出的消息详尽说出,“刘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回平凉府省亲,顾小侯爷带了一支护从随行护送。” 番役说完,就察觉到殿内的气氛似乎更为压抑了几分,他不敢抬眼去看程英的神情,只后背发寒,唯恐被迁怒己身。 程英这会儿说不出是气还是怒,他耐着性子等了几日,那没心肝的小东西非但没来认错,还不声不响的离京了! 程英狠狠的碾了碾指尖作画时沾染的墨汁,浓眉蹙起的褶皱隐有戾气,“水。” 殿内伺候的小太监闻声赶忙去捧了装了净水的铜盆进来,冷白的手指完全浸在水里,沁凉的感觉缓解了几分躁郁,将手指一根根洗干净,程英捞起洁白的帕子,仔仔细细将指节擦拭干净,才开口道,“退下吧。” 番役舒了口气,正要躬身退下。 程英又唤住他,“吩咐夏宁安排几个身手不错的人暗中跟上,必要时护着些本公那不知抬举的义女。” 番役有种错觉,总觉得督公最后那几个字似乎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忙领命退下了。 那小丫头脑子坏掉了,忘了前尘旧事,不知暗中还有多少人想要她那条小命,好歹是他逗闷子的小玩意儿,死了就可惜了。 程英忽而觉得他尚算人性未泯,毕竟跟刘妤宁那小白眼狼比起来,他实在心软多了! ‘啧’程英用舌尖抵了抵隐隐作痛的牙根,他这是……被那不知好歹的小玩意气的上火了? “给本公煮碗金银花。”将擦手的帕子扔在桌上,程英命人把散落了一地的废纸收拾干净,又朝殿内伺候的宫人吩咐道,“叫郭长盛来见我。” 小太监应声去了,不多时就领着在御前伺候的郭长盛回了司礼监。 郭长盛有些忐忑的行了礼,思索着自己近来可是做了什么没分寸的事,才惹了督公传唤。 “将折子送到圣上跟前,别叫圣上因新添龙嗣,就厚此薄彼。”程英从桌案上捡起一摞折子扔给郭长盛。 郭长盛手忙脚乱的接过折子,翻开看了看,折子上夸赞太子秉性敦厚,自接触政务后十分勤勉,不日便要祭天,奏请太子替天子主持祭天仪式。 郭长盛顿时明悟了程英话里的意思,前日夜里明正帝醒了,薛贵妃守在龙榻旁喜极而泣,跟明正帝说她怀了龙嗣,明正帝龙心大悦,直呼薛贵妃这胎自带祥瑞之气,庇护他醒转,当下就吩咐人准备宫宴,要与臣子共享喜讯。 因着是与新入宫的淑妃荒淫过度而昏厥,明正帝这两日倒是冷落起了淑妃,薛贵妃有孕在身一时风头无两,又被明正帝 专宠起来,流水一样的好东西从库房搬去了长乐宫。 眼巴巴跑去侍疾的太子倒是被无视个彻底。 冯皇后母子一向不受宠,他这种在近身在皇上跟前伺候的,看的再分明不过,朱悱的东宫之位不过是徒有其表。 督公莫非还是更中意扶持冯皇后母子?不然怎会薛贵妃一怀上龙嗣,督公就有意帮扶太子?郭长盛心中揣摩着程英的心思,却不敢深想,毕竟程英的心思实在难以勘破,他忙道,“奴才晓得了,奴才定在圣上跟前多替太子美言几句。” 程英轻嗤一声,语调阴沉,“别自作聪明!” 郭长盛心下一凛,“奴才不敢。” 程英又扔了一封折子给郭长盛,“本公去咸阳了,这宫里也不能少了热闹,待祭天前将这折子呈给圣上,这宫里自然是该越热闹些才好。” 郭长盛接下那折子扫了一眼,心中微讶,却愈发胆寒,这封折子是礼部尚书宋令上的,上面揭露了淮安都转盐运使翟怀英数十条恶行,皆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罪行!末了还痛斥淮安太子朱悱包庇淮安恶官,姑息养奸,逼得有冤者上诉无门,作证者惨死牢狱! 饶是知道程英性子阴沉不定,心思难辨,可这番将太子高高捧起,又毫不留情推下去的手段,实在……叫人胆寒又费解。 这哪里是想要宫里热闹,分明是闹起来,乱起来才好。 第八百九十二章 混账事 郭长盛揣着折子离开了司礼监,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女人娇俏的笑声,他瞅了一眼殿外候着的小内侍,“圣上不是唤了余侍读去奉天斋?” 小内侍忙道,“贵妃娘娘来了。” 郭长盛将折子塞进了怀里,屈腰进了养心殿。 被明正帝搂在怀里的薛蓉瞧见他进来,眼尾微微一挑,嗔笑道,“长盛公公这是去哪了?本宫来了也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长盛公公奉茶?长盛公公沏茶的手艺这宫里头无人能及,妾身许久倒是不曾尝过了。” 郭长盛哪里不明白薛蓉这是在故意发作,前些时候淑妃受宠,他将长乐宫的宫人都拦下了,长乐宫的这位向来是不肯受一点委屈,这会儿得势了便要受的气一一还回来。 可这位主子也不想想,若非是圣上授意,他一个奴才哪里敢自作主张?他可不是司礼监的那位! 郭长盛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陪着笑道,“奴才知道贵妃娘娘要过来,这不,特意去了趟太医院找陆院判,贵妃娘娘如今怀了龙嗣,入嘴的东西不比以往都得仔细着些,这才耽搁了给贵妃娘娘沏茶。” “爱妃想喝长盛沏的茶还不容易?”明正帝朝郭长盛笑道,“你也就这点手艺拿得出手,今儿余爱卿也在,叫他也尝尝你的手艺!” 明正帝看向余启蛰,与他笑说,“郭长盛点茶的功夫,放眼天下也就他一个了,朕留他在身边也就是看上他这点用处!” 余启蛰淡淡一笑,“早听说长盛公公茶艺奇绝。” 郭长盛忙道,“余侍读谬赞,能有一技之长叫圣上看得上眼,是奴才的福分!” 被明正帝横插一脚,薛蓉只得轻轻一笑,“长盛公公为了本宫特意跑了一趟太医院,倒是有心了,是本宫错怪你了。” 郭长盛是明正帝跟前近身伺候的,她在宫里十来年,自然不会非要小题大做的将人给彻底得罪了,恃宠而骄的分寸她一贯拿捏的很好,何况明正帝出声便是想要袒护郭长盛,再者她今日过来目的也不在此。 “娘娘折煞奴才了。”郭长盛屈身道,“奴才这就去沏茶。” 郭长盛下去后,薛蓉的目光就落在了一旁的余启蛰身上,她从桌上的果盘里取了一颗葡萄,剥皮喂去明正帝的嘴边,娇声道,“说起来臣妾能怀上龙嗣,还多亏了刘次辅家的三姑娘,臣妾今儿就是想向陛下给她讨个赏。” “刘裕府上的三丫头?”明正帝一听,倒是好奇起来,“爱妃这话是何意?朕倒是知道刘裕府上的三丫头,朕要是没记错,秦老伯爷那回闹到宫里非要惩治顾韫,便是因为那丫头吧?” 薛蓉哪想到明正帝会提起这档子事,她今儿过来还真是给余娇讨赏的,忙笑说道,“这事臣妾也有所耳闻,似乎是秦世子在杏楼欺辱刘三姑娘,顾小侯爷瞧不过去才打伤了秦世子。” “可朕还听说,那三丫头是刘裕跟外头的女人生的,一直养在乡下,才接回京城。”明正帝对刘家那丫头还真有些好奇,旁的不说,前不久太子在东宫做出混账事,还与那丫头有关。 第八百九十三章 带她进宫 更叫明正帝觉得稀奇的是程英还收了那丫头做义女,能叫程英瞧得上眼,必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这……臣妾倒是不大清楚,刘三姑娘虽是养在乡下,但一手医术精妙绝伦,臣妾能怀上龙嗣,便是她给臣妾调养的身子。”薛蓉看向下面容色冷淡的余启蛰,微微一笑,“余侍读,本宫听刘三姑娘说她从前是寄养在你家里的,与你情同兄妹,颇为亲近。” 明正帝面露惊讶,也看向余启蛰,“湛行,你与刘家那三丫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薛蓉无端在明正帝跟前提起余娇,已让余启蛰心内平生戾气,依照陆瑾从怀柔探听出的消息,以及刘子期在岭南圈养私兵,余启蛰心中已有所猜想,若余娇太过暴露人前,绝非好事。 余启蛰隐去眸光深处的一抹阴郁,抬首不露波澜的道,“刘家大公子寻去,家里人才知刘三姑娘的身世。” “这般说来,湛行家里原先竟不知那是刘次辅的爱女?朕还道是刘裕故意将女儿寄养在你家里。”虽听余启蛰这般说,但明正帝心头还是生了一丝怀疑。 倘若余启蛰早就与刘裕相识,有刘裕刻意教导,那便说得通为何他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子,才学能超过世家大族出身的读书人。 “去岁臣入京赶考,并不知刘大公子寻去了家里。”余启蛰不徐不疾的道,“时至刘三姑娘被刘大公子接回京城,湛行才听闻此事,也颇有些讶然。该是如此缘故,刘次辅才让臣拜他为老师,收了臣做学生。” 明正帝浑浊的眼珠眸光闪动,他想起殿试那日,刘裕似有意不愿让他点余启蛰做状元,若真如余启蛰所言,倒也能说得通。 刘家的千金流落在外,又被山野农户收养,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事儿,论说起来刘府自然是承了余家的恩情,刘裕一贯是清流表率,名声极好,他若无表示,日后此事传扬开来,难免会遭人诟病。 如此看来,他收余湛行做门生,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堵住日后的非议,却并非是真心要提携余湛行,不然也不会在殿试上刻 意打压他的名次。 这余湛行倒是个聪明的,定是瞧出了刘裕并非真心提携他,只做刘裕的门生并无出头之日,这才舍去那些读书人端着的风骨,不在乎旁人的非议,在奉天斋侍奉他谈经论道,知道真正该讨好的,真正能叫他权势加身,出人头地的,是他这天下之主! 想到这里,明正帝开怀大笑,他早年便对刘裕心生不满,只可惜刘裕行事向来谨慎小心,那些冒犯天威的事儿从来都不经手,这些年他都捉不到刘裕的错处,只能隐而不发。 倘若日后余湛行被他培植起来,闹上一出‘恩将仇报’的戏码,亲自将曾提携过自己的昔日恩师送去昭狱!明正帝只这般一想,便觉得快哉! “刘次辅做事一贯是不落人手柄的,难怪愿意提携湛行。”明正帝笑眯眯的道,“程英前些时候跟朕请了一道旨,将刘家三丫头认作了义女,朕那时便想见见那丫头,既然湛行与刘家三姑娘有兄妹之谊,不若明日就带她进宫,让朕见上一见,也好封赏她。” 第八百九十四章 圣上赐婚 余启蛰微微垂眸,“倒是不凑巧,刘三姑娘随刘夫人回乡省亲了。” 明正帝本就是一时兴起,才想要召人进宫,听余启蛰这么说,虽有些可惜,倒也没再说旁的。 薛蓉一双秀眉却皱了起来,她腹中的胎儿还要全赖余娇看顾,这人不声不响的就离京,那她的身子若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 “刘三姑娘何时走的?她怎也没进宫与本宫说一声。”薛蓉心下不安,当即打算若是刚启程,就命人去将余娇追回来。 余启蛰瞥了眼薛蓉,不动声色的道,“臣也不大清楚。” 明正帝瞧了眼薛蓉的神色,因着前朝局势,薛家一向与刘家没什么往来,倒难得薛蓉能对刘家那丫头子瞧上眼,想来那丫头还真有些过人的本领。 明正帝道:“看来爱妃对刘家那丫头甚是喜爱,罢了,先叫人将封赏送到刘裕府里,等那丫头省亲回来朕再召她入宫嘉赏。” 薛蓉心里焦急,她早就看出余娇并不愿与她走的太近,当初为她看诊还是被逼之下无奈才同意,那丫头年纪不大,却机敏聪慧,她跟着刘夫人回乡省亲,或许就是为了避开自己孕期里免不了要常常召她进宫。 想到此处,薛蓉勉强笑了笑,“臣妾替那丫头先谢过皇上。”她虽然心下不快,却还记着妹妹薛轻裳的事,薛蓉看了眼余启蛰,不免就又想到余娇赶在这个时候离京,轻裳的事也跟着一并没了下文,她原还等着余娇来回话,尽早将余启蛰与轻裳的亲事给定下来! 想到此处,薛蓉不由暗自咬牙,刘余娇还真是会挑时候,躲的也真够快的!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薛蓉轻抚着肚子,笑容中带着一丝愁意,“裳儿昨日入宫来看臣妾,臣妾瞧见她虽心里欢喜,可却更是忧愁。” 明正帝不解道:“这是为何?你贯是疼爱她。” 薛蓉苦笑道:“正是因着疼爱她,臣妾才为她愁闷,母亲去的早,裳儿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都道长姐如 母,臣妾自然要为她操持着,我父亲一向是个不离事的,臣妾是怕再这样下去,就将裳儿的亲事给耽搁了。” 薛蓉如今每日晨起梳妆,宫女都能从她头上捡出银丝来,她眼尾笑起来已有浅浅的细纹,若像刘余娇先前所言,等她诞下腹中的孩子,容貌恐会衰老得不成样子。 没有一个女子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衰老,可纵再不愿意接受,她也没办法避免容颜的逝去。 再没人比她清楚明正帝喜美色,一个淑妃进宫,便能叫她的人进不来养心殿,往后或许还会有端妃,德妃,丽妃…… 而今不过是依仗着腹中的胎儿,明正帝的目光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可等孩子生下来后,想必又会是另一种光景,最好的结果便是她子凭母贵,可容颜不再,她就等同在皇上跟前失了宠幸。 她得趁这个时机,趁圣上还愿听她吹‘耳旁风’,将轻裳的婚事给定下来。 她能为轻裳做的,便是叫圣上赐婚,风光大嫁。 第八百九十五章 难得的姻缘 明正帝虽好美色,但并不喜欢满腹才情,自视甚高的女子,他更好柔情似水的女子,亦或是如薛蓉娇艳而又风情万种的女人,故而薛轻裳虽貌美,明正帝对她并未动过什么心思。 这会子听薛蓉这般说,他半真半假的道,“昌乐才貌双全,眼光自然不同于一般贵女,朕记得她刚及笄时,求亲的人几近将靖远伯府的门槛给踏破,就连申首辅家的大公子申容也对昌乐情有独钟,当年为了讨昌乐欢心还大费周章的猎了只银狐,朕倒是没听到下文,后来如何了?” 骤然听明正帝提及申添,薛蓉脸色微妙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掩饰起来,“那银狐昌乐没要,母亲去的早,昌乐性子被我宠得有些骄矜,申容…公子虽好,却不合昌乐心意。” 说起那银狐,跟顾韫还有些干系,当年顾韫从岭南猎了一只白狐带回了京城,帮顾韫削糅皮子的铺子为了招揽生意,竟将那削制好的皮子挂在了店里,惹得不少京中贵女去争抢,铺子的管事见惹了麻烦,只得据实相告,言说那白狐皮披风是顾小侯爷的。 顾韫纨绔之名在京城甚是响亮,知道这白狐皮披风另有其主,不少人都打消了心思,但薛轻裳一及笄就被薛蓉向圣上讨封为昌乐县主,不免自恃清高,又被薛蓉宠得向来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就亲自去了安南侯府跟顾韫讨要白狐皮。 只一贯顺风顺水,从来都是被人捧着,顺着心意的薛蓉,在安南侯府却遭了冷待,顾韫连面都没露,就让下人直白拒了她。 申容不知怎么听了此事,就想法子让人去捉了只雪山银狐给薛轻裳,薛轻裳被顾韫不留情面的拒了讨要白狐皮,自觉失去了颜面,心里正不舒坦,见了申容送来的雪山银狐就又想起被拒的白狐皮,更是恼羞成怒,直接命人将申容奚落了一番,给赶出了府。 申容肚量狭隘,并非是真的爱慕薛轻裳,若不然,薛蓉倒是很愿意将薛轻裳嫁去申家,毕竟有申添照应着,轻裳这辈子绝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是申容对她积怨颇深,因此事更是对薛家怀恨在心,差点就要将她与申添的旧事闹到明正帝跟前,捅出大乱子,好在申添发现的早,勒令申容离京,这几年申容跟着姬无道在宣府,倒也没再滋扰薛轻裳,生出什么乱子。 薛蓉不愿再想下去,她与申家实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起初不过是赠药施饭之恩,后来她嫁去了潜邸,再后来明正帝坐了皇位,申添扶摇直上成了内阁宰辅,无孕无子的薛蓉若无他相助,恐怕早就成了后宫的一抹红颜枯骨。 明正帝笑了笑,笑声里掩藏着讥讽,薛轻裳再如何自视甚高,也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她还想找个人中龙凤不成?莫非薛家做惯了皇亲国戚,竟是将薛轻裳的亲事打到了太子的头上? “申首辅的爱子昌乐都瞧不上眼,那她的亲事的确叫人头疼,说起来太子倒是该娶侧妃了。”虽说知晓薛家与忠勇侯府互相敌视,但明正帝还是刻意试探道。 薛蓉闻言收回思绪,脸色微微一变,她是明正帝的卧榻之人,哪里会不知道明正帝这几年心思愈发多疑,忙道,“太子身份贵重,裳儿性情不够温顺,实不敢高攀太子,况且太子侧妃的人选,皇后娘娘心里应已有物色的人选。”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薛蓉目光落到余启蛰身上,也不再遮掩,柔声笑道,“臣妾瞧着余侍读一表人才,又清俊翩翩,满腹才华,裳儿最是倾慕腹有诗书之人,这倒是一桩难得的姻缘。” 第八百九十六章 身有隐疾 殿内一静,捧着茶进来的郭长盛抬头窥了眼明正帝的神情,将茶盏摆好,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一旁,用余光去打量一旁的余启蛰,这位少年状元,天子近臣,如今又得了薛家青睐,真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运道。 只是鲜花插满头,衬这年少急景,却也未必是好事。 明正帝神色倒未曾怎样变化,只眉心隆起一道沟壑,他端起茶盏,青花骨瓷的杯盖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他啜饮了一口茶水,半晌才道,“爱妃倒是与朕一般慧眼识珠,竟是想将昌乐许配给湛行?” “既然蓉贵妃这般说了,湛行意下如何?”明正帝看向余启蛰,“昌乐县主的美名你应有所耳闻,你可曾见过昌乐?你若有心,过几日宫宴,朕可为你行个方便。” 薛蓉见明正帝不曾有阻拦的意思心下一松,能够娶昌乐为妻,这样天大的好事这余启蛰怎会拒绝?她面露笑意,看着余启蛰道,“余侍读,裳儿是个腹有诗书的,与你若结良缘,留花翠幕,红袖添香,世上难有如此圆满之事。” 余启蛰垂在袖摆中的手指微微拢紧,微微垂眸,缓声回道,“承蒙贵妃娘娘厚爱,只臣身有旧疾,自娘胎便有不足之症……婚姻于女子是人生大事,湛行无力予妻福祉。” 这话说得隐晦,可殿中人都听得明白,余启蛰口中的旧疾,分明是身有‘隐’疾,且这隐疾于娶妻生子有碍。 殿内人一时神色各异,明正帝落在余启蛰身上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的带着惋惜和同情,余启蛰生的这样一副好相貌,却年纪轻轻连一生无缘于男女敦伦欢好这样的乐事,同为男子,他倒是真心实意的同情余启蛰。 薛蓉咋舌的同时,又带着狐疑,她打量着余启蛰,明明身量颀长,模样俊俏周正,并无一丝阴柔之气,瞧上去一表人才,怎会身患隐疾? 想到裳儿提起余启蛰羞赧的样子,薛蓉不免出声试探道,“不知余侍读身患何旧疾?兴许是乡野之地无能,宫里的太医还是颇有些本事的,便是娘胎带出来的弱症也是能调养得好的。” 余启蛰抬起眸来,直视薛蓉,那眸光竟有些忿狠之意,冷淡道,“多谢贵妃娘娘,臣的旧疾无方可医。” 薛蓉被他那漆黑带着冷戾的眸光惊了下,正要再出声,只嘴唇刚动,就被一旁的明正帝斥道,“够了,湛行既有苦衷,你又何必再逼娶昌乐?你那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朕瞧是她眼光太高!” 他仿佛颇为明白余启蛰身为男子身有隐疾,与太监无异,却又被逼无奈自揭短处的尴尬境地,毕竟明正帝守着后宫这么多美人,身子早已被掏空,亏损的厉害,饶是有太医院的方子和丹药,在床上偶尔也会有心无力。 这会儿瞧着余启蛰那清冷的神色,明正帝只觉是男子颜面不在后的人之常情,颇为理解,因而才出声喝斥薛蓉。 薛蓉看着余启蛰,亦觉得是恼羞成怒,一时倒是真的信了余启蛰的说词。 能与昌乐结亲,是多少男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余启蛰他一个刚登科的少年状元,实没必要编出这样的有损男子颜面的借口来,若传扬出去,不知会被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笑话。 第八百九十七章 道喜 “是本宫失礼了。”薛蓉心下惋惜,难得裳儿这般倾慕一个男子,她瞧着也是般配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心里再如何感慨万千,这门亲事却是只能做罢了,裳儿年纪轻轻的怎能去守活寡?薛蓉在养心殿没了逗留的必要,欠身道,“臣妾就不打搅皇上和余侍读议事了。” 明正帝对她腹中的皇嗣看重的紧,面色缓和了一些,“你有了身子好生歇息,宫宴朕交待了淑妃协助你一同打理,她年纪小又刚进宫,若有不周到之处,你提点她些,莫要事事亲自操持。”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贴心,但薛蓉还是微微变了神色,只故作无恙,笑道,“皇上体恤臣妾,臣妾是知道的,只宫宴邀了群臣同乐,轻忽不得。”她抚了抚尚平坦的肚子,“这孩子乖巧懂事的很,不曾闹腾臣妾,臣妾倒也不觉乏累,那些琐碎小事自有宫人去打理,哪能使唤淑妃妹妹?”她娇嗔一笑,“圣上不心疼淑妃妹妹那样的美人,臣妾还心疼呢!” “朕怎会不心疼美人?你和淑妃可都是朕的心头肉!”明正帝开怀一笑,拍了拍薛蓉粉嫩的手背,“朕就知道爱妃最是有容人之量,淑妃年纪小,又是咸阳小地方出身,她若有错处,爱妃多体谅着些。” 薛蓉面不改色,笑着应承,“淑妃妹妹天生丽质,瞧着我见犹怜,臣妾哪里舍得怪罪她?前几日臣妾不过是太过担心圣上龙体,一时心急如焚,才口不择言,怨怪了淑妃妹妹两句,臣妾回去就叫宫人去请淑妃妹妹去长乐宫吃茶,跟她赔不是。” “倒也用不着赔不是。”明正帝声音温和的道,“妹姝不是小心眼的女子,她生性寡淡,淡薄名利,与宫里旁的女子都不同,你若跟她相处久了,也会怜惜她的。” 薛蓉心中冷笑,她可不是明正帝,入了这后宫的女子,再如何不争,那便是已经入了权力场,甭管妹姝身世过往再如何可怜,她可不会怜惜一个分走圣宠的女子。 薛蓉脸上笑容温婉大方,顺着明正帝的心意道,“臣妾瞧着淑妃与裳儿的年纪倒是差不离,自会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臣妾先告退了。” 出了养心殿,薛蓉脸色就沉了下去,搭在玉梳臂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玉梳抬眼看了下四周,见无人经过,才低声哄道,“娘娘莫要将皇上的话放在心里,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您肚子里的孩子。” 薛蓉冷哼一声,气道,“还以为皇上能冷留仙宫那位一段时日,这才几日竟就拿话敲打我了!本宫那日在留仙宫不过说了她一句,她倒是会在皇上跟前告状,真是可气!” 玉梳宽慰她道,“娘娘何必跟她争这一时长短,花无百样红,留仙宫那位不过是才入宫,眼下正得皇上新鲜,后宫这样的女子可不少见,等皇上的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一转眼就抛在了脑后,宫廷冷落,只能看您眼色过活!您执掌凤印,又怀了龙嗣,实在犯不得跟她计较,以免因小失大。” 薛蓉听了点点头,倒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心头宽慰了不下,不过眸中还是划过一抹厉色,沉声道,“想法子叫人将那子肌草和桃花粉送去留仙宫里,最好借冯皇后那边的手。” 玉梳点头,小声道,“奴婢安排人去找申首辅安插进栖梧宫的人去办这件事。” 薛蓉颔首,她在后宫里还有申添安插的人手,倒不必担心淑妃会怀上身孕。 进了长乐宫的院门,玉梳又说道,“申首辅今儿叫人送了一封密信,说是姬将军生擒了瓦剌的一位身份重要的探子,正亲自押送进京,姬将军得知您怀了龙嗣,正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要在宫宴上给您道喜呢!” 第八百九十八章 撑腰 薛蓉因着薛轻裳的亲事没了着落,又因明正帝那番话,心里正不痛快,听了玉梳这话,倒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追问道,“信呢?” “在房里放着呢,奴婢去给您取来。”玉梳加快脚步进了内殿,将信取来给了薛蓉。 薛蓉展开信,眸光亮了起来,嘴角浮现笑意,“姬无道生擒了瓦剌的四王子,这下他可是立了大功,皇上若要嘉赏,应会任命他做宣府三大总兵。” 薛蓉在前朝虽有申添帮扶,但背后却无兵权依仗,姬无道若能顺利任宣府三大总兵,那她的皇儿日后也有手握兵权的重臣撑腰了。 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轻喃道,“儿啊,儿啊,你可一定要争气,娘为你全力筹谋,你可一定要是个小皇子!” 玉梳说着吉利话,“圣上请了清虚道长亲自看过,批言娘娘这胎是个麒麟儿,娘娘定能顺顺利利的诞下小皇子!” 提起清虚道长的批言薛蓉心里踏实不少,她面带母性的温柔,“我倒不是不喜欢女孩儿,只这是我盼了十来年才等来的孩子,最好是个皇子,这样他在这宫里才能争得一席之地,往后我再生个女儿,她便有哥哥护着了。” “端看您疼着护着昌乐县主,处处为县主打算,就能瞧出来娘娘对女孩儿疼惜着呢!”玉梳扶着薛蓉在贵妃椅上坐下,往她腰后塞了个软垫,“也不知刘三姑娘如今走到哪里了,可要奴婢去给伯爷传个消息,让伯爷吩咐人去查一查刘家走的哪条官道,叫人快马加鞭将人给追回来?” 这话说到了薛蓉的心坎上,她能怀上这个孩子全赖有余娇帮她调理身子,听到余娇离京,薛蓉这心里头的确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余娇在京城守着她这胎,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让人回趟伯府,叫父亲派人去追。”薛蓉轻叹一声,“刘余娇恐怕是故意不打招呼就离开京城,她那人生怕惹事上身,这会怕是早就走远了,未必能追得上。” 玉梳道,“娘娘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宫里还有这么多太医,虽说刘三姑娘医术厉害,可不是也没医治不好余侍读的 隐疾?圣上这般看重娘娘腹里的皇嗣,太医院那边也不敢对娘娘不尽心的。” 薛蓉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听起来余湛行的隐疾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刘余娇医治不了倒也情有可原。”她轻叹一声,“若叫裳儿知道了,她还不知有多伤心,我瞧着她对余湛行中意的很,你回伯府,顺道跟裳儿说让她来宫里一趟,这事儿我还是亲自跟她说吧。” “奴婢瞧着县主是倾慕余侍读的才华,奴婢听说余侍读刚来京城不久,就在杏楼诗会上夺了魁首,又对上了县主的对子,怕是如此,才叫县主对他另眼相待。”玉梳接过宫女端进来血燕,递给薛蓉,“县主一时伤心也就罢了,总好过满心欢喜的成亲,却入了火坑。” 薛蓉饮完血燕,道,“是这个理,裳儿倒也没瞧错眼,换个心黑的,哪里会据实相告,只怕紧紧瞒着,先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赶紧迎了裳儿进门。” 薛蓉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唇角,对玉梳吩咐道,“趁天色还早,你快些出宫吧。” 第八百九十九章 身世 养心殿里,明正帝起身,安抚性的拍了拍余启蛰的肩膀,“湛行,蓉贵妃有口无心,她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你若瞧上了哪家姑娘,朕亲自予你赐婚。” 余启蛰恭谨的道,“臣尚未想过娶妻之事,只想为圣上分忧,略尽绵薄之力。” 明正帝笑着道,“好,娶妻不急,待日后你加官进爵,何愁身边无美人相伴?昌乐还是算了,她虽才情满京城,但性情孤傲,娶妻当娶贤,不然小小的内宅,也会后患无穷。” 余启蛰眸光微闪,明正帝的话里似别有深意,他微微垂眸应道,“是。” 明正帝笑呵呵的带着余启蛰往奉天斋行去,瞧上去心情奇好,似完全没被前几日突然昏死过去而受影响,余启蛰却知并非如此,他如今常来往于宫中,与养心殿近身在明正帝跟前伺候的几个太监宫女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也有几个宫女刻意示好于他。 据宫女们说,明正帝昏厥醒转那日,对着一屋子太医发了极大的脾气,有两个太医差点就要人头不保,后来清虚道长派人请明正帝去了趟奉天斋,自那之后,明正帝就心情好转,大肆封赏薛蓉,言说薛蓉腹中的皇嗣身带祥瑞之兆。 要知一个畏惧死亡痴迷服丹的皇帝,最怕的便是身子出问题。 能令明正帝有这样的转变,必定是清虚道长与明正帝说了些什么,且还与薛蓉腹中的皇嗣有关。 余启蛰暗中一直在查清虚道长是谁的人,明面上能追查出来的消息是与程英有关。 当年明正帝夺位前,最先杀的就是掌天命司阴阳节气历法的钦天监监正李斯,李斯当年尚公主,是前淮阳长公主的驸马。 与前长公主一同死在大火之中,后来李家人尽数遭难。 说起前淮阳公主,很少人会想起驸马李斯,只以为李斯遭难,不过是因淮阳公主与先太子一母同胞,受了淮阳长公主的牵连。 可余启蛰查出的消息却并非如此,那李斯未入仕之前是个孤儿,被一道士收养,于观天象推算阴阳颇有建树,后来进了钦天监也大有作为,推算前朝节气,制定历法奇准,甚得先帝看重,后来赐婚他与长公主。 据说在明正帝还是大皇子的时候,李斯曾卜过一卦,算出乾坤将乱,大皇子身怀异心,要先太子尽早下手根除祸患,否则先太子将身陷囹圄,国将不国。 奈何先太子性情敦厚,虽生在天家,却极为重亲情,明正帝又一贯做出一副秉性懦弱,心无城府的模样,先太子不愿因一个虚无缥缈的卦象,就对皇长兄下手,操戈同室。 淮阳长公主倒是因李斯的话刻意敲打过明正帝,也与先皇提及此事,先皇那时年事已高,却并不糊涂,为此找由头打压了几个亲近明正帝的党羽。 明正帝那时伏低做小,恰逢元贵妃病重,他在元贵妃榻前一连侍疾多日,衣不解带,以至累的昏死过去。 这消息一传出来,先帝感念明正帝的孝心,一时动了父子间的恻隐之心,不忍再苛责明正帝。 约莫这世上真正的豺狼虎豹,都做得一手好戏,对自己狠,才能骗的了旁的人。 正是因先帝的一念之差,先太子的妇人之仁,这才乾坤轮转,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就是往日里最不起眼的明正帝。 第九百章 扶乩 明正帝登基后,钦天监便形同虚设,当年李斯那一卦令明正帝芥蒂,钦天监很是受了明正帝的厌恶,那时明正帝并不亲近术士,相反,可谓是深恶痛绝。 勤政几年朝局稳定之后,明正帝贪于享乐,倚重执掌东厂权柄渐重的程英,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朱笔批红都交由程英代劳。 余启蛰查到程英在明正三年带了一位道士入京,自此明正帝才痴迷上了崇道斋醮,长生之术,那老道在宫中待了三年,只有宫里一些老人才知道此事。 奉天斋一个洒扫的老宫人对此事尚有印象,余启蛰是从他那处打听来的,奉天斋最早是明正帝因那位老道修建的,那老道与李斯关系匪浅,似乎就是收养李斯之人,那老道在宫中待了两年,尔后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明正帝因此事罕见的朝程英发了几次怒火,却被程英不知以什么手段安抚,并未派人再追查那老道的踪迹。 再之后,便是程英几次离京为明正帝网罗大江南北的奇人术士,只那些民间道士多是会些唬人的骗术,那些小把戏骗骗乡野无知的百姓倒还够用,进宫陪圣就显得捉襟见肘。 据那洒扫的老宫人说,奉天斋里那几年常要擦地,血溅香殿的事时有发生,后来唯有以善于扶乩制丹而闻名的太虚得以留下,因给明正帝炼制了有奇效的健身丹,才渐渐被明正帝看重,奉为座上宾。 坊间关于程英的奇闻异事不知凡几,都言程英行事随性而为,喜怒无常,毫无缘由。这点余启蛰也甚是认同,观程英所做过的事,实在如同一团乱麻,叫人根本缕不出头绪来,可细数京中发生的事似乎都有他的手笔,甚至令人不敢深想。 奉天斋中,青烟缭绕。 明正帝携余启蛰进入殿内,瞥见太虚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明正帝忙给了余启蛰一个眼神,示意他噤声,明正帝自己也放轻了脚步声,似乎生怕惊扰了太虚,走到蒲团旁兀自坐下打坐。 余启蛰也坐在蒲团上,抬眼看向太虚。 这位因得明正帝赏识的道长,年纪并不算老,不过才到中年,只是蓄了须,面相自带老成,身着道袍冠宇,倒真有几分出尘的高人气息。 他身前的地面上摆着一方矮案,矮案上是带着细沙的迷盘,约莫半刻钟后,双目经闭的太虚骤然睁开双目,手持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高深莫测的道,“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道清德极,莅请众圣之祖,真神之尊,道德天尊下为师,化育天地。” 明正帝听闻此言,忙正襟危坐,面带正色,双眼变得虔诚而又敬畏,双手合十,不住的朝太虚的方向俯首拜去。 太虚的扶乩诵词不知念了几遍,他周身气势忽地一变,人还是原来的模样,但紧闭的的点殿忽地平地起风,他宽阔的道袍迎风鼓动,整个人似乎都要乘着这股风飘然而去。 明正帝见此情形忙垂手叩拜,还不忘示意余启蛰照做。 第九百零一章 上身 太虚双目无神,似是盲人一般手持乩笔在沙盘上画出繁杂晦涩的符号,余启蛰旁观着明正帝紧盯沙盘面上露出的敬畏神情,只觉得这一幕莫名讽刺。 半炷香后,太虚道士手中的乩笔蓦地停住不动,好似耗尽了心血气力,双肩微耸,闭上了双目,坐在蒲团上好似没了吐息。 明正帝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出声道,“恭送仙人……” 片刻后,歪坐在蒲团上的太虚道士身体猛然抽搐,急促的深吸了一口气,就好似突然还魂了一般,脸色青白,急促的咳嗽起来。 明正帝一脸紧张,起身凑近太虚,急不可耐的道,“可请到仙谕了?” 太虚缓了好一会儿,面露倦色,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圣上莫慌,您乃九五之尊,真龙天子,三清道尊自会降下福祉。” 明正帝闻言,大舒一口气,面露欣喜,“仙谕有何指示?” 太虚低头看向沙盘,用手中的乩笔比比划划,片刻后,他目露精光,“大善,圣上所求金丹指日可成,只是需待天时地利人和,药引乃人和,如今药引已有,至于天时……”太虚掐指算了片刻,“三个月后,葵卯日。地利则要取之太和殿。” “如此说来,三个月后,朕的长生金丹便可大成?”明正帝面露狂喜,“好!朕这就命程英去咸阳修建太和殿,不论物力人力,三个月后必要建成太和殿!” 明正帝语毕,就要唤人入殿去传程英。 太虚忙道:“圣上莫不是忘了程掌印身上血煞之气颇重,轻易不可入香殿,以免冲撞了三清道君。” 明正帝经太虚提醒,醒过神来,面上喜色尚未褪去,“朕一时太过高兴,倒忘了这等忌讳,朕回养心殿再召见程英,命他即刻启程去咸阳督建太和殿。” 太虚道士点了几支香,递与明正帝三根,明正帝接过一脸虔诚的跪在三清道君的神像前拜了拜,太虚将余下的几支香又递给余启蛰,“余侍读既撞见了三清道君下凡,便也上炷香,以全周到。” 余启蛰接过香,学着明正帝的模样拜了拜神像,起身后目光不露痕迹的落在鬼画符一般的沙盘上,太虚注意到后,微微一笑,“余侍读对扶乩感兴趣?” 余启蛰摇了摇头,“今日侥幸得见仙人,太虚道长扶乩之术实在叫湛行大开眼界,心神震荡,一时情不自禁,只仙谕哪里是湛行这等凡夫俗子能勘破的?道长高看湛行了。” 太虚道士挥手抚平了沙盘上的繁杂的符号,面含淡笑,“余侍读自谦了,太虚虽久居奉天斋,不知俗事,却也对余侍读的才名略有耳闻,六元及第,少年英才,当为辅弼鼎臣,贤君得贤臣,我太晏的开明盛世指日可待。” 明正帝闻此言龙心大悦,开怀大笑道,“朕得你二位相助,乃朕之大幸!我太晏盛世可达千秋万载!” 太虚附和一笑,蹙眉咳嗽起来,连身子都佝偻了几分,他疲声道,“扶乩请仙人上凡身,大有损裨,臣先下去歇息了。” 明正帝对此深以为然,忙道,“劳累道长为朕折损命数,他日金丹大成,朕必不会亏待道长!” 第九百零二章 扶乩 太虚离开后,明正帝用帕子拭去手上的香灰,与余启蛰道,“湛行,程掌印去咸阳后,朕在前朝宫里便只有你可倚重了,以你之才,留在翰林院那等清苦的地方倒是可惜,这六部你可有属意的地方?” 余启蛰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的道,“臣蒙圣上厚爱,只臣资历尚浅,能在翰林院历练是臣的福分。” 明正帝微微一笑,“你倒是个不贪心的,年轻人不轻易叫权势冲昏了头脑是好事,只翰林院都是一帮老学究,你若真在那里待上个年,一腔的踌躇满志就要给消磨没了,朕当初点你做状元,看重的便是你年轻大有可为,你与宋子谦萧燕台都不相同,你是朕的人。” 明正帝后半句话加重了语气,在余启蛰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朕缺的是有用之人,能在朝堂上为朕分忧之人,湛行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余启蛰一脸正色,“皇上待臣有知遇之恩,圣上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明正帝目露欣赏之色,“提拔你去六部之事一时倒也急不来,朕虽为一国之君,却不能事事随心所欲,若无由头,倒显得朕有失公允,难免招人非议。” 语毕,明正帝没在奉天斋多逗留,他迫不及待要去养心殿召见程英,吩咐他去咸阳修建太和殿一事。 余启蛰目送明正帝离开,他站在香殿内,盯着沙盘里的一堆乱沙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殿内伫立的三清道君神像,神像悲悯,双眸垂立,好似在俯瞰众生。 余启蛰唇角浮现一丝冷嘲,太虚道士表演的仙人上身虽无破绽,但却分外可笑,他想不通身为皇帝,明正帝为何会对太虚所谓的长生金丹深信不疑,不过坐在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上,人的贪念会被无限放大,饶是凡夫俗子,生老病死之时,尚且还会贪恋人世间,更遑论身为一国之君的天下之主。 离奉天斋,余启蛰并未回翰林院,而是去了一趟钦天监。 钦天监门庭冷落,年久失修,两扇破旧的木门紧闭,似无人烟一般,只是门上并未挂锁,透过褴褛的门洞隐约能瞧见院内有人在活动,余启蛰抬手敲了敲院门,院内的人影被惊动,只是并未有人出声。 余启蛰用手轻轻一推,木门发出‘嘎吱’的响声,院内一个半头银发的老头似被吓了一跳,用昏花的老目警惕的瞅了余启蛰一眼,瞥见他身上的官服,认出余启蛰的身份来,忙毕恭毕敬的上前,神色有些惶恐不安的道,“不知您是翰林院的哪位侍读大人?过来可是有差事要吩咐?” 余启蛰看了眼老头身上洗得发旧的官袍,微微拱手,“您是王王监副?在下是翰林院的余启蛰。”钦天监自从上任监正李斯与淮阳长公主一同身亡后,便再无监正,吏部也像是忘了钦天监的所在,十来年都未往钦天监是输送官吏,余启蛰在留意到李斯后,就留心打听过钦天监如今的现状,知道钦天监如今只剩下一位姓王的监副。 老头显然听过余启蛰的名字,忙恭敬道,“原来是金科状元余侍读,不知您过来是有何吩咐?” “实不相瞒,余某对推算阴阳天命、节气历法颇有好奇,近来也看了不少扶乩的书籍,只是书中记述晦涩难懂,特来讨教一二。”余启蛰温润有礼道。 第九百零三章 打听 王监副似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么些年钦天监都额无人问津,他是知道这位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的,刘次辅的门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少年俊才怎会对扶乩之术感兴趣?心里虽是纳闷,王监副还是忙迎了余启蛰进堂内说话。 钦天监内实在简陋的厉害,桌椅板凳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余启蛰倒也不在意,在漆面斑驳的椅子上坐下。 王监副因堂内的简陋有些汗颜,躬着腰身道,“余侍读稍坐片刻,老朽这就去泡茶。” 余启蛰知道如今钦天监就剩下王监副这么一个老人,其他有门路的找了门路,没门路的花银子早就调出了钦天监这么个不受待见的地方,王监副手底下连能使唤的长吏都没有。 他喊住王监副,“您不必忙活,可有纸笔?” 王监副连忙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给您取。” 王监副佝偻着腰,从一旁落了一层厚厚积灰的书架上,取了笔墨纸砚,在桌案上摆放好。 余启蛰抬手挽袖,边研墨边道,“监副听说您是景元四十年间进的钦天监,如今这里这副光景,您为何还留在这里?” 王监副弯着腰咳嗽了一声,苦笑道,“上了年纪,人老了,就不愿意折腾了,老朽本无大才,去了旁的地方,也不过是无用之人。” 余启蛰微微一笑,研磨好墨汁后,执笔蘸了蘸,在纸上描画起来,云淡风轻的问道,“监副可还记得李监正?” 王监副微微一怔,那双昏花的老目似是骤然间聚了光,下意识的看向余启蛰,好一会儿才道,“余侍读……此话何意?” 余启蛰手中挥笔不间断,并未抬眼去看王监副,回道,“在下听人说从前钦天监的李监正推算历法节气奇准无比,还擅阴阳命术,心下对这位李监正略有些好奇,并无其他意思,王监副不必大惊小怪。” 王监副闻言,脸色微松,压低声音道,“余侍读既知李监正,应是知晓今上因着李监正才不喜钦天监,如今的钦天监形同虚设,不然也不会破败成这个样子,李监正已身故许多年了,他的事,您纵是好奇,也还是少打听为妙,省的今上忌讳于您。” 余启蛰手中笔微顿,看向王监副,目光诚挚道,“您有所不知,我如今时常被圣上召去奉天斋一同聆听道法,得 好心人指点,才对李监正当年之事略知一二,君心难测,在下出身寒门,在前朝无人帮扶,事事都需得自己留心一二,今日过来找您,便是生怕来日在圣上跟前失言,惹了圣怒。还请王监副赐教一二,余某不胜感激。” 王监副听了此言,叹了口气,仍是犹豫道,“李斯之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您只要不在圣上跟前提及此人,便不会惹祸上身的。” 余启蛰画完最后一笔,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余某听闻监副您当年与李监正颇为交好,如今沿用的节气历法便是您当初和李监正一同修订的,您留在此处多年,难道不是念旧情?”他瞥了眼书架,抬手一指,“这架子上的书多有落尘,可这几本手札却异常整洁,想来应是李监正留下的。” 这话着实有些犀利,王监副脸色也微微一变。 余启蛰微微一笑,声音缓和的道,“余某只是想听一些旧事,以方便来日不要行将踏错,王监副大可不必如此防备于我,淮阳长公主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无人会翻那些往日旧账,余某这人好奇心重,您就当我是个来听说书的即可。” 第九百零四章 推衍 王监副沉默了一会儿,轻咳道:“余侍读也不必吓唬老朽,老朽若真与李监正有何勾连,也活不到今日了,你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只是老朽年时已高,未必全都记得。” 余启蛰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的墨汁,将帕子揣回袖中,看向王监副,“王监副不必如临大敌,余某实无冒犯之意,只是听闻宫里曾有个老道与李斯关系匪浅,奉天斋是圣上为那老道修建的,后来那老道不知所踪,王监副可认得那老道?” 王监副微微蹙眉,他还以为余启蛰是要打听淮阳长公主府中的旧事,没想到余启蛰竟然会提及张道陵。 他看了眼余启蛰所画的乩图,这些年明正帝沉迷修道服丹人尽皆知,太虚道士在宫内的地位水涨船高,新科状元为了媚上常去奉天斋伴驾,陪圣上听道人尽皆知,这般一想,王监副对余启蛰打听张道陵倒是有了些猜测,无非是想要讨好圣上罢了。 王监副清了清沙哑的喉咙,道,“余侍读所说的老道叫张道陵,老朽也听人说过李监正幼时被张道陵收养,只是此事真假不可辨,老朽从未听李监正提起过。张道长进宫后,并未来过我钦天监,更从未提及过李斯,那些传言也不知道是何人编的,约莫是当年圣上太过推崇张道长,叫人眼红了,这才编排出这样的流言来。只可惜当年张道长离京后,便了无音讯,不然余侍读倒是可以向本尊求证。” 余启蛰对王监副的话不置可否,恍若没有听出王监副话里的讥讽之意,只继续问道,“张道陵进宫可是程掌印引荐的?” 原以为这是个肯定答案,谁料想王监副竟摇了摇头,“当年圣上登基后,斩杀了不少招摇撞骗的道士,当年道教衰微,据老朽所知,张道长当初是自荐入宫的,与程掌印并无干系,不过听闻张道长不辞而别,离开京城,圣上大发雷霆,倒是程掌印平息了圣上的怒火,圣上没再追究下去。” 余启蛰又问道,“听闻太虚道长是程掌印送进宫来的,王监副可知太虚道长是何地出身?” 王监副看了余启蛰一眼,才道,“钦天监门庭冷落,老朽这里消息并不灵通,余侍读若是想要打听太虚道长的出身,那可就问错人了。” 余启蛰淡淡一笑,“余某瞧着您耳聪目明,不像是什么都不知晓。” “罢了,钦天监难得有人踏足,老朽知道的也不多,全都告诉余侍读便是了。”王监副在椅子上坐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缓缓说道,“太虚是程掌印从平凉府寻来的,平凉府地处极北,那边盛行服丹,听说太虚在平凉府那边小有名气,扶乩炼丹都很是精通,且他与张道陵师出同门,这也是圣上缘何会太虚是有真本事在身的缘由所在。” 余启蛰心道难怪。 方才在奉天斋中太虚拿程英手上沾的鲜血人命太多做由头,不愿程英出入奉天斋,余启蛰还以为太虚不过是明面上不想与程英走得太近,才故意而为之,毕竟太虚是程英引荐入宫的。 但若张道陵与太虚还有这样的关系在,那太虚与程英之间的关系就值得好好琢磨一番了。 “多谢王监副为余某解惑。”余启蛰看向桌案,又道,“这副扶乩图,还请王监副为我解惑一二。” 王监副起身走到桌案旁边,瞥了眼余启蛰所画的扶乩图,脸色微微一变,拿起纸张仔细端详起来,他上了年纪,有些老眼昏花,不由将画举到眼睛跟前,同时右手掐指,尔后脸色几经变幻。 好一会儿王监副才道,“这是太巳堪舆,推算星象天命的,你从哪里看来的?” 第九百零五章 不安 “奉天斋的一本古籍,怎么?这扶乩图有问题?”余启蛰问道。 王监副摇了摇头,“这扶乩图高深莫测,老朽于扶乩推衍天机命数并不擅专,难以勘算,你既是从奉天斋里看来的,去请教太虚道长,他应能为你解惑。” 听王监副如此说,看来那太虚当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不似余启蛰以为的那般,靠小把戏招摇撞骗,只是长生金丹—— 余启蛰是如何都不信这世上有人能炼出这样的神丹妙药来的,从古至今都未听过有人能得长生。 于是他对王监副问道,“都说李斯监正道法超然,推衍命理历法神乎其神,敢问监副,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神技?若人真能推算天命,那岂不是处处便可驱凶避祸,超然物外?” “需知天命难违,天机又哪里是那么好勘破的?”王监副没有直接回答余启蛰的问题,而是道,“凡人能窥得一星半点已是大造化,又岂能处处推算先机?再者,天机多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那监副可信世上有长生金丹?” 王监副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看了余启蛰一眼,“信则有不信则无。” 余启蛰听后一笑,微微拱手施礼道,“多谢监副为余某解惑,今日叨扰了。” 王监副摆了摆手,交谈了这么一会儿,余启蛰举止温润有礼,倒是个谦谦君子,王监副打消了先前的防备,这会儿倒愿意多跟余启蛰念叨几句,他道,“余侍读客气了,我看你今日过来实是为了打听太虚道长,那老朽再多说几句也无妨,太虚道长虽与张道陵是同门师兄弟,但关系并不亲密,张道陵未离去师门之前,一直是他们师门翘楚,有这样一位师兄,太虚饶是有些本事在身,但在师门里并不起眼。老朽听闻,太虚与张道长师兄弟之间并非十分和睦。” 余启蛰离开了钦天监,他知王监副并未对他据实相告,想要从王监副的口中打听出更多来也非易事,不过余启蛰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卫黎初。卫黎初既会炼制丹药和五石散,又是平凉府出身,他应是知晓太虚和张道陵这二人的。 太虚敢在明正帝面前说三月后就能炼制出金丹来,余启蛰倒是很想看看,若是倒时炼制不出长生金丹来,他又该如何收场。 王监副目送余启蛰的身影走远,关上嘎吱作响的大门,他佝了身子叹了口气。 他在钦天监等了多年,也没等到该来之人,他这副身子没多少的活头了,就是不知要等的人何时才会过来,他一直都在盼着呢,若等不到该来的人,他如何能安心咽气。 炙阳当空,万里无云,天色已至午时,余启蛰抬头看了眼天色,估算此刻余娇她们应是已经该到怀柔的地界,平凉府辽阔的极北冰原和终年不化的玉泉雪山,他这次不能陪着她一起去看了。 陆瑾在怀柔查出的事,让余启蛰对余娇的身世总有些不安的感觉,他怀疑刘子期对余娇的身世有所隐瞒,余娇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余启蛰心里倒更安心一些。 第九百零六章 请程英看戏 余启蛰回翰林院的路上遇到了程英,程掌印不减往日风采,一袭朱红织锦飞鱼服,袖口绣着织金蟒纹,高大挺拔的身影与他太监的身份根本不符,余启蛰驻足,“程掌印。” 程英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虽是笑着但俊美的脸上并无任何笑意,“本公方才听圣上说余侍读留在翰林院颇为屈才,看来余侍读不日就要高升了,本公先在此祝贺余侍读高升。” 余启蛰只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掌印说笑了,湛行资历浅薄,为官时日尚短,难堪大任,愧对圣上厚爱。” 程英意味不明的打量着余启蛰,丹凤眸中带了一丝兴味,他已经听说了,薛蓉瞧上了余启蛰,想要让他娶薛轻裳为妻,这人竟以身有隐疾给拒了。 这件事倒是很有意思,新科状元郎竟是个天阉,只是不知这‘天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真假倒是无所谓,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很快就会传遍京城,而京里高门望族是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亲口承认‘身有隐疾’的男人的,不然‘卖女’的吃相可就太难看了。 程英倒是有些看不懂,这人讨巧媚上,分明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偏生竟拒绝了薛家抛来的橄榄枝,薛蓉如今有孕在身,风头无两,这时候答应薛家的亲事,倒也算是攀上了一根不错的高枝。 身有隐疾这话一出,余启蛰不仅是拒了薛家的亲事,也断无可能再找一个背景显赫,能助他青云直上的岳家。 若非是有其他算计,那便只能说这位新科状元郎是眼高于顶了。 在程英看来,余启蛰是前者。 “本公听说锦衣卫有人在查大理寺少卿杨旭的事,东厂手里倒是收集了不少,也不知余侍读用不用得上。” 程英说话的语气十分随意,就好像是在说今儿天不错。 余启蛰眸中闪过一丝暗光,面色镇定如常,“不知要余某以何相换?”程英知道陆瑾在查杨旭的事,还知道是他要查,余启蛰并不觉惊讶,满京城都是东厂的爪牙,文武百官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东厂,陆瑾要查杨旭这个大理寺少卿,自然会惊动东厂的人。 程英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余启蛰不觉得他会插手此事。 “换?”程英似笑非笑,俊美阴柔的脸上是轻蔑,“余侍读能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本公不觉得你有什么可值得本公看得上眼的东西。” 余启蛰被如此讥讽,仍是面色平静,他淡淡一笑,“那不如湛行请掌印给督公找些乐子,看一出好戏?京城近来太安宁了。” 程英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以余启蛰的出身,是以什么样的底气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京城近来的确太安宁了,有什么比看高楼崩塌,往日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烂泥,匍匐在地,挣扎求饶更有趣呢? 狗咬狗也有意思极了,刚出笼的新犬与有经验的鬣狗撕咬,究竟谁赢?谁又是砧板上的鱼肉?这出好戏倒也值得一看。 第九百零七章 心甘情愿 “去东厂找夏宁,本公对你所说的‘乐子’拭目以待!”程英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一旁为他撑伞遮阳的小太监急忙上前。 余启蛰看着程英的身影渐渐走远,目光有些深沉,陆瑾在怀柔查出来余娇年幼时候就被程英带在身边,就连余娇这个名字都是程英给她取的,程英与余娇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渊源,这令余启蛰一直隐隐不安。 而余娇分明对幼时与程英有关的事没有任何记忆,可程英呢?他恐怕在余娇一入京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将余娇认作义女。 刘裕的外室女,余启蛰对这个所谓的身世,已是愈发不信了。 他焦躁不安,是害怕有一日,余娇会被席卷进某种漩涡之中,而无法抽身。 “余侍读,你在等谁吗?”身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 余启蛰回过身,看向来人。 薛轻裳站在不远处,身旁跟着两个丫鬟,见余启蛰看过来,她抬脚犹豫了下,缓缓走了过来。 她的眼睛微微红肿,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仰头看着余启蛰,“余侍读……”她微顿,咬了咬下唇瓣,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从阿姐的长乐宫里过来的,阿姐都与我说了……” 余启蛰面色平静的看着她。 静默了片刻,薛轻裳抿唇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揪着手中的帕子,有些艰涩的道,“我阿姐说的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不想与我结亲,无奈之下,才故意这样说的?” “余某自幼便有疾在身,母亲四处带我求医问诊,后来为了余某这条命,便让余某在法华寺当了外门弟子。”余启蛰声音平淡的道,“我是明正七年中的童生,因先天不足,身子孱弱,无力再继续科考,直至去年,修养好身子才得以继续。昌乐县主若是不信,可差人去长奎打听。” 薛轻裳眼睛再次红了起来,眼睛里有泪光斑驳,她捏着手心的帕子,心里还是无法接受,余启蛰这样腹有诗书的谦谦君子怎么会与阉人一般呢?竟无法娶妻生子? 她心里百种滋味交杂,又是恨天妒英才,又是替余启蛰惋惜,又是替自个儿伤心,前几日她还那般欢喜,以为自己要得偿所愿了,会嫁给他,做他朝暮相伴的妻子,可今日就如晴天霹雳,叫她满腹痴念爱意都落了空。 泪珠子从薛轻裳的腮边滚落而下,她泪眼朦胧的痴痴望着余启蛰,似是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道,“我若是不在意这个,你可愿娶我?” 一旁的丫鬟听了这话,吓得脸色一变,赶紧看向四周,好在这里是皇宫,巡逻的侍卫离这边还很远,丫鬟伸手去扯了扯薛轻裳,想要提醒她慎言,自家小姐尊贵体面,哪里需要为了个寒门出身的男子这般委曲求全,若是传出去了还不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薛轻裳这会儿哪里还在意这个?阿姐在长乐宫里劝说了她许久,可她还是觉得满天下都再找不出一个如余启蛰这般叫她心动的男子了,只要一看到他,她便会满心欢喜,心里像是有花苞绽放,眼里就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只要能嫁给他,哪怕这辈子都无鱼水之欢,不能生育孩子,她心里也是甘愿的。 第九百零八章 做主和离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县主说笑了。”余启蛰神色冷淡。 薛轻裳苦笑,笑容中带着委屈,她抹去腮边的泪珠,执着求证道,“余启蛰,你不愿娶我是吗?” 薛轻裳出身高贵,又恃才傲物,从来都是她看不上别人,唯独余启蛰当日在杏楼一见她便倾心,后来更是愈发喜欢,翩翩公子,温润有礼,怎能不叫人心生爱慕呢? 她红着眼,在余启蛰的沉默中,似乎读懂了他的拒绝。 她狼狈的擦拭着眼泪,没有再继续自取其辱,她薛轻裳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脸面在,今日这般拦路相问,已是豁出了女儿家的羞耻心,她又不是杏楼的倌姐,没得这么寡廉鲜耻。 薛轻裳不记得这一路是如何回到长乐宫里的,她自出身,便有身为贵妃的阿姐护着,靖远伯府的薛家为后盾,圣上亲封县主的尊荣,这些都是她的底气,所以她比一般女子都要恣意自在,心气高傲。 可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这些根本都不算什么,就算是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县主的封号,余湛行却并不会高看她一眼,自己在他眼里与这世间其他女子恐怕并无任何分别。 余湛行的意思,分明是哪怕她不在意他身子有疾,他也根本不会娶她为妻。 薛轻裳越是清晰的认知到这一点,便愈发的伤心。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跟泪人似的,裳儿与姐姐说说,谁欺负你了?”薛蓉原是靠在贵妃榻上,瞧见薛轻裳这副神魂落魄的模样,忙起身,牵着薛轻裳的手坐了下来,她心疼的不行,心下约莫猜到薛轻裳这般难过的缘由。 玉梳忙吩咐宫人去打水送了进来,拧了帕子要给薛轻裳擦脸,薛蓉亲自接了过来,温温柔柔的去擦拭薛轻裳脸上的泪痕。 薛轻裳声音哽咽的唤了一声“阿姐”,伏在薛蓉的肩头上,放声大哭起来。 薛蓉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将帕子递给玉梳,将薛轻裳搂在怀里,动作轻柔的拍起了她的后背,就像从前哄幼时的她一般。 薛家主母去世的早,薛轻裳这个幺妹,其实算是薛蓉一手带大的,薛蓉母亲刚走没半年,府上都说伯爷要娶续弦, 那些下人欺薛轻裳年幼,伺候她不是很精心,薛蓉只好将妹妹接来房里与自己同吃同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几乎是像做母亲一般的照顾幼妹,亲自吹米糊将她给照料大。 他那位父亲一向不理后宅诸事,纳了几房妾室,有个姨娘得宠,掌了府中馈,克扣她院子里的月例,掌后宅中馈的人,想要折磨看不顺眼的子女,根本不需舞刀弄棒,自有无数恶心人的法子,何况薛蓉姐弟三人还占了嫡子嫡女的位置。 嫁给当初还是二皇子的明正帝,薛蓉为的便是能叫弟弟妹妹在府中的日子能够好过,所以她想法子与明正帝邂逅,好在她这张皮相惹眼,轻易就能勾得男人痴迷。 做了侧王妃,她就着手料理了那个姨娘,肃清了伯府后宅,再没叫妹妹受过一丝一点的委屈。 薛轻裳趴在她怀里哭的这般伤心,薛蓉听着,实在心疼得厉害,她摸了摸了薛轻裳的头,无奈道,“你若实在心仪他,那便嫁给他,等日后后悔了,阿姐再做主让你和离,给你找一个更好的男子便是。” 第九百零九章 撑起一片天 薛轻裳用力摇了摇头,余启蛰分明是不想娶她为妻,她的自尊心和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再去强人所难。 只是心里难过的厉害,一想到以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如余启蛰一般叫她心动的人了…… 薛轻裳伏在薛蓉的怀里哭了好半晌才停歇,玉梳重新拧了帕子,薛蓉给她擦干净脸,柔声哄道,“其实仔细想想余启蛰也没什么出众的,家境清贫不说,还是个沉默寡言,性子冷清的,瞧着就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你若是喜欢他那张脸,这世上俊俏的儿郎多的是,你瞧不上京城的公子哥,阿姐帮你物色个江南出身的如何?江南那边的男子性情温润隽雅,等阿姐腹中的孩子落了地,阿姐就带你去江南散散心,给你相看个容貌出众,才情不输余启蛰的好男人。” 薛轻裳哪有心思去想别的男子,她也知道阿姐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要哄她开心,大哭一场,她也冷静了许多,勉强露出个笑容,“好,阿姐从前还在家时就说江南精致好,气候湿润,最是宜居,等阿姐生了孩子,我陪阿姐一同去江南小住。” 薛蓉用湿帕子给她敷了敷红肿的眼皮,唇角含笑道,“是啊,有人跟阿姐说江南如何如何的好,一直想去看看,可惜后来进了宫,便没了机会。” 薛蓉说这话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申添,申添出身于江南,她对江南的了解和想象,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他一直说要带她去江南看看,只可惜……她辜负了他。 他那时只是个不起眼的书生,就像如今的余启蛰,一贫如洗,刚入仕做了个微末小官,薛蓉很早就看清了自己,她是个势力的女子,更是个权衡利弊的人,最初想要往上爬,是为了让弟弟妹妹在府中的日子好过,便算计着嫁给了虽不受宠却已分封了府邸的二皇子,也就是明正帝。 后来争宠,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够好过,再后来争后宫之权,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最开始想要的,得到了满足,便又会滋生更多的欲望,无穷无尽。 身在其中,便没了回头路可走。 薛蓉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与薛轻裳道,“圣上很看重我这怀的这个孩子,到时我央他一番,圣上应会允我去江南游玩几日。好些年没出京,倒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薛轻裳瞧出她脸上的落寞,说道,“阿姐是该出去看看,整日闷在宫里,抬头就是宫墙,就好像是被困者的鸟儿,时日长了也会心生郁结的。不管阿姐想去哪里,裳儿都陪着你。” 薛蓉笑了笑,“阿姐没白疼你一场。” 这话薛轻裳听了很是触动,从小到大是阿姐给她撑起了一片天,让她可以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欺。 薛蓉眉目间隐有倦色,自从怀了身子,力不从心的感觉是愈发明显,她道,“阿姐想歇一会儿。” 薛轻裳扶着她在贵妃椅上半躺下,忽然间看到她鬓边有一根银发,薛轻裳心头一颤,她打量着薛蓉,才发觉阿姐怀着身子,身子却比从前还要清减许多,眼角饶是有妆容遮掩,却也能看出,那里竟不知什么时候添了细纹。 薛轻裳这一刻心里揪了下,在她心中,她阿姐是一直不会老的,永远都该是风华绝代,明艳惑人的。 却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姐开始变老了。 薛轻裳鼻子一酸,“阿姐,你别再为我担心了,今日是我任性了,你好好歇着。” 第九百一十章 酒烈伤身 薛蓉心里大感慰贴,拉着薛轻裳的手道,“裳儿懂事了,阿姐这辈子大部分时候不如意,总盼着你能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这样阿姐便你让无后顾之忧了。” 她在宫里是逆水行舟,瞧光鲜亮丽,可谁也不知这高台何时会倾颓,尤其是她如今怀了龙嗣,往后她要为了这个孩子去挣去抢。 薛蓉私心是想让薛蓉嫁得远一些,不要沾染京城里的是非,这样万一哪日她身陷囹圄,也不至牵连到裳儿的头上。 薛轻裳不是前几年不知事的年纪,她也听府中伺候阿姐的老嬷嬷说起过,当年阿姐原是不该嫁给明正帝的,府中姨娘作乱,想让自己庶子袭爵,明里暗里折腾了不少烂事,阿姐是为了护着她和兄长,才嫁给了明正帝。 薛轻裳点了点头,“往后阿姐若是相看中了谁,我都会去见一见的。” “你能想明白就好。”薛蓉拍了拍她的手,“人跟人的缘分有时候很浅,也未必事事都能如意,没有过不去的坎,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等日后你年纪大了,经的事多了,回想起今日这样的小事来,不过尔尔。” 薛轻裳从小到大很少会听到薛蓉说教,她乖巧颔首,“阿姐好生歇着,不要再为我操劳了,哭了这么一场,我也不大伤心了。”她好似又找回了身为伯府嫡小姐的骄傲,孩子气一般的道,“余侍读虽好,但他对我无心,对我无心,便是他最大的不好。” 薛蓉听了这话,宠溺一笑,不管怎么说,能看开就好,姐妹俩又说了会儿话,薛蓉实在撑不住了,便吩咐了玉梳送薛轻裳出宫。 薛轻裳离开长乐宫,在薛蓉面前强撑出来的无恙便分崩离析,她明白阿姐说的那些道理,可当下这一刻她还是很难过,还是觉得这是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如余启蛰一样的男子了。 遇见他之前,她从未萌生过要嫁人的念头,遇到他之后,她才知道那些姑娘跟男子说话为何会脸红心跳,为何会因情爱之事,伤心落泪。 薛轻裳不想还家,吩咐丫鬟去了杏楼,进了雅间后,薛轻裳吩咐伙计上几坛子酒,就将丫鬟赶出了雅间,自斟自酌,想要试一试那些男人们买醉的滋味。 丫鬟心里担忧,去寻了掌事房妈妈,“县主今日不大开心,要了好几坛酒,将我也给赶了出来。” 房妈妈忙跟着丫鬟来了雅间,两人敲了敲房门,屋子里传来薛轻裳不悦的声音,“何事?” “县主,咱们楼里的酒烈,您仔细伤身。”房妈妈隔着门出声道。 “别来烦我。”薛轻裳轻叱一声。 房妈妈和丫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房妈妈道,“县主心里不痛快,既然想吃酒便让她吃好了,你仔细在门外守着,别出什么岔子,咱们楼里虽太平,但也挡不住有人钻空子。” 丫鬟忙点头,她时常跟在薛轻裳身边,也听说了先前礼部右侍郎家的嫡女与太仆寺少卿周家的少爷在楼里媾和之事,当下打起精神守在门外。 房妈妈离开后,还是不大放心,去寻了柳蘼芜,柳蘼芜心思玲珑,在这欢乐场里见的事多,又与薛轻裳年纪相仿,房妈妈便叫她去开解开解薛轻裳。 第九百一十一章 难得情深 柳蘼芜推门进去的时候,薛轻裳已经灌了不少酒,见她一副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样子,柳蘼芜心下是有些惊讶的,平素里昌乐县主清傲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会有如此失意的状态。 “你来做什么?”薛轻裳睨了柳蘼芜一眼,柳眉轻蹙。 薛轻裳一贯不是很喜欢柳蘼芜,柳蘼芜虽有才,但靠出卖色相为生,多少令人不齿。 “县主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人饮酒有什么意思,无人作陪岂不可怜?”柳蘼芜无视薛轻裳不悦的脸色,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眼扫了下薛轻裳,一针见血的道,“县主这是情场失意了?” 薛轻裳顿时脸色一变,眸中闪烁的怒光几乎要化做刀子射向柳蘼芜。 柳蘼芜掩嘴轻笑,“哎呀,竟是被我给说中了?县主这是瞧上哪个男人了?叫我来猜一猜。”柳蘼芜抿了一口酒,笑着说,“该不会是才高中了状元郎的余公子吧?” 薛轻裳瞳孔倏地放大,瞪视着柳蘼芜,怀疑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柳蘼芜看着薛轻裳的样子就觉好笑,真是一张白纸,心里想什么全都在脸上放着,她娇声一笑,不等薛轻裳发问就先答道,“不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也没人传县主的闲话,县主大可放心,我能猜出来,是因为……”柳蘼芜故意顿了下,“我阅男无数啊!” 薛轻裳被她这戏弄的语气,搅得心里恼火,喝斥道,“滚出去!” “房妈妈担心您一个人喝酒闷着了,非要让我来陪您。”柳蘼芜一脸从容,丝毫没被薛轻裳厉声厉色给吓到,她给薛轻裳添满杯子里的酒,“说起来,我也曾去找过余公子,他对您流水无意,倒也不出奇。” 薛轻裳听了这话,几乎气的脸色铁青,豁地站起身来,就要发怒。 柳蘼芜却快人一步的拉住了她,“哎呀,您瞧我这张嘴,我可不是说余公子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您!我这里有个余公子的消息,您若是想听,我就说给您听听?” 薛轻裳冷冷的看着她。 柳蘼芜却也不怵,硬是拖着薛轻裳坐了下来,才说道,“我去找与余公子那次,可是连余公子的衣角都没碰到,院门他都未曾让我进去,我问他可是已经娶妻了?他点头默认了。” 薛轻裳原以为柳蘼芜又要说什么轻浮话,却猝不及防的听到余启蛰娶妻这几个字,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下意识的去否定柳蘼芜的话。 “胡说八道!余侍读才不过十七岁,怎么可能会娶妻?他定是怕你纠缠,才故意这般搪塞你。” 柳蘼芜轻笑一声,兀自饮酒,“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据我多年跟男人打交道的经验,余公子那种清冷桃花眼、薄唇的长相,定是个看似多情实则冷漠无情的人,有着一颗天生凉薄的心。” 薛轻裳脸色难看,她听不得柳蘼芜这样说余启蛰,他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只是疏冷有礼了些,不像寻常男子那般对女子巧言令色罢了。 “不过他那样的男人,若是动心,那便是难得情深,能担得起他那份情深的女子可就幸运了。”薛轻裳话锋一转,自说自话道,“也不能算是幸运,怕是要被余公子的情深纠缠一辈子的。” 第九百一十二章 倾慕程掌印 “你在胡说什么?”薛轻裳冷声道,“别拿你那些入幕之宾与他作比较。” 柳蘼芜暗觉好笑,大概这世间女子皆是如此,爱慕上一个人,便会觉得那人千般好万般好,旁人再也入不了眼,哪怕清高孤傲如薛轻裳这样的天之骄女。 柳蘼芜不再多嘴,只陪坐在一旁,两人各自抱了一坛酒,自斟自酌。 薛轻裳喝得双眸通红,已有了醉意,明明脑子里该是一片混沌的,但她还是清楚地知道,余启蛰不愿娶她为妻。 “不是都说一醉解千愁吗?酒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和忧愁?”薛轻裳喃喃自语道,“为何我心里还是这么难过?” 柳蘼芜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的薛轻裳,唇角微抿,轻叹了一口气,“那些鬼话都是男人为了寻欢作乐编出来骗人的,心里装着事情饮酒只会越喝越难受。” 薛轻裳抬眼去看柳蘼芜,“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爱这种东西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柳蘼芜轻笑一声,面容妩媚,“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这种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女人,怎么会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呢!” 薛轻裳却皱着眉说,“那你为何还要待在杏楼整日与男人做戏?” 柳蘼芜无奈一笑,染了豆蔻的指甲轻抚唇角,“大小姐,你以为谁都如你这般有个做贵妃的姐姐,想做什么便可以去做什么。” 薛轻裳自然知道多少女子都羡慕她有个好出身,可她并未因为出身尊贵就耀武扬威,去作践家世不如她的人。 她们薛家因为阿姐鲜花着锦,享受尊荣富贵,但来日若是烈火烹油,落了难,那她亦是要一并承受的。 “可你留在杏楼也不是为了钱财。”薛轻裳当初爱惜柳蘼芜的一身才学,曾想要帮她赎身,让房妈妈将卖身契给柳蘼芜,可柳蘼芜并未接受薛轻裳的一番好意。 据薛轻裳所知,柳蘼芜早已攒了不少身家,只是她从未提过要赎身,甚至还拿钱财帮助了好几个家境贫寒的书生。 那些书生有的已经在朝为官,曾回杏楼来给柳蘼芜赎身,明媒正娶她做正妻,柳蘼芜也不曾心动,只说当初伸以援手,从来不是图他们报答,这事传开,男人们都说柳蘼芜虽是欢场花魁,品性却绝非一般女子能比。 “无家可归,待在哪里不都是要过日子,咱们杏楼还热闹些。”柳蘼芜捧着酒壶,虽是笑着,可也被薛轻裳勾起了满腹的心事。 这些话都不过是在糊弄薛轻裳,她怎么会没有心仪的人呢?只可惜她心仪那人高不可攀,她等了这么多年,都等不到一个去他身边服侍的机会。 “等你人老珠黄,容颜逝去,哪个男人还愿意做你的入幕之宾,你该为自己以后打算,以色侍人,迟早会被人厌弃。”薛轻裳想到她阿姐头上的那根白发,有感而发道。 “当下过的顺心便好了,人哪能想那么长远?”柳蘼芜拨弄了下耳边的发丝,嬉笑道,“也说不准赶明儿我瞅哪个男人顺眼,就赎身嫁人了。” 薛轻裳嗤笑一声,哪里信她这没谱的话,迟来的醉意席卷而来,她晃了晃脑子。 柳蘼芜也跟着笑了笑,“我其实倾慕程掌印那样威风凛凛的人,他若是愿意要我,我自个儿给自个儿赎身,去给他做对食。”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一臂之力 “你疯了吧?”薛轻裳刚有的几分醉意,在听了她这胆大狂悖之言后,也给惊得清醒了过来,瞧见柳蘼芜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薛轻裳一副你简直在找死的口吻,“程掌印你也敢肖想?我看你是吃醉了,这话要是传到程掌印耳朵里,你仔细东厂的人捉你去昭狱。” 柳蘼芜轻不可闻的道,“求之不得。”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督公了,自打上次督公派人过来训斥她之后,对她便不闻不问,东厂那边也没再交待她去做事。 “什么?”薛轻裳没有听清。 柳蘼芜淡淡一笑,她用手肘托腮,兴致缺缺的道,“没什么,我可能真是吃醉了酒,做起了白日梦来。” ‘求而不得’这四字,可真是叫人扎心挠肝,煎熬焦灼,自我折磨。 柳蘼芜仰头将坛子里剩下的酒水饮完,趴在了桌子上,醉意朦胧中,她脑海中浮现那年暮春的情景,天下着小雨,她在逼仄的巷子里衣不蔽体狼狈逃窜,身后是窑子里追赶而来的打手,偶有路过行人无一肯施以援手,就在她被打手们捉住,几乎绝望的时候,穿着一身绯色衣袍的程英,在她面前停下了脚。 那人撑着伞微微垂首看向她,俊美的侧脸在暮春雨中昏暗的天光里,如琢如磨,宛如神明。 时至今日,柳蘼芜还清晰得记得,他握着伞骨的指节白皙如玉,好看极了。 神明只会聆听众生的祈祷,不会拯救世人,但是程英拯救了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梁无双那样蠢笨无知的女子都能得到程英的青睐,常伴程英身侧?而她痴等数年,为何却连他的一个侧目都等不到? - 赤鸢湖旁程英的私宅里,下人们正在收拾东西,虽忙碌但动作却安静有序。 夏宁怀中抱着一只箱子从府外走了进来,管事忙行礼,“督公在书房。” 夏宁微微颔首,抱着箱笼去了书房。 “督公,东西取来了,人也接过来了,在马车上。”夏宁将箱笼放在桌案上,躬身道,“薛贵妃的贴身侍女出宫回靖远伯府不久,靖远伯就派了一队人手出城,番役来报,靖远伯府的人是往妤宁小姐出行的方向追去了,可要将人给拦下?” 程英拨弄了下玲珑锁,取出钥匙将箱笼打开,里面是一沓已经旧的有些泛黄的字画,他没有伸手去碰,就又将箱笼合上,漫不经心的道,“不必。”小丫头不辞而别,路上活该遇些麻烦,顾韫跟去又不是摆设,左右出不了什么大事。 夏宁看了一眼那箱笼,箱子是他从玉带胡同的宅子里取来的,这么多年但凡督公远行,必会将这只箱笼带在身边,外面都传这里头装的是朝中文武百官的把柄,但东厂的人都知这是无稽之谈,文武百官的把柄罪证都丢在东厂阁楼里,哪值得督公带在身边。 夏宁知道里面装的其实不过是督公亲笔字画,只是这些字画都是很多年前的。 他又说道,“东西属下已经叫人给余启蛰送去了,届时太子若有动作,我们东厂可要助余启蛰一臂之力?还请督公示下。” 程英嗤笑一声,“他说让本公看一出好戏,本公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好歹也算是本公教出来的,本公也想瞧瞧他到底学了几分本事,你不看好余启蛰?”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与谁般配 夏宁道,“余启蛰此人虽年纪轻,但是个少年老成,胸有城府的,也很会审时度势,杨旭父子说不得真要跌在他身上。” 他嘴上虽这般说,但心里想的却是督公当年哪里算是教?不过是留那两个人在跟前逗闷子罢了,一个陆瑾在锦衣卫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千总,实在没出息的紧,余启蛰这人身上倒没有书生的愚笨劲儿,知道逢迎拍马,但他根基太浅,想要撼动杨旭父子,却也不是易事。 程英不置可否,余启蛰是否能扳倒杨旭父子他并不在意,只是余启蛰针对杨旭父子的动机,若真是如他猜测的那般,是为了刘妤宁那个小没良心的,就很值得琢磨了。 程英指节轻敲桌面,问道,“本公记得,当初派去青州的番子调查刘家那小丫头的人,说她曾嫁给余启蛰冲喜过,不过两人有名无实,可有这么一回事?” 夏宁点头,“番役当时的确这么说过,可需属下去找番子的手札?” 程英指节微顿,“不必。”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说余启蛰想要扳倒杨旭父子,是不是为了给小丫头出气?” 夏宁跟在程英身边多年,思维敏捷,迅速反应过来程英话里提及的是朱悱在东宫给刘三小姐下药一事,他摇头,“属下不知。” 程英却冷笑一声,“本公倒是不知,这么多人都惦记着本公的义女,你说是顾韫与那小白眼狼般配,还是余启蛰?” 虽说程英喜怒无常,但夏宁跟在程英身边久了,能听出他此刻语气里透出的冷意,他面无表情道,“顾小侯爷性子赤诚坦荡,余启蛰心性沉稳擅钻营,二人皆有可取之处,只是般配与否,还要看妤宁小姐属意于谁。” 程英拨弄着腕上的檀木佛珠,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那小丫头似乎待余启蛰更好一些,与余启蛰也更亲近一些,又是为他引荐刘裕,又是出钱买宅子的,待顾韫倒冷淡守礼许多。 在程英看来,这二人谁都不是那小丫头的良配。 顾韫虽装出一副纨绔犯浑的样子来哄骗明正帝,但他们安南侯府实在算不上聪明,兵权在手,安南侯又镇守岭南多年,早可以在岭南自立为王,不必受明正帝的掣肘,但安南侯却迟迟未反,还将妻儿留在京城受了多年的窝囊气。 余启蛰那人性情阴狠,太工于心计,欲望过盛,小丫头跟着他得受不少委屈。 程英自嘲一笑,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招猫逗狗般认了个义女,竟还真将自己当长辈一般,倒操心起那小没良心的婚事来了!小白眼狼在外面潇洒快意,他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也不过是从那丫头身上看到几分娇娇的影子罢了。 小白眼狼翻脸不认人,他又何必惦记着?不过是影子罢了,只要他想找,还不是多得是。 管事来报行装都已经收拾妥当,程英撩起朱红色衣摆,吩咐道,“启程。” 夏宁随程英至门外,躬身恭敬道,“恭送督公。” 马车内听到动静的梁无双赶忙撩起车帘,欢喜而又忐忑的唤道,“督公。” 程英淡淡瞥了她一眼,抬脚上了马车。 第九百一十五章 赌气之举 梁无双拘谨而又胆寒的往一旁挪了挪,并不敢靠程英太近。 若是放在先前,有这样贴身相伴的机会,梁无双一定会用力讨好程英,可现在她实在是怕了。 杏楼那次她不惜伤了自己的脸,看似占了上风,可后来……她脸上的伤被治好后,就被东厂的夏宁带去了一处水牢,那里暗无天日,漆黑一片,耗子四处乱窜,一个人也看不到,只有窒息的沉寂和黑暗。 她双手被拴在手臂粗的铁索,水几乎没过胸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耗子啃食的咯吱声,令人毛骨悚然。 梁无双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她从前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不过是跟了程英后,见了些世面,尝到了权势的厉害,在这之前,她连衙门的大牢都没去过,哪里能受得住这个? 在水牢里她度日如年,彻底明白,她的命在程英眼中与蝼蚁无异,生死皆在程英的一念之间,程英是什么人?能做到权掌天下的掌印督公,她那些小聪明所谓的算计,在程英看来一定非常滑稽可笑。 没真正面临过死亡,人总是欲壑难平,死亡一步步逼近,那些不该有的奢望,和利欲熏心的渴求,就像是云雾,一下就散去了,再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此番大彻大悟,梁无双面对程英只剩下敬畏,她不敢再去奢求更多了。 哪怕是突然被接过来,伴程英一同出行,她也不敢再不知轻重的生出妄想来。 梁无双的胆寒,程英像是并未看出,亦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之所以去咸阳要带上梁无双同行,一来是他的赌气之举,当然这一点程英绝不会承认。二来,程英看着梁无双,这世上到底再难找到一张这么与娇娇容貌相似的脸。 梁无双实在不够安分,那没良心的小丫头若是回京,梁无双不长眼再去招惹了她,小丫头性子上来,真毁了这张脸。届时,他远在咸阳,便是想要将这张脸皮给剥下来,都鞭长莫及。 马车行至户部,有东厂的番役长和户部侍郎早等在此处,见程英马车停下,番役长立时上前,对着马车恭敬道,“督公,三十万银两已清点完毕。”程英撩开车帘,看了户部侍郎一眼,“没出什么差错吧?” 户部侍郎心下一紧,忙道,“这是督公修建太和殿的银子,不敢有任何差池。” “下一笔银子,不用本公多说吧?”程英淡淡道。 户部侍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督公只管放心,督公办的是圣上的差事,我们户部不敢马虎,下一笔库银会尽早备好。” 程英放下了车帘,番役长抬手,吩咐东厂的人将银子装车,押送银两的车队紧跟在程英的马车后面,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咸阳方向去了。 “前面进城便是怀柔,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顾韫骑着马,靠近了余娇她们的马车,隔着车帘说道。 刘瑶玉撩开车帘,往前面看去,怀柔的城门隐约可见,她一脸高兴的道,“总算可以下马车了,坐的我腰酸背痛。” 余娇听到怀柔这个名字,微微一征,不期然的想起了柳三娘和斐哥儿,她们母子二人不知去向,有没有可能是来了怀柔?毕竟这里是当初孟青云和柳三娘生活过的地方。 第九百一十六章 我不寻人 在客栈用过饭后,刘瑶玉来了余娇房间,拉着余娇的手软声央求道,“三妹妹,我们出去逛逛可好?我还没来过怀柔呢!” 余娇道,“你可跟夫人和大姐说了?” 刘瑶玉摇头,小声抱怨道,“我若是跟母亲说了,韬哥儿定会闹着要跟去,他若是跟着去了,我们可就玩不痛快了,在外面还得时时刻刻照顾着他。至于大姐,我不跟她说,你去喊上她。” 见她还因启程时在马车上的拌嘴生刘瑶珍的气,余娇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还是要跟夫人说一声,偷溜出去,大伯和夫人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担心的。” “那你去跟大姐说,我去跟娘说。”刘瑶玉道。 余娇点头,刘瑶玉从她房间离开,去找刘夫人去了,余娇对蒹葭道,“多带些银子。” 蒹葭取了一千两银票带在身上,与白露跟着余娇去了刘瑶珍房里。 “大姐,瑶玉和我都想出去转转,看看怀柔这边的风土人情,大姐随我们一道去逛逛可好?” 刘瑶珍也想在怀柔逛逛,等回去后好给崔慕白讲一讲这一路上的见闻,便笑着说好。 刘瑶珍更衣后出房门后,刘瑶玉已经从刘夫人房里出来,她身后跟着顾韫。 瞧见余娇和刘瑶珍,刘瑶玉脚步欢快,三两步来到她们身边,小声说,“母亲不放心,让顾小侯爷陪我们一道去。” “也好,只是有劳小侯爷了。”刘瑶珍觉得天色已晚,她们三位女眷出门的确不大安全,有顾小侯爷跟着,稳妥一些。 顾韫看着余娇笑了笑,“不妨事,我左右也是闲着。” 于是四人就出了客栈,在街上逛了起来。 怀柔城虽不如盛京繁花,但街上亦十分热闹,有不少行人,临街叫卖声不绝于耳,顾韫对怀柔似乎颇为熟悉,有他带路,余娇几人倒省去了寻路的功夫。 不一会儿,刘瑶玉就买了满手的东西,她的贴身丫鬟拿不下,便打发了丫鬟先回客栈。 丫鬟刚走,她又瞧上了卖银铃的摊子,兴高采烈的叫摊贩给她编手串。刘瑶珍见摊贩的手极巧,用彩绳编出的银铃手串很是好看,便也要了一只。 见余娇站在一旁,眸光不曾落在摊子上,反倒是看着街上的行人,顾韫出声道,“怎么不买些小玩意儿?” 余娇回过神,收回视线,回道,“没瞧见有意思的。” 顾韫看她心不在焉,“你在怀柔有认识的人?” 余娇摇头,“没有。”她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回忆起原身的记忆,既然原身小时候跟着柳三娘和孟青云在怀柔生活过,还拜师学过医术,那对怀柔这片土地的感情应该会十分深刻。 可事实上,这里的街道对余娇来说十分陌生,并未勾起她脑海中一丝一毫的记忆。 余娇有些怅然若失怀,若是想起怀柔有关的记忆,说不得还能找一找柳三娘和斐哥儿,她心里头一直记挂着斐哥儿,也不知柳三娘身上还有没有银子,斐哥儿那般喜爱读书,跟着柳三娘背井离乡后,柳三娘可曾去学堂继续读书。 “你若是想在怀柔找人,我帮你。”顾韫虽然在男女之事上颇为生涩,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他看出余娇有心事,主动说道。 余娇心中一动,若是顾韫愿意帮她找一找柳三娘,想是有机会寻到的。 只是……柳三娘当初不告而别,分明是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纠葛,便是寻到了柳三娘,柳三娘见到她也未必会高兴。 她犹豫了片刻,摇头说,“我不寻人。” 第九百一十七章 怀柔 若是能在怀柔遇到柳三娘和斐哥儿,那便是天意如此,若是遇不到,她也不该去强求,她与柳三娘本就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只是有些记挂斐哥儿。 “你与我大哥哥可曾通过书信?”余娇随口问道。 顾韫看了眼余娇,几乎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知道刘子期去了岭南,迅速回应道,“写过书信,他在外面一切安好,你不用记挂。” 余娇颔首,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等从平凉府回来,我大哥哥应就能从江南回来了吧?” 顾韫听她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余娇聪慧,他还真怕她察觉出什么来。 “子期在信里说他在江南要忙的事情有些多,兴许得多盘桓些时日,几时回京尚不确定。” 在他父亲的亲兵帮助下,刘子期已经进了岭南军营,只是想要接手岭南兵权不是易事,明正帝还派了夏临安去岭南督军,只有想法子利用百越弄走夏临安,岭南的兵权才能真正为刘子期所用,好在军营中他父亲的亲信,都是愿意辅佐 刘子期的。 余娇还真有些想念刘子期这位兄长了,心下盼着他在江南能够一切顺利,早些回京。 “你们在聊什么?”刘瑶玉晃动着手腕上的银铃手串,笑着问道,“好看吧?我让摊主也给你编了一只,咱们姐妹仨一人一个。” 她摊开手心,将另一只银铃手串不由分说的就戴到了余娇手上,戴完还甚是满意的捉着余娇的手腕,“红色的手绳果然衬你,是大姐帮你挑的。” 余娇笑着朝刘瑶珍道了声谢,拨弄了下手串上的银铃,听着清脆的银铃声她有些恍惚,上一世她也有一只常戴的红色手绳,手绳上串的是檀木珠子,那是爷爷给的,她和师哥傅川一人一只,据说珠子是千年老檀木刻的,有一股淡淡的沉乌香。 摸着这串银铃,余娇有些怅然若失,她还是更喜欢从前的那只檀木手串,只可惜安手串恐怕早随着她的尸身被焚化成飞灰了。 “我又有些饿了,咱们找处地方吃些东西好不好?”刘瑶玉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撒娇道。 刘瑶珍在她额头轻点了下,“方才在客栈用饭的时候,你一副了无食欲的模样,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就又饿了?” 刘瑶玉道,“坐了一整日马车,刚到客栈,我哪吃得下东西,没呕吐一番,便是好的了。” 她抱着刘瑶珍的手臂晃了晃,“好阿姐,我这会儿觉出饿了。”一边给余娇使眼色,想让余娇帮她说话。 余娇笑了笑,帮声道,“我方才也没吃太饱,我们找处酒楼再用些宵夜好了?” 刘瑶珍面露无奈,看向顾韫,正要再说些客气话,顾韫就道,“怀柔城里天香阁的饭菜倒还不错,不如一起去尝尝?” 有顾韫带路,几人很快就到了天香阁,虽是傍晚,但天香阁里堂食的客人并不少,伙计收拾了一张桌子,笑眯眯的招呼他们四人坐下,一边上茶水,一边报着店里招牌菜名。 顾韫要了几样招牌菜,又特意给让伙计加了一道桂花糍粑,他还记得在青州浮筠阁一起用饭时,余娇便对糍粑颇为偏爱。 第九百一十八章 哑巴叔 饭菜味道不错,刘瑶玉大快朵颐,余娇不喜晚上积食,浅用了几块糍粑,就放下了筷子,只端起茶水啜饮。 顾韫的注意力都放在余娇身上,见她只饮茶,就招手唤伙计,吩咐他又再上一壶好茶。 余娇吃多了茶水,有些坐不住,便带着蒹葭去了酒楼的后院如厕。 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可说话声。 先是一个年轻男人说话的声音,“胖婶,掌柜的发话了,叫您将人赶出去,若是死在咱们楼里,传出去影响生意。” 紧接着便是个中年妇人在说话:“哑巴他无儿无女,城里大夫又瞧不好他的病,将人赶出去不是叫他等死嘛?他那心痛的毛病说发作就发作,咱们后院也不差这么一张床,小张哥你跟掌柜的亲近,帮忙说几句好话,哑巴往咱们楼里送柴也这么多年了,如今这副光景瞧着也可怜的紧,咱们都是熟识的人,让掌柜的再通融通融。” 那叫小张哥的男人叹了声气,“掌柜的不是不近人情,他也有他的难处,哑巴叔住在这儿,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不好给东家交待, 要不还是叫哑巴叔回南巷去,桂花婶你白日里常过去看几眼,咱们这到底是做生意的地方。” 叫桂花的妇人央求道,“小张哥,你跟掌柜的再求求情,就让哑巴住到这个月底,他说等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就去京城寻人,好歹先叫他迁就到这个月底,他在南巷的房子早让人给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有去处,我哪里好意思这样为难掌柜。” 叫小张哥的伙计无奈的摇了摇头,勉强答应道,“那我再去跟掌柜跟前帮你说说好话,最迟月底,人可不能再留了,咱们这里是做工的地方,哪是养闲人的,也就是咱们掌柜心地好。” “小张哥说的是,到了月底我就让哑巴搬走,到时候绝不叫掌柜和小张哥难做。”冯桂花陪着笑脸对着小张哥离去的背影说道。 等小张哥走远了,冯桂花一脸愁容的重重叹了声气,“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怎就这般命苦呢?”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吃食,转身就要往倒座房走,余娇出声在身后叫住了她,“你说的病人在哪?我是大夫。”冯桂花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两个小姑娘,瞧衣着应是前面用饭的客人,她生怕给酒楼惹上麻烦,可又惦记着哑巴的病。 她往前院张望了几眼,才压低声音说道,“您真是大夫吗?” 余娇点点头。 冯桂花犹豫了片刻,“您跟我来。” 余娇带着蒹葭跟上冯桂花的脚步,一起去了倒座房。 酒楼后院的倒座房里住的都是在这里做工的伙计和后厨的人,这会儿都在前面楼里忙活着,余娇和冯桂花过来,没碰上什么人。 冯桂花推开一间屋子,里面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闷声喘粗气的呼吸声,冯桂花抹黑点亮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屋子里亮了起来,照出木床上听到动静坐起身来的男人。 男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瞧见冯桂花身后的余娇二人,他似乎有些受惊,有些手忙脚乱,既想起身,又有些躲闪,抬手朝冯桂花飞快的比划了几下。 冯桂花对着男人说道,“这位女客人是个好心的大夫,过来给你看诊的。” 说完,又对余娇解释道,“他是个哑巴,您别介意。” 第九百一十九章 看诊 方才在院里余娇从谈话里就听到了这位病人是个哑巴,她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不过不知是后世的手语与现在有出入,还是哑巴比划的动作是他自创的,余娇看不懂他比划的意思。 她摇头说了句,“不妨事。”便朝床边走了过去,先是观望了下哑巴的面相,朝冯桂花问道,“他的病都有哪些症状?” 冯桂花道,“他有心疾,也不知是怎么患上的,总是胸口这里憋闷,心口疼,人好端端的,突然就会犯病,疼的直晕死过去。” 余娇示意哑巴张嘴伸舌头,却见哑巴盯着她像是出了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余娇看了眼冯桂花。 冯桂花生怕哑巴冒犯了余娇,用力捏了哑巴一下,语气有些急的道,“你耳朵怎么还不好使了?女大夫让你张嘴把舌头伸出来!” 哑巴好似才醒过神来,匆忙张开嘴巴,余娇仔细看了看他的舌苔,将手搭在了哑巴的脉上。 诊脉时,哑巴仍旧偷偷的抬眼打量着余娇。 余娇在哑巴的左侧胸膺摁了一下,哑巴顿时面露痛苦,喘不过气来,急促地张口呼吸,面色惨白,浑身直冒冷汗。 “心脉痹阻,促喘,你应是膻中常突发憋闷刺痛或绞痛,常兼心悸。”余娇说道,“且时作时止,反复发作。疼痛常可窜及肩背、前臂、咽喉,甚者可窜及少阴,手厥阴经循行部位延至中指或小指。这些症状可对?” 哑巴捂着胸口,艰涩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冯桂花眼神一亮,不胜欢喜的道,“姑娘简直是神医降世,条条都说中了!大夫他这病可有法子治好?”虽是这般问,但她一脸期盼的望着余娇,想着她只是片刻功夫就能诊断出哑巴的症状来,定是能治哑巴这病的。 余娇道,“胸痹心痛常见病因多与寒邪内侵,劳倦过度,年老体虚相关,基本病因是心脉痹阻,包括寒邪、痰湿、气滞、血瘀等标实证,我观他脉象,应是劳倦过度,又寒邪内侵,得先治其标,后顾其本。” 她抬手问道,“可有纸笔?” 冯桂花局促地摇了摇头,她不过是天香阁后厨烧火的,平日里哪会用得上纸笔。 不过难得有遇到神医能救治哑巴的病,她当机立断,忙道,“您可否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去买来。” 说罢,转身就要去买纸笔,余娇叫住了她,“我来后院已有多时,同行的阿姐们怕是会着急,不好再久留,纸笔你不必去买了,药方我写好叫婢女给你送来。” 冯桂花忙道,“那便有劳姑娘了。”她摸了摸腰间轻飘飘的荷包,有些捉襟见肘的道,“不知诊金要收多少?” 余娇摇了摇头,“不必了,相遇即是有缘。”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哑巴却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角,用另一只手快速比划,不知是要表达些什么。 冯桂花见哑巴这把这般失礼,生怕惹了余娇生气,顾不得去看哑巴比划的意思,就忙将余娇的衣角从哑巴手中夺回来,责备道,“你莫不是病昏了头?休要对女大夫无礼!” 第九百二十章 阿福 只看衣装和余娇身边跟着的丫鬟,冯桂花就能瞧出余娇的出身必是非富即贵,这样的贵人愿意给哑巴施诊看病已是他们走了天大的好运,哑巴竟还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碰人家小姐的衣裳,若是将人给得罪了,药方是小,只怕贵人动怒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她又忙给余娇赔不是,“姑娘莫要见怪,哑巴他平日里从不这样,今日想是见您能救他的命,一时太过激动……” 余娇没在意,点点头,蒹葭却目光不善的看了哑巴一眼,颇有警告的意味。 余娇看了眼蒹葭,“阿姐们应是等着急了,先回前厅。” 见余娇又要走,哑巴竟着急地张嘴,发出难听嘶哑的‘咿咿啊啊’声,同时双手飞快的比划。 余娇脚步一顿,见哑巴神情急迫,问道,“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哑巴欣喜地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的看着余娇。 余娇道,“我看不懂你的手语。” 哑巴急忙扯了扯冯桂花,朝她比划起来,冯桂花没想到余娇竟这把好脾气,瞅着哑巴比划的手势,向余娇道,“姑娘,他问您可是从京城来的?” 余娇没有作答,她说话并不是地道的京腔,哑巴如何能听出她是从京城里来的? 哑巴接着比划,冯桂花边看边有些迟疑的道,“哑巴……说您长得像他认识……像他认识的一位故人……” 这话说出来冯桂花都愣住了,只觉得哑巴是在异想天开,人女大夫一看便是出身尊贵,哑巴这样一个靠卖柴为生的落魄了半辈子的人,哪里能结识像女大夫这样的富贵小姐? “你发啥癔症?”冯桂花用手肘拐了拐哑巴,压低声音道,“你莫要作怪,好不容易有大夫能治你这病。” 哑巴却不理冯桂花,只盯着余娇继续比划手势,一脸的着急,生怕余娇会离开的样子。 余娇听到故人,心下微动,柳三娘夫妇带着她在怀柔生活过好几年,倒也真有可能是旧相识。 “不着急,你慢慢比划。”余娇出声道。 见余娇未曾动怒,竟还好脾性的让哑巴接着比划,冯桂花心下感叹今日她还真是遇到好人了。 冯桂花也不再制止哑巴,忙将他比划的手 势给译成话语,“姑娘他问您是不是从宫里出来的?小时候有没有在怀柔住过?您是不是有个师父?” 余娇听后,略有些惊讶,“我不是从宫里出来的,不过幼时的确随父母在怀柔住过几年。”想到柳三娘说不准她行医,她那师父是个恶人,这般算起来她的确是有过师父的,余娇便道,“也……的确拜过一个师父。” 哑巴顿时面色激动,只是他有胸痹心痛之症,经不起这样大喜的情绪,脸色肉眼可见的又差了起来,他却顾不得这些,这些年他一直都牵挂着阿福,如今人可能就在眼前,又是激动又是欣喜。 “他问您可是叫阿福?”冯桂花看着哑巴的手势说道,说完征愣了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道,“你说女大夫是阿福?” 哑巴十多年前就往天香阁里送柴,冯桂花那会儿便与他相识,有段日子哑巴送完柴就买天香阁的炸果子回去,说是要带回去给一个小女娃吃,那小女娃名字就叫阿福,是搬去哑巴隔壁宅子那户人家的丫头,因而冯桂花也记得阿福这个名字。 第九百二十一章 闺名 “什么阿福?我家小姐不唤这个名字。”虽说这两人瞧上去朴实,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蒹葭恐多生事端,朝余娇道,“姑娘,我们迟迟不回,大小姐她们该担心出来寻人了。” 余娇听了阿福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觉得颇有些耳熟,好在她的记忆力尚算不错,想起是从余启蛰嘴里听过这个名字,说是要采买的丫鬟里有人叫这个名字,京城与怀柔相距甚远,这名字又很是寻常,想来只是巧合。 她看着哑巴说道,“您二位想是认错人了,我从未唤过阿福这个名字。” 说罢,也怕刘瑶珍她们等得心焦,便带着蒹葭离去。 哑巴一脸失落的看着二人离去,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冯桂花看他这副模样,轻叹口气,“咋可能是阿福?都这么些年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她知道哑巴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阿福,生了病后还想着临死之前去京城找人,好闭眼之前再见一面当年那个小姑娘,但那小丫头一走就是这么些年,说是去了京城,谁知道如今到底在哪儿。 见哑巴默不作声,冯桂花劝道,“你便是想要去京城寻人,也该将身子养好才是,听说京城可大了去了,在京城找人无异于海里捞针。难得遇到这么一位医术好的女大夫,能瞧出你这病的名堂来,你且好生养病,我去外头等着,省的一会儿女大夫的丫鬟过来送药方寻不到人。” 冯桂花给哑巴掖了掖被角,正要去屋外,哑巴突然拉住了冯桂花的袖子,朝她比划了下。 “你让我问那女大夫叫什么?”冯桂花没想到哑巴竟还不死心,道,“这恐怕不妥,人小姐的闺名哪能轻易告诉我们?你咋就觉得女大夫会是阿福?这人长大后眉眼都是会变的。” 哑巴也说不清楚,他看见女大夫第一眼,就觉得该是阿福长大后的样子,女大夫瞧上去跟阿福一样的聪明伶俐,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剔透,简直和阿福小时候一模一样。 哑巴看了眼跃动的烛火,掀开被子下了床,冯桂花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哑巴艰难的挪动到放着油灯的木桌旁,手指蘸了蘸桌上粗瓷碗里的冷茶,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冯桂花不识字,哪里知道他在写什么,开口就道,“我又不识字……你这画的是啥?” 哑巴比划了手势,冯桂花瞠目,“这我哪里能记得下来?” 哑巴露出了个哀求的表情,冯桂花只得道,“我试试……” “唉,我这大半辈子都大字不识,这一时之间哪里能记得住这俩字咋写?”虽然嘴上嘟囔着,但冯桂花还是蘸着水在一旁僵硬的学着将哑巴写在桌上的两个字给描了一遍,而突然道,“傻了不是,我不认识字,人小姐身边的丫鬟定是个识字的,一会儿她过来送药,你写给她看不就成了。” 哑巴也是一时心急,生怕晚了人就走了,没法再求证。 听冯桂花这么一说,忙比划催促她去院里等人。 冯桂花刚要去,就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看,是方才跟在女大夫身边的丫鬟,见她手中拿着两张纸,想是药方,顿时笑着道,“姑娘,这么快您就过来了。” 蒹葭进门,将药方递给冯桂花,“我家小姐说,这两张方子早晚各一服,他的身子不可劳累过度,需得静养一些时日,方子吃上三个月应就能康复了。” 冯桂花忙接过方子忙道谢,哑巴却朝桌子上指了指,桌面上的水痕已经有些干了,字迹变得斑驳,哑巴忙又蘸水重新写了一一遍,急不可耐的看向冯桂花。 “姑娘,敢问你可认得这个名字?”在冯桂花开口之前,蒹葭已认出桌上那两个字,目光猛地一紧,虽说这两个字写的笨拙丑陋,但的确是她家三小姐的闺名。 第九百二十二章 巧合 蒹葭看了眼哑巴,神情滴水不露,“不认得。”说完这话后,她语气变得凌厉,冷声道,“我家小姐心善,为你们看诊开方分文不取,你们却一再纠缠,究竟怀的什么心思?” 冯桂花心里一‘咯噔’,急忙赔不是道,“姑娘莫要误会,我们没想纠缠女大夫,哑巴是觉得女大夫像他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一时失了分寸,还请姑娘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哑巴听她说不认得余娇这个名字,也算死了心,知道自己怕是真的认错了人,不好叫冯桂花因为他惹上麻烦,屈膝就给蒹葭赔礼。 蒹葭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什么故人?” 冯桂花对阿福的事也知道一些,忙说道,“阿福是十多年前跟她爹娘来的怀柔,跟哑巴住一个胡同,小丫头乖巧又可爱,后来跟她爹娘搬走了,听说是去了京城。” 哑巴没跟旁人说过阿福被她爹娘卖给了个太监,冯桂花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蒹葭没再多问,想着先回去禀告给余娇,于是微微点头,“看在你二人尚算老实的份上,今日之事也就罢了。” 冯桂花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将蒹葭给送出房门。 待蒹葭走后,冯桂花就与哑巴唠叨道,“我就说那女大夫不可能是阿福,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还好女大夫和善,女大夫身边的丫鬟也没跟咱们计较,明个儿我去给你给你抓药,你好生养病,阿福的事就先别琢磨了。” 哑巴这辈子没娶妻生子,身边也没亲近的人,孤家寡人一个,他这样没本事又身有残疾的人,一向叫人看不起。 唯有小阿福愿意亲近他,一口一个亲切软糯的哑巴叔喊着,他送柴回去,便举着小拳头给他捶腿。 哑巴这辈子活的都没啥滋味,唯独惦记小阿福,病不病的他也不在意,前些时候有京城过来的一个年轻人跟他打听天香阁的事儿,他顺嘴说起小阿福,这一念叨,便起了去京城找小阿福的念头,就想着临死前能见一见阿福,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哑巴闷咳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打了补丁的钱袋,递给冯桂花,朝她比划道:药钱。 冯桂花见他听了自己的劝,接过钱袋,与方子一并塞进了袖子里,“明个一早我就去药铺给你抓药。” 蒹葭送完药方回到前厅,刘瑶玉她们已用好饭菜,顾韫便喊来伙计结账,他们已经知道余娇方才在后院给人施诊之事,当着几人的面,蒹葭并未多说什么,待回到下榻的客栈,蒹葭关上房门后,才与余娇细细说了此事。 “他当真写了‘余娇’二字?”余娇有些许惊讶,她没有原身有关怀柔的记忆,是以那哑巴倒是的确有可能真的认识她。 蒹葭点头,“的确是姑娘的闺名,不过奴婢没认,想着先禀告给姑娘,等姑娘定夺。” 余娇知道她是出于谨慎,怕节外生枝,左右那二人就住在天香阁后院里,想去寻人问个究竟,也不怕找不到人。 余娇对原身的事还是很感兴趣的,柳三娘说过的许多话深思后都不可信,思忖片刻,她道,“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不好因我一人耽搁行程,白露,你与我走一趟。” “姑娘现下就要去见那二人?”蒹葭有些不赞同,那哑巴看上去朴实可怜,可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她提议道,“不如还是让白露将人请到客栈来,天香阁人多口杂,姑娘问起话来也不方便。” 第九百二十三章 师父 “那位哑巴的胸痹心痛之症做不得假,已然下不了床,还是去一趟天香阁。”余娇摇头,将人叫过来若是惊动了刘夫人,反倒只会更麻烦。 蒹葭只得叮嘱白露保护好余娇。 天香阁尚未打烊,大堂里仍有客人饮酒,为免节外生枝,二人并未从酒楼大堂过,白露带着余娇绕到后院,翻墙进入。 天香阁的后院住的都是酒楼里的伙计和厨娘,眼下都还在前面忙活,只有两三个屋子亮着烛光,是以两人并未惊动任何人,就到了哑巴住的倒座房前。 房门并未上栓,白露轻轻一推便开了,坐在床上的哑巴听到声响,看了过来,见是余娇,神情一时呆愣住。 余娇走进屋,白露在她身后将房门掩上。 “我有些事想问您,不欲惊动他人,不请自来,还望您别介意。”余娇轻声说道。 哑巴抬手比划了下,余娇忘记了她看不懂哑巴的手势,在屋内环顾一圈,问道,“方才那位能看懂您手势的大娘去哪儿了?” 哑巴指了指外面,意思是指冯桂花在打扫后厨。 余娇也猜到了,正想着要如何不惊动人,将那位厨娘给找来,就听白露低声道,“姑娘,奴婢能看懂他的手语。” 余娇不免惊叹大哥哥手底下的人简直是全才,也不知是如何培养出来的。 “我身边的人说她来送药方的时候,您写了一个名字。”余娇斟酌着开口道,“您要找的人唤余娇是吗?” 哑巴眸光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比划手势问道:您认识她吗? 余娇摸不准哑巴与原身的过往,不好暴露太多,只说道,“我认识一位姑娘的确叫余娇,只是不知到底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位阿福姑娘,等我回京的时候可以帮您去问一问,您不妨仔细与我说一说阿福姑娘的事。” 哑巴顿时神情激动,抬手比划道:她在京城过的好不好? 余娇见他流露出满是关切,点头道,“余娇……她现在过的很好。”她现在的确过的很好,有很好的兄长姐妹,也有温和慈爱的父亲。 哑巴听后咧嘴笑了起来,比划道:她是不是在宫里头做事?当年她爹娘狠心,将她卖给了一个宫里的大太监。 卖给了大太监?余娇眸光微动,摇头说,“我认识的余娇姑娘不在宫里做事,兴许是弄错了。” 哑巴好不容易听到跟小阿福有关的消息,自然不希望是弄错了人,他急忙比划道:你认得东厂督公吗?阿福唤他师父,跟在他身边做事,阿福是被他带走的。 当年小阿福被带走后,哑巴跟天香阁的人打听过,但天香阁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可后来外头都说东厂督公程英来了他们怀柔,还在天香阁里用过饭,是以哑巴猜测被小阿福唤师父的那个大太监便是执掌东厂,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程英。 十多年前,最威风的大太监便是那位程掌印了。 余娇原是想套话,听了白露翻来的手语却是愣住了,“你没看错?他说的是程英?” 白露摇头。 余娇只觉得一股寒意爬满脊背,盯着哑巴问道,“你说阿福被程英带走,是什么时候的事?阿福为何又叫余娇?” 第九百二十四章 茹娘 哑巴比划道:七八年前,阿福那时候才六七岁。她是明正初年跟着她爹娘搬来怀柔的,在南巷赁了一处小院,就住在我隔壁,后来她们一家子搬走了。时隔大半年,我来天香阁送柴,瞧见了阿福跟在一个俊美男人身边,唤那人师父,那人喊阿福另外一个名字,便是姑娘所说的余娇。 我跟人打听到那男人是宫里来的贵人,连知府大人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我以为阿福被她爹娘卖给了太监,要被太监带去宫里做事,悄悄跟了上去,就被人给抓了,是阿福跪在大太监跟前求情,那人才饶了我一命,后来阿福跟我说,那人是宫里的大太监,权势滔天,杀人如麻,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哑巴还在继续比划,余娇听着白露低声翻译过来的话,冷意蹿到四肢,若哑巴口中那人真是程英,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假设她真是哑巴所说的阿福,那余娇这个名字又是从何而来,难道相同的名字并不是巧合?柳三娘口中教给原身医术的师父又是谁?难道便是程英不成? 疑惑重重,余娇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迷障之中。 “阿福唤那人师父,可曾跟他学习医术?”余娇手指微微捏紧,追问道。 哑巴摇了摇头,比划道:“我不知道,我记得那时候阿福十根手指头上都有伤,她说是在弹琵琶弄伤的。” 余娇想起程英送给她的那把琵琶,他酷爱听琵琶,余娇在看到赤鸢胡同书房里梁无双的弹琵琶的画像时,还以为是因为梁无双的缘故,程英爱屋及乌,才喜听琵琶曲。 若哑巴口中的大太监真的是程英,那原身岂非幼年就与程英相识,但她回京后,程英从未表露过半分。 余娇有种心慌的感觉,说不出的惴惴不安,她有种尖锐的直觉,若是弄清楚原身在怀柔经历过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对她现在的生活造成不可估量的变化。 “你可记得阿福的爹娘叫什么?”为了确认阿福便是她,余娇求证道。 哑巴比划道:她爹叫青云,她娘唤茹娘。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两个名字,余娇仍是控制不住的心悸,柳三娘曾经的那些说词不断浮现,她那位母亲嘴里说出的话半真半假,将真话与假话掺在一块,倒也难为她了。 余娇心里发寒,整个人却愈发冷静,心思清明,问道,“茹娘当年可在天香阁做过厨娘?” 哑巴听了这话,突然停下了比划,目光有些狐疑的盯着余娇。 屋内顿时一静,哑巴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故意在跟我打听阿福的事?” 余娇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您要找的阿福,应就是我。” 这话一出,哑巴眼睛倏地瞪大,一时间竟是不知作何反应。 先前被蒹葭吓过之后,哑巴和冯桂花都以为余娇不可能就是阿福,可谁知道峰回路转,原来他竟没有认错人! 好一会儿,他才激动的朝余娇伸手,比划:你真的是阿福? 余娇点头,“我不记得了,不过听我母亲说,幼时我们一家曾在怀柔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是我生过一场病,忘了小时候的事,如果您找的人叫余娇,那我便是,我父亲的确叫孟青云。” 哑巴看着余娇,只觉得眉眼越看越像是阿福,原来阿福长成大姑娘后竟然出落得这般好看,还会一手好医术,他心里颇有些身为长者看到自家小辈那种自豪感,曾经喊他哑巴叔的小姑娘长大了,也过的很好,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她,他这辈子没啥遗憾了。 “茹娘没来过天香阁,不过前些时候天香阁的东家跟酒楼里的人交待过,说是若有人来天香阁打听茹娘,就说茹娘在天香阁里做过厨娘。”哑巴再无隐瞒,比划着回答了余娇方才的问题。 第九百二十五章 真假 原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茹娘,当初大哥哥寻她回京城的那些说辞全都是假的。 余娇又想起素荷背上的那枚小痣,刘子期与顾韫当初去青屿村的时候,急于求证,找人验过她背上有没有一颗小红痣的,她背上没有红痣,但后来刘子期还是认定她就是他的妹妹,刘府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并带着她去听了柳三娘那一番关于茹娘的说辞。 后来她见到素荷背上的小红痣,还有她那枚玉扣,也曾去问过刘子期是不是寻错了个人,素荷才该是他要找的人,但是刘子期很坚定的告诉她,她就是刘家的女儿,他要找的妹妹。 可如果茹娘就是柳三娘,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说柳三娘曾是刘裕的外室,直觉告诉余娇这不大可能,柳三娘不过是寻常农妇,一来并无姣好的容貌,二来她对孟青云这个死去的丈夫情感很深,她与孟青云成亲在前,应不可能背叛丈夫与别的男人媾和。 余娇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朝哑巴笑了笑,“我不记得怀柔的事了,您能多能跟我说说吗?” 哑巴连连点头,他比划着讲了许多小阿福的事。 余娇了解到柳三娘在她幼时便对她算不得好,甚至在孟青云出门做工的时候,还动手打过阿福,哑巴在隔壁经常能够听到小阿福的哭声,倒是孟青云这个父亲更疼爱她。 阿福爱吃甜食,哑巴卖了柴常常会给小阿福买糖人还有天香阁的点心带回去给小阿福吃,嗜甜这点原身与她很像。 看着哑巴比比划划,余娇没有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她能看出来,哑巴的确待小阿福很好,对十年前的事依旧如数家珍,且一直牵挂着小阿福。 只可惜她不是原身,若是原身再次见到哑巴,那个幼年时候,像长辈一样给过她疼爱的人,应该会喜悦激动,甚至是感激的。 可惜她不是。 哑巴并未问余娇如今住在京城哪里,也没有过多跟余娇打听她的事,只看余娇的穿着和气度,就能看出她如今过的很好,只要知道余娇过的好,并未在宫里受苦,这就足够了。 他没有想要借着旧时的情分,借机要从余娇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相反,在余娇离开前,他还比划叮嘱道,“丫头,往后你不要再来这儿找我了。” 余娇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怀柔了,哑巴叔,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京城刘次辅府上找我。” 既然她已经是孟余娇,那曾经给过孟余娇善意的人,她多少也该承情的,所以余娇将还是报上了刘家。 回客栈的时候,余娇在房门口遇到了顾韫。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早些歇息。”顾韫看见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要回房。 余娇看着他,猜测顾韫等在她房门外应该已有多时,因为他身上仍穿着原先的衣裳,一副还未沐浴的样子。 “顾小侯爷。”余娇出声叫住他,“我有些事想问你,不如来我房里吃杯茶。” 第九百二十六章 云开月明 顾韫脚步顿时停下,他唇角不受控制的扬起,余娇自从跟他说清楚后,总是待他疏离冷淡,出发到现在,如非必要,余娇几乎不曾与他说过话,顾韫心里失落难受,可也别无他法。 他使不出无赖纠缠的手段,可也不想放弃,动了的心根本不听控制,不是发号施令,喊一句不许再偷偷喜欢了,就能不去喜欢了。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这世上还有一句,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是? 顾韫在心里这般安慰过自己后,用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跟着余娇进了房间。 蒹葭下楼要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给两人斟好茶后,便与白露退到一旁。 余娇喝了一口热茶,手指抚摸过有些灼热的杯壁,暖和了下在暮春即将入夏时节却沁凉的指尖,她看着窗外的夜色,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顾小侯爷,我真的是刘家的女儿吗?” 顾韫原本正看着她出神,听了这话脸色微不可察的变得紧张起来,他拿不准余娇是听到了什么,怎么出了趟客栈,就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来。 可这世上知道余娇真正身世的人,应当没几个,而他们这些人都已经达成了共识,要让余娇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以刘家三姑娘的身份。 柳三娘母子在苍梧郡,那么余娇遇见的应该不是真正知道她身世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从前认识她的人。 顾韫想到这里,很快镇定下来,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当然是子期的亲妹妹,刘家的三小姐,谁与你说了什么?” 余娇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她转过头看了眼顾韫,“当初你和大哥哥去青屿村,我记得最开始你认定了我背后有小红痣,还找人查验过,但是我背上并没有你所说的小红痣,后来你们离开了。” 有夜风从窗牖吹了进来,余娇定定的看着顾韫问,“你们为什么要撒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茹娘。” 余娇想到程英认她做义女,但随身却携带着梁无双的小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程英是为了利用她,而刘子期呢? 命运的馈赠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余娇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过这句话,但她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得到了什么,必然会失去一些什么作为代价。 而她的背上明明没有小红痣,可刘子期串通柳三娘编造了茹娘这么一个人,迎接她回了刘家,假如她根本就不是刘家的女儿,刘子期的三妹妹,那他们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接她回京城,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顾韫被余娇盯得心里有些发麻,他下意识的想要摸摸自己的鼻子,但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这个略显心虚的动作。 “我……”顾韫快速运转起自己的大脑,想要给出一个没有漏洞的答案,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可说出一个谎言就需要不断的去编造新的谎言来填补,而谎言总是有漏洞的。 温热的茶水灌进喉咙里,非但没有纾解顾韫的紧张,反倒令他的鼻尖多了汗意。 第九百二十七章 有关师父 “茹娘的事我也不清楚,但你的确是子期的妹妹,谁对你对了什么?”顾韫选择不正面去回答有关茹娘的问题,在这简短的时间里,他选择用抛出问题来转移余娇的注意力。 但是余娇并没有被顾韫牵着走,清亮剔透的眸子仍旧看着顾韫,面对这样的视线,顾韫实在有些心虚,余娇的眼睛又圆又大,漆黑的眸子像是无一丝杂垢的墨,她这样专注的盯着人看时,好似能够看进人的心底,看穿你所有的伪装和谎言。 “我真的不知道茹娘的事。”顾韫硬着头皮道,“至于你背上的小红痣为何没了,这点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确定你就是子期的妹妹。”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有些急迫,希望余娇能够相信他,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余娇冷冷一笑,她如今长开了,脸上略显钝感纯真的婴儿肥已悄然不见,下巴尖俏,面颊已然是清丽的少女,这般笑起来无端让人觉得清冷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小侯爷,这世上既没有茹娘,只有柳三娘,那我又怎么可能会是刘家的女儿?”余娇一脸冷然地道,“你今日若不说出真相,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无意鸠占鹊巢,更无意掺和进你们权贵门户的是非之中。” 顾韫心里一紧,几乎有些坐不住,他以为余娇现在认定了自己不是刘家的女儿,提出分到扬鞭,便是要孤身离开。 刘子期如今远在岭南,若余娇真的离开,那他日后如何跟子期交待,余娇只身在外遇到危险怎么办? 顾韫只恨不得此刻是在岭南战场上杀敌,也不愿面对余娇这样的质问,他几乎要绞尽脑汁,可还是想不到一个能够完美闭环的谎言去应对。 最后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几乎是自暴自弃的道,“茹娘的事我真的不清楚,毕竟是刘大人的私事,你背上的小红痣是被人抹去的,为了隐瞒你的身份,我和子期后来去儋州泄洪,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是知道你身世的,是他告诉我们你便是子期的妹妹,后来我们找到了柳三娘,她一开始隐瞒不 说,后来是子期用了些小手段,她才说了实话。” 顾韫抬眼去看余娇,星眸格外真挚,再次强调道,“你是子期的妹妹,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他如何会大张旗鼓的去长奎接你回京?你若不是刘家的女儿,刘大人怎么会开宗祠,将你的名字写在族谱上?我和子期绝无利用你伤害你的念头,我们都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给你,你只要快乐无忧就好了。” 情急之下,顾韫不加修饰的剖白,唯恐余娇不相信她的话。 事实上余娇这般逼迫顾韫,只是想知道更多的事,被人隐瞒哄骗的滋味不好受,谁也不想活的像个傻子。 刘子期对她的好做不得假,她其实并不怀疑,她是刘子期妹妹这件事。 只是从哑巴那里听来的过往,让她的身世笼上了一层迷雾,尤其中间还掺和着一个程英,一想到程英曾教养过幼年时候的孟余娇,就令余娇细思极恐。 而且这个‘师父’,究竟是不是柳三娘口中教她害人医术的师父?余娇迫切的想要知道。 第九百二十八章 教过我医术 她保持着冰冷的神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朝顾韫继续逼问道,“他们为何都要隐瞒我的身世?你的话并不合乎逻辑,若我真是刘次辅的女儿,知道刘家人在找我,常理来说,他们应该会提供线索来换取刘家的报酬。” 余娇目光转瞬变得犀利起来,口吻也很尖锐,“除非有关我的身世,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韫胸腔猛地一震,心跳几乎静止了一瞬,这一刻他甚至怀疑余娇已经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世,知道了淮阳公主府,知道了刘子期的身份。 他从未这么煎熬过,脊背都有些僵直了,浑身紧绷,六神无主的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就听余娇突然急转直下的问道,“我幼年跟在程英身边,受他教养,唤他师父,此事你是知情的吧?” 顾韫怔了一下,慌了神,“你想起来了?”说完之后,他赶忙捂了下嘴,不禁有些懊恼,余娇若是真的记起来自己是素笺,哪里还会在这里逼问他有关身世之事。 余娇则是心下一跳,原来这是真的! 饶是心里海浪呼啸,余娇面上不显,趁着顾韫心神大乱,借机想要询问出更多的事情来。 “还是不说实话吗?那你倒是告诉我,程英好端端的我和要认一个甚至算不得外室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做义女?”余娇扫了顾韫一眼,眸光清冽。 顾韫被问得节节败退,甚至用目光去求助蒹葭和白露。 但这二人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曾看见顾韫狼狈无奈的眼神。 即使知道二人被刘子期送给余娇之后,便只认余娇为主,顾韫此刻还是不免在心里腹诽,好歹刘子期曾经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主子说的谎如今全都被拆穿了,他却不得不迎头而上,收拾烂摊子。 “既然如此,顾小侯爷请回吧。”余娇站起身来,对蒹葭道,“收拾行李。” 顾韫顿时慌了,他下意识的抬手拦住了余娇,颇为无奈的道,“我说,我说,小祖宗你想知道什么,我说还不成吗?” 见余娇重新坐下,顾韫对白露和蒹葭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白露和蒹葭看向余娇,见余娇颔首,才去了房外。 顾韫烦躁得抓了把头发,颇有些自暴自弃的道,“程英那人脑子有病,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亲生母亲并不是柳三娘,至于你母亲究竟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你若是想知道,日后去问子期。” 余娇淡淡的看着他,没有做声,也不催促他。 顾韫被她看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想他顾韫好歹也是响当当的纨绔,往日嚣张无忌,如今算是栽了个彻底。 余娇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这么看着他,就能叫他无计可施。 “子期的亲生母亲也并非是刘夫人,你与子期是亲兄妹,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顾韫难以招架,只能稍稍出卖一下刘子期,将锅都甩在刘子期的身上。 “你说我大哥哥并非是刘夫人所出?” 余娇的确被顾韫的这句话给惊到了,不过细细想来,倒也有迹可循,刘夫人待韬哥儿都比大哥哥要亲近,对着刘瑶珍和刘瑶玉也是母女之间亲密无间的亲近,但对大哥哥却是有分寸流于表面的客气。 “照你这么说,我与大哥哥是一母同胞?” 顾韫含混的点头说是,只想赶紧将余娇给应付过去。 余娇信了他的话,一时脑子里倒是浮想联翩,兴许她与大哥哥的亲生母亲身份格外特殊,属于禁忌,不能公之于众,所以大哥哥才养在了刘夫人的名下,而她则流落在外。 这样一想,余娇心里倒是舒服了一些,柳三娘待她实在不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虽说余娇并不在意未曾谋面过的母亲,但这比柳三娘便是茹娘来得更有说服力。 “那程英又是怎么一回事?”余娇问道,“他为何要收我为徒,又认我为义女?” 顾韫吐槽道,“他那人唯恐天下不乱,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测,我和子期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曾从孟青云夫妇手中将你带走,养在身边,后来不知是不是觉得没意思,就又丢还给了孟青云夫妇。” 余娇:…… 程英心思的确难以揣测,又是个天生反骨的人,想法与常人不同,无缘无故就收个小女孩做徒弟逗乐,倒也像是程英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余娇还有个问题要搞清楚,于是道,“程英医术很好?” 顾韫很不愿点头,可程英的医术的确厉害,几乎可以说是鬼神之术,能够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到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他不情愿的道,“算是很好吧。” 余娇追问道,“他可曾教给过我医术?” 第九百二十九章 害人的医术 顾韫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余娇这个问题,从刘子期那听说程英曾带走余娇在身边教养后,他们便默认了余娇这手诡异的医术是程英教授的,毕竟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医术诡谲,明明是该是救人的医术却如同杀人一般。 至少除了程英和余娇之外,他们从未听说有人能动刀子剖腹来救人。 何况当初余娇回京,及笄宴上程英还故意要余娇给兔子开膛剖腹。 想到日后程英只要露一手,余娇即使没有记忆,但看到后,应就会知道她的医术是程英教授的,这样一来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顾韫道,“应是他教的。” 原来柳三娘口中那个教她杀人医术的师父当真是程英! 这般想来,难怪柳三娘在知道她施医后,会那般排斥,再三强调不许她行医问诊,而且在提到她那个师父的时候,会那般忌惮! 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程英,倒也难怪柳三娘说他教给她的全都是害人的,饶是余娇也想象不出程英给人看诊治病的样子,他不一手扭断人的脖子给患者一个解脱就是大发慈悲了,遑论去救人! 见从顾韫嘴里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于是余娇也不再为难他,道,“顾小侯爷早些歇息。” 总算是被拷问结束,顾韫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道,“那我回房了。” 出了房门,顾韫深深喘了口气,他里衣几乎已经汗透,黏在身上好不难受,好在总算是将余娇给应付过去了。 翌日天刚亮,蒹葭就按照余娇的吩咐去找了城内的掮客,去了一趟南巷,而后又去药铺抓了几包药,让白露将药和房契悄悄送去了天香阁后院的倒座房里。 冯桂花起床后打水送去了哑巴房里,见哑巴起身,她将水盆放在圆凳上,“我这就去给你抓药……”话还未说完,她就瞧见了桌上堆成小山的药包,疑惑道,“咦,这是谁给你送的药?” 哑巴闻声擦了把脸,拿起了桌上的药包,看了眼没有合紧的窗牖,立时就想到了这药是谁给他送来的,不仅咧嘴露出了个笑。 “你笑啥?这药你知道是谁送的?”冯桂花翻弄了下药包,就听见一阵哗啦的响声,她脸色一变,伸手摸了摸堆放在最底下的药包,拆开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银子,瞳孔不由睁大,“我滴老天爷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哑巴瞧见银子也被吓了一跳,就听冯桂花道,“这里头还有房契呢!这不是你原先那处院子的房契吗?谁给你送来的?” 哑巴也认出了这张房契,先前冯桂花十三岁的儿子在一家当铺做工,不小心摔碎了店里一方砚台,被掌柜的索要一百两银子,不然就得跟铺子里签二十年的卖身契,冯桂花男人去的早,家里全靠她一个女人在天香阁做工支撑,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也不舍得儿子跟当铺签二十年的卖身契去当牛做马,急得直掉眼泪,哑巴知道她的难处后,索性就将祖传的小院抵给了当铺,反正他孤身一人,怎么都能凑合。 哑巴摸着房契,咧嘴笑着朝冯桂花比划道,“是阿福。” 第九百三十章 性情大变 “阿福?”冯桂花看着那药包,顿时明白了,“你是说昨个儿那女大夫真的是阿福?” 哑巴抿了抿嘴,他心里欢喜,想要跟人分享小阿福这是在孝敬他呢!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比划道,“她不是,不过她说她认得阿福。” 他不想给阿福添麻烦,阿福昨夜说让他日后有事去刘次辅的府上找她,刘次辅可是大阁老!阿福能在他家府上当大夫,真是有出息,他心里头自豪高兴,但不会去给她添乱的。 “原来她认得阿福。”冯桂花又惊又喜,并未多想,赞叹道,“阿福这是交了个顶好的朋友,女大夫心善又和气,都说跟着啥人学啥人,小阿福如今肯定也是个顶好的大姑娘,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哑巴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散过,他无比赞同冯桂花说的,阿福长大了,的确是个心善有本事又好看的大姑娘了! 冯桂花将银子包好,对哑巴说,“这银子你可藏好了,咱们这倒座房人来人往的,你今儿就赶紧搬回去。” 哑巴摆了摆手,他心里头高兴,可这银子他不能收,阿福一个女子身上哪里少得了银子傍身,但是哑巴昨日未曾多问,他也不知余娇在何处落脚。 而此时余娇一行人早已出了怀柔城。 先前顾韫骑马总跟在余娇她们的马车旁,但昨夜被逼问实在给他留下了阴影,今日动身启程后,顾韫就跟在车队的对尾,还将一个扈从赶去了前面。 余娇心里则还在消化程英曾教过她医术一事,昨夜她辗转反侧许久都未曾睡着,程英竟曾是孟余娇的师父,还教授过原身医术。 余娇忽地想起,程英从前问过她在怀柔拜的什么师父。 她当时满口胡邹,说自己的师父是个隐世的老大夫,并不知姓名,年纪一大把,胡须花白,还可能已经仙逝了! 现在想来,余娇实在忍不住替自个儿尴尬,也不知当时程英听了有没有被气死! 程英当真会医术吗?余娇细细回想,一时倒也觉得有迹可循,赤鸢胡同的书房里有很多医书,里面不乏孤本,她原先未曾多想过,只以为程英涉猎广泛,收藏了很多书籍。 这会儿知道他会医术,方觉原来如此。 见余娇一直魂不守舍,刘瑶玉好奇道,“三妹妹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余娇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刘瑶玉和刘瑶珍,道,“在想大哥哥。” “我也想大哥哥了,大哥哥每次出门都要半年才回家。”刘瑶玉只是低落了一瞬,转而就笑着说道,“不过每次大哥哥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很多礼物,江南那边最时兴的裙钗布匹,每次我把大哥哥买的衣裙穿出去,崔琼她们都很羡慕!” 刘瑶珍笑着揶揄了一句,“我看你不是想子期,是想那些好看的裙裳。” 余娇也跟着一笑,试探问道,“大姐姐,大哥哥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也像如今这般是个小谦谦君子吗?” 刘瑶珍摇了摇头,说道,“他小时候顽皮好动,颇有些纨绔派头,很是让母亲头疼,生怕养出个混世魔王来。” 刘瑶玉听了一脸惊讶,“大姐姐,你说的真是大哥哥?你该不会故意抹黑大哥哥?” 余娇也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来。 刘瑶珍见状,道,“若是不信,你们只管去问母亲,我才懒得诓骗你们。”说了这话之后,刘瑶珍又说道,“子期原先性子很是活泼顽劣,父亲教他识字,他偷偷在纸上画乌龟,还贴在父亲的背上,这一壮举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被父亲拿戒尺抽了二十下,又被赶去跪祠堂,还是我去请了母亲将他救出来的!” 见刘瑶珍说得这般生动,余娇追问道,“那大哥哥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的?” “他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那时候正赶上先皇病重,宫里戒严,父亲整日在忙,母亲叫人拿着父亲的帖子想要去宫里请太医,却请不到人,后来内城也封了,子期始终高热不退,我和母亲整日守在他屋子里,眼看着子期命都要没了,母亲提着刀闯进了父亲的书房,逼着父亲去宫里找太医来给子期治病。” 刘瑶珍说起这些往日轻轻叹了口气,“后来父亲将子期带出去看诊,这一接出去足足有一年没回来,我那时候也年少,记不得许多。只记得父亲说子期在乡下庄子上养病,身子好了后来才能将人接回府中,母亲因为这事儿与父亲多有争执,好几次都要去庄子上接子期,都被父亲给拦下了,隔了一年,父亲将他接回府里,他回来后性子就变了,不大爱说话,性子也变得温顺有礼,就连读书也变得勤奋聪慧起来。” 第九百三十一章 找打 余娇直觉哪里不对,年幼的孩子就算是大病一场,可也不该这般性情大变。 倒是刘瑶玉有些唏嘘道,“我只知道大哥哥幼时生过一场病,却不知父亲竟将大哥哥丢去庄子上一年。” “自他从庄子上回来以后,与母亲和我便不大亲近了。”刘瑶珍道,“母亲心里很是自责,还因此与父亲生了嫌隙,母亲那几年待子期无微不至,可惜子期对母亲虽敬重却疏远冷淡,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彩衣娱亲,后来魏嬷嬷将他儿子韬哥儿接进了府里,母亲不知是伤了心,还是什么缘故,将全部心思都倾注在了韬哥儿身上。” 刘瑶玉隐隐是感受到了的,却不知里面的缘由,今日一听,心里百般不舒服,有些为大哥哥抱不平。 她其实无意中撞见过一次,母亲因为找不到韬哥儿,迁怒到大哥哥头上,竟给了大哥哥一巴掌。 那一刻的母亲面容冰冷,看着大哥哥的眼神亦是冷冰冰的,就好像大哥哥是个外人。 刘瑶玉后来忍不住去与母亲争辩,埋怨母亲根本不曾将大哥哥当做自己的孩子,对一个下人的孩子倒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只是在看到母亲红了眼眶,似有千言万语隐而不发,一时不敢再说那些气话,也就不了了之。 而今听了刘瑶珍旧事重提,刘瑶玉一时又是心疼大哥哥,也觉得母亲不易。 余娇因为从顾韫那里知道刘子期并非是刘夫人所生,听了刘瑶珍说得这些,不免会多想一些,兴许当年刘子期大病出府,再回刘家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刘夫人原先所生的那个孩子了。 “大姐姐,大哥哥那时从庄子上回来后,容貌可有什么变化?大哥哥从小便一直生的这般好看吗?”余娇佯装好奇道。 刘瑶珍笑了笑,点头说道,“子期的确从小就生的好看,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人虽然清减了许多,但容貌倒没怎么变。” 余娇听后,又觉得自己想错了,就算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子女容貌也不会完全相似。 不过她很是好奇,自己和大哥哥的母亲究竟是谁?为何要这般讳莫如深。 就在这时,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刘瑶玉掀开车帘去看,却被扬起的尘土扑了一脸,她赶忙掩住嘴,放下帘子。 这队骑马狂奔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截住了余娇一行人的去路。 行在最前面的刘桢勒停缰绳,警惕地看着这群人,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带头的男子坐在马上拱手道,“在下是靖远伯府的人,奉伯爷之命,来请刘三小姐回京。” 顾韫早在那群人拦路的时候,就示意护卫保护好余娇和刘夫人所乘的两辆马车,夹紧马腹行到队首,闻言喝道,“我管你是谁派来的人,滚开!” 那人一见顾韫也在,知道这次伯爷交待的事情怕是难办,但他若不能将人给带回京城,就得受罚,只能硬着头皮发道,“小的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口谕,请刘三姑娘回京,贵妃娘娘身怀龙嗣,需刘三姑娘照看,还请小侯爷通融。” “宫里的太医都死绝了?刘三姑娘又不是她通勤伯府的丫鬟,岂容你呼之即来!”顾韫冷嘲一声,眉眼一拧,立生戾气,“再不滚,就是找打!” 第九百三十二章 小主子 靖远伯府的护卫一脸为难,“小侯爷,您拦着不让我等接刘三小姐回京,若贵妃娘娘身子有个闪失,怪罪下来,您可承担得了后果?” 顾韫嗤笑一声,“后果?狐假虎威的狗东西,你当本小侯爷是被吓唬着长大的?” 话音未落,顾韫已拔出腰间软剑,直指带头护卫眉心,他身后十多名扈从也随着顾韫拔剑,将靖远伯府这些人包围起来。 相较之下,靖远伯府的人倒显势弱,领头那人也知若是动起手来,他们未必能将人带走不说,恐怕还要折损几人,他目光一转,看向后面的马车,高声央求道,“我等无意对顾小侯爷和刘三小姐不敬,只是贵妃娘娘交待的差事若是办不好,我等回去只怕逃不了一顿责罚,还请刘三小姐可怜可怜我等贱命之人。” “闭嘴!”顾韫听得心头火起,剑尖横挑,立时在此人眉间留下一道血痕,“你既怕责罚,不若我现在就取了你的贱命!” 护卫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吓出一身冷汗,眉心火辣辣的疼,顿时不敢再耍弄任何心机。 余娇听了护卫的话,撩开车帘。 刘瑶珍拦了她一下,“三妹妹……” 余娇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朝那骑在马上的靖远伯府领头护卫道,“你请回吧,我并非药堂的大夫,也比不上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精妙,你们若是怕责罚,只管说未曾追上我便是,若是再纠缠,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那护卫原以为余娇是个小娘子,又是医者,应会十分容易心软,却没想到根本没这么好哄骗。 顿时一噎,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他着实没招了。 “还不滚开!”顾韫眉心一蹙,冷喝道。 眼看着顾韫身后的蠢蠢欲动就要动手,靖远伯府带头的护卫只得妥协,示意身后的人让出路来。 顾韫收回软剑,看着刘桢带着车队重新启程,马车走得稍远后,他才满身戾气,语气冰冷地警告道,“滚回京城去,告诉靖远伯,少动什么歪主意,不然下次他见到的就是你们几个的项上人头!” 丢下这句话,顾韫夹紧马腹,很快便追赶上车队。 一旁树林里,几个黑影挂着树梢上,其中一人道,“动手。” “老大,督公只说必要时护着些刘三姑娘,眼下又不是危及了刘三姑娘的性命。”一人不解道。 被唤老大那人骂道,“蠢货!督公被刘三姑娘气成那个样子,都舍不得惩罚刘三姑娘,更是将咱们几个指派出京暗中保护刘三姑娘!我问你,若换做旁人敢顶撞督公,惹得督公盛怒会是个什么下场?” 那人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的答道,“头骨应是已经被送去做骨瓷了……” 这几人都是东厂的番役,被夏宁派来保护余娇,半日前就赶到了客栈,一直隐在暗处。 为首的番子老大道,“所以骂你蠢,刘三姑娘惹了督公生气,督公心里不痛快都不舍得发作,这些人拦路给刘三姑娘找不痛快,咱们是不是该动手?刘三姑娘是督公的义女,便是咱们东厂的小主子,靖远伯府何时能欺负到咱们小主子的头上了?” 这话话落,一旁几人都连声道,“老大说的是!得叫他们吃些教训!” “是什么是,人都要没影了,赶紧上!”这人一声令下,几人顿时形如鬼魅,朝通勤伯府那队人扑了上去。 可怜通勤伯府派来的这几人差事没完成,就被树林里突然蹿出的几个贼人痛打一顿,差点被扒光衣服不说,身下的几匹马还全都被抢走了。 第九百三十三章 要谁的命 眼瞅着就要进入六月,天气愈发热了起来,长安街上来往的行人里已有不少换上了夏装,一辆马车身后跟着数个身着常服的护卫,缓慢的行过长安街。 车厢里妹姝一袭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她素手挑开车帘,看着长安街上的繁华,抿唇轻笑着道,“陛下,您瞧这外面多热闹!有您这样的明君,百姓们才能这般安居乐业。” 明正帝听了这话,心内舒畅,搂着她笑道,“朕知道你在宫里闷坏了,今儿便是特意带你出来透透气。” 妹姝羞赧一笑,柔美的脸颊飞上一抹粉色,煞是动人。 她靠在明正帝肩上,手指轻轻勾着明正帝的束腰,柔声道,“陛下整日为国事操劳,妾身能伴您身侧,已是别无所求。” 明正帝最是爱她这副柔情小意的模样,当下就在妹姝粉嫩的腮边落下一个吻,“前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薛贵妃性子骄纵,有时朕也无奈的紧。” 妹姝笑了笑,“贵妃娘娘怀了陛下的孩子,妾身替陛下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委屈,只是这心里多少有些酸涩,妾原是个俗人,只盼着陛下能是妾身一个人的夫君,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逾矩,妾省得爷是皇上,六宫都要雨露均沾。”妹姝絮絮低语,笑容变得有些落寞。 明正帝心里怜爱的紧,手掌揉了揉妹姝的纤瘦的肩膀,“朕知你心意,只可惜你父母兄弟俱都不在世了,不然朕定提携他们,让你不必因出身矮上旁人一头。” 妹姝一脸感动,瞳孔泛起水光,似追忆一般,“我母亲……妾身的母亲当年也是个美人。”妹姝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正帝看着她皎美的脸庞,笑道,“能生出你这等样貌的女儿,尊亲必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妹姝浅浅一笑,柔声低语,“是啊,妾身的母亲虽有倾城样貌,但父亲却只是个寻常人,都道红颜祸水,母亲的样貌招致了不少祸事,最后更是家破人亡,只剩下妾身一个孤苦伶仃地苟活着。” 明正帝见她红了眼眶,翦瞳含水,递上帕子,心疼道,“怎从未听你提起过?是何人害了你双亲,朕替做主,必定严惩不贷。” 妹姝咬了咬朱唇,用帕子擦拭掉腮边的泪珠,靠在明正帝怀中,“妾身也不清楚是什么人,当年妾身还很年幼,亡母不知怎就叫那贼人给瞧上了,后来一伙贼人直冲进家门,逼着亡母去服侍那贼人,亡母不从,那些人便要强抢,亡父为护亡母,被那些人一剑穿心……后来亡母便一头撞死追随亡父一起去了。” 妹姝声音本就柔丽,此刻轻声哽咽啜泣,更是招人爱怜。 明正帝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安慰,许诺道,“朕命人去查,必将那仇人替你找出来血刃,替你报仇!” 妹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明正帝,“好在妾身遇到了陛下,可以托付一生,不像母亲那般命苦。” 明正帝身为男人的自负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天底下生的貌美的女子,若不进他的后宫,哪个能活得长久?若找了个窝囊废的男人,可不是就落个妹姝母亲的下场! 心里虽这般想,明正帝抬手在妹姝背上拍了拍,“带你回宫那日,朕就说了,断不会叫你受苦,朕可是九五之尊,谁敢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朕就要谁的命!” 第九百三十四章 去去就回 妹姝借着擦拭泪痕微微垂眸,水润的瞳孔深处有无法遏制的恨意,好一个九五至尊,自己造下的孽,竟是丝毫都不记得了。 凭什么他为天子,天下百姓的命便轻贱得牲畜不如! 忍着满腹刻骨的恨,妹姝依偎在明正帝怀里,马车早已不知不觉出了城,约莫半个时辰后,拐上了小君眉山的山道,停在了后山的小院前。 太监撩开了车帘,毕恭毕敬的道,“陛下,淑妃娘娘,咱们到了。” 明正帝先下了马车,随后向妹姝伸出手,妹姝搭着明正帝的手下了马车,看见院子里一个个正在动的小白团子,柔美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脚步轻快的往院子里走去。 明正帝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心情也跟着舒爽,“朕知爱妃心里惦记着这些兔子,今儿特意陪你过来看它们。” 妹姝推开院门,一只小兔子就蹲在地上,妹姝蹲下摸了摸兔子,朝明正帝回眸一笑,“陛下对妹姝真好。” 这个笑容灵动灿烂,如拨开云雾初升的朝阳,动人心魄,妹姝身后便是高耸的青山,明正帝瞧痴了,只觉得人们口中常说的月宫嫦娥仙子也不外如此了。 他三两步走到妹姝身边,温声笑着说,“果然还是在宫外你更开心一些,在宫里朕从未见你这般笑过。” 妹姝垂眸,没有作声。明正帝此刻心里满怀柔情,不免有些歉疚,若不是他,妹姝此刻仍会自由自在的待在这山中,如仙子般不染凡尘,哪里会在宫里受委屈。 这一丝歉疚,催发了明正帝更多的怜爱。 宫里美人虽多,但他从前迎那些女人入宫,多是出于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均衡前朝的势力。 这几年他虽放纵了些,可那些新纳进宫里的女子,他宠幸不过三个月,就会失去兴趣,妹姝与她们不同,端是这张脸,就美得叫人心痒,明正帝喜欢的紧。 就在这时,妹姝垂首摸着兔子光滑的皮毛,声音低低的道,“妾身知晓,陛下今日带妾身出来,是因明日的宫宴。薛贵妃怀着身孕,明日既是为她办的宫宴,妾身就不露面了,不好叫贵妃娘娘瞧见妾身坏了兴致。” 明正帝听了只觉她实在懂事的紧,虽然受了不少委屈,可却从来不像宫里头那些女人掐酸拈醋,叫他厌烦。 “姝儿,待过段时日,朕就封你为贵妃,届时你位分不在薛蓉之下,就不必看她的眼色了。” 妹姝嗔了明正帝一眼,“妾身哪里在意这个,只要能伴您身侧,什么位分于妾身而言,都无甚区别。” 明正帝重权欲,且不喜欢身边的人满眼权势,妹姝对名利淡薄的性子着实叫他安心,他道,“你不在意,朕却不舍得委屈了你。” 院中的兔子似是认出了妹姝,不多时就全跑到了她身边,一群雪白的兔子将妹姝围绕了起来,妹姝取了院外的青草喂她们,时不时抱一抱蹭在她脚边的兔子。 “这段时日都是莲溪庵的师太在照料它们,陛下我去趟莲溪庵,与师太们道谢。”妹姝当下怀中的兔子,柔声与明正帝道。 明正帝为了得长生,而今只信奉道教,甚少踏足佛门,闻言对一旁的太监抬手,太监心领神会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双手奉给妹姝。 妹姝看向明正帝,明正帝笑说,“她们既照看了你这些爱宠,理当该赏,这些便算作是香油钱吧。” 妹姝接过银票,“还是陛下想的周到,妾身替师太们谢过陛下。” 明正帝在她颊边落下一个吻,“朕这是疼你,去吧。” 妹姝脸颊微微一红,羞赧地道,“妾身去去就回。” 第九百三十五章 大红人 妹姝离开后,太监忙将与院中的凉亭擦拭干净,伺候明正帝落座,去马车上取了茶炉烹茶。 茶水咕噜噜的冒出热气来,太监正要斟茶,外面突然传来妹姝呼救的声音。 明正帝霍然站起身来,转头朝院外看去。 只见妹姝牵着一个姑娘,两人脚步踉跄的往小院跑着,她们身后跟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看打扮应是仆从,也不知是哪家的刁奴,面目凶恶。 明正帝眉心微皱,一抬手,院内的护卫便疾步奔出院门,将那几个男子给拦了下来。 妹姝带着姑娘来到明正帝身边,来不及喘息,就道,“爷,那些人要抓我们。” 明正帝将妹姝护在身后,安抚道,“莫怕,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这般大胆!” 被护卫拦下的几个大汉,见明正帝虽一身常服,但衣着富贵,腰间挂着的玉佩价值连城,带头那人便给其他几人打了个眼色,意欲先礼后兵,出声道,“我等无意得罪老爷,只是尊夫人护着的那个女人,是我们府上逃出的贱奴,我等奉命寻人,要将这贱婢逃奴给带回去。” 躲在妹姝身后那姑娘颤声道,“我不是他们府上的逃奴,还请爷救我一命!” 妹姝扯了扯明正帝的衣角,柔声恳求道,“爷,师太跟我说了,这姑娘遭遇凄惨,我们帮帮她。” 明正帝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脸色威严的看向那伙膀大腰圆的汉子,“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这人我留下了。” 闻言,刁奴中为首那人脸色顿时一变,说话不复方才的客气,“我尊你一声老爷,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就敢口出狂言!” 明正帝已许久没被人这般挑衅威严,顿时笑了,“你报上你家主人的名号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威风!” 见明正帝脸上并无怕意,为首的刁奴略有些犹豫,没有立时作声,反倒打量着明正帝的长相,仔细确认了一番,这京城里但凡是品阶大过他家老爷的,他大多都见过,面前这人的长相他却是毫无印象,他将目光移到妹姝身上,也不曾听说谁家夫人有这样的美貌。 认出妹姝身上的绢纱是江南那边才有的,他不禁安下心来,想来这人只是外地进京的富商,身边的扈从也不过三四人,动起手来他们也吃不了亏,一时间气焰高涨不由起来,骂道,“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非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动手!”这人骂完,就喝令道。 明正帝脸色一沉,甩袖道,“拿下!” 身着常服打扮成护卫的几人全都是身手奇高的暗卫,这几个刁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拿下,转瞬那五六人就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 太监从屋里搬出木凳和小桌子,擦拭干净,又垫上帕子,将方才烹好的茶端来,明正帝坐下后,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才扫了眼倒在地上这几人,“说说吧,你们老爷是谁?” 几人骂骂咧咧,“想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你还不配!敢坏我家少爷的事,我看你是不想活着离开京城了!” 明正帝抬手,护卫上前一把掐住了带头的刁奴,这人被掐的几近窒息,脖颈粗红,直翻白眼,身下晕出一片水迹,有气无力的拼命求饶。 暗卫稍稍松开手,那人急促喘息,大口呼吸着空气,这人不敢再嚣张,马上搬出自家老爷的身份,想要震慑一二。 “我家老爷姓杨,在大理寺当差,我家少爷更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大红人。” 第九百三十六章 无处伸冤 “杨旭?”明正帝嗤笑一声,“我当是谁,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养出的家奴就敢这般目中无人,倒叫我开了眼。” 几个刁奴没想面前这人竟一口就喊出看了自家老爷的名字,还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被山中的冷风一吹,不免忐忑起来,难道面前这人比自家老爷的官职还要高? “奴才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为首的刁奴刚差点就死了,这会儿认清形势,只想赶紧回去报信。 明正帝碾死这些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根本不曾将这几人看在眼里,问出是杨旭的家奴,也不再屈尊绛贵与这几人浪费口舌。 暗卫接到他的示意后,冷喝道,“滚!” 五六人忙爬起身,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一个暗卫上前,朝明正帝比划了个灭口的手势,明正帝微不可查的摇头,朝妹姝走去,放缓声音,“是不是吓到了?” “还好有爷在,那群人真是太目无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掳人。”妹姝柔声说完,对她身旁的姑娘道,“他们已经走了,别怕。” 小姑娘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妹姝和明正帝连磕了几个响头,“谢谢姐姐和老爷救我,只是那狗官势大,二位还是快些下山去。” 妹姝屈身去扶她,“那人不敢对我们如何的,倒是你,我听师太说你家里人都被害了,你可还有去处?” 小姑娘眼圈一红,摇头,“我父母都被杨旭那个狗贼给逼死了,我迟早还是会被抓回去的。” 小姑娘撸起衣袖,露出遍布伤痕手臂,上面既有鞭痕,掐痕,还有利刃割伤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惨不忍睹,她哭着说,“杨旭的儿子不能人道,却偏生要折腾女人,我若是再被抓回去,怕是也要死在他手里,只可恨我父母惨死,伸冤无门。” 妹姝看见她一声的伤疤,只觉十分可怜,柔声问道,“你父母……与杨家有什么恩怨?怎会被迫害至此等地步?” 小姑娘泪水涟涟,提起父母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我家里与他哪里有什么恩怨,不过是因有祖产良田百亩,遭人觊觎。那日有个过路人,驴子死在了我家门前,那人非要讹诈一千两白银,我父亲不给他银钱,就被状告到大理寺,案子是大理寺少卿杨旭审理的,我父母当夜就被抓去了大理寺,被严刑拷打!不过短短五日,他们就在牢狱中双双亡故,紧接着就有人去我家中,抄没田契,侵占房产,我家里并无男丁,只我一个女儿,可怜我还未给父母收尸,家里屋舍田产就已变成他人的。我被杨旭之子囚禁折磨,足足关了半年,前几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杨家人四处找我,我不敢留在城内,出城后无处可去,被莲溪庵的师太收留,住在庵中。” 小姑娘双眸含泪,抬头望着妹姝,“姐姐,你能否给我指条明路,我该去何处伸冤,谁才能治得了主管审判的大理寺官员的罪?” 第九百三十七章 火上浇油 妹姝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小姑娘,安抚道,“别怕,大理寺少卿虽是官大,但天理昭昭,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总会有人能替你主持公道的。” 妹姝安抚过她后,抬眸看向明正帝,“爷……” 她只轻轻唤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明正帝见她欲言又止,岂会不明白妹姝想要说的是什么,他沉吟片刻,道,“此事还需查证,不能仅听她的片面之词。” 妹姝敛去眸中的冷嘲,一个王朝从根上腐烂的,就该釜底抽薪,剔除掉烂根子,才能还百姓一个公道。 她轻叹道,“妾身听了她的遭遇,难免有些感伤自身,当年妾身也恨,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 明正帝见妹姝眼底泛红,心里头不禁一软,温声道,“若真如她所说,我绝不会姑息。” 妹姝清苦一笑,“妾身不是想要爷为难,她如今待在外头也不安全,官场上的事奴家也不懂,只是她如今待在外头难以自保,妾身能不能将她带回去?” 明正帝知她秉性柔善,颔首答应下来。 妹姝展颜一笑,朝小姑娘道,“你唤什么名字,可愿随我回去?” 小姑娘先是一喜,却又摇头,她磕头道,“我叫水鸢,愿意跟在姐姐身侧,只是杨家势大,怕给姐姐惹上麻烦……” 妹姝扶她起身,“不要怕,他不敢对我如何。” 定下将水鸢带回宫后,妹姝又去照看院里的兔子,下次出宫还不知要多久以后,她将每只兔子都摸了摸,有些眷恋不舍。 “你若不舍,就将它们接进宫里去,朕叫人收拾出个院子,着人好好养着它们。” 妹姝摇摇头,“爷若因这些兔子为我大费周折,难免落人口舌,妾隔些时日能出宫瞧一瞧它们就已经很好了。” 明正帝做事哪里用顾忌旁人?心下打定主意回去后吩咐人将这些兔子接进宫去,届时给妹姝一个惊喜,因而此刻就没再说什么。 几人正要下山回宫,小院外的山道上又传来动静。 “公子,他们的马车还在,人还没走!”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回来!” 明正帝闻声,眉头一皱,看了过去。 跟在妹姝身后的水鸢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总算是来了。 来人是杨从文,他身后带了数十个家丁,先前滚回去的那几个也在其中。 这几人挨了顿打,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刁奴,自然大肆渲染了一番,说明正帝不过是个出来游玩的富商,人如何如何嚣张,根本不将他们杨府放在眼里。 杨从文当即就带了人过来,他倒不是非要水鸢这个贱婢,人若死了也无妨,但不能留她在外面活命,否则捅出篓子来,会给他们杨家带来麻烦。 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到小院门前,杨从文身后的仆从立刻踹了一脚院门,高声喊道,“都滚出来!” 护卫看向明正帝,明正帝并无动作,站在院内,目光森冷的看着杨从文一行人。 杨从文迈进院子半只脚,一抬头对上明正帝的视线,霎时间惊得脑海中一片空白,那迈进去的半只脚僵直在半空中。 第九百三十八章 惜命 待反应过来,杨从文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参见皇上!” 听到明正帝是皇上,水鸢惊了下,忙跪倒在地,心里却颇为开心,那人没有诓骗她,今日遇见的不是一般的贵人,她家破人亡的刻骨深仇有望得报了。 而杨从文身后的一众家丁全都愣住了,谁能想到面前这人竟会是皇上?他们心里只觉得荒唐,可自家公子就跪在地上,一个个顿时腿脚发软,当即也跪了下来,只觉今日要小命不保了。 明正帝轻蔑的扫了一眼杨从文,蝼蚁一般的狗东西竟敢舞到他面前了,他冷冷一笑,“朕可当不起,你好大的威风!” 杨从文头顶发麻,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明正帝,急忙辩解道,“小的不知是圣上驾临,被这些刁奴欺瞒,圣上恕罪!” “不知?”明正帝重重一哼,“若站在这里的不是朕,你杨从文岂不是要做个土皇帝?你父亲杨旭不过是个四品官,朕瞧着你倒是比王公将相还要横行无忌!” 杨从文伏在地上,额头沁出冷汗来,嗫嚅道,“小的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明正帝冷叱道。 杨从文冷汗涟涟,心里暗恨那几个蠢奴,将他害惨了,脑子里却急忙思索对策,水鸢被皇上救下,这下糟糕了,只怕官堰村的事要瞒不住了。 明正帝记起前些时候,便是这个杨从文帮着太子诓骗程英那义女在东宫欲成好事,后来被程英废掉了子孙根,这狗东西还真是不长记性! 明正帝厌恶的道,“滚!” 杨从文顿时大舒一口气,他还以为今日小命就要交待在这儿了,见明正帝不欲深究,他赶忙爬起身,目光掠过水鸢,略犹豫了下,今日人是带不走了,还是赶紧回家与父亲商量对策。 跪在地上的水鸢心有不甘,她明明已经说过杨家只手遮天,草菅人命,皇上居然就这么放杨从文走? 她咬唇欲开口,却被妹姝拦下,妹姝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水鸢只好作罢,恨恨的盯着杨从文离去的身影,只恨不得扑上去咬下块肉来。 妹姝看着她这个眼神,只觉得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缩在角落里看着她的仇人,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恨。 妹姝在水鸢的头上摸了摸,轻声道,“放心吧,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话既像是对水鸢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回宫的路上,妹姝一边帮明正帝揉肩一边柔声道,“前朝的事臣妾不懂,陛下既已经知道杨家胆大妄为,方才不追究可是因顾忌太子殿下的面子?臣妾进宫后听说过一件事,杨少卿这个儿子似乎还曾对刘次辅家的三姑娘意图不轨,妾身看他如今还好端端的,可是因为杨家有太子殿下做靠山,才这般……无所顾忌?” 明正帝心里被刺了下,上次程英那番话已叫他对朱悱生了厌,他道,“朱悱身为太子理当端行持正,他御下不严,理当责罚!杨从文早被程英阉了身,不过就是一个阉人,朕并非是不追究,只是朕乃天子,哪有亲自审问这样小事的道理!此事朕会交由刑部去审理。” 妹姝点点头,看了眼缩在马车角落里跪着的水鸢,见她听了刑部审理这话,眸光果然亮了起来,心里不由一叹,这姑娘其实比她要幸运多了,有人想要惩治杨家,她倒是能借机顺势报仇。 只可恨自己的仇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却动不了手,有时床笫之间,她恨不得拿一把匕首将人给捅死。 先前明正帝在暖池昏厥过去,那时妹姝动过将他拖进池子里溺死的念头,不过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不知从躲在何处的影子就现了身。 自那之后,妹姝才知道,哪怕是行床事的时候,暗中也有影子盯着,明正帝这人惜命的很,她怕是刚亮出匕首,就会身首异处。 何况,一刀捅死对明正帝而言,未免死的也太痛快了些,她母亲死的那样凄惨,这么多年她都不曾忘记母亲被人在眼前凌辱的画面,她要让明正帝亲眼看着,他在乎的权势、皇位、寿命、是如何一点点失去的。 第九百三十九章 刻意而为 永安巷,陆瑾进了院子,直奔书房。 “水鸢跟着皇上的车驾一起回宫了。”进门后,陆瑾迫不及待地将小君眉山上的事说了一遍,“皇上身边那几个护卫都是高手,我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瞧着皇上不像是要深究的样子。” 余启蛰正在纂修史书,闻言头也未抬,“此事急不来,若皇上这么轻易就发落了杨家,杨旭也不至于还坐在大理寺少卿那个位子上。” 陆瑾凑到书案旁,颇有些好奇的道,“你是如何请动淑妃娘娘帮你的?” 余启蛰放下笔,淡淡看了眼陆瑾,“你该回拱卫司了。” 陆瑾哪里肯走,他如今在拱卫司就是个边缘人,高俭上次害他不成,反倒露出了真面目,如今虽不给陆瑾穿小鞋,但日常有什么好差事也轮不到陆瑾身上。 从前自以为有师父和高俭是故交的情分在,陆瑾在拱卫司可谓是如鱼得水,现在拱卫司的人知他与高俭不睦,为了避嫌,自然就和陆瑾走得远了。 陆瑾倒是不在意这些,在京城呆了这些年,加上在牢狱里呆了一遭,他的心性和傲气早就给磨没了。 “师父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若知道高俭与阉人勾结,师父在九泉之下怕是也要不安心。”陆瑾感慨了这么一句,就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是怎么请得动淑妃娘娘帮你的?不然等到了冥间,我可就跟师父告你状了。” 余启蛰被他缠得有些无奈,“我借了程英的势,淑妃娘娘是程英的人,杨家的罪证都是东厂交给我的,我让她以为整治杨家是程英的意思。” “啊?”陆瑾惊呼了一声,“你怎么敢扯程英这面旗敲大鼓?好在程英不在京城,若是叫程英知道了,他恐怕不会饶你。” 余启蛰淡淡一笑,“是啊,他不在京城,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那日在宫里刻意挑选妹姝能看见的时候,与夏宁交谈,而后又在明正帝面前刻意言语引导,叫他在宫宴前带妹姝出宫散心。 至于程英知道了如何,他如今远在咸阳,这样的小事恐怕不会有人报给他,就算报给他,以余启蛰短暂接触过程英的这几回来看,那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只要他能折腾出水花来,让这动静热闹而惊人,程英恐怕只会觉得有意思。 说到程英,余启蛰忽而朝陆瑾道,“我记得师父有一串乌沉木佛珠手串,那日我在程英手腕上也见到这么一串佛珠,似也师父的极为相像。” “乌沉木佛珠?师父是有一串。”陆瑾浑不在意的道,“佛珠手串不都一样?程英居然也戴佛珠?也不知道他拜的是哪路神佛?哪家佛能庇佑像他那样手上沾满了鲜血的疯子!” 余启蛰对他这些牢骚不置可否,问道,“那几个苦主可都联络上了?” 陆瑾道,“人是找到了,只是防备的厉害,不肯像水鸢姑娘那样肯出面。” 水鸢是陆瑾悄悄潜入杨家府邸救出来的,人也是他们安排进莲溪庵,今日明正帝在小君眉山上这一出,正是他们刻意而为。 第九百四十章 筹谋 余启蛰看了眼窗外,院中的三色堇已经冒出了花苞,步入初夏,正是花团锦簇前的好时节,只可惜叫人移栽它们的余娇不在京城,见不到它们开花的时候了,不过三色堇的花期很长,等尘埃落定的时候,余娇也就归京了。 “人之常情,他们曾经都是求告无门,对杨旭父子无可奈何的人,时日长了,难免会寒了心,如今不敢,日后会站出来的。”余启蛰说完,又道,“叫你这些时日多盯着些崔慕白,他可有什么异样?” 提到崔慕白陆瑾微微皱眉,“这人真像你所说一直在服五石散,我见到他发作时的样子了,跟个疯子一样,狂躁的厉害,与人前大不相同,昨个他去了刘府,回去的时候我瞧他失魂落魄,脚步酿跄。” 余启蛰颔首,余娇把崔慕白服散的事告诉了刘裕,刘裕先前一直没有动作,刘瑶珍一离京,刘裕就见了崔慕白,想是特意支开女儿,好做出决断。 “除此之外,没旁的了?” 陆瑾摇头,“他虽入了吏部,但还是常去东宫与太子见面,不过据我所知,他在户部的日子并不好过,户部右侍郎范增是申党,他是刘次辅的女婿,又是太子殿下的侍读,申党哪里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余启蛰想要听的并不是这些,不过太子与崔慕白的关系只怕并不是很见得人。 那日在画舫上,朱悱的船走远时,他听到了一句含糊的话:“改日咱们也在船上试试,是不是也这般得趣。” 当时朱悱的画舫上并无贴身伺候的婢子,倒是与崔慕白态度狎昵,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余启蛰后来想起虽有些讶然于朱悱的荒唐,但是并无震惊,这到底是只是私事,但因着余娇与刘家的羁绊,多少还是留心了一些。 他叫陆瑾去盯崔慕白则是觉得这人身上实在是有古怪,不过也是想从他那里下手,收集一些对朱悱不利的罪名。 淮安都转盐运使司翟怀英的事余启蛰还在暗中调查,这事杨旭也有手笔宋令虽上了折子,但被司礼监扣押,折子根本没能递到皇上面前,后来他又帮着那户人家将状纸递交给了大理寺,但大理寺杨旭是太子一党,许是听了朱悱的吩咐,悄无声息的将案子给压了下来,眼下毫无水花。 不过等杨旭一倒,他会想法子将这件事情闹大,正通银号里的东西他查不出来,但应该是是银子,翟怀英进京送的就是江浙的盐银,盐运最是有油水的差事,他为太子敛财倒也不稀奇。 陆瑾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只果子啃,见余启蛰蹙眉不语,细细又想了一遍,还真叫他想到了一件事,“对了,我瞧见余姑娘的表兄常与崔慕白来往,我偷听到他们似乎在京郊的梅园念劬塔里关着什么人,正在筹谋要如何将人给救出来,他们还提到了程英。” 余启蛰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的道,“难为你还想的起来。” “这可不怪我。”陆瑾心虚地道,“你不是说崔慕白所服的五石散是卫黎初制的,他们有点猫腻不是很寻常,京郊梅园我去看过,游园的人每日都很多,念劬塔就是座死塔,若真是关着什么人,早就被发现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心旌摇荡 余启蛰觑了他一眼,陆瑾悻悻道,“我去查就是了,他们说要去念劬塔救人应当就在这几日,我会暗中跟着的。” 说罢,陆瑾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我是师兄,还是你是师兄,从没见过有师兄怕师弟的。” 在余启蛰再次看过来的时候,他赶忙住了嘴。 余启蛰低头继续纂修史书,道,“厨房今日做了鲈鱼,六子买了烧刀子。” 陆瑾顿时大喜,改口道,“还是师弟最疼我!我去灶房让宋婶子再加一道红烧狮子头。”说着,就奔出了书房。 余启蛰低头翻看着手上的册子,唇角牵起浅淡的笑意。 翌日,宫中设宴,因是为薛蓉怀上龙嗣而办的饮宴,薛家人今日坐在上座旁的左席,甚是风光。 明正帝还未入席,靖远伯薛礼已喝的满脸通红,与薛家走得近的申党都前来道贺,薛礼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坐在右席首位的朱悱脸色暗沉,捏着酒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跟在朱悱身边伺候的杨从文瞧出他面色不快,低声说道,“听闻昨日姬无道进了京,生擒了瓦剌的四王子,薛家眼下正得意,殿下可要沉住气。” 朱悱心中厌烦,闷闷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他外祖虽手握西北兵权,却从不肯偏帮他半分,只守着兵权龟缩在平凉府,他母后无能,得不到半分宠爱,空给他一个储君之位,却什么都要靠他自己去争,步步筹谋,不敢行将踏错,才能受得住这储君之位。 眼下姬无道立功回京,再封赏父皇定是提拔他为大同、宣府、太原三镇总兵都督,单是大同镇驻兵就有将十三万兵力,宣府镇和太原镇加一起少说也有二十万的兵马,届时姬无道便是统领兵权最多的武将,倘若薛蓉这胎真是个皇子,他这储君之位只怕就要换个人来坐了。 就在这时,明正帝携薛蓉进了殿,众官员携家眷连忙起身叩首行大礼,“恭迎陛下。” 明正帝揽着薛蓉,笑着说,“今日饮宴是为薛贵妃怀了龙嗣,朕心甚悦,与尔等同乐,都平身入座吧。” 众人叩首谢恩,起身入席。 明正帝与薛蓉入了上座,薛蓉今日打扮得甚是隆重,头上戴了一只凤簪,这本是逾矩的,可谁人也不会说,谁人也不敢指摘她,这些年凤印被她掌管,宫宴冯皇后几乎不曾出席过,都是薛蓉伴明正帝入席,明正帝身侧本该是皇后的位子却一直被她坐着,这么多年下来,众人皆已经习惯了。 朱悱心里却恨得紧,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僵硬地坐下后,唇角几乎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既恨母后不争,明明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偏生被贵妃压一头,还他平白处处受制,又恼明正帝色令智昏,从未给过他母后身为一国皇后该有的尊重。 而朱悱身旁的杨从文在看见明正帝身边打扮明艳,正在斟酒的宫女竟是水鸢后,脸色一变,一时坐立难安。 他昨日回府后,与父亲就此事商议了许久,已赶紧找了替罪羊,可若水鸢被明正帝收用,吹吹枕边风…… 毕竟明正帝好美色与痴迷服丹同样齐名,众人皆知。 前些年他还从父亲那里听过明正帝刚登基不久后的一件荒唐事,其微服出游的时候,遇见一个在河边浣衣的妇人,惊鸿一瞥之下,竟心旌摇荡,带人强闯进妇人家里,意欲行事。 第九百四十二章 威宣伯 水鸢虽长相寡淡了些,但也算薄有姿色,说不得明正帝吃惯了山珍野味,也会尝尝清淡小菜…… 只这般一想,杨从文就心神一凛,不由紧紧的盯着水鸢和明正帝,心里算计着该如何才能将水鸢给解决掉。 朱悱则想着该如何制造‘意外’使薛蓉滑胎,这主仆二人各怀鬼胎。 直到有内侍宣道,“姬无道觐见。” 姬无道进入大殿,他身后跟了两个护卫押解着瓦剌的四王子。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无道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姬家祖上倒也曾出过大将,只后人却大多庸庸碌碌,姬无道若不是攀上了申添,也未必有出头之日。 “平身吧。”明正帝看了眼那瓦剌四王子,吩咐先将人押下去,改日在朝堂上再议瓦剌之事。 他面带笑容看着姬无道,“姬将军此次立了大功,理当厚赏。” 说罢,看了眼郭长盛,郭长盛接到示意,上前一步,宣道,“宣府指挥使姬无道生擒瓦剌四王子,卫国护疆,勤勉不怠,威震瓦剌,明德有功,朕心甚慰;兹特赏府邸一座,封威宣伯爵位,食邑两千户,赐绢五百匹,褒嘉忠厚,望尔不负朕托,钦此。” 姬无道跪在地上听完后,面容有一刹那阴沉,他以为此次归京必能得封三大总兵都督,却不想竟只是给他一个虚无实权的爵位。 殿内静了一瞬,朱悱有些忍不住喜色,见姬无道不起身,清了清嗓子,拿出储君气势,凛然道,“姬将军还不快谢主隆恩?可是对陛下的封赏有何不满?” 上首明正帝端着酒盏,微眯着眸子看着姬无道,好似全然感受不到殿下的暗流汹涌。 姬无道敛去情绪,深深看了眼朱悱,回道,“微臣不敢。”而后跪地道,“皇恩浩荡,臣万死不辞。” 明正帝大悦,挥手道,“去给姬将军赐酒!” 薛蓉知姬无道心中不快,她笑着道,“姬将军立下此等大功,叫人敬佩,臣妾也要敬姬将军一杯。” 一时间不少人都举杯上前给姬无道敬酒,姬无道来者不拒,颇为痛快,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敬酒的人少了,姬无道席位旁的申添才举起杯道,“恭贺威宣伯。” 姬无道借着饮酒,以袖挡面,低声道,“申阁老莫要折煞姬某了,这威宣伯不做也罢。” 申添岂不知姬无道的心思,安抚道,“肖宁尚未抓住,三大总兵的虎符下落不明,只能徐徐图之。” 姬无道心里不痛快,他不大信申添的话,当初肖宁若是未交出三大兵镇的虎符,皇上怎么可能会放他离京? 薛蓉怀孕皇上大办宴席,明明对她宠爱有加,若申添和薛蓉肯使力,帮他拿下总兵都督之位,今日的封赏就绝非只是一个威宣伯的爵位。 究其原因,无非是他不是申家旁支,与申添非亲非故,若手握重权,申添对他放心不下。 姬无道眉心紧皱,抬眼看见上首明正帝正搂着薛蓉含笑不知在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内侍就再次宣旨,这次是赏赐薛蓉怀上龙嗣。 薛蓉欲起身谢恩,却被明正帝拦下,“爱妃怀着身子,莫要多礼了,往后在宫中行走,不管是朕这个天子,还是何人都无需见礼。” 殿内无数艳羡的目光都投向靖远伯,靖远伯一辈子庸庸碌碌,不堪大用,可他生了个好女儿,几十年固宠如一日,靖远伯府便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姬无道就在这时,霍然起身,“微臣还未恭贺娘娘喜得麒麟,特意从宣府叫人备了礼物。” 说着,就有人呈了礼物进来,一樽血珊瑚碧红通透,几乎有半米高,最叫人称奇的时,那血珊瑚中还有一尾鱼栩栩如生,仿佛在游动一般。 第九百四十三章 求娶县主 薛蓉仔细一看,心生欢喜,那尾鱼前有个珊瑚洞,形状像极了门,这岂不是寓意鱼跃龙门,这珊瑚摆件甚合她心意。 薛蓉嗔笑道,“姬将军在军中已是万分劳累,竟还记挂着本宫,让你费心了。” 姬无道谦恭道,“孝敬陛下和娘娘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薛蓉看向明正帝,笑着道,“若文武百官都像姬将军这般,圣上就不必整日为国事烦忧了。” 明正帝也赞许道,“爱妃说的极是,若武将都像姬爱卿,咱们太晏的江山便可永保太平。” 姬无道趁机便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明正帝笑容一淡,以为姬无道趁机想要大同三大总兵之权,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喜宴不谈国事。” 薛蓉却想趁机帮姬无道将大同的兵权要过来,毕竟姬无道要是做了三大总兵都督,冯怡就再无跟她一争之力,定北侯手里也不过才二十万兵马。 她当即道,“姬将军此番劳苦功高,不日又要去戍边,陛下不妨听听他有何请求。” 明正帝眉心微拧,眸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悦,若非是薛蓉肚子里的胎儿是长生金丹的药引……明正帝攥着酒盏的手猛地一用力,皮笑肉不笑道,“爱妃说的是,姬爱卿功名赫赫,有什么请求便说吧,朕听着呢。” 姬无道忙道,“臣不敢居功自傲,亡妻已故去半年多,臣膝下尚无子嗣,故而想求娶昌乐县主为妻,若陛下和贵妃娘娘肯许,臣必对县主敬重爱护,好生侍奉县主。” 此话一出,明正帝顿时笑开怀,薛蓉脸上的笑意却僵住,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爱卿是想求娶昌乐。”明正帝看向坐在靖远伯身旁的薛轻裳,颇有些幸灾乐祸,“倒是巧了,爱妃整日里为昌乐的亲事发愁,这不就有人选了!” 薛蓉攥紧了帕子,强颜欢笑道,“姬将军莫要说笑了,轻裳性子骄纵,姬将军是武将,哪里受得住她那性子。” 不等姬无道出声,明正帝就先道,“爱妃此言差矣,武将虽粗鲁了些但粗中有细,最是知道疼人,姬爱卿能生擒瓦剌四王子自是有勇有谋,昌乐才情出众,他们一文一武倒也般配得很。” 薛蓉脸上的笑容险些就没挂住,姬无道的年纪少说比轻裳要大十来岁,姬无道还是个丧了妻的鳏夫,轻裳何至于去给人做继室? 若非是想要轻裳嫁人后过的轻松快乐,她便是皇子配得了。 姬无道想娶轻裳,他倒是真敢想,也不看看自己哪里配? 薛蓉心中气愤,可又不能得罪了姬无道,相反她还要拉拢姬无道,略一思忖,薛蓉就说道,“轻裳的性子本宫最是了解,姬将军确是不错的人选,只她心里早就有人了,心里眼里都只瞧得上那人,便是本宫也奈何不得,前些日子还因那人大醉了一场,姬将军错爱了。”像是怕姬无道不信,以为她在诓骗,薛蓉还补充了一句,“这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明正帝并非真的想叫薛府与姬无道联姻,因而没再挑事儿,只颔首,“确有此事,朕还听说前几日昌乐哭着从宫里头离开的。” 姬无道言辞恳切的道,“臣不在意昌乐县主心里有别人,那人叫她伤心,必定不是什么良人,臣求娶昌乐县主满腹诚意,昌乐县主若肯下嫁,臣必不叫她受任何委屈,也不叫她伤心落泪,更不会纳妾,后宅只她一人便足矣。” 姬无道这话可谓是诚意满满,薛蓉听了一时间有些犹豫,姬无道虽年纪大了些,但三十岁的男人其实并不算老,姬无道长相跟那些文官虽比不了,但身长八尺,相貌周正,只是这续弦说出去终究不好听。 薛蓉虽心动于轻裳若能嫁给姬无道,她与姬无道的关系便更加紧密可靠,但看了眼坐在父亲身旁轻裳,循着轻裳的目光看去,见她眼神落在的方向正是余启蛰。 薛蓉终是定了定心,她曾发过誓,这辈子绝不叫轻裳的亲事因权力欲望左右,像她一般整日筹谋算计,轻裳要嫁的只该是她想嫁之人。 第九百四十四章 乳臭未干 “本宫答应过裳儿她的亲事由她自个儿做主,便是本宫也插手不得。”薛蓉道,“此事全然还是要看裳儿的意思,若是裳儿愿意,本宫倒是乐见其成。” 薛蓉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姬无道不好在纠缠下去,但也没有放弃,“臣愿竭尽所能,打动县主。” 三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身为太子的朱悱却从头到尾都被冷落,以至于不少人都在心中嘀咕,薛蓉而今只是怀上身孕,就大摆宴席,等来日她若诞下皇子,明正帝是否会废太子,让薛蓉生下的小皇子取而代之。 细细算来,朱悱的筹码还真比不过薛蓉,虽有忠勇侯府做靠山,但定北侯远在西北平凉府,又不是善舞长袖之人,在朝堂上的势力可比不上有申添帮扶的薛蓉。 姬无道回到席位上,笑意不减,举杯与申添道,“我欲求娶昌乐县主,申阁老意下如何?” 申添捏着酒盅,看了姬无道一眼,“贵妃娘娘不会允你。” 姬无道笑了笑,“还是阁老了解贵妃娘娘,还请阁老在贵妃娘娘那里多帮我美言几句,我与靖远伯府若能亲上加亲,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申添怎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机锋,只搁下酒盅道,“威宣伯还是歇了这个心思,昌乐不过是个小丫头,心思单纯,官场上的这些事莫要扯到她的婚事上。” 姬无道微微咂舌,有些意外申添竟这般维护薛轻裳,一个宦海沉浮老谋深算的阁老,却说出官场上的事莫要牵扯男女婚事上,着实有些可笑了。 身在官场,子女的亲事哪里逃的过一个利字? 姬无道忽而记起,前几年有传言申添的嫡子申容也瞧上了薛轻裳,为此申添还将申容赶到他麾下从军,这叫姬无道着实有些想不通了,为了个旧情人的妹妹,将自己亲生儿子给赶出家门,这位官场上手段老辣的阁老,还真是个长情的人呐。 姬无道直言道,“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与阁老和贵妃亲上加亲,昌乐若嫁与我,百利而无一害,有阁老和贵妃娘娘看着,我也不敢叫她婚后过的不顺心,总比嫁与旁人强上许多。” 姬无道肆意打量着薛轻裳,仿佛对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薛轻裳远远察觉,微微抬头,皱眉狠狠瞪了姬无道一眼,她最是厌恶男人用这样轻佻的目光看她。 姬无道得了一个白眼,反倒开怀大笑。 申添察觉,不悦道,“贵妃娘娘最是疼宠昌乐,你若还想要大同的兵权就不要节外生枝,利益面前,联姻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是真想娶续弦,我申家旁支倒也有不错的女孩。” 姬无道心中冷笑,在申添心里一个旁支女孩儿配自己已是绰绰有余,可申添似乎忘了,他姬无道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寂寂无名的小卒!他若成了三镇总兵都督,届时申添和薛蓉想要成事,还得巴结他姬无道! “阁老说笑了。”姬无道笑着说,“阁老当年的提携之恩,姬无道没齿难忘,便是无姻亲关系又如何,您在无道心里犹如再生父母!” 申添神情也恢复和煦,举起酒盏与姬无道碰杯。 宫宴过半,明正帝借口身子不适,先行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薛蓉,“你如今怀有身孕,莫要贪杯,仔细身子。” 薛蓉忙跟着站起身,道,“臣妾省得,倒是陛下身子不适,可要传太医?”薛蓉眸中的关心没有作假,她是真的很担忧明正帝的身子,毕竟明正帝前些日子才昏厥过。 明正帝笑了笑,手掌抚了抚薛蓉的肩头,“朕无大碍,就是有些疲累困乏,想是近日看折子太过费神,程英不在宫里,朕难免就要多操劳些。今日的宫宴是朕特意为你办的,你好生坐着,靖远伯轻易进不得后宫,你们父女俩也说说话。” 薛蓉心里一暖,明正帝已许久不曾对她这般体贴,她不由也放柔了声音,“那陛下早些歇息,这里都交给臣妾。” 明正帝笑着说,“朕对你最是放心不过,这些年你操持的宫宴就没有不妥的。” 明正帝走时,叫人传召了余启蛰。 小太监给余启蛰传话后,余启蛰起身出去,这一幕落在姬无道眼里,他方才便已注意到薛轻裳似乎格外关注这人,不由朝身边的申添问道,“阁老,这人是谁?我怎从来都未见过?” “金科状元余启蛰,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刘裕的门生。”申添道。 姬无道:“寒门出身?” 申添颔首。 姬无道收回目光,颇有些嘲笑意味的道,“昌乐县主心仪的就是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子有什么好的?” 申添饮了一口茶没有作声,姬无道看不起文人,迟早要吃大亏。 第九百四十五章 官堰村 朱悱在明正帝离开后,也冷着脸起身离席,春晖殿的热闹是薛蓉的,他这个太子形同摆设,再坐下去也不过是看薛蓉如今有多风光罢了。 明正帝召见余启蛰是为了瓦剌四王子之事,程英叫人过来催促户部下一笔修建太和殿的款项,户部可不敢拖了程英的银子,只能来明正帝跟前哭穷。 明正帝在位这几年,国库一直入不敷出,去年北地洪灾,赈灾又拨出去一笔款项,今年江南的盐税虽改收税银,但这一笔银子还不足以建好太和殿。 得知姬无道生擒瓦剌四王子,明正帝就将银子打到了瓦剌的头上。 但瓦剌先前占据了宣府边镇十三所,足有一百里,明日朝上议事,群臣必以收复失地为重,可明正帝想要的是银子。 “依爱卿看,朕该如何是好?”明正帝在文华殿见了余启蛰,意欲让余启蛰出主意为他解忧。 余启蛰微微沉吟道,“陛下若只想让瓦剌赔银子换回他部四王子,恐会落下置边关百姓于不顾的口舌,依臣看,此举不妥,先不说文武百官不会同意,便是同意了,百姓的悠悠众口都会对准圣上,怕是会失去民心。” 明正帝皱眉,不耐道,“那就没有别的法子?太晏国土辽阔,边夷小镇失了便失了,与朕的长生大道相比,不值一提。” 身为帝王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百姓之哀,太宗太祖若是天上有知,自己费心打下的江山国土在后世子孙嘴里不过一文不值,不知会不会气的跳脚。 余启蛰面无异色,他若想不出法子来,明正帝必不会再重用他。 “瓦剌那边的动向我们尚且不知,这位四王子从前并不是个出挑的,相较而言,瓦剌部的大王子才是常领兵作战的那个,若这位四王子并不受瓦剌脱脱可汗的宠爱,想要收复失地,瓦剌部未必会答应。”余启蛰不徐不疾的说道,“圣上可私下交待与瓦剌部交涉的使臣,若瓦剌部实在不肯,就要瓦剌以钱赎人。” 余启蛰稍顿,“只是瓦剌就算愿意用钱赎回四王子,怕也是要掰扯许久,圣上急修太和殿,如此耽搁下去,瓦剌部的赔款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明正帝面色一缓,“湛行说的是,太虚道长卜算出三月之后,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方能炼成无上金丹,在此之前,太和殿务必得建好,只是国库空虚,江南盐税入库不过才二百万两纹银,刚入库就拨了军费,还有朝廷各项开支,文武百官的俸禄,各地的粮税入库也要待秋日了,朕若叫人早收粮税恐怕又要惹起非议。” 明正帝说完这些,脸色更加难看,他身为一国之君,如今却活的捉襟见肘。 “臣有一计,只是恐会得罪人。”余启蛰适时道。 明正帝看了眼殿内,示意端茶侍奉的太监宫女退下,道,“此处并无别人,你但说无妨。” 余启蛰这才道,“昨日臣因事出城,路过一处名唤官堰村的地方,听到了一桩事。” 明正帝稍稍来了点兴趣,“什么事?与银钱可有关系?” 余启蛰颔首,“有,官堰村是由行脚商人落户而成的村落,这些商人来自大江南北,因来京贸易,后落户在官堰村举家迁徙,这些商人迁来后,都在城外买了许多良田,官堰村的人家可谓都是富绰之户。” “你是说要朕从这些人手里弄银子?他们怎么会肯乖乖掏出钱来给朕?”明正帝自然知道商人最有钱,但商户都交纳过行商税,再想要他们掏自己兜里的钱出来,恐怕难得很。 明正帝抬眼道,“湛行既然提起,想必已是有了对策。”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主审此案 殿内安静,余启蛰道,“并非是从那些商人下手,臣发现官堰村在明正六年之前入籍有两百多户,而今却只余下三十多户人家,臣细细调查后发现,此事竟与大理寺少卿杨旭有关。” 明正帝微一蹙眉,怎么又是杨旭?就听余启蛰说道,“官堰村之所以人丁凋零,是因他们的富绰遭人觊觎,以至于家破人亡,不得不搬走,官堰村许多富户手里都有临街铺面和百亩良田,臣查到那些田庄和铺面都被杨旭借由大理寺职责之便给霸占了。” 明正帝下意识就想到了水鸢,不由抬眼看了下殿外伺候的水鸢,眸中闪过一丝狐疑,怎么会这么巧合?昨日他与妹姝出宫救下水鸢,今日余启蛰就提到官堰村之事。 余启蛰知明正帝多疑,抬头目光坦荡的道,“臣刚入官场,并不愿同僚相戟,也无意在背后给杨大人使绊子,招惹祸患,然臣不忍陛下为筹建太和殿的银子而烦心,这才说出此事。圣上乃一国之君,只是修建一所宫殿就要因国库空虚而苦思冥想,百官受了圣上的君恩,却中饱私囊,富可流油,臣说过要忠于圣上,只忠于圣上,惟愿为圣上分忧解难。” 明正帝听后心中怀疑顿消,的确如余启蛰所说,他刚入官场,稍明智一些,绝不敢在朝堂上树敌。 “只要抄没了这些贪墨之人,圣上就不必再因银子发愁,也不必落下口实。”余启蛰又说道。 明正帝想起昨日杨府的那些家丁,一个个身上穿的都是江南的丝绸,心中顿时生恼,杨旭一个大理寺少卿倒比他这个做皇帝的还要‘生财有道’。 明正帝攥住桌案上的镇尺,恼火道,“朕昨日与淑妃娘娘出宫,撞见了杨旭之子捉拿一个姑娘,那姑娘声称父母皆被杨旭所害,家里田产也被杨家侵占,此案就交由你与刑部的梅玄朗一起审理,别的人朕不放心。” 官场勾连,杨旭之子与太子走得近,若是交给刑部审理,中间不知会出些什么弯弯绕绕,那些老油条最是会重拿轻放了,明正帝着急要见到银子,但余启蛰资历太浅,未必能服众。 “梅玄朗是个秉公执法的,只是这人太过一板一眼,抄没杨旭家产时,你想法子支开他,将银子入朕的私库。”明正帝沉吟道,“你手里无人可用,朕让锦衣卫听你凋令,朕记得你之前说过有位师弟就在锦衣卫当差,若此案他协你立下功劳,就提拔他为指挥同知,日后也好帮你办差。” 余启蛰垂眸,情绪不露半分,“臣代他谢过陛下恩典。” “殿外站着的水鸢,就是昨日朕与淑妃救下的姑娘,也是此案的人证,你将人带走吧。” 在余启蛰躬身告退时,明正帝又叮嘱道,“此案务必要快些办,咸阳那边等着用银钱。” “是。”余启蛰领命,走出殿门,下了汉白玉台阶,对着水鸢道,“跟我走吧。” 水鸢眨眨眼睛,看了眼殿内,害怕暴露了与余启蛰相识之事,站着没敢动。 “陛下让你跟我出宫。”余启蛰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 水鸢听后忙将手中的茶盘递给了另一位小宫女,跟着余启蛰走远后,她观察了下四周,才敢出声,“恩人,您不是说要我留在宫里等待时机?” “唤我大人。”余启蛰道,“陛下要我主审杨旭一案,你是此案人证。” 水鸢顿时一喜,她今日在春晖殿见到了杨从文,那人好模好样的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圣上也不见降罪的意思,她还以为报仇又要无望了。 却不想峰回路转,恩人果然厉害!只在殿内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能使皇上愿意下令审理杨旭一案。 第九百四十七章 无妄之灾 水鸢跟在余启蛰身侧往宫外走,路过春晖殿的时候,长廊下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出声喊住了他们。 “余侍读。”薛轻裳喊完,就快步朝余启蛰走了过来。 她身后那人也跟了过来,赫然是姬无道。 不等薛轻裳说话,姬无道就上下打量着余启蛰,嗤笑道,“看来如今的科举愈发简单了,不然怎叫个小子后生中了状元?” 薛轻裳厌恶皱眉,春晖殿酒气弥漫,她方才见余启蛰离席,就想着出来透透气,若能瞧见余启蛰与他说上两句话就再好不过了。 哪想刚出来就被姬无道给缠惹上了,这人实在孟浪,开口就说要她嫁与他,真是大言不惭! “自是比不得姬将军年轻有为,方过而立,就立下此等汗马功劳。”余启蛰不卑不亢的道。 姬无道虽是被称赞,心里却不怎么舒服,要不说读书人嘴皮子最是厉害,他看着余启蛰,实在不觉得这人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不过就是个酸腐文人,长了张俊俏的脸,那些女人也不知话本看多了还是怎的,竟都喜欢这样孱弱文秀的书生。 “我看余侍读这个年纪,怕是还没尝过姑娘的滋味吧?”姬无道毫无顾忌的伸手搭在余启蛰肩上,用力一捏,笑道,“余侍读这身子骨可不行啊,往后要是有了女人,怕是要下不了床!” 这等放肆而又下流的调侃,顿时让薛轻裳变了脸,想到余启蛰身有隐疾,姬无道这些下九流的话无异于伤口撒盐,薛轻裳冷冰冰的赶人道,“姬将军若是无事,还是回春晖殿吧。” 姬无道轻啧一声,“县主急什么?”他重重在余启蛰肩膀上拍了拍,姬无道是行伍之人,手劲并无一分一毫收敛,见余启蛰竟稳稳站着,未动分毫,他眸中划过一丝讶然,平日里他旗下的小兵若是挨了这一巴掌,得趔趄半个身子。 “初次见面,我有句忠告给余侍读。”姬无道凑近余启蛰,沉声道,“不该肖想的人别乱碰,碰了他人盯上的宝贝,可没什么好下场。” 余启蛰轻弹了下被姬无道拍过衣襟,面无表情地道,“可惜这句忠告余某用不上,姬将军说笑了,余某从不染指他人之物。” 薛轻裳又气又恼,冷冷的瞪了姬无道一眼,“姬将军你可是吃醉了酒?前面便是莲花池,我看你不如跳进去醒醒酒!在这说什么胡话?” 姬无道见真的将薛轻裳给惹恼火了,怕她去薛蓉面前告状,哼笑一声,“本将军不在这里碍眼便是,不过县主,贵妃娘娘庇护你多年,为你遮风挡雨,你也该好好想想你阿姐的处境,为她分忧了。” 薛轻裳拧眉,姬无道离开后,她抬眼看向余启蛰,心里有些羞惭,余启蛰早已拒绝了她,今儿这出算是无妄之灾了。 姬无道这人简直有病,薛轻裳想起他方才张口就要自己嫁给他,自大狂妄极了,不就是擒住了瓦剌四王子,那也是边关将士共同的功劳,携着这份功劳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余侍读,姬将军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薛轻裳开口赔不是,又解释道,“我方才在廊下透气,就被他给纠缠住了,急于脱身,才喊住了你……” 余启蛰淡淡道,“无妨,我尚有事,先告辞了。” 第九百四十八章 身受重伤 薛轻裳站在原地,看着余启蛰在转身离去的身影,眸中满是黯然,见水鸢竟跟着余启蛰要走,她微微挑眉,她记得方才这人是跟在明正帝身边伺候的,想到明正帝一贯荒唐,将宫女赏赐给无法人道的太监也是有过的。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薛轻裳出声对着水鸢道,“跟着余侍读做什么?” 水鸢身为女子,这片刻功夫已是瞧出面前这位昌乐县主似乎对恩人有意,她不敢给恩人惹什么麻烦,恭敬道,“回禀县主,圣上派奴婢出宫办事。” 薛轻裳松了一口气,见余启蛰并未驻足,目光也未曾停留在水鸢身上,她挥手示意水鸢走。 水鸢施了一礼,才朝余启蛰追去,她留着小心,没走在余启蛰身侧,跟在他身后留了一步的距离。 出了宫门,余启蛰并未带水鸢回永安巷,让六子将她安置在陆瑾的住处,以防来日杨家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他则去见了陆瑾找到的那些苦主,悄无声息的将杨旭这些年借大理寺少卿刑讯文案之便,侵夺他人财产、收受贿咯、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等桩桩件件罪行的证据一一收集完整,只等打杨旭一个措手不及。 是夜,陆瑾直奔余启蛰房里,叫醒了余启蛰。 “出事了,你让我去盯着崔慕白和卫黎初,今夜他们趁着宫里办宴,去了梅园念劬塔劫人,惊动了东厂的人,卫黎初身受重伤,我将他给救下了。” 余启蛰起身穿衣,“他人现在在哪?” 陆瑾道:“在城南脂香街,那处鱼龙混杂,好躲人,我不敢去请大夫,怕被东厂搜查到。” “我跟你去看看。”余启蛰系好衣襟,吩咐宋年收拾了些外伤用到的药,驾车去了南城。 虽是夜半,但脂香街这等下九流云集的地方巷子里仍有人出入,身上皆携着酒臭和脂粉味道。 “这里是暗娼门子。”站在一座破败的小院,陆瑾道,“娼家是个寡妇,名唤红姐,以前锦衣卫办过她的案子,我帮过她。” 陆瑾的言下之意,这人信得过,才将卫黎初安置到这个地方。 余启蛰颔首。 陆瑾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道女声:“谁啊?” “我。”陆瑾贴着门缝道。 院门被从里面拉开,红姐道:“你可算回来了,那人一直流血,我给他用了些家里的药,但是止不住血,我瞧着人都快不行了。” 陆瑾闻声,匆匆带着余启蛰就往屋内行去。 床上的卫黎初脸色惨败,已经昏死过去,腰腹和肩头全都被鲜血染红了。 余启蛰上前给卫黎初把脉,心神稍定,卫黎初只是失血过多,并无性命之忧。 陆瑾见他把脉,这才突然想起余启蛰祖父便是行医的,他自小就熟识多种草药,难怪方才听说卫黎初深受重伤,就吩咐宋年收拾药材。 余启蛰撕开了卫黎初伤处的布料,将带来的金创药涂在伤口处,原本汩汩往外的血渐渐凝滞。 “这伤药当真好用!”一旁的红姐瞧见了,咂舌道。 她这里是暗娼门子,上门的客人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自然少不了受些小伤,所以家里一直备着跌打损伤的药,但效果跟这人手里的完全不能相比。 余启蛰摩擦了下手中的生肌膏,他那里的药都是余娇配的,她配置的药自然都是顶顶好的。 给卫黎初涂好生肌膏,余启蛰又将带来的药材挑拣了几味,递给红姐,“劳烦煮一碗汤药。” 红姐忙接过药材,道:“不妨事,我这就去。” 余启蛰洗干净手上的血迹,道:“水鸢我安置在你那了,等卫黎初醒了,送他回刘家,这几日你注意着些水鸢的安全,杨从文盯上她了,若是知道她被我带出了宫,应会想法子杀人灭口。” “好。”陆瑾应下,又问道:“卫黎初怎么办?” 余启蛰拿出帕子擦拭手指,“等他醒了,我有话要问,问完后让他回刘家养伤,刘府比别处都安全。” 陆瑾没直接送卫黎初回刘家,是怕刘裕问起,不知要如何解释,他点头道,“今夜是崔慕白带人引开了东厂的人,随后卫黎初闯了念劬塔,念劬塔里有个哑仆,武功奇高,我生生受了他一掌,才侥幸将人救走,看来那塔里还真是关了什么人,不然怎会有这样的高人镇守。” “等他醒了,问问便知道了。”余启蛰找了把椅子坐下。 陆瑾撩开胸口的衣襟,“师弟,你也帮我看看我这伤!” 余启蛰抬眼一看,就见陆瑾胸前青紫一片,掌印清晰,可见下手之人内力深厚。 “可受了内伤?”余启蛰抬手给陆瑾把脉,“气血凝滞,不过并未伤到心脉,明日去药店抓几副治内伤的药,胸口的淤血要揉散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床上的卫黎初悠悠转醒。 第九百四十九章 窥视天机 “醒了?”余启蛰淡声道,“你和崔慕白闯念劬塔要劫什么人?” 卫黎初咳出堵在喉间的血沫,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看了眼房内情形,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余启蛰身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是你们救了我?” 陆瑾倒了杯热水,送到卫黎初唇边,喂他喝了些。 卫黎初闭了闭眼,他这次硬闯念劬塔,倒不是没有收获,虽没救出师父,但总算是见到了人,一想到师父被程英折磨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卫黎初胸腔就气血翻涌的厉害。 这次惊动了东厂的人,他再想去救师父,东厂只怕会设下天罗地网。 “是我师父。”卫黎初慢慢出声道,“他已被程英囚禁数年,我近日才得到消息,师父被程英幽禁在念劬塔塔底。” 余启蛰发问:“你师父是谁?” 卫黎初睁开眼,望着屋顶,没有隐瞒:“张道陵,你们应当没有听过他。” 余启蛰眸光却微微一动,原来传言张道陵从宫里不辞而别,消失的无影无踪,竟是被程英囚禁了。 他原本就打算从卫黎初这里打听下张道陵和太虚,没想到张道陵竟是卫黎初的师父,这般算来太虚应是卫黎初的师叔了,这三人不愧是出身同门,皆精通炼丹术。 余启蛰:“程英为何要囚禁你师父?” 卫黎初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茫然:“我也不知,当年师父从平凉府进京,走的时候说是窥到了天机,太晏大厦将倾,昏君当道,奸佞祸国,将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说要拨乱反正,进京是他该走的道。” “那时我年纪还小,只听说师父进了皇宫给圣上炼丹,再后来便没了音信,只给我传了一封书信,要我卜出天象异变,荧惑星现,方能出平凉府寻他。”卫黎初又就着陆瑾的手喝了杯水:“只是我等不及,这么多年师父下落不明,焉知他还在不在人世,年初卜出宸星光芒大熠,就进了京,明察暗访许久后,才窥得一丝痕迹,师父先是被程英带去了怀柔和青州等地,最后一次出现的痕迹是在青州敕乐山的法华寺,那里有师父布置下的阵法。再后来程英就着人修建了京郊梅园,那之后我师父的痕迹便再也查不到了。” 是以卫黎初才怀疑梅园里暗藏玄机,他几次出入梅园,院内假山顽石,湖流桥廊与五行八卦相似,卫黎初解构后,阵法指向是念劬塔这座死塔,他怀疑这是师父为他留下的线索,后来夜潜入塔,果然里面暗藏玄机,不光有东厂的人出现,还有一个武功奇高的守塔人。 听了卫黎初的话,余启蛰心中一惊,他与陆瑾对视一眼,陆瑾眼中同样难掩惊讶之色,陆瑾自幼就被慧觉大师收养,他在法华寺长大,可从未见过程英。 程英那样容貌俊美,行事阴邪的人,但凡见过,必然印象深刻。 余启蛰自出生就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宋氏更是常带他去法华寺上香拜佛,慧觉大师精通医术,后来收下余启蛰做外门弟子,余启蛰每月都会去往法华寺,更是在寺内小住过,他也不曾对张道陵和程英这两人有过任何印象。 若陆瑾心大,见过忘了也就罢了,但余启蛰自小就心性沉稳,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也全无印象,那只能说明他们从未在法华寺见过程英和张道陵,亦或者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张脸。 余启蛰又想到了程英腕上的那串乌沉木佛珠,他之所以特别留意,还在陆瑾面前提起,是因他嗅到了那乌沉木的味道,不仅仅是檀木香气,还有寺庙的香烛之味,那需得是在佛前供奉多年,才能浸染上的佛门香火味。 慧觉大师常年戴着的那串乌沉木佛珠就是这种气味。 第九百五十章 慧觉大师 思及此,余启蛰眸光晦暗,若程英真与慧觉大师有什么关联,那他与陆瑾这么多年不过是他人逗乐的玩意儿,被人戏耍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在这时,红姐端了药送进来,陆瑾接过让卫黎初喝了:“东厂的人应在四处找你,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回刘府比较安全。” 卫黎初受伤太重,此刻根本下不了床,他道:“等天亮我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不过你怎么会在梅园?” 陆瑾看了眼余启蛰,见余启蛰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便挠了挠头道:“刚好路过。” 卫黎初自是不信的,谁闲来无事深更半夜会跑到京郊去,不过陆瑾救了他一命,这份恩情他还是心领的,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你与崔慕白走得近,他的事你知道多少?”余启蛰忽然开口问道。 卫黎初看向他:“这得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事。” 余启蛰淡淡道:“看来你也知道他与朱悱的龌龊事。” 卫黎初神情微变,惊讶于余启蛰竟然也知道…… 崔慕白为他引走了东厂阉狗,如今尚且不知有没有暴露,卫黎初禁不住替他解释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并非是你想的这么龌龊,他出身书香世家,门风清正,又娶了大表姐为妻,本该是过着神仙眷侣的快活日子,若非朱悱强逼,哪里会自甘堕落,若说这世上谁最想要朱悱的命,崔慕白首当其冲。” 余启蛰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无意了解崔慕白有什么样的苦衷,只要知道崔慕白并非忠于朱悱就足够了。 崔慕白也想要朱悱的命,那就太好不过了。 “崔慕白时日无多,你告诉他,若想要朱悱的命,就来找我。”余启蛰站起身,丢下这句话,对陆瑾道,“你和六子送他回刘家,我天亮还要去刑部,先走一步。” “师弟,那你怎么回去?”陆瑾关心道,“还是让六子送你,我让红姐帮忙找一辆马车来。” 余启蛰轻晒,“我走回去,脂香街人多眼杂,别折腾了。” 东边天空已冒出鱼肚白,眼看着就要天亮了,余启蛰掠身而起,运起内力,身姿翩然如燕,眨眼间已是不见踪迹。 陆瑾一拍脑门,他总忘记师弟如今的身子骨已经好了,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不是从前那个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了。 床榻上的卫黎初有些吃惊:“余侍读竟也是习武之人?怎么生的一副文弱模样?我只当他才华斐然,半分都瞧不出他还会武功。” 陆瑾一笑,颇有些自豪,“我师弟他是文武全才,只是早几年生了一场病,失了内力,也不能再动武,如今身子好了,才重新拣了起来。” 卫黎初看了眼陆瑾,有些羡慕他的身手,若是他有陆瑾武功之高,今夜说不得就能将师父给救出来了,如今打草惊蛇,再想去救师父,只怕会更难。 “你和余启蛰是同门?” 陆瑾颔首,他不无隐瞒地道,“我们师父 便是敕乐山法华寺的慧觉大师。” 卫黎初顿时坐直了身子,扯得伤口一痛,“你说你师父是法华寺的僧人?” 陆瑾方才听卫黎初说程英和张道陵曾去过法华寺虽惊讶,但哪里会想到慧觉大师的身上,因而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就是在法华寺长大的,你不用激动,我压根就没在寺里见过你师父和程英。” 卫黎初有些失望,可他明明查到程英在法华寺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前几年的时候,几乎每年程英都会出宫去法华寺小住,虽然是称病外出就医,但实则是去了青州法华寺。 “你们寺庙就没什么古怪的地方?”卫黎初若非是已经找到了师父张道陵的下落,不然就会亲赴法华寺去瞧瞧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寺庙,怎会使得程英一而再再而三的前往。 陆瑾还真仔细想了想,他摇头道:“我们法华寺能有什么古怪的,我师父佛法精湛,心怀天下苍生,教导我和余启蛰要为万民开太平,我们法华寺的僧人绝不可能与程英那奸宦同流合污。” 卫黎初有些失望,见窗外已是大亮,下床道:“劳烦你送我回府里。” 陆瑾帮他套上鞋袜,在柜上的水盂里留下几枚银子,才扶着卫黎初往外走,出了屋门,红姐听到动静,从偏房走出来:“怎么这就走了?” “这里不算安全,不给你添麻烦了。”陆瑾道,“昨夜多谢你收留。” 第九百五十一章 冲冠一怒 红姐听了,说道:“跟我客气什么,我这几日都打算闭门谢客了,你们若是没什么地方躲,还是留在我这里,虽然我这处腌臜了些,但还算隐蔽。” “他有地方去,你昨晚一夜没合眼,我们走了便去歇着吧。”陆瑾说完,又问红姐要了一顶斗笠,让卫黎初戴上,才搀扶着他出了院门。 在胡同里找到六子,上马车后,陆瑾吩咐六子去刘府。 “我家公子呢?”六子没瞧见余启蛰,不禁出声问道。 陆瑾道:“他先回去了。” 六子这才扬鞭赶车,出了巷子。 卫黎初道:“余启蛰这赶车的小厮倒还挺忠心。” “那是,我师弟调教出来的人,自然得是忠心耿耿。”陆瑾一脸自得道。 卫黎初一笑,倒是有些羡慕余启蛰能陆瑾这么个师兄,在他嘴里,余启蛰样样都是好的。 “余启蛰为何要派你监视我?” 卫黎初突然发问,陆瑾有些猝不及防,他下意识的就道,“谁监视你了?我是盯着崔慕白……” 卫黎初登时乐了,他看得出陆瑾是个性子粗矿的,没什么弯弯绕绕,不像余启蛰那般心思深沉,这才一试。 “他叫你盯着崔慕白做什么?”卫黎初接着问道。 陆瑾也是有师父的人,卫黎初为了救自己师父愿意以身涉险,这让陆瑾对卫黎初倒有几分好感,便没计较卫黎初故意诈他。 他想了想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师弟就是觉得崔慕白这人行为古怪,又与太子走得近,想叫我盯着他,看看能不能寻出太子的破绽。” 卫黎初有些好奇,“余启蛰为何要跟朱悱过不去?他不是刚入朝为官,怎么就敢寻太子的麻烦,朱悱得罪他了?” 陆瑾提起朱悱颇觉得有些不齿,“他没得罪我师弟,不过比得罪了我师弟还要严重!余三姑娘也就是你三表妹,朱悱趁她去宫里给薛贵妃看诊的时候,使腌臜手段想要算计余三姑娘,这事儿你应当不知道。” 卫黎初:…… 他知道,他还知道这事儿还有崔慕白的手笔,朱悱是被崔慕白给撺掇的。 程英收余娇做义女,又待她与寻常人多了那么一份不同,被崔慕白瞧在眼里,便多出了几分心思,明面上是献计帮朱悱拉拢程英,实则是想要利用此事使朱悱得罪程英,借程英之手,狠狠打压朱悱。 知道这出事后,卫黎初还曾警告过崔慕白。 “我师弟一向将余姑娘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哪里能容得下这个!”陆瑾冷哼一声,“你且看着吧,跟着朱悱一道算计余姑娘的还有杨从文,他们杨家就要倒大霉了!” 卫黎初还真没想到似余启蛰那样少年老成、心思复杂之人,还能因为这样的事冲冠一怒,就要动手对付当朝太子。 他这人心思惯是灵活,笑得有几分暧昧,问道:“你师弟该不会是喜欢我三表妹吧?” 陆瑾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大咧咧的道:“我师弟和余姑娘不般配吗?” 卫黎初笑容变得无奈,这般配不般配的他说了也不算啊,不过为了迎合陆瑾,他还是道,“余侍读也算是人中龙凤,与三表妹自然是般配的,不过我听说他们一直兄妹相称,我三表妹可知你师弟心仪她?” “知道啊。”陆瑾平日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刘家的人,余启蛰因余娇黯然神伤他都看在眼里,早就想助一臂之力,便故意在卫黎初面前道:“我悄悄跟你说,我师弟和余姑娘原先在青州是成了亲的,我师弟的籍契旁妻氏就是余姑娘的名字,当初还是我帮着改的,他们俩是两情相悦。” “哪知道余姑娘回京后,刘家就不认这门亲事了,我师弟碍于余姑娘的名声也只字未提,只是余姑娘那位兄长忒不是个东西,竟对我师弟威逼利诱,甚至还派人去杀我师弟,不准我师弟再亲近余姑娘。”陆瑾愤愤道。 卫黎初此刻后悔不已,他方才就不该话太多…… “子期也是护妹心切,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卫黎初斟酌着道,心里却想着若是等日后刘子期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就凭陆瑾今日骂这几句,那可是要有杀身之祸的。 陆瑾不满道,“能有什么误会,他不过是觉得自个儿家世好,看不上我师弟出身贫寒罢了。” 卫黎初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子期不是这种人,我三表妹也是个极有主意的,她若真与你师弟两情相悦,子期就算有心棒打鸳鸯,也未必能拗得过三表妹。” 第九百五十二章 已经身故 陆瑾听了这话还觉得舒心一些,“我师弟也就出身差了些,但是再给我师弟十年,他必不会屈人之下,也不会薄待了余姑娘。” 卫黎初讪笑,心里想的却是情情爱爱果真是大麻烦,还是做个道士不沾情爱来的清静。 “你先前说杨家要倒大霉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瑾却是不肯说了,撩开车帘对卫黎初道:“刘府到了,我就不送你下车了,免得叫人瞧见。” 卫黎初腰腹刀伤其实很严重,这一路上虽都在与陆瑾插科打诨,但也在暗自忍耐,下了马车后,他叫了门房过来扶自己,往人身上一靠,就闭上了眼。 刘府门房出来的时候,陆瑾已经叫六子调转马头,离开了。 - 东厂,一个番役匆匆走进来,恭敬道,“少丞,人没抓到,不过引走丙一他们的是太子的人,是崔家二少” 夏宁皱眉:“增加人手,务必将念劬塔给我守死了,再有疏忽,叫丙一提头来见。” 番役脸色一凛:“是。”退下了。 夏宁叫了丁字组的人进来,“去给我盯紧太子,查查他欲救张道陵究竟是为何。” 丁一领命退下。 夏宁揉了揉眉心,督公不过才离开两日就出了这样的纰漏,好在张道陵没被救走,否则他如何跟督公交待。 饶是无事,夏宁也不敢疏忽,修书一封去了鸽舍,立刻将消息送往咸阳。 咸阳驿站,程英正斜倚在矮榻上看话本,梁无双跪坐在地上剥着莲子,程英时不时吃上一颗,莲子芯苦,但程英恍若没有味觉一般,不叫人剃掉莲心。 正看到有趣处,听到窗外翅膀的扑簌声,程英将那一页折了起来,一抬手,窗外的信鸽就落在了他冷白的腕骨上,程英取下鸽腿上的圆筒,拿出字条,看了眼,就将字条丢在了一旁的香炉里。 朱悱想要救张道陵?程英不觉得他有这个胆子,就算朱悱想要用张道陵做些什么,但明知张道陵是被他囚禁,朱悱绝不敢打他手里人的主意。 程英丢下手里的话本,已然失去兴趣,眸光落在梁无双脸上,程英有片刻失神,这么相像的一张脸,为何不是娇娇?他留着梁无双其实终究还是不肯死心,囚禁张道陵数年,没直接要了他的命也是这个缘故,万一呢? 万一当年张道陵的法子是能奏效的,娇娇也来到这个朝代了…… 程英不敢深想,只要这个想法冒出头,他就无法压制自己迫切的渴念,这种急切渴求的暗欲,会让他瞬间陷入癫狂。 在理智近乎快要失去之前,程英阴沉着脸,对梁无双道,“滚!” 梁无双浑身一颤,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将莲子放好,乖觉起身退下,她如今不敢再自作聪明不知死活,程英对她已愈发不假辞色,也很少再因这张脸而怜惜她了。 在梁无双走后,程英生生捏碎了一盏琉璃杯,破碎而又尖锐的琉璃扎进血肉里,程英才觉得心里不断叫嚣的渴念消减了一些,他失神地躺在榻上,嗓音沙哑仿佛泣血一般,从喉中碾磨而出两个字:“娇娇……” 当年他就不该一直克己守礼,总觉得娇娇还小,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何物,他早该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已经很多年了,一直在等着她长大,不甘心只做她师哥。 哪里会想到,后来竟是天各一方,生死离别。 程英知道自己病了,来到太晏睁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疯魔了,这算什么活着?一个没有娇娇的世界,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再也没有人叫他一声傅川。 再也没有人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了。 再也没有人躲在他身后抱怨:“师哥,爷爷又逼我解剖兔子了!” …… 刚来到太晏的那几年,程英总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无数个夜晚他都幻想着一觉睡醒睁开眼就会回去了,就能见到娇娇了。 可这个梦醒不过来,他求死过,濒死后,也没能回去。 后来是张道陵找到他,一语道破他是异世而来的亡魂,也是他告诉程英,求死没什么用,他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更是卜算出娇娇在另一个世界已经身故,魂归地府。 张道陵告诉程英,他有法子引余娇的魂魄来太晏,但要程英护太晏百姓安稳度日。 明正帝杀了先太子好不容易才坐上皇位,成为皇帝后,再无人能压制他,拘束他,行事便没了顾忌,他眼里根本没有黎民百姓,只耽于享乐,手握皇权,早有顺其者昌,逆其者亡的昏君之相。 若非程英暗中把持朝政,太晏百姓早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第九百五十三章 大梦一场 早几年借着帮明正帝肃清先太子党羽,程英暗中也杀了很多为非作歹的奸臣,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忠臣。 但诸如刘裕申添这样的能臣还能活到今日,虽有他们行事谨慎知分寸进退的缘故,但也是因为程英从未想过他们下手。 几年前,离约定的期限到了,但娇娇的灵魂始终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程英终于明白过来,他被张道陵给骗了,一怒之下,就将张道陵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念劬塔塔底,让他饱受折磨。 始终没有要张道陵的命,是因程英不死心。 人有的时候就要靠着那么一点儿念想才能活下去,哪怕明知道是痴念。 当初在法华寺见到梁无双画像的那一刻,他还以为……那是娇娇!以为自己苦等数年,痴念成真,张道陵的法阵起了效果,迫不及待就回了京。 只终究还是一场空,梁无双只是长了一张和娇娇相像的脸,却根本不是她。 程英愿意养着她,一来是因为这张脸,二来便是他那疯魔的痴念,万一有一日,娇娇灵魂穿到梁无双身上呢! 程英厌恶极了这世上的一切,不管是人和物,这么些年他活的不人不鬼,就是想等娇娇到来。 他收藏了一箱笼又一箱笼的绫罗绸缎,还有好看的裙裳钗饰品,胭脂水粉,都是为娇娇准备的,若有一日,娇娇真的到来了,那么他会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奉到她面前,任她挑选,要让她过的快乐,给她想要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走后娇娇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活在世上有没有吃苦头,也不知道自己以那样的方式在她眼前死去,会不会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只要一想到这些,程英就狂躁的想要杀人,若无那场医闹,他该是在原来的世界陪着娇娇度过漫长的一生,看钟晨暮鼓,赏人间岁月。 凭什么他的美好人生,就因一个求医的败类充满遗憾,世人皆可恨,他与娇娇学医救人,不仅没有善报,却落得天各一方死生不复相见的下场。 所以程英恨世人,世人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死活,没一个好东西。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毁灭这个世界,拉着所有人陪葬,一了百了,这样下了地府,说不得就能见到娇娇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极端而又阴暗的念头,程英‘桀桀’的笑了起来,癫狂的笑容背后却是灼心的煎熬。 他眼神冷漠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掌心的血迹,将染血的碎琉璃扔在了地上,随意在掌心缠绕了一圈纱布,他在放在角落的琵琶旁坐下,抱起琵琶随意拨弄了几个弦,一曲霓裳羽衣倾泻而出。 若是余娇在此,只肖一听,就会认出这曲音来。 程英一连弹了半日,翻涌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招来信鸽给夏宁传回了消息,让他务必抓住救张道陵之人。 随手将信鸽丢出窗外,程英去了太和殿的选址菩提山,咸阳本地征来做工的百姓正忙得热火朝天,被程英任命主管工期的管事是咸阳知府,此人带着咸阳知府衙门的人身着短衫也在这里挖地刨泥,生怕三个月之后太和殿竣工不成,届时项上人头不保。 看见程英过来,咸阳知府侯均生赶紧过来拜见,“督公,您来了。” 程英淡淡应了一声,“忙你的去。” 侯均生点头哈腰的离去了,又使唤小厮去给程英撑伞遮阳,叫人沏茶送到搭的草棚子里。 知道程英喜洁,沏茶那人特意将茶盏都用热水烫了一遍,擦拭得干干净净,但是程英并未碰茶,挥退撑伞的人,独身上了菩提山。 菩提山的半山腰有几间竹屋,从外面看上去不甚起眼。 程英为太和殿选址时,第一次上菩提山,就发现这里与前世老师住的那座小山很是相似,于是就绘出记忆中的三间竹屋,叫人依照图纸分毫不差的重建出来。 竹屋里的陈设极为现代化,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程英费尽心思弄来的,有叫匠人耗时半年才浇筑出来的水银镜;有琉璃灯,虽然不能通电;还有极具现代化的衣柜床和沙发。 这里是程英为自己造的一个小世界,容纳着他的过往和渴求的一切。 左手第一间竹屋,里面的陈设一眼看去,就知是女孩子住的。 程英在这间竹屋里呆的时间最长,他期待着某个清晨,属于这个房间的主人会推开窗,伸个懒腰,对他展颜一笑,喊出‘师哥’。 最是厌恶灰尘和脏污的程英用指腹抹了抹桌凳上的灰尘,掏出帕子亲手将这个房间打扫干净,从衣柜里抱出被褥和一只他亲手缝制的娃娃,仰躺在了床榻上,抱着那只娃娃,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走在秦岭山上,娇娇跟她撒娇闹着要他背她下山,他蹲下身,娇娇趴在了他的背上,凑到他的耳边笑着问他,“师哥,我重不重啊?” “小懒猪,你重了。”他唇角翘着。 娇娇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力道并不重,跟挠痒痒似的。 他笑了下,背着娇娇往山下走,娇娇伏在他背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从讲老师的坏话到背医书,梦中下山的路很长很长,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他可以背着娇娇一直走下去,走到树叶青了又黄,走到枝头蝉鸣变成落雪,走到时光的尽头。 第九百五十四章 又爱又敬 “老爷,您还在这钓鱼呢?三弟妹他们到凉州地界了。”霍桂芝带着丫鬟翻身下马匆匆找到无尽河边钓鱼的刘家大爷,“二弟差人送了信,老爷您还不快带人去迎一迎,听说安南侯府的小侯爷也随行一同来的。” 刘家大爷刘述赶忙丢下手里的鱼竿,叫小厮给他拿外袍过来,一边穿衣一边与刘大夫人霍桂芝道,“不是说还得几日吗?怎的已经到了凉州地界,快快快,给我拿鞋。” 小厮赶紧又去拿了鞋袜来,刘述手忙脚乱的穿着,差点被衣摆给绊倒。 大夫人掩着嘴偷笑,“别急了,霍儿和他三个姐姐已经骑马去了。” 刘述闻言立刻停了下来,抓身又要去拿鱼钩,大夫人气的瞪了他一眼,“您还要接着钓啊?” “无尽河的银骨鳕鱼味道最是鲜美,既然霍儿姐弟已经去接三弟妹他们,那我就多钓几尾,好招待三弟妹。”刘述说着已经老神在在的又拿起了鱼竿。 大夫人气绝,她家老爷什么都好,就是痴迷垂钓,只差没住在这无尽河边了。 “银骨鳕鱼差下人去采买就是了,听说三弟妹这趟还带了韬哥儿过来,您还是快回府准备准备,那孩子一直没上家谱,你说三弟妹带他过来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大夫人夺走刘述手里的鱼竿,说起了正经事。 刘述颠了颠鱼篓子,很是满意,叫一旁的小厮把鱼篓拿走,才跟大夫人道,“这是三弟妹的一块心病,到底韬哥儿才是她的亲生子,是我们刘家亏欠了她,韬哥儿本就是咱们刘家的子孙,便是三弟妹不提,族谱上也该有韬哥儿的名字,这事儿我跟三弟提过,三弟尚有顾虑,如今形势不明,万一子期的身份暴露,三弟恐牵连了我们,说是再等上几年。” 霍夫人轻叹一声,同为女人,将心比心,若是刘家大爷干出三弟刘裕那样的事儿,她恐怕得疯,因而霍夫人很是有几分怜惜孟江梅这个三弟妹。 “二弟信中还说黎初留在京城没回来,那小子原先怎么赶都赶不出平凉府,这趟出去倒是野了,留在外面不愿着家,三妹昨日还打发了下人过来问呢,要是知道黎初这趟没回来,少不得又得担心。”霍夫人眼尖,瞧见一只银骨鳕鱼游到河边,动作隐秘地拔出袖箭,快如闪电,急如迅风,重重一掷,就将那银骨鳕鱼定死在岸边。 “那小子一贯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管他作甚!”刘述咕哝了这么一句,瞅着被定的死死的银骨鳕鱼大喜,手忙脚乱的将鱼捞了起来,赞叹道,“还是夫人厉害!” 霍夫人是军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就会舞枪弄棒,一手霍家枪法更是耍得虎虎生威,叫刘述这个文人丈夫又爱又敬。 见丈夫的心思又跑到那鳕鱼的身上,霍夫人在他脑门上重重点了几下,“嫁给你们刘家人还真是不省心!”她拍了拍衣裙,揪着丈夫的衣带,“赶紧家去。” 刘述被拽着离开了河边,跟霍夫人上了同一匹马,他骑术不精,霍夫人拽着缰绳一皱眉,伸手拍了下腰间紧紧箍着的手,道:“松点!这般怕死,还不好好学马术,整日就知道舞文弄墨,赶明你要是瘫在床上了,我可不伺候!” 刘述假意松了松手,马儿跑起来那刻就又紧紧的抱住了霍夫人的腰,喊道,“你慢点,我怕……” “出息!”霍夫人嘴上这么说,还是拽了拽辔绳,身下的马慢了下来。 刘述嘿嘿一笑,将下巴搭在了自家夫人的肩上,慢悠悠的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也不舍得叫你伺候,形销骨立哪舍得让夫人厌我烦我。” 霍夫人动作一滞,旋即回过神来,用手肘狠狠怼了刘述一下,“呸!胡说什么呢!文人的嘴最是惹人厌!” 刘述知道自家夫人最是嘴硬心软,他揉了揉胸口,得意一笑,“我就知道夫人舍不得。” 霍夫人气的扬鞭,胯下白驹疾跑起来,刘述吓得又赶紧扒住自家夫人,扯着嗓子喊道,“哎哎,我的老腰啊……” 霍夫人解了气,扯唇一笑,在马脖上抚了抚,没有再闹。 “夫人,家里的事我从未瞒过你,三弟所行之事险之又险,若真有一日,我刘家满门获罪,你就带着霍儿回霍家堡去吧。”刘述搂着霍夫人,安静而又温和的说,“放妻书在书房的画缸里,三弟妹这趟过来,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三弟说子期已经去了岭南,接掌岭南的兵权了。” 马儿低头在啃草皮,霍桂芝掌心抚着马头上的鬃毛,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那封放妻书,她五年前就瞧见了。 第九百五十五章 救命之恩 五年前看到放妻书的时候,霍桂芝就知道自家老爷的意思,凡事总要做万全的准备,这样才不至于事到临头慌不择路。 谁都不希望有那一日,但若真有那一日,她当然愿意陪丈夫一起赴死。 只是她不仅是刘述之妻,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若是放在年轻时候,她定会撕烂那封放妻书,揪着刘述的耳朵打骂他。 但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再隐痛,也知刘述所做才是正确之事,他们夫妇二人总要有一人活着,活着才能护着子女。 “好。”霍桂芝答应道。 刘述笑了笑,靠在霍桂芝的背上,府里下人和外头的人总是笑他畏妻,殊不知他刘述此生能娶霍家女生儿育女,三餐四时,笑闹度日此生已足矣。 凉州到平凉府还要一日的路程,刘述和霍夫人回到家,又叫丫鬟小厮将孟江梅她们的住处给打扫了一遍,往房里送了许多物件。 到了晚间,刘霍一人骑马回来报信,“阿母,阿父!” 刘霍翻身下马,就疾步往院里走。 霍桂芝和刘述坐在正堂里,见刘霍急吼吼的叫人,还以为孟江梅她们已经到了,两人赶忙起身迎了出来,出来却瞧见只有刘霍一人。 霍桂芝问道,“你三伯母她们呢?” 刘霍顾不得喝口水,就竹简倒豆子一般,“我和堂姊阿姐她们快马到了凉州城,接到了三伯母和二伯他们,三伯母家的小堂妹救了个重伤的人,那人伤势过重,无法赶路,三伯母他们可能还要在凉州城逗留几日,等那人伤势好一些,才能启程,堂姊和阿姐她们留下了,让我先回来报信。” 霍桂芝倒了杯水,递给儿子,“原先就听说你小堂妹有着一手好医术,咱们家的姑娘倒是个顶个的出息。” 刘霍喝了水,笑着说,“小堂妹医术的确了得,被她救下那人肠子都流出来了,小堂妹将肠子给他塞回肚子里,缝上针线,居然就这么将人给救活了,也是雪原人命硬。” “你说被你小堂妹救的那人是雪原人?”霍桂芝与刘述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 极北冰原有两大部落,阿史那族和阿尔泰锡伯族。 阿史那氏族信奉雪原神,喜居雪域,太晏常以雪原人称之。 而阿尔泰锡伯族则信奉雪狼神,性情残暴,生性好战,常滋扰边境百姓,他们不喜冰原苦寒,故而一直对太晏这块沃土虎视眈眈。 凉州与雪域交界占地甚广,忠勇侯镇守凉州,交战的敌人主要是雪域狼族阿尔泰锡伯族。 “我看过那人身上的刺青,应是信奉雪原神的阿史那氏族无疑。”刘霍明白母亲的担心,忙压低声音说道,“那人是肖宁将军护送来的,身份应当没什么可疑的。” 阿尔泰狼族人常进犯边境,霍夫人年幼时候,霍家堡就曾被狼族的铁蹄践踏,因而对阿尔泰狼族人恨得厉害。 阿史那氏族雪原人则擅养马,又身居雪域与世无争,能寻到许多雪域里独有的好药材,因而雪原人也会与太晏人交易,互换物品,凉州城并不禁止雪原人出入。 听到是肖宁将军带来的人,霍夫人肉眼可见的放下心来。 凉州城客栈里,余娇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净手上的血污,外面就有人敲门,蒹葭去开门,不一会儿端了一碗羊奶回来。 她笑着说,“是顾小侯爷送来的,说是怕姑娘晚间没胃口,喝点羊奶暖暖胃,这羊奶是雪域高山羊产的,不腥,里头加了糖,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余娇闻着奶香味,倒也有些怀念,她饮了一口,的确没有腥味,慢慢啜饮着喝完了。 待她喝完,蒹葭才说道,“肖宁将军在小侯爷房里等您,说是有事相谈。” “你怎不早说?”余娇搁下碗起身。 蒹葭笑说,“顾小侯爷让奴婢等您喝完这碗羊奶再传话。” 余娇去了顾韫房间,肖宁和顾韫都坐在桌边,似正在商议什么事,见余娇进来,肖宁就道,“都道大恩不言谢,但我肖宁欠了余姑娘两次。” 余娇在桌旁坐下,“肖将军客气了。”原先在青州时,她与刘子期尚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与顾韫更是针锋相对,现在想来,倒是有些令人发笑,谁能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顾韫是准备要杀她灭口的。 顾韫显然也想到了青州杨府初见时的情景,一时颇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生硬的转移话题道,“肖将军说你救下那人是雪原族的族长。” 第九百五十六章 倒卖军械 “雪原人?”余娇治伤的那人高鼻阔目,的确与太晏人长得不太相像,且那人身上覆满刺青,像是外族人。 顾韫为余娇解释了阿史那氏族雪原人和阿尔泰狼族人的区别。 余娇疑惑道,“肖将军怎么会与雪原人的族长相识?” “说来话长,我也是受忠勇侯所托。”肖宁饮了口茶,讲述他回到大同后,姬无道严守宣府,想要找出他的踪迹,借此接管大同兵镇,但山西的兵马全都是肖宁一手带出来的,他想要藏匿起来,自然是如鱼得水,姬无道根本搜寻不到。 姬无道只好将主意打到军功上,早几年肖宁统领三大兵镇兵权的时候,瓦剌就被他打怕了,轻易不敢再进犯。 姬无道接掌宣府后,瓦剌才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敢大举进犯,只偷摸做些小动作试探,此次瓦剌四王子被姬无道生擒,宣府却并未发生动乱,肖宁听到消息叫人去查探过,瓦剌甚至连边城百姓都并未滋扰,但姬无道却凭空就抓住了瓦剌四王子。 而这位瓦剌四王子脱敏在瓦剌部并不受宠,脱脱可汗有八子,脱敏只女奴所生,在瓦剌部本就地位低下,就是个卑贱的奴隶。 肖宁直觉这其中必有异常,一番暗查,果然查出了些不寻常的眉目来。 趁着姬无道押送瓦剌四王子上京述职,肖宁命人绑了姬无道的贴身侍官,威逼利诱之下,竟审问出姬无道在与瓦剌人做军械生意。 明正帝为了打压安南侯府和忠勇侯府的兵权,从兵部拨向着两地的军械都是最劣等,只有去年刚刚崭露头角的姬无道尚未站稳脚跟,手中也无总兵兵符,明正帝应是觉得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那些上等的军械便全都被运往了宣府。 姬无道为了获利,不知如何与瓦剌的大王子脱欢暗中有了联络,两人勾结互相获利,流进瓦剌人手里的军械还有一批火铳。 余娇咂舌,姬无道这岂不是通敌叛国? 诸如肖宁和顾韫这样的军将世家,最痛恨的就是通敌卖国之人,两人提起姬无道都有些咬牙切齿,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和家国于不顾,简直枉为人臣。 肖宁被明正帝迫害至此,都不曾有过通敌叛国的念头,姬无道之流,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余娇想起历史上那些名将,将精忠报国四个字刻在背上,饶是青山埋忠骨,仍是一心抗敌卫国。 但哪个朝代都不缺姬无道这样真正的奸佞之辈,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手中并无他通敌的罪证,这趟来凉州也是为了与忠勇侯商议此事,好借调他手中的兵权,以防万一。”肖宁如今已是明正帝下诏捉拿的罪臣,他手中虽有虎符,但若以戴罪之身私自调兵,无异于谋反。 凉州与行军到大同只有四日路程,他日姬无道若真联手瓦剌欲对太晏图谋不轨,忠勇侯及时出兵,兴许能够挽回这其中的损失。 余娇记得忠勇侯是冯皇后的父亲,朱悱的外祖,而姬无道属于薛蓉派系,这样看来,忠勇侯应很愿意出兵扼制姬无道。 只是一国之将领通敌,倒卖军械,却无法通过君王将之制裁,只能靠这些真心为国之人私下筹谋,实在有些可悲。 纵观历史长河,这样的王朝是不会存在太久的。 “我去见忠勇侯的时候,正巧遇见冯铮带着雪原族的少族长长河从雪域归来,他那里的军医束手无策,我与顾韫通过信,知道你们就快要到凉州了,就带了他过来找你医治。” 第九百五十七章 戳破 “余姑娘,你此次救了长河,想要什么报酬?”肖宁好整以暇的问道。 余娇脑子空白了下,她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到有什么报酬可取。 “既然这人是雪原人的少族长,那应当十分富庶吧?” 肖宁笑道,“那是自然,雪原人手里有不少好东西,不过他们手里最值钱的东西是马。” 肖宁解释道,“雪原人的马不仅耐力足,高大勇猛,而且还通人性,横跨三四米的悬崖都不在话下,远非寻常战马能比,都是从雪域高原的野马群里训来的,狼族久久吞并不了雪原人的部落,虽有雪原人居住隐秘的缘故,但也是因为雪原人最擅御马训马之术,马群为他们增加了很多战斗力。” 余娇听了却是一笑,她可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肖宁极力推荐雪原人的马,无非是想要一批雪原人训出的马来装备士兵。 “这报酬对肖宁将军来说有用,但对我无用。”余娇直白道,“肖将军想要雪原人的马?” 肖宁笑了笑,他为人也直接,点头道,“是,若有雪原人的良驹,将士们的战力能再拔高一截。” “将军想要马也不是不可以。”余娇道,“只是拿什么来换?” 人是她救的,余娇不做赔本的买卖,肖宁想要雪原人的马来装备战士,这是好事,但她不能白白就将这报酬拱手让人,一分好处也不为自己讨要。 肖宁大笑,“余姑娘是爽快人,余姑娘想要肖某以什么来交换雪原人的战马,只要在我肖某能力之内,余姑娘只管开口。” 顾韫朝余娇使眼色,余娇看了他一眼,“有道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我就换肖将军帮我办一件事,来日我若有所求,再找肖将军兑现。” 肖宁爽朗一笑,爽快应下,大掌拍在顾韫背上,“你这小子少挤眉弄眼了,余姑娘比你聪明,这等日后才兑现的承诺最是难偿还了。” 顾韫跟着一乐,他方才着急给余娇使眼色,一来是因余娇尚不知道她和子期的身世,二来是怕余娇不知肖宁领军作战的本领来日必有大用,疏忽开口,反倒便宜了肖宁。 跟肖宁商定了由他开口跟雪原人少族长长河讨要马匹之事,余娇起身欲回房,肖宁却忽然叫住了她。 “我近来打听到一件事,有句话想问余姑娘。” 余娇看向他,“肖将军只管问。” 肖宁直视着余娇的眼睛问道,“你那一手剖腹缝针,神鬼莫测的医术可是跟程英学来的?” 顾韫心神一震,他暗恼肖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前几日他才刚将余娇给应付过去,此刻肖宁又旧事重提,他可不想再经受一次余娇的逼问。 余娇也有些惊讶,她原先只听柳三娘说她那个师父教她的是杀人害人的医术,从哑巴那里听说程应之事向顾韫求证后,她自然而然的认为以程英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怎会救人的医术?教给原身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医术,害人的下毒之术还差不多。 这会儿被肖宁这般问,余娇心跳有些躁动,程英若也会剖腹缝针的技艺,那他有没有可能跟自己一样,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但想到丑哥儿手里也有手术刀,却只是从乱葬岗捡来的,与她也并非是一个世界的人。 余娇一时间心又冷了下来,她颔首,“兴许是,这就要问顾小侯爷了。”余娇看向顾韫,目光清透,“顾小侯爷说不得知道一二。” 顾韫顿时脊背一僵,不敢与余娇对视,心里将肖宁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仍是不解气。 他支支吾吾道,“应该是吧……我也不大清楚,从未见过程英展露医术,只隐隐约约听说他会医。” 余娇瞅着顾韫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看来顾韫仍旧瞒着她不少事。 第九百五十八章 揭露 顾韫被余娇这个笑弄得汗毛直立,凳子上像是有刺在扎,简直想拔腿就跑。 “此话怎讲?”肖宁一头雾水,显然不知其中内情。 余娇似笑非笑道,“我生过一场病,不大记得从前的事,顾小侯爷倒是知道一些,肖将军想问我与程英有什么牵扯,这就得顾小侯爷来为你我解惑了,我心里也好奇的厉害,原来我这一手医术,竟是承袭于程督公,连我自个儿都有些惊奇呢!” 顾韫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不禁再次在心里埋怨刘子期,纸根本就包不住火,现在这烂摊子全都砸在他头上了,他真的好想去岭南杀敌。 顾韫沉默不语,肖宁倒是等不及了,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从冯铮处听来的,程英当年能在宫中崭露头角,便是因他曾施展剖腹技艺,让先皇一位姓宋的妃子顺利产下公主,救了她母女二人,先皇才提拔他在御前奉茶。” 余娇听到姓宋,想到祖母曾与她说过程英尚是小太监时的那段旧事,那位宋御史好心替程英主持过公道,多年后程英就护了那位宋御史的命,不知这位宋妃与那位宋御史是不是一家人。 顾韫抓了抓头发,气的瞪了肖宁一眼,这人真是会添乱。 不过他是真的没有见识过程英的医术,但当年刘子期被程英救下,再出现时已是另一副面孔,还丝毫看不出破绽,非是有鬼斧神工的神技,哪里能不靠易容之术,就将人给改头换脸。 在余娇和肖宁这两双眼睛的灼灼盯视下,顾韫有些自暴自弃的道,“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位宋妃是前朝宋御史之女,在先皇的后宫里很是不起眼,并不受宠。她生产时也没惊动什么人,只有个刚入太医院不久的太医去瞧了一眼,说是救不了,眼看着就要一尸两命,尚是小太监的程英突然站出来说他能救,宋妃身边的嬷嬷病急乱投医,就引了程英去救她家主子,后来宋妃母女平安的消息传到先皇耳朵里,先皇便召见了程英,将他提拔到御前做事,想来程英那人才不会好心救人性命,应是借着宋妃之事,在御前露脸晋升。” 还真与那位宋御史有瓜葛,余娇一时颇有些感慨,祖母当日说的颇有道理,人有善恶,但这善恶却不绝对,程英有杀人如麻凶恶狠辣的一面,但也能记下多年前别人帮他说了一回好话的恩情,加倍还上。 余娇不觉得程英出手救下宋妃母女性命,是为了在先皇面前露脸,好借此事晋升,顾韫也说了宋妃并不受宠,程英想在宫里大放异彩,大可去救先皇宠妃,或者是在先皇身体抱恙的时候出手,那绝对比救下宋妃来的划算。 余娇直觉程英出手保宋妃母女平安,是因宋御史回护之恩。 一时间,余娇倒不觉得程英有那么可怕了,这人也是有些有肉有感情的,并非真是由着性子生杀予夺,毫无人性可言。 又或许是因为知道程英也会剖腹缝针,这样共同的羁绊,让余娇无法控制的对他生出亲近之感来。此外,程英竟然真的会剖腹产,这让余娇激动得几乎有些坐不住,随即心里是更多的疑惑,若程英跟自己是一个世界来的,那他为何亲眼见到自己给兔子剖腹也不曾试探过她? 当初她见到李景手中的手术刀,还特意说了英文试探呢! 是了,程英收过原身为徒,他肯定是教过原来的孟余娇剖腹等外科手术,不然当初为何突然在她及笄宴上现身,又神来一笔的要她解剖兔子。 想通这些,余娇几乎按难不住的站起身,她此刻真想找到程英问一问,这太让她激动了。 见一向冷静自持的余娇竟然在屋中来回走动,神情波动剧烈,顾韫有些忐忑,还以为余娇恢复了记忆。 “余……余娇,你怎么了?” 余娇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此刻距离京城已是千里之遥,就算她再激动也要等到回京后,才能找程英问个清楚。 “程英是不是教授过我剖腹之技?” 顾韫犹豫道,“应该是吧,除了他……和你之外,没听说过有旁的人会剖腹。” 当初余娇给肖宁柳枝接骨,顾韫还是初次见这样的医术,叹为观止。 后来余娇的身世明了,刘子期又派人查出她曾在怀柔被程英带在身边养了几年,于是他们就默认余娇这手神鬼莫测的医术是得了程英的深传,虽不知道程英收余娇这个淮阳公主的遗孤为徒,又将医术真传给她,此举究竟是何意,但依照程英的性子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寻乐子。 第九百五十九章 自在之地 刘子期当年虽是被程英所救,但程英这人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推测,为刘子期改头换面后,程英就让刘裕将人给领了回去,之后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与刘子期再无任何交集。 他们揣摩不透程英的心思,后来索性就不揣摩了,只对程英敬而远之。 毕竟当年可是这人带领锦衣卫和东厂灭了淮阳公主府满门,他与子期和余娇二人实是有血海深仇! 只是这些顾韫都不能告诉余娇,余娇既然不记得这些痛苦事,那便不用背负这样的深仇大恨,可以过的开怀惬意,这是他和子期都乐意看到的。 来日,子期所谋之事若能成,大仇得报,届时余娇身份恢复,便是天下最尊贵的郡主,尊荣加身,谁也不能在欺她辱她! 所谋之事若败北,他与子期也早就另有安排,叫人护着余娇离京,从此隐姓埋名,找个偏远地方安稳度日。 “程英那奸宦,何至于要收乡下一个小丫头为徒?”肖宁满腹疑惑,虽知道余娇是刘次辅的私生女,可当初余娇就是个乡下的小丫头,程英不远千里在乡下,收个小丫头做徒弟是为何? 顾韫睨了肖宁一眼,头次嫌弃武将话多,他皱眉道,“这我哪里知道,谁能猜到程英的心思,那人惯常行事毫无章法。”说完,他就赶人,“你还不去看看那个雪原人什么时候醒?不然仔细你那些马可就要没了。” “我这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嘛……哎哎……”肖宁手中的茶盏被顾韫给夺了下来,推搡着给赶出了房门。 赶走肖宁,顾韫靠在门边,回身看向余娇,犹豫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救治那个雪原人也颇耗费精力,还是早些去歇息。” “赶我?”余娇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不妨一起说了,怎就非得要我一次次的追问。” 顾韫一哽,轻咳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真没什么瞒着你的了,除了你的身世,只是身世你需得去问子期。” 余娇放下茶盏,“好,有些事我迟早会知道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雪原少族长长河的伤势严重,昏迷了三日才醒转过来,这三日里刘黛三姐妹拉着刘瑶玉三姐妹常出门跑马,将凉州城给逛了个遍。 凉州大街小巷,常能见到姑娘家打马游街,还能瞧见妇人揪着自家相公的耳朵在大街上教训,围观的人群里全是笑闹之声,这里的女子要比京城自在上许多。 余娇在此地,觉得呼吸都变得自由起来,远处就是苍山积雪,云雾缭绕,刘黛说平凉府靠近边塞,过了无尽河就是玉泉雪山,那里积雪虽常年不化,但却有很多别处都寻不到的宝贝,千年雪莲这样的奇珍药材若是运气好,也能寻到。 三日后,长河醒来,虽已经能够进食,肖宁原是要带他直接去找忠勇侯冯铮,让冯铮的人送长河回雪域,但他一个粗人怕照料不好长河的伤势,将余娇好不容易救活的长河又给弄死了,便带上长河随刘家一行人一起动身先去平凉府。 第九百六十章 贿赂 盛京,杨府 杨旭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了杨从文的脑袋上,“你这没用的孽障,连个小贱蹄子都制服不了,竟将事闹到皇上跟前,我看你是生怕我们杨家过的太安稳!” 杨从文跪在地上不敢躲,脑门上立时起了个包,他缩了缩身子,“父亲,儿子只是一时失察,才叫那浪蹄子给偷跑了出去,儿子也不知圣上那日竟会携淑妃出宫,还刚好遇到了那浪蹄子,将人给带回了宫里去。” “父亲,如今责备大哥亦是于事无补,关键还是要找到水鸢如今身在何处。”杨旭的二儿子杨从志出声说情道。 杨从文立即回道,“儿子已经让太子殿下在宫中找了,水鸢那贱人如今已不在宫里,殿前内侍说是瞧见水鸢跟着余启蛰出宫了。” “皇上这是何意?”杨从志道,“莫非皇上根本不欲追究这件事?” 杨旭气极,斥道,“你懂什么?”骂完,却是皱眉深思,“那余启蛰短短时日,就从从六品编修擢升为五品侍读,深得皇上宠信,皇上若不打算过问这件事,将人带进宫不管不问便是,又何必安排余启蛰又带她出宫?” 杨从文脸上划过一抹狠辣之色,“儿子已经安排了人去余启蛰的住处查,只要水鸢那贱人露面,定将人给解决了。” 杨旭拧眉,站起身来,“不妥。”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叨道,“余启蛰出身寒门,虽是刘裕的学生,但他曲意媚上,为清流所不齿,这人既是个无风骨之人……”杨旭顿了顿,“那便好办了,你快去准备两张房契,三百两黄金,连夜去见余启蛰。” 杨从文连忙起身,当初就是余启蛰和夏宁强闯东宫,才害的他与太子所谋之事败北,以至于他被赶来的程英废成阉人。 想起这奇耻大辱,杨从文咬紧牙关,阻止道,“父亲三思,余启蛰一个刚入官场没多久的宵小之辈,哪里值得父亲这般去讨好。” 杨旭抬手给了杨从文一巴掌,骂道,“蠢货!你懂什么?若皇上真是要他去查此事,我杨家上上下下都难逃此劫!” 杨从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儿子晓得了,这就去库房支银子。” 杨从志有些不忍心,“大哥因刘裕之女算是与余启蛰结过怨,余启蛰若是存心为难大哥……父亲,不若还是我去吧?” 杨旭看了二儿子一眼,“你不行,你不曾入仕,懂得如何跟人周旋?”随即看向杨从文,皱眉催促道,“快去。” 饶是心里再不愿,杨从文还是去账房支了钱,又挑拣了京都内外城各一张宅契,命小厮驾车去了永安巷。 永安巷外的坊市此刻入夜正热闹,马车拐进永安巷后喧闹声渐渐远去,杨从文攥着手中的房契,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满腹憋屈下了马车。 他抬眼看了看门上的匾额,眸中闪过鄙夷之色,住在这样寒酸的地方,果然是寒门出身,他抬手示意小厮去敲门。 敲门声响了许久,才有一个婆子在门内问道,“谁啊?” 小厮看了眼杨从文,答道:“我家公子是杨少卿府上的,求见余侍读。” 宋婆子听了,打开门来,打量了眼杨从文,“实在对不住,我家老爷尚未放衙,公子还请回吧。” 杨从文透过门缝看了眼院内,见正堂的确未曾亮起烛火,只好道,“不妨事,既如此,我在门外候上片刻。” “那公子请便。”宋婆子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家奴,还是有几分眼力在身上的,看出此人是有事相求,但从未听自家公子提起过这么个人,就知这人与公子并非是交好之人,故而虽有礼但并不热情。 看着余家院门关上,杨从文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打听打听,余启蛰此刻是否在翰林院。” 小厮应声正要去,就见巷口拐进来一辆马车,忙道,“公子……” 杨从文也瞧见了,立刻挥手示意小厮噤声。 马车停下,杨从文拱手出声道,“车里坐的可是余侍读?杨某有事求见余侍读。” 六子回头看了眼车内,没有作声。 杨从文见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再次出声:“杨某有事求见余侍读。” 车帘被微微撩开,车厢内没有灯光,余启蛰整张脸隐没在昏暗之中,“原来伺候太子殿下的杨公子,在下不过区区七品侍读,与杨公子素无往来,不知杨公子是为何事登门?” 听到伺候太子殿下几个字,杨从文脸色难看了一瞬,他躬身道,“余侍读能否请杨某进院中一叙?” 第九百六十一章 人赃俱获 余启蛰冷淡一笑,“我与杨公子恐怕没什么好谈的。” 杨从文气恼,可他如今是在求着余启蛰,只能隐而不发,赔笑道,“哪里的话?杨某仰慕余侍读才学已久,当初是在下轻狂傲慢,这才多有得罪,还望余侍读莫要放在心上,杨某略备了些薄礼,今日是特意来给余侍读赔不是了。” “当不得。”余启蛰下了马车,给六子一个眼神,他忙牵着马道,“小的去街上买些吃食。” 余启蛰看着杨从文,脸色没方才那般冷淡,道:“杨公子请。” 杨从文松了口气,带着小厮跟在余启蛰身后去了正堂。 宋婆子已将正堂的灯烛点亮,又沏了茶送进来。 杨从文坐下后就急不可耐的将袖中的契纸放在了桌上,“听闻余侍读是从青州来的,京城居大不易,这里是两处房契,内城外城各一座,还请余侍读笑纳。” 余启蛰看了眼房契,“无功不受禄,杨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杨从文脸色微微一僵,找补道,“余侍读是个直爽的性子,那杨某也就直说了。”他看向身后的小厮,小厮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杨从文揭开了上面盖着的红绸布,露出满满当当一盘金锭子。 余启蛰微微侧目,“杨公子好大的手笔。” 杨从文见他不像是不为所动,顿时心中大定,以余启蛰的出身,恐怕绝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黄金,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余启蛰初入官场,哪里能捞到这么多的油水? 杨从文只觉把握又大了几分,他微微一笑,“那杨某就直说了,前几日余侍读从宫中带走的那个侍女,是杨某府上的暖床丫头,那贱蹄子不满我宠爱别的丫头,就从我府上偷跑了出去,还在圣上跟前编了一出谎话,诬陷我杨家,烦请余侍读能将那小蹄子交给我。” “原来是为了她。”余启蛰抬手拿起一块金锭,黄灿灿沉甸甸的锭子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既好看又好听。 余启蛰丢下金锭,“此事余某爱莫能助,杨公子还是请回吧。” 杨从文脸色一变,急道,“此人不过是个逃奴,余侍读何必袒护此人?” 余启蛰嗤笑一声,“杨公子以为皇上将她交由我带出宫是为何?三百两黄金就想救你杨家满门,杨公子未免太看轻自个儿。” “余侍读的意思是……”杨从文试探道,“皇上听信了那贱蹄子的谗言,要查我杨家?” 余启蛰不语。 杨从文心里一沉,“还请余侍读明示,杨某会再备厚礼送来。” 余启蛰笑了,看了眼更漏,算了算时间,他站起身来,看向院门,负手而立:“不用了。” 随着话音落地,院门被从外推开,梅玄朗带着武城兵马司的人鱼贯而入。 杨从文见状,心头一跳,有些慌乱的道,“余侍读,你这是何意?” 余启蛰缓缓说道,“何意?贿赂朝廷命官,人赃俱获。” 梅玄朗带人冲进了正堂,喝道,“拿下!” 杨从文哪里想到事情竟会这样急转直下,一时间没了主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押去了刑部大牢。 第九百六十二章 严刑逼供 等杨从文醒过神来,已被绑在刑部严刑拷打,从前他们这些官宦子弟用来吓唬人的刑罚一一都用在了他身上,杨从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哀嚎着求饶,但主审的梅玄朗和余启蛰,两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杨从文苦挨了一晚上,浑身皮肉尽烂,几乎没了人样。 天亮时分,余启蛰亲自动手审问,梅玄朗原先还瞧不起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掺和刑讯,但这半夜刑审下来,余启蛰竟脸色都不曾变一下,也没被这样血腥的场面给吓倒,很是有几分胆色的样子,倒也放心将杨从文交给了他。 余启蛰进了刑房,已经半死不活的杨从文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恶狠狠的咒骂道,“想屈打成招?你也就这点本事!想叫我认罪,做你的白日梦!” 余启蛰没理会他的谩骂,打量着挂了满墙的血迹斑驳的刑具,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此物形状如蛇般弯曲的,他朝一旁的狱卒问道,“这是什么?” 狱卒笑道,“回大人的话,这叫锡蛇,里面是空心的,将此物盘在犯人腰间,往锡蛇的空心里灌开水,那滋味……啧啧……小的还没见有哪个犯人受得住呢!” “就它吧。”余启蛰将锡具递给狱卒,“杨公子没体会过这等销魂滋味,好生伺候。” “好嘞!”狱卒接过锡具盘在了杨从文的腰上,又唤另一人去提了一桶滚烫的热水,缓慢地通过锡蛇微张的嘴部往锡具里灌开水。 一时间整个刑房都是杨从文的惨叫声。 “余启蛰你谗佞媚上,严刑逼供,日后必不得好死!” “你别落到我手里,若有那一日,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余狗,你有种就杀了我……” 余启蛰充耳不闻,面色冷酷,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锭,对狱卒吩咐道,“去买棵老参,吊着他一口气,只要人不死即可。把这满墙的刑具一一在他身上试一遍,好叫本官长长见识。” 狱卒接过银子去了。 昏死又被盐水浇灌伤口给疼醒过来的杨从文甫一睁眼,听到这句话后,又看了眼那满墙可怖的刑具,再次晕死过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杨从文再也扛不住了,他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出身,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一夜非人的折磨,几乎叫他生不如死。 透过刑房的天窗,见外面已经天亮,还有阳光洒落进来,杨从文原打算硬扛着的心气不免一泻千里。 他已经一夜未归,按理说父亲应会发觉异常,但直到此刻都还不见有人来救他,难道说他们杨家这回真的要栽了? 杨从文越想心里越是恐慌。 “在想杨旭为何还不来救你出去?”余启蛰抓起在炭上烧的发红的烙铁,神色冷漠地问,“这些刑罚你觉得杨旭那老家伙受得住吗?” 杨从文错愕的看向他,脸色不知是因失血还是惊吓到而惨白,“你敢?我父亲堂堂四品朝廷命官,你个五品侍读想抓他?” 余启蛰冷冷一笑,“你还真是蠢,我既敢抓你进刑部,你当我手里真无你杨家贪赃枉法的证据?” 他上前一步,凑近杨从文的耳边,轻不可闻的道,“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早认罪,你骨头硬一些,才好多受些折磨。” 第九百六十三章 如出一辙 杨从文看着那几乎要戳到他鼻尖上的烙铁,惊恐的想要往后退,但被绑死在铁架上,根本避无可避。 “余启蛰,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杨从文浑身发抖,“得罪了我杨家,你就不怕断了仕途?” “自然是有仇的,你忘了你是如何被程掌印给净身的了?”余启蛰温和的说完这句话,手中的烙铁落在了杨从文的胸前,皮肉被烤熟的气味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在刑房内弥漫,杨从文顿时发出一声惨嚎,活活疼得晕死了过去。 等到再次被用盐水浇醒,杨从文已是心如死灰,从前只听说过东厂昭狱里的酷刑骇人听闻,却不想刑部大牢也这般难熬。 见余启蛰又在翻弄刑具,杨从文思及晕死前听到的那句话,只觉余启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当初他不过是帮着太子去算计刘余娇,不仅没将人沾身,还程英被阉了命根子,而今遭受百般折磨,竟还是因为那出事! 若知有今日,他绝不会帮着太子去做那件事! “算算时间,杨旭也该到了。”余启蛰忽而出声。 此话让杨从文眼神蓦地一亮,可紧接着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们杨家满门能在刑部大牢里团聚,于你倒也是件好事。”余启蛰平静道。 杨从文不相信,喃喃道,“怎么可能?我父亲是大理寺少卿,刑部根本管不到大理寺的头上,你别想吓唬我,你肯定是在诈我,你想动我杨家也要问问太子答不答应……” 余启蛰冷漠地看着他,宛如看一条在垂死挣扎的狗,“原来你最大的依仗是朱绯,可你也不想想是谁要动你们杨家?太子能大的过天子吗?皇上要动你们杨家,你认不认罪结果只会有一个。” 杨从文一时心如死灰,这些年人人都骂东厂奸佞祸国,程英弄权,构陷朝臣,但死去的朝臣,哪个不是明正帝的首肯和授意,程英不过是明正帝手里指哪打哪那把最锋利的刀…… 想到程英,杨从文一时间又充满希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气无力的去反驳余启蛰,“圣上若真要动我杨家,也该是让东厂和锦衣卫动手,你算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区区五品翰林院侍读来刑审四品大员?” 余启蛰嗤笑一声,“还不死心?你当是你杨家这些年背地里的阴私官司东缉事厂都不知吗?”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叫嚷声:“梅玄朗!你敢将我下狱?本官乃朝廷四品命官,敢无召拘捕本官仔细你头上的乌纱帽!” 杨从文听出是他爹杨旭的声音,瞬间心凉透了。 向来只有东厂才不讲证据就先捉拿人下狱,梅玄朗敢直接拘他父亲来刑部大牢,定然是罪证确凿了。 短短两日,由刑部梅玄朗和余启蛰主审的大理寺少卿杨旭一案就落幕了。 杨旭借职权之便,收受贿赂,谋财害命,强占民田,夺人私产,害得十几户商户人家家破人亡;且纵亲子拘禁民女,打杀百姓,犯下人命案等条条状状罪行洋洋洒洒几十条,人证物证俱全。 朱绯得到消息想要伸手捞一把的时候已经晚了,杨从文已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杨家准备的替罪羊也根本就没有用上,杨旭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吃亏在自以为在官场周旋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凡事都可以听到风吹草动,再做布置,却没想到余启蛰这样的官场愣头青,先发制人,不由分说就先将人给下了大狱。 根本没有给他们杨家狡辩的机会,没有三司会审,而是先严刑拷打在认罪书上画押,再开堂定罪,这等狠辣利落的行事与东厂如出一辙。 第九百六十四章 义结金兰 余启蛰吩咐陆瑾带锦衣卫去抄没杨家家产,清点后,足有一百万两银子进了明正帝的私库,不宜变卖的宅田充公记在了刑部的册子上。 明正帝乐得合不拢嘴,直夸余启蛰办事漂亮,杨旭与杨从文父子被斩首示众,杨家其他男丁流放,女眷入教坊司为乐妓或是落入奴籍。 杨家之事尘埃落定后,明正帝命吏部拟了一道旨意,提拔余启蛰为大理寺少卿,此举一时令百官哗然,毕竟余启蛰中榜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短短时间就连升三品,一举从七品的编修飞升成了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这样快的升官速度几乎屈指可数。 饶是首辅申添也苦熬了几十年,历经两朝屹然不倒,才稳坐了内阁首辅之位。 再者寻常的进士进了翰林院,都是攒资历去六部任职,哪有直接做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少卿的,朝中有些官员对此颇有微词,尤其是太子一党,这些人上折子提出异议,但全被明正帝置之不理。 清流的人也嫌余启蛰做事狠辣不留余地,根本符翰林学子的行事作风。 申党和薛蓉对余启蛰拉拢之意更甚,好几次余启蛰在文华殿见明正帝,出宫时都被薛蓉偶遇,言语之间颇为惋惜薛轻裳不能嫁与他,不过若是余启蛰愿意,薛蓉可以做主将薛家旁支的女儿许配给他,被余启蛰谢绝了。 朱悱则对余启蛰恼恨的厉害,太子一党本就不如申党势大,杨旭坐大理寺少卿一职能帮上他不少事,而今朱悱算是失去了一条得力的臂膀。 加之宫宴结束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流言,说是明正帝欲废掉朱悱这个太子,给薛蓉肚里的皇子腾位置,只等薛蓉生产,后位和储君之位便都是她母子二人的了。 这话传到朱悱的耳朵里,朱悱心慌的厉害,在东宫几次摔杯,还去冯皇后跟前闹了两次,冯皇后而今只待在自己宫里吃斋茹素,不理外面的纷扰,朱悱对着她发泄就像是一拳打在空气上,回到东宫后更是怒上加怒,打骂了好几个奴才。 薛蓉听眼线说了东宫的事,高兴得多用了一碗饭,每日都叫人检查寝殿,防备朱悱狗急跳墙,对她腹中的孩子生出歹心。 “姬无道还没来?”薛蓉坐在后花园里,用了一碗燕窝,朝贴身宫女玉梳问道。 玉梳垫脚尖伸头朝通向文华殿的宫道上望了望,一边给薛蓉摇着小扇送风一边说道,“想来是在皇上那儿绊住了脚,娘娘若是热,就先回长乐宫,奴婢在这等着姬将军。” 薛蓉摇了摇头,“他缠裳儿缠得紧,裳儿不胜其烦,都告状到我跟前了,可见是真恼了他。” 玉梳道:“姬将军行事莽撞,便是心仪咱们县主也不该当街拦路调笑,还叫人直接将聘礼送到府上去,弄得外面都说姬将军与县主在宫宴上一见倾心、情投意合,这般污县主的名声,县主可不是要着恼。” “他哪里是莽撞,分明是轻狂!宫宴上本宫回绝了他,就想从裳儿那里下手,毕竟有些话传着传着便会被人当了真。”薛蓉冷笑,“不过是仗着立了大功,手握宣府兵权,本宫以后还要倚重他,轻易不会与他翻脸,” 玉梳压低声音道:“那娘娘可想好怎么打消姬将军的算计?” 薛蓉一派风轻云淡 地道,“他这趟回京圣上并未提拔他做总兵,想来他是觉得本宫对他的事没用心,才想要娶裳儿做续弦,成了姻亲,我们便会被死死绑在一条船上,既然他求的是与我死死绑在一起,那我如了他的愿,这般他就不会再想着要娶裳儿了。” “娘娘既已有应对的法子便好。”玉梳说罢,就瞧见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便问道,“可是姬将军要过来了?” 小太监忙点头,“姬将军从文华殿出来了,正往这边走。” 玉梳挥手,小太监退到一旁,没过多久,姬无道就从御花园入口走了过来。 “参见贵妃娘娘。”姬无道躬身道。 薛蓉满脸笑容,“这里没有外人,姬将军就别多礼了。” “贵妃要见臣,可是有事吩咐?”姬无道心如明镜,只佯做不知,故意问道。 薛蓉笑着道,“倒也没什么事,就是裳儿到我跟前哭闹,惹得我有些头疼,她那性子被我宠得一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稍有不如意是如何都不肯迁就的,当初本宫就不该太纵着她。” 抱怨过后,薛蓉话音一转,“姬将军今年可是三十有二?” 姬无道颔首,“臣痴长昌乐县主十来岁,她有些骄纵小性都是无妨的。” 薛蓉却是笑说道,“按理说这是一桩美满姻缘,本宫后来想想也是赞成的,可裳儿不懂事,她倔起来本宫也是没法子,娶妻是结亲又不是结怨,没得强凑在一起不成佳话反成怨侣,这亲上加亲也有别的法子,本宫今年三十有三,长你一岁,你可愿认本宫做义姐?咱们义结金兰,往后私下里姐弟想称。” 第九百六十五章 诬陷 姬无道不语。 薛蓉继续说道,“本宫打小就羡慕别人有兄长阿弟护着,只可惜本宫的母亲身子不好,只给本宫生了个裳儿这么个妹子,裳儿也很乐意能有姬将军这样的兄长。” 姬无道衡量了片刻,他本就不是非要娶薛轻裳,薛蓉既然已主动给了他台阶下,且这个台阶铺的还挺高,若是他不答应,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能与贵妃娘娘做姐弟,姬某实是荣幸之至,承蒙娘娘抬爱,姬某不才,以后愿做娘娘的阿弟,护娘娘与昌乐县主周全。”姬无道当即跪地,诚恳道。 薛蓉亲自起身将他给扶了起来,笑道,“还唤什么娘娘,这里没有外人,你该唤我一声阿姐。” 姬无道从善如流,笑着喊了声,“阿姐。” 薛蓉抬手,玉梳从小宫女手中接过一方锦盒,捧上前,薛蓉接过打开后,递与姬无道,“这玉佩是阿母赠与我和轻裳的,一块原石雕出来的,此物于我意义不同,今日我转送给你,算是阿姐的一份心意。” 姬无道做出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双手接过,立即将玉佩戴在腰间,“弟弟必当日日佩戴在身上。” 薛蓉了结了这桩事,心下宽松了许多,她道,“虽皇上宠爱我,但前朝之事也不是我能插得上嘴的,大同兵权的事我不止一次在圣上跟前提过,只是圣上似另有打算,一直不肯松口给你总兵之权,我也莫可奈何,此事急不来,还需从长计议。” 姬无道忙道,“让阿姐费心了,只是肖宁获罪,大同的兵权无人统领,而今正是我接手的好时机,不然等时日一久,暂代兵权的肖宁旧部收拢了人心,弟弟再想接手,怕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薛蓉颔首,抚着肚子道:“我也盼着你能早日接手大同兵权,统领三大兵镇,这般我们母子二人的依仗也能多一些,只是咱们圣上,对兵权讳莫如深,你当是知道的。” 明正帝当初就是依仗手握兵权的重臣,才能在先皇病重之时控制皇城,一举杀了先太子和长公主后顺利登基,只是后来他 的皇位坐稳之后,走狗烹,狡兔死,那些昔日里支持他的大臣,下场无不凄惨。 这些年明正帝更是想办法收拢兵权,肖宁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而今这把刀已经悬在了安南侯府的头上,只是顾魏这么多年行事谨慎,又在岭南做出了一番成绩,叫明正帝抓不住把柄,这才能被拘在京城得以自保。 姬无道也是知道这点的,只是边关战事不断,明正帝再忌讳兵权过重,也要任可用之人为将,统领三军,这个人为何不能是他? 当初去山西投军,姬无道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做人上人,不然也不会用尽手段诬陷肖宁,而今这个目标近在咫尺,他更不可能放手。 “阿姐说的是。”姬无道看了眼园内,压低声音道:“只是肖宁未曾落网,他贪墨军费,不过是我与申首辅构陷,为弟这心里实在是怕他哪日又卷土重来,闹出什么事端,宣府、太原和大同这三大兵镇的将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肖宁在山西积威甚重,可谓一呼百应。” 第九百六十六章 不会疼人 薛蓉淡淡一笑,她可没这么好哄骗,肖宁既已经获罪,除非是谋反,否则哪里轻易能够调动得了兵权。 不过她嘴上还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总兵一事当真急不来,此次你生擒瓦剌四王子,立下大功,圣上若真舍得将山西兵权全都交给你,宫宴那日就提拔你做总兵。本宫想过了,待本宫生下皇子,圣上必龙心大悦,到那时本宫再以姐弟之名开口求圣上,圣上应会松口。” 姬无道回京述职本就待不了太长时间,他折腾出要娶许薛轻裳的动静,目的便是为了来日他远在宣府,能有人在圣上跟前为他说话,得薛蓉如此许诺,目的便已经达成,于是见好就收,恭敬道:“弟弟静候阿姐佳音,后宫之地,外臣不好久待,弟弟先告辞了。” 薛蓉笑着对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你去送送姬将军。” 待姬无道走远,薛蓉搭着玉梳的手站起身来,玉梳道:“这姬将军可真不是个好应付之人,奴婢瞧着他心里只有兵权,来日他若真做了三大总兵,手握几十万兵权,怕是未必会乖乖听娘娘使唤。” 薛蓉冷嗤一声,“的确不是只听话的狗,他去闹裳儿,为的就是逼迫本宫,不过本宫倒也不怕他日后生异心,申阁老那里有的是法子治他。” “还是阁老待娘娘好,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玉梳低声说道。 提及申添,薛蓉唇角微微勾起,心情转好,轻叹道:“到底是我亏欠他良多。” 玉梳扶着薛蓉进了长乐宫的院门,“娘娘莫这般想,申阁老愿意对您好,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怎么能算的清清楚楚,就像您待县主百般疼宠呵护,哪里是要县主回报您什么?” 薛蓉轻笑,在矮榻上躺下,看着玉梳道:“这些年多亏有你在宫里陪着我,时时能够宽慰开解我。我想着等在过几年,为你指一门好亲事,放你出宫去过自在日子。” 玉梳闻言,立刻跪在地上,“可是玉梳哪里做的不好,娘娘竟要赶玉梳走?” 薛蓉去扶她,握着玉梳的手道:“你陪了本宫这么些年,本宫虽然不舍,但不能叫你在这宫里过一辈子,守着本宫一个人,连嫁人都不能。你是除了裳儿外,本宫心里头最亲近的人了,本宫已经耽搁了你这么多年,你最好的年华都耗在本宫这儿了,只是这宫里人心难测,除了你之外,本宫很难信任旁人,这才一直没说要放你出宫。” 玉梳眼圈微红,“奴婢不想嫁人,也不想出宫,就想陪着娘娘一辈子。” “傻孩子,待在宫里有什么滋味?外头天高海阔,嫁个男人依靠,再生个几个孩子,那才是女子的归宿。”薛蓉感叹:“我这辈子没有旁的路可走,只盼着你跟裳儿日后都能过的自在快活。” “娘娘……”玉梳抹了抹眼泪,她是靖远伯府的家生子,自小就跟在薛蓉身边服侍,这么些年外人只看到薛蓉的风光,但她却知道自家主子的苦。 “娘娘,玉梳想跟在您身边,一直伺候您,等您生了小主子,玉梳还要帮您照顾小主子呢,您别赶玉梳走。” 薛蓉摸了摸她的头,“本宫一直没说,自打怀了这孩子本宫心里一直都不大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外头都说圣上宠爱我,要立我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子,你跟在我身边最是清楚,自从我怀身孕后,圣上从未在长乐宫留宿过,君恩如风,不可捉摸,我心里有时候又盼着,肚子里是个姑娘,可姑娘想要在这世上立足,更是艰难。” “娘娘宽心,自打您怀孕后,圣上虽未留宿,但时常派人送补品过来,可见心里仍是在乎看重您的,再说还有申首辅在前朝为您和肚子里的孩子铺路,您莫要胡思乱想。”玉梳柔声宽慰她。 薛蓉颔首,“在御花园待了那么久,我有些乏了。” “奴婢伺候您去后殿歇息。”玉梳起身扶着薛蓉去了寝殿。 薛蓉躺在床上,闭上眼好一会儿都没睡着,睁开眼又对玉梳道:“我现在倒是很看好余启蛰,听说杨从文行刑的时候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是因余启蛰亲自动刑,若他真的这般狠,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或许裳儿是对的,便是无子又何妨,从旁支过继便是了。” “娘娘的意思是愿意让县主嫁给余侍读?”玉梳道。 薛蓉睁眼看着绞纱帐顶:“本宫还要再想想,余启蛰性情过于冷清,瞧着不像是会疼人的。”她轻叹一声,“本宫可能是真的老了,总担心若是本宫有个万一,裳儿无人护着,姬无道如今就敢打裳儿的主意,若本宫走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津津乐道 玉梳轻摇小扇,慢声细语开解薛蓉,“女子怀孕总会忧思过重,娘娘且放宽心,昌乐县主虽是您庇佑着长大的,但并非单纯不知世事,这些年县主将杏楼打理得这般好,岂是一般女子能比?若叫县主知道您怀着身子还这般为她忧虑以后,心里岂能不难受?” 薛蓉在玉梳的宽慰下,心思渐渐没这般沉重,只是道:“也不知待本宫生产之日,刘余娇是否就回京了。” 靖远伯叫人送了口信过来,薛蓉已经知道薛府派去的人没能将余娇给带回京来,反倒被人痛打了一顿。 得知随行的有顾韫那混世魔王,薛蓉已经消了接着派人去将余娇带回京来的心思。 玉梳细声细语的说道:“刘夫人是去平凉府省亲,刘老太太还在府里,跟前哪里少得了人侍奉,刘夫人总不能在平凉府待个一年半载再回来,想来娘娘待产的时候,刘三姑娘指定回京了。” 薛蓉听到这里,心里倒是安定了许多。 “刘余娇那人虽然怕惹是非上身,行事谨慎了些,但不是个会害人的,有她在,本宫心里头踏实。”薛蓉心事重重的道,“这宫里头的人个个都生了两幅心肠,叫人防不胜防。” “刘三姑娘心思聪敏,身后还有程掌印和刘次辅,若她肯为娘娘所用就好了。”玉梳说道,“太子殿下也是个蠢的,他那下作法子,倒叫刘三姑娘厌上了宫里,否则又怎会避到平凉府去?” 薛蓉摸了摸鬓角的白发,“他不过是兵行险招罢了,定北侯这么些年都没有归京,在朝堂上不能给他半分助力,冯莺又不得圣上宠爱,整日在她的栖梧宫里吃斋念佛,连宫门都甚少踏出半步。朱悱虽出生就被封为东宫太子,贵为储君,可满朝文武半数之多都与我薛家有往来,以刘裕为首的清流又惯是明哲保身,他这个太子半点实权都没有,虽入朝听政,但圣上宁肯将政务交给程英处理,都不让他沾手,若放在几年前,他或许不懂,而今应是瞧明白了,圣上分明是要养废他这个太子。” 长乐殿里没旁的人,薛蓉说起话来并无顾忌,前几年她就琢磨出明正帝似根本无意让朱悱接手江山,当初不叫学富五车的刘裕做太子太傅,只是请了名望一般却十分奸猾的老匹夫孙幼彦做太傅教导朱悱,这哪里是在用心栽培储君? 从前她只当冯莺不受宠,因着忠勇侯府的兵权,圣上才不得不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可到了这几年,她渐渐看明白了,明正帝本性自私,他想要的是千秋万代,长生不老,握着手中的权势,永远坐在那把龙椅上。 可逆转阴阳,有违天道,狗屁的长生之道!薛蓉才不信这个,她翻阅了不少古籍野史,凡有记载的服丹欲得道之人,下场不是暴毙而亡,便是疯疯癫癫。 可见那些道士练就的金丹,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她的一身荣宠皆系于明正帝,故而在没有生下皇子,母凭子贵之前,明正帝的身子不能出什么差池,否则明正帝有个万一,得利的就是名正言顺继位大统的朱悱。 所以前次明正帝昏厥,她是真的担心。 “那刘余娇是个有真本事在身的,左右朱悱已与她交恶,便是本宫拉拢不了她,也无妨,朱悱做出那样的下作事,来日墙倒众人推,刘裕也不会站在他那边。”薛蓉气定神闲的道。 玉梳见她又恢复了往日那般高高在上,总是张扬自信、胜券在握的模样,总算是放下心来。 “娘娘说的是,这样行事荒唐的储君,德不配位,来日等娘娘生下小皇子,有申阁老做太傅,教他为君之道,定然比那位出色。” 薛蓉听了一笑,倒有些憧憬起以后来。 这日过后,姬无道认薛蓉做义姊的事在京城流传开来,明正帝得知后还叫人送了赏赐给姬无道,给薛蓉做全了脸面。 一时间薛蓉的恩宠和风光更叫人惊叹,也有不少人艳羡姬无道的好命,本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就因得了申添赏识,便平步青云,做了宣府大将军,而今又与最受宠的贵妃娘娘成了姐弟,实在好命。 当然也有人不齿,背地里骂姬无道投机取巧,媚言奴骨,为了往上爬,去攀薛蓉一个后宫妃子的高枝。 除此之外,几代清贵世家的崔府,也闹了一出笑话,叫人津津乐道。 第九百六十八章 纳妾 崔家二公子,刘阁老的乘龙快婿,被一个妓子勾了魂,夜宿红楼,几天几夜都不曾归家,为那妓子一掷千金,还要给人赎身,纳那妓子为妾,一时令人哗然。 见过崔慕白的,谁不称一句崔家二公子君子端方,是个极宠爱妻子的人,家中既无侍妾,也无通房,但凡携妻赴宴,总是深情款款的守在妻子身旁。 他与刘瑶珍向来是京城闺阁女子最为羡煞的恩爱夫妻。 而今却闹出这样的风流韵事,既叫人惊讶又叫人感慨人心易变。 崔家二老听闻后,直怒得要叫人去红楼里将崔慕白给绑回来,崔家大公子忙带家仆去了红楼。 崔慕白一身酒气,衣冠不整,躺在妓子的床上,见到崔家大公子,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神情。 见此情形,崔家大公子崔慕言气得抓起桌上的茶水就浇了崔慕白一身,恨铁不成钢的道:“二弟,你这成何体统?珍娘才走几天?你就闹到这般地步?这让家里如何与刘阁老交待?等珍娘回来你又有何脸面见她?” 崔慕白醉眼朦胧地做起了身来,“大哥你怎么来了?月怜呢?月怜快来见过我大哥……” 崔慕言听他竟还敢唤那妓子,一时又羞又恼,冲动之下,一巴掌甩在崔慕白的脸上:“你给我清醒一点!爹让我来押你回家。” 崔慕白呆愣了一瞬,似是被打懵了一般。 崔慕言见状,朝崔府的小厮吩咐道:“给二公子更衣。” 小厮上前欲给崔慕白换一身整洁的衣裳,崔慕白却突然站起身来:“不用了。” 他看向崔慕言,恳求道:“大哥,我欲纳月怜进门,爹娘若是不许,还请大哥一会儿在爹娘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 崔慕言气极失语,用手指着崔慕白良久都没说出话来。 “你啊你……荒唐!”崔慕言怒道:“我看你酒还未醒,不更衣也罢,你给我回府好好醒醒酒!” 崔慕白下一句话却叫崔慕言变了脸色:“大哥,月怜怀了我的孩子……” 崔慕言不敢置信的看着崔慕白,“你说什么!?你竟让一个妓子怀上了你的孩子,你……你糊涂啊你!若叫刘家知道了,你可想过如何收场?” 崔慕白脸色平静的道:“瑶珍嫁给我两年都未有身孕,我而今不过是纳一房侍妾进门,等月怜生了孩子养在瑶珍膝下便是了,他们刘家又有什么可说的?” 崔慕言看着自己二弟,只觉分外陌生,这种话怎么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这还是自己那个守礼持正的二弟吗? “这话你跟爹娘去说。”崔慕言丢下这话,就命小厮架起崔慕白出了红楼。 坐上马车,崔慕言心神不定,他几次打量崔慕白,见他神情平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欲言又止,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崔慕言才出声道:“二弟,你是不是遇到事了?” 崔慕白闻言一笑,“我不过是想抬一房妾室进门,大哥何故如此大惊小怪?男儿三妻四妾实属平常。” “可咱们崔家男丁自小学君子之道,哪个出入过烟花之地?你便是想要纳妾,也该先与珍娘招呼一声,纳一房身家清白、性情良善老实的妾室进门,而不是找那烟花之地的妓子!”崔慕言痛心道:“珍娘与你感情甚笃,你如此行事,岂不叫她伤心?” 第九百六十九章 咳血 崔慕白闷咳了几声,用帕子擦了擦唇后,笑道:“既是要纳妾,不论这妾室是出身青楼还是良家,瑶珍一样都会不高兴,妓子入府永远越不过她去,若是良家生了孩子,哪里会舍得送到瑶珍房里养?” 崔慕言一时竟觉得崔慕白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仍是气道:“你这是诡辩,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你就不怕瑶珍与你和离?我是管不了你了,你且去爹娘面前说去!” 崔慕言丢下话,就先下了马车。 崔慕白掖了掖袖中染了一抹红的帕子,苦笑轻喃:“我怕便是怕她不肯与我和离……” 崔慕白刚进正堂,崔父就暴喝:“跪下!” 崔慕面色平静,跪下后道:“父亲,月怜已怀了我的孩子,我欲为月怜赎身,纳她为妾。” 崔母大惊:“我儿你糊涂啊!” 崔父面色铁青,扬手举起藤条就往崔慕白背上抽,“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无人敢上前去拦,崔慕白生生受了三下藤条,他咬牙忍着一声也没叫,却也没有任何让步。 “父亲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要纳月怜进府,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怎能让她仍呆在那污垢地方!” “你既知道那是脏污地方,怎么还敢染指那里的女子?我崔家百年清誉今日全都毁于你身,你枉为我崔家子孙!”崔父握鞭的手背青筋尽显,气的直喘粗气,手下一点也不曾留情。 崔慕白道:“瑶珍进门两年一直未有身孕,我纳妾为家里开枝散叶, 何过之有?儿子不过是纳一房妾室,又不是要休妻另娶,父亲难不成是想要我崔家绝后?” 崔父怒指着崔慕白,气的头脑发昏,怒不可遏道:“我看你是被那妓子勾了魂!瑶珍嫁进家后孝敬公婆,妯娌和睦,温顺恭良,样样都挑不出错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连休妻另娶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便是没有子嗣,我崔家也绝不了后!你大哥没孩子,还是你弟弟们没孩子?需的你为了生孩子纳一个青楼女子进门?” 崔母也很是失望,虽然她一直盼着二房能够添丁,但绝没想过让自己的儿子纳一个妓子进门。 藤条抽出一道道血痕,崔慕言看不过去,劝道:“父亲,二弟身子打小虚弱,您消消气,再打下去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将事情给解决了。” 崔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下劝:“他既非要纳青楼女子入门,不如打死算了,如此尚能给刘家一个交待,也能保住我崔家清誉。” 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崔琼在屋外听了这句话,快步跑了进来,阻拦道:“父亲,二哥与嫂嫂一向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嫂嫂不过才离京几日,二哥怎么会突然就变了心要纳一个妓子过门?二哥定是有苦衷的。”见崔慕白脸色惨白,崔琼挡在他身后,朝崔父崔母恳求道,“父亲,不能再打了,二哥受不住的。” 崔慕白咳了片刻,对崔琼道:“五妹妹让开,我没什么苦衷,月怜怀了我的孩子,我得给她名分,给她一个交待。” 崔琼征愣住了,望着崔慕白,“二哥,你说什么?” 崔父听得火冒三丈,对崔慕言道:“拉开她,我打死这孽障,不知悔改的小畜生!” 崔慕言假意去拉崔琼,实则在拦崔父的藤条,和稀泥道:“父亲,小妹说的是,慕白身子不好,他是您和娘看着长大的,他是何等品行您还不知道吗?二弟自幼懂事,当年那么小就进宫去陪太子,也不曾喊累哭闹,他从不是那放肆浪荡之人。” 崔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崔慕白先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边咳,“大哥怎知我不是?当年入选东宫陪读的有三子,我故意在其中一子衣裳里放了虫,害那人在宫里出丑失仪,又哄另一个小子吃了许多茶,害他面见太子时被吓得弄湿了裤子,我这才脱颖而出,得以陪读东宫,我崔慕白可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二哥……你咳血了!”崔琼惊呼一声。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进宫做太子陪读。”崔慕白用手去捂唇角,但血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昏倒在地,几不可闻的说了这句话。 “慕白……” “二哥……” “快去请大夫……” 崔家乱作一团,七手八脚的将崔慕白送回房,崔母坐在床边,红着眼埋怨崔父,“你怎下手这般重?说到底这是咱们的亲儿子啊,你还真想打死他不成?” 崔父眸底难掩担忧,可仍是嘴硬道:“他要纳妓子进门,我打他这个孽障是为了肃清家门!” 第九百七十章 和离书 崔母瞪了崔父一眼,崔父悻悻住了嘴。 在一家人的焦急等待下,大夫总算是到了。 “大夫,你快看看我儿这是怎么了?”崔母起身,给大夫让位置。 大夫安抚道,“夫人莫慌,且容我给二公子把把脉。” 大夫把完脉后脸色巨变,有些慌张的站起身来,“二公子……这脉象……恕老夫学艺不精,崔大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崔父不解:“大夫,您这话是何意?我不过是一时气急教训了他几藤条,虽说下手有些重,但他一个七尺男儿,又非稚童,还能伤及肺腑不成?” 大夫听后,摇头说:“二公子这是绝脉,与皮肉伤毫不相干。” “什么绝脉?还请大夫您将话说清楚。”崔父闻言脸色一变,拦住了老大夫。 “我儿是被他父亲在背上抽了几藤条,突然吐了血,大夫可是诊错了?”崔母亦是一脸紧张。 大夫看了这一屋子人脸上的神情,似是完全不知情,解释道,“二公子脉象枯槁,若是老夫未诊错,他应是服了寒毒极烈之物,维持生机,而今不过是强弩之弓。” 见一屋子人都脸色大变,老大夫忙改口道:“亦或者是老夫学艺不精,诊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崔大人再请旁的大夫过来瞧瞧。” “去请。”崔父沉着脸,朝崔慕言道。 崔慕言看了眼老大夫,忙道:“儿子这就去宫里请太医。” 崔慕言走后,崔父并未放老大夫走,而是道“我府中有个头疼脑热,一直都是请您过来,您与我说句实话,我儿身体究竟如何?” 老大夫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崔慕白道:“二少爷既服了对冲之药,想来对自己的身体应是清楚的,老朽先施针让二少爷醒来,您这话不防还是问二少爷吧。” 老大从诊箱里拿出针囊,刺在崔慕白的穴位上。 崔母紧紧攥着帕子,心里沉甸甸的,崔琼则是完全不敢相信大夫所说的话,她甚至想开口反驳,余娇医术那么好,先前嫂嫂带着二哥让余娇给诊过脉,怎么可能突然就是绝脉了。 漫长的一炷香后,崔慕白悠悠转醒,刚睁开眼见一群人都神色紧张的围在他的床边,又看见那施针的大夫,崔慕白苦笑一声,“看来是瞒不住了。” 话音刚落,他又咳了起来,血水溢出唇角。 崔慕白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一声闷雷敲在崔家人的头顶,崔琼先反应过来,将帕子递到他手中,鼻头酸涩道:“二哥,你别说笑了,你明明好好的……” 崔慕白擦去唇角的血迹,看向一旁的老大夫:“您回去吧,我这病您瞧不了。” 老大夫忙背起诊箱,却又被崔父唤住,“他背上有伤,您给上点药。” 老大夫给崔慕白背上的皮肉伤上了药后,赶忙背着诊箱告辞离去。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崔父深吸一口气,出声问道。 崔慕白仰躺看着帐顶,缓声道:“不是突然病的,一直都这样,只是不想让你们跟着担心,左右也治不了,原是想一直瞒着你们的,还是被你们知道了,都别伤心,人活一世也不过如此,没甚意思,人早晚有一死,死了就能了却这世上的尘与垢,也挺好的。” 崔母悲恸大哭,扑在床前,用手拍被子,“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孽障!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去了娘要怎么活?什么叫死了就能了却这世上的尘与垢,你心里可曾有我们这些至亲?” 崔琼泪眼模糊道:“二哥,我这就写信寄去平凉府,让嫂嫂带余娇回来,她是神医,她肯定能治好你的。” 崔慕白看着她们,眸底深处划过一抹淡淡的哀伤,出声道:“请她看过了,她治不了,不要写信去平凉府,此事先别告诉瑶珍。” 他抬眼看向崔父,神色平静道:“父亲,儿命不久矣,只有一愿,还请父亲准儿子纳月怜入府。” 崔父一时间像是老了很多,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自个儿的二儿子从不是那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子,他这样高调行事不可能是突然对一个青楼女子情根深种。 “好。”崔父终是出声答应了。 崔慕白缓缓一笑,“多谢父亲。” 崔父看了他一眼,“你虽冬日里跌过寒池伤了身子,但这些年一直好生温养着,身子怎会差到这般地步?你大哥已经去宫里请太医了,若是太医治不了,我派人去各地寻大夫。天下之大,总有神医,未必治不了。” 崔慕白摇头:“父亲还是不要浪费人力了,我这些年偷偷已经找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太医院的院正也给我看过了。” 他的身子是被毒给弄坏的,朱悱为了让他听话,这些年一直给他服毒,毒草是从岭南外邦之地弄来的,他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解毒,但大夫根本诊不出他中毒,只脉象越来越虚弱。 他也曾亲赴岭南,后只得到一句此毒根本无解。 这毒草与薛蓉所服的子肌草一样,都是慢性毒,只能从脉象窥得一二,却很难寻其因。 得知薛蓉怀上孩子,他也曾燃起一丝希望,可刘余娇给他诊过脉,却并未察觉异常。 屋外阳光炽烈,蝉鸣声闹人,崔慕言满头大汗的带着太医小跑进院子,“刘太医来了。” 屋内却格外僻静,只有崔母抹泪的声音。 崔慕白坐起身笑了笑,“我已经醒了,辛苦刘太医跑一遭,大哥你去前厅留刘太医喝杯茶。” 崔慕言有些茫然,看向崔父,崔父朝他点点头。 崔慕言见崔慕白醒转过来,看上去不像是有大碍的模样,猜想应是方才那老大夫误诊了,便引着刘太医去前厅。 太医一走,崔慕白就道:“我与太子之间还有些事未了断,病重之事不宜宣扬。” “你身子都这样,还替太子卖什么命?”崔父气道,“你写封辞呈,我递去吏部,你就在家好好养身子,哪里都不要去了。” 崔慕白没作声,低语安抚了崔母几句,示意崔琼带崔母回院里歇息,将人都打发走,他才与崔父道:“父亲,我还有心愿未了,左右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您就让儿子恣意一回吧。” 崔父沉默。 崔慕白指了指书桌,继续说道:“若是刘家来人,还请父亲与我演场戏,我不希望我走后,瑶珍仍念着我郁郁一生,劳您替我将那封和离书给刘家。” 第九百七十一章 周家抄家 崔父拿起桌子上压在镇纸下的和离书,脸色青了又白,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好半晌,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你倒是将什么都安排妥当了。” 崔慕白闷咳了几下,脸色愈发苍白,他苦笑道:“您和娘身子一向康健,府中有大哥支撑着,三妹四妹都已经嫁人了,小妹懂事活泼,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瑶珍,我负她良多。” 崔父沉着脸道:“你放心得下?那你可曾想过我与你娘,你若是去了,我们会如何伤心难过?” 崔慕白含着笑说:“父亲方才不还扬言要打死我这个不孝子?儿子的确不孝,您和娘亲别因为我伤神,不然我去了地下怕是无法安心。” 崔父一时无言,只盯着崔慕白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你身前事想的这般面面俱到,全都安排周全妥当,是不是想着这般去了便了无牵挂,可你知不知道子女都是父母从身上剜下来的肉,你去了,我跟你娘那是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岂能轻易解脱?” 崔慕白移开视线,没有与崔父对视,也没有回崔父的话。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走之前将所有事都了断个干净,爹娘子女多,有大哥和妹妹们承欢膝下,失去他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想来也不会伤心太久。 让瑶珍恨他恼他,这般瑶珍和离后,才能很快忘掉他,过好自己的日子。 崔父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将那纸和离书收了起来,“你好生养身子,若是哪里不舒服,就让下人告诉我们,别什么都瞒着不说。” 出了院子,崔父望着天,明明是万里无云,炙阳高照,崔父心里却沉重得厉害,他在自省,是不是打小对二儿子管束得太过严苛,才令他什么话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说,身子差到这般地步,竟将家里人瞒得滴水不漏。 揉了揉泛红的眼角,崔父去了前厅,将管家唤来,吩咐道,“去账房支银子,派人去江南和江北寻名医,不管是求也好,还是花银子也好,将人请回来给二公子治病。” 管家犹豫了下,还是没将崔慕白偷服五石散的事给说出来,他身为崔府的管家,各院子里的大小事都得精心盯着,二公子数次异样都被他给瞧见了,起初他还不知二公子是在行散,只当二公子是病了,急忙要给二公子去请大夫,被二公子喝止,又勒令他不许说出去,只当做没瞧见。 后来他跟人打听,才知道二公子那脱衣狂躁的模样竟是服散后才会有的症状。 做了十几年的管家,他自然知道有些时候须得装糊涂,如此才能少沾是非。 只到底是伺候着崔慕白长大的,管家还是盼着府中的下人能寻得名医,救治好二公子。 - “什么?余启蛰升任了大理寺少卿?”杨寄燕原是躺在贵妃榻上,闻言猛地坐起身来,看着陈柔,惴惴不安道:“他中状元才多久,哪能这么快就升官?大理寺少卿可是四品,他便是新科状元也没有连跳三级的道理。” 陈柔也有些慨叹,卷着手中的帕子颇不是滋味的道:“谁说不是呢!没想到他竟这般好命,先是中了状元郎,而今又成了四品大官,听我兄长说他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手段颇为厉害,原来的大理寺少卿杨旭父子在刑部大牢里是被他给屈打成招的。” 杨寄燕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眼前浮现前世那个身着绯红色官袍,挥刀斩下周运头颅神色冷酷的余启蛰。 那些记忆恍如昨日,余启蛰竟然这么快就做了大理寺少卿,那周家离被抄家是不是不远了?杨寄燕心里慌得厉害,手脚一片冰凉。 陈柔没发现她的异样,她兄长百般讨好萧燕台才得以留在京城,在光禄寺做微末的从六品署正,整日被人差使,反观余启蛰,当初明明是一个村子里的,而今却已是高高在上的四品大员了。 陈柔是真的后悔,当日自个儿真是瞎了眼,错将珍珠当鱼目,实不该听信家里人的话与余启蛰退了亲,不然她现在已是官夫人,诰命加身,好不风光。 哪里用得着陪着兄长去赴宴,在那些男人跟前伺候卖笑。 “还是杨姐姐眼光好,当初瞧上余启蛰,若你们真成了亲,如今倒是该叫人人称羡了。”陈柔不忘用言语去讨好杨寄燕,二人虽是通过梁无双才相识,但同是青州人,又都与余启蛰有牵扯,因而很是投机,几次聊下来,陈柔也知道了许多杨寄燕与余启蛰和余娇之间的纠葛。 第九百七十二章 辜负美意 “这人的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从前卖身给人冲喜的丫头一跃成了高高在上的阁老千金,乡下的穷书生成了四品朝廷命官,可怜妹妹我随着兄长千里进京,却所托非人,被那秦世子哄骗,而今仍遇不到良配。”陈柔只顾着酸,丝毫没发现杨寄燕脸上的异样神色。 杨寄燕在努力回想,她记得前世余启蛰升官的速度并没有这般快,他拜在刘裕门下在翰林院足足沉寂了一年,之后不知何缘故竟与申党开始走得近,之后更是搭上了程英,为司礼监和申党办事,令清流不齿,渐渐与身为清流砥柱的刘裕疏远。 不过她记得前世杨家一案也是余启蛰经办的,而后余启蛰做了大理寺少卿,行事渐渐狠辣,向程英那样的奸宦靠拢,杨旭父子只是开始,此后大理寺案件不断,其中尤为出名的便是江南盐税贪墨一案,牵连了不少朝廷命官入狱,就连太子殿下也被牵扯其中,一时朝中人人自危。 甚至还有几个清流的官员也被问斩,故而父亲才会在家中大骂余启蛰狠辣奸邪,为了平步青云,构陷同僚,手段歹毒,枉为读书人! 周运之父周礼身为太仆寺少卿,掌车辂、厩牧之令,牧马之政,虽无实权,但其中大有油水可捞,要知道太仆寺实则比户部还要富绰,周礼的手脚并不干净,借职权之便,没少贪墨银钱。 先帝在位时,定南方养马例。江北每五丁养马一匹,江南十丁养马一匹。凡种马倒死、孳生不及数,例应赔偿,而遇灾荒每群听以三分之一纳钞,即便入官。此折色之始。 因而太仆寺靠着养马徭役,赋役折银每年收入就有四十多万两,太仆寺的库银又叫马价银,只需用在马政上,这些年太仆寺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户部的太仓库每年岁入约有四百多万两,但在库的存钱不过只有而三百万两,可太仆寺常盈库存银多达千万两。 但全都被太仆寺的几位官员暗中私吞,身为太仆寺少卿的周礼,所贪墨的数额更是巨大。 这些都是前世周家出事后,杨寄燕才知道的。 前世明正帝命大理寺少卿余启蛰主审此案,周礼私逃出京,明正帝震怒,直接下令将周家男丁就地处决,务必追回周家贪墨的银子。 便有了她亲眼目睹周运被余启蛰一刀砍下脑袋的那一幕。 可恨她被周运给玷污,不得不又嫁进这周家来,而今是该好好给自己想一条退路了。 杨寄燕在心中下了决断,她务必得在周家翻船之前就脱身,前世不知是何缘故,余启蛰没有阻拦父亲将她接回府中,但今生不一样,因为刘余娇,她已然被余启蛰给厌上了,很有可能会与周家其他女眷一样沦为军妓。 杨寄燕眼珠在陈柔身上一打转,顿时计上心头,“阿柔妹妹,你生得这般好看,何愁寻不到良配?倒是我,被周运玷污了身子,不得不嫁给了他这个浪荡子,成亲后他却四处沾花惹草,惹下好几桩风流债,夜夜都宿在她表妹房里,让我独守空房,眼看着那贱人怀上身孕,周夫人又一心偏宠她那娘家侄女,好吃的好用的全都紧着那贱人先挑选。” 陈柔忙安慰她道:“燕姐姐是周家明媒正娶的正头少夫人,那位便是与周夫人再亲,在身份上也越不过你去,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只要是不抬进府里,姐姐就只当做笑话看便是。” 杨寄燕拉住了她的手,亲热的道:“妹妹,你随你兄长来京,身似浮萍,无枝可依,不如住在这府上以后跟我做个伴可好?周运前次在府中见了你,不是还出言招惹?后来他还拐弯抹角的到我这里打听你,可见你这般花容月貌他是见了就心动的。” 第九百七十三章 意动 陈柔大惊,她不知杨寄燕是不是在有心试探自己,忙道:“燕姐姐,我对周姐夫绝无非分之想。” 杨寄燕笑了笑:“你慌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自然与外头那些想要勾搭周运的贱蹄子不同,我是真心想要你进府,周运虽风流浪荡,但也生的一表人才,对他外头那些女人出手大方,周家家底颇丰,妹妹若是能得了周运的心,在这京城也算是有了依仗和容身之处。” 陈柔连连摇头,“燕姐姐你待我如此好,我怎能行如此下作之事。” 杨寄燕握着她的手,颇为真挚的道:“你的品性我自然是信得过,实不相瞒,我与周运貌合神离,是相看两生厌,当日成亲,他们周家欺人太甚,让平妻与我这个正妻一同进门,实在是将我杨家的脸面踩在地上,而今周运那表妹又比我先怀上了孩子,往后我在府中的处境只怕会更艰难。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这才想着要你进周家帮帮我,你若是得宠我只会高兴,届时你得了周运的心,让周家表妹失宠,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上许多。” 陈柔慌乱地摇头,脸却悄悄红了,她颇有些意动,虽说进了周家是给周运做妾,但周运是官宦子弟,她随兄长赴宴也曾见过,有些达官显贵得宠的贵妾,在外面派头十足,要体面有体面要风光有风光,总归比灰溜溜的回青屿村寻个乡野村夫嫁了的好。 杨寄燕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温声说:“你别忙着拒绝,你回去好好想想再回复我,姐姐并非是害你,虽说你生的这般花容月貌,可在这京城里,最看重的便是出身,世家大族联姻才能稳固地位,有些官职不高人家的庶女,都未必能给人做的了正妻。” 陈柔知道杨寄燕这话说得并不夸张,陈志清带她去赴了几次宴,不是没男人对她示好,可吃了秦光那次的亏,陈柔如今也分外留着小心,每每试探后,就发现那些男人根本没有娶她进门的打算,要么就是想将她养在外头当那见不得人的外室。 “男人都风流,尤其是这些出身好的公子哥,你瞧哪个不出入烟花柳巷的,周运虽风流,但周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嫡子,你若进了周府,生下个一儿半女,后半生就有了依仗,有我照料着,周运便是再纳旁的女子进门,也越不过你去。” 陈柔神情渐松,见杨寄燕情深意切,似真心要她进周家,她有些羞赧的低着头道:“此事我还需与兄长商议,我父母都不在京城,长兄如父,我得听兄长的话。” “这是自然。”杨寄燕笑了笑,起身从梳妆台前捧出一个匣子放在陈柔面前:“这里是一些头钗首饰,姑娘家合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陈柔推辞:“这我哪里能要……” “给你就收着。”杨寄燕拦住了陈柔推拒的手,温柔地笑道:“你我姐妹之间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一会儿我再让下人去挑几匹江南的布料给你送去,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你也该裁几身夏裳了。” 陈柔只好红着脸收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姐夫若是瞧不上我,不肯将我纳进府,岂不是辜负了姐姐的一番美意?” 第九百七十四章 做妾 杨寄燕笑着给她斟了一杯茶,“怎么会呢?妹妹生的我见犹怜,更遑论周运,他惯是好美色,妹妹生的这般貌美,只肖勾勾手指就能将他给迷得晕头转向。” 陈柔动了动手指,接过茶杯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我不过蒲柳之姿,哪里当得起姐姐这番话,姐姐才是真的大家闺秀,貌美动人。” 杨寄燕送走陈柔后,颇有些气定神闲,她笃定陈柔必然会上钩,便着手安排起其他事情来,她要见太子殿下一面。 就算余启蛰当真气运加身,往后注定要飞黄腾达,杨寄燕却也不想他的仕途这般顺利。 当日该与周运在杏楼身败名裂的明明是刘余娇!偏生她棋差一招,着了那贱丫头的道,这才不得不重蹈覆辙,又与周云这个薄情负幸之人搅在一起,还在京城抬不起头来。 凭什么她就该身在地狱,刘余娇和余启蛰那二人却青云直上,顺风顺水。 就算日后登基不是太子朱悱,但眼下只要她能向太子透漏一二将会发生之事,未必不能令太子未雨绸缪,助他从江南盐银贪墨一案脱身。 这样一来,她在太子殿下那里便是有功之人,万一太子登基了呢? 杨寄燕只这般一想,便心驰神往。 若她真能助太子殿下登基坐上龙椅,余启蛰与刘余娇二人的性命来日还不是要被她捏在手里! 只是此事还需得细细谋划,如何取得太子殿下的信任便是一桩难事。 杨寄燕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与周运和离。 是以,陈柔走后没多久,杨寄燕故意去了趟碎玉院见周家娶进门的那位平妻,她在碎玉院盛气凌人,张口便说要周家表妹生下孩子后,就给她抚养,气的那周家表妹在她走后摔了好几只杯盏,去了周夫人跟前哭诉。 周夫人安抚了娘家侄女之后,就叫人将在外头花天酒地的周运找了回来,耳提面令叫他好好去‘敲打敲打’痴心妄想的杨寄燕。 周运本就与杨寄燕相看两生厌,到了杨寄燕院子里就是一通发作,往日杨寄燕就当瞧不见他这个人,这次却是不同,杨寄燕宛如泼妇一般,对着周运便是破口大骂,还与周运拉扯上了,长又尖锐的指甲狠狠在周运脖颈上挠了几下。 周运吃疼,当即一掌掴打了杨寄燕,将人狠狠推开。 杨寄燕一头装在了桌凳上,额角顿时流出血水来,顶着淌在脸颊上血水,杨寄燕笑得疯魔:“周运,你竟敢打我!你信不信我叫你周家断子绝孙!碎玉院敢生下肚子里那个孽种,我就有法子弄死他!你们防得了一时,还能防得了一世?不论是一年还是五年还是十年,我终有一日会寻到时机,要了那个孽种的命!” 周运被她这副癫狂的莫要给惊到了,直直地登着杨寄燕:“贱人,我看你是疯了!” 院子里的下人赶紧将这事儿报给了周夫人,周夫人听后也很是惊诧,随即下了命令,要将杨寄燕禁足在院子里,往后不准她接近碎玉院半步。 这厢,陈柔回到家里后,便将杨寄燕求她嫁进周家给周运做妾的事告诉了陈志清,陈志清这半年来眼看着余启蛰青云直上,每日都能进宫面圣,成了天子近臣,而他仍只是个署正,身后没有世家大族,他这辈子若无其他机遇,仕途怕也只能止步于此,正郁郁不得志。 而他带着陈柔四处赴宴,便是想要陈柔攀上高枝,好助他仕途。 可京城美人如云,陈柔的容貌在乡下还算出色,但到了京城也不过尔尔,那些官场的老油条都是人精,个个都只想占尽便宜,再者陈柔本就跟过秦世子,早就被破了身子,那些人精哪里肯娶这样的女子进府,不过都只将陈柔当做玩物罢了。 而今听陈柔这么说,陈志清眼睛一亮,若真能嫁进太仆寺少卿的门楣,倒也不差。 他若能调到太仆寺任职,也算是肥差一桩。 “周运年轻,与你年纪相差不大,人我也是见过的,生的一表人才,倒也算是个如意郎君了。”陈志清笑着说道。 陈柔听了,就知他是赞同的。 心下却也不免有些觉得悲哀,她明明说了进周府是给周运做妾,她这兄长却只字不言。 陈柔记起当年陈志清中举,祖母过世时他的举止,是了,从那时候起,她的兄长就有些变了。 似乎这天下,什么也比不上仕途和利益在他心里更重要。 陈柔神游天外,陈志清却仍在说:“太仆寺虽只是掌全国民政,听上去好像无实权,但这马政之中大有油水可捞,你也去过周家不少回了,应见识过他们府上的奢靡,便说那周运在赌坊和青楼里一掷千金,手笔堪比王公权贵。” 陈志清入了官场,已不是从前那个没有见识没有眼界的乡下人,他私下爱赴宴,听人闲聊,也知晓了官场上的许多事,比如太仆寺实则比吏部还要富绰。 “既然是杨寄燕求你进周家帮她,那你便是得了周运的欢心,她也不会嫉恨于你,如此一来,她还会成为你的依仗,这桩姻缘要是成了,于咱们倒是百利无一害。”陈志清兴致勃勃的道。 陈柔笑容淡淡,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难过,怎就百利无一害?她可是去给人做妾。 不过陈柔知道自己便是这般说了,陈志清也只会说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回村里嫁个乡野村夫便是做了正妻又何妨,与嫁太仆寺这样的门楣做妾自是千差万别。 陈柔自己也是清楚的,便忍着什么也没说,只道:“这还只是杨小姐的一厢情愿,周运未必就会肯纳我进门当妾,他与杨小姐夫妻之间很是不和,而我又是杨小姐的闺中好友,难免不会一起将我给厌恶了。” 陈志清却笑了:“这你便是不懂男人的心思了,他若瞧上了你,哪里会管你与杨寄燕是何关系,指不定还会故意借着将你纳进府中,来羞辱杨寄燕。” 第九百七十五章 各有算计 过了两日,陈柔穿了一身新裁剪出来的衣裳去了周府。 杨寄燕虽被禁足,但周府到底是大户人家,这样的内宅阴私,不好放在明面上,有人登门,自然还是准杨寄燕接见的,于是下人领着陈柔去了杨寄燕的院子。 陈柔进屋瞧见杨寄燕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白布,顿时一惊,又见杨寄燕脸颊红肿,上面有乌青的指印还未消。 顿时关切道:“燕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杨寄燕面露凄苦,叹道:“让你见笑了,好妹妹你可算是来了,这周家沆瀣一气,周运一心护着那贱人,竟动手打了我……”说罢,杨寄燕掩面哭了起来。 陈柔忙小声安慰,心下却有些害怕,这个周运竟是个打女人的,来日若是她进了周家,万一不合周运的心意,岂非也会被拳脚相向? 杨寄燕虽用帕子捂着脸,但一直在观察陈柔的神情,见状就哭诉道:“我不过是不想看碎玉院那贱人过的太舒坦,故意去那贱人跟前说要将她生下的孩子带到身边来养,那贱人就到周夫人和周运跟前哭诉告状,惹得周运过来冲我嚷嚷,我这也是实在委屈极了,就跟周运说那碎玉院的贱人敢生下孩子,我就敢弄死那个孽种!哪里想到周运竟给了我一巴掌,我更是气不过,就挠了周运,结果被他给推了一把,就撞到了桌角!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他脖子里可是被我抓得都见了血的,我看他这几日还怎么出去鬼混!” 陈柔听了来龙去脉,神情倒是一松,心下倒是觉得杨寄燕有些蠢笨,身为女人柔弱才是最好的利器,哪里能这样跟自己的相公叫嚣,还动手去挠自个儿的男人!嘴上却安慰道:“燕姐姐头上的伤可请了大夫来瞧?” 杨寄燕道:“瞧过了,也用过药了,只是他们如今禁了我的足,不然我定要回府告诉我爹爹,让他们周家都不好过!” 杨寄燕这副心高气傲的大小 姐模样,令陈柔更觉可笑,想来周运之所以厌恶她到这个地步,便是这个原因了。 杨寄燕虽出身好,但这样姿态高傲的大小姐脾性,哪个男人会喜欢? 陈柔又好声安慰了一番杨寄燕,杨寄燕拉住了她的手,红着眼道:“好妹妹,你快来帮我吧,姐姐在这周府一个人孤军奋战,实在是太难了,你若嫁过来,好歹好有人能陪陪陪我。” 陈柔故做犹豫的样子,良久才点头道:“我心里头拿您当亲姐姐看,见姐姐垂泪,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既然姐姐这般说了,我愿意为姐姐分忧解难。” 杨寄燕顿时笑了:“我便知道,你肯定会帮我的。” 陈柔也跟着笑了笑。 杨寄燕下了床,将陈柔拉到梳妆镜前:“周运脖子被我抓破了,这几日肯定都躲在府里养伤,你好好打扮一下,待会儿出府的时候,我让丫鬟送你出府的时候,假装无意撞见周运,届时妹妹你要好好表现。” “我……我不知该如何表现?”陈柔有些紧张的道。 杨寄燕一边给打扮,一边笑着说道:“妹妹生的这般好看,不必如何表现,周运定也会倾心于你。” 她拿出一个匣子,匣子里是一味香丸,顿时香气扑鼻,芬芳怡人:“这香丸是我叫人从长安街那家最有名的调香铺子里买来的,你装进香囊球里随身佩戴。” 陈柔依言将镂空香囊球佩戴在手腕上,顿时抬袖生香。 二人又说了会话,杨寄燕便叫丫鬟送陈柔出府,陪嫁丫鬟是从杨家过来的,不是周家的,自然事事都听从杨寄燕的吩咐。 丫鬟先前便按照杨寄燕的吩咐打听好了周运此刻在园中的水榭旁喂鱼,领着陈柔到了水榭不远处,丫鬟就低声道:“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 陈柔点头,抬眼远远地瞧见有个人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近,脸上做出一副迷了路的神情。 还未靠近水榭,就被周运出声叫住,“你是哪个院的丫鬟,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陈柔抬眼看向周运,杏眸水润,露出一丝迷茫,摇头说:“我不是府上的丫鬟,只是不小心在贵府迷了路,劳烦您帮我指条出府的路。”旋即又垂首,白皙的脖颈染上一抹绯色,似在害羞。 周运看清她的脸,顿时想了起来,他先前见过一回陈柔,当时见陈柔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当时还问过府中的下人,听下人说她是杨寄燕的手帕交,顿时就打消了念头,将人给丢在了脑后。 周运心里正恼着杨寄燕,这会儿想起陈柔是谁,正欲将人给打发走,却瞧见陈柔那粉嫩的脖颈,顿觉有趣。 他扔掉手里的鱼食,朝陈柔走近,“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不是府上的丫鬟就不是了?” 陈柔抬眸羞怯的看向他,辩驳道:“我是来见杨少夫人的,真的不是您府上的下人。” 周运见她羞怯的模样,顿时心中一动,他微微俯身,轻嗅了一口,“你身上好香,藏了什么还不拿出来让爷看看?” 陈柔做出慌乱的模样,往后退了退,“我身上没藏东西……我与杨少夫人是闺中好友,并非是您府上的丫头,只是出府迷了路,才走到这里来了。” 周运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你鬼鬼祟祟,谁知道是不是偷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 陈柔惊呼一声,脸上染上红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如何都抽不回来,顿时脸红透了:“周少爷还请自重。” “你知道我是谁?”周运见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挑逗道:“自重?你在我府上偷了东西,怎还叫我自重?再说了,少爷我怎么就不自重了?” 说着,他一把将陈柔揽进怀里,顿时软玉温香在怀,周运嬉笑道:“这般才叫不自重!” 陈柔忙推搡他,两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抵在周运胸前,又羞又气地道:“周少爷,您……放手,您再这般,我要喊人了!” 第九百七十六章 兴师问罪 周运原本只是为了逗弄她,哪知道这女人在他怀中又蹭又动的,身体顿时被蹭起了火气,垂眸便是陈柔白皙细嫩的脖颈,周运低头嗅了嗅,忍了忍才松了手:“这是我府里,你喊来人又能如何?” 陈柔抬眼瞪她,杏眸里盈满了泪光,羞恼地骂了一句,“登徒子!”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令周运更为心动,就连被骂了这么一句,在周运听来也颇有风情。 他笑了笑,哄人道:“哭什么?少爷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既是迷路了,那我亲自送你出府,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周运的确生了一副还算不错的好皮相,虽然比不上余启蛰那样俊俏,但出身摆在那,一身气质矜贵风流是,陈柔偷偷打量着他,心下愈发满意。 出了周家大门,陈柔微微欠身:“多谢少爷送我出府,为我带路。” 周运笑了笑:“你家住何处?我叫人驾车送你。” 陈柔摇头,“多谢少爷好意,不必了。”说罢转身要走。 周运拦住了她:“少爷我惯是怜香惜玉,你这般貌美的小娘子一个人回府,若是叫真的登徒子给调戏了到时少爷我可是会心疼的。” 说罢,不容拒绝的招来小厮送陈柔回去。 暗中盯着的丫鬟回去跟杨寄燕说了水榭旁的那一幕,杨寄燕唇角勾起一抹笑,丫鬟瞥见她脸上的笑容,心里发寒,根本不懂杨寄燕到底在想什么。 哪有女人才会主动让自己的相公纳好友为妾的? “你想办法出府,将这封信送去杨家给我母亲。”杨寄燕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给丫鬟,又道:“告诉我母亲,周运动手打我,还将我禁足在院子里,务必让我母亲来周家看我。” 丫鬟接过信藏好,小声道:“奴婢这就去。” - 崔家 崔琼看着崔慕白手里的信,气恼道:“二哥,你为何要拦我的信?” 崔慕白当着崔琼的面,将信撕了,淡淡道:“我说过不许往平凉府去信。” 崔琼看着那被撕碎的信,很是生气,但又无奈,“你都要纳那个青楼女子进府了,还不许我写信告诉嫂嫂一声?再说,余娇医术那么好,只要她回来,肯定能救哥哥的。” 崔慕白冷脸看着她:“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不要胡闹。” “二哥,嫂嫂待你一片深情,你便是想要留后,纳那个青楼女子进门,也该先支会嫂嫂一声,不然等嫂嫂从平凉府回来,你让她如何自处?”同样身为女子,崔琼虽然未嫁人,但易地而处,崔琼实在为刘瑶珍抱屈:“届时什么都已成定局,你是将死之人,做出这样的负心之事,嫂嫂却无法怨你恨你,所有苦楚都只能受着,守寡后还要照料你的遗腹子和小妾,这天地下没这样的道理!” 崔慕白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只道:“我会让人盯着你,你写再多信也是徒劳,信不会送出去的。” 崔琼瞪着他:“二哥,你是在怕吗?你既然这么怕让嫂嫂知道,那为何还偏偏背着她跟一个青楼女子生孩子?” 崔慕白不耐的叫来外面的下人:“送五小姐回她自己的院子。”崔琼被丫鬟拉走后,没多久就有下人进来:“二少爷,刘阁老来了,老爷叫您去前厅。” 崔慕白有片刻没有作声,他看了眼房里的梳妆台,才站起身,跟着小厮去了前厅。 小厮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路上都没敢多嘴说什么。 花厅里,刘裕脸色算不得好看,外头流言四起,他等着崔慕白去刘家给他一个解释,却不想一直都没等到人,直到今日,有门生告诉他崔家竟已给红楼里的那个妓子赎身,要将人给纳进府里了。 崔父脸上赔着笑,“瑶珍是个好儿媳,这事儿是慕白做的不好,我为这事儿前几日也动了家法,可……可慕白说那女子怀了他的孩子,这不实在是没法子,总不能叫家里的子嗣流落在外,才不得不叫慕白纳那女子进府。” 刘裕不动声色地饮茶,“崔慕白呢?” 崔父忙说道:“已经让小厮去叫他了。” 崔慕白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先是拱手给刘裕行了礼,而后道:“岳父。” 刘裕重重放下茶盏,“岳父?我可当不起。” 崔慕白微微垂首。 刘裕心生恼火,前些时候他将崔慕白叫到府上,询问了他服五石散一事,崔慕白并未否认,刘裕学富五车,怎能不知服食五石散的下场?当即告诉崔慕白若是他不改邪归正,继续服散,那他与瑶珍的夫妻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尔后便安排夫人带上瑶珍一起去平凉府。 谁知瑶珍这才走几日,崔慕白竟又折腾出这么一桩丑事来!还真是叫刘裕大失所望。 第九百七十七章 无稽之谈 “岳父息怒。”崔慕白躬身道。 刘裕见他嘴上虽这样说,但神情冷静,并无任何一丝悔意,用力握住太师椅的扶手,“你当真要纳青楼女子为妾?” 崔慕白抬眸看了眼刘裕,颔首道:“岳父应也知道我和瑶珍成亲两年,一直无所出,瑶珍和我都盼着能有个孩子,月怜怀了我的孩子,我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刘裕冷笑一声:“崔慕白,老夫自问待你不薄,瑶珍虽一直未怀上孩子,但除此之外,她并无旁的任何一处对你不起,你却要纳个青楼女子进府羞辱她?这般看来,你们崔家的家风也不过如此!” 崔父忙赔笑说道:“这……都是这孩子不懂事,一时做下了糊涂事,只是那女子已经怀上了身孕,我们崔家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刘阁老海涵一二,慕白已经说了,等那女人生下孩子就交给瑶珍养。” 刘裕听到这里,脸色更为沉冷,他道:“你们崔家行事还真是令我老夫大开眼界,这满京城的浪荡子也没有抬青楼女子过门的先河!与青楼女子共侍一夫,你们这是要让瑶珍往后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刘裕深吸了一口气,失望地看着崔慕白:“既然如此,也罢,我刘家的女儿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瑶珍不在京城,老夫今日替女和离!” 崔父忙劝道:“亲家消消气,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哪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慕白虽然荒唐了些,但他娶瑶珍过门后,既无通房也无侍妾,亲家就宽恕他这一次,待瑶珍回来,我让这小子亲自给瑶珍赔不是。” 崔父这话可谓是火上浇油,刘裕今日过来本就并非兴师问罪,当初与崔家结亲他便是看上了崔家门风清正,不像那些没规矩的人家,三妻四妾,宠妾灭妻的。 却不想他终究是看走了眼,没能替女儿好生甄别。 一想到崔慕白服散,刘裕有些怀疑是否是服散才导致他性情大变。 “你惯是一副君子模样,是我刘裕识人不清,没能替瑶珍掌好眼。”刘裕走到崔慕白面前,“我就问你一句,这和离书你是写还是不写?” 崔慕白抬眼看刘裕,神情中有恳求:“岳父,瑶珍与我夫妻情深,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岳父何至于如此?” “何至如此?这话问得好,我倒也想问问你,何至如此?”刘裕神情冷硬,“有今日全都是你崔慕白咎由自取!” 崔慕白脸上浮现挣扎的表情,犹豫片刻后才咬牙说道:“和离书不可能,岳父若真想要,我这里只有休书一封!” 刘裕怒得抬手一巴掌打在崔慕白的脸上,他这人一向斯文温和,若非被气极,绝做不出这样粗鲁的举动。 “好你个崔慕白!你可真是将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若不想丢了你户部的差事,就乖乖将和离书写了,对外承认是你崔慕白对不起瑶珍,否则,别以为太子护着你,就能高枕无忧!” 崔慕白眼前眩晕,他而今的身体本就差之有差,哪里经受得了刘裕怒火之下的一巴掌,身体晃了晃,他努力支撑住,等待这阵子眩晕过去。 见崔慕白不言不语,刘裕只当他这是不愿,心下更怒,转身看向崔父:“若还想要你崔家的百年清誉,就让他把和离书给写了!” 崔父见崔慕白脸色煞白,心下一紧,走上前扶着崔慕白,嘴里劝说道:“我早说过不让你纳那青楼女子为妾,你偏偏不听,这下好了,好好的一个家非要闹腾得鸡飞蛋打,听爹一句劝,本就是咱们崔家对不住瑶珍,这和离书就写了吧。” 崔慕白脑中的眩晕过去,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仍是摇头嘴硬说:“和离书不成,刘瑶珍嫁进我崔家两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身为人妇她犯了七出之条,我纳妾生子有何不可?岳父大人莫要逼人太甚!” 刘裕气的挥袖而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我给你三日,若三日之后,你还不肯写和离书,那就莫怪老夫不念旧情!” 刘裕走后,崔慕白再撑不住,身子摇摇欲坠,崔父赶忙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你这又是何苦呢?演这么一出戏又是为了什么?你既已决定要与刘瑶珍和离,直接将和离书给刘阁老便是。” 崔慕白靠在椅背上,用指腹压了压钝疼的脑门,缓缓说道:“还不够,若就这样和离了,天底下的人不会觉得是我对不起瑶珍,我得叫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混账,这样瑶珍也不会有所怀疑。” 他怕等瑶珍回到京城的时候自己已经去世,届时瑶珍不信他真的负心薄幸,不信他真的要纳青楼女子入府,不信他要休妻另娶。 他要断了瑶珍的所有念想,让瑶珍对他只余恨,这样她往后才能安心嫁给别人。 翌日,街上流言满天,茶馆酒肆里人人都在议论,说的皆是崔家二公子。 红楼的妓子迷了崔二公子的心,崔二公子宁肯休妻也要纳那青楼女子为妾。 就连待在深闺里的沈菀也有所耳闻,她还特意去找父亲求证。 沈晋春是刘裕的门生,对此事比旁人知晓得要更多一些,知道自家女儿一向不是多嘴多舌之人,见沈菀问起,沈晋春倒也没有隐瞒,说道:“昨儿我去了趟老师府里,老师被气狠了,那崔慕白行事实在差劲,他的确是要纳那青楼女子进府为妾,不止如此,还不愿写和离书,只愿休妻。” 沈菀惊讶:“怎会如此?我记忆中崔二公子与瑶珍姐姐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沈晋春叹气:“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从老师那里听到一事,那崔慕白暗地里在服五石散,五石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服之轻者性情大变,重者暴毙而亡。” 沈菀吃惊,想起往日里每每见到崔二公子,对方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一时竟无法将崔慕白与此物联想在一起。 她刚与父亲说完话,就听丫鬟说魏敏来了。 沈菀回到院子里去见魏敏,猜测魏敏过来也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传言。 果不其然,一见面,魏敏就说道:“崔二要休妻纳青楼女子为妾你可听说了?” 沈菀颔首,“有所耳闻。” 魏敏一叹:“我方才去了趟崔家找崔五,还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却不想竟是真的,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沈菀也轻叹一声:“男人多是如此,当初去青州为雪烟表姐出头,我便已见识过男人薄情的嘴脸,只是崔家门风清正,崔二公子又向来是君子行径,着实叫人意外。” 魏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压低声音,“我与你说一桩怪事。” 第九百七十八章 天地辽阔 “什么事?”沈菀看了眼桌上的信。 魏敏蹙眉道:“这信是崔五悄悄塞给我的,她让我想法子寄给瑶玉,还说她二哥暗中让人盯着她,这信务必得送到平凉府,不然她二哥就活不成了。” 沈菀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兹事体大。 “既然崔琼这般说,应当真有十万火急之事,你还是快些将信给送出去。”沈菀说道。 魏敏道:“我也想,但是一出崔府,我就觉出有人暗中跟着我,所以才绕路来了你这里。”她因顾韫习武,虽然武艺不精,但这么多年下来,多少还是学了些功夫在身上,是以才察觉出有人在暗中跟着她,因而才来找沈菀。 “这封信还是要劳烦你给送出去,依照崔五所说,应当是崔二公子的人盯上我了。”魏敏将信往沈菀面前推了推。 沈菀没有犹豫,她拿起信,“你再写封信带在身上,我暗中安排下人将信送出京城。” 魏敏颔首:“还是你想的周到。” 沈菀微微一笑,让人唤来府里的管家,让他借用父亲的门路将信送去平凉府刘家。 魏敏又在沈菀这里坐了片刻,道:“说起来倒是有些羡慕瑶玉,我也想见识见识凉州的风光,听说那里雪原辽阔,玉泉雪山积雪终年不化。” 沈菀看了眼院子里的炙热的日头,如今已步入夏日,天气炎热,笑道:“谁说不是呢?过些时日大暑才热呢,也不知瑶玉什么时候回来。” 魏敏望着院子里,有些出神,半晌才道:“我退亲了。” 沈菀有些惊讶,前些时候魏家与王御史两家时常走动,她听母亲说是两家要结亲了,定的正是魏敏与王家大公子的亲事,两家合看了八字,王家与魏家都很是满意,不出意外就要下聘了,沈菀还以为魏敏想通了,不再执着于顾小侯爷。 “好端端的怎么退了?你……是不是对顾小侯爷还未死心?”沈菀与魏敏打小相识,交好多年,她有心想劝说一二,是以才直接问了出来。 魏敏回过头来看向她,苦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我心仪他。” 沈菀见状,忙说道:“也不是,你素日谁都瞧不上眼,只对顾小侯爷多有赞赏,我也只是猜一猜,你放心我不会四处去说的。” 魏敏自是相信沈菀的人品,只是道:“莫要跟崔五说,她那人小孩子心性,我倒不是担心她四处宣扬,只是怕她平日不留意,说漏了嘴。” 沈菀颔首,顿了顿,含蓄的道:“我瞧着顾小侯爷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那人或许并非良配,你还是莫要因他蹉跎光阴。” 魏敏低头去看手中的帕子,轻声道:“我知道他心有所属,我已经想通了,不会再痴心妄想了,只是一时半刻还不想嫁人。” 沈菀眼里有些心疼,她摸了摸魏敏的头,觉得说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合适,便没出声。 魏敏也不需要她安慰什么,她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可已经想开了。 顾韫不喜欢她,也不是那种愿意随意娶妻将就之人,就像她不愿意嫁给别的人,这事儿没法转圜。 只是一时半刻,心里还放不下罢了。 魏敏羡慕瑶玉能去平凉府,未尝不是想要出去看看这天地辽阔,壮丽山河,让自己不再沉溺于小情小爱之中。 第九百七十九章 豁然开朗 “姐姐们,前面便是雪域了。”刘霍骑在马上,转过身说话的时候,哈出一团白雾。 刘瑶玉一把掀开了帘子,满目雪色,她惊叹道:“哇!大姐,三妹妹你们快看!好美啊!” 说完,她已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 骑在马上的刘娥笑她:“瑶玉妹妹,还没到呢,玉泉雪山瞧着近,但到山脚下还很远,得先过了无尽河。” 刘瑶玉脸一红,抓了地上的一捧雪,“还没到麽?这里已经都有积雪了。” 刘娥是刘述的二女儿,还未出嫁,今日她和刘霍两人陪着余娇一行人出来玩,因余娇三姐妹都想看看玉泉雪山,所以二人便带着余娇她们来了雪域。 余娇三姐妹骑术都不佳,又不曾在平凉府久住,霍桂芝怕她们初来乍到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会被冻伤,便不许三人骑马,是以刘娥跟着刘霍顾韫他们一起骑马,余娇三姐妹却是坐的马车。 “快了,半个时辰后应就能到无尽河了。”刘娥笑着说道。 刘瑶玉赶紧爬上了马车,这里没有外人,倒也无人笑话她的冒失。 刘瑶玉放下车帘,就坏笑着凑到余娇跟前:“三妹妹,你方才是不是笑话我了?” 余娇赶忙否认,谁知道刘瑶玉突然将手插进了余娇的脖颈里,余娇被冰得浑身一哆嗦,一边躲往刘瑶珍身后躲一边道:“大姐你快管管她!” 刘瑶珍笑着护住余娇,朝刘瑶玉嗔怪道:“别胡乱,你刚碰过雪的手,往三妹妹脖颈里放,再给她冻出个好歹来!” 刘瑶玉哼了一声,倒也乖乖的将手收了回去,“大姐姐你如今也跟三妹妹一个鼻孔出气,我好可怜啊,没人疼没人爱。” 刘瑶珍颇是无奈一笑,将手里的暖炉塞给了刘瑶玉,“我若没记错,三妹妹才是最小,我平日不在家里,你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惯会欺负她。” 刘瑶玉忙道:“我哪有!”她朝余娇逼问道:“三妹妹,我可曾欺负你?” 余娇看着她这副小霸王的模样,笑了,一副屈服在她淫威之下的模样:“自然是没有的,瑶玉姐姐待我最是好了。” 刘瑶玉听了这话,顿时舒服了,笑着捏了捏余娇的脸颊:“二姐姐没白疼你。” 顾韫在马车外听着里面的笑闹声,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远离京城来到平凉府后,余娇肉眼可见的变得活泼起来,与京城时的谨小慎微不同,在这片天地里她似乎活的更肆意一些。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无尽河旁,余娇三人下了马车。 无尽河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冰面上有不少人在戏耍,也有人在钻好的冰洞旁垂钓,鱼篓子里收获颇丰。 远处便是苍茫无垠的雪山,入目皆是洁白,余娇一时看着这样的景色也不免也觉得心境豁达。 “前几日你们吃的银骨鳕鱼便是阿爹在无尽河钓的。”刘娥陪着余娇她们走在冰河上,说道:“阿爹平日里痴迷来此垂钓,为此母亲没少数落他。” 余娇三人闻言都笑了笑。 来到这里几日,余娇最大的感触便是这里的女子地位不像太晏其他地方那般低下,男子大多没有妾室,且都颇疼媳妇。 刘述的大女儿刘莹是二嫁,与前夫和离后,带着一女嫁给了如今的丈夫,她那丈夫待她很是好,就连刘莹跟前夫的女儿也视若亲女,且外头并没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 可能因为这里是塞外人口相对较少,气候寒冷,女子生育不易的缘故。 这样的地方,让余娇久违地觉得自由。 几人横跨无尽河,顺着雪域而上,来到了玉泉雪山山脚下,山上植被全都覆着厚厚的一层雪,枝条上的冰凌晶莹剔透,宛如来到仙境一般。 玉泉雪山不是单指一座山,而是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这条山脉横贯雪域,是最好的天险之地,为凉州阻拦了野心勃勃的狼族。 第九百八十章 余家人进京 京城 余儒海坐在马车上,望着高大巍峨的城门,既欣喜又有些敬畏,进了这道门,便是天子脚下了,他余儒海活了大半辈子,做梦都没敢想过有一日能踏足皇帝老儿住的地方。 “咱们五哥儿可当真有出息,当初五哥儿生病,我便没断过他的药,就是想着咱们五哥儿能给家里光宗耀祖呢!”余儒海冲着余梦山夫妇二人高兴地道。 余梦山笑了笑没有说话,手摸着自个儿的假肢,心里头多少有些紧张。 宋春也不愿搭余儒海的话,当初她们二房被欺负成那个样子,险些都要活不下去了,若不是余娇,哪有他们二房的今日?余老爷子倒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子。 余周氏则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要不是老爷您舍得拿银子培养他们哥几个读书,咱们家哪里能出得了状元。” 余儒海听了这话心里舒坦,脸上笑意愈发深,看了眼过来搜查的官兵,搭话道:“你们可认得今科状元余启蛰?那是我孙子。” 守城门的官兵脸色微微一变,若说从前没人在意新科状元郎姓字名谁,可如今大不同了,那状元郎余启蛰不过短短几月,就官至大理寺少卿,还将杨家满门给送进了刑部大牢的,颇受圣上青眼,非是寻常人能比。 官兵打量着这一车人,见他们衣着普通像是从乡下过来投奔亲戚的,也不敢再轻视,一改凶恶模样,笑眯眯的道:“那自然是知道的,余大人刚升了官,小人在这里给老人家道喜了。” 余儒海闻言又惊又喜,高兴 地问道:“我孙子升官了?他如今官任几品?” 官兵有问有答:“余大人才升任了大理寺少卿,而今已是四品的朝廷命官,老人家好福气!” 一听是四品,余儒海激动地脸上的皱纹都跟着颤了颤,四品啊,要知道管着整个长奎县的高县令也不过才是个七品官。 余儒海只恨不得立刻就回长奎,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告诉所有人,他们余家出了个四品大官! 余儒海心里头高兴的厉害,扭头对余梦山夫妇道:“老二夫妇,听到没?五哥儿现在是四品大官了!” 余梦山夫妇自然也是又惊又喜,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多谢小兄弟告知,我们还急着进城见我五弟,天儿热,小兄弟守城门不易,这点心意还请小兄弟笑纳,去吃杯凉茶。”余知舟从袖中拿出碎银塞进了官兵手里。 那官兵没想到他们乡野之地过来的,竟还有这般懂规矩的,笑着收下了碎银,喊人放行。 余谨书在一旁瞧着,眼里羡慕极了。 从前在家中,他和谨言才是家里的金疙瘩,什么都是头一份,而今余启蛰做了官,余知舟也因跟着余娇那贱丫头做生意,整日在外面闯荡,愈发有公子哥的派头。 唯独他和谨言因父亲私通李秀娥分家,成了村里的笑话不说,还沾不到什么光。 余谨书嫉妒的道:“三哥儿倒是大方,不过是个守城门的小兵就出手给银子,有钱怎不分二哥一些?” 余知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二哥这话当真好笑,二哥可不要小看守城的官兵,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出门在外,人若不学着机灵些,只能一事无成。奥,我倒是忘了,二哥不曾出过门,闹出这样的笑话倒也有情可原。” “你……”余谨书脸色铁青,正欲发作,却被余周氏给拽了下,拦住了。 余儒海皱了皱眉,看着余谨书斥责道:“胡闹!眼皮子浅的东西!你要有三哥儿一半的灵巧会考不中童生?” 余谨书小声反驳:“余知舟不也没考中嘛!” 余儒海冷哼一声:“三哥儿虽没考中童生,但他读书识字在外头做的都是大生意,出门人家还要唤他一声老爷,哪像你这个一事无成的孽障!” 余谨书心里委屈极了,自从余启蛰中了举,撺掇着他们三房分了家,他们三房如今是愈发不受老爷子待见了,而今他和谨言在老爷子跟前,还不如大房的余知舟和余知行有地位。 “我虽读书不成,但谨言可是中了童生的,眼看着又要乡试了,这次谨言定能中个举人!” 余谨言坐在一旁脸色郁郁,并未说话。 若是放在从前,余儒海听了这话定然不会不为所动,但而今,什么举人,跟五哥儿的四品大官一比,那就是啥也不是。 “你少说两句。”余周氏惯会看余儒海的脸色,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况且她如今在余儒海跟前说话也不好使了,孟余娇被刘次辅家的公子接回京在余家闹了那么大的一出,让余儒海悔得肠子都要断了,更是将他们余家不能借机沾光一飞冲天,全都怨怪到了她的身上。 第九百八十一章 嫉妒 余知舟心下只觉得畅快,明明是亲兄弟,当初三房压在他们大房和二房的头上作威作福,好吃懒做,而今总算轮到他们三房看人脸色过活了。 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见马车进了城,余知舟掀开车帘,给车夫指路。 这趟过来,余知舟原是不情愿的,五哥儿在京城还未站稳脚跟,余老爷子就迫不及待想要带着一家人过来投奔,京城里的花销哪里是乡下能比的,但余老爷子在家中闹腾的厉害,非是要上京不可。 好在他爹娘省事,知道京城居大不易,不愿跟来。 原本说好的只有二叔和二婶两口子过来,谁知道老太太又吹了哪门子耳旁风,竟是说动老爷子将余谨书和余谨言给带了过来,这摆明了是要借五哥儿的东风,余知舟知道后,赶紧就给余启蛰写了一封信,提前知会他一声,好叫他有个准备。 马车拐进了永安巷,瞅着热闹的坊市和街道上锦衣华服的行人,余谨书一脸的向往,在心里打定主意,这趟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青屿村那种穷乡僻壤之地。 马车拐进永安胡同后,余儒海看着巷子里气派的小院,一双老眼里满是精光,等马车停下后就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端详着门上挂着的余府匾额,忍不住摸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余家而今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余儒海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才上前叫门。 宋年探出头来,“谁啊?”见门外站了这么多人,又带着行李,宋年心中有所猜想,在看见余知舟的时候,宋年已经机灵的猜到这一群人是谁,忙道:“三公子来了?”余知舟点点头,含笑说:“我五弟可在家?这是五弟的爹娘。” 宋年看向余梦山夫妇,态度恭敬又不失热络,笑着道:“原来是老爷夫人来了,公子在大理寺忙公务,下值得到酉时了,二老快请进。”他打开门,招呼他们先进来。 余儒海顿觉被冷落,一脸威严的清了清嗓子,道:“我是余启蛰的祖父。” 宋年看向余儒海,笑着道:“原来是老太爷,小的叫宋年,是公子的小厮。” 余儒海听后心里舒坦了,一行人进了院子,不由四处打量。 余启蛰的这处院子虽然不大,但院内修葺的格外雅致,花草树木繁茂,还有山石点缀,庭院清幽,清雅秀美。 若不然,当初余娇也不会一眼就相中这宅子。 余儒海一辈子住在村子里,哪里见过这般精致的院子,一想到日后就要住在这院子里,余儒海脸上的高兴根本控制不住。 余谨书用手肘碰了碰余谨言,低声说道:“五哥儿果真是不一样了,你说他从哪弄得钱在京城买这么好的院子?” 余谨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与从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去甚远,他绷着脸道:“攀上次辅家的小姐,这样一处院子又算得了什么?” 余知舟在一旁听了,冷嘲一笑,这兄弟二人明明是来京城投奔五哥儿,竟还在背后编排五哥儿,真是一对没良心的白眼狼。 “好大的酸味,这有些人啊,眼里的嫉妒浓得都要冒出来了。” 余谨言咬了咬唇,冷冷瞥了余知舟一眼,没有作声,快步跟上余老爷子,进了正堂。 宋年招呼几人坐下,去了小厨房,跟宋婆子知会了一声,“娘,公子的家里人来了。” 宋婆子几个早先就得了余启蛰的吩咐,点点头道,“我送些茶水和糕点过去。” 余儒海一行人坐在正堂里,不住的打量着屋子里头的陈设,余谨书压根就没坐下,不是摸一摸屋子里的瓷器,就是碰一碰墙上的名画。 宋年与宋婆子端着茶进来,正瞧见余谨书在掀一副松石画卷,不由微微蹙眉,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将茶水和点心放在桌子上,看向余梦山夫妇,笑着说道:“我家公子还得片刻才能回来,老爷夫人若是饿了,稍等片刻,我母亲已经在准备吃食。” 余梦山和宋氏被喊老爷夫人都有些不自在,他们做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哪里想过有一天被人服侍。 宋氏红着脸道:“不用麻烦……” 话还未说话就让余儒海给打断,“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们是五哥儿的下人。”余儒海瞥了宋氏一眼,颇有些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儿子都已经是四品大官了,还一副局促拘谨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的道:“宋年是吧?去多准备些好吃的,你家公子虽然不在,你们这些下人可不能偷懒!” 宋年笑了笑,应道:“老太爷只管放心,公子知道你们要来,早就吩咐过了,厨房一大早就采买了鱼肉。” 余儒海这才满意了,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碗喝起茶来。 余知舟站起身道:“祖父,我还有货要送,得出一趟门。” 余儒海点点头,示意他去忙。 余知舟一走,余谨书就拽着余谨言出了正堂,在院子里四处乱逛,见房门没上锁,就想推门进去看一看。 第九百八十二章 回府 “我方才可都瞧了,正堂里那些画全是名家的,一幅画就值几十两银子呢!”余谨书说这些时候,心里的嫉妒都快要喷涌出来,自从他们三房被赶出去,日子便过的捉襟见肘,老爷子而今满心满眼都是余启蛰,若不是有老太太暗中接济,他们兄弟二人怕是连纸笔都买不起。 原本只是一个任凭他压上一头的病秧子,而今却成了人上人,住着这偌大的庭院,屋子里陈设着他平日里摸都不敢摸更别提买的名画,怎能叫人不嫉妒? 人最见不得的便是从前比自己还要落魄的人,突然翻身成了自个儿只能仰望却拍马不及的人,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余谨言自然也是嫉妒的,自从余启蛰中举,往日属于他的称赞,全都落在了余启蛰头上,他的自命不凡全都成了笑话。 只是余谨言比余谨书要清醒许多,他抬手拦住余谨书:“你别乱闯,仔细五哥儿生气。” 余谨书浑不在意的道:“他再能耐也得喊我一声二哥,他的东西就是余家的,反正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有什么不能碰的?” 说着余谨书就不顾余谨言的阻拦,一把推开了房门。 两人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应当是书房,屋内陈设着堆满了书册的架子,窗边的软塌上摆着水盂,水盂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书案上堆了几摞册子,还有一把琵琶。 余谨书迈步进去,轻啧一声,不无嘲讽的道:“还挺会附庸风雅,你说这琵琶他玩的明白吗?” 说着,余谨书就要去碰那琵琶,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阻止了他,“二公子,我家公子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 宋年方才去送余知舟出门,顺道问清了一群人的称呼,哪知回来就瞧见这两人竟闯进了公子的书房,在余知舟的有心提点下,宋年已经知道公子与这两个兄弟间的关系并不算和睦亲厚。 “这里是我家公子的书房,二位公子还是去正堂稍坐,饭菜快好了。”宋年面上有礼的道。 余谨书顿觉被落了面子,余启蛰的一个下人都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心里怒火突起,“不过是一把琵琶,我如何碰不得?”说着余谨书便一把抓起那琵琶,故意用指甲狠狠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宋年眉心一皱,自从公子升任大理寺少卿后,暗中送礼讨好的人络绎不绝,公子唯独只留了这把琵琶,这琵琶是一把名器,宋年听公子提过一句,是要送给余小姐的,是以才摆在书房的桌案上,整日擦拭得一尘不染。 见余谨书竟这般无礼,宋年心里厌恶得厉害,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上前欲从余谨书手中夺过琵琶,余谨书自是不肯松手。 宋年语调不冷不热的道:“二公子仔细弄疼了手,这琵琶是通政司右参议吴大人送来的,二公子若是不小心毁了琵琶,公子怕是不好与吴大人交待。” 余谨言听了,忙给余谨书使眼色,他是一心要入仕的,熟知各级官阶,通政司右参议那是正三品的官职,心下虽然嫉妒余启蛰不过初入官场,就能与朝廷三品大员交好,但也深知这样的人物,他们兄弟二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余谨书不情不愿的松了手,宋年将琵琶用帕子小心擦拭了一遍,涂抹掉余谨书的手印,又仔细检查了琴弦,见无碍后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再抬头时,对余谨书二人已不如先前那般,“我们公子的书房里放了大理寺的机密卷宗,平日是禁止人进入的,烦请二位公子还是去正堂歇息,不然公子若是丢失了大理寺的卷宗,到时不光小人不好交待,怕是二位公子也会受牵连。” 宋年这话说完,余谨书和余谨言脸色一变,两人哪里听不出这是威胁,可若这书房里真的放了什么朝廷的机密…… 两人相视一眼,还是离开了书房。 宋年在二人走后,仔细检查了一遍书房,见里面并未丢失什么东西,眉头才舒展开,而后便将书房落了锁。 余谨书站在院子里瞧见这一幕,直恨得咬牙,“这是防贼呢?不就是个书房,我们还进不得了?” 余谨言眸光也有些阴郁,他道:“人在屋檐下,余谨言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祖母虽将我们带来了,但他向来个我们不亲近,还不知会不会将我们赶出门去呢!你别忘了,当初父亲被赶出家门,跟祖父断绝关系,可都是因为他从中作梗。” 余谨书听了脸色更加难看,他自然是没有忘记的,余启蛰中举之后,撺掇祖父与父亲断绝关系,将他们一家赶出家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余谨书恨声道:“四哥儿,你这回一定要中举,最好再中个状元,日后也做大官,看他还敢不敢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余谨言皱了皱眉,科举哪有这般容易,举人状元若有这般好考,岂非人人都能做官了? 何况便是中了状元,谁又能像余启蛰这般好命,入仕不过短短数日,连跳三级,成了四品大员,他翻阅任免籍册,也没瞧见哪年的状元郎入仕不足半年,就能升任大理寺少卿的。 只是余谨言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自然是想要考中的,不然怎能扬眉吐气? 二人回到正堂,余儒海见宋年过来,拿腔作势地道:“小年你过来,我有些事问你。” 宋年笑着道:“老爷子您说。” 余儒海摸着胡须:“我家五哥儿何时升的官?他如今这个官职又是管什么的?” 宋年道:“公子是前不久才升任的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 余儒海颔首,紧接着就追问道:“五哥儿跟刘次辅大人家里可有来往?” 宋年答道:“公子是刘阁老的门生,自是有些来往。” 余儒海眼里精光一闪,刘家人倒还有些良心,他心里不禁有些自得,当初若不是他慧眼识珠,做主买了孟余娇那丫头给五哥儿冲喜,五哥儿哪能攀上这样的高枝,与高高在上的阁老门户攀扯上关系。 一旁的余谨书则像是找到了余启蛰能够高升的原因,小声与余谨言咬耳朵道:“四弟,当初要是你让那丫头爬了床,今日这一切都该是你的。” 余谨言拧眉不语。 余周氏看了他二人一眼,两个孙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哪里能瞧不出两人心里的嫉妒不平,低声提醒二人道:“等见了五哥儿,你们哥俩都聪明些,多说些好听话讨好他,你俩的前程往后全都指望着他呢!” 余谨书皮笑肉不笑的道:“祖母只管放心,五哥儿便是做了官,那也是我们弟弟,我们兄弟之间,他还能不帮扶一把麽?”他恶从胆边生,眸中闪烁着算计,“何况四哥儿跟刘千金那也是有些旧情在的,没得刘家只帮扶五哥儿,不愿拉我们兄弟一把的道理。” 余周氏皱眉,在余谨书手臂上拧了下,“把你那些小聪明都放一放,这里是五哥儿的地盘,你少闹什么妖蛾子。” 余周氏心里看得明白,余儒海满心满眼现在都是余启蛰,若是余谨书和余谨言再像从前那般不懂事,跟余启蛰闹出什么不快,老爷子不用说,定然只会站在余启蛰那一头。 余谨书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他忽然想通了一般,大户人家都重女子清誉,若是他拿刘余娇当初爬床的事要挟,刘余娇敢不给他一些好处。 他已经全然忘记了当初刘子期去青屿村接余娇时发作的那一场,人总是这样,有些教训不挨在自己身上,根本就记不住。 余儒海还在跟宋年说话,打听刘府的情况,尤其是刘家小姐,宋年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以自己只是个小厮,公子不常带他出门给搪塞过去了。 尔后不等余儒海再发问,就以厨房饭菜好了,跑去厨房与宋婆子一起将饭菜端了进来。 日头渐渐隐没的时候,余启蛰回来了。 宋年迎上来,低声道:“老太爷一行人到了,此刻在正堂里用饭。” 余启蛰颔首,眉目间有一丝难掩的倦色,杨家一案,明正帝尝到了甜头,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去贪民脂民膏,但朝廷里养了这么多官员,有杨旭,就有王旭、周旭、赵旭,这些贪官只要被抄了家,那些贪墨的银子不就能变成他的私库? 于是便暗示余启蛰近日多看些大理寺的卷宗,再杀几个贪官以儆效尤,俨然将余启蛰当做了当初的程英去使。 如此倒也合余启蛰的心意,他将被杨旭压下的曲家状告淮安都转盐运使翟怀英的状纸给找了出来,叫人去给宋令递了消息,通知曲家人,大理寺要审理此案。 大理寺卿魏民忠是冯家的人,一听余启蛰要审理此案,便百般阻挠,余启蛰并不理会他,只是他新官上任,有了魏民忠的授意,大理寺的人并不听他调遣。 余启蛰也不恼,转身就进宫从明正帝那里拿了手谕,顺利开审此案。 整整一日,余启蛰都在大理寺听曲家的陈词,并废了一番功夫从曲家那里将翟怀英以盐引收受贿赂的罪证给弄到了手。 第九百八十三章 分住 正堂里,余家人用好了饭,见伺候的宋年没了踪影,余谨书就阴阳怪气的道:“看来五哥儿这官当的也不怎么样,府中的小厮没规没矩的,用个饭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平日里惯会偷懒,还是瞧不上咱们乡下来的,不愿用心伺候。” 余儒海闻言也有些不悦,正欲喊人,抬眼就瞧见余启蛰走了进来,一时竟有些不敢认,骨子里民见官的敬畏冒了出来。 余启蛰身上穿着绯色的官服,胸前是云雁官补,头戴乌纱,身量修长,气势凌然,眉目仍如从前那般清隽俊朗,但是多了几分凛然气势,再无少年人的青涩之感。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跟从前在乡下时全然不同,让人下意识的就不敢直视。 余谨书和余谨言也拘谨地站起身来,看着这样的余启蛰,突然有种云泥之别的感觉。 “祖父。”余启蛰开口。 余儒海顿时换了一副脸色,激动地站起身来:“五哥儿,你回来了!” 余启蛰颔首,看向余梦山夫妇,清隽平静的脸上多了笑容:“父亲,母亲。” 余梦山眉开眼笑,心里既骄傲又自豪。 宋氏看着儿子身上的官服红了眼眶,从前受的罪吃得苦,在这一刻她觉得都值了。 “怎么瞧着瘦了?你还没用饭吧,娘去给你做饭。”宋氏一眼就看出余启蛰清瘦了许多,在青屿村时她就担心儿子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顾衣食住行,会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见余启蛰果然瘦了,很是心疼。 余启蛰拦住了她,笑着说:“儿子用过饭了,您别忙活了。” 宋婆子进来将桌上的碗碟收拾了,又沏了一壶新茶送进来,一家人都坐了下来,余儒海高兴的道:“五哥儿,我听说你升官了,如今已是四品大官了,真是光宗耀祖,给咱们余家长脸!祖父日后入土也能跟列祖列宗有个交待了。” 余周氏在一旁笑着附和:“可不是,五哥儿真是有出息。” 余启蛰饮了一口茶,并未接话,只静静听着。 余儒海心里头高兴,话很多,换着花样将余启蛰夸了好几遍,又说自个儿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孙子,往后就能留在京城享清福了,村里人都羡慕极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留在京城,再也不回去了。 余启蛰听后,神色平淡道:“祖父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是早些歇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无妨。” 余儒海笑呵呵的道:“还是五哥儿想的周到,上年纪了是不比从前,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这院子不大,但修葺得倒是雅致,我方才瞧了,屋子也是够住的,让谨书他们哥仨先挤一挤。” 这处院子是两进,有五间正房,余儒海心里盘算着他与余周氏住一间房,余梦山夫妇一间,余谨书哥仨两间房,正好够住。 “祖父不必担忧,我找掮客租了对门的小院,房子一早让人收拾好了,你们先住那里。”余启蛰将宋年叫了进来,“带祖父他们去住处。” 而后他又看向余梦山和宋氏:“爹娘,我带你们去看看房间。” 余儒海听出余启蛰话里的意思,竟是让他们住在外面,只留余梦山夫妇住在这处院子里,脸色微微一变,只今夕不比往日,且又是刚来京城,他按捺下心里的不快,没说什么,却揣摩着是不是因为他将余谨书兄弟二人带来京城,惹得余启蛰不高兴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 时过境迁 宋年带着余儒海几人去了对门的院子,这也是个两进的院子,只是收拾得没有余启蛰的院子精致,有两个丫鬟迎上前,欠身行礼道:“见过老太爷,老夫人。” 余儒海看了两个丫鬟一眼,朝宋年问道:“这是?” 宋年说道:“公子知道您要来京后,就特意吩咐小的去买了两个粗使丫鬟和厨子。” 余儒海这下满意了,“还是五哥儿细心。” 宋年领着他们看了房间,又叮嘱了两个丫鬟一番,便对余儒海道:“老太爷早些歇息,小的还要去公子书房伺候,就先告辞了。” 余儒海颔首,在宋年离开后,他便变了脸色,对余周氏道:“瞧你干的好事,非要带谨书和谨言进京,平白惹得五哥儿不高兴。” 余周氏心里颇不是滋味,当初谨书和谨言也是老爷心头的金疙瘩,而今倒只剩下被嫌弃的份了。 但面上她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柔声说道:“我瞧着五哥儿倒不像是生气,他那院子的确是小,住着多有不便,给咱们安置在这里兴许是想让咱们住得自在些,知道咱们上了年纪,连使唤丫鬟都采买了,那孩子孝敬着呢!” 余儒海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余周氏继续说道:“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五哥儿孤身一身在京城,他再有本事也需要亲兄弟帮衬不是,外头那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谨言谨书他们跟五哥儿可是打断骨头连着血脉的亲兄弟,若是日后谨言也高中做了官,五哥儿在朝廷里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余儒海愿意带余谨书和余谨言进京,便是有这方面的打算,他脸色缓和下来:“还得看五哥儿的意思,只是老三当初那事要再闹出来,累及五哥儿的官身可如何是好?” 余周氏上前一边帮余儒海揉肩一边道:“老三都已经娶了李寡妇了,若是陈家人敢再攀扯,咱们就说原就要给老三纳妾,这是一笔糊涂账,哪里能算的清楚?再说李秀娥本就没有男人,她已经嫁给老三了,肯定是跟咱们家一条心的,只要李秀娥出来作证咬死没跟老三通-奸,陈家也没什么证据不是?” 余儒海还有些犹豫,“咱们没什么见识,就一条,不能给五哥儿添乱!他好不容易才做了大官,可不能因为老三那个孽障闹出什么事来。” 余周氏笑了笑:“老爷说的是,五哥儿如今可是四品大官,陈家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哪里还敢跟咱们余家叫板?” 余周氏这话令余儒海心里一阵舒坦,自从五哥儿中了状元,老大做了里正,村里人见了他全都是捧着,陈根生见了他也只有说好听话的份儿。 “说起来陈志清也在京城做了官,明个儿我可要问问五哥儿,陈志清升没升官!”余儒海记得前些时候,陈根生还在他面前阴阳怪气,说陈志清春闱虽然名次不如余启蛰,但也留在京城做了从六品的京官,比余启蛰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还要高上那么一品,又是吹嘘他儿子在京城认识了多少了不得的人物,什么伯爷府的世子,尚书家的公子都与他儿子交好,吹嘘得是天花乱坠。 余儒海当时还气不平过,他家五哥儿可是状元郎,怎么会比不上在榜尾的陈志清! “他定是没咱们五哥儿官大,不然依陈家那爱炫耀的嘴脸,怕是早就宣扬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余周氏哪里能瞧不出余儒海的心思,净捡着余儒海爱听的话说,且没少夸赞余启蛰。 丫鬟送了热水进来,伺候余儒海和余周氏梳洗,余周氏打发了丫鬟下去,亲自给余儒海洗了脚,伺候他躺到床上。 余儒海心里美极了,放在从前哪里想过能买丫鬟伺候自个儿,过上那些公侯老爷的神仙日子,他哼了个小曲,咂摸道:“五哥儿也该娶妻了,你说那谁还能瞧上咱们五哥儿麽?咱们五哥儿做了她爹的门生,他们俩是不是也经常见面?” 余周氏一听就知道余儒海说的是谁,心下微微一沉,当初孟余娇走的时候,老爷子可是将一腔怨念都怪罪到了她的身上,况且当初她对孟余娇动辄打骂,还差点就将那丫头给打得没命,现在想想余周氏便觉得后怕,她自然是不想让余启蛰娶余娇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她眼下可做不了这个主了,余周氏认得清,往后这个家说话份量最重的人是余启蛰,于是她笑着说道:“当初在村里的时候,那丫头跟咱们五哥儿感情好极了,说不得还是能亲上加亲的,她父亲愿意收咱们五哥儿做学生,未尝不是瞧得上咱们五哥儿,再说了五哥儿一表人才,如今又是大理寺少卿,身份上也配得上。” 这话余儒海自是爱听的,他们余家没有半点底蕴,寒门一个,若是启蛰能做了阁老大人的乘龙快婿,有这样的岳丈提携,还何愁没前程。 再者孟余娇如今虽是阁老家的小姐,可到底在二房跟起启蛰同吃同住了那么些日子,传出去可没什么清白可言。 余儒海做着与阁老联姻的美梦睡了过去,余周氏却辗转反侧许久未能入眠,余启蛰今日那副绯服加身,俊朗威仪的样子在她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对着漆黑的夜色,余周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深知往后余谨书兄弟俩要想在京城站住脚,往后只有在余启蛰面前讨好卖乖的份,余周氏算是看着余启蛰长大的,她早看出此子性子既独又薄凉,恐怕绝不会念什么兄弟手足之情。 丫鬟见各个屋子都熄了灯,摸黑去了对门。 余启蛰在房里陪余梦山夫妇说话,半年多未见,夫妇俩有许多话,宋氏心里也惦记着余娇,问了很多她的事,知道余娇跟着刘夫人回乡省亲,宋氏很是高兴,她原先还担心余娇流落在外多年,跟家里人生疏,没有养在身边的孩子亲近,刘家人会待余娇不好,听余启蛰这么说,就放心多了。 说到这里,宋氏笑着道:“知行的媳妇雪烟又怀上身子了,小桔梗如今也长高了,小丫头愈发懂事,嘴甜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当初余娇经常给小丫头买糖吃的缘故,那丫头竟一直记着她呢,常常问余娇这个姨姨什么时候回家。” 余启蛰唇角多了些笑意,只是眸底却划过一抹黯然,从前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她也不再是那个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人了。 自己生的儿子,再没做母亲的了解了,宋氏体察到余启蛰的情绪,心里也有些无奈,在余娇被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儿子跟余娇恐怕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了,但当初俩孩子情投意合她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自家儿子本就性子冷淡,待余娇却是实打实的用了心,也动了情的,只是世事难料。 宋氏忙扯开了话:“茯苓也怀身子了,路上折腾,这趟就没让她过来。赵禹待她极好,他们父子俩在沚淓县做工,赚到银子后就在沚淓县安了家,日子过的也愈发好了,你不用担心你阿姐。” 余启蛰颔首,“等阿姐生了孩子,我让人备些礼物去瞧阿姐,若是能抽得开身,我便亲自回去看阿姐。” 宋氏心里慰贴,笑着点头:“行。” 余梦山也说起村里的变化,自打余樵山做了里正后,就带着村里人在青屿山山脚下开出了一大片荒地,每家每户都分了一块用来种植草药,靠着卖草药,村里人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夫妇俩絮叨了许久,余启蛰一直耐心听着,最后还是宋氏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余启蛰明日可还有公务?在知道余启蛰明日还要去衙门后,便催促着他去歇息。 第九百八十五章 灭口 一直等在门外的丫鬟,见余启蛰出来,忙行礼跟着他去了书房,将余儒海与余周氏在房里的对话跟余启蛰学了一遍。 余启蛰听后,神情并无变化,只淡淡道,“你去歇息吧。” 丫鬟离去后,宋年进来道:“三公子让伙计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要看账本,歇在了青鱼街的铺子里。” 余启蛰低头在看卷宗,并未作声。 宋年上前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将那位二公子和四公子闯书房,还碰了桌上琵琶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并未添油加醋。 余启蛰抬起头来,眸中有暗沉之色,“往后看紧些,没我的允许,不准那二人靠近书房。” 宋年神情一凛,“是。” 是夜,大理寺卿魏民忠家中。 “参见太子殿下。”魏民忠毕恭毕敬的将人迎进书房,躬身道:“殿下深夜来此,刻是为了翟怀英?” 朱悱深夜出宫为了避人耳目,头上戴着黑色兜帽,着一袭黑衣,他在屋内坐定后,摘掉兜帽,脸上是难掩的怒意:“翟怀英的案子不是早就让你压下去?状纸怎么会落在余启蛰的手中?” 魏民忠神色一紧,解释道:“并非臣不作为,曲家的状纸本是杨旭处置的,当初殿下下令后,杨旭便将状纸毁了,臣也不知余启蛰从何处知晓此案,又从哪里弄到了状纸。” 朱悱怒道:“不知?你可知你给孤惹了多大的麻烦?余启蛰不过是初进大理寺,他说要审此案你便让他审?你还压制不住他不成?” 魏民忠一脸无奈,忧心忡忡道:“臣想法子拦了,也暗中授意大理寺的人不听余启蛰的差遣。谁知他转身就去了宫里,也不知道在圣上跟前说了什么,竟带回了圣上的手谕,圣上还让锦衣卫听从他的差遣,那锦衣卫新任指挥同知与他是师兄弟,如今这案件臣根本无从插手,臣让手下探出余启蛰已经从曲家手里拿到了证据。” 朱悱听后,脸色更为凝重,狠狠咒骂道:“那该死的余启蛰!孤看他是故意要跟孤作对!” 魏民忠重重一叹,“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能令翟怀英从此案脱身,以臣之见,此人怕是保不住了,殿下还是当断则断。” 朱悱眉头紧皱,气恼道:“哪有这般容易?”这些年翟怀英孝敬了他不少钱,这人贼的很,手中未必没留账本,若叫余启蛰查到正通银号……朱悱脸色愈发阴沉,自打薛蓉怀了身孕,他在父皇跟前愈发不得眼,这时候再被捅出与江南盐银有牵扯,收受翟怀英的贿赂,只怕他这个太子之位便坐到头了。 本是夏夜,朱悱脊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他眼中划过一抹狠辣:“派人去淮安,杀了翟怀英,务必不能叫他进京。” 这人只有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魏民忠眉心一跳,原先他便有所猜测,翟怀英在淮安行事太过肆无忌惮,太子又一直力保,看来这人的确为太子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臣这就让人去办。”魏民忠出声道。 朱悱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用力捏住了魏民忠的肩:“这事儿若办不好,不光孤没好日子过,你们谁也不会好过!” 魏民忠忙保证道:“臣一定竭尽所能,让翟怀英销声匿迹。” 朱悱冷哼一声,离开了魏府。 魏民忠将人送走,神思不属的坐在厅堂里,今日一遭令他愈发后悔不该早早的投靠朱悱,杨旭和翟怀英的下场就摆在眼前。 呆坐了片刻,魏民忠叫来管家,吩咐他安排人立刻动身去淮安,务必要在大理寺拿人之前,将翟怀英灭口。 第九百八十六章 杀意 朱悱离开魏府后,吩咐仆从去了崔家。 崔家守门的小厮打开门来一看是朱悱忙跪地行礼,一个小厮迎着朱悱进了门,另外一个小厮急忙要去通禀崔家老爷,被朱悱给拦住:“孤听说慕白身子不适,是特意来瞧慕白的,更深露重崔大人应是已歇下了,就不必声张了。” 小厮听了忙止步,引着朱悱往崔慕白的院子去了。 被丫鬟唤醒的崔慕白在听说朱悱来了后,眉头微皱,冰冷的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厌恶,叫人从衣柜里取出衣袍,崔慕白匆忙穿戴整齐,出了房门,迎面撞到了走到廊檐下的朱悱。 崔慕白神色平静地行了礼。 廊下挂着的灯笼早就熄了,借着屋内的灯珠透过来的微弱光亮,朱悱上前扶他起身,握住了崔慕白的手,看了看他的面色,关切道:“孤听工部说你身子不适告了假,可有哪里不舒服?孤明日叫太医过来。” 崔慕白抽回手,摇了摇头:“多谢殿下关心,只是旧疾犯了,并无大碍。” 朱悱看他面无血色,就连唇色都泛着苍白,有些不大相信崔慕白的话,想到这几日外头的流言,朱悱忽然一笑,看向厢房:“不请孤进去坐坐?” 崔慕白抬手:“殿下这边请。”说罢,引着朱悱往正堂行去。 朱悱双手背在身后,眸光幽深的看了眼厢房,隐约能瞧见拔步床上烟青色的帘幔和粉紫丝线勾勒的画屏,全然是女主人布置的。他唇角的弧度多了抹幽冷,转身随着崔慕白去了正堂。 丫鬟沏了热茶送进来后,就被朱悱挥手打发走了。 “你在生孤的气?”朱悱没有饮茶,而是直直地看着崔慕白,“身子难受为何不跟孤要解药?” 崔慕白没有作声。 朱悱从袖中拿出一只药瓶,放在桌上,语气缓和了几分:“便是与我置气,也不该糟蹋你自个儿的身子。” 崔慕白眸光落在药瓶上,瞳孔深处一片冷漠:“殿下当日既逼我服毒,又何必如此?” 朱悱脸上的神情有一瞬尴尬,好一会儿,才温声辩解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在岭南找解药,你就莫要怪孤了好不好?” 见崔慕白无动于衷,神色依旧淡漠,朱悱捉住了他的手,“慕白,孤只有你,父皇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母后只管吃斋念佛,从不关心我,这些年一直是你陪在孤的身边,在孤心里,你比父皇母后还要重要,你是知道的。” 崔慕白用力收回手,冷冷一笑:“殿下慎言。” 朱悱只当他与自己置气,温声继续道:“等孤继位,这天下你要什么孤便给什么,你与那红楼的月怜是怎么一回事?故意让孤难受是不是?” 崔慕白冷淡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免得叫人发现。” 朱悱闻言一笑:“你心里果然是在意孤的,孤这趟出宫一来是为了给你送药,二来是因翟怀英,余启蛰那个胆大妄为的东西竟接了曲家的状纸,要审翟怀英!”说到这里朱悱一脸杀意,恨声道:“他为了讨好父皇,竟是天不怕地不怕,要与孤作对!” 崔慕白这两日都在家中,还未曾听说此事,闻言眸光一亮,不过转瞬即逝,淡声道:“他许是不知翟怀英是殿下的人。” 朱悱冷哼:“谁不知魏民忠是孤的人?魏民忠跟余启蛰暗示过翟怀英的案子不能审,余启蛰却偏生要审,还去宫里请了父皇的旨意,这不是故意要与孤作对是什么?依孤看,此人留不得!” 朱悱明显已动了杀心,想及东宫那日被余启蛰虐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令朱悱脸色扭曲,他嗤笑道:“孤还听闻薛蓉竟想让他娶薛轻裳,寒门出身曲意媚上的狗东西与薛家倒也般配!” 崔慕白指腹摩擦着茶盏温热的杯壁,垂眸沉思,没有理会朱悱的发泄。 好半晌才道:“翟怀英做的事若被查出,恐怕会牵连到殿下身上,殿下意欲何为?” 朱悱回过神来,收敛了面上狰狞的神色:“放心,孤已经让魏民忠派人去淮安解决翟怀英,翟怀英若‘畏罪自杀’了,余启蛰自然查不到孤的身上。” 崔慕白眸中闪过暗光,看了眼漆黑的夜色,提醒道:“殿下该回宫了。” 朱悱算了算时辰,的确该回宫了,便站起身来,有些霸道的道:“那青楼女子你不许娶,你若真想纳妾,孤给你挑一户人家。” 第九百八十七章 交易 朱悱回身看向崔慕白,噙着笑意道:“若能借你的亲事,帮孤拉拢个助力,倒也不错。” 室内静默了一瞬,崔慕白眸光冷漠,“就不劳烦殿下操心了,月怜怀了我的孩子,明日我便会接她来家里。” 朱悱瞳孔微缩,紧盯着崔慕白,语气阴沉:“她怀了你的孩子?” 崔慕白笑了笑,看着朱悱:“是啊,殿下不为我高兴吗?” 朱悱下意识地道:“这不可能!你怕是被那寡廉鲜耻的青楼女子给哄骗了,那等浪荡货色,你知她服侍过多少人?她说怀了你孩子你就信?” 崔慕白笑意散去,冷声道:“我信,殿下也知我这破败的身子还不知能苟活多久,月怜肚子里的孩子兴许是我能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殿下可莫要背着我,对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动什么手脚。” 朱悱心生怒意,崔慕白却面无表情地压低声音道:“寡廉鲜耻的不是我们麽?” 朱悱话到嘴边一哽,神情中划过一抹心虚:“慕白,你别折辱自个儿……” 崔慕白冷淡瞥他一眼,“恭送殿下,我身子不适,就不远送了。” 朱悱见他面色冰冷,不敢再多留,临走前道:“孤不拦你纳妾便是。” 月上中天,却有穿堂风吹过,正堂里的烛光被吹得摇摆不停,烛火的光影在崔慕白的脸上变幻,阴影掩盖住他半张脸,难辨神色。 有小厮站在正堂屋外道:“三少爷,太子殿下已经送走了。” 崔慕白没有作声,眸光落在桌上的玉瓶,抬手拿起后,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在他的掌心被碾成齑粉,扑簌簌洒落在地。 崔慕白抬脚踩过,走出了正堂。 翌日,一顶小轿从红楼将月怜抬进了崔府,月怜被安置在一处离珍珑院格外偏远的小院里,她腹部微微隆起,搬进院子后,并不如何理会崔府的下人,只安静的待在自个儿院子里。 崔家下人好奇地偷偷打量她,想瞧瞧三少爷宁愿休妻也要纳进门的女子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样的容貌,见了之后不免失望,月怜虽有几分姿色,但与出身阁老之家气质端庄的刘瑶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尤其是珍珑院伺候刘瑶珍的丫鬟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暗骂月怜是母凭子贵。 知道崔慕白竟真的将那红楼的女子抬进了家门,刘裕失望至极,但并未再登崔家的府门,而是在朝堂发难,朱悱虽想庇护崔慕白,但刘裕为次辅多年,御史台的清流一党几乎都是他的人,几位御史口诛笔伐之下崔慕白户部郎中的一职被罢免,又做回了翰林院侍读。 崔慕白对此全然不在意,仍旧待在家中养病。 余启蛰到崔府的时候,崔慕白正坐在湖心亭里喂鱼,一截瘦削的手腕搭在栏杆上。 “三少爷,余大人来了。”下人通禀后,退了下去。 崔慕白抬眼看向余启蛰,含笑道:“坐。” 余启蛰走进湖心亭,在石桌旁坐下,神色冷淡,开门见山:“你以崔怀英引我过来,所为何事?” 崔慕白扔掉手里的鱼食,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给余启蛰斟了一杯茶,笑问道:“你明知崔怀英是太子的人,却偏要动他,又所为何事?” 第九百八十八章 已有意中人 余启蛰神色淡漠,看着茶碗里淡绿色的茶汤,“你要为太子当说客?” 崔慕白笑着摇头:“不不不。”他眸中闪过一抹戾色,嗓音低沉,毫不掩饰恨意和杀心:“我巴不得他死才好。” 余启蛰抬眼看向他,眸中有惊讶一闪而过,旋即化为平静。 “你不信?”崔慕白窥着余启蛰的神情。 余启蛰摇了摇头,“余某信与不信重要吗?崔侍读叫余某来的目的是?” 崔慕白看向被风吹皱的湖面,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可将全部赌注压在余启蛰的身上,他仍旧是有些迟疑的。 “你很在意刘三姑娘,不是兄妹之情。”崔慕白笃定的陈述道:“你这般雷厉风行的对杨旭父子出手,是想给刘三姑娘出气吧。” 说完这句话,崔慕白就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观察余启蛰的表情。 “崔侍读此言差矣,不是我要对杨旭父子出手,余某所为不过是听命行事。”余启蛰清隽俊朗的面容上并无任何情绪。 崔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余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崔某自认还是能看得出一二的。” 崔慕白撇去茶水上漂浮的茶沫,缓缓道:“我手里有余大人想要的罪证,余大人若瞧太子不顺眼,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余启蛰神色不动。 “莫非是崔某想错了?”崔慕白饮了口茶,嗤笑道:“难不成余大人是忠心不二的保皇党?” 饶是先前瞧不出崔慕白的心思,此刻余启蛰倒是知悉一二了。 “你时日无多?想要借我之手报复太子殿下?”余启蛰问的直白。 崔慕白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放下茶盏笑说:“原来刘三姑娘连这些事都告诉你了,看来余大人与刘三姑娘的确情谊非同一般。” 余启蛰并不理会崔慕白的调笑,只淡漠地看着崔慕白,“我与崔侍读似乎并无什么交情,你又凭何觉得我会帮你?” “不是帮我,我们目的一致不是吗?”崔慕白说道:“朱悱便是继位也不会是个好皇帝,他向来心胸狭隘,余大人当日在东宫对朱悱动手,你以为他继位后会放过你吗?还有刘三姑娘,当初若非崔某传信,她可是差点就遭朱悱凌辱,崔某以为余大人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余姑娘都该与朱悱是死敌才是。” 余启蛰若真为这三言两语所动,便不是余启蛰了。 他从容道:“你与太子相交多年,应无人比你更了解太子殿下,想来手中收集的罪证也非同寻常,自是能将太子拖下储君之位,余某不过刚入官场,哪有这般能耐?崔侍读未免太看得起余某了。” 崔慕白今日将余启蛰找来,便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见余启蛰从头到尾都不为所动,心思也滴水不漏,不免叹了口气。 “我要朱悱死,但不能连累崔家满门。”崔慕白面色沉沉,再无半分作假之态,“我的确命不久矣,可崔家还有人活着。” 他想过无数种方法弄死朱悱,可没有一种办法能够让崔家脱身,谁让他生死都是崔家人呢。 若他一人之死,能换朱悱那条贱命,他又何须苟活这么多年。 只要朱悱还是储君,他的死就会被彻查,他可以一死了之,但崔家满门都会受他所累。 “我做不到的事,余大人能做到。”崔慕白时日无多,眼下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收集的那些罪证,足够让朱悱成为废太子,杀储君难,但杀一个废太子就容易多了。 他也想过将那些罪证送到申添和薛蓉面前,但他从做朱悱伴读的那日起,就与朱悱绑在了一起,薛蓉不会信他,申添老谋深算,这两人便是拿到那些罪证扳倒朱悱,必然也会将他拖下水,很有可能还会由他攻讦刘裕,将明哲保身的清流也拖下水,扫清朝堂上的所障碍,从此申党独大。 崔慕白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余启蛰出现的时机太好了,他刚入仕,虽是刘裕的门生,但被明正帝视作心腹,与朝堂党派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由他向朱悱发难最合适不过,而且他有一种直觉,余启蛰能够全身而退。 余启蛰离开崔家的时候,并未给崔慕白明确的答案。 七月末的凉州,天气根本称不上是夏日,人们身上依旧穿着厚裳,月余的时间,刘霍姐弟带着余娇姐妹三人逛遍平凉府,带她们领略了北域的风光。 刘瑶玉玩得心都野了,几乎是乐不思蜀,整日撺掇着刘娥带她去冰嬉。 余娇则被受肖宁所托,去平凉军营里帮忙医治伤兵,也不知肖宁是如何与雪原人说的,雪原人在给肖宁送良驹的时候,还给余娇送了一车珍稀药材。 余娇刚进营帐,许多伤兵就起身笑着与余娇打招呼,军医许大夫也道:“余女医,这是前几日搓的羊肠线,已经晾晒好了,你看能不能用?” 余娇细细看了一遍,颔首道:“可以。”接着便挨个检查伤兵们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许大夫一直跟在余娇身后,等余娇看过最后一个伤兵,跟着余娇出了营帐,见周围无旁人,他脸上带着薄红,支支吾吾道:“余……余女医,你……可曾定亲了?” 余娇微微一愣,为了避免麻烦,余娇来凉州军营看诊隐瞒了身份,凉州军营中的人并不知道她是刘家的小姐。 看着许大夫紧张羞赧的神情,余娇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大大方方的道:“还未,不过我已有意中人了。” 许大夫听后佯装无事般地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心酸,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余娇脸上明媚的笑容,慌乱地道:“是我冒失了,余女医勿怪,我还要去煎药,先……先去忙了。” 余娇看着他羞窘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身来,顾韫不知何时过来的,看他面色,显然是听到了她与许大夫方才的那番对话,余娇不免有些尴尬。 好在顾韫并未说什么,而是道:“刘二姑娘来了,说是有事找你,我看她神色不大好,似有要事。” 为防探子,凉州军营闲杂人等擅进不得,余娇跟着顾韫一同去了营地大门。 见余娇过来,刘瑶玉眼睛一亮,急忙拉着她的手就去了一旁,避开了顾韫。 “三妹妹出事了,今日有人上门递了一封信,那人说是沈家的,奉了沈菀之命来凉州给我送信。”刘瑶玉将手中的信递给余娇。 第九百八十九章 来信 “信是崔五写的,说大姐夫身子快不行了。”刘瑶玉眼圈微红,“我没敢跟大姐说,先来找你了。” 余娇听后并不惊讶,崔慕白本就命不久矣。 从信封中抽出信,余娇低头快速扫了一遍,看到后面微微皱眉。 刘瑶玉是已经看过信了的,见余娇皱眉,她道:“崔五还说大姐夫要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大姐夫跟大姐感情那般好,怎么可能会突然要纳个青楼女子做妾室呢?大姐这才京多久啊,我总觉得这信有古怪,可崔五的字迹我是认得的,这的确是崔五的亲笔信。” 余娇将信收了起来,见刘瑶玉一脸着急,温声安慰她道:“二姐姐,我们便是即刻启程回京也要十几日,大姐夫好端端的不会突然就染上恶疾的,再说太医院还有那么多太医。” “那这封信要给大姐姐看吗?”刘瑶玉眼睛刚湿过,被塞外凛冽的风吹得眼疼,她揉了揉眼圈,六神无主的道:“三妹妹,我们该怎么办啊?” 余娇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她:“容我想想,信的事你先不要跟大姐姐提,若是冒然说了,离京城这么远,一时半刻也回不去,只会让大姐姐着急担忧。” 刘瑶玉接过暖炉,她点点头:“我知道,可总不能一直不告诉大姐姐,崔五在信中求你回去救大姐夫,三妹妹我们是不是该动身立刻回京?” “若是动身回京,肯定会惊动夫人。”军营的风有些冷,余娇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我们先回府,你去马车上等我,我跟顾小侯爷说一声。” “出什么事了?”顾韫虽离得远,但也看到刘瑶玉一副着急落泪的表情,见余娇过来,没等她开口就关心地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你往京城送信的话,最快要几日?” “用信鸽的话约莫七日。”顾韫道。 余娇在心中默算了下,送信就要七日,等京城那边回信,一来一回就要十几日,她原本想着先往京城去信打听一下崔慕白的事,眼下看来倒是不妥。 “京城出了什么事吗?”顾韫追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我要跟二姐姐先回去了。”余娇也不知该不该将崔琼信中所说的事告诉顾韫,刘瑶玉让她拿主意,可余娇也很为难,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就算她回京也救不了崔慕白。 见余娇明显是有心事,顾韫当即道:“我送你们回去。” “你不是还要帮冯将军练兵?”余娇从崔慕白的事上回过神来。 顾韫摇头道:“不打紧。”说罢,就吹了声哨子,一匹雪白的骏马从大营里奔了过来,这马是顾韫从肖宁手里要来的。 顾韫摸了摸马头,牵着马将余娇送上马车,才翻身上马。 一路上余娇都在琢磨崔琼来信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刘瑶玉和她在看到信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的都想先瞒着刘瑶珍,可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刘瑶珍,她肯定不想被隐瞒,就算家人是为了她好,可她有知情权不是吗? 余娇纠结了一路,她原先以为刘裕知道崔慕白服五石散后,让刘夫人带刘瑶珍来平凉府省亲,是存了让刘瑶珍与崔慕白和离的心思,可从崔琼的信里看,她们离京后,父亲并未有什么举动。 又或者是崔琼的信里有所隐瞒,余娇不觉得刘裕会让自己的女儿跟青楼女子共事一夫,受这样的委屈。 快到刘家的时候,余娇脑中忽然清明。 崔慕白肯定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折腾着要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肯定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让刘瑶珍与他和离,毕竟以刘家的门楣,绝不会同意他纳青楼女子为妾,让刘瑶珍受这样的屈辱。 第九百九十章 喜脉 若按照这样的思路,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余娇下了马车,对刘瑶玉道:“我去见夫人。” “你要告诉母亲?”刘瑶玉跟着她,一起快步往院子里走。 余娇颔首,当初她告诉过刘裕崔慕白的脉象枯槁,命数应不足三月,刘夫人兴许也知道这件事,她和刘瑶玉说到底都还是孩子,拿什么主意都不太妥当,与其纠结,不如告诉刘夫人,刘夫人自会为刘瑶珍打算。 刘夫人住在香雪苑,余娇和刘瑶玉过去的时候刘家三姑奶奶也在,她是卫黎初的母亲,人很是和善可亲。 见两人进来,刘三姑奶奶笑说道:“不是说跟你堂姐去冰嬉了,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余娇和刘瑶玉欠身给她见了礼,刘瑶玉跟余娇对视一眼,便机灵地凑到卫刘氏跟前,撒娇地挽起她的手:“姑母,我院子里有个有趣的东西,您跟我去瞧瞧可好?” 卫刘氏看了余娇一眼,哪里能瞧不出瑶玉这孩子是故意想将她给支开,便笑呵呵地起身,遂了瑶玉的愿,跟着她往外走,还搭话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姑母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刘瑶玉拖着卫刘氏出了房门,回头朝余娇眨了眨眼睛。 余娇抿唇轻笑,就听刘夫人道:“三丫头,你寻我有何事?” 余娇从袖中抽出信,放在刘夫人身旁的茶桌上。 刘夫人有些狐疑地拿起信看到末尾,脸色沉了下去,她看向余娇夸赞道:“好孩子,此事先不要跟你大姐说。”刘夫人知道余娇将信拿来给她看,显然是没有叫刘瑶珍看过,不然这会儿便是瑶珍拿着信过来哭了。 余娇点点头,道:“信是沈家的人送来的,崔五姑娘写给二姐姐的。” 刘夫人眉目中划过一丝无奈,很是伤神的道:“你大姐夫的身子……离京的时候你父亲都与我说了,你大姐对你大姐夫用情至深,我也不敢冒然与她说,原打算带她来平凉府,让你父亲出面跟崔家提和离之事。” 这倒与余娇猜想的差不离。 刘夫人心神不定地接着道:“这信就当是没收到吧,等我们回了京,届时该知道的你大姐自会知道。”想起瑶玉方才是一起过来的,刘夫人又说道:“你去叮嘱瑶玉,让她也莫要说漏了嘴。” 余娇听明白了刘夫人这是要用拖字诀,若她们在平凉府再待上月余时日后回京,说不得崔慕白已经殒身了,到那时便是刘瑶珍再如何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和离也成了定局,好过现在知道后节外生枝。 刘夫人揉了揉眉心,素来冷淡的眉眼中有一丝压抑的悲色,许是余娇不是她的女儿,她不用在余娇跟前强作出为母的坚强。 “我原以为给瑶珍寻了一门好亲事,这几年来她们小两口日子和美,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崔二那孩子是难得的女婿,我心里头别提多满意了,看着康康健健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余娇看见刘夫人眼角微湿,也不知她是因为刘瑶珍的婚姻破灭,还是因为崔慕白快死了,亦或是兼有之。 刘夫人揩了揩眼角,整个人消沉得有些厉害,她想到了韬哥儿,只觉得自己的孩子都苦命的厉害。 就在这时,有丫鬟匆匆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夫人,大小姐突然腹痛,晕了过去。” 刘夫人一听,下意识的就看向余娇,“快,三丫头快去看看你大姐。” 余娇疾步跟着丫鬟往刘瑶珍住的院子去,几乎是一路小跑。 还未进房门,就听到韬哥儿哭声响亮:“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了?” 余娇走到床边,看了眼刘瑶珍苍白的面颊,柔声对韬哥儿道:“我给大姐姐诊脉,韬哥儿乖,你去那边坐。” 韬哥儿一向听她的话,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乖乖地挪去了一旁。 余娇一边给刘瑶珍诊脉,一边朝伺候她的贴身丫鬟问道:“大姐今日都用了什么吃食?” 贴身丫鬟忙将刘瑶珍从晨起到此刻用过的茶水饭点一一报上。 腿脚不若余娇轻便的刘夫人此刻也赶了过来,看着床榻上昏死过去面颊苍白,峨眉紧蹙,额上冷汗如瀑的刘瑶珍,又是心疼又是心焦:“瑶珍这是怎么了?” 摸出脉象的余娇瞳孔一紧,眉心跳了下,她手指微动,复又搭在刘瑶珍的脉上,三息过后,她写了一副方子,递给刘瑶珍的贴身丫鬟:“你去抓药,别经旁人的手。” 贴身丫鬟用力点头,拿起方子便出去抓药了。 余娇将韬哥儿和屋内其他下人打发出去后,才与刘夫人道:“大姐姐是喜脉。” “什么?”刘夫人好似没听清一般,“你说你大姐是什么脉?” “喜脉,大姐怀孕了。”余娇重复道。 刘夫人神情恍惚了一瞬,而后面上表情似喜似悲:“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她原先多盼着瑶珍能怀上身子,可惜她的肚子偏生一直都没有动静,偏生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孩子竟来了。 “她腹痛是为何?可是孩子……”刘夫人问出这话,隐隐是有些期盼的。 余娇知道刘夫人此刻心情复杂,也看出刘夫人话里的那抹意思,她摇了摇头,温声道:“凉州天寒,大姐平日难免会用一些寒凉之物,今日发作想是饮了冷茶,激到了,胎儿无碍,不过还是要好生将养。” “什么胎儿?”床上的刘瑶珍声音微弱的问道,显然是刚刚醒来,听到了余娇的后半句话。 这一声惊醒了刘夫人,余娇抬眼与她对视,聪明地没有作声,留给刘夫人去做选择。 刘夫人心里急转过几个念头,一时想不如狠狠心,将此事瞒下,让余娇偷偷开服药,把这不该来的孩子给落了,一时又想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她怎么能瞒着瑶珍坐下这样蛮横狠辣的事! “母亲,什么胎儿?”刘瑶珍已虚弱地半撑起身子,要从床上坐起来,按捺不住地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怀上孩子了?” 她期许了太久,问出这句话时难掩渴盼,瞳仁都是亮的,还下意识地去看了看自己的腰腹。 第九百九十一章 瞒着 刘夫人瞧着她那副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她走到床前,往刘瑶珍身后塞了个软枕,扶着她靠在床头,温声说道:“是有了,你往后得仔细点身子,别老贪凉。” “真的啊!”刘瑶珍欢喜得落下泪来,她轻柔地抚了抚肚子,脸上挂着母性的温柔,重复念叨道:“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 刘夫人瞧着这一幕,眼泪顺着眼角就滴了下来,她急忙别开脸,用帕子抹干净。 刘瑶珍在她身后高兴的道:“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京?我得赶紧把这天大的喜事告诉慕白。” 刘夫人回过头去,阻拦道“又不急于这一时,你身子月数还小,且今日又伤了身子,你三妹妹说得好生将养着,等胎儿坐稳了咱们在回京,届时再跟崔二说也不迟。” 刘瑶珍不疑有他,笑着道:“母亲说的在理,我都听母亲的,慕白若知道了,肯定得高兴坏。” 刘夫人摸了摸刘瑶珍的头,命下人好生伺候她,尔后给余娇使了个眼色,余娇对刘瑶珍道:“大姐你好好歇着,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差人去喊我 ,我回院子写几张药膳,让蒹葭给你送来。” 刘瑶珍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着道:“那有劳三妹妹了。” 余娇跟着刘夫人出了院子,走到僻静处,刘夫人道:“崔二的事还是照旧瞒着瑶珍吧,她刚怀了身子,若是一激动再不小心见了红,还是瞒着好。” “夫人说的是。”余娇道。 刘夫人怔忡了一会儿,“我往京城去封信,把瑶珍怀孕的事先告诉你父亲,看……看你父亲如何打算,要不要跟崔二说交给你父亲做主。” 余娇看了眼刘夫人的神情,想来刘夫人此刻心里也是乱的很,才会将这些说出来,她并非是问余娇的意见,只是想说给谁听听。 余娇点头道:“父亲自会为大姐姐好生打算的,夫人不必忧心。” 刘夫人听后心里宽慰了不少,朝余娇微笑着道:“怎不随瑶珍和瑶玉一样唤我母亲?你刚入府的时候,我心里头是有些疙瘩,但也不是冲着你去的。”她朝余娇温声道:“往后便唤我一声母亲吧。” 余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时候,好一会儿她才道:“母亲。”刘夫人笑着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头,抽下了一根羊脂玉簪,戴在了余娇头上:“好孩子。” 余娇没有拒绝,她想起了大哥刘子期,她和刘子期或许都不是刘夫人的孩子,刘夫人愿意让他们兄妹俩入府,且从不曾苛待,已是宽容大度,这声母亲唤起来余娇并不抗拒。 和刘夫人各自回院子后,余娇写了几张安胎的药膳让蒹葭给刘瑶珍送去,又让白露去将刘瑶玉给找来,免得她乍一听刘瑶珍怀了身孕跑过去说错话。 很快,白露领着刘瑶玉过来了,她以为余娇和刘夫人还没谈完,一直拉着三姑母在院子里说话,还不知道刘瑶珍怀孕的事。 余娇将刘夫人的话跟刘瑶玉说了一遍,又叮嘱她一定要嘴巴严实一点,大姐姐怀了身孕可受不得崔琼那封信的刺激。 刘瑶玉用力点头:“我一定管住嘴巴,可等过几个月咱们回京到时候大姐不还是会知道,咱们又不能在平凉府待到大姐生下孩子。” “父亲和母亲自有安排,想那么远也无用,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别跟大姐说。”余娇说道。 第九百九十二章 忘不掉 刘瑶珍自从知道自个儿怀了身孕之后,就再也不跟着余娇和刘瑶玉往外跑了,一心呆在院子里养胎,隔三差五就让余娇帮她诊一回脉,她身子原先就调养得不错,又一心欢喜孩子的到来,心情舒畅,刘述夫妇每日叫人往她院子里送各种给妇人怀胎补身子的吃食。 刘瑶珍身子日渐丰腴起来,肚子也渐渐有了起伏的形状。 余娇和瑶玉怕她在院子里待久了烦闷,买了不少话本给刘瑶珍打发时间,每日都会去她院子里坐上半晌,陪她聊天解闷。 刘瑶珍忙着给孩子缝制小衣,每日边做女红边与余娇和刘瑶玉说笑,心情舒畅,并不觉得烦闷,只心里想崔慕白想的厉害,只要一想到回京后,相公知道她怀了身孕,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刘瑶镇便忍不住想笑。 有了孩子崔家人便也不会背后再置喙什么,暗中施压让她给慕白纳妾了,往后她与相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和美圆满。 “大姐,你在想什么?近来常常见你走神,仔细被针扎了手。”刘瑶玉见好端端的说着话,刘瑶珍又失了神,不禁问道。 刘瑶珍抿唇一笑,“在想你姐夫要是知道我怀上身子了,该会高兴成什么模样,你说到时候我大着肚子回去了,他会不会吓一跳?” 刘瑶玉看着她满脸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神情,心里堵得有些厉害,连鼻子都有些酸涩,忙低下头去,端着茶碗掩饰:“大姐夫……大姐夫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吓一跳?大姐,你都缝了好几件了,歇歇吧。” 刘瑶珍笑着低头继续缝制小衣裳,不避讳的道:“等回京了,你姐夫怕是会日日守着我,不让我亲手做这些,我得趁着还没回京多做上几件,等生了孩子,好有换洗的衣裳。” 刘瑶玉听她说起崔慕白,心里愈发难受,放下茶碗道:“我出去透透气,三妹妹你陪大姐多坐会儿。” 刘瑶珍抬头看了眼,朝余娇小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不高兴了?” “兴许是昨个儿跟着刘娥堂姐去冰嬉输了。”余娇随意找了个借口,也说道:“大姐姐,缝制小衣费眼睛,你别太辛苦,大伯母不是找了个手艺好的绣娘帮忙缝制孩子的衣裳,你多去院子里走走,看看花看看草,孕妇时常坐着不动对胎儿也不好。” 刘瑶珍笑着放下针线筐,“好,听你的,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余娇扶着她起身,到院子里赏花,凉州这边天寒,凌霄和迎春长得极好。 站在爬满了凌霄的墙根下,刘瑶珍笑着说道:“听说你这段日子帮冯将军医治了不少伤兵,还想出了好几种士兵们打仗时便携的吃食,连顾小侯爷也赞不绝口,三妹妹你可真厉害。” “不是什么精细的吃食,只是听伤兵们说打仗时吃不上热乎饭,我就随意提了提想法,都是顾小侯爷他们找人试着弄出来的。”余娇这段时日一直往平凉军营里跑,听到那些士兵们抱怨打仗时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只能啃又冷又硬的干粮,凉州苦寒,跟狼族人打仗又常是在雪域,有时干粮都被冻得咬不动。 余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到现代的自热饭,觉得可以用油纸包装生石灰,放在小瓦罐里加热饭菜,凉州天寒,若是在冰天雪地里作战米饭和菜用油纸包装好很久都不会坏,挺适合打仗做应急军粮的。 后来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顾韫,顾韫又告诉了肖宁,他们找人去研究,还真按这个法子制出来了上下两层方便加热的瓦罐和生石灰加热包,后来肖宁便拿着加热瓦罐饭去跟冯将军交易,也不知得了什么好处,反正冯将军让人给余娇又送了两车上好的药材。 余娇前几日在军营见到冯将军,闲聊时说起来,便提了一嘴方便面的做法,冯将军高兴极了,让军营里的厨子炸出面饼和调料包后特意将余娇叫到了营帐里煮面吃,又派人给余娇送了一车药材,里头不乏人参雪莲。 “三妹妹,我瞧着顾小侯爷似乎是对你有意,你心里怎么想的?”刘瑶珍自个儿心得意满,也操心起两位妹妹的亲事来,刘瑶玉有母亲操心打算,她倒是不太担心,她知道母亲和余娇不大亲近,这些日子眼见着顾小侯爷对余娇分外不同,她便咂摸出了那么几分,想着余娇年纪小,兴许不会往这处想,万一错过了这桩亲事倒也可惜,便有心提点一两句。 余娇不防备刘瑶珍竟提起这事,她忙摇了摇头:“大姐姐,我对顾小侯爷什么心思都没有,我年纪还小,想多看看太晏的锦绣山河,近来在凉州见到了如君蓬莱折仙客的玉泉雪山和裂冰映霜月的无尽河,只觉得这世间美景波澜壮阔,叫人看了心胸开阔,想不起小情小爱。” 刘瑶珍笑了笑,“你呀,那些景致再好看,还能过日子不成?我当你比瑶玉稳重成熟,谁知竟跟那丫头一样,也是有颗玩心。” 余娇也跟着笑了笑,其实不然,每每看到那些如画般美丽的景色,她都很想跟一个人分享。 很想跟那人牵手去爬玉泉雪山,在冰天雪地里埋首慢慢寻找药材,就像是寻宝一般。 走到半山腰,就指着一颗被积雪压倒的歪脖子树说:你看看那像不像是个醉倒的仙翁? 仰头看到高耸雪山上的那牙弯月,就回头问他:若是咱们爬上山顶是不是就能摸一摸月宫里的蟾桂? 想跟那人一起坐在无尽河边,笑看冰河上的男男女女冰嬉打闹,一侧首,就能撞进那人温润的眉眼里。 余娇以为离京后,路过许多风景,看到燋金流石,看到白雪皑皑,看到万仞冰川,看到玉立雪山;或许就不会那么在意了,也不会拘泥于他这么一个人了。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她好像还是喜欢余启蛰,说不出他哪里好,可就是忘不掉。 · 第九百九十三章 审案 相较于平凉府的安宁,京城那边可谓就是一滩沸水,热闹极了。 新任大理寺少卿余启蛰审理淮安都转盐运使翟怀英之子强掳民女,奸污致死一案,后竟审出一本江南盐银贪墨的账册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据说那账目上所涉银款足有上千万,一时朝野内外哗然一片。 “哼,朕的国库穷的叮当响,他一个小小的淮安都转盐运使在任七年就敢贪墨上千万两白银,你给朕好好地查,朕倒要知道那白花花的银山都被搬去哪了,一个子都不能少,你给朕全都找回来!”明正帝气得脸色铁青,将折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余启蛰捡起折子,躬身放在了桌案上,“皇上息怒,翟怀英存银的正通银号已经查封了,但存银已经被取走了,背后的庄家下狱后死都不肯说出银子是被谁取走的。” 明正帝拧眉:“给朕撬开他的嘴!不是有一本账册吗?账目上查不出跟谁来往的?” 余启蛰抬头看了明正帝一眼,“江南盐道上的官收受的贿赂倒是都有记载,不过都是一些小数目,唯独送往京城的银子未曾署名,若真审出来,恐牵扯到朝廷里位高权重之人。” “再审翟怀英!”明正帝沉声道:“朕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从朕的口袋里拿银子!都说江南富庶,可年年交盐税粮税时都再三推脱,朕要修太和殿跟他们要点银子难比登天,孝敬他人倒是金山银山地往外送,这分明是没将朕放在眼里!分明是背着朕另尊他人为主!” 一想到这上千万白银的去向,明正帝就又愤又怒,还有些惴惴不安,他最怕的便是有人惦记屁股下的龙椅和江山,那上千万两白银说不定被拿去招兵买马,铸造兵器…… 明正帝脊背出了一层冷汗,猛地站起身,手狠狠攥着印信,“给朕审!不管审出来是谁,都有朕保你!” 他抓起朱笔,快速写下一道手谕,摁上玺印,递与余启蛰:“有这首手谕在,便是如朕亲临,但凡有人阻挠你查案,都可先斩后奏!” “谢圣上。”余启蛰接过手谕,跪地行礼。 明正帝扶他起身,笑着道:“程英不在京城,朕只能倚重你了,湛行啊,你可不要让朕失望,上次杨旭侵霸田产一案,你办的就很好,程英传信回来,太和殿快要建成了,只还差几百万两银子,江南盐银案你务必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替朕早日追回银子啊,届时你有什么心愿只管跟朕提。” 余启蛰道:“臣定竭尽所能。” 离开养心殿后,余启蛰刚走到太湖旁,就被一个宫女给拦了下来,“见过余侍读,奴婢是薛贵妃娘娘身边的玉梳,我家娘娘请您过去吃杯茶。” 余某神情淡淡地道,“余某还有案子要办,实在抽不出空来,烦劳代余某跟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玉梳当即跪下:“我家娘娘知道余大人公务繁忙,只吃杯茶耽搁不了大人多少时间,娘娘说奴婢若是请不过去大人,便要了奴婢这条命,还望大人可怜可怜奴婢。” 第九百九十四章 渔翁之利 余启蛰不为所动,侧身避开,“余某是外臣。” 玉梳心内焦急,见有侍卫巡逻过来,忙起身,低声说道:“余大人眼下查的案子,我家娘娘那里有些线索,大人当真不见我们娘娘?这案子背后之人身份贵重,若无人提点一二,大人就不怕自身难保?” 余启蛰神情微冷,沉思片刻:“烦劳带路。” 玉梳一笑:“公子跟我来。” 御花园的凉亭里,薛蓉轻附着鼓起的小腹,见余启蛰过来,秾艳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余大人,坐下说话。” 玉梳上前给余启蛰斟了一杯茶,就带着其他宫人退到了凉亭外面等候。 “不知娘娘叫臣过来有何示下?”余启蛰没碰茶杯,开门见山问道。 薛蓉看着他笑了笑:“余大最近在办的案子本宫也有所耳闻,听说那翟怀英差点就被人灭口,余大人未雨绸缪才将人给保了下来,押解进京,审出了贪赃盐银的账本,余大人好本事,不过本宫听说那翟怀英嘴硬的很,如何都不肯说盐银的去向,想是心存侥幸,以此为依仗,盼着那背后之人能保全他的性命。” 余启蛰并不接话,其实今日薛蓉叫他过来是何目的,他全然知晓,若非推拒不了,他实在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薛蓉窥着余启蛰的神色,还以为余启蛰全然不知,才能这般无畏无惧。 她继续说道:“余大人可曾想过,若是这收受贿赂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余启蛰眸光微动,神情微微一变。 薛蓉见他动容,淡笑道:“余大人入仕不久,虽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可毕竟在朝堂是上根基不稳,再继续追查下去,就不怕落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难道娘娘跟这个案子有关?”余启蛰不动声色,只顺着薛蓉的话做戏。 薛蓉嗤笑:“若是本宫,本宫可不敢青天白日的将你请来见面。” 她抚弄了下腹部,语气亲近道,“你与裳儿虽是有缘无分,但我与裳儿都很是欣赏你,今儿叫你过来,本宫是想与你说,你只管放手去查,不管此案背后之人如何金尊玉贵,都有本宫和申首辅给你撑腰,查出幕后贪墨之人后,你不必怕,万一来日出事,自有本宫保你。” 余启蛰微微垂眸,敛去眸底情绪,“多谢娘娘美意,臣是为圣上办差,若查出幕后之人,自当秉公执法。” 薛蓉满意一笑:“如此便好,这朝中就是缺了些向余大人这般锐意进取的臣子。” “臣先行告退。”余启蛰站起身来。 薛蓉微微一笑,扶着肚子也跟着站起身:“大理寺卿魏民忠与太子殿下颇为亲近,听说他曾阻你办案,余大人不防多想想魏民忠为何要阻拦你办一个淮安都转盐运使的案子。” 余启蛰脚步微顿,旋即往御花园外走去。 当初他和余娇游湖撞见翟怀英与朱悱交易,也提到了正通银号,以曲家的案子提审翟怀英,他本就是冲着朱悱去的,那本账册一出,余启蛰便知道了当日翟怀英在画舫上交给朱悱的纸条是什么。 薛蓉叫他过来,无非是知晓此案与朱悱有关,想借机打压朱悱,最好是能废掉朱悱的太子之位,余启蛰原先不想过来便是不想浪费时间听她说这些。 不过目的相同,他不在乎薛蓉想坐收渔翁之利。 翟怀英手里的账册和崔慕白交给他的罪证,足够让朱悱这个太子做到头了。 第九百九十五章 侧妃 魏府花厅里,朱悱脸色阴郁,对着魏民忠怒道:“不是让你派人去将翟怀英灭口?他是怎么入的京?” 魏民忠脸色一白,他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派去淮安的人说已经将翟怀英灭口,可谁想到余启蛰竟大变活人,暗中竟让锦衣卫将翟怀英带回了京城。 “我昨夜审问了派去杀翟怀英灭口的那几人,他们并未被人收买,在淮安亲手杀了翟怀英。”魏民忠脸色凝重道:“这中间肯定有蹊跷。” 朱悱一脸不耐,而今已经不是追究翟怀英为何没有死在淮安,而是入了京,当务之急是解决翟怀英。 他满脸阴鸷道:“翟怀英被余启蛰带回刑部刑讯,你为何不安排人杀他灭口,还要让他供出账目来?我不管你用何手段,让他就此闭嘴,让他死!”朱悱先前根本不知道翟怀英竟然暗中还留了私账,若是早知道翟怀英还留了一手,那他也能早做另一手准备,不至于眼下这般被动。 魏民忠实在不想再淌这趟浑水,他而今已经看出朱悱这个太子并无明君之能,且翟怀英那本账目里所涉银钱甚多,若真被余启蛰查个水落石出,朱悱这个太子之位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 “臣无能,翟怀英并非被关在刑部大牢,自入京就被关在锦衣卫的昭狱之中,由锦衣卫的指挥同知陆瑾亲自关押,臣的手实在伸不进昭狱里。”魏民忠推脱道。 朱悱脸色一冷,阴沉地盯着魏民忠,“你这是想要置身事外?” 魏民忠叹了口气,无奈道:“臣实在是没有法子,余启蛰实在不容小觑,做事周全不留余地,他又颇得圣上青眼,这案子臣实在插不进去手,殿下不如找高俭,他是镇抚司指挥使,此事若他肯插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朱悱心烦意外,高俭是程英的人,哪里会听他号令,不过总要试一试,总不能真等翟怀英将他供认出来。 朱悱瞥了眼魏民忠,心里仍旧迁怒于他,若非魏民忠没将事情办妥,在淮安杀了翟怀英,哪里会有而今这样的烂摊子。 他阴恻恻一笑:“孤记得你有个女儿甚是蕙质兰心,与孤年纪相当,说起来孤的侧妃之位还一直空悬着,孤瞧着你的女儿倒是正合适。” 魏民忠脸色骤变,起身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涟涟,“小女顽劣又不知礼数,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小女着实配不上殿下,还请殿下三思。” 朱悱见他如此避之不及,心中火气更甚,冷笑道:“哦?孤倒觉得合适的很,还是说魏大人觉得做孤的侧妃会委屈了你女儿?” “臣绝无此意。”魏民忠心里又恨又怕,慌张道:“内人甚是宠爱小女,打小就纵着她舞枪弄棒,不修琴棋书画,将她骄纵得不知礼数,臣怕她冒犯了殿下。” 朱悱冷哼一声,慢悠悠道:“无妨,孤不在意这些,等过几日孤便向父皇求旨赐婚,魏大人倒可以趁这段时日,好好教下她礼数!” 说罢,朱悱施施然离去,魏民忠瘫坐在地上,脸色难看。 “父亲。”魏敏从窗户旁一跃跳了进来,上前去扶起魏民忠。 魏民忠回过神来,也无心去计较魏敏躲在窗外偷听,看着她的面容疼惜道:“你都听见了?” 魏敏微微颔首,眉目难掩厌恶:“太子殿下着实可恶,身为储君德行不正,还教唆父亲为他杀人灭口,哪堪为未来的君主?” 魏民忠忙斥她:“慎言!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仔细隔墙有耳。” 魏敏一脸不高兴的道:“难道父亲还真要送我去给他做侧妃不成?” 第九百九十六章 自食恶果 魏民忠自然不舍得让魏敏去做劳什子太子侧妃,何况魏敏的性子倔强不知转圜,若真嫁给朱悱当侧妃,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魏民忠摸了摸魏敏的头,脸上露出为人父的慈爱,低声道:“殿下刚愎自用,不是良配,我与你母亲商议商议,尽快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而今朱悱正为盐银案焦灼不安,趁他分身乏术,先将魏敏的亲事给定下,到时便是圣上想赐婚,也有法子推拒了。 魏敏皱眉,纵是心里不愿,可也没有别的法子。 但父亲和母亲情急之下为她定亲,哪里能选到什么良人? “但凭父亲和母亲做主。”见父亲一脸愁容,魏敏对朱悱愈发厌恶,想到方才在窗下偷听到的,魏敏心念一转,与魏民忠道:“父亲,我与沈菀还有约,我去趟沈府。” 魏民忠心下诧异,女儿原先议亲总是推三阻四万般不情愿,他知她心里一直放不下顾家那个纨绔小侯爷,而今却这般懂事的让他做主,可见是晓得利害轻重的,魏民忠不免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欣慰感。 “去吧。”他笑着说道,还从袖中拿出钱袋塞给魏敏:“别的姑娘都喜欢买胭脂水粉,你若是有瞧得上眼的也买些回来打扮自个儿。” 魏敏接过钱袋,笑着应道:“好。” 出了门,她将钱袋打开数了数,又跟自己贴身丫鬟耳语道:“你去我房里收拾几件轻便的衣裳,还有银钱细软,在府中等我,千万别叫我爹娘看出异常来。” 小丫鬟一惊,心中惴惴不安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管,将东西收拾好等我就是了。”魏敏脸上一凶,“若敢跟我娘告密,我就将你赶出府去。” 小丫鬟忙乖顺道:“奴婢只听小姐的。” 魏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吧。” 等丫鬟走了,魏敏叫了马车过来,一出府门就对车夫道:“去大理寺少卿余大人的府上。” 车夫不敢多问,只是这位余大人是新贵,府邸有些难寻,一番打听过后,车夫才找到永安胡同。 站在余府门外,魏敏犹豫了片刻,末了一咬牙狠狠心,才上前敲门。 宋年正不耐烦应付余老爷子,闻听敲门声,忙不失迭地去开院门,还以为是自家大人回来了,打开门后见是位陌生的姑娘,疑惑道:“您找谁?” 魏敏自报家门:“我是大理寺卿魏大人的女儿,有事找你家余大人。” 宋年一听是自家公子上官家里的小姐,恭敬有礼道:“原来是魏小姐,我家大人还在大理寺忙公务,小姐若有事可交待小的,等大人散值后小的再转告我家大人。” 魏敏摇了摇头,她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再过半个多时辰,余启蛰应当就放衙了,便道:“我有要事,不方便让人转达,能否先让我入府等你家大人回来?” 宋年面露为难,原先薛县主总是上门的时候,公子就交代过他,这院子除了刘三姑娘,旁的女子莫要让人登门。 他生怕眼前这位魏小姐又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纠缠自家公子的,宋年谨慎道:“这恐怕不大方便,还望魏小姐莫要怪罪。” 魏敏也没强人所难:“既然这样,我在马车上等你们大人回来。” 人家要在门外等,宋年也不好说什么,他正欲关门,身后传来余儒海的声音:“谁来了?是不是五哥儿回来了?” 说着,余儒海已经走到门前,往外头瞧去,见是个姑娘,不由眯了眯老眼,笑着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可是来找五哥儿的?” 魏敏回过身来,看着余儒海,疑惑道:“这位是?” 宋年只得道:“这是我们大人的祖父。”又低声跟余儒海说了魏敏的身份。 余儒海一听是余启蛰上官家里的小姐,笑容更加和蔼:“魏小姐是来找启蛰的?” 魏敏点了点头,行礼道:“见过老爷子。” 余儒海瞧着她愈发顺眼,笑道:“进来坐吧,哪有让客人坐在门外等的道理。” 魏敏被余儒海给请到了正堂,好在他还记得男女之别,特意去叫了宋春招待魏敏,还‘提点’了一番宋春,弄得宋春进正堂的时候还以为这位魏小姐与自己儿子有点什么,一时拘谨不已。 魏敏也不是话多之人,两人在屋内干坐了一会儿,宋春找话道:“魏姑娘你跟启蛰是怎么认识的?” 魏敏压根就不认识余启蛰,只远远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她道:“我与刘三姑娘交好,刘三姑娘跟余大人是兄妹,这么一来二去便认得了。” 宋春听后,倒是有些错愕,原来这姑娘竟跟余娇认识,一时间宋春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跟魏敏聊起了余娇。 听到魏敏说她与刘家二小姐交好,刘家二小姐又是如何待余娇好,魏敏便是被刘家二姑娘介绍给余娇相识的,宋春高兴不已,从魏敏嘴里听到了许多自己儿子没告诉她的事。 “东厂的督公竟将余娇认做了义女,可……可他是个阉人啊?”宋春虽然久居乡下,但也听过东厂太监的恶名,一时又惊又慌,次辅阁老家里的小姐,哪能认一个太监当义父?宋春饶是没什么见识,也觉得这是十分不好的事。 魏敏与宋春聊下来,已看出她出身淳朴,她并无轻视之心,还笑着解释道:“这也没什么,程掌印位高权重,做事向来恣意随性,旁人轻易拒绝不得,有他庇护,余娇妹妹在京城便是横着走也无妨,没人敢欺负她,好些人求都求不来呢!”比如薛冯两家,这两家想要拉拢程英可谓是用尽招数,只可惜那位谁也瞧不上。 魏敏离经叛道,并不像那些清流世家出身的人那般不齿程英。 若是认程英做义父,就能叫顾韫娶她,那她也是愿意的。 宋春从魏敏的话里听出那么些意思来,那位程掌印只手遮天,想要认谁做义女,根本不容拒绝,不过凡事都有好坏的两面,正如魏姑娘所说,那大太监权势滔天,有他这样的靠山,虽然说出去不大好听,但也没谁敢欺负余娇。 魏敏借机道:“我听说当年余娇妹妹是借住在您家里,跟余大人的关系颇好,余大人刚进京的时候,她四处张罗,还让余大人拜在了刘次辅的门下,实在是难得的好姑娘,我看您也颇为关心她,就没想过跟她再成为一家人?” 宋春笑了笑,余娇被夸赞她心里也高兴,丝毫没听出魏敏的言外之意:“她待我们五哥儿和我们这一家子都是顶顶好的,虽说她现在回了刘家,但我们心里头一直拿她当一家人看。” 魏敏继续使力道:“余大人似乎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余娇妹妹与他虽说是兄妹,可到底并无血缘干系,伯母您这般喜爱余娇妹妹,何不如让余大人娶了余娇妹妹。” 这话魏敏知道自个儿说得冒失,但看在当初与余娇同是天涯失意人的份上,今儿难得有机会,她索性豁出脸面为余娇助力一把,反正这位宋夫人瞧着不是那等碎嘴子背后非议人的。 宋春听了这话一怔,旋即就警惕地盯着魏敏,不敢冒然接话。 她见识少,怕叫魏敏给哄骗了说出什么不利余娇的话来,京城规矩大,这位魏小姐嘴上说与余娇是好友,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端端就提起余娇和启蛰的亲事来了?宋春饶是再无知,也晓得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对余娇名声不好的。 当初启蛰可是跟他们交待过的,若是有人去家里打听余娇的身世,只说余娇是刘家寄养在他们余家的,旁的什么都不能说,尤其是卖身冲喜的事儿。 见宋春如临大敌,魏敏知道自己这一番好心怕是叫人给误会了,她忙解释道:“我没旁的意思,伯母莫要多心,实不相瞒,近来家里一直在给我说亲,可我们这些官宦人家姑娘的亲事不过是瞧着表面风光罢了,大多是家族联姻,虽然家世过得去,但相公三妻四妾,后宅一堆勾心斗角的事,若能相敬如宾已是难得,更不要说什么如意郎君了。” 魏敏轻轻一叹:“想想便觉得糟心,余娇妹妹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曾对我说嫁人当嫁如她兄长余大人这般待她好的男子,我这才失言,伯母勿怪,是我不懂事。” 宋春将话听进了心里,只是不敢再接魏敏的话,她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 两人又干坐了片刻,眼看着日头已经落下去了,正堂里光线暗淡了下来,总算是将余启蛰给等了回来。 见余启蛰进来,宋春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我去灶房看看。” 余启蛰在椅子上坐定,问道:“魏小姐寻余某何事?” 魏敏看着余启蛰,倒有些理解余娇为何会爱慕上他,这人容貌清隽俊秀,凤眸如星,一身绯色官袍都压不住那积雪温玉的疏朗之姿。 她清了清嗓子,将在窗下听来的对话与余启蛰学了一遍,当然省去了朱悱要娶她做侧妃的话,说完后道:“我父亲虽是太子一派,但此案与我父亲并无干系,那背后贪墨江南盐银之人是太子殿下无疑。” 余启蛰听后神色淡淡:“除此之外,魏姑娘还有什么目的?” 魏敏见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道:“难道你已经查出是太子所为?”见余启蛰不作声,她心下暗叹难怪就连父亲都说此人手段了得。 “我并无其他目的,只是想为余大人提供线索,希望余大人能尽快将此案审理清楚,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希望犯罪者终会受到惩罚,自食恶果!” 第九百九十七章 横插一脚 余启蛰神色毫无变化,只对门外的宋年道:“送客。” 魏敏起身的时候,看了眼余启蛰,见他黑眸如寒星,仿佛能看透人心般,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说词,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道:“太子威逼我父亲灭口翟怀英,我父亲虽派人去做了这件事,但翟怀英未死,还望余大人来日高抬贵手,此案与我父亲绝无任何干系。” 魏敏语气有些急迫,生怕余启蛰不信,“我今日听到太子欲娶我做侧妃,我着实不愿,这才来相告。”她顿了顿,“我意欲离京去平凉府避祸,余大人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刘三姑娘?” 她嘴上虽然说亲事但凭父母做主,但心里仍旧是不情愿的,不甘心一辈子随意跟个男人凑合过日子,是以出门的时候心里就起了离家出走避开事端的念头,故而才让贴身丫鬟去收拾银钱细软,眼下若是投奔亲眷,难保不会被人告密给父母,她思来想去觉得去平凉府投奔刘瑶玉倒是个好去处。 只是余启蛰这人不动如山,心思太难看出来,魏敏索性据实相告,盼着此人真有几分手段,将那朱悱拉下储君之位。 听到刘三姑娘这几个字魏敏觉得余启蛰脸上的表情才变得没有那么冰冷拒人。 余启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魏敏心下有些失望,看来果真如余娇所说,这余启蛰对她似乎只有兄妹之情。 她道:“余大人,那我先告辞了。” 宋年送魏敏往门外走去,余启蛰在正堂里静坐了片刻,院中天光散尽,屋内烛光摇曳,余启蛰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摩擦着腰间的羊脂玉,按下躁动的心和急促的渴欲。 不急,等朱悱的事一了,他就能去刘府提亲了,就能…… 余启蛰攥紧手中的玉佩,就能将心心念念的人娶回家了。 宋氏走了进来:“启蛰,该用饭了。” 余启蛰回过神来,回房换掉官袍,再回正堂的时候,饭桌旁已坐满了人。 对门的院子里也开了火,请了厨娘,但余儒海不愿意带着余周氏和余谨书兄弟俩在那个院子用饭,生怕这样一来,就等于跟二房分了家,便将对门院子的厨娘给赶走了,每日还是来余启蛰院子里用饭。 余启蛰刚坐下,余儒海就笑眯眯地道:“今儿那位魏大小姐我听下人说是大理寺卿家的嫡女,与你倒是郎才女貌,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虽说你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未成亲,不过也不能耽误了你的大好姻缘,你若是对魏小姐有意,就让你娘操持着请个媒人去魏府说和说和。” “我的亲事不劳祖父操心。”余启蛰语气微冷:“我与魏姑娘并无任何瓜葛,祖父不要妄自揣测。” 余儒海讪讪一笑,若是放在从前他哪里容得下余启蛰这等态度,但而今余家一门全都要仰仗余启蛰,余儒海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按捺下,还笑着道:“是祖父误会了,你对自己的亲事也上点心。” 余启蛰不置一词,静静用饭。 余谨书悄悄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猜我和四弟今日出去遇见了谁?” 饭桌上无人搭腔,余梦山和宋氏都安静地夹菜吃饭。 余周氏见状接话道:“你们瞧见谁了?京城还有你认识的人?” 余谨书见有人递话,忙说道:“我和四弟遇见陈柔了!”他顾不得吃饭,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是被人给打出府的,听人说她与太仆寺少卿周家的少夫人交好,却背着周家少夫人勾搭上了周少爷,哄得周少爷要纳她进府为贵妾,周家少夫人被这二人气的非要和离,好在周家少夫人的娘家爹也是个大官,出面为周家少夫人讨回了公道,让周家将陈柔给打出了府。” 他一脸兴味地‘啧啧’道:“你们是没瞧见那陈柔有多狼狈,茶楼里的人都骂她不知廉耻呢!” 余谨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这几日自然都没闲着,拉着余谨言四处在城里闲逛,今日赶巧就在街上遇见了被人打骂出府的陈柔,他在人群里好一番打听,这才听到这么一出好戏。 宋春和余梦山听得一脸惊诧,颇有些意想不到。 余儒海则哼笑一声,“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日他陈家见五哥儿身子不好,就背信退亲,一心想要攀高枝,他们陈家怕是如何都想不到今时今日我们五哥儿才是他们想攀附都攀附不上的!” 说罢,余儒海又赶紧叮嘱余启蛰:“五哥儿,你可莫要可怜陈柔,他们陈家没什么好东西!” 余启蛰不置可否,淡淡应了一声,压根没分出一分注意在这事上。 用过饭后,有锦衣卫过来替陆瑾传消息,余启蛰踏着夜色去了拱卫司。 - 周家,杨寄燕摔碎了一屋子瓷器脸色也没能好上半分,她如何都没想到父亲竟如何都不肯帮她与周运和离,只施压搅毁了周运纳陈柔为妾之事,这与她设想的全然背道而驰。 父亲在恨她,杨寄燕指甲几乎要掐破手心,无比清晰地确定父亲不让她与周运和离,是在惩罚她……害死了母亲。 杨寄燕心里不甘,母亲的死不该怪在她头上。 明明是刘余娇,该与周运被捉奸在床的也是她! 如果不是刘余娇横插一脚,她说不定早就嫁给余启蛰了! 她没有错,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就是在给她机会,她本该过的更好的,本该因未卜先知而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都怪刘余娇,前世明明没有这么一个人……杨寄燕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丫鬟进来后,被杨寄燕这狰狞癫狂的神色吓得浑身发颤,她嗫嚅道:“小姐,您让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杨寄燕迫不及待地道,“说!” 丫鬟不敢看她脸上的神色,低头道:“范大人说翟怀英已经将账册交给余大人了,但还没供出背后之人,不过翟怀英被关在昭狱里,想来很快就会招供了,那位余大人手段了得,又有圣上授意,案子迟早是要水落石出的。” 杨寄燕眼睛一亮,竟还未供出太子吗?那她还有机会。 这几日她以为父亲会帮她与周运和离,便耐心待在府里设计周运,没留心到余启蛰竟已经在审江南盐银贪墨案了。 周运从不与她说朝堂里的事,杨寄燕一个后宅妇人也没办法将手伸到大理寺去,好在当初梁无双与她说过户部右侍郎范增曾三番两次送礼讨好于她,于是杨寄燕便让丫鬟打着梁无双的名义去范府打听如今盐银案的进程。 第九百九十八章 共沉沦 夏夜苍穹满天星,虫声鸣鸣,戴着黑色斗笠的杨寄燕疾步走进一处宅院。 “参见太子殿下。”进了屋子,杨寄燕摘下斗笠,看了眼朱悱,才跪到地上行礼。 朱悱亦是一身黑衣,他眉头皱着,上下打量着杨寄燕,“你父亲是杨远尘?” 杨寄燕甫一点头,朱悱就做了个手势,一个黑衣侍卫便上前将杨寄燕按住,一手反剪住杨寄燕的双手,一手掐住了杨寄燕的脖颈。 杨寄燕惊骇,慌乱地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我是为助您而来。” 朱悱却是半分也不信,今日有人使太监给他递了个纸条,说能够助他解脱眼下的困境,不会为盐银案所累,约他在此相见面谈。 看到纸条的时候,朱悱下意识地便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要试探他,虽然翟怀英还未松口,但应该有人猜到了他的身上,故意设局想要让他暴露。 朱悱在慌乱过后,就命手下来这所宅子查看,查出这宅子是杨远尘之女,而今的周家少夫人的私产,确认此处没有设伏后,朱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前来探探,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捣鬼。 “想害孤?是杨远尘指使你的?”朱悱眸光阴沉,他这几日已是焦头烂额,他给高俭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又开出优渥条件,但那人却不为所动,如何都不肯帮他将翟怀英在昭狱灭口。 察觉掐在喉间的手在使力,杨寄燕拼命摇头,“我真是为解殿下眼前之困而来,没有受任何人指使,殿下不如听我将话说完,再做推论。” 朱悱意兴阑珊,若杨寄燕背后真的无人指使,他不觉得这样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帮他脱离眼下的困境。 不过他也很好奇,清流一个个都是明哲保身的家伙,贯是不爱沾染是非,杨远尘好端端的为何要派她女儿过来掺和进此事。 朱悱微微一抬手,那侍卫放开了杨寄燕。 杨寄燕揉了揉被攥疼的手腕,瞥见朱悱不耐的神情,忙道:“我听闻翟怀英被关在昭狱里,除了余启蛰,谁也见不到他,想来他供出殿下是迟早的事。” 朱悱眼中闪过杀意,他没想到杨寄燕竟然对这案子这般熟悉,还认定他就是贪墨盐银之人。 杨寄燕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幽光,知道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朱悱怕是会起杀心,好在她是有备而来。 杨寄燕继续道:“而今想要封住翟怀英的口已然很难,便是翟怀英死了,余启蛰揪着正通银号查下去,也迟早会查到殿下的头上,殿下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搅浑这滩水,让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不论是申党,清流,还是冯党,亦或者程掌印,只要拉上这些人,圣上便是再震怒,也不可能真的追究个水落石出,不然就会动摇朝廷的根本。” 朱悱听着,眸光渐渐亮了起来,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杨寄燕面上带了些笑意,“与其让余启蛰审出来,殿下不如主动去圣上跟前负荆请罪,您终究是皇子,圣上不可能一点儿也不顾念父子之情,何况您还是太子,皇上若是执意动您,也得顾忌定北侯的面子不是。” “你这般帮孤,想要什么?”朱悱眯了眯眸子,朝杨寄燕问道。 杨寄燕自然有所求,不然也不会冒险来见朱悱,好在富贵险中求,她知道自己此番说词已经让朱悱意动,便直言道:“求殿下帮我与周运和离,此外,我与余启蛰有仇,不愿看他高升,想来殿下亦是如此。” 朱悱的确对余启蛰恨得咬牙切齿,他道:“我们倒是同道中人,只可惜眼下父皇看重于他,孤也动不了他,待孤来日掌权,余启蛰此人必定没什么好下场!” 杨寄燕心中一喜,“盼殿下早日荣登大宝。” 这话朱悱听了心中舒坦,他笑着道:“你与周运和离之事,明日孤就交待人去办,你放心,必叫你脱离周家。” 杨寄燕忙跪地道:“如此便先谢过殿下了。” 朱悱看向一旁的侍卫,“方才是孤怠慢了,你送杨小姐回去。”侍卫恭恭敬敬地引着杨寄燕出了宅子,将人送回府,才回来复命。 “殿下觉得那杨寄燕计策真有可取之处?”侍卫是朱悱的心腹之人,觉得杨寄燕一个妇人突然冒出献计,这背后总有些古怪。 朱悱正在写册子,那册子上首当其冲的便是清流几个大臣,他头也未抬:“此法可行,为何不用?那妇人与周家的烂事你不是都查清了,她想与周运和离,求到孤头上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又不是朝堂之人,怎会对此事这般清楚?”侍卫道。 朱悱吹了吹纸上的墨痕:“管她背后是谁,只要能让孤脱眼前之困便好,待之后,将人杀了便是。” 翌日,朱悱拿着昨日写下的请罪折子去了养心殿。 看了折子,明正帝只觉荒唐,这折子上几乎涵盖了满朝文武大臣。 “儿臣糊涂,昧了江南的盐银,还请父皇降罪。”朱悱跪在地上,一脸的诚惶诚恐,嘴里却道,“朝中这些大臣明面上恭儿臣为储君,背后却多番拿捏,儿臣已经及冠,想要接触政务,只得如此讨好于他们,可惜儿臣囊中实在羞涩,这才听信了翟怀英的谗言,他几次三番拿银钱给儿臣,儿臣实非圣人,这才犯下大错。” 明正帝脸色铁青,看到折子上还有程英的名字,而那名字后面所缀赠的随侯珠、六龙宝剑、双螭龙玉壁,这几样宝物,正是那次程英亲口所述,倒是分毫不差。 在余启蛰、刘裕、申添和十几位大臣被召进养心殿的时候,明正帝正抓着桌上的玉龙镇纸狠狠砸在朱悱头上,朱悱跪在地上躲闪不及,额角被砸得出了血。 见这些臣子们进来,明正帝将朱悱的请罪折子扔到地上,怒道:“你们都瞧瞧,看看朕的好儿子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上千万两白银全都拿来换了这些物件,流入了你们的府中!” 余启蛰先捡起了地上的折子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眸光微沉,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正捂着额角的朱悱,将折子递给了刘裕。 第九百九十九章 囊中之物 折子上除了刘裕的名字,几乎满朝文武都在列,就连那七品的微末京官都能在上面找到名字,而这些人名后面全都缀了所收过的礼物。 沈晋春一脸惊诧,他的确是收了几幅名家好画,可那画是一个下官所赠,他见猎心喜,花了银钱买的,并不是经由朱悱之手…… 他扫了一眼殿内的大臣,不少人都是一头雾水,看来都是与他一般,并不知自己所收礼物是太子殿下所赠。 但朱悱能将所有礼物名字一字不差的写出来,这分明就是要叫他们有口难言。 他看了眼刘裕,低声道:“恩师……” 刘裕微微皱眉,几乎立时就看出了朱悱的用意,这些物件谁也不知真正的价值是多少,究竟值不值上千万两白银,全凭朱悱一张嘴,根本无法核实,但收过这些东西的官员辩无可辩。 申添也觉得这一招倒是厉害,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指点朱悱。 明正帝这些年一直在用制衡之术,让以刘裕为首的清流、太子党、申党三足鼎立,此次余启蛰冒头审盐银案是一个打压太子党派很好的时机,且获利最大的将会是申党,申添当然不想就此作罢。 他给了吴毅一个眼神,吴毅上前一步,“皇上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姑息!江南盐银被贪墨足有上千万之多,太子殿下监守自盗,实在不堪为一国储君!” 有大臣附和:“吴大人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并非顽童,贪墨这么大一笔银子,竟只是为了讨好朝臣,这简直荒唐!我等若早知这些‘东西’是太子殿下煞费苦心送来,绝不敢收,臣子为国为民尽忠职守是本分,焉用得着太子殿下曲意逢迎?此案当秉公办理,不然如何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这些话可谓是半分都不给朱悱脸面,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窝囊,身为储君竟去讨好臣子们。 礼部尚书宋令站出来:“据臣所知,那翟怀英仗着太子殿下的势在淮安为所欲为,罪恶滔天,可谓是天怒人怨,还请圣上给淮安百姓一个公道!” 朱悱人听得再如何咬牙切齿,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做出一副悔不当初,诚心认错的懦弱模样。 冯党虽也不满朱悱的做派,但与朱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得不出声帮朱悱说清。 养心殿吵嚷声一片,明正帝脸色沉郁,过了许久,他脸色疲倦道:“都先下去吧。” 有几个申党的大臣不甘,还欲再说些什么,好叫明正帝治罪于朱悱,但看了眼申添后,默不作声的随着申添出了养心殿。 大臣们走尽,朱悱没敢起身,只颤声哭道:“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这些年儿臣实在怕啊,母后素日吃斋念佛,从来不管我,父皇迟迟不让儿臣接手政务,儿臣做梦都梦见您嫌儿臣不争气,想要废掉儿臣的太子之位,儿臣寝食难安,总在想父皇是不是对儿臣不满意,可儿臣愚笨啊,儿臣不是个聪明之人,儿臣有时候总在想,若是儿臣没有生在这天家便好了……” 朱悱原是在做戏,可说着说着,三分倒变做七分,哭的涕泗横流,他跪走上前,抱住了明正帝的腿:“儿臣还记得小时候,父皇也是抱过儿臣的,还亲自教导过儿臣读书,每次父皇去看儿臣,儿臣都能高兴好几天,后来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儿臣便以为父皇是看重儿臣的,在几个皇子里最喜欢儿臣,高兴了许久许久,是儿臣叫父皇失望了,父皇若是要废掉儿臣的太子之位,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明正帝垂眸看着他,这番话倒是叫明正帝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他将手放在了朱悱头上,“你既然知道朕看重你,又为何要做下这样的蠢事叫人寻到把柄?有的是人盯着你的太子之位!” 朱悱哭着喊儿臣错了,鼻涕眼泪一脸,毫无尊贵可言。 明正帝捏了捏他的脖颈,“你是朕寄予厚望的儿子。”他声音一转,变得凌厉,“可惜,实在太蠢了,朕还没死,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的,你不能去抢,也不该背着朕去算计!” 朱悱被捏着的脖颈一寒,手脚冰冷,他不敢与明正帝对视,只打着寒颤道:“儿臣知道了,儿臣以后一定谨记于心。” 明正帝松开了手,“下去吧。” 朱悱走出大殿的时候,心中一轻,虽然有些狼狈,但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父皇的意思应当是不追究了吧? 瞥见站在殿外竟还未走的余启蛰,朱悱抚平襟角的褶皱,冷冷看了他一眼,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余大人,孤记住你了,往后你可莫要落到孤的手里。” 余启蛰神色不动,意味不明的看了朱悱一眼:“承蒙殿下看得起余某,既如此,臣也送您一句话,您可要好好珍惜这声殿下。” 朱悱脸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养心殿的大太监郭长盛走了出来,朝余启蛰道:“余大人,圣上唤您进去呢!” 朱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余启蛰又进了养心殿,想着余启蛰方才那句话,朱悱心里又不安起来,不禁猜测难不成余启蛰想要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可余启蛰再得父皇看重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个外臣,父皇多少还是会念父子之情的,不然方才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又怎会心软? 殿内,余启蛰看了眼明正帝的脸色,试探道:“这案子拖了许久,臣明日结案如何?翟怀英在牢中畏罪自杀,账目本是无稽之谈,不过是翟怀英为了脱罪做出的伪证。” 明正帝脸色并不好看,听了余启蛰的话,不冷不淡地道:“你倒是聪明!” “太子到底是储君,为了殿下的名誉着想,这案子也不能再查下去了。”余启蛰站在殿下,神色恭敬道。 明正帝冷笑道:“朕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又蠢又贪,朕想用银子户部推三阻四,他倒是大手笔,上千万的白银也敢收入囊中,他是不是觉得做了太子,这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 第一千章 废太子 余启蛰眸光微动,只适时沉默。 明正帝不愿意废掉朱悱,当然不是顾念父子之情,只是不想让申党、清流、和冯党失衡罢了,朝中三足鼎立,相互制衡的场面是他乐见的。 若此案不是涉及到朱悱,而是冯党的其他人,明正帝自然不介意杀鸡儆猴,但若废掉朱悱的太子之位,后宫和前朝都会蠢蠢欲动,盯着太子的位置,除此之外,明正帝还忌惮定北侯手里的兵权,万一将冯家逼得狗急跳墙,弑君篡位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当初他的皇位就是这么得来的。 就在明正帝说出:“罢了,就按你所说的结案……” 大太监郭长盛突然捧了一个折子,“皇上,奴才这儿有封折子,程掌印走的时候叮嘱奴才给您,谁料想司礼监的小太监偷懒,竟是忘了呈上来。” 明正帝从郭长盛手中拿过折子。 郭长盛悄悄抬眼打量着明正帝的神情,这折子他揣了有些时日,可一直都找不到时机呈上来,这些日子他没少琢磨程掌印给他折子时说的那些话,最后琢磨出来一个意思,督公不想让太子殿下好过,眼下可不就是让太子殿下不好过的大好时机。 明正帝看完折子,刚缓和起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想起了朱悱送给程英那些贵重的礼物,还有方才那折子上密密麻麻的物件和人名,朱悱讨好这满朝文武,分明是还未登基,就想要收拢人心! 他将折子丢给余启蛰,满脸戾气道:“这翟怀英倒是死有余辜!” 余启蛰捡起折子一看,原来是礼部尚书宋令写的,痛斥翟怀英在淮安的种种恶行之外,还直指朱悱姑息养奸,包庇翟怀英。 看来这折子有段时日了,应是曲家往大理寺送诉状被杨旭压下后,宋令怒而上书,可惜折子叫司礼监给拦了下来,今日又送到明正帝眼前,可见程英果然是喜欢热闹,便是无事也要搅弄出波澜来。 余启蛰将折子合上,他似欲言又止般,“臣……” 明正帝不耐道,“有什么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余启蛰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呈了上去,他垂眸道:“皇上,此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明正帝翻了翻纸张,脸色骤变,第一张纸上画的是一张矿产草图,余下竟是铸铜币出纳的明细和流入民间的账目。 “这是什么?”明正帝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余启蛰道:“这是永州的一处铜矿,已被开采了。” “朕怎么从未听说永州有铜矿?”民间不得私开矿产,但凡发现矿山都得上报给朝廷,由朝廷派人去开采,铜向来贵重,又是铸铜板的原材料,铜便相当于是钱。 余启蛰微垂首,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他道:“这铜矿并未上报给朝廷,当地百姓发现后,上报给了地方官,后来是太子殿下派人私下挖掘采铜,铸成了铜币,臣叫人去看过,矿山已被挖空了。” “他好大的胆子!”明正帝拍桌大怒,连喘息都粗了几分,怒道:“朕看他分明是包藏祸心,朕念他是太子,一忍再忍,他却这般阴奉阳违,连铜矿都敢私采,还私铸铜钱!好啊,朕念着天家父子之情,他就是这么孝顺朕的!” 明正帝气的一把扫掉桌上的茶盏,几乎是再无犹疑,对余启蛰道:“拟旨,朕要废太子!” 第一千零一章 奸生子 “圣上还请三思。”虽是这样说,但余启蛰语气淡淡。 明正帝怒道:“那孽障犯下种种滔天大罪,朕若是再袒护他,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也对不起天下的百姓。”他对余启蛰道:“好了,你不必再劝朕了。” 说罢,就让郭长盛拟废太子的诏书。 明正帝还真不是一时怒火上头就要废掉太子,而是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定北侯冯铮就算不满,真的狗急跳墙要逼宫,一时半会从凉州也赶不回来,再者朱悱罪名凿凿,冯家谋逆师出无名,申添为了薛蓉肚子里的孩子也会稳住前朝,不会叫朝堂内乱。 朱悱正搂着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在东宫饮酒,庆幸安然度过这一劫,收到废太子的诏书时,朱悱满脸的不敢置信,他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不愿去接圣旨。 郭长盛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朱悱,又瞥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将圣旨硬塞进朱悱的手里,“二皇子,诏书咱家已将送到了,您收好,圣上还等着咱家去复命呢。” 郭长盛一走,朱悱就打开手里的诏书,死死地盯着那上面的字,良久他狠狠将诏书摔在地上,怎么可能?是谁将他在永州私采铜矿制铜币的事给抖搂出来了? 想到他离开养心殿后,余启蛰又被明正帝召见,朱悱恨得咬牙切齿,不肖说肯定是余启蛰揭露了这件事! 可余启蛰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永州的铜矿已开采完了,当初他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下令灭口,那些去挖铜矿的人该消失的都已经消失了,余启蛰纵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短短时日就查个清楚清楚,更遑论他这段时日压根就没有去过永州,一定是他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朱悱脸色暗沉如水,脑中闪过那些知道永州铜矿内幕之人一个个筛查,很快他锁定了一个人,脸色骇人,对侍卫道:“去把崔慕白找来。”末了还补了一句,“他若不来,就将人绑了带来。” 侍卫不知内情,领命下去。 朱悱去了趟冯皇后宫中,废太子的诏书一出养心殿,各宫便都得到了消息。 冯皇后坐在小佛堂的蒲团上,闭目仍旧在念着经文。 明正帝不喜佛教只尊道教,但冯皇后在自己的寝宫里设小佛堂,明正帝并未干涉过,与其说是不干涉,不如说是因为他从不踏足冯皇后的寝宫,对这座寝宫和这殿里的人都视若无物。 朱悱气冲冲的进了小佛堂,看着冯皇后跪坐在蒲团上不动如山的身影,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走上前一把夺过冯皇后手中的念珠,“母后,儿子被废了,您知不知道?若是知道,您为何还在念经文?” 冯皇后在手中念珠被夺后睁开双眸,那双眼古井无波,好似已超然物外,她道:“一切皆是命,你不该执着于一念,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纵使万般算计也得不来,得来也守不住。” 朱悱冷笑,狠狠碾着手中的念珠,“您怎么不把这些话去父皇跟前说?当年父皇的皇位不就是争来抢来的?他若本本分分,可坐不上这个皇帝!父皇能弑父杀兄坐上皇位,我生来就是太子为何不能?” “悱儿,慎言!”冯皇后脸色微变,看了眼殿内的宫人,宫人个个噤若寒蝉,乖觉地退出殿内。 朱悱脸色狰狞,“我都已经是废太子了还有什么言不得的?当年钦天监李斯说父皇身无龙运,可下场是什么?史书是由赢家书写的,成王败寇,父皇不照样坐稳皇位十来年,母后,您从来不争,也不为我争,您是不是从不拿我当您的孩子?这天底下没您这样狠心的母亲,若我有个生来就护着我,事事为我着想的母亲,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冯皇后闭了闭眼,“你本就是太子,何必去做那些小动作,若你本本分分,谁也动不了你的太子之位。” 朱悱将手中的念珠狠狠摔在地上,珠子四分五裂,滚落一地。 他已是穷途末路,宛如困兽,抬脚狠狠碾过地上的珠子,“你还不如薛蓉,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心狠的母亲?生在这天家,不争就没有命,我若本本分分,在这皇宫里早就被人吞了骨头了!” 朱悱心中恨得厉害,明明母亲是中宫皇后,却对他不闻不问,外祖父手握重兵,也从不肯帮他分毫,他汲汲营营全是为了坐稳太子之位,可到头来,亲生母亲却说他不该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这些年用我的名义去害人,去讨好人,你做的错事还少吗?”冯皇后气红了眼,她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不过是头上悬着一把剑,真到了废太子这一日,只觉得那把剑终于是落了下来。 “有你祖父在,有我在,没人能要了你的命去,便是皇上不让你参政又能如何?你太过心急才会导致今天的恶果!”冯皇后努力平缓下情绪,“我早劝过你,让你安分守己,终有一日会熬出头的,可你偏要去跟薛蓉争,莫不要说她从前没有孩子,便是如今她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未必能生的下来,你心气太窄,只看眼前一隅之地,又不善忍,才会有今天的局面!你怨恨我和你祖父,但你可曾想过我和你祖父的难处?” 朱悱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只冷笑道,“难道我就该学你?明明是皇后却宛如废人一般,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只能龟缩在这寝宫里!我体谅你们的难处,谁来体谅我的难处?祖父若肯帮我,我何至于只做一个形同虚设却无实权的太子!还是说我这个奸生子,你们根本就看不上?”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朱悱的脸上,冯皇后气的浑身发抖,“你给我滚!” 朱悱走后,冯皇后将滚落一地的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贴身老嬷嬷走了进来,安慰她道,“娘娘,二皇子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冯皇后苦笑一声,“我又何曾想他生在这皇家,当年本不该如此。” 当年冯皇后本该嫁的是先太子,明正帝觊觎定北侯手里的兵权,想要找个势大的外戚,算计冯皇后失身于他,得偿所愿娶了冯皇后。 后来,那场祸事,他们冯家身不由已,也参与其中,这让冯皇后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她与淮阳公主曾是那般要好的手帕交。 这些年虽过的煎熬,但她一心想着只要隐忍下去,等到朱悱继承了皇位便会好起来,毕竟明正帝那人心狠手辣,当年为登上皇位弑父杀兄,他们定北侯府若不是一直安分守己,早就不知落个什么下场。 可今日看来,她这个儿子的确不配为太子,为了权势地位,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以权谋私做了那么多的害人的错事,他与明正帝何其相像。 第一千零二章 结束 朱悱被废在民间倒没引起太大的波澜,对百姓而言,什么人当太子远没有吃饱肚子要紧,何况这废太子还犯下了滔天罪行,只能说废得好,远没有朝堂上激起的水花大,原太子党的人闹腾了一阵,却也没什么用,朱悱罪证确凿,辩无可辩,何况冯家的人都一直未曾露面说什么,他们便是有心想要折腾也无济于事。 朱悱那日派去的侍卫并未能将崔慕白给带到宫中,侍卫回来复命的时候说崔慕白已经病入膏肓,下不了床了。 朱悱虽被废掉了太子之位,但并未被圈禁,他因为心中的猜想对崔慕白恼恨得咬牙切齿,可听说崔慕白病入膏肓后,整个人仿佛一脚踏空,心头涌出无尽恐慌来,便寻了个机会悄悄出宫去找崔慕白。 崔家这段时日门庭冷落,朱悱到的时候,崔家大门紧闭着,进了府,朱悱明显感觉到崔家上下一片低迷,庭院里弥漫着压抑,走进崔慕白的院子,就能嗅到浓浓的汤药味,一个丫鬟正红着眼睛在倒药渣。 朱悱站在屋门前,心里像是坠了块石头,一时有些迈不动脚,屋内的闷咳声惊醒了他,朱悱回过神来,进了房间。 整个屋子暗沉沉的,窗牖全都关着,躺在床上的崔慕白形销骨立,面白如纸,在这昏暗的房间里,透着腐烂的气息。 朱悱张了张嘴,喉头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碾磨过,竟发不出声音来。 倒是躺在床榻上的崔慕白撩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虚无缥缈的道:“你来做什么?” 朱悱原先的一腔怒火和怀疑,此刻全都消弭化作云烟,他来到床头前,声音裹挟着说不出的惶恐,“你怎么了?我上次拿给你的药你没吃?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崔慕白厌倦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不都是拜你所赐,当年你逼我服药,不就是想让我死吗?如今你如愿了,我也如愿了。” 朱悱没听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反而着急解释道:“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去死,我只是想让你听话,一定还有办法的,我这就叫人进宫请太医……” “永州铜矿是我告诉余启蛰的,那些证据也是我交到他手中的。”崔慕白不耐烦地打算朱悱的话,他声音虽虚弱但却像是一把开刃的利剑,直指朱悱心口,“我早就盼着这一日了,等了这么多年,临死前也算了无遗憾了。” 朱悱脸色阴沉下来,他盯着崔慕白的脸,恶狠狠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孤?孤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我们一起长大,你怎么舍得毁掉我?” 崔慕白讥讽一笑,他移开视线,实在不想再看朱悱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当年你强迫于我,后又逼我服毒,今时今日你哪来的脸质问我?这些年我在你身边苟延残喘,将自尊踩在脚下,为的就是看你身败名裂!今日得偿所愿,我连药都多饮了一碗,真是痛快!” “你……”朱悱一把揪住崔慕白的衣襟,可不等他动手,崔慕白已急促地咳嗽起来,唇角有血水溢出,朱悱立时松了手,狠声道:“我看你是疯魔了!” 崔慕白用帕子拭去唇角的血水,仍旧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癫狂之太:“我早就疯了。”若非是刘瑶珍,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朱悱恍然间终于意识到为何崔慕白会闹腾着要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惹得刘家上门和离,原来他早就等着这一日,全都算计好了,让那刘瑶玉全身而退。 “是。”崔慕白直接笑着承认,又颇为可惜地道:“没瞧见你成丧家之犬,我实在不甘心啊。” 朱悱脸色黑如锅底,崔慕白的每句话都在激怒他,可崔慕白即将是个死人。 “你死了,你就不怕我让剩下的崔家人不好过,让刘瑶珍不好过?”朱悱眸光阴翳。 崔慕白嗤笑:“朱悱,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这天下不想你好过的人可太多了,往后啊,你可要仔细自己的这条命,不然说不定就淹死在太湖里,尸体泡的发涨才会被人发现。” 朱悱气的咬牙切齿,“那就看看到底是我先死,还是刘瑶珍先没命!”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崔慕白捂着肺,面露痛快之色,艰难的喘息中,他心下担忧起刘瑶珍以后的安危,他还以为这次朱悱不光会废,还会被圈禁起来,看来临死前,他还得再做些什么。 凉州,车夫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对马车里的魏敏道:“姑娘,前面就快到刘宅了。” 第一千零三章 得知真相 丫鬟亦是喜出望外,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魏敏忙撩开车帘,往外面看去,这一路上她和丫鬟跟着一支商队同行,到了凉州才分开走,幸而没出什么差池,顺利到了平凉府。 两人背着包袱站在刘宅门口,正欲上前叫门,一个男子骑着马停在了刘府门前,男子翻身下马,手上提着个食盒。 门房听到动静,赶紧大开府门迎上前,“少爷。” 刘霍将马扔给他,“我去给大堂姐送饭。”侧首看见魏敏两人,见她们二人相貌陌生,随口朝门房问了句,“找谁的?” 门房看了眼魏敏,摇了摇头,“小的没见过。” 魏敏适时出声道,“我找刘瑶玉,敢问刘瑶玉可在府中?劳烦通禀一声,就说魏敏来了。” 听魏敏是京城口音,刘霍脚步一顿,“找我二堂姐?她跟我大姐出府了。” “那刘余娇在吗?我是从京城来的,与瑶玉和余娇是好友。”魏敏说道。 见她跟身边的丫鬟风尘仆仆,穿的还是薄衫,冻得唇色发紫,显然不熟悉平凉府这边的气候,刘霍道:“倒是不巧,余娇妹妹今日也出府了,你先进府坐坐,若是有急事的话,晚点我带你去寻我她们。” 魏敏一笑,“也好。”她和丫鬟一路折腾,路上睡觉也睡不踏实,只想着到了刘家见到瑶玉能安置下来,踏踏实实地洗个澡睡上一觉。 刘霍带着她们二人进了府,他正要去给刘瑶珍送饭,顺道将魏敏带去内宅,近来刘瑶珍孕吐,不怎么吃得下饭,家里的厨子是本地人,做饭口味偏重,金兰斋有个厨子早些年在京城呆过,会做些精致小食,刘霍便在金兰斋定了饭菜,每日去取。 将人带到刘瑶玉的院子,刘霍道对下人道,“这是二堂姐的好友,你们备些吃食送上来,再寻件二堂姐没穿过的衣裳,好生伺候着。” 交待完后,刘霍生怕饭菜凉了不可口,便急匆匆往刘瑶珍院子里走。 “阿姊饿不饿,我今日来迟了。”刘霍将食盒放在桌上,丫鬟忙将饭菜摆好,扶着刘瑶珍在桌旁坐下。 刘瑶珍笑了笑,道,“不迟,每日都要叫你跑一遭,劳累你了。” “阿姊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整日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堂姐弟好些年都见不到一次,刘霍可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何况母亲还特意叮嘱了他,大堂姐如今怀了身孕,这入口的东西需得小心谨慎,虽说他们家里的下人没什么乌七八糟的,可让下人去跑腿母亲还是放心不下,他也听母亲说了大堂姐成亲两年一直都想要个孩子,这胎来的不容易。 刘瑶珍用起饭来,想留刘霍一起用一些。 刘霍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用过饭了,刚才我在门外瞧见两个从京城过来的姑娘,她说是来找瑶玉姐的,听她说话是京都口音,跟瑶玉姐很是熟的样子,我一会儿得带人去庄子上找瑶玉姐。” 刘家有个庄子从地下温泉引了一口暖池,今儿刘娥陪着刘夫人她们一起去泡汤池去了,刘瑶珍因为怀着身孕,不宜泡添了硫磺石的暖池水,所以才留在了府里。 “京城来的?”刘瑶珍问道,“可说叫什么了?” “说是叫魏敏。”刘霍记性不差,回道。 刘瑶珍有些疑惑:“魏敏?她怎么好端端来平凉府了?” “怎么?可是此人有不妥之处?”刘霍道,“我见她们衣衫单薄,带人去了瑶玉姐院子……” 刘瑶珍见刘霍神色紧张,一副以为自己办错事的样子,笑了笑道,“没什么不妥的,她跟瑶玉小时候就是玩伴,的确关系很好。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你别带她去庄子上了,让人好好歇着,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刘霍松了一口气,“好,阿姊明日想吃什么?” “这酸鱼汤做的不错,明日再来一份。”刘瑶珍近来很爱吃酸的,屋子里没少备酸果脯,都道酸儿辣女,刘瑶珍倒很是盼着肚子里能是个女孩儿。 刘霍走后,刘瑶珍用完饭带了个丫鬟去了刘瑶玉院子,她的肚子近来有些显怀,原先的衣裙都不大能穿了,换了宽松的褙子。 魏敏和丫鬟也刚用过饭菜,正在屋中坐着,等着刘霍过来带她去找刘瑶玉。 见到丫鬟扶着刘瑶珍走进来,魏敏一喜,总算是见到个认识的人了,她笑着喊了一声,“瑶珍姐。” “你怎么来了?”刘瑶珍笑着坐下,“怎想起来平凉府了?也不事先传个信,好叫人去接你。”提到这事儿魏敏就有些垂头丧气,她抱怨道:“别提了,我是迫不得己才来投奔瑶玉的,太子……哦,现在是废太子了,二皇子不知发什么癔症,说要让我给他做侧妃,爹娘想赶紧给我定门亲事,我不想随便嫁人,就偷跑出来了。” 魏敏没打算瞒着,不然刘家人好心收留她,等以后回京才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难免会心生芥蒂。 刘瑶珍听她来平凉府是为了躲避亲事,不免失笑,不愧是跟瑶玉一起长大的,性子都恣意的很。 不过她有些糊涂,压低声音问道,“什么废太子?你说太子殿下被废了?” 魏敏点头,“你们还没听说?也对,我也是出京城不久才听到的消息,想来还没传到平凉府,二皇子贪污了江南盐银,还私采铜矿铸钱,皇上震怒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魏敏到怀柔的时候听人到处议论才知道的此事,她那会儿犹豫要不要打道回府,可又怕朱悱即便被废,也贼心不死,仍旧要娶她当皇子侧妃,既然已经离家出走,索性就来平凉府看看这大好风光,一咬牙就带着丫鬟仍旧过来了。 反正她给爹娘留了信,到了凉州驿站也立刻写信报了平安。 刘瑶珍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朱悱竟然被废了,相公一向跟太子殿下走的近,幼年就去东宫伴读,与朱悱关系甚好,刘瑶珍一时有些担心崔慕白的处境,不知这案子有没有牵连到他的身上。 心里这么想着,刘瑶珍便跟魏敏打听了下,“我相公可还好?他……他跟太子的案子可有牵扯?” 魏敏听她提起崔慕白,脸上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她离京的时候刘家与崔家和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她还以为刘瑶珍收到信后,选择留在平凉府一直没有回京,让刘次辅出面和离,是不想面对那些伤心事。 可刘瑶珍怎么还称崔慕白为相公? 见魏敏沉默不语,刘瑶珍心里一沉,脸色也跟着紧张起来,“难道我相公也出事了?可是我前几日还收到他的信,信里一切安好,并无事发生。” 魏敏摸不清状况,犹豫着道,“瑶珍姐,前些时候崔五写了一封信给你,我让沈菀帮忙寄来平凉府,你可是没有收到?” 第一千零四章 一字一句 刘瑶珍摇了摇头,“什么信?不曾收到过,崔琼给我写信了?怎么没跟相公写的信一起寄来,一会儿我让人去驿站问问。” 魏敏见她还一口一个相公,心情难免有些复杂,当初崔琼给她信的时候偷偷摸摸,生怕让她兄长给发现,该不会那封信叫崔二给拦下了吧。 崔家的事传开后,魏敏多少能猜到崔琼信里写的内容,当初崔琼说是她二哥活不成了,可她看崔二好得很,又是纳红楼的妓子为妾又是退亲的,崔琼应当是早就知道红楼的妓子怀了她二哥的孩子,想悄悄写信告诉刘瑶珍,不然崔二何必叫人盯着崔琼,以至于崔琼寄封信都要偷偷摸摸的托付她。 刘次辅上门和离看来还未来得及写信告诉刘瑶珍,亦或者不知该如何同女儿说这等龌龊事。 想到这事魏敏就有些同仇敌忾,见刘瑶珍还被蒙在鼓里,她道:“瑶珍姐,崔慕白趁你不在京城,纳了个红楼的妓子为妾,听说那妓子怀了他的孩子,人都已经抬进崔府了,崔琼写的信应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但崔二一直叫人盯着她,想来那信叫人给拦下了。” 刘瑶珍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耳边如同惊雷炸响,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魏敏的声音还在继续。 “刘伯父惊闻此事大怒,亲自上门给你讨公道,但听说崔慕白非要纳那个妓子进门不可,还大言不惭说要休妻,崔家将人抬进门那日,刘伯父上门替你和离,沈菀听她父亲说刘伯父费了一番心思,才逼得崔家答应和离而不是休妻。” 刘瑶珍脸色惨白,完全不敢置信,身子摇摇欲坠,可魏敏言之凿凿,一字一句都宛如针扎进她的四肢百骸。 魏敏仍在喋喋不休,“那崔慕白可真不是个东西,往日装的与你鹣鲽情深,背地里却跟红楼的妓子有首尾,就因那妓子怀了身孕,宁愿休妻都要将人抬进门,即便他是瑶玉的二哥,我也要说一句实在叫人不耻,瑶珍姐,看清这人的真面目也好,你也别太伤心……” 魏敏话还未说完,就见刘瑶珍身子一软,她忙伸手去接,着急道:“来人啊,快来人!” 丫鬟赶紧上前,几人手忙脚乱的将刘瑶珍抬到床上,刘瑶珍的丫鬟丢下一句‘我们小姐怀着身孕呢!’急匆匆的跑去前院叫人去请大夫。 刘大夫人霍桂芝听闻刘瑶珍昏厥,一边叫人去请大夫,一边叫刘霍去庄子上找余娇,刘瑶珍自怀孕后,身子一直都是余娇在调理。 霍桂芝带了丫鬟来后院看刘瑶珍,心里急得不行,可她又不是大夫,只能守在一旁等着大夫过来,担心的在房内来回踱步。 在刘瑶珍的贴身丫鬟说她怀着身孕时,魏敏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不该口无遮拦,一见面就什么都往外说,不知分寸酿成了大错。 万一刘瑶珍要有个什么差池,她……她就成了罪人了。 魏敏又是后悔又是内疚,在煎熬中,霍桂芝已经从下人的口中问出了刘瑶珍为何会昏厥,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魏敏,听说她是刘瑶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今日才来的平凉府后,倒也没出声责备,还让下人收拾了房间,带魏敏先下去歇息。 下人请了城里的大夫过来,大夫给刘瑶珍扎了针后又开了一副安神的汤药,刘瑶珍悠悠转醒,见霍桂芝站在床头,刘瑶珍神情恍惚,她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魏敏来平凉府了,还说了一通很是荒唐的话。 听见刘瑶珍醒了后,就急忙过来看她的魏敏,红着眼圈来到床边,前歉疚地道:“瑶珍姐,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对不起……” 刘瑶珍看着她,眸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浮上水光,她强撑着坐起身来,看着魏敏,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魏敏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像是个知道自己犯错的孩子,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桂芝见状,叹了口气,对魏敏道:“你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去歇息。” 魏敏歉疚的看了眼刘瑶珍,无奈只能先离开。 就在这时,刘瑶珍出声唤住了她,“魏家妹妹,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刘瑶珍的声音尽管极力克制,但仍是发着颤。 魏敏回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瑶珍姐,你先好好养身子……” 刘瑶珍坐在床榻上,浑身发抖,她不是不明白魏敏好端端怎么可能会编排这样的事情来诓骗她,可她就是不敢相信崔慕白会做出这样事。 慕白怎么可能会趁她离京纳妾?还闹到休妻和离的地步?他若是想要纳妾,纵使她再伤心,也不会不答应的。 他若是因为孩子,可她现在已经怀了身孕啊,他们有孩子了。 不行,她得立刻回京,回京告诉慕白她怀孕了,他们有孩子了。 刘瑶珍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她掀开被子下床,对丫鬟道:“收拾行李,咱们今天就回京城。” 霍桂芝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忍,她早几日就从刘夫人那儿听到了此事,刘夫人打算找借口在平凉府待到刘瑶珍生下孩子再回京,届时刘瑶珍便是再伤心难过,为了孩子也会让自己好起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魏家小姐竟从京城来找瑶玉,还捅破了此事。 “瑶珍,便是要回京,也不是这一时片刻就能走的,霍儿去庄子上接你母亲她们了,有什么事还是等你母亲和妹妹们回来了再商议。”霍桂芝拉住了刘瑶珍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好好的。” 刘瑶珍朝霍桂芝笑了笑,“大伯母,我没事。” “我跟慕白是夫妻,慕白是什么人,没人能比我清楚。”刘瑶珍松开了霍桂芝的手,摸了摸肚子笃定的道,“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得赶紧回京城,等我回去就好了,他还不知道我怀了孩子呢!我原先想着等回京再告诉他,好给他一个惊喜,说起来都怪我,我该早些写信告诉他的,怀上孩子是大事,我竟还不懂事的拖着没说,大伯母,我先回院子了,给孩子缝制的那些小衣我得赶紧收拾好,不能落下了。” 霍桂芝听得心疼,拦她不住,只能任刘瑶珍带着丫鬟回她的院子去收拾行李。 第一千零五章 不能替代 刘夫人和余娇几人一听刘瑶珍昏厥,便匆匆跟着刘霍从庄子上回来了。 刚进府门,就瞧见霍桂芝走了过来,刘瑶玉看见她身后的魏敏,一脸欢喜奔上前,惊讶的道:“你怎么来啦?我不是做梦吧?” 魏敏勉强露出个笑容,“我闯祸了……” 刘夫人则着急的朝霍桂芝问道,“大嫂,瑶珍怎么样了?” “请过大夫了,瑶珍已经醒了。”见刘夫人一脸担忧,霍桂芝安抚了一句,又看了眼魏敏,叹声道:“瑶珍听魏姑娘说了崔家二郎纳妾休妻和离,一时受惊才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收拾行李说是今日便要回京。” 魏敏咬了咬泛白的唇,局促内疚的垂下头,不敢去看刘瑶玉。 刘夫人看了眼魏敏,知道这事儿怪不到她头上去,谁也没想到魏敏会从京城过来,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还都没在府上,刘夫人对刘瑶玉道,“你陪魏丫头,娘去看看你大姐,余娇你跟我一起过去,给你大姐号号脉。” 余娇跟上刘夫人,去了刘瑶珍的院子。 刘瑶玉见魏敏一脸自责,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啦,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不怪你,好在大姐已经醒了。” “我不知道瑶珍姐怀孕了……”魏敏想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说,总之都怪她多嘴,“崔五前些时候托我寄了封信过来,瑶珍姐说她没收到,我以为瑶珍姐还被蒙在鼓里,一时嘴快就给说了出来。” “大姐是来到平凉府才号出喜脉的。”刘瑶玉引着魏敏往自己院子里去,“崔五的信我收到了,只是瞒着大姐没跟她说。” 魏敏神色恹恹:“原来你们收到信了,我那时候去崔家,崔五说她二哥找人盯着她,托我将信给寄出去,我离开崔家后察觉暗中有人盯着,就拐去了沈家,托沈菀将信给寄出去,崔五当时只说她二哥快不行了,我以为崔五也瞒着崔二要纳妾之事,一时气愤见了瑶珍姐就全都说了出来。” 刘瑶玉脚步一顿,着急问道,“我大姐夫真的纳妾了?” 两人进了屋子里坐下,魏敏点头,“他将那红楼里的妓子抬进了门,刘伯父登门要了和离书,我听沈菀说崔家欺人太甚,最开始崔慕白只肯写休书,不愿和离,还是刘伯父以他的前途做要挟,才逼得崔家肯和离,我看崔二身子好得很,” 刘瑶玉心情一时间复杂极了,余娇是跟她说了的,大姐夫的确病入膏肓活不久了,便是余娇回京也救治不了。 想来就是因为活不久了,才会为了留下子嗣着急纳青楼妓子进门,只是她没想到大姐夫为了子嗣竟要休掉大姐,曾经大姐夫待大姐姐是那般好,谁不说一句她们夫妻二人难得情深?而今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刘瑶玉心疼她大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们瞒着大姐是不想大姐太过悲痛,而今大姐只知道崔慕白休妻纳妾,还不知他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等回了京,怕是也瞒不下去了。 “母亲,您也赶紧叫下人去收拾东西,咱们今日就回京,我身子受的住的。”见刘夫人过来,不等刘夫人开口,刘瑶珍就先出声道,“您要是还想在平凉府住些日子,那女儿先回去,我出来也有段时日了,再不回去,公婆便是嘴上不说,怕是心里也会怨怪女儿不懂事,让瑶玉和三妹妹留下陪着您。” 刘夫人见她说着话,手上还在不停的在收拾东西,整个人忙得不行。 刘夫人静静看了一会儿,在刘瑶珍手抖打翻了首饰匣子的时候,上前将地上的首饰一件件捡了起来,声音温柔的道,“珍儿,娘不拦你回京。” 刘瑶珍一滞,将匣子抱了起来放好,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声音哽咽地道“娘,慕白他真的纳妾了?” 刘夫人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说道,“应当是的,娘原本想着等你在平凉府生了孩子再回京,珍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娘就不瞒着你了。” 背着身子的刘瑶珍静静地站着,眼角有湿意滚落。 “慕白可能活不长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娘希望你能坚强点。”刘夫人声音轻缓,“前些时日崔琼写了一封信过来,你二妹妹和三妹妹 瞒着你也是我的主意,你不要怪她们,崔慕白病入膏肓又服食五石散,便是你三妹妹回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恰逢你怀了身子,娘便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才瞒着没说。”刘夫人叹声道,“是娘的错,纵使是为你好……” 为爹娘的总想着要为孩子遮风挡雨,挡下所有不好的事情,舍不得看孩子受伤害,便越俎代庖的去做这些事情,但他们再如何心疼,也无法替代孩子去过她们的人生。 有些痛苦是别人无法代替承受的。 平凉府的夏日也是冷的,饶是穿着厚褙子,也能感受到那丝丝入骨的寒意。 刘瑶珍久久没有说话,好半晌她抬手用力擦去眼泪,“母亲,我现在就要回京。” “好。”刘夫人应声答应,命令下人用两刻钟收拾好行李,动身回京。 跟过来的霍桂芝本想劝说,但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话来,若换做是她,无论如何也要回京弄个清清楚楚的。 “我让下人去备马车。”霍桂芝说完这话,便匆匆去了前院,叫人准备路上的吃食干粮。 余娇听了刘夫人的决定后,就喊了一个小厮去凉州军营找顾韫。 这厢,刘瑶玉也得到了收拾东西回京的消息,看着今日才刚到平凉府的魏敏,道,“你跟我们回京吗?你若是想留在平凉府待些时日,就住在这儿,我大伯一家人都很好相处的,一会儿我跟大伯母说一声,让堂姐刘娥带你四处逛逛。” 魏敏有些犹豫,她来平凉府便是投奔刘瑶玉的,刘瑶玉一走,她在这平凉府便一个人都不认识了,可若就这么回去,她又有些遗憾,还未看遍凉州风光呢,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刘瑶玉看出她心中所想,出声道:“不然你就在平凉府住上两三日,大姐怀着身孕,我们的马车应当走不快,你骑术好,到时让我堂弟刘霍骑马送你追上我们。” 魏敏很是心动,她点点头,“不用两三日,我多留一日,去看过玉泉雪山,就去追你们,也不用人送,你们回去应是走官道,我一日就能追上。” 第一千零六章 情深不寿 两人商量好后,刘瑶玉的下人也将行李收拾好了,院子里的丫鬟进进出出往马车上搬东西。 顾韫带人骑马赶回来,身上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他前些时候就搬去凉州大营住了,带来的那支护送的队伍也在军营里被操练了一段日子,队形整肃的停在刘府门外等着。 魏敏跟着刘家人走到影壁旁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上的顾韫,腰身劲瘦,身姿挺拔,阳光洒落在他俊朗的眉眼上,剑眉星目依旧张扬夺目。 她心跳忽地就乱了节奏,垂下眼,不敢再多看,刻意慢下脚步,落在刘家人身后。 刘娥这段时日常带着瑶玉和余娇去外面玩,这会儿知道她们要走,十分不舍,拉着余娇和瑶玉的手说悄悄话,要她们空闲了再回平凉府,瑶玉和余娇自然一口答应,但她们心底其实都知道平凉府与京城相距甚远,来这一趟实在不易,下次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刘夫人跟霍桂芝和刘述说完话,告了别后,就带着余娇几个上了马车,依旧是刘家三姐妹坐一辆马车,刘夫人带着韬哥儿乘坐另一辆马车,车轱辘的咯吱声响起,一行人真正动身离开了平凉府。 刘瑶玉心虚,崔琼的信最先到的是她的手里,故而上了马车后,虽然心里担忧,但也不敢作声,只偷偷打量刘瑶珍。 刘瑶珍自上了马车就在发呆,也不怎么说话。 与来时的说笑热闹不同,回程的路上,气氛沉闷得叫人轻松不起来。 余娇在平凉府买了几本医书带在路上打发时间,她也有些担心刘瑶珍,可人生的很多坎都是必经之路,不是几句问候和安慰就能熬过去的。 “三妹妹……”刘瑶珍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余娇身上,声音有些艰涩的道,“慕白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很康健,为何母亲说他病入膏肓了?” 余娇正要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修剪整齐的指甲在书页上掐出一个月牙,虽然早料到刘瑶珍会问起崔慕白的身子,但回答起来,仍旧难免觉得对刘瑶珍来说有些残忍。 见余娇沉默,刘瑶珍苦笑道:“三妹妹不必再瞒着我了,他毕竟是我相公,不管怎样,我不想活的稀里糊涂的,总要弄个明白。” 余娇将手里的医书放下,看向刘瑶珍道,“我并非是要瞒大姐姐,只是在想该如何说。” 她顿了顿,声音缓慢道,“原先大姐让我给姐夫看身子的时候,我的确没诊出异样来,只以为他身有寒症,只隐约觉得脉象有些不对。后来大伯父进京,大姐你带姐夫又来家里看过一次诊,那时候我诊出姐夫脉象枯槁,命数不足三月之期……” 说到这里,余娇有些歉疚的道,“大姐对不起,当时瞒着没告诉你,我发现大姐夫在服食五石散,将这事告诉了父亲,大姐夫那时的身子,便已是无药可救。” 刘瑶珍听完后,脸色惨淡,她抿了抿唇,“当真没的治了吗?三妹妹你医术那般好,你能不能想想法子。”她拽住了余娇的袖口,几乎是哀求的语气,眼里泛着泪光。 余娇看得于心不忍,可还是道:“大姐,我真的无药可医,大姐夫兴许是中了毒,我瞧着他对自己的身子应当是清楚的。” “中毒?”刘瑶珍神色迷茫,“怎么会是中毒,我们夫妻同吃同住,他怎么会中毒呢?好端端的是谁要害他?” 余娇摇了摇头,怕刘瑶珍到了京城神经崩溃,余娇想了想道,“大姐,你可知五石散有壮阳的功效?”她意有所指,“你肚子里的孩子来之不易,姐夫也盼了许久,不管回京后是什么情形,你若是难受得很了,便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咬牙撑一撑。” 刘瑶珍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她不是蠢笨之人,在余娇点出五石散有壮阳的功效后,混乱的脑子清明了一瞬,猜想到崔慕白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才服用五石散想让她怀上孩子,以后的余生,没了崔慕白,但还有个孩子跟她作伴…… 想到这里,刘瑶珍几乎是潸然泪下,她侧过脸去,用帕子捂住眼睛,哭声哽咽。 她是不信崔慕白跟那青楼妓子的事情的。 第一千零七章 捅破天 刘瑶玉捏紧手里的帕子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又觉得此刻不论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她心里头也替刘瑶珍觉得难受。 好在只哭了这一回,剩下回程的十多日刘瑶珍虽魂不守舍,精神不济,但该用饭用饭,兴许是有孩子做支柱,并未伤心到一蹶不振倒下的地步。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在客栈投宿的时候,魏敏骑马追了过来,捎来了刘家二姑奶奶的传信,刘家二姑奶奶担心卫黎初那不着调的性子一直待在京城会惹出什么事来,让他们回京后告诉卫黎初让他回平凉府。 因客栈的房间不够,魏敏便提出要跟余娇住一个房间,刘瑶玉想陪着刘瑶珍,便与刘瑶珍入住了同一间房。 沐浴梳洗过后,余娇坐在桌旁喝着雪梨水看医书,魏敏擦拭着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看着灯光下余娇恬静清丽的小脸,魏敏忍不住说道:“我离京前去见了余大人。” 听到余大人三个字,余娇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抬眸看了魏敏一眼,明显有些征愣。 魏敏笑了一声,“你别想岔了,我对余启蛰没什么心思,你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你家余五哥都快将京城的天给捅破了!” 余娇神情明显变得专注起来,手中的医书折了个角,静等着魏敏的下文。 魏敏也不吊她的胃口,“余五郎升官了,现在是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官场罕见的连跳三级,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我看要不了多少时日,他这官还得往上升。” 余娇虽不懂官场,但也知道余启蛰这官升的不合常理,如坐了穿云箭一般。 她记得大理寺少卿是杨从文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余启蛰去坐那个位置。 “我五哥立了什么大功?”余娇不安的问道。 魏敏笑了笑,“你倒是聪明,杨旭父子中饱私囊,以权谋私,强占了好多商户的田产家私,皇上交给了你五哥和刑部的梅玄朗办案,案子审完后,杨家父子伏法,你五哥就被皇上提拔做了大理寺少卿。” 余娇眉心微跳,杨家竟倒台了?她无意识的捏了捏手中的医书,思绪有些乱。 按理说杨家父子就算犯罪,也不该是余启蛰去审理。 魏敏继续说道:“我离京前去找余大人是因为我父亲,余大人走马上任后就又审了一桩大案子,本是淮安的盐商状告淮安都转盐运使翟怀英的儿子强掳他家女儿侮辱致死,余大人审理后,竟审出了翟怀英侵吞江南盐银上千万,还从翟怀英手里弄到一本行贿的账目,牵扯甚广,背后的大鱼是太子殿下。” 余娇听到这里,脑中那模糊的念头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了。 她蜷缩了下细嫩的手指,杨旭、朱悱,那日在东宫的事从余娇的脑海闪过,余启蛰针对这两人,是不是跟当初她在东宫被朱悱算计,差点失身有关…… “朱悱逼我父亲去杀翟怀英灭口不成,就威胁我父亲要纳我为侧妃,我就去你五哥那儿告密了!”魏敏一脸的幸灾乐祸,“告密后我就悄悄离京了,走到怀柔的时候听人说朱悱已经被废了,真是大快人心!” 朱悱竟然被废了?余娇惊讶之余,心里也觉得有些痛快,当日被朱悱算计的仇她一直记着呢,只碍于身份地位无可奈何。 她的心跳一时有些急促,余启蛰是不是在替她报复?先是杨旭父子,后是朱悱,简直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她心里又有些担心,余启蛰不过是今年才中的状元入了官场,既无根基背后又无世家大族做靠山,他怎么就敢去跟朱悱抗衡? “我五哥他还好吗?”余娇按捺不住问道。 “他好的不得了,皇上很看重他,我父亲说他不是池中之物。”见一贯不动声色的余娇这般关心余启蛰,魏敏不免替她有些心酸,“我来时问他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但他什么都没说。” 余娇倒不在意这个,她只是担心余启蛰的安危,朱悱做太子多年,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余娇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 况且朱悱背后还有冯家,余启蛰此番无异于将冯家给得罪了个彻底。 虽说她在平凉府接触的定北侯冯铮是个铁骨铮铮不拘小节的汉子,可那是因为她与他之间没有利益相争,余启蛰出手就毁了朱悱的太子之位,无异于毁了血脉相连的冯家青云之路。 余娇这会儿倒有些归心似箭了,就算她护不住余启蛰,可待在京城离他近一些,起码万一他有什么事,她能立刻知道。 夜里躺在床上的余娇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只恨不得这十多日的路程能缩地成寸,魏敏被她的动静弄醒,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我是不是又多嘴了,先是在瑶珍姐那说漏了嘴,现在跟你说这些,又害的你担心余大人。” 余娇温声道:“别总是自责,你是出自好意,我还要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魏敏叹了口气,“瑶珍姐那事儿,我挺内疚的。” “她迟早会知道的,只是时间长短,我们都选择瞒着她,其实也未必是对的。”余娇不觉得魏敏说漏嘴是坏事,起码现在回京刘瑶珍还能见到崔慕白,否则真等崔慕白不在的那一日,刘瑶珍才知道这一切,可能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结。 转眼十多日过去,眼看着京城近在眼前,马车里,刘瑶珍没来由的近乡情怯,起先归心似箭,想要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见崔慕白,可真到了京城的地界,她难免又生出怯怕和恐慌,饶是从余娇那里已确认了崔慕白病重,可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夫君……已经时日无多了。 余娇体察入微,牵了牵刘瑶珍的手,倒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马车进城后,先回了簪瑁胡同,刘裕不在府中,刘瑶珍没下马车,吩咐小厮去崔府,刘夫人倒也没拦着,只给余娇使了个眼色,让她陪着刘瑶珍一起去。 刘瑶玉也想去,却被刘夫人给拦住,瑶玉的性子不够稳重,也不如余娇周到,再说万一瑶珍身子不适,余娇在她身边,还能及时诊治。 余娇理解刘夫人的心思,便陪着刘瑶珍一起去了崔府,虽然她挂念着余启蛰,本打算要去永安巷,不过陪刘瑶珍去崔家的事更当紧一些。 第一千零八章 我不认 从簪瑁胡同到崔府的这一路上,刘瑶珍都没说话,她心里头乱的厉害,紧攥的帕子都被手心汗给氤氲出了潮意。 到了崔府门外,刘瑶珍忽然抓住了余娇的手,“三妹妹,我有些怕……” 刘瑶珍用了力,余娇被她抓的有些疼,可见刘瑶珍此刻的心神不定,余娇任由她抓着手,温声安抚道:“大姐,你若是心里慌得厉害,我们改日再过来。” 刘瑶珍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余娇的手,“不了,就今日。” 这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余娇知道她必然不会等改日的,说改日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 两人下了马车,崔府大门紧闭,丫鬟上前叩门。 有小厮从门后探出头来,瞧见丫鬟身后的刘瑶珍后脸色大变,他慌忙将门给打开,唤了声‘少夫人’后又急忙打住,似乎是才想起刘瑶珍已不是崔家的二少夫人了,局促的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刘瑶珍。 另一个门房见状赶紧悄摸离开。 崔慕白刚喝完药,听到门房说刘瑶珍来了,手中的药碗一时没端住,掉落在地,摔了一地碎片。 “二少?我看少夫人就要进府了。”门房小厮窥了一眼崔慕白的面色,小声提醒道。 崔慕白扶着桌角站起身,对下人道,“给我更衣,点上熏香。” 丫鬟忙从衣柜里取了衣衫,又在香炉里点了熏香,驱散这一屋子的药味。 崔慕白换完衣裳后,对着铜镜看了眼自己的气色,抬手搓了搓脸颊,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搓出几分气血。 做完这些,他又赶忙掏出袖中染了血的帕子让丫鬟拿去丢掉,而后才静坐在桌边,面色平静地斟了一盏茶。 刘瑶珍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如常的一幕,往日里他们夫妻也常这般坐在房中的这张桌旁饮茶赏画,只是而今,再她进这间屋子,她已不是住在里面的主人了。 崔慕白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抬眼去看,眸光相触,恍如隔世一般,不过才短短两三个月,已是物是人非。 “你们都下去吧。”崔慕白对房里的下人道。 下人们全都退下,余娇犹豫了下,也跟着去了屋外,若刘瑶珍身子有个万一,她就在门外也是来得及的。 “相公……”屋内没了旁人,刘瑶珍缓步走近,只唤了这一声,眼角已泛红,她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要瞒着我?你身子不好,我陪着你一起治便是,为何要赶我走?为何要趁我不在和离?” 崔慕白故作的冷硬顷刻间就溃不成军,他垂下眸,掩起心疼和不忍,冷淡道,“我身子很好,与你和离是因你一直不曾有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能为我崔家开枝散叶已是犯了七出之条,我原想休妻,但刘次辅不允,只能和离,从今往后,你我便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刘瑶珍眸含热泪,她拽住崔慕白的衣袖,声音哽咽:“你还想瞒我?三妹妹都已经跟我说了,我们有病治病,不要闹了好吗?” 崔慕白手微微一动,下意识的就想将她揽入怀中去哄,根本见不得她哭成泪人的模样。 可到底是克制住,什么都没有做。 “瑶珍,我活不长了,月怜怀了我的孩子,我已经将她接进府了。”崔慕白声音沙哑,他忍不住碰了碰刘瑶珍的发丝,一触即离,“我们已经和离了,你回去吧。” 刘瑶珍用力摇头,哭的狼狈,她抱住了崔慕白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我不!那和离书我不认,崔慕白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就算你要死,也该是我送你走,我给你送丧守寡。”她哭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呜呜咽咽的道,“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你说的七出之条我不认。” 她哆哆嗦嗦的去拉崔慕白的手,放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这是咱们的孩子,崔慕白,你不能赶我们母子走。” 崔慕白感受着手心的温热,整个人如同僵硬了一般,手掌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眸中既惊又喜,还有些不知所措,只这些情绪在片刻后就被藏了起来。 他动作轻柔的扶着刘瑶珍站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她湿漉漉的脸颊,用指腹将她腮边粘黏的发丝拨开。 “这个孩子我不认,算起来你去平凉府三个月有余,这孩子未必是我的。”说着这样残忍的话,崔慕白勉力维持着冰冷的神情,他仿佛是被劈成了两半,另一半躲在心里泣血,他咬破了腮肉,嘴里满是铁锈味,“带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回去吧,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既然已经和离,我就不追究你是与何人私通了。” “崔慕白!”刘瑶珍几乎是不敢置信,声嘶力竭的喊了崔慕白的名字,震惊的看着面前陌生的夫君,扬起巴掌却终究不舍得落在崔慕白瘦的脱形的面颊上,她的声音满是哭腔,恼火又无措,心疼又难过,“你在胡说什么啊?这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走啊?” 第一千零九章 璧人 屋外的余娇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颇不是滋味,鼻腔里有些酸涩,这世上唯独生老病死是最公平的,不论你是有钱还是有权,都在劫难逃。 一门之隔的刘瑶珍用尽了法子,无论是哭闹吵骂,崔慕白始终都无动于衷,既不认她这个妻子也不认她肚子里的孩子。 刘瑶珍哭的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从前那个不舍得她掉一滴眼泪的男人好像突然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哭到最后,刘瑶珍整个人有些发麻。 她从小到大从未这般不端庄过,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卑微,可始终换不回自己的丈夫像从前那般看她一眼。 “我要见你纳的妾。”刘瑶珍不再掉泪,她心有不甘,毫不掩饰的道,“我好嫉妒她,我们夫妻一场,走到最后,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崔慕白不去看她红肿的双眼,忍着喉间的痒意,闷咳了一声,就出声道:“见她可以,你别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刘瑶珍听了这话,冷冷一笑,只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怜,她逼视着崔慕白:“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恶毒的人?” 崔慕白不作声,站起身往门外走,刘瑶珍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悲意更甚,未见青山老,白首新人已作旧。 余娇在崔慕白走出来的时候,看了眼他惨淡的面色,微微蹙眉,这人形销骨立,明显已是强弩之弓。 见他们二人往院外走,余娇在踌躇要不要跟过去的时候,刘瑶珍回头喊了她一声,余娇便跟了上去。 “我要去见崔慕白新纳进府的妾室,你帮我看看她怀孕是真是假。”刘瑶珍低声交待。 余娇颔首,其实她也心头存疑,就崔慕白身子那个状况,刘瑶珍能有孕已是幸之有幸,哪还有余力能使别的女子怀孕。 崔慕白新纳的妾室住的有些偏远,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三人才到她的小院。 院子里,身着红色绫罗轻纱裙的女子正在做针线活,刘瑶珍一眼便看出她缝制的是孩子的小衣,目光紧盯向女子的肚子。 女子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瞧见几人,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动作小心的站起身来,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微微欠身朝崔慕白软声唤道:“相公,这二位姑娘是?” 崔慕白走上前扶起她,牵着她的手轻声责备道,“怎么又动针线了?不是跟你说了,府里有绣娘,孩子的东西交给她们去做便好。”说完这些,崔慕白才介绍道,“月怜,这二位是刘次辅府上的,刘大小姐和刘三小姐。” 在崔慕白牵住月怜的时候,刘瑶珍如遭受痛击,她咬了咬唇才压下翻涌的嫉妒和愤怒,饶是认定崔慕白纳妾不过是做戏,可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不敢自以为是了。 崔慕白手掌托住月怜的腰肢,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温声问道,“今儿可又吐了?丫鬟说你吃不下东西,我让人找了江南的厨子,过两日就来府里了。” 月怜笑了笑,“不打紧,嬷嬷说熬过这个月便好了,孩子这般爱折腾将来指定皮实。”瞧见崔慕白衣襟前的褶皱,月怜伸手抚平,柔声道,“相公的衣服怎么皱成这个样子?我便说别将院里的丫鬟都拨来伺候我,只留些小厮在相公身边伺候,他们粗笨的很,没有丫鬟伺候人精细。” 刘瑶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克制住转身就走的念头,只恨不得今日根本就没来这一遭,也好过看自个儿的夫君跟别的女子恩爱,好过听别的女子唤他相公。 眼见刘瑶珍浑身轻颤,几乎快要站不住,余娇忙抓住了她的手,支撑住她。 “我三妹妹是女医,崔……崔二少爷请她来给姑娘把平安脉。”刘瑶珍说出这话,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月怜抬头看了眼刘瑶珍,微微笑着伸出手,“那就劳烦姑娘了。” 余娇走上前,伸出手指搭在脉上,三息过后,她收回手,道:“姑娘的身子从前有些亏损,不过肚里的孩子很是康健,我给姑娘开副养身子的药膳 。” 月怜忙道:“那就谢过刘三小姐了。” 到了这一刻,刘瑶珍总算是死了心,她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有些悲痛的想,同样都是怀了崔慕白的孩子,为何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已在崔家没了容身之处,孩子的父亲还不肯认这个孩子,她的孩子可真可怜。 余娇开完方子,走向刘瑶珍,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阿姐,我们走吧。” 刘瑶珍失神的跟着余娇亦步亦趋的往外走,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院中崔慕白正垂着头跟月怜说话,神色温柔,两人好一对璧人。 上了马车,刘瑶珍问道:“她真的怀孕了吗?” 余娇轻叹口气,“胎儿三月有余。” 刘瑶珍不再说话了,只抱着自己的肚子呆呆出神,她当初那么渴望要一个孩子,是因为她爱崔慕白,可现在这个孩子又算什么? 马车快到簪瑁胡同的时候,刘瑶珍出了声,“这孩子我还能……不要吗?” 余娇神色一震,认真劝道,“阿姐,胎儿已经四个月了,若是现在不要对你身子不好。” “可他的父亲不认他了。”刘瑶珍眼又湿了,她难过的道,“我还以为他有苦衷,可他变了心,不认我也不认孩子了。” 余娇将肩膀借给刘瑶珍,在她背上拍了拍,温声哄道:“没事的,大姐,还有我们在呢,这孩子将来有舅舅、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两个姨母疼,别人有的他都会有,别人没有的他也会有,不会比别人差的。” 刘瑶珍伏在她的肩头痛哭了一场,马车到了刘府门外,驾车的小厮也没敢作声,在车外忍不住跟着抹泪,他家大小姐太可怜了。 把刘瑶珍送回院子里,余娇也没了去见余启蛰的心情,今儿这一遭她属实有些意外,她知道的比刘瑶珍要多一些,虽然那月怜与崔慕白表现的毫无破绽,可余娇不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真有暧昧,毕竟这中间还有一个朱悱…… 第一千零一十章赐婚 余娇回到院子不久,刘瑶玉就过来了。 “大姐怎么样了?”她不敢去刘瑶珍跟前晃悠,虽然关心,但又怕自己说错话,只能过来问余娇。 余娇让蒹葭将从平凉府带回来的药材归置到库房,换了身轻便的衣裙,出声道:“没怎么样,大姐见了崔慕白那个妾室,应是死心了。” “什么?”刘瑶玉瞪大了眼睛,“你们见到崔二纳的妾了?”刘瑶玉连姐夫都不喊了。 余娇点点头。 刘瑶玉问道,“他那个妾室生得如何?真怀孕了?” 余娇回忆了下月怜清丽的长相,说道:“挺好看的,她怀孕三个月多。” 刘瑶玉一听脸色就变了,“那岂不是阿姐还没离京那俩人就厮混到一块了?”她愤愤道,“崔琼信里说姐夫病得厉害,我还以为他纳妾是假的呢,原来那女人真的怀孕了。” 余娇也不好说什么,“左右大姐已经跟崔慕白和离了。” 一提到刘瑶珍,刘瑶玉顿时熄火,她小脸满是惆怅,“我瞧大姐一时片刻怕是缓不过来了,大姐一颗心都在姐夫身上,姐夫休妻纳妾,大姐心里头再难受,但更多的是担心姐夫的身子吧。” “咱们回来还没去拜见祖母,大姐心里难受,我们先去保寿堂给祖母问个安。”余娇整理好衣裙,对刘瑶玉道。 “好。”刘瑶玉跟着余娇往保寿堂走,她从前不爱往祖母跟前去,这趟出远门回来,竟也没想到先去祖母跟前说说话,难怪母亲总是说余娇性子沉稳周到。 余娇让蒹葭找匣子装了一株百年的老山参和一朵晒干的天山雪莲,她将其中一份给了刘瑶玉。 刘瑶玉接过后,愈发觉得自个儿往后得多跟余娇学这些,不然自己这个姐姐真就成妹妹了。 保寿堂里如今熏的是余娇用药材制的香包,嗅了只觉神清气爽,刘老夫人见余娇两人过来问安很是高兴,祖孙三个说了会儿话,刘老夫人留下两人在保寿堂用晚膳。 余娇给老夫人请了个平安脉,老人身子还算康健,原先的痼疾经过余娇这么长时间的调理已经愈发轻了,刘老夫人自个儿也说这段日子夜里不怎么咳了,身子也轻便了许多,不像从前总是头脑昏沉。 用膳的时候,刘妈妈进来道,“老爷来了。” “去再拿一副碗筷。” 话音刚落下,刘裕走了进来,他刚忙完公务,从内阁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母亲。” 余娇和刘瑶玉起身:“见过父亲。” 刘老夫人笑着道:“都坐下吧,先吃饭。” “去看过瑶珍了吗?她还好吗?”刘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刘老夫人心里也记挂着刘瑶珍。 刘裕点点头,他一回府就先去了大女儿院里,把和离书给了她:“我瞧着是大哭了一场,想是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心疼女儿,但遇到这种事也没什么法子。 刘老夫人颔首,对余娇和瑶玉道:“你们这段日子多陪陪你大姐,她有着身子,还要你多费心。” 后半句话是对余娇说的,余娇应道,“祖母放心,这段日子我常给大姐把脉,她和胎儿都很康健。” “那便好。”刘老夫人安心了些。 用过膳后,余娇和刘瑶玉起身要回院子,被刘裕唤住,“瑶玉,你先回去,我有话跟三丫头说。” 余娇从吃饭时就觉出来了,刘裕好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刘瑶玉走后,刘妈妈送了花茶进来,刘裕这才开口:“三丫头,余湛行让皇上赐婚了。” 余娇没听懂,她杏眸里划过一丝懵懂,余启蛰让皇上给他赐婚了? “他要娶谁?”余娇问道。 刘裕说道:“他求娶的是你。” “你是说皇上赐婚余五郎和三丫头?”刘老夫人听得一脸惊讶。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您别逼我 余娇也一脸懵,余启蛰怎么突然请旨要娶她? 刘裕皱着眉道:“圣上今日召我去养心殿说了此事,我虽并未答应,但看圣上的意思似乎属意成全这门亲事。” 更多的话他没说,余启蛰而今是天子近臣,明正帝的心腹,他帮明正帝解了私库空虚之难,明正帝想要笼络人心,让余启蛰继续为他做事,势必会答应指婚。 子期不在京城,他没办法对余娇的亲事做主,已写了书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往岭南。 再者,宫里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余启蛰拒绝薛家的亲事,可是亲口说了天生不足,不能人事。 余娇若真嫁给他,那岂不是要赔上一辈子?刘裕在养心殿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婉拒了这门亲事。 他还没见过余启蛰,不知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他们余家待他已算不薄,没得这般以怨报德让余娇赔上亲事来掩饰他身体有疾。 刘老夫人也跟着皱起眉头来,不说余娇的身世,小丫头年纪这般小,不过才刚刚及笄,从前又吃了那么多的苦,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是要放在身边多养几年再嫁人的。 “叫余五郎来府上一趟,你跟他谈一谈,最好是能说动他灭了这个心思。”他们刘府不好拒绝圣上的旨意,但余启蛰可以,刘老太太一语见地。 刘裕点头:“儿子也是这般想的,余娇丫头养在他家里的时候,本就是与他兄妹相称,这般算起来亦是乱了伦常。”只是余启蛰而今根本不在意外面怎么说他,连酷吏的名头都担了,怕是也不在意这点。 刘裕又看向余娇,“三丫头,人都是会变的,余湛行跟从前不一样了,不过你别担心,若余湛行不肯退亲,就对外说你和黎初早就定了亲,余湛行那人心思深,权欲心重,你以后也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余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她也想见见余启蛰,看看他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就要赐婚。 翌日,刘裕休沐,叫下人请了余启蛰过来。 昨日余娇他们回城,余启蛰就得到了消息,便是刘裕不叫下人过来请,他也准备今日登门拜访,昨日刘裕从养心殿离开,余启蛰就得到他婉拒了亲事的消息,今日登门除了见余娇之外,便是要说服刘裕同意亲事。 “你还认我这个座师吗?”往日余启蛰来时,刘裕都是气定神闲与他说事,今日余启蛰过来,刘裕连茶都未让下人奉,疏远之意溢于言表。 余启蛰坐在椅子上,他而今在官场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刚来京城,迫切想要往高处走,却又没有门路,只能克制欲望的年轻人。 他气质愈发内敛平和,听了刘裕的话,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 “自然是认的。”余启蛰淡淡一笑,“老师不愿认我这个学生了?” 刘裕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嘲讽:“你若还认我这个老师,就趁圣上还未下旨,换门亲事,余娇不可能嫁给你。” 余启蛰脸色不变,手指落在腰间的羊脂玉上缓缓摩擦,“老师是说余娇不愿意嫁给我,还是您不想让她嫁给我?” “三丫头不愿意,我们刘家也不同意这么亲事。”刘裕不喜的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是什么性子我多少也了解了,你自己心里也应当清楚,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心够狠的人,三丫头与你不合适。前些年三丫头承蒙你们余家照顾,我们刘家知恩图报,待你也不薄,三丫头更是敬你为兄长,自从你入京后,她就多番照顾,先是求我收你做门生,又为你买宅子好有地方落脚,若你还念一丝旧情,就不该这般对她!” 余启蛰缓缓一笑,凤眸里多了一丝冷嘲,“兄妹?我与她从来都不是兄妹,老师怕是不知,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刘大公子怕是未曾告诉您,她本是我的冲喜娘子!”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余启蛰眸光幽深,眸底全是偏执。 “刘大公子从前看不上我,说我无法护余娇安稳,而今我已是大理寺少卿,能叫她衣食无忧,护她安稳平顺,自然是要迎娶她过门。”余启蛰认真且坚定的道。 刘裕震惊的看着余启蛰,当初子期只说余娇被刘家人收养,谁知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虽然惊讶,但宦海沉浮的刘裕并未因为这点事就勃然色变,他道:“那是从前,余娇既然已经回了我们刘家,就是我们刘家的女儿,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所说的冲喜娘子自然做不得数。” “父母之命?余娇并不是老师的女儿不是吗?”余启蛰平缓下来,只是说的话却叫刘裕惊心动魄,“您若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刘大公子的身世恐怕很快就会世人皆知,还有他在岭南养私兵,这可是谋逆死罪,老师,您别逼我,我是真心求娶余娇为妻。”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求娶你为妻 花厅外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到了此刻,已是图穷匕见,剑拔弩张。 余启蛰的声音很轻缓,就好似一阵风不曾落地就消散了,但是在这炎热的夏日带来的凉意却叫人脊背一寒。 刘裕盯着他,一贯温和的面容变得肃冷,“你都知道些什么?” 余启蛰面不改色:“老师不必紧张,簪瑁胡同那片废墟已荒了多年,我不过是想要求娶余娇为妻,还望老师成全。” 见他连燃成灰烬的淮阳公主府都点了出来,刘裕确信余启蛰的确是查到了余娇和刘子期的身世,这人实在太过聪明,明正帝派的那些人暗访多年,也未能窥到真相,他却凭借着蛛丝马迹,就将余娇和子期的身世给猜了出来。 刘裕看向余启蛰的目光多了一丝忌惮,脑中闪过杀人灭口的念头。 “纸包不住火,刘大公子所谋甚大,老师以为刘府还不够招眼吗?”余启蛰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刘裕的念头,他捏着腰间的羊脂玉,淡淡道,“我会护余娇一世周全。” 这人实在聪明,也拿捏住了刘裕的软肋,刘府树大招风,余启蛰能查到子期在平凉府豢养私兵,他人未必查不出,若有朝一日事发,他们刘府恐怕根本无法善终。 “你如何能护余娇周全?”刘裕冷声道,“你以为一个区区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下不过是你有用。” 程英那柄刀愈发重,用了多年已经不太好使了,若是强用怕会伤及自己,明正帝想换一把好使的刀,这才提拔了余启蛰,而今余启蛰有用,明正帝想要用他罢了。 可这样的刀,随时都能换,余启蛰才做官多久?不过是眼前的如鱼得水,焉知卸磨杀驴后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 余启蛰自然能听懂刘裕话里的深意,他道:“我无党无派,出身寒门,这已足够让圣上安心。” 余启蛰自从被明正帝召进奉天斋崇道斋醮后,跟清流来往得便少了,他不过是拜了刘裕当座师,但与清流并无深交。 明正帝当初未必不是看上这点。 只多少还有些顾忌着余启蛰与余娇的牵扯,从余启蛰那听说余娇曾是他冲喜的妻子,刘家人找回余娇后并不认这门亲事,直接抹平了这段过往,明正帝彻底放下心来,迫不及待的想要成全余启蛰和余娇这门亲事。 在明正帝看来,刘家不认三女儿曾是余启蛰的冲喜娘子,是因在刘家看来这是一桩丑闻,他们看不上余启蛰曾是乡下人,瞧不起余启蛰出身寒门。 而余启蛰如今想要他赐婚,重新娶回刘家三小姐,自然是功成名就后的一种报复。 毕竟余启蛰可是身有不足,无法行房生子! 程英的义女,清流首辅的女儿,嫁给他的人为妻,这样的好戏明正帝还是很乐于成全的。 不然换做其他人,明正帝还要担心他们结党营私,而余启蛰背后没什么人可以依仗,他想要赐婚娶刘家三女儿,已是跟刘家人结仇,也不必担心余启蛰会投靠刘裕这个结了仇的岳丈。 所以明正帝在养心殿召见刘裕后,见他一口回绝这门亲事,便愈发赞成这门亲事。 不出意外,明日应就能见到赐婚的圣旨了,余启蛰不想这其中有任何变故,是以有备而来,以刘子期和余娇的身世来做筏子逼刘裕答应这门亲事。 “还望老师成全。”余启蛰语气不疾不徐,依旧是那副君子之姿,可刘裕已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只觉得此人甚是诡诈。 他脸色难看,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余启蛰站起身来,“学生当老师同意了,学生去看看余娇。” 刘裕抿了抿唇,叫住他,皱眉道,“薛家那么好的门楣,自可助你仕途坦荡,平步青云,你何必舍近求远,非要搭上余娇的下半辈子?” “学生娶妻不为仕途。”余启蛰抬眼,清隽深邃的眉目异常真挚:“我此生只想娶余娇为妻,她原就是我的妻子。” 说罢,不等刘裕再说话,余启蛰谦恭欠身,转身离开。 刘裕满心不快,却也发作不得,只能看着他离去,他当初真是小看了这个余启蛰,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如何查到余娇和子期身世的。 事实上余启蛰不过是在诈刘裕,他只是从陆瑾查到的那些事里觉出余娇的身世有古怪,好在他记性还不错,当初顾韫和刘子期找到青屿村的时候,口口声声称余娇是素笺,这段日子他让人顺着素笺这个名字查下去,才查到襄阳公主府。 这般一来,刘子期的种种古怪指出都浮出水面,当初刘子期逼他离开余娇时,口口声声说他护不住余娇,想来也是因为余娇是淮阳公主的遗孤。 可余娇若是淮阳公主的女儿,那刘子期与余娇便不是亲兄妹,可刘子期又待余娇这般好,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父亲已是次辅,刘子期这样的世家公子更没道理要在岭南豢养私兵。 种种异常之处,结合当年淮阳公主府惨案,余启蛰推测出一个结果,刘子期的身世也大有问题。 方才在前厅刘裕的态度,证实了这一点。 余启蛰走到二进院处的凉亭,抬眸看见站在凉亭里的纤瘦身影,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凉亭里没有其他人,余娇一个人站在那里,她昨晚上没怎么睡好,辗转单侧都在想余启蛰叫明正帝赐婚的事。 方才听说余启蛰来了,便到了此处等他。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余娇抬眸去看,虽然才三个多月,但两人好似很久很久没见了一般,直到余启蛰进了凉亭里,余娇才发现他好似又长高了些许。 “坐吧。”他的眸光又深又沉,余娇不敢多看,主动开口道。 两人在凉亭里坐下后,余娇斟了两杯茶,捧着茶碗,半晌之后,余娇开口道,“五哥,赐婚是怎么回事?” 听她还唤自己五哥,余启蛰脸色淡了许多,他没碰那碗茶,他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赐婚自然是为了求娶你为妻。”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怨恨自己 “我想娶的人是谁,你心里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余启蛰语气中带了质问,眸光深深的看着余娇,有些咄咄逼人的道:“还是说我们之间的种种你从来都不当真?” 余娇本能的想要逃避,她无措的捏了捏手指,回过神来也有些气闷,当初若非是余启蛰突然扯什么兄妹之情,两人又何至于走到如今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步。 余娇不想翻旧账,寻根究底又要扯到大哥身上。 她只是还没做好准备,当初穿过来时原身就已经是余家买去的冲喜媳妇,由不得她选择,可现在要成亲的人是她。 而她和余启蛰之间还存在很多问题。 “我是不够清楚。”余娇直视着他,杏眸亮的逼人,“你总是什么都不愿跟我说,当初是,现在也是!你是不是觉得凡事你想好了就可以,我只需在你做出决定的时候,当一个听话的傀儡?” 余启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方才心底莫名的怒意,缓声道:“我从来没这般想过……”他不过是不想让余娇面对这些,想尽可能的将风雨都遮挡下,让她不必为难,不必面对这些麻烦事,将所有事都安排好,只需她点头愿意嫁给他就好。 “你可能没这么想过,但是你做了。”余娇不想跟余启蛰吵架的,她觉得争吵从来因都不能解决问题,但有时候人的情绪根本不由自己控制,尤其是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 “你让皇上赐婚根本就没给我选择的权利,事先既没告知我,也没有与我商量过。”余娇语气淡了下来,自嘲一般,“我不是神明,你总是不说,我怎么 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初你说与我只有兄妹之情我哭过闹过,你也不曾跟我透露丝毫,我信了。” 余娇鼻腔里有酸意弥漫,她本不想再提之前的事的,可还是说了,这样的自己真令人讨厌。 可能因为始终都在意吧,有些疙瘩只是心照不明的放下,但它依旧存在。 “后来你又说你仍喜欢我,余启蛰我该信还是不信?若是以后再有什么变故,你又突然要休妻,我是不是也只能像大姐姐一样连被休弃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余娇别开眼,倔强的不肯露出一丝脆弱,看着假山旁的草木,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做了许多事,杨旭父子入狱问斩和朱悱被废,都是为了我是吗?” 这话余娇问的很轻,因为她怕自己是在自以为是。 猝不及防,余启蛰握住了余娇的手,力道很重,他掌心炙热,手掌已经是将余娇的手包裹住,望向余娇的眸光是灼人深沉,他克制的承认道:“是,他们算计你伤害你,都该死!” 余娇被他话语里的狠戾惊到,也因他直白的承认有些慌乱,她承受不起别人这样的付出。 他一个刚刚在官场崭露头角的官员,怎么就敢对太子下手? “你不必如此的,他们根基甚深,你这般得罪他们,可想过日后他们会如何反扑报复?你会毁了自己的仕途的,他们没能害到我,也吃了教训,你不必为我如此……” “余娇。”余启蛰打断她的话,他俊朗至极的脸上突然就带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说不出的疯狂,他声音低沉,“你是不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也不觉得别人会如何爱你?你究竟是不信我喜欢你,还是害怕被人轻而易举的抛弃丢下?” 余启蛰犀利的话语像是掀开了一层遮羞布,余娇讨厌被人看透,揪扯下身上的保护罩,赤裸裸的被戳中明明被她藏得很深很深的心思,就好像被逼迫着承认自己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好。 她眼睛里被逼出了湿意,有些狼狈的想要抽手离去,慌乱的扯了扯手,余启蛰却不肯放开她,握着她手的力道像一道桎梏。 “余启蛰……你不要这么揣摩我,我怎么可能害怕被人抛弃,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本就是孑然一身。”余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去否定余启蛰的话。 只有她知道,她的强大从容,什么镇定老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她原也不过是个有爷爷和师哥娇惯疼宠的臭丫头,她也爱撒娇,可那是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无底线的疼着她,宠着她。 爷爷去世后,这世上唯二疼宠她的人少了一个,但那时她还有师哥。 可后来师哥也走了,还是因为她。 从那时候起,余娇也不知怎么慢慢就变得很害怕别人对她好,她承受不起。 尤其是这样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对她而言是负担。 师哥若不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就不会是那个下场,就不会抛下她一个人! 她怎么配得上觉得自己重要?再去害死一个师哥吗? 这是余娇的心结,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竟会被人看穿。 余启蛰没想到会将她逼哭,看着她瓷白脸颊上的泪珠,眸中的疯意消减,心疼弥漫。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婚期 余启蛰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水痕,轻叹一声,温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于我而言很重要,比仕途、比性命都重要,从始至终我一直只喜欢你,只认你做我的妻。” 他还是心软了,只一看见她哭,就心疼得丢盔弃甲。 只是该说清楚的话今日还是要说清楚,不然两人之间好似横生了一条裂隙,时日长了,那裂隙会越长越大。 帮余娇擦拭过眼泪,余启蛰轻柔的抚了抚她的发顶,继续说道:“刘子期从来就看不上我,他根本不会同意我娶你为妻,你那个大哥将你看得很重很重,他认为我护不了你周全,当初一进京就逼我与你断绝来往。” 他不是要说刘子期的坏话,这种挑拨离间的事余启蛰也不屑去做,尽管对刘子期不满,他说的话依旧很中肯:“他是个很好的兄长,刘次辅也是个很好的父亲,刘家人待你很好,只是他们都不会答应将你嫁给我。” “你说我什么都不与你说,我只是不想你去烦扰这些事情,不想你因此为难。”余启蛰声音变得低沉隐忍:“你说我满腹算计也好,不择手段也罢,你大哥和父亲都不同意我娶你为妻,只有圣上赐婚,这是我唯一能将你娶到的途径。” 余启蛰闭了闭眼,刘家的门楣太高,他若是坐以待毙,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余娇将来被许配给他人,她的夫婿可能是安南侯府的顾韫也可能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再见面得失时候,或许他还要问候一声少夫人安好。 他紧攥着余娇的手,漆黑如墨的眸子暗沉得令人心悸,嗓音低沉沙哑:“余娇,我不是圣人,我也有世俗的欲望,我这个人卑劣自私,喜欢的的人哪怕是用尽手段也是要娶回家的。” 他拇指的指腹轻柔的捏了捏余娇的手腕,因看向她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暗渴和占有,“对你,我不可能放手,哪怕……你没那么喜欢我,我实在没办法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哪怕只是想上一想,就嫉妒得恨不得杀了那人。” 这是头一次,余启蛰毫不掩饰自己对余家的占有欲和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见不得任何人分走余娇的注意力,见不得顾韫站在余娇身旁,见不得余娇多看旁的男人一眼,只是从前他一直克制着,藏着这些疯狂的心思,怕自己的失控会吓到她。 余娇慢慢睁大了眼睛,震惊得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是喜欢余启蛰不错,可那些喜欢与余启蛰的浓烈比起来倒显得有些浅薄。 余启蛰的这些话让她听得整颗心战栗发麻,就好像突然灌了一坛烈酒,头脑都是昏沉晕眩的。 像是怕吓到她,余启蛰松了些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摸了摸她的头:“只有将你娶回家,放在身边,我才能安心,不然我心里没有一刻是安定的。”他总是在担心会失去她,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他能隐忍克制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时间再拖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用一些并不温和的手段去抢去夺。 长久的等待和极尽的克制已经让他耐心告罄了。 余启蛰的黑沉的眸子好像燃了火,余娇被他那双眼深情的注视着,不知怎么就心慌得不行,她整个人好像被温水包裹,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从未体会过的安全感,好像真的与这个世界有了不可分割的羁绊。 可是这样的爱,她承受得起吗? 余启蛰指腹抚摸着她柔滑的乌发,温声道:“不要害怕,不管以后再遇到任何事,”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也不会再放开你,你愿意嫁给我吗?”便是死,余启蛰也想跟她死在一起的。 余娇刚水洗过的杏眸又氤氲起湿意,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心里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咕嘟的冒着泡,酸涩甜蜜,难过内疚,五味杂陈。 她抱怨余启蛰什么事都不愿跟她说,两人之间缺乏沟通。 可事实上,她也犯了同样的错,余启蛰不说,她就不问,她总觉得自个儿喜欢他,但从未设身处地的为他想过。 他出身寒门,一个人来到京城后的人情冷暖,她变成刘家三小姐后,他的压力,他的自尊心,来自刘家人的阻拦。 余启蛰一个人面对的诸多艰难,从不曾跟她抱怨过半句,也被她忽略了过去。 她甚至还误会过他将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眼里只有权势和前程。 余娇想到这些就觉得羞愧,余启蛰为了她对杨旭父子那样的重臣下手,甚至不惜与堂堂太子作对,他一个新科状元,刚入仕的微末小官,无异于是在蜉蝣撼树,自寻死路,稍有不慎就会落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她被朱悱算计欺负…… 余娇看着余启蛰清隽俊朗的眉眼,他少年老成,可她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人甚至还没到弱冠之年。 想到这里,余娇有些心疼,杏眸不受控的又滚落出泪珠。 余启蛰无奈一笑,以为是自己将人逼得太狠,忙轻声哄道:“你若不愿意我今日就不问了。”他说过的,往后不叫她受委屈掉眼泪,尤其是因为自己。 余娇听他这么说,一把擦去眼泪,带着点鼻音道:“我没不愿意。” 余启蛰挑眉,神情微松,温润的凤眸添了抹淡淡的欢喜:“这么说你同意了?明日圣旨应当就会送到刘府,我方才还想说,若是你不愿意,我明日再来问。” 余娇脸颊烧灼起来,她含糊的应了一声,“不过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不许再瞒着我。”她垂着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承担,就像在青屿村时候那样。” 余启蛰不再克制,唇角勾起深深的笑意,他是真的欢喜,多情的桃花眸温润如水,专注而又深沉的落在余娇身上。 “现在就有一件事想同你说,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六,是奉天殿的太虚道长掐算的黄道吉日,圣上给定下的。”余启蛰声音温朗,好似在哄着余娇同意。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十赌九输 如今已是月底,满打满算到下个月十六还不到二十天,这未免也太赶了。 而且她这具身子年纪还小,她想的是两人先将亲事定下来,等过几年再成亲。 余启蛰知道这个时间定的有些仓促,见余娇久久不说话,他道:“成亲后你若不习惯,我们可以先跟以前一样,在青屿村时那般相处,你嫁给我后,想行医可以接着行医,想开铺子做生意也可以继续,我不会管束你叫你不自在。” 这话余娇听了有些意动,虽然刘家很好,但在外面她是刘家的女儿就得谨言慎行,整日待在后宅里无所事事,这让余娇觉得有些荒废度日。 这半年多来,她看诊的人极少,时日久了,医术只怕都会荒废掉。 她看着余启蛰,问道,“那我若是想开个药铺坐堂看诊,你准吗?” 余启蛰笑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是开药铺,我就帮你找铺子,你要是坐堂问诊,我下值了就帮你抓药。”没离开青屿村的时候他便想着将来有一日,余娇若是想要开间药铺,他就帮她挑拣药材,一起上山挖药。 今时今日,虽与当初想的所差甚远,但也算是殊途同归。 听余启蛰这么说,余娇便也觉得与他早些成亲没什么不好,余娇在刘家呆的日子远没有与余启蛰相处的久,虽然刘家也很好,但心理上她还是觉得待在余启蛰身边更自在些。 见余娇的神情松弛下来,余启蛰笑着道:“前些日子爹娘来京城了,你若是同意了,我就让他们过来跟刘阁老商量纳吉婚娶的事情。” 余娇脸颊有些热,她点点头:“你怎么不早说?那我明日去拜访宋婶和梦山叔。”她许久都没见余梦山夫妇了,也有些惦记二位长辈,当初宋婶待她跟亲闺女似的。 余启蛰揉了揉她的发顶:“他们知道你前些时候不在京里,若是知晓你要过去,一准高兴。” 余娇想到昨日刘裕和刘老夫人说起赐婚时的态度,忙问道:“你方才见我父亲时,他是不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余启蛰苦笑道:“我怕是将老师给得罪狠了,往后你会有些难做,老师若是骂我,你莫要管,也不要帮我说话。”刘次辅毕竟是余娇的父亲,余启蛰不想她夹在中间难做,但此次剑走偏锋,刘次辅日后恐怕不会再对他改观了。 余娇不知余启蛰以身世要挟刘裕,只当刘裕不赞同,多半是因余启蛰先斩后奏,直接跟圣上请了赐婚的旨意,她便想着待寻个时机,跟刘裕坦白她在青屿村便与余启蛰已心意相通,想来刘裕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余娇又想到刘子期,依着他原先对余启蛰的态度,怕是多半也不同意她嫁给余启蛰的,她还得写信跟大哥好好说一说,他还在江南行商,也不知道成亲之前,来不来得及从江南赶回京城。 这算什么事啊,这般算起来,她家里人竟没一个支持她跟余启蛰成亲的。 都道父母让嫁的人可以不嫁,不让你嫁的那个人,千万不要嫁。 十赌九输,不然后悔莫及。 余娇忍不住笑了笑,她这算不算是要一门心思撞南墙了? 见她莫名其妙笑了起来,阳光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洒落了一层金色,那双杏眸又像从前在青屿村那般灵动狡黠,余启蛰心里有些痒,忍不住捏了捏她柔软光滑的两腮。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找不痛快 余娇下意识的看向四周,有些慌的小声道:“你干嘛呀?这是在府里呢!” 余启蛰从容的收回手,眸光潋滟如水:“那我先回去准备聘礼单子。” 余娇看着他暖融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修长的身影离开二进门,鼓噪的心跳声才渐渐平缓下来,她忍不住唇角扬起笑容,眼下两人将什么都说开了,她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余娇站起身,也离开了凉亭,她要去保寿堂一趟,去见见刘老夫人,从刘老夫人那儿下手,让家里人对这门亲事能少一点排斥。 最好能让刘老夫人帮着劝劝父亲和大哥哥,让他们对余启蛰少一点偏见。 余启蛰回到永安巷的时候陆瑾也在,他将一叠契纸交给余启蛰,“都办好了,宅邸那边的丫鬟小厮都是我精心挑过去的,还寻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 “有没有适合开医馆的铺面?”余启蛰问道。 这些地契房契有从杨家抄来的,杨家的家产虽然充公了不少,但抄没钱财家当的是他们锦衣卫,自然不可能尽数全都上缴。 陆瑾想了一会儿,道:“还真有。”他从这一叠契纸中扒拉了一会儿,选出一张,道:“这位置离你那府邸还很近,隔了两条街,” 余启蛰看了眼契纸上的位置,收下单独放在一旁。 “余姑娘要开医馆?”陆瑾不做他想,揶揄道:“还未来得及恭喜你,兜兜转转,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余启蛰唇角添了抹不太明显的笑意:“下个月十六,请你吃喜酒。” “好啊你,竟然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他笑着轻啧一声,揶揄道:“你这迫不及待想将人娶进门的心思也太着急了,这日子定的,刘阁老就没拿杯子砸你!” 余启蛰没搭理他,想到刘裕面沉如水的神情,何止是想拿杯子砸他,恐怕是想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陆瑾知他事忙,又要成亲,临走前道:“伯府伯母对京城不熟,你成亲仓促,有什么事只管交待我去办。” 余启蛰点头。 翌日赐婚的圣旨颁下,余启蛰接旨后,宋年眉开眼笑地给颁旨的郭长盛塞了个份量不轻的荷包,郭长盛笑着接下,想起去刘家宣旨时刘阁老那冷淡的模样,心下如何揣摩不说,但面上客客气气的跟余启蛰道喜。 “五哥儿,这赐婚的圣旨是怎么一回事?”郭长盛一离开,余儒海就忍不住了,“刘阁老的三女儿就是余娇丫头吧?你要跟她成亲?” 院子里除了宋春和余梦山一脸高兴,其他余家人脸上的神情就显得有些五味杂陈了。 余启蛰淡淡睨了眼各怀心思的余家人,对着余梦山夫妇道:“爹娘,婚期在下个月十六,今日要去刘府议亲纳吉,聘礼单子儿子已经备好了。” 宋氏欢喜责备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跟娘说?我跟你爹也好做些准备。” 余儒海在一旁忙说道:“这事儿还是你祖母和我出面比较好,显得咱们看重余娇,你爹娘哪里能撑得住场子?万一再说错了话,岂不是叫刘家人笑话?” 余启蛰目光冷淡的看了眼余儒海:“不劳祖父操心。”而后他又看向神情隐含嫉妒的余谨书,语带警告道:“京城不比青屿村,不要找不痛快。”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处理 这般直白的话语让余谨书难堪极了,虽然已经在京城呆一段时日,可他的心态还是没能转变过来,过去十几年余启蛰和二房明明就任由他们拿捏欺负,明明是余家人中活得最憋屈落魄的,可现在一朝就掉了个,他们竟要看余启蛰的脸色来过日子。 这样的落差余谨书接受不了,他嫉妒余启蛰的好运气,可眼下又不得不吞声忍气。 余儒海打圆场,笑呵呵的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哪个不长眼的找不痛快,我第一个不愿意!” 余周氏见余谨书一脸羞恼,忙岔开话:“五哥儿说聘礼单子都弄好了?还是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瞧,你一个不理俗物的男子保不齐会有想不到的地方,不能叫刘家觉得咱们小地方来的办事不妥帖。” “你祖母说的是。”余儒海跟着道:“这院子也得好好收拾收拾,新妇进门我们也搬过来,一家人在一块热热闹闹的,总这么分开住也不是法子,家里总得有长辈坐镇才能稳得住。” 余儒海早就觉得分开住不妥,二房一家子住在一起,他这个祖父反倒住在外面,好似要分家似的,时日长了,关系可就没这么亲近了。 趁此机会,正好开口搬进来,住在一块这院子里的大大小小事他过问起来也就方便了。 然而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祖父可还记得当初三房已经与我余家断绝关系了!”余启蛰神情泛冷:“祖父莫不是以为当初的事不过是儿戏?您将他们带进京,可曾想过若是旧事重提,我如何在官场立足?” 余谨书闻言又急又气,他怒瞪余启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赶我和谨言回青屿村?” 余启蛰冷笑:“想留在京城可以,想进我的府门不行。” 余儒海神色讪讪道:“汉山那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说他已经纳了李秀娥,青屿村离京城这么远,传不到京城来的。咱家就数你有出息,你跟谨书、谨言都是兄弟,总不能就让他们一辈子待在乡下抬不起头来,帮他们一把,往后你们兄弟也能守望相助不是?” 余启蛰根本不为所动,脸上那抹冷笑也隐去:“祖父若执意如此,那便分家吧。” 余儒海如今最怕的就是分家,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出息的子孙,他还想着在京城颐养天年呢!况且余启蛰就要娶次辅家的女儿,有个阁老做姻亲长奎的父老乡亲不得羡慕死! “哪能分家!”余儒海当即改口:“是祖父想的不周到,谨言和谨书住外面,我和你祖母搬进来。” 见余启蛰神色依旧冰冷,余儒海否定道:“不然让谨书和谨言这就回青屿村?” 余谨书心凉半截,愤而冲着余启蛰大喊道:“余启蛰!你是不是想逼我们三房走投无路去死!不就是从前薄待过你们二房,你可真够恶毒心狠的,借着孟余娇的势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就要对我们一家子赶尽杀绝!我告诉你,想赶我和谨言回京城没门!你要是敢逼我们走,我就在你门口挂三尺白绫,我没好日子过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当年的病秧子 话音落下,凌厉的一巴掌就落在了余谨书的脸上,紧接着他就被掐住了脖颈,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被余启蛰拖出了院门。 众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余启蛰身上的气势太过骇人,余周氏想上前去拦,只是触到余启蛰冷冰冰幽不见底的目光,浑身一僵,手脚不由的发凉。 一屋子人眼睁睁的看着余谨书被余启蛰拖进了对门的院子,而后院门紧闭。 余周氏好半天才缓过来,方才余启蛰那凉薄的一瞥,就好似淬了毒一般,此子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狠异常。 余周氏知道而今求余儒海也没用,这个家已经不像从前是老爷子做主了,她看向宋春和余梦山:“老二,谨书不懂事,那孩子有口无心,老三和李秀娥的事儿害的两个孩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他也是你们夫妻两个看着长大的,启蛰正在气头上,你们去劝一劝,可别真出什么事……” “老二你快去看看。”余儒海也催促道。 宋春虽然心里膈应方才余谨书那番话,但也怕真的会闹出事来,眼看着就要跟刘家结亲了。 她跟余梦山道:“还是我去吧。” 宋春到了对面,敲了敲院门:“蛰哥儿,你开开门。” 院门里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您还是回去吧,公子交代了不许开门。” 宋春只得道:“那你去劝劝蛰哥儿,让他莫要失了分寸,做得太过火。” 对门的院子关了大半日,余周氏几乎是坐立难安,她几次看向余谨言,期望他能出个主意,但一看到余谨言那副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咽下了嘴里的话,这两个她疼宠着长大、寄予了厚望的孙子,如今没有一个成器的。 余谨言也曾风光过,在余启蛰病恹恹的那些年,那些夸耀赞誉和溢美之词都落在过他的头上,他被捧得清高孤傲,自以为会有不凡的未来。 就在今天,他突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从此以后,余家已经是余启蛰的一言堂,除非有朝一日他也能进朝堂,否则这个家里他们三房的子女永无出头之日。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瞩目,如今都属于余启蛰了。 他和余谨书若想留在京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就得有寄人篱下,老实本分做人的觉悟。 余启蛰或许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留不留在京城,他如今的地位根本不会将他和谨书这样的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今日突然发作,不过是在立威和警告他们罢了。 余谨言想到这里,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里尽带嘲讽。 薄凉冷血到连血脉亲情都根本不在意的人,竟在乎一个女人到这个地步,可不就是好笑嘛,那女人还没进门呢,余启蛰就开始为她立威清扫障碍了,这份情深还真是难得,只是一个男人如此儿女情长,能成大事吗?余谨书不无嘲讽的在心里想。 见余谨言无端发笑,余周氏心里一寒,以为他受了刺激,试探着问道:“四哥儿,你……你笑什么?你可别吓祖母,你爹娘都远在长奎,你和谨书要出什么事,让我老婆子怎么跟他们交待?” 余周氏这话还意有所指,也是说给宋春听得。 余谨言闻言道:“祖母,我没事,二哥也不会有事。”他看向宋春,“二伯母,方才是我二哥不懂事,说了那些个混账话,您和二伯别往心里去。五弟在京城立足不易,我和二哥实在不该添乱,五弟不日就要成亲,这院子哪里能住得下这么多人?我此番来京是为了求学,能有个落脚之处便可,还请二伯母跟五弟说一声,待我寻到书院就跟二哥搬走。” 余周氏听后脸色都变了,不等宋春说话就道:“你能搬到哪里去?依我看,我和你祖父先搬到五哥儿这院子里,你和谨书就住对门的院子,也好安心读书。” 余谨言摇了摇头,暗叹祖母精明一世,如今倒是看不清了。 他反劝道:“对面的院子是五弟赁来给祖父和您住的,丫鬟厨娘样样齐全,五弟这院子往后少不了同僚进出,倒不如对门的院子清净,您二老还是住在对面院子里舒坦。” 余儒海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听到余谨言这话倒是睁大了眼,精神气十足的道:“我和你祖母住过来是想帮衬五哥儿,你少瞎出主意,你若想跟谨书搬出去只管搬出去就是了。” 余谨言无奈一笑,不再多费口舌。他知道余儒海想要搬进这院子,以老祖宗的辈分作威作福,但也不看看而今的余启蛰还是不是当年任人拿捏揉搓的病秧子!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后怕 对门院子有一个不算大的水池,池子里有几尾锦鲤,是原来房主留下的。 此刻那些锦鲤四散着逃开,受惊的躲在水底,不敢靠近震荡不止的池边。 余谨书浑身湿透,因在水中泡了太长时间,脸色惨白,浑身瘫软的趴在池边,大口喘息,窒息呛水的喉咙火辣辣的疼,狼狈至极,与一旁如茂林修竹般静站的余启蛰形成鲜明对比。 喘息刚平缓,不容抗拒的手掌再次揪住他的头摁进了池子里,哗啦啦的水直往鼻孔、口腔、耳朵里灌,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摁进水里,余谨书连反抗的余力都没了,摁在他头上的手仿佛是灌了铅一般,根本由不得他反抗。 窒息的死亡再次逼近,余谨书头脑昏沉,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意识到余启蛰跟从前不一样了,想要拿捏威胁他,他能有一万种法子折磨他。 浸没在无孔不入,裹挟而来的水中,余谨书睁眼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恍惚间想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青屿村的河边树林里,比他矮了半头的余启蛰明明被他摁在身下,但是那人却发狠的捏着拳往他的脑门上砸,他被砸的眼冒金星,紧接着余启蛰就将他掀翻在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那时的他就和今日这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他怎么反击,怎么厮打,掐在他脖颈上的那双手始终不放,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吸不进气,窒息的痛苦实在太可怕了,这些都不是最恐惧的,让他午夜梦回惊颤不止的是余启蛰那双冷冰冰的眼。 他还记得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余启蛰坐在他的身上,小小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唯独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 仿佛他本就是个死人,仿佛他要掐死的不是一个人,跟宰一只鸡,杀一只鱼也没有任何区别。 后来余启蛰病恹恹了很多年,二房残的残,性子软的软,他渐渐忘了这份恐惧,可今日多年前的梦魇再次归来,且要他将这份战栗的恐惧刻在骨子里,再也不能忘。 鼻腔里涌进无穷无尽的水,余谨书以为自己要死在当下的时候,再次被拖出了水面,扔在了地上,这一次他爬伏到余启蛰的脚边,脸上涕泗横流,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向余启蛰求饶:“我错了,五弟,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余启蛰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子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余谨书就跪伏在那一片阴影之中,抬眼去瞧他,像极了多年前,只是这张脸已不见少时的稚嫩青涩,清俊如玉一般的脸不动如山,在余谨书看来却如魔似鬼。 “看来二哥学会规矩了。”余启蛰低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痕。 余谨书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连连点头,他已经被吓破了胆,曾经的那些小心思如今是想也不敢想。 “什么事能做,什么话能说,往后二哥可要想仔细了。”丢下这句话,余启蛰再也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整理了下衣袍后离开。 看着他走出院门,余谨书瘫躺在地上,彻底松了一口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以后一定要离余启蛰越远越好,否则性命难保。 院门打开,见余启蛰出来,余周氏不敢多问,赶忙跑进去看余谨书。 “父亲,母亲我们去刘府。”余启蛰回房换了一身绯色的长袍,将聘礼单子交给了宋春。 “谨书没事吧?”宋春问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宋春知道他做事有分寸,便不再多嘴,拿起聘礼单子和余梦山一起看,这桩婚事的皇上赐婚,相当于保媒的是皇上,倒是不必再请媒人登门,只要去下聘便可。 第一千零二十章 合适 余梦山和宋春也都换了一身新衣,满脸带笑的跟着余启蛰去了刘府。 马车上,余启蛰提前道:“刘次辅不是很满意这桩亲事,余娇刚及笄不久,年纪还小,刘家想多留她几年。” 宋春听后点点头,表示理解,若换做是他们家的女儿,一家子刚团圆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提亲,要将闺女娶走,心里多少也会不舍得。 有余启蛰在马车上的铺垫,在刘府前厅坐下后,对着刘裕冷淡的态度,余梦山夫妇并未觉得不适,能再娶回余娇做儿媳,宋春只觉得是老天爷偏爱余启蛰,饶是对着刘裕的冷脸,她夫妇二人依旧是满脸堆笑。 说起婚期就在下个月十六,刘裕脸色更是难看起来,一声不发,他心里压着火,看向余启蛰的眼神冷淡的很,脸上的不喜溢于言表。 反倒是刘夫人接过话茬,过了一遍聘礼胆子,又跟宋春商定下婚礼诸多事宜,商量妥当后,还妥帖的亲自将宋春夫妇和余启蛰送出了门。 刘夫人回到前厅就听到刘裕一声重重的冷哼,她只觉好笑:“你这是做什么?三丫头愿意嫁给余启蛰,昨个儿都跑到保寿堂去哄老太太帮着劝你了,还在我那儿坐了半晌,你还真想棒打鸳鸯不成?难得三丫头愿意,我瞧着余家人也都疼宠她,嫁过去想来也受不了苦。” 刘裕不高兴道:“从前是我看走了眼,而今我瞧着那余启蛰分明是狼子野心,心术不正,早有图谋!” 刘夫人笑道:“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左右婚事都已经定下了,你给余家人难堪,这不是让三丫头夹在中间为难吗?依我看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得府中有件喜事儿,我不跟你吵架!” 刘裕脸色更不好了,气道:“三丫头心思纯净,不慕名利,余启蛰则与之相反,贪权冒进,心机深沉,根本就不是良配!” “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想建功立业?你科举入仕不也是为了出人头地?十年寒窗苦读哪个不想要加官进爵?怎么到了余五郎这里就成了贪慕权势?”刘夫人虽平日里不爱口舌之争,但要真动起嘴来,也是不饶人,她继续说道,“你若不争,没有上进之心,能当得上阁老?少在这儿假清高,我看你就是看不上余五郎,处处寻他的错处。” 刘裕被刘夫人的牙尖嘴利顶得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心里则暗暗道,果真是应了孔老圣人的那句话,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又想难不成还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刘夫人念着他是一家之主,打一棍子又给了个甜枣,维护他一家之主的尊严:“咱们都是为了三丫头好,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三丫头这么早出嫁,可你满京城的咂摸,哪个世家子能比得上余五郎样貌出众,才学无双?再说了余家两夫妇原就跟余娇有感情在,余娇嫁过去自不会被公婆为难苛责,高门大户虽好,规矩却也重,余娇是闲散的性子,未必就适合深宅大院,像余家这般人口简单的,反倒省心自在。” 刘裕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只是膈应那晚余启蛰用刘子期和余娇的身世做要挟,为了这桩婚事不择手段的去算计,但这两日他多少也瞧出来余启蛰对这桩亲事上心的紧,还置办了新邸,婚嫁细微之处都想的颇为周到,对余娇也算是用心。 “他心思深沉,你怎知余娇嫁过去就不受欺负?”刘裕嘴硬道。 刘夫人看出他心思松动,微微一笑,不再与他争辩,只丢下一句,“若再来个余五郎这样的,我就将瑶玉也一并嫁了,不跟你说了,我去保寿堂跟母亲商量三丫头的嫁妆去。” 刘夫人站起身,脚步顿了顿,又道:“对了,你快给子期写信,三丫头出嫁,他是府上唯一的男丁,怎么也该赶回来给三丫头送亲。” 刘裕听她提起刘子期,心中一哽,脸色倒是缓和了些,“已经去了信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回京添妆 “督公,京城来的急信。”番役站在竹屋外,垂首不敢窥视一眼。 好半晌槅扇从内推开,程英阴柔俊美的脸出现在竹窗内,他墨发散乱,衣袍松散的系在身上,眉心隆起,狭长的眼尾挑起不悦的褶皱,脸上是被搅了清净的阴郁。 “什么信?不是说了不要靠近这片竹林。”程英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不耐。 番役当即跪地,解释道:“夏少丞叫番子送来的急信,事关刘三小姐,属下怕耽搁了……” 那丫头不是在平凉府逍遥自在,能有什么事?程英皱着眉接了信,啪的一声就合上槅扇,躺在床榻上,展开了信。 只是扫了一眼,他脸上本是随意慵懒的神情蓦地一变,他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眸,接着看了下去。 看完将那信狠狠一团,说不出在跟谁置气,程英嗤笑一声,眼角眉梢皆是冷寒,对着屋外道:“收拾东西,回京。” 跪在竹屋外未曾离开的番役恭敬应声:“属下这就去安排。” 将蹂躏成纸团的信丢在纸盂里,程英慢条斯理的穿好身上的衣袍,系着衣襟的手掌骨节清晰,弯曲时青色的筋络因用力而凸起,与冷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好看的指骨动作忽然变得粗暴,一掌拍在了一旁的竹椅上,登时椅子四分五裂,竹片散乱。 程英的嘴角抿出冷笑,他才离京几日?小白眼狼就敢瞒着他这个义父要嫁人,还真是欠管教! 她年纪小不懂事,他这个做义父不跟她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既然受了她一声义父,他还没吝啬到少她那份嫁妆。 太和殿在程英的监工下,紧赶工期,已经快要竣工,将余下的收尾交给咸阳知府侯均生后,程英带人动身回京。 东厂番役们都机灵过人,看出督公浑身压着火气,没人敢触霉头。 惊闻余启蛰与余娇要成亲的消息,心中有火气的不止程英一人,薛轻裳从丫鬟的嘴里听说后,脸色立刻就变了,惊讶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皇上真的给大理寺少卿余大人赐婚了?” 丫鬟低声道:“若不是真的,奴婢也不敢到您跟前嚼舌根,外头都传遍了。” 薛轻裳揪着帕子,皱眉道:“可他们不是兄妹?就算不是亲的,也有兄妹名分在,早些年那刘三小姐是寄养在余家的,而今他们成婚岂不是乱了纲常?” 丫鬟窥着她脸上的冷意,小心翼翼的道:“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流言,说是刘三小姐养在余大人家里的时候,便是余大人的冲喜娘子,只等着一及笄就成亲的,只是后来刘三小姐被接回了刘家,这才耽搁了,圣上知道后意欲成人之美,这才赐了婚。” 冲喜娘子?薛轻裳倒是听闻过乡下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家中子孙病重,会借喜事冲一冲,但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荒唐事会跟光风霁月的余启蛰扯在一起。 丫鬟见薛轻裳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敢再多嘴。 “备车,我要进宫去见阿姐。”薛轻裳回过神来,着急吩咐道。 丫鬟不敢阻拦她,忙叫下人去准备马车。 刘府里,刘老夫人和刘夫人忙活了一整日将余娇的嫁妆单子给定了下来,老太太开了自个儿的小金库,给余娇添置了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刘夫人也从自己的库房里取了不少好物件,与当年刘瑶珍的添妆比起来并未厚此薄彼。 余娇是不大好意思要刘夫人的添妆的,周管事让人捎了账目和钱庄的银号来京城,沚淓县的胡菜已经有了收成,榨油坊的生意如火如荼,制成的蜡烛销路很是不错,余娇如今手里殷实,嫁妆她自个儿也能出得起。 只是刘夫人却不许她不要,在余娇推拒后,甚至还搬出了刘裕来,刘裕虽然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但对刘夫人和老太太定下的嫁妆单子倒是一锤定音,甚至还想再给余娇添置些东西,最后不得不就这么定下。 接着便是要量体裁衣绣喜服,绣娘是刘夫人请了原先在尚衣房后来得了恩赏被放出宫的老嬷嬷,余娇只象征性的在喜服上缝上几针便可。 “魏敏和沈菀都让我跟你道喜。”刘瑶玉跟在余娇身后,看着她忙东忙西,忍不住道:“怎么好端端的你就要嫁人了?明明还那么小,皇上真是没事乱点鸳鸯谱!” 刘瑶玉很是不舍得,尤其是看着余娇纤细瘦弱的腰肢,这个妹妹寻回来不过才半年,她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好阿姐,妹妹就要嫁人了。 余娇笑了笑,问她:“大姐这两日怎么样了?” 刘瑶玉道:“还是不大开心,我听丫鬟说她夜里总是做噩梦,醒来一脸都是湿泪。” 余娇蹙了蹙眉,“我待会儿制几个安神的药囊,你拿去挂在的大姐床头。” 刘瑶玉点头,见余娇换了一身衣裳,“你要出门?” 余娇点头,道:“当初在青屿村的时候,宋婶和梦山叔照顾我良多,他们来京城后,我还未去拜见。” “我跟你一起去。”刘瑶玉自回京后,还没出过门,想跟着去见见余家人,日后这余家父母就是余娇的公婆了,得看一眼余家人到底待三妹妹好不好。 余娇答应下来,两人便一同出了府。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高不可攀 到了永安胡同,是宋婆子开的门,见是余娇,她满脸都是笑,亲昵的道:“三姑娘来啦,公子今儿当值,去大理寺还未回来。” 余娇抿唇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是来拜访梦山叔和宋婶的。” 宋婆子笑吟吟的道:“老爷和夫人去了万福桥那边的桂花巷收拾新邸,年小子也跟了过去。” 万福桥也在内城,余娇与宋婆子告辞,打算去新邸那边,她和刘瑶玉刚要上马车,对面的院门突然打开,有人喊她:“余娇丫头。” 余娇侧首看过去,见是余儒海,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余周氏,两人都面带笑意的看着她。 余娇脸色冷淡下来,没有作声。 余儒海不在意她的冷脸,笑的亲切和蔼,口吻慈爱:“我听着便像是你的声音,五哥儿去衙门了,快进来坐。” “不必了。”余娇不欲跟余儒海多打交道,抬脚上了马车。 余儒海三两步来到马车旁,满脸堆笑,在车厢外讨好的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从前祖父糊涂,你莫要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般见识,有空常来家里坐坐。” “去万福桥。”余娇跟车夫交待道。 车夫调转马头,驾车出了永安巷,刘瑶玉问道:“他谁啊?也是余家人?” 余娇道:“余启蛰的祖父。” 刘瑶玉张了张嘴,那老头一脸的谄媚,竟会是余启蛰的祖父?她道:“瞧着一点不像。” 余启蛰瞧着清俊冷然如苍山青松高不可攀,不像是会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他这个祖父倒是个俗人。 余娇笑了笑,不欲多说余家之事,想到余儒海方才竟是从对门的院子里出来的,似乎并未住进余启蛰的宅子里,这是余启蛰的安排?以余儒海的性子恐怕不会愿意分府的,不过她如今也不怕余儒海和余周氏作妖。 万福桥在西边,余娇还未来过这边,过了桥才是桂花巷,巷口有一棵看上去便树龄不小的桂花树,几个妇人坐在树下在忙针线活,巷口有几个孩童正在玩闹,一眼看过去,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余娇很喜欢这处地方。 不过她心里有些不踏实,聘礼单子算下来足有三万两,加上这处宅子,余启蛰做官才多久?单凭俸禄哪里能一气儿拿出这么多,余娇打算寻个时机好好问问。 “小姐,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 余娇和刘瑶玉下了马车,余启蛰的这处宅子很好认,门上挂着余府的匾额,朱红色的府门瞧着像是刚刷了新漆。 车夫上前叩门,很快就有人打开门来,开门的小厮余娇没有见过,那小厮兴许是瞧着她们也脸生,问道:“姑娘,您找谁?” “我们是刘阁老府上的,这是我家二小姐和三小姐。”车夫道。 小厮闻言忙笑着道:“原来是刘三姑娘来啦,我们大人早交待过,您快请进。” 小厮引着余娇和刘瑶玉进了府,又招呼驾车的车夫去歇脚。 这处宅子比余娇想象中的要大,过了影壁和垂花门便是抄手游廊,二进院的正厅上挂了红绸,就连檐廊上都布置了红灯笼,处处都透着要办喜事的痕迹。 院子里养了许多花草,有翻土移植过的痕迹,余娇认出那其中有木芙蓉、天竺葵、辛夷、木槿、紫荆等等全都是能药用的花卉。 她脸上有些热,没想到余启蛰会这般用心,处处都贴合她的喜好。 院子里下人脚步匆忙,有些是在洒扫,有些手里搬着物件,瞧着虽忙碌,但井然有序。 刘瑶玉用手指戳了戳余娇:“这院子不错,连下人都安排好了,余大人倒还算是用心。” 余娇没理她的调侃,过了穿堂,小厮引着她们去了正房:“老爷和夫人在布置新房。” 余娇和刘瑶玉进去的时候,宋氏和余梦山正在布置床帐,暗红色的帘帐上绣着蝶恋花,许是听到了说话声,宋氏回过头来,一看到是余娇来了,不由得一脸惊喜,顾不得手里红色的床帐,高兴的道:“余娇丫头,你怎么来了?” 余梦山也是一脸高兴,他接过宋氏手里的床帐,让宋氏去跟余娇说话,他弄好床帐后便去了屋外。 “听启蛰说您和梦山叔来京城了,我过来看看。”余娇将带来的点心礼盒放在雕花圆木桌上,“前些时候我不在京城,今儿才抽出空过来,您和梦山叔在京城可还住得惯?” 宋氏拉着余娇在桌旁坐下,不住眼的打量着余娇,笑着说:“住的惯,我瞅着你瘦了,也长高了,更好看了。” 余娇抿唇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我二姐姐,她跟着我一块来玩的。” 宋氏这才顾得上去看刘瑶玉,有些拘谨的朝刘瑶玉笑了笑。 刘瑶玉道:“伯母,我叫瑶玉。” 宋氏忙应了一声,那日她去刘家议亲,跟刘夫人打交道能觉出来刘夫人性子和善,原先听茯苓说刘家人待余娇好,总归是没有亲眼看见,这会儿见了刘瑶玉,便能觉出清贵人家的家风的确是好,出身虽高,但无盛气凌人之感。 “村子里都还好吗?”余娇问道。 宋氏笑着说:“都好,我们来京前,你大伯还带着村里人在修桥,为防水患,咱们村里那条河也拓宽了。你茯苓姐怀上身子了,怕路上折腾,这趟就没让她过来。” 余娇听了也很是替余茯苓高兴,跟宋氏聊了好一会儿,余娇又问道:“梦山叔穿戴的假肢可还是原来的那个?”假肢是木头做的,穿戴这么久应当磨损得很厉害,余娇想着趁他们来京城了,再给余梦山制个假肢。 “不是原来那个了。”宋氏道:“原来那个去年冬日,你梦山叔做活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坏了,现在穿戴的是他按照原来你做的那个,自个儿琢磨着做的。” 余娇听后道:“我去看看梦山叔的假肢,要是不舒适,我再画图叫人给他做一个。”穿戴不合适的假肢,容易磨破肌肉,很难长时间走动。 宋氏听了就拉住她,“知道你关心他,你梦山叔的腿没事儿,那假肢他自个儿比照着做的,抛光打磨了好几回,穿上后跟你原来做的那只一样,他没说不舒服。”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琐碎 刘瑶玉听得津津有味,下意识的就朝院中的余汉山看去。 在平凉府的时候,虽听说余娇帮凉州大营里的一些士兵断肢重续,但凉州大营戒备森严,她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原来三妹妹早就帮人做过假肢。 方才她根本就没看出任何异常来,还以为余梦山是个正常人。 离开后,坐在马车上,刘瑶玉搂着余娇的胳膊道:“余启蛰冷情冷心的,余家父母瞧着倒都好脾性,不像是会拿捏儿媳撒气的人。” 余娇不由一笑,没想到刘瑶玉这般为她操心。 马车走到青鱼街余娇去了趟清风轩,铺子里生意不错,正在忙活的余知舟抬眼瞧见余娇不由一喜:“听五弟说你回京了,想着你这几日事忙,我便没过去打搅。” 掌柜抬眼,也赶忙跟余娇问好:“东家,您来了。” 刘瑶玉兴致勃勃的在铺子里逛了起来,余娇跟着余知舟和掌柜去了内室说话。 掌柜捧上这几个月的账目让余娇过眼,余娇这趟过来并不是为了查账,不过掌柜既然送来了,她便翻开细细看了一遍。 铺子里每个月的盈利波动不大,起伏不超过五十两。 等余娇看完账目后,余知舟道:“我来京前,周少爷回青州了,他说在江南又开了几家纸笔铺子,还带回了个师傅,说是要用胡油制桂花头油,若能制成又是一笔大生意。” 余娇当初不过是跟沈瑜提过一句,菜籽油能制头油,他倒是记在了心上,还从江南找了师傅回来,有沈瑜这么个得力助手,余娇这甩手掌柜当得实在轻松。 “既然田里的胡菜已经收了,还是尽快种成粮食。”余娇说道。 当初多亏了大哥从江上运粮给她,她才能在沚淓县拉开摊子,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最贵重的,种油菜是江北水患后取巧之举,若真逢天灾人祸,粮食充足才是底气。 “咱们不种胡菜了?”余知舟惊讶,“咱们的菜籽油好不容易才铺开销路,生意正好,榨油坊的人每日干劲十足,改种粮食,咱们菜籽油的生意不是要断了。” 余娇摇了摇头:“胡菜也接着种,只是不能全都种成胡菜了,你们种了一茬,应也能觉出胡菜好生长,不需精心侍弄,只要土壤湿润,便是播撒在河边也能长得很好,去年种胡菜是因沚淓县的田都遭了水患,不宜种粮食,养了一年,田里的土壤已经可以种粮了,良田还是要用来种粮食,不然时日久了,沚淓县那几个村子里的人吃什么?” 来了京城,余娇发现很多大户人家都有田庄,沚淓县的那些田,她也想划分成几个庄子,每个村子负责一处庄田,她给工钱和粮食,让村民们帮着种田。 不过不能全按照大户人家的田庄来管理,不然庄头很容易就中饱私囊,欺上瞒下,庄头最好是轮换制,任人唯贤,能者居之。 几个庄子产出高的到年底可以多发一些银两,相当于年终奖。 余娇跟余知舟聊了好一会田庄的事,末了,让余知舟这趟回去在几个村子附近寻一块地,建一处书院,找当地落榜的举人秀才去当夫子,让村子里的孩子去读书。 余知舟听了心里发热,在村子里办书院,这等好事实在叫人羡慕,当初余娇若是在青屿村买田,那他们村里的孩子就不必跑到城里,在村子里就能开蒙读书了。 不过余知舟心里也很知足,他爹做了里正后,让村里人一起开荒辟药田,学着种植草药,村里人因此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 日子不像从前那样紧巴巴的,没那么穷,人就不会太过计较,不会因为一只鸡蛋,一把米,就算计得面红耳赤。 从清风轩出来,刘瑶玉嘴角高高扬起,抱了一怀笺纸,她看上什么样式的,余娇就叫人给她包起来,这种快乐,她只跟着大哥出门才有过。 两人又去了趟长安街的香丸铺子,倒是赶巧,沈菀也在铺子里,王雪烟招呼余娇和刘瑶玉上楼小坐。 赐婚一事已传遍了京城,王雪烟笑着跟余娇道喜,沈菀打趣她:“谁能想到你这个年纪最小的,竟是比我们先一步出嫁。” 余娇浅浅一笑。 王雪烟关心道:“余大人年少有为,这桩亲事令不少人羡慕,坊间那些闲话你别放在心上,成亲后只要你跟余大人夫妻恩爱,日子和美,那些酸言酸语自然不攻而破。” 刘瑶玉好奇道:“什么闲话?”她和余娇这两日都没出府,不知道外面人都在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不知从哪传出来的,说余娇妹妹未回刘家前,便是余大人的冲喜娘子。也有些人说余娇妹妹原先与余大人以兄妹相称,而今成亲不成体统,左右不过是一些闲言碎语,余娇妹妹你过过耳朵,心里有数便好。” 王雪烟这铺子里太太夫人们最是常来,少不得就会聊上几句京城里最新最热闹的事,王雪烟将那些闲言碎语说给余娇听,好叫余娇听了心里有数,以防有人不怀好意当面给余娇难堪。 “我三妹妹成亲碍到谁的眼了?要她们多管闲事!”刘瑶玉冷哼道:“余娇不过是在余家借住了几年,她跟余启蛰又无血缘,有什么不成体统的?” 刘瑶玉一脸气呼呼的,一如既往的护余娇护的厉害。 余娇拉了拉刘瑶玉的手,“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又管不到,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管她们说什么。” 王雪烟知道余娇一向通透,换了话题:“你大姐姐近来可还好?她若是在家里闷得慌,不妨叫她来我这儿坐坐。”她也是和离之人,知道和离后女子的苦,知道刘瑶珍和崔家二公子和离后,亦是不免唏嘘。 提到刘瑶珍,刘瑶玉不免伤神,道:“大姐她不愿意出门。” “等过些时候想开了就好了。”王雪烟轻叹一声。 沈菀有些欲言又止,捧着茶碗,神色犹豫。 余娇和刘瑶玉没有久坐,两人起身告辞的时候,王雪烟道:“差点忘了,你走前交待我的篆香,都制好送去莲溪庵了。” 下楼后,她又让管事拿了账本和银票:“铺子里这两个月的账目和分红。” 这铺子余娇当初并未出钱,后面也没参与过经营管理,她哪里好意思一直坐收分红,更不要说看账目了,余娇将账本和银票一并推拒了。 “你若是不肯收,我就送去你们府上。”王雪烟一本正经的道:“当初若非你教我制香的手艺,我哪里能开得了这香丸铺子,若非你不肯,我便是喊你一声师傅都使得,这分红你不肯拿,莫不是嫌少?” 余娇道:“这是你自己的辛劳所得,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若是拿了于心有愧。” 铺子里还有客人,见王雪烟还要拉扯,余娇最后只好拿走一张银票,道:“雪烟姐姐,你就莫要难为我了,这一百两我收了,就当你学的那几张香丸方子当初是卖与你的,我们银货两讫。” 说罢,余娇和刘瑶玉便手拉手的快步往外面走,刚好有客人进来缠住了王雪烟,王雪烟只能无奈看两人离去,她转头看了眼沈菀,忙将余下的银票塞给沈菀:“莞莞,你给余娇送去。” 沈菀正好有话想要与余娇说,她拿着银票追了出去,在余娇和刘瑶玉上马车前叫住了两人。 瞧见她手里的银票,余娇有些无奈:“这分红我真的不能再收了,沈姐姐你劝劝雪烟姐,不然我以后都不敢来铺子里了,也不好意思来找她了。” 沈菀将银票收了回去,解释道:“我不是非要给你银票,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底牌 沈菀神情纠结,她向来很少这般优柔寡断,想到崔五也是跟她和瑶玉一同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就放在那里,沈菀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前几日去了趟崔府,但没能见到崔五。”沈菀对着刘瑶玉说完,又看向余娇,“崔五的贴身丫鬟偷偷跟我说,崔五被禁足了,那丫鬟还说崔五想求你去趟崔府,救救她二哥。” 崔二休妻纳妓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沈菀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只是顾念着和瑶玉一起长大的情分。 她也觉得自己帮着带的话,着实有些难为人,刘瑶珍可是余娇和瑶玉的大姐。 “我知道了。”余娇没说去不去崔府,沈菀将话带到,已是尽了和崔琼的情分,她和崔慕白非亲非故,自然不会多劝什么,说起另一桩事,“说你是余大人冲喜娘子的流言应当是从燕姐儿嘴里传出去的,她最近不知是何缘故,闹着想要跟周运和离。” 余娇骤听到‘燕姐儿’一时还有些没想起是谁,听沈菀说到周运才反应过来。 沈菀继续说:“杨伯父请我过去劝劝她,碍于世交的情面我去了趟周家,不过燕姐儿魔怔的厉害,似是非要与周运和离不可。”沈菀是知道杨寄燕原来想要嫁余启蛰的执着心思的,也见识过杨寄燕失心疯的一面,碍于杨远尘所托,还有母亲与杨夫人手帕交的情分,她才去了趟周家,只是没想到已经嫁了周运的杨寄燕性子变得比原来还要古怪,尤其是一提到余娇,那双眼睛里流露的恶毒叫人心惊。 甚至还疯魔到一直念叨着是余娇毁了她,余娇早就该死了,这世上根本就不该有这么一个人。 看杨寄燕那迷了心窍的癫狂模样,若是跟周运和离后,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沈菀实在不明白为何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会变成今日这样。 这话若去问杨寄燕,杨寄燕只会有一个回答,当然是因为余娇她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她重蹈了前世的覆辙,又嫁给了周运,重活一世还是在烂泥里打滚,明明不该是这样子的,重来一世,知道比别人更多的后世走向,她本该活的比任何人都好,本该嫁给这世间最优秀的男人,可偏偏这中间多了一个前世不存在的人。 杨寄燕原本以为给朱悱献策,帮朱悱解困,就能够借朱悱的势摆脱周家,但没想到那计策竟没奏效,朱悱反倒成了废太子。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朱悱这个太子虽然牵扯进了江南盐银案,但并未落到被废掉的下场,只是皇上震怒,罚太子去守皇陵半年,但两个月后宫里出了事,朱悱就被急召会京了,这也是杨寄燕敢献策的底气,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朱悱像前世那般去守皇陵半年。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杨寄燕的意料,朱悱的太子之位竟然被废掉了,朱悱迁怒到了她的头上,不仅没帮她与周运和离,还暗中派人与周运不知说了什么,以致周运告诫她死了和离的心,这辈子除非她死,否则绝不可能脱离得了周家。 借朱悱的势和离已没了可能,杨寄燕只能回府去求父亲,可任凭她如何哭求,父亲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叫沈菀来劝她跟周运好好过日子…… 杨寄燕只觉可笑,甚至开始怨恨起杨远尘,她恨父亲将母亲的死全都怨怪到她的头上! 母亲已经死了,她还活着,杨远尘分明是不管她这个女儿的死活了,分明是想逼死她去地下给母亲赎罪! 既然连杨远尘不管她的死活了,杨寄燕也不想认这个父亲了,她是活了一世的人,总能有法子自救,摆脱周家的,杨寄燕想通了,她就不该找上朱悱那个窝囊太子,要找就该找能够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权柄最重的人! 只有司礼监的程督公,才能让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能让余启蛰和次辅刘裕,都要顶礼膜拜! 她最大的依仗是重活一世,这也是她最好的底牌,她就不该藏着掖着,她相信就算是程英知道这个秘密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梁无双原也不过是在桃溪巷卖豆汁的贫家女,得了程英的青眼后就一飞冲天,甚至能够磋磨余娇,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只可惜她原来一颗心都扑在余启蛰的身上,一心想要嫁他为妻,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听到皇上赐婚余启蛰和刘余娇时,杨寄燕立刻就让人去打探了程英的消息,可恨程英竟然离京了,不过杨寄燕有了主意反而不着急了,刘余娇嫁给了余启蛰才好,这样将来余启蛰一落千丈,任人宰割践踏之时,刘余娇身为他的妻子,也一样会一文不值,任她轻贱!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后事 和沈菀告别后,余娇和刘瑶玉回了府里。 到了影壁外,两人看见刘瑶珍等在那里。 刘瑶玉抱着笺纸快步上前,笑着说道:“大姐,这些都是我从三妹妹的铺子里白拿的,分你一半。” 刘瑶珍牵起唇,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应了声好,而后看向余娇,“三妹妹,大姐求你件事。” 余娇脚步微顿,看着刘瑶珍凄苦的神情,不免有些心疼,她道:“大姐只管说。” “我想求去崔府一趟。”刘瑶珍微垂下眸,低低道:“去看看崔慕白还有没有救,若是有救的话……便救救他。” 刘瑶玉愤声道:“大姐,你管他死活!”触到刘瑶珍的神色,刘瑶玉只得闭嘴。 原来不光崔琼托沈菀带话,今儿崔夫人竟来了府上,这段时日崔家便请名医,但都无可奈何,崔家从崔琼嘴里听说余娇医术了得,崔夫人便舍了脸面,来求刘瑶珍。 余娇知道缘由后,轻叹一声:“既然大姐张口了,我便去走这一趟。”只是除非大罗神仙降世,否则崔慕白根本救不回来。 余娇在府里未歇脚,叫上蒹葭提着药箱,便又去了崔家。 崔府小厮听到蒹葭报上名号后,便恭敬有加的将余娇引去了正房。 房间里,崔夫人和崔琼哭成了泪人,崔老爷脸色肃穆,一双眸也是红的。 瞧见余娇过来,崔琼忙从床榻边起身,哭腔道:“余娇,求求你救救我二哥……” 余娇低头一看,床榻上的崔慕白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唇色黑紫,原本俊逸的面容变得灰败,两颊凹陷,与前几日她陪刘瑶珍过来时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余娇轻轻皱眉,掰开崔慕白的眼皮,观察过后又看向崔慕白的指尖,以金针刺了下,冒出一滴黑红色的血,余娇用帕子擦拭掉,没再去试脉象,这人已经没得救了。 紧紧盯着她的崔家人大气都不敢出。 余娇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去看崔家人,只轻声道:“早些准备后事吧。” 屋内一静,紧接着便爆发出放声大哭的声音。 崔琼伸手死死的抓住了余娇,哭着道:“我二哥跟月怜没有苟且,他心里只有大嫂,余娇,我求求你救救我二哥,你医术那么好,一定有办法的……” 余娇任崔琼抓着,“毒入骨髓,我无计可施。” 崔琼用力摇头,不愿意去相信,“怎么会?你医术明明很好的,剖腹之人都能活,我二哥你一定也能救活的!” 最终还是崔老爷将手摁在崔琼肩上,将人拉开。 崔老爷是这屋子里唯一还能冷静的人,他对余娇道:“刘三姑娘,借一步说话。” 余娇跟着崔老爷去了屋外,崔老爷揉了揉猩红的眼角,那是极力克制后的隐忍不发,他道:“刘三姑娘,你可知晓我儿中的是何毒?” 崔慕白嘴巴严,任崔老爷如何问,都问不出究竟是何人给他下的毒,便是想要寻仇都找不到仇家是谁。 余娇听着屋内的哭声,轻声道:“崔二公子中的毒不常见,他体内的毒不是一朝一夕,应是从年少时便开始服食,经年累月,一点点渗入五脏六腑,掏空了身子。” 崔老爷用力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无力,“当真没法子解吗?便是不能恢复如常,只要能就救回他半条命也行。” 余娇确实不是见死不救,便是放在现代,能化验出崔慕白体内的毒素,给他换血,那五脏六腑都已经败了生机,一样没得救。 若崔慕白不服五石散,兴许还能再撑些时日,但五石散加速了毒发。 她摇了摇头。 崔老爷重重呼出一口气,“听说瑶珍怀了身子,是我崔家对不起她。”崔老爷往屋内看了一眼,目光沉痛,“瑶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劳你们刘家多看顾了,我们崔家不是不认那个孩子,害慕白的人……慕白不肯说,那孩子留在我们崔家怕是会有危险。” 说罢,没有再为难余娇,唤下人送余娇离开。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一表人才 长乐宫,薛蓉躺在廊下的贵妃椅上,面容疲惫,勉强打起精神安抚薛轻裳。 “婚事是圣上定下的,圣旨怎能轻易更改,你要知道君无戏言。” 薛轻裳神情倔强,咬唇不甘心道:“可余启蛰跟刘三姑娘原来一直是兄妹,怎能做夫妻?余启蛰又不喜欢她,阿姐,你圣眷正浓,你去劝劝皇上,说不准还能有转机……” “裳儿,余启蛰再好,可嫁给他终究是守活寡,便是他不娶刘余娇,你就能嫁他了?”薛蓉这几日本就乏累,随着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大,整个人愈发没有精气神,鬓角的霜发已藏不住了,还是玉梳从宫外寻到色料将染黑后,才看上去少了几分老态。 被薛轻裳一直缠着,薛蓉有些头疼,但她不忍说得太直白,只提点道:“这门亲事是余启蛰在圣上那里自己求来的,他自个儿愿意,你怎知他喜不喜欢刘余娇?”虽然刘余娇的出身不差,但跟薛轻裳和薛家能给他的助力比起来,还是差了少许,余启蛰若真只是为了仕途,没半点私情,当初就不会那般果断就拒了薛家的亲事。 “不可能。”薛轻裳摇头,根本听不进薛蓉的话,“刘余娇才刚刚及笄,就是个小姑娘,他怎么会喜欢她呢?是不是刘阁老想要拉拢他,才要他娶刘余娇?” 薛蓉轻叹一声,垂眸看向薛轻裳:“裳儿,这世上男人多的是,你何必就盯着他余启蛰不放?他今年才中的状元,而今做了大理寺少卿,这人根本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杨旭挡了他的路,落了个什么下场你没瞧见?听阿姐的,他不是良配,你若真想嫁人了,我给你定门亲事。”薛轻裳伏在薛蓉的膝上,仰着脸去求薛蓉,“阿姐,我不想嫁给旁人,我只喜欢他。” “裳儿,北直隶许家公子你可听说过?他是周夫人的表侄,那人听说三岁识字,七岁能诗,也是青年俊才,生的一表人才,那人三年前中了进士,但是志不在此,便没有入仕做官,明儿周夫人去府上,你去见一面。” 薛蓉柔声说完,见玉梳端着药膳进来,便坐起身来让玉梳伺候着喝药膳。 “我不想见。”薛轻裳心里难过得厉害,她想起余启蛰刚来京城就在杏楼对上了她的对子,免了饭钱后就销声匿迹,那会儿她就对他起了好奇之心。 后来在簪瑁胡同遇到,那人穿了雅青色的直裰,长身玉立的站在荒芜成一片废墟的淮阳公主府旧邸,在残垣废墟中,身姿如青竹松墨,清隽出尘。 侧过脸时,天光落在他的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恍若天人之姿。 那一眼望过去,她便心如鼓擂,沦陷进去,怀中揣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主动上前去搭话。 她不是没有见过比余启蛰更好看的男子,便说整日来宫里,她时常都能见到程英那张俊美的脸,可没有哪个男人像余启蛰这般让她心动。 后来才舍了骄傲,一再跟他接近。 就算是知道了他身有隐疾,可她半分都没有嫌弃过他。 可他如今竟要娶别的女子,当初薛轻裳被余启蛰拒绝时,虽然难受,可她以为余启蛰不娶她也不会娶别的人,当下不同,他要是娶了刘余娇,那她便彻彻底底的失去他了,再也不能藏着爱慕,怀着少女心思去接近他了。 薛轻裳趴在贵妃榻上默默的掉眼泪,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虽然他总是冷冷清清的,与她连多说几句话都不肯…… 薛蓉心疼的放下碗,让玉梳端下去,伸手轻抚薛轻裳的后背,她们薛家的女儿都心气高,尤其是薛轻裳,她的一身傲气都是薛蓉亲自给宠出来的,哪曾见过她脆弱的样子,这半年来倒是一而再的因为余启蛰折了高傲的头颅。 薛蓉迟疑道:“余启蛰娶刘余娇,兴许……是为了遮掩他身有隐疾。不过也说不准,他那人心思深沉,瞧着不像是个重情的,要真是被我说准了,可见此人薄凉,连妹妹都能拿来成亲以做遮掩,你伤心也好,难过也罢,他成亲后,你莫要再跟他来往,省的生出闲言碎语,叫人看轻了你。” 薛轻裳却像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忍不住想若是余启蛰成亲,真的只是为了遮挡自己身有隐疾,那若是她也愿意,成亲的人是不是能换成是她? 转念又想,若余启蛰真有遮掩的心思,当初阿姐试探他可有与薛家结亲的心思时,余启蛰就不会拒绝了。 见薛轻裳神情不属,心情低迷,薛蓉不放心让她这么回靖远伯府,毕竟她们那个爹可是个万事不过心的,便留下薛轻裳在宫里陪她住两日。 薛轻裳不太想留下,她想去见余启蛰。 玉梳劝道:“娘娘近来身子不适,白日里都要昏睡上半日,精力不济,奴婢得去趟刘府请刘三小姐来宫里,娘娘身边没人奴婢不放心,毕竟东宫那位废了,现在是穷途末路,谁知会不会又想法子害娘娘,县主您就在宫里陪陪娘娘吧。” 听后,薛轻裳忙关心地问薛蓉的身体,答应多在宫里住上几日。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代价 翌日,余娇被薛蓉的贴身宫女玉梳给请进了宫。 余娇回京后就料到薛蓉会宣她进宫,所以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薛轻裳也会在长乐宫,注意到薛轻裳从她一进殿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余娇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位昌乐县主原先对余启蛰是十分中意的,甚至薛贵妃还让她去试探过余启蛰的口风。 瞧见薛轻裳红肿的眼皮,余娇稍稍有些不自在,低头继续给薛蓉号脉。 薛蓉的身子与她几个月前说的并无两样,多年服用子肌草和接触壳麝到底是损了身子根本,拆东墙补西墙,令薛蓉容光焕发,妖艳惑人,秾艳得像是要腐烂的蜜桃。 怀孩子本就极耗费母体精气,便是薛蓉身子康健,在这个年龄怀上孩子也是极有风险的一件事,遑论她的身子还亏空着。 “本宫的身子如何?腹中的孩子无碍吧?”余娇的手刚离开薛蓉的手腕,薛蓉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余娇道:“当日娘娘执意要孩子,后果我已经说过,娘娘而今身子乏累是无法避免的,不过从脉象上来看胎儿康健。” 薛蓉心中大定,虽然她每日都召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但见识过余娇的医术后,那些太医的话都不如余娇叫她安心。 “无妨,本宫赌得起,既然做了就认这个代价。”薛蓉极为有魄力的道,“只要孩子能平安诞下,本宫受得住你说的后果。” 一旁的玉梳忍不住道:“余女医,能不能开个方子调养下娘娘的身子,娘娘近来愈发精神不济,夜间还会耳鸣多梦,时常惊醒,白日里总要昏睡上半日。” 翌日,余娇被薛蓉的贴身宫女玉梳给请进了宫。 余娇回京后就料到薛蓉会宣她进宫,所以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薛轻裳也会在长乐宫,注意到薛轻裳从她一进殿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余娇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位昌乐县主原先对余启蛰是十分中意的,甚至薛贵妃还让她去试探过余启蛰的口风。 瞧见薛轻裳红肿的眼皮,余娇稍稍有些不自在,低头继续给薛蓉号脉。 薛蓉的身子与她几个月前说的并无两样,多年服用子肌草和接触壳麝到底是损了身子根本,拆东墙补西墙,令薛蓉容光焕发,妖艳惑人,秾艳得像是要腐烂的蜜桃。 怀孩子本就极耗费母体精气,便是薛蓉身子康健,在这个年龄怀上孩子也是极有风险的一件事,遑论她的身子还亏空着。 “本宫的身子如何?腹中的孩子无碍吧?”余娇的手刚离开薛蓉的手腕,薛蓉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余娇道:“当日娘娘执意要孩子,后果我已经说过,娘娘而今身子乏累是无法避免的,不过从脉象上来看胎儿康健。” 薛蓉心中大定,虽然她每日都召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但见识过余娇的医术后,那些太医的话都不如余娇叫她安心。 “无妨,本宫赌得起,既然做了就认这个代价。”薛蓉极为有魄力的道,“只要孩子能平安诞下,本宫受得住你说的后果。” 一旁的玉梳忍不住道:“余女医,能不能开个方子调养下娘娘的身子,娘娘近来愈发精神不济,夜间还会耳鸣多梦,时常惊醒,白日里总要昏睡上半日。” 她贴身伺候薛蓉,是亲眼看着艳光四射的薛蓉一日比一日苍老,梳妆时每日都要掉下一把头发,眼角的细纹一日比一日明显。 余娇道:“是药三分毒,娘娘怀着身孕,身子本就经不起折腾,我只能开一副药膳调理,不过恐怕也减轻不了娘娘的症状。”耳鸣多梦,这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很难诊断出是确切的原因,有可能是身体在预警,也有可能是情绪问题,一个人一旦身体开始衰败,任何病症都有可能会出现。 “不要为难余女医。”薛蓉坐起身来,笑了笑,“听说圣上给你和余少卿赐婚了,本宫轻易出宫不得,应是无缘观礼讨喜酒了。” 她招了招手,玉梳捧了一个匣子过来,薛蓉打开那匣子,匣子里是一颗龙眼大的珠子,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薛蓉将匣子往余娇跟前推了推,温声道:“这是本宫晋升妃位时圣上赏赐本宫的,本宫今日借花献佛,祝贺你与余少卿喜结连理。” 余娇看了眼那匣子,哪里肯收,薛蓉拉着她的手将匣子递了过去,继续说道:“你别推辞,这也是昌乐的心意,昌乐一直很欣赏余少卿的才学,得知余少卿要成婚,也很是高兴,想备份礼物道贺,但又恐人言纷纷,你与余大人往后夫妻一体,本宫这贺礼便一并表示了,你可莫要嫌本宫小气。” 余娇听懂了薛蓉的意思,明面上是给她礼物,实则是撇清薛轻裳与余启蛰的干系,这是不想叫外人编排薛轻裳曾经有意于余启蛰,叫人看轻了薛轻裳。 一旁的薛轻裳几次张开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薛蓉的目光制止。 余娇最终收下了这枚夜明珠。 玉梳送余娇出宫的时候,薛轻裳跟了出来,对玉梳道:“我送刘三姑娘出宫,阿姐待会儿要服药膳,玉梳你去服侍阿姐。” 玉梳想要劝薛轻裳,回身看了眼殿内,对上薛蓉的目光,领会了意思后,便欠身回了殿内。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猜疑 薛轻裳看了眼余娇,“走吧,刘三姑娘,我送你出宫。” 夏末的日光落在红色的宫墙上,将宫墙照成了砖红色,两人走在铺着小青砖的甬道上,薛轻裳侧目看着余娇的脸,今日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这个小姑娘的长相。 原来这位在乡下长大的刘三姑娘其实样貌生的并不差,小脸瓷白,一双眼睛生得像猫眼一般灵动,又大又圆,漆黑清亮,是一种细看会有些清艳的长相。 只是她从前没将这个人看在眼里,并没有在意过她长得如何。 想到先前自个儿因余启蛰,还存了讨好她的心思,薛轻裳忍不住咬了咬唇,此时想起来,实在有些难堪。 薛轻裳的打量余娇并不是没感觉,只不过她沉得住气,所以只静静的走路。 好一会儿,薛轻裳唇齿微松,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想不通为何他会愿意娶你,你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妹,自己的妹妹突然变成妻子,应该会很别扭吧,兄妹和夫妻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余娇安静听完后,缓缓一笑:“我和他从来都不只是兄妹,昌乐县主没听说吗?我当初寄养在余家,本就是要嫁给他冲喜的。” 薛轻裳诧异了一瞬,她是听说了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但她没想到余娇竟会这么大方的承认如此辱没身份的说法。 一瞬的诧异过后,便是羞恼,薛轻裳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若刘余娇和余启蛰从来都不只是兄妹,那当初她上赶着去讨好她,一再表明自己对余启蛰的心意,甚至阿姐还为她找刘余娇去试探余启蛰的口风,这种种不要自尊的举动,在刘余娇看来是不是很好笑? “你是不是很得意?一直在背地里看我的笑话?我昌乐舍了脸面,一再贴上去却求之不得的男人,轻而易举就跟你定下了亲事!”薛轻裳到底是从小就尊贵着长大的,一旦她不想与你交好,那种与生俱来的金矜贵和高傲就全都显露了出来,能在皇宫里行走自如的人,冷脸是有几分气势的。 此刻,恼羞成怒的她,看向余娇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和针锋相对。 薛轻裳怀疑当初阿姐让刘余娇去试探余启蛰的心意,刘余娇很有可能根本就没尽力,甚至在余启蛰跟前抹黑了她,不然为何余启蛰对她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冷脸相对。 “刘余娇,你小小年纪倒是好深的心计,以兄妹做挡箭牌,连我阿姐都哄骗了去,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在余启蛰跟前说过我的好话?” 余娇淡淡看着她,心情有些微妙,她没想到薛轻裳这样才华横溢一身傲气的女子,因为嫉妒也会变得这般不讲道理,聪明尽失。 “县主想多了,娘娘交待的话我当初一字不落的全都转达了。”余娇神色冷淡,她不愿过多解释,她与余启蛰之间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您如今找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男女想要成亲总该是要两厢情愿,我与余启蛰婚后如何相处也不劳县主费心,我们既要成亲,自然会夫妻的相处之道。”余娇是有些生气的,为什么一旦女子爱慕上共同的一个男人,她们就会针对另外一个女人。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爱而不得 就连薛轻裳这么矜傲的人,也会变得偏狭失智。 余娇的话对于薛轻裳而言,无异于是在示威炫耀,她生来就有薛蓉这样得宠的贵妃姐姐护着,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些碍眼的,惹她厌恶的,从来不需她自降身份出手教训,唯独这一次,薛轻裳实在很想亲手动手教训一下眼前这人。 从前余娇身上令她欣赏过的镇定沉稳,在薛轻裳如今看来,全都变成了心机深重和心怀不轨。 余启蛰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愿意娶这种人做妻子?薛轻裳一来为余启蛰的眼拙痛心,二来则是憎恶,憎恶刘余娇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人。 薛轻裳因为怒意,盯着余娇的双眸有些泛红,她想到杨远尘之女在杏楼与男人苟合,当日她因刘余娇是余启蛰的妹妹,一心帮她出头,现在想来,兴许自己是被利用了。 她又想到自己在杏楼卖力帮刘余娇宣传她的笺纸铺子,如今看来,当初自己还真是愚不可及,怪不得阿姐总说她性子良善无害,不懂那些算计和手段,想为她寻个门户简单的人家。 薛轻裳越想越怒,她无法容忍自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 余娇的淡漠从容,在此刻的薛轻裳看来,就是有恃无恐。 薛轻裳扬起了手,她想今日若不挫挫刘余娇的威风,这人来日只怕会更得意,以为谁都可以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以为日后可以在余启蛰的后宅兴风作浪! 自己是该好好教导一下她规矩,省的她日后嫁给了余启蛰还不知安分收敛。 看见薛轻裳意欲动手的时候,余娇眉头轻皱,眸底闪过一抹厉色,下意识的抬手就要去挡,甚至另一只手摸出了腕间藏着的银针,见识过凉州的壮丽辽阔,余娇心境变化了很多,她身上去掉了一层在刘家后宅戴上的枷锁。 束手束脚,谨小慎微,不敢行将踏错,让她变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朱悱让她认识到皇宫的险恶,余娇这次进宫并不是毫无准备。 不过并未轮到余娇出手,薛轻裳的手腕就已经被人攥住,余启蛰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圆领直裰官袍,墨发束起,神色冷峻,眸光幽冷,狠狠甩开了薛轻裳的手,挡在了余娇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将余娇完全遮挡住。 开口声音沉冷,极力克制着怒意:“昌乐县主自重。” 薛轻裳脸色一白,她完全没想到余启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更没想到自己要动手打人的一幕会落在余启蛰的眼里,这让她有片刻的尴尬。 可紧接着,余启蛰维护余娇的动作,让薛轻裳心里一冷,她又气又委屈,看着余启蛰就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 余启蛰牵住了余娇的手,这个动作薛轻裳看来十分刺眼,可余启蛰的话更是让她心中刺痛。 “昌乐县主说错了,她从来都是我爱而不得的那个。”余启蛰低头看着余娇,话却是对着薛轻裳说的。 第一千零三十章 世间少有 “余启蛰!”薛轻裳气的浑身发抖,眼眶都红了,她不明白余启蛰为什么这么护着刘余娇,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刘余娇,“她有什么好值得你喜欢的?她是能跟你对对子还是能吟诗作赋?你若想官场上得到助力,我薛家才是更好的选择。” 余启蛰眸光冷且淡的看了眼薛轻裳:“值不值得不是县主说了算的,余某娶妻是为娶心爱之人,不为旁的。” 余启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堪比利刃,刀刀见血。 薛轻裳几乎有些站不住了,可她仍是不甘心,不死心的看向余娇,“她知道你身有隐疾,嫁给你根本做不成真夫妻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薛轻裳强忍泪水,心里抱着一丝卑微的期待,她想如果刘余娇嫌弃余启蛰,那她就说自个儿愿意,她什么都不在乎,她比任何人都想要跟他在一起。 余启蛰握着余娇的手紧了紧,余娇诧异的看了眼余启蛰,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余启蛰找到的一个借口。 “我不在意。”余娇回握住余启蛰的手,平静开口道。 薛轻裳终于受不了了,她强忍着溢出眼眶的泪水,转身脚步有些踉跄的离开,今儿她里子面子算是全都丢了,狼狈又卑微,心里简直恨死了刘余娇。 余娇轻叹一声,收回视线,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刚去了奉天殿。”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往宫外走,并未说实话,他是知道余娇被薛蓉召进宫,放心不下特意赶过来的。 余娇想到薛轻裳方才的话,指尖微动,往余启蛰的脉上摸去,尔后道:“你骗她身有隐疾?” 余启蛰淡淡一笑,勾了勾余娇的指尖,紧握在手心里,“你在意这个?” 余启蛰的掌心干燥,勾缠得余娇指尖泛起痒意,她莫名有些脸红,摇了摇头。 两人走到宫门口,一个太监早已等在一旁,见到余娇上前行礼道:“薛贵妃娘娘让奴才给您赔个不是,娘娘说昌乐县主被她宠坏了,有失礼的地方还让姑娘多多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余娇点了点头。 薛轻裳有个好阿姐,薛蓉这个的姐姐世间少有。 余娇不期然的想到了师哥傅川,师哥待她犹如薛蓉待薛轻裳,事无巨细为她兜底,真怀念师哥在她身边的日子,余娇轻吐出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终于可以稍稍释怀。 “在想什么?”余启蛰挑开了车帘,望着余娇出神天外的脸,眸光微暗的问道。 余娇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我怕是又惹麻烦了。”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麻烦自己找上门来跟你没关系,不用担心薛家。”薛家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更多的话余启蛰没说,他扶着余娇上了刘家的马车,而后也弯腰坐了进去。 “你不用去大理寺了?”余娇问道。 “我先送你回府,过几日怕是不得闲,我听母亲说你昨日去了家里,桂花巷的宅子你看可还缺什么要置办的?”大理寺近来又接了一桩案子,仍是与银钱有关,婚期将近,余启蛰本想将案子移交给刑部,只是明正帝属意他去审理,推脱不掉。 万福桥桂花巷的宅子以后就是她跟余启蛰的家了,自己的家还是要好好布置的,这样住起来才舒服自在,余娇便认真想了想,笑着说,“我看院子里你叫人移栽了许多药草,不过我还想在院子里弄个池子养些水莲和鱼,院子里再种些葡萄藤吧,在葡萄藤下面最好再搭个秋千。” 余启蛰记下,看着她脸上的笑,眸底愈发温柔:“我回去让六子去弄。” 他从袖中拿出契纸,递给余娇,“这处铺面在万福桥,你去看看可适合开医馆,若是位置不合适再换。” 余娇接过契纸,看着余启蛰的眼睛有些亮晶晶的,四肢百骸像是有暖流涌过,原来事事有回应是这种感觉。 她只是提了一句要开医馆,这人就把铺面给准备好了。 余娇忍不住拉了拉余启蛰的手,杏眸弯弯,明明心里很高兴,却又有些担心:“余启蛰,你哪弄这么多钱?还有聘礼……”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该不会是贪污了吧?”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廓,余启蛰心间莫名有些燥,他低低笑了一声,略用了些力揉了揉余娇的发丝,温声道:“不是不义之财。”陆瑾给他的契纸余启蛰后来觉得不妥,就拿去换了,万福桥这处铺面是他从掮客那买的。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心尖尖 “你为官不易,若是缺银子了就跟我说。”余娇将头靠在余启蛰的肩上,心里有种很踏实的感觉,她声音轻缓的道,“以后我开铺子经商主内,你就在官场上实现你的理想抱负,为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 余启蛰垂眸看着她的侧颜,声音不自觉的就变得很温柔,应道:“好。” 这一路走来,他的初心早已经变了。 可听了余娇的话,他又想起当年和陆瑾在敕乐山上痛饮,酒入豪肠,也曾壮志满酬,不坠青云之志,想为生民立命,想要看这天下海晏河清。 如今想来,实在是恍如隔世。 那时的心思真是简单,有多少为官之人,最开始读圣贤书的时候,不过是想要一展抱负,解百姓温饱之苦,守江山社稷安稳。 可又有多少人,如他一般,入了官场就忘了曾经的自己,执权只为了私利。 虽已经是夏末,但午后的阳光依旧燥热,阳光穿过晃动的车帘,洒落在人身上,好似整个人都置身于光明之中,那些晦暗阴郁都恍若不曾出现过。 余启蛰看着,指尖微动,似是想要握住这一缕光,但光影哪里是能够握住的?几根青葱一般嫩白的手指落在了余启蛰的掌心,余娇依偎在他身上,重复着余启蛰的动作,手指轻点,似是在触碰日光。 余启蛰微怔,光是握不住的,但轻而易举就能触碰到。 人是该向着光走的。 马车停了下来,蒹葭在外面出声道:“姑娘,到家了。” 余娇坐起身,她实在很喜欢这一路的静谧,两个人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静静待着。 余娇掀开车帘,日光倾洒进来,有些微刺眼,余启蛰抬手替她挡了挡,起身下了马车,回过头来与她温声道:“我便不进去了。” 余娇点点头。 许是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眷恋,余启蛰微微一笑,抬手在她发上揉了揉,“等我来娶你。” 九月的风很轻柔,眼前人的桃花眸更是温柔似水,余娇红着耳尖点头。 余启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放下了车帘,看着马车进了刘府,拐过影壁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长乐宫,薛轻裳眼眸红肿,哭着奔进来,径直进了偏殿。 玉梳目光担忧,朝躺在贵妃椅上的薛轻裳低声道:“看来县主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咱们县主这么骄傲的人,奴婢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一再低头。” 薛轻裳看着偏殿方向,重重叹了口气,“玉梳,我……是不是做错了。” 玉梳不解,轻声安抚,“娘娘别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薛轻裳摇了摇头:“母亲去的早,我吃过太多苦,总想多宠着裳儿些,从小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但这世上总有求不得。裳儿性子清高孤傲,正是因为要什么有什么,便目空一切,鲜少有什么能看得上眼,这么些年,她唯独看上了余启蛰,我却没帮她,我是不是就该遂了她的愿……” “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余启蛰那人实在不是良配,且不说他拒了县主在前,便是看杨家和二皇子的下场,也叫人不寒而栗。”玉梳声音有些酸涩,低低的道,“县主从小就被娘娘捧在心尖尖上宠着,若真嫁给那样冷情狠辣之人,只会伤得更深,奴婢只愿县主能得遇一个如娘娘一般将她捧在手掌心宠着的长情之人。”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回宫 这厢两人说着话,忽然有个太监进来小声道:“娘娘,程掌印回来了,圣上召您去奉天斋。” 薛蓉眉头轻皱,咸阳的太和殿竣工了?圣上好端端的召她去奉天斋做什么?饶是薛蓉从前受宠的时候,圣上也很少会唤她进奉天斋,每每只能在奉天斋外候着,太虚说什么女子属阴,出入奉天斋会使阴阳失调,有损圣上修道。 “玉梳,伺候我梳妆。” 玉梳招手,两个宫女去取了华服伺候薛蓉更衣,换好衣裳后,薛蓉在梳妆镜前坐下,玉梳亲自给她上妆,见薛蓉眉心隆起,玉梳宽慰她道:“娘娘不必担忧,太虚道长批言您腹中的小皇子自带祥瑞之兆,于江山社稷有福,更是圣上的福星,程掌印回宫多半是太和殿建成,圣上大喜,才召您去奉天斋。” 薛蓉抿着唇:“但愿如此吧。” 按理说有了太虚的批言她心里该是踏实欢喜才是,可随着肚子月份变大,薛蓉心里愈发惴惴不安,心神不宁。 别人查不出太虚是谁的人,但薛蓉却是下过苦功夫去查的,一个能够轻而易举左右圣上心思的人,查不出来历出身,背后是谁,是无法叫人放心的。 虽然太虚表面上与程英并无往来,但薛蓉知道,太虚是程英的人。 她也曾极力拉拢过太虚,抛出橄榄枝,只是这人就跟程英一样,根本不为所动。 后来知晓太虚是程英的人,薛蓉便歇了心思,程英这些年行事全凭心意兴致,根本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薛蓉可不信道,也不信太虚嘴里所谓能够求得长生的无上金丹,所以对太虚的批言不置可否。 何况当日圣上昏厥,她可是要惩处淑妃,淑妃是程英引见给圣上的,程英多少护着她几分,怎么可能转过头便要太虚批言说她腹中的龙嗣是福星? 想到圣上这一连日都是歇在淑妃的留仙宫,薛蓉眉头就皱得更深了几分,虽然圣上很看重她怀了身孕,多番赏赐,可这后宫的雨露恩宠到底是换了旁人。 涂了口脂,薛蓉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她扶着玉梳的手,出了长乐宫。 薛蓉到奉天斋的时候,才松开眉头,换上笑颜,在郭长盛进去禀告后,身姿袅袅娉婷的进了香殿。 让薛蓉稍感意外的是程英并不在殿内,香殿里只有在蒲团上打坐的明正帝和太虚道士。 见薛蓉进来,明正帝起身,先是看向薛蓉鼓起的腹部,而后才笑着牵住了薛蓉的手,扶着她走到香桌前,“爱妃,让仙长看看你肚子里的福星。” 薛蓉扯唇笑了笑,修道之人多也会些岐黄之术,见明正帝一脸高兴,薛蓉扶着他的手缓缓矮下身坐在了蒲团上,伸出了一截手腕。 太虚摸完脉后,点了一炷香,对着薛蓉的肚子点了点,才递与薛蓉:“请娘娘给三清道君上香,务必要心诚。” 薛蓉再不喜太虚的故弄玄虚,在明正帝跟前也不会表现出分毫,她接过香一脸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拜了拜。 “娘娘这几日便来奉天斋听听道法吧。”太虚说道。 整个奉天斋因为焚香,烟雾缭绕,薛蓉只是在这里呆了片刻,便觉得头脑昏沉,哪里愿意每日过来。 她看向明正帝,婉转推拒道,“近来本宫身子愈发笨重,精力也不大好,恐搅扰了圣上和太虚道长谈经论道。” 明正帝却一锤定音道:“爱妃,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朕的福星,多来聆听仙训道法,大有益处。” 第一千三十三章 入瓮 薛蓉虚虚一笑,为难道:“圣上有所不知,臣妾近来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还召了刘三姑娘进宫给臣妾切脉,刘三姑娘刚给臣妾开了养胎的药膳方子离宫……” 见明正帝脸色沉下来,薛蓉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妾并非不愿,能伴圣上左右聆听道法,是臣妾的福分,只是……”她掩面作泣状,“只是臣妾原先损了身子,刘三姑娘说臣妾若不好生将养,待来日生产恐会有性命之忧,臣妾唯恐圣上担忧,一直瞒着未曾敢说。” 明正帝眸底闪过一丝暗光,看了眼太虚,而后伸臂揽住了薛蓉,耐着性子哄她道:“刘家那丫头从小养在乡下,她的医术哪里能与太医院的太医们相比?太医院的陆院判不是常去你宫里请脉,他每每跟朕回话,都说你腹中这胎稳的很,蓉蓉,你莫要听刘家那丫头危言耸听。” “可是……”薛蓉话未说出口,就被明正帝打断,他的语气里已有几分急躁:“蓉蓉,便是你不信陆院判的医术,但有太虚仙长在,还担心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成?朕的无上金丹不日就能炼成,太虚仙长既说你腹中怀的是朕的福星,你便当这几日来奉天斋是为朕炼成金丹祈福,莫非你不愿朕能长生得道?” 明正帝的眸光凌厉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薛蓉自知骑虎难下,若是再继续拒绝,恐怕会惹得明正帝震怒。 她只得做小意温柔状:“圣上若能长生得道,别说是叫臣妾来奉天斋聆听道法,便是叫臣妾日日跪在三清道君面前给圣上祷告也是使得,臣妾明日便过来,只是臣妾每日还要饮用药膳,还望圣上恩准玉梳陪侍臣妾左右。” 薛蓉实在不喜这烟雾缭绕,神神鬼鬼的奉天斋,玉梳跟随她身边多年,遇事能够独当一面,若能跟进香殿,也可以防万一。 明正帝一口答应:“留个人在你身边侍奉,自然使得。” 薛蓉离开奉天斋后,脸色十分不好看,往日里太虚以女子属阴,不准后宫女人踏进奉天斋半步,而今叫她日日去香殿,圣上竟还轻而易举就准许她带上玉梳,倒是丝毫不在意女子阴气重了。 玉梳察觉出异常,一路忍着没作声,等回到长乐宫,才问道:“娘娘,您脸色怎这般难看,圣上可是说什么了?” 薛蓉这一路都在想太虚要她去奉天斋听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若真只是因为她怀的是福星,能够给圣上祈福也就罢了,怕就怕…… 薛蓉抚摸着腹部的手微微一顿,再有三个月她就要临产了,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薛蓉有些用力的抓住了玉梳的手,她一向信赖玉梳,这些年两人在宫里相依为伴,薛蓉很少在她面前伪装,直接坦露了心里的担忧。 “太虚那贼道士要我往后每日都去奉天斋听他讲道法,我推拒了几番,惹了圣上不快,圣上说无上金丹不日就要炼成,我腹中怀着福星,要我去奉天斋给金丹祈福,我不得不应下,可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往日圣上根本不允后宫女子去奉天斋的香殿,饶是眼下最受宠的妹姝,也未曾进出过奉天斋,太虚那贼道士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再有三个月我就要临产了,而今正是紧要关头,我怕那贼道士是要对我腹中的孩子不利!”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过往 玉梳感受到薛蓉的担惊受怕,轻声说道:“不能吧,太虚敢残害皇嗣不成?程督公虽未曾接受过娘娘的示好,但素来也不曾害过娘娘,怀孕之人最忌心思重,娘娘若真放心不下,我们仔细些,不用奉天斋的茶水小食,叫宫里的眼线往后多盯着些奉天斋。” 薛蓉颔首,叹了口气,低声道:“叫人备些人参鹿茸给程英送去。”程英再不为所动,她该讨好还是要讨好,从前程英不理会她和冯家,可如今后宫有了得宠的淑妃,若是淑妃也怀上孩子,难保程英不会掺和进夺嫡之争。 见薛蓉面露倦容,玉梳搀扶起她,心疼的道:“娘娘不要太过费神了,去寝殿歇息片刻。” “你留心着些裳儿,她性子傲,别钻了牛角尖。”薛蓉不放心的道。 玉梳点头,却更心疼薛蓉,她家娘娘是真的做到了长姐如母,满心都是在为县主打算。 服侍薛蓉睡下后,玉梳来到偏殿,见薛轻裳伏在贵妃椅上,怀中抱着软枕,仍在哭着。 玉梳有心想要劝一劝,可也不知该说什么,娘娘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妹妹,每次见了县主,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县主胖了还是瘦了,瘦了或是神情微恙,就疑心县主在靖远伯府过的不快活,老侯爷又抬了姨娘,给了县主气受,叫府里的眼线来宫里问话。 正因为这份无微不至,宠得县主像是一直未曾真正长大,县主虽也爱重娘娘,可从未设身处地的想过娘娘在宫里这些年的处境,也不能真正为娘娘分忧解难。 玉梳在靖远伯府就伺候薛蓉了,后来跟着去了潜邸,又进了宫,她深知薛蓉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难,外面人都以为薛蓉是凭借一张脸才荣宠多年,殊不知三年一选秀,这宫里永远不缺年轻漂亮的美人,花无百样红,她家娘娘为了固宠背地里花费了无数心思,才能在这争妍夺艳的后宫里稳居一席之地。 静静在偏殿站了片刻,玉梳才走上前,递给薛轻裳一块帕子,说道:“娘娘当年也像县主这般伤心欲绝过,哭的肝肠寸断,奴婢还记得那会儿娘娘双十年华,比县主今日要大上两岁,也是青春韶华的时候。” 薛轻裳闻声抬起头来,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玉梳,带着哭过的鼻音道:“我怎么不记得……阿姐也这么痛哭过吗?” 玉梳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缓缓道来:“你那时还小,大小姐在府里为你撑起一片天,在你跟前一向无所不能,哪里会流露出脆弱。” 薛轻裳七岁开始记事,对母亲刚去世那几年的记忆并没什么印象,从她记事起,阿姐已经掌了府中中馈,将府中上上下下管得服服帖帖,父亲纳进府的姨娘没一个敢作妖到她阿姐跟前。 薛轻裳记得阿姐就是双十年华那年嫁给了还是皇子的明正帝。 “阿姐为什么哭?”薛轻裳问道。 玉梳拿出一盒药膏,动作轻柔地给薛轻裳哭的红肿的眼眶抹药,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当年大小姐出府去咱们伯府的铺子里查账,遇到一个书生,那书生快要被饿晕时拦在了大小姐的马车前,说他的钱袋子被人偷了,若小姐能施她一碗粥,来日结草衔环必当相报。” “大小姐叫奴婢去给那人买了一碗粥,又赠了十两银钱。奴婢还记得大小姐当年说那书生拦在她的车前,状似无意,实则故意,拦下车就道破了车里坐的是靖远伯府的小姐,又故意在闹市相拦,惹人围观,小姐若是不施粥会被人说靖远伯府的大小姐刻薄,公爵侯府的人不敬读书人。” “后来呢?”薛轻裳追问。 玉梳笑了笑:“后来啊,大小姐让奴婢去查那人说被偷了钱袋是否属实,若不是就叫人偷偷教训他一顿,奴婢去查后,那书生所说属实,不光如此,书生还有个年迈不良于行的老母,此番进京赶考,那书生是一路背着他老母走到京城来的,他老母进京后得了风寒,书生的钱袋子是抓药时被人偷的,大小姐施的那一碗粥也被书生端回了破庙里,喂了他老母亲吃。” “大小姐听说那书生这般有孝心遭遇又可怜,就叫奴婢安排他们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下,资助那书生科举,那处庄子的庄头连年说田庄靠天吃饭,每年都要伯府减免租子,后来书生悄悄告知奴婢庄子上的庄头做假账,昧下了庄子上的产出,大小姐去了庄子上查账,照书生教的法子一试,庄头果然露馅,伯府减的三成租子,都被庄头捞进了自个儿口袋,佃户们苦不堪言,庄头被大小姐发落后,一时找不到可用的人,那书生便毛遂自荐帮小姐管着庄子,那书生是个有真本事的,后来还给小姐出了许多主意,使咱们伯府的铺面生意好转,那些亏钱的铺面也扭转乾坤,一来二去,小姐跟那书生就生了情愫。” 薛轻裳好奇道:“那书生是谁?为何后来阿姐嫁的人是圣上?” 玉梳脸上表情变得十分伤怀:“那书生当年承诺小姐,他若金榜题名,就去伯府提亲,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的迎娶小姐过门。” “难道他没中榜?”薛蓉蹙眉道。 玉梳摇了摇头,“不光中了,还是状元及第,只是当时二皇子想要分府出宫,不知怎么看上了大小姐,在书生高中那日去了伯府提亲,老伯爷是个什么性子您也知晓,饶是二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子,老伯爷一口就应下了婚事。” 薛轻裳咬了咬唇,面露不忍,她已经猜出了那书生是谁,阿姐年轻时候的眼光的确好,那人待阿姐十年如一日,这些年连她也一并照拂着。 “阿姐便是这样嫁给了皇上?” 玉梳笑容里藏着难过:“大小姐年轻时候性子也倔的很,怎么肯就这么嫁了,甚至想过亲自去找二皇子毁亲,可伯爷不肯,将大小姐关了起来,不论小姐如何哭求,如何闹,都要小姐嫁给二皇子做侧妃。” 玉梳没曾说,真正令薛蓉就范的是老伯爷拿薛轻裳来要挟薛蓉,薛蓉若是嫁给申添,那薛轻裳在伯府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老伯爷有那么多庶子庶女,若非薛蓉好手段,他早就想扶一位姨娘做正室了。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不过尔尔 是夜,大理寺昭狱内阴风阵阵,吹得烛光闪烁,牢狱深处断断续续传来惨叫声,余启蛰身上绯红的官袍在昏暗中呈暗红色,与他手中所执的刺鞭滴在地上的血迹相映衬。 他神色冷峻,漠然的盯着刑架上已经昏死过去的人,挽起鞭子,舀了一瓢盐水兜头浇了上去。 刑架上这人穿着青绿色的官服,已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浑身血迹斑斑,他呻吟一声,面露痛苦之色,睁开眼来,瞥见余启蛰抬手,这人吓得闭眼闪躲。 “还是不肯说?”余启蛰声音冷漠,好整以暇的把玩了下手中的鞭子。 “余启蛰,我虽只是个主簿,可也是有从六品官身在的,你无缘无故抓捕六品官员,私设牢狱,滥用私刑,简直无法无天!” 这话换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鞭子,这人被打的惨叫一声,眼眶皮肉崩裂,鞭痕从额头到胸前,倒刺挑破皮肉,血肉模糊。 这人似是受不住,装腔作势的喊道:“余启蛰,你才当官几天?真当这京城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只要我不招,外面就有的是人想弄死你,折磨你的家人,我且看你还能嚣张几天!” 余启蛰听后冷笑了一声,捏着鞭子的手掌微微收紧,掌背上青筋因用力而凸起。 他抬手就将鞭子丢下,换成烧的火红的烙铁,朝这人胸口摁了过去,手稳心狠。 这人疼的惨叫连连,浑身抖动,面色因极致的疼潮红而扭曲,一瞬整张脸上就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整个昭狱里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伴随着令人胆战心寒的滋滋声,直到这人头一歪疼的再次晕死过去,余启蛰才收回了沾满了皮肉碎屑的烙铁,丢进去了燃得火红的炭盆里。 背后突然传来拍掌的声音,余启蛰侧身微微抬头看去,他脸上的冷酷凶狠尚未褪去,看清楚来人,余启蛰微微眯了眯桃花眸,神色不动道:“程掌印怎么有兴致来大理寺?” 程英穿着猩红色的长衫,墨发高高束起,闲庭信步走近,明明是大理寺的昭狱里却恍如在他的司礼监一般闲适,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将各个牢房都扫了一眼。 “余大人竟也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一面,真是叫本公意外。”程英走到摆放刑具的那面墙前,兴致勃勃的捡起一样刑具,掂在手里把玩了下,又丢下换了另外一样,颇有些嫌弃的道,“这些东西倒是不比我东厂趁手,难怪余大人将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也审不出想要的东西!” 余启蛰将手浸入一旁的水盆里,净手后才缓缓出声道:“不知掌印来我大理寺,所为何事?” 程英扔下手里的刑具,掏出帕子一丝不苟的将每根手指都擦拭干净,微扬下颚,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本公来看看你。” 余启蛰看着程英将擦过手的帕子丢进炭盆里,神色并未因程英的话产生什么波动,“掌印可看过了?” 程英眸中浮出兴味之色,狭长的丹凤眸一转不转的落在余启蛰的脸上,上下打量一番,点评道:“看过了,也不过尔尔罢了。”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挑衅 余启蛰隐约猜到程英为何而来,他面无表情,恍若没有听见程英的嘲讽一般。 “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狠辣老成。”程英品头论足道:“舍弃薛家的好姻缘,反倒看上妤宁那小丫头,可算不得是什么聪明人,刘裕那个老匹夫可不会像薛家那样护短,用手段去捧自己人往上爬。” 余启蛰从容道:“余某的亲事就不劳程掌印操心了。” 程英阴恻恻一笑,“本公就妤宁这么一个义女,她的亲事本公岂能不上心?” 他捻着手腕上的黑檀木手串,略有些可惜的道:“本公原本属意的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顾韫,他爹安南侯虽不够聪明,但顾韫那小子倒也有些优点,武功不错,有一颗赤子之心,还满心满眼都是妤宁,两人倒也勉强般配。” 余启蛰低垂下眼帘,眸子里难以克制的划过一片暗涌,只是一瞬,他便掩藏住了。 见余启蛰不作声,程英冷笑一声,嘲弄道:“你千方百计的要娶妤宁那丫头,究竟是想图谋什么?总该不会是也像顾小侯爷对妤宁心存爱慕?”放着薛家不去攀附,却去求明正帝赐婚娶那个小白眼狼,程英几乎都有些怀疑余启蛰是知晓了那小丫头的身世,若真如此,他还真是小看了余启蛰。 余启蛰微微抬起头,眸光直视向程英,瞳仁漆黑聚焦落在程英手腕上的那串黑檀木佛珠上,缓缓道:“余某的确爱慕刘三小姐,掌印难道不知在青屿村时余某便与她有过婚约?” 程英捻着手串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恢复正常,他似笑非笑:“本公该知道麽?” 程英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在法华寺的时候手下人似乎说过,小丫头被孟青云的妻子卖进了余家给余启蛰冲喜,还帮余启蛰解了体内的毒。 “本公倒是记得那丫头还爬了你堂兄的床,可有这么一回事儿?”程英好整以暇的问道,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什么难听话。 余启蛰脸色微微一沉,唇角抿成一条僵冷的直线,“无稽之谈罢了,东厂的番役看来该整治了,连不着调的流言蜚语都敢呈到掌印跟前糊弄了事。”他话音一转,眸光犀利,“听闻掌印在法华寺养过伤,不知掌印可还记得慧觉大师?” 程英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眸,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危险的笑意,“法华寺啊,那可真是糟糕的记忆。”想到被张道陵骗去法华寺苦等十年,程英俊美的面上顿时覆满了阴冷之色。 话音刚落,程英扬手一道凌厉的掌风就朝余启蛰袭去。 余启蛰反应极快,程英今夜来昭狱,他便不曾掉以轻心过,才能敏捷地侧身躲开这猝不及防的一掌。 “让本公试试你这些年可有什么长进!”伴随着话音,程英已欺身至眼前,刑架后面的烛光摇曳,墙壁上的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带起了阵阵掌风,吹熄了几盏灯烛。 余启蛰的武艺都是慧觉,不,应该是说程英传授的,当年他习武本就比不得陆瑾,更不要说将武功传授给他的程英了。 加之解毒后,他的武功不过恢复了六七成,勉强撑了三招后,余启蛰已落下风,臂肘挨了凌厉的一掌,紧接着就被程英一脚踹在胸口,余启蛰闷哼一声,身子直退到昭狱湿冷的墙壁上,单膝跪地勉力支撑住,唇角溢出一丝血痕。 程英居高临下的看着余启蛰狼狈的模样,轻啧一声,“你说妤宁若是见了你这副弱不可堪的模样,还会愿意嫁给你吗?”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师徒情分 余启蛰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痕,缓缓站起身来,抬眸道:“就不劳掌印费心了。” 程英看着他这副冷然模样,莫名有些恼火,想来那小丫头就算是瞧见了余启蛰这副狼狈虚弱模样,恐怕只会心疼,才不会嫌弃。 余启蛰这么从容淡然,也不过是笃定小丫头的心思在他身上罢了。 程英忽然觉得十分无趣,撩起眼皮看了眼余启蛰,“好歹师徒一场,来日别忘了请本公去喝杯喜酒。” 见程英承认,余启蛰怔忡一瞬,从善如流道:“自然,得掌印倾心教导一场,湛行不敢忘怀。” 程英哼笑一声,背过手去,宽阔的袖摆遮盖住手腕上的黑檀木佛珠,瞥了眼拐角处的阴影,丢下一句,“这话往后就不要说了,你和陆瑾不过是本公闲来无聊养着逗趣的两个小玩意儿,说什么恩情可就贻笑大方了。” 余启蛰不置可否,站着未动,目送程英离开。 陆瑾从拐角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面上神情复杂,充满了疑惑和震惊,向余启蛰求证道:“程……程英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来的?”余启蛰见陆瑾出现,不动如山的脸上罕见多了些异样情绪。 “程英认识师父?”陆瑾似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直直的看着余启蛰,“师弟,他说我和你不过是他程英养着逗趣的小玩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余启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侧首看向刑架上帮着的犯人,那人依旧昏死着,他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法华寺从来没有一个慧觉大师,是程英。” 陆瑾将这话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才听懂其中的意思,他如遭雷击,如何都不肯相信,摇头说:“怎么可能?程英怎么可能会是师父?” 他是慧觉大师养大的,一身武艺也尽是慧觉大师传授,记忆中的师父佛法高深,学识渊博,待他和余启蛰这个外门弟子倾心相授。 “师父那样的得道高僧,怎么可能会是程英那个阉党?”相比余启蛰的平静,陆瑾实在是难以接受,在他心目中慧觉大师不光是他师父,亦早已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他教他们明理知世,教他们我佛慈悲,心怀天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手染鲜血,杀人无数,一手遮天的程英? 余启蛰往炭盆里加了一枚银炭,翻烤着烙铁,冷冷的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其实余启蛰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他只是不像陆瑾这般外露,饶是早因那串黑檀木的佛珠有所揣摩,但余启蛰也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法华寺十年的师徒,不是一朝就能抹去的。 陆瑾不能接受,余启蛰亦然。 但程英那样的人又怎屑于编出这样的谎话?他恐怕是连借口都不愿想,所以才在自己点破法华寺时,不加掩饰的承认了。 “可……他为何要收我们为徒,教授我们武功?还在我入门的时候告诉我,男儿一生当为生民立命,万世开太平,想要你我为这天下海晏河清而入世!”陆瑾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十年师徒情分,他无法想象这仅仅是程英的无聊逗乐。 余启蛰捏着烙铁,唇角溢出冷嘲,旁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可以揣测,可偏生程英这个人实在难以看懂?万事随性起,根本无缘由。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酷刑 或许未必没有缘由,只是眼下还看不出来。 余启蛰暗中已将十多年前淮阳公主府的惨案查了个清楚,先皇病重之际,明正帝控制了皇宫,拿出先皇临终前拟下的遗诏,以谋逆之罪处决了先太子,而后程英带领东厂和锦衣卫血洗了淮阳公主府。 这也是令余启蛰敢大胆推论余娇出身淮阳公主府的原因之一。 程英是血洗淮阳公主府的领头人,若无他的遮掩,十多年前尚是个孩子的余娇很难从淮阳公主府逃出生天,而程英曾在怀柔将余娇养在身边好几年,这些迹象都表明了余娇的身世和程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程英在法华寺扮演慧觉大师常达十多年的目的,终有一日也会暴露出来。 见陆瑾一脸失魂落魄,余启蛰将手中的烙铁递给他,“这人交给你了,此人是周礼的心腹,太仆寺养马例的账目他参与不少,务必撬开他的嘴,在我成亲前结案。” 陆瑾用力抹了把脸,才回过神来,他接过烙铁,道:“好,你就别待在大理寺过夜了,就要跟余姑娘成亲了,少见些血,有什么事都交给我去办。” 明正帝提拔陆瑾做锦衣卫指挥同知,就是为了让锦衣卫为余启蛰所用,协助余启蛰办案。 如今拱卫司已分成两派,以高俭为首的一派效忠司礼监程英,另一派则是跟着陆瑾帮余启蛰办案,因余启蛰风头正盛,陆瑾在拱卫司已经能与高俭分庭抗礼。 余启蛰点了下头,缓缓抬手在陆瑾的肩膀上拍了拍,向昭狱外走去,临走前道:“师哥,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我们改变不了已经过去的,但现在活着,是为了当下和以后。” 陆瑾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在余启蛰走后,他舀起一瓢盐水,泼向刑架上仍旧昏死着的犯人,溶了盐的水落在伤口上,无异于又受了一次死去活来的大刑,用这招弄醒昏死过去的犯人屡试不爽。 绑在刑架上的人痛苦地哼叫着再次醒来,陆瑾拧眉道:“我今夜心情不好,你若识相就早些招了,省的自找苦吃活受罪。” 被绑着的这人是太仆寺的六品主簿王怀志,这人是在脂香街快活的时候被抓来大理寺的,不过才半日功夫,就已经去了半条命。 太仆寺这些年上上下下没少打点,虽然在朝廷里不显眼,但暗地里左右逢源,不论是申党还是太子朱悱都没少吃太仆寺的孝敬,几乎不曾出过事,王怀志刚被抓进大理寺昭狱时还不以为然,但经过余启蛰那番架势,心里已是打起了鼓。 他享乐多年,哪里经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浑身疼的几乎受不住,不过是嘴硬强撑,只因他心里清楚,若是真的招了,就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下场绝对逃不了一个死字,心里只能盼着周礼能收到消息,尽早救他脱身。 见王怀志目光游离,心里另有算计。 陆瑾拧眉冷哼一声,直接唤人去准备油缸和抹布。 “一直听说东厂暗牢里有点天灯的酷刑,甭管是亡命之徒,还是那不怕死的,只要被点了天灯,就没有一个不怕的屁滚尿流的,今儿就用你试上一试,看看东厂的点天灯是不是像传得那般厉害。” 王怀志听后脸色巨变,嘴唇哆嗦着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对我动用私刑!” 陆瑾咧嘴笑了,“还认不清你现在的处境呢?你以为余大人是为谁办事呢?” 很快就有几个差役抬着装满油的大缸摆在了刑架旁,陆瑾指挥道:“将他给扒光了,浑身裹上麻布。” 王怀志被从刑架上拉了下来,他拼命挣扎,几个差役手脚粗鲁的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将麻布一层层裹上去,把人缠得跟粽子似的,而后抬进了油缸里。 陆瑾舀起一瓢油浇在王怀志的头顶,悠悠道:“这点天灯啊也倒点人油蜡,得将人给用油浸泡透了,再头上脚下拴在一根高的木杆上,入夜的时候从脚底点燃,这样啊,人就跟灯芯似的能从脚燃到头,听说这人要是点着了,能烘烤出不少尸油,点起来又明又亮!” 只露出嘴眼口鼻的王怀志浑身哆嗦,他求饶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招了,陆同知您就饶了我吧,我愿意献上自个儿的全部身家……唔……” 陆瑾泼了他一嘴油,“省省吧,你和周礼之间的勾当真以为没人知道?”他撕了一块麻布塞住了王怀志的嘴,“爷不想听了,就想看点天灯!”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周家事发 王怀志被吓得面无人色,被差役抬出油缸的时候拼命挣扎,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杀人不过头点地,将人当做蜡烛烧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被倒吊绑在木杆上,看见陆瑾端了火烛过来,王怀志直吓得下半身一湿,恨不得昏死过去,但意识格外清醒。 陆瑾闻见尿骚味,嗤笑一声,他摘掉了一只灯罩,端着燃烧的烛台走到王怀志跟前蹲下身,身手揪出了王怀志嘴里的麻布,“就这么点胆子?” 王怀志几乎是麻布一离嘴,就急忙道:“我招,我全都招。” 陆瑾将火烛在他眼前晃了晃,感受到灼热的温度,王怀志吓得慌不择言:“我手里有账本,这些年太仆寺的假账一直是我在做!我还知道周礼跟姬无道暗中勾结,偷偷往鞑靼贩卖战马!” 陆瑾脸色微微一变,周礼居然还与姬无道暗中勾结卖给鞑靼人战马?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意识到事关重大,陆瑾忙叫来一个差役,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道:“去请余大人过来。” 大理寺的人现在唯余启蛰马首是瞻,听了陆瑾的吩咐,就匆忙去请余启蛰。 “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交代清楚。”陆瑾晃了晃手中的烛台,冷肃的对王怀志道,“敢落下半个字,我就让你尝尝点天灯的滋味!” 王怀志心如死灰,他仍被倒吊着绑在木杆上,脑袋充血,脸色涨红,老老实实的将太仆寺这些年的阴私一件件往外倒。 余启蛰过来的时候,王怀志已将他知道的全都交待完了,只余下他偷偷记的账本藏在何处不肯说,这是他保命的东西,他想以此跟余启蛰谈条件,放过他一命,毕竟他不是主谋,只是一个帮周礼做假账的,贪墨的银子与周礼等人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余启蛰将罪状看了一遍,让王怀志在罪状上画押,对所谓的账本只字未提,只叫人将王怀志带回牢房看守,便让陆瑾带锦衣卫去周家拿人。 周家大门紧闭,两刻钟前,一辆马车从周家后门离开,匆匆奔向城门。 杨寄燕睡得正沉,忽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她睁开眼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不由皱了皱眉,以为是周运在外面喝花酒才回来,又在折腾下人,厌烦的唤了丫鬟进来。 屋内昏暗,杨寄燕没瞧见丫鬟脸上的慌张,不悦的吩咐道:“让大少爷去别的院子闹腾,少在这吵人清梦!” 丫鬟是从杨家跟来的陪嫁丫头,她惴惴不安道:“少夫人,不是少爷,外面来了好多官差将咱们的宅子给围了起来,奴婢隐隐约约听人说他们是来抓老爷的,该不会是出大事了吧?” 杨寄燕一听,顿时脸色就变了,前世周家被抄家的那一幕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一把掀开衾被下了床,朝丫鬟急声道:“快给我更衣。” 丫鬟赶忙点亮了灯烛,去柜子里给杨寄燕取衣裳。 杨寄燕嫌丫鬟笨手笨脚,抓起衣裳匆匆穿好,对丫鬟道:“你去前院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丫鬟不做他想,虽然心里害怕,但听了杨寄燕的吩咐还是乖乖的跑出了院子去外头打听。 小丫鬟一走,杨寄燕便取了钱匣子将里面的银票地契全都装进了荷包里,借着夜色掩映,她脚步又急又快去了倒座房旁的偏门,想趁周家还没乱起来,赶紧溜出去。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周礼贪污的事败露了,不然深夜官差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围住周府,杨寄燕来到偏门,暗自祈祷门外没有官差把守。 只刚一推开门,就被门外的锦衣卫冷喝一声,拔刀道:“想跑?滚进去老实待着!” 雪白的刀刃闪着寒光,周运人头落地的那个场景一下涌到她脑海里,杨寄燕脸色一白,一把合上偏门,心脏砰砰直跳,一时六神无主,她往倒座房走了几步,重重的跺了跺脚,又绕回到墙边去找狗洞。 方才虽只是跟门外的官差打了个照面,但是她认出来了,那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官差,分明是锦衣卫打扮,前世余启蛰就是带着锦衣卫将周家男丁尽数斩决,血水四处喷溅。 绕着后院的围墙找了一圈,杨寄燕也没找到能钻出去的狗洞,她心凉了一半,还未想出办法,就被涌进后院的锦衣卫给拿下,带去了前院。 前院此刻站满了人,周家女眷站在一起,个个神色慌张,周运纳的那几房妾缩在一起正呜呜咽咽的在抹泪。 周运和周家旁支的男丁站在一处,锦衣卫的人手中的刀已出了鞘,架在周运的脖颈上,似在逼问什么。 杨寄燕被带过来后,下意识的就躲在了周家女眷的身后,想要掩藏住自己,她四下一扫,却没瞧见余启蛰的身影。 第一千零四十章 逃出生天 陆瑾睨着这一院子的老少,脸色肃冷,他盯着周运和周夫人道:“交待出周礼的下落。” 周夫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此刻六神无主,被刀指着,她哆哆嗦嗦的就道:“老爷晚间说有公务要忙,一直待在书房里。”要不是官差上门,周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周礼不见了。 周家的书房早就被锦衣卫搜查过了,根本就没有人。 陆瑾拧着眉,见周夫人的神情不像是说谎,目光移到周运身上。 周运也连连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陆同知,我父亲究竟怎么了?为何你们锦衣卫夜闯周宅,就算是拿人总该给个由头!”他今儿是在外头吃了酒才回府的,这会儿酒意被架在脖颈上的刀给吓醒了,他到底是周家唯一的男丁,要比周夫人镇定许多。 陆瑾没搭理周运,王怀志是白日被捉进昭狱的,找不见周礼,很有可能是周礼收到了风声躲了起来。 原以为他们的动作够快,没想到竟还是慢了一步。 这时搜查周府的一个锦衣卫押着一个下人过来:“头儿,这人是周家的门房,方才趁乱躲进了柴房,他说周礼出府了。” 陆瑾瞥向门房,逼问道:“周礼什么时候出的府?去了何处?你若敢有所隐瞒,格杀勿论!” 门房小厮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他紧张的吞咽着唾沫,哆哆嗦嗦的道:“就……就你们过来前一炷香的时间,老爷让人备车出了府,张管事跟着一块走的,小的也不知道老爷去了哪……” 陆瑾闻言,神色严峻的对手下人吩咐道:“你立刻带人去西城门,问问城防司周礼可是出城了,若能查到踪迹,就追上去!” “是。”领命这人叫沈平,与陆瑾武功不相上下,两人素来交好,之前陆瑾被陷害入狱,沈平还曾仗义执言冒犯过高俭,陆瑾升任同知后,就将沈平调到了自己身边做帮手。 沈平点了一队人马赶去西城门,陆瑾又安排一人回大理寺给余启蛰报信,他则留在了周家盯着周家人。 陆瑾不觉得周礼会抛妻弃子一个人潜逃出京,他留下是以防周礼并未出城,暗中有其他部署,会想法子跟周家家眷偷偷联系。 杨寄燕躲在女眷中在看到陆瑾让人搬了张椅子坐下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陆瑾留在周家看守,这周家还不得被锦衣卫守得铁桶一般? 她本以为锦衣卫找不到周礼就会离去,只留下几个人看守孙家,这样她还能寻机会逃出去。 杨寄燕在心中将周礼那个只顾自己死活的老匹夫翻来覆去骂了几遍,皱眉考虑要不要拿梁无双去跟陆瑾套近乎。 因为她太清楚了,前世周家被灭门,周礼那个老匹夫根本就没冒头。 前世她被父亲接回杨家几个月后,从父亲嘴里听说余启蛰不知是如何查到了周礼的行踪,费了好一番功夫在江南将人给捉住。 原来周礼在江南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只比周运小一岁,逃离出京的时候,那老匹夫就舍下了周家所有人。 周运那浪荡风流的薄情性子恐怕就是遗传了周礼。 杨寄燕瞥了一眼周运狼狈不安的模样,只觉厌烦,真是没出息,没了周礼这个父亲,周家这个出身,周运简直一无是处!跟余启蛰半点也比不上!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挨打 杨寄燕犹豫良久,走到陆瑾跟前,一院子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的身上,杨寄燕视而不见,低声道:“陆同知,我听无双姐姐说您跟她有故交……” 听到梁无双的名字,陆瑾眸光动了下,他静静的看着杨寄燕,静待她的下文。 杨寄燕摸不清陆瑾这是个什么态度,继续说道:“我跟无双姐姐很熟的,她一向照拂我,周家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周运混事做尽,我本就想与他和离,只是周运不肯,看在无双姐姐的份上陆同知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先回杨家?” 陆瑾听到这里总算是听明白了,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他问道:“你是杨远尘的女儿?” 杨寄燕忙点头:“对。”前世余启蛰与她虽然毫无交集,但也卖她父亲的面子放她离开了周家,杨寄燕听陆瑾这么问,还以为父亲的名头说不定在他面前也好用。 陆瑾确认后,便冷下脸来:“周礼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你既是周家女眷,就老实待着,敢耍什么小心思,仔细我们锦衣卫手中的刀剑无眼!” 杨寄燕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一旁的周家人个个都对她怒目相视,尤其是周运,冲着杨寄燕就骂道:“你个婊子翻脸无情可真够快的!我劝你趁早死了和离的心,嫁进我周家,你生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 杨寄燕瞪了他一眼,刚走回周家女眷中,就不知被谁狠狠拧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就被推了一把,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周家女眷全都冷眼看着,没一个人去扶她。 周夫人还冲她啐了一口,“我儿娶了你这个不三不四的丧门星,是你们杨家烧了高香,忘了你父亲当初是怎么舍了老脸来求我们周家的?现在我们周家落难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我告诉你没门!” 杨寄燕脸色阴沉,手撑着地正要站起身,手掌就被狠狠碾了一下,她痛呼一声。 “哎呀,天黑看不清,杨姐姐快起身,一直坐在地上是怎么一回事?再怎么你也是表哥院里的少夫人,多少还是得要些体面的!”踩了杨寄燕一脚的是周运娶进门的平妻周家表妹,她挺着已经显了怀的肚子,高高在上的瞥了一眼杨寄燕。 杨寄燕怨毒的看了她一眼,捂着手从地上站起身,恶从胆边生,生猛地冲向周家表妹,头冲着周家表妹的肚子上撞去! 周家表妹吓得忙往一旁躲避,好在周围都是周家女眷,几个妇人扑上前挡住了杨寄燕,周家表妹虽没被撞到,但受了惊吓,惊魂未定的白着脸捂住了肚子。 周夫人气的让人将杨寄燕摁在地上,上前左右开弓,几个巴掌直打得杨寄燕眼冒金星,嘴里还骂道:“想害我孙子,你这个女人可真够恶毒的,自己生不出还想让我周家绝后不成!” 见院子里乱作一团,周家这一番闹剧可真是叫人开了眼,怪不得师弟厌恶极了这姓杨的女人。 陆瑾冷喝道:“都老实点,再闹信不信把你们全都绑起来?” 周家女眷闻声都起身站好,杨寄燕躺在地上形容狼狈,脸颊高高肿起,根本没人理会。 余启蛰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杨寄燕,与陆瑾去了一旁说话。 杨寄燕趴在地上抬眼看着余启蛰绯色的官服,一时梦回前世,那时她就是跪伏在地上,抬头先是看见了绯色的衣摆,再入眼是一张冷峻出尘的脸。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取而代之 杨寄燕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不管前世今生,面前的男人都尤其高台神明,而她从来狼狈如烂泥一团,入不得他的眼。 杨寄燕用力攥起摊开的五指,握了一把地上的泥土,一脸不甘的收回黏在余启蛰脸上的目光,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她会站在比余启蛰更高的地方,让这个男人只能匍匐在地仰视她,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对她视若无物。 沈平派了一人从西城门回来报信,说是在西城门查到了周礼出城的踪迹,盛京有四座城门,入夜后东南北三城门会宵禁落锁,官员们若有紧急政务和军报可携腰牌从西城门进出城,普通百姓却是禁止通行的。 周礼用太仆寺少卿的腰牌让城防司开了城门,沈平带着其他人正沿官道去追。 陆瑾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周礼竟真的抛妻弃子逃出京去了,虽然沈平去追了,但人一离开京城,再想捉住无异于大海捞针。 “周家人怎么处置?”陆瑾看了眼一院子的周家女眷,问道。 “留一部分人在此看守,周礼既然逃了,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周家人已是弃子,余启蛰接着道,“你带人去捉拿太仆寺卿张昌和归案。” 陆瑾当即指挥一队人马留在周家看守,带着其他人去了张昌和的府邸。 张昌和虽然手脚也不干净,但他为人胆小,这些年只拿了周礼的孝敬,对周礼谎报折马银贪墨掺和的并不多,这桩案子的主犯是周礼。 余启蛰回了大理寺,没再对王怀志动刑,只声音平淡的将周礼抛妻弃子已逃离京城的事告诉了王怀志。 王怀志一脸如丧考妣,他没想到周礼竟会畏罪潜逃,大理寺虽查到他们太仆寺的头上,可办案需要的是证据,王怀志以为凭他们上下打点运作多年,只要周礼不认罪,他们就还有脱罪的可能。 他想不通周礼为何只是听到风声就吓破了胆子,竟逃出京去了! 周礼自然不是被吓破了胆子,别看他做在太仆寺少卿这样看似清闲的职位上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守着太仆寺这一亩三分地,可实际上官场上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警醒的很,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高枕无忧。 他比旁人更加谨慎,冷眼旁观着的败落,朱悱成为废太子,对余启蛰这位官场新贵根本不敢小看,杨旭小看了余启蛰,一家子人头落地,就连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都被余启蛰取而代之。 官场上那些老谋深算宦海沉浮的老匹夫固然可怕,但最叫人头疼的其实是那些刚入官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人,因为这种人根本不讲规矩,敢将天捅出一个窟窿,还没学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一门心思想要做出政绩。 周礼这些年虽然上下打点,在官场上有不少人脉,可谁叫余启蛰这个初生牛犊不属任何一派,是天子近臣,只为天子办事,这让他根本无法是施为,在知道王怀志被捉进大理寺,余启蛰深夜才离开大理寺又被叫回大理寺,周礼便知大事不好,只稍作犹豫,就狠心做出抛家舍业离京保命的决定。 这种直觉眼下来看的确是救了他一命,令他逃出生天,不然稍晚一步,就会被陆瑾撞个正着。 王怀志彻底死了心,招出了账本的藏身之处,为了祸不及妻儿,甚至还主动交代了周礼这些年敛财的手段,不光是采买有病的种马,故意使丁户养病马死马,折损成银子赔偿,还在养马的州府送马过来时,百般挑剔,以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要州府孝敬,才肯收下马匹。若遇灾荒疫病,马匹损耗得厉害,借此徭役折银,能发一笔大财。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升仙台 王怀志在交待的罪状上画了押,老老实实的回到牢房里等着秋后斩首。 翌日,余启蛰去了宫里见明正帝,在知道周礼畏罪潜逃出京后,明正帝下命令让余启蛰掘地三尺也要追回周礼这些年贪墨下的钱财,另外还要余启蛰查清楚周礼与姬无道勾结贩卖给鞑靼人战马的事是否属实,在未查清楚之前先不要惊动姬无道,毕竟姬无道掌着两大兵镇的兵权。 若姬无道真的监守自盗,与鞑靼人交易战马,那便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眼看不日无上金丹就要大成,明正帝不想这个时候横生波澜,就算是要动姬无道,也得等他服了金丹之后。 余启蛰出养心殿的时候,遇到了薛蓉,他微微低头,朝薛蓉行了个礼。 薛蓉被玉梳搀着,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如薄纸一般,只肚子圆滚滚的,四肢裹在宫袍里空荡荡的,看上去怪异得有些吓人,与从前风华绝代的模样相去甚远。 “听说余大人又办了一件重案。”薛蓉勉力笑了笑,“想来过不了多久,又要祝贺余大人高升了。” “娘娘过誉了。”余启蛰面容沉敛:“臣还有公务,不打搅娘娘伴驾了。” 待余启蛰走后,薛蓉掩嘴轻咳了几声,轻叹一声,与玉梳道:“别说是裳儿,便是本宫如今瞧着余湛行,也觉得甚是可惜,这人的确是个人物……: 薛蓉顿了顿,“本宫而今说这些做什么。”她身子乏力的厉害,这几日在奉天斋烟熏火燎,头脑也跟着不清楚了。 想到明正帝动周家是为了建升仙台,薛蓉厌恶的皱了皱眉,待在奉天斋这几日她算是瞧清楚了,太虚一副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样,但撺掇着皇上做的事却一件比一件要劳民伤财,咸阳的太和殿刚刚建好,就又整出劳什子升仙台,要以玉砖铺地,金柱立顶,玉瓦遮盖,穷极奢靡。 薛蓉那日在奉天殿不过拦了一嘴,就被明正帝狠狠斥骂,还找由头杖毙了她宫里的两个小太监,她实在瞧不明白程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他埋下太虚这个人,莫非就是想叫圣上变得昏庸无能?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程英一个无根的太监有如今的权柄已是到头了,换了新君,程英再想 有如今的风光可就难了。 薛蓉想不明白也就不再费心去想,她而今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的将肚子里的孩子给生下来,分不出心力去做别的事了,只心里隐隐有种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 盛夏已过,枝头上的蝉鸣总算是歇停了,天气也跟着清爽起来,余娇和刘瑶玉这几日都在芙蓉院里陪刘瑶珍一起同吃同住。 那日余娇去过崔家,回来后将崔慕白的病情据实相告,刘瑶珍当日就备车去了崔家一趟,却被拦在了崔府门外,仍旧没能见到崔慕白。 回来后,刘瑶珍就发起了高热,用了药退烧后,晨起时又会发热,一连多日都不见好,余娇知道她这是心病作祟,便和刘瑶玉搬到了芙蓉院陪刘瑶珍同吃同住,每日说些外面的新鲜事和笑话,好叫刘瑶珍分散心神,不再去想崔慕白,这般刘瑶珍的病才渐渐好起来,只是人清减了许多,瞧着好似一不留神人就会有个三长两短,余娇觉得刘瑶珍很像是得了产前抑郁症,便悄悄吩咐刘瑶珍的丫鬟务必得贴身跟着她,片刻也不得离开她左右。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看轻本公 这日,余娇和刘瑶玉正陪着刘瑶珍下棋打发时间,白露忽然进来:“三姑娘,程掌印来了,老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余娇听了这话有些分神,指尖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一招不慎,顿时满盘皆输。 “三妹妹你快些去吧。”见余娇怔忡,刘瑶珍出声道,“有瑶玉陪我便好,莫让程掌印等急了,那人不是好相与的。” 她心里明白余娇和瑶玉搬来芙蓉院与她同吃同住,是关心她,对她放心不下。 余娇应了声好,从软塌上坐起身,穿好鞋袜,带着蒹葭去了前厅。 一路上余娇走的慢吞吞,她以为上次在宫门外与程英已经撕破脸,日后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毕竟程英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只有旁人上赶着去攀着他的份儿,哪里会为什么人而折腰。 余娇想不通程英还来找她做什么,饶是她有意磨蹭,但府中的路有尽头。 前厅门外,站了一长列头戴尖帽,脚蹬白皂靴的东厂番役,地上搁着十几口红漆木箱。 余娇心头更添疑惑,她刚走近,原本直挺站着目不斜视的东厂番役全都垂首恭敬行礼道:“见过小姐。” 余娇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一头雾水的迈步进了厅内。 程英和刘裕坐在厅内,前者斜靠着椅背,坐姿慵懒随意,后者则正襟危坐。 瞧见余娇进来,程英撩起眼皮,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遍,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见过督公。”余娇冷冷淡淡的开口施礼。 程英听了她这个疏远的口气,手握紧了茶盏,指腹在盏肚上摩擦了下,轻笑了一声,“妤宁这是还在跟义父置气?” 见程英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刘裕心中微沉,开口道:“妤宁年纪小,从小养在乡下,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掌印多海涵。” 他又对着余娇道:“三丫头,掌印听说你定了亲,特意来送添妆的。” 余娇抬起头看向程英,虽然刘裕话里的意思很容易听懂,可是她有些不大明白,她分明已经与程英讲清楚了,无心再与程英虚以为蛇,程英做出这种举动又是要做什么? 程英看了眼余娇,小姑娘仰着头,露出纤细细嫩的脖颈,一双眼睛幼圆清亮,里面的情绪一览无遗,好似在无声质问他。 “本公去咸阳前跟妤宁有些误会,想借一步说话,劳刘次辅行个方便。”程英难得用客客气气的语气跟刘裕说道。 刘裕看了眼余娇,想着这里是刘府,程英既是过来添妆,应折腾不出什么事来。 他站起身道:“我书房还有些事要忙。” 待刘裕走后,整个厅堂里只剩下余娇和程英两人,程英站起身来,走到余娇跟前,似笑非笑:“还与本公置气呢?本公不与你计较,你倒是跟本公划起楚河汉界来了。” 余娇唇线抿直,神色疏冷的道:“我以为那日已与督公说清楚了。” 程英气笑了,抬手略用力在余娇脑门上轻敲了下,顿时在她白皙的脑门上留了一个红痕。 余娇吃痛皱了皱眉。 见余娇眉眼不悦,程英反倒开怀了,他眸光睥睨:“小白眼狼,本公要护一个人用得着竖什么靶子?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本公若要护一人平安无虞,用不着拉谁做挡箭牌,自能保那人毫发无伤!你究竟是看轻本公,还是从不肯信本公?”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难以依赖 余娇被他说中了心思,下意识别开了眼,程英这般危险的人,她自然是从来都不信的。 就算是程英没有利用她来给梁无双做挡箭牌,认她做义女没有其他目的和算计,但余娇依旧不觉得她能与程英之间亲昵起来,真拿他当义父一般敬着。 “你是从来不信本公待你好?”程英唇角的笑意淡去,丹凤眸微沉,他虽然心狠手辣了些,可凡事都遵循代价,当年淮阳公主虽是他手刃,可作为交易的代价,他保住了淮阳公主的血脉。 唯独在京城重逢后,认刘余娇做义女这件事,他还真没什么图谋。 他这一问,带着威压之感,余娇心里一紧,想到上次在宫门外惹怒程英的下场,若非顾韫一掌击毙了那受惊的马,她恐怕会被那马撞飞踏在蹄下,身受重伤。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迎着程英沉郁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督公位高权重,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怕是督公真的待我好,我也不敢受之。” 余娇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必定会惹得程英生气,可她对程英无所求,只想离他越 远越好。 程英听了冷冷一笑,金线绣暗纹的宽阔袖摆微微一动,余娇只觉面庞袭来一股凌厉的掌风,裹挟着冰冷的杀意,余娇甚至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这一瞬她心里闪过很多念头,她不该急于撇清关系的,先将程英应付过去,以后再慢慢周旋,远着他便是了,明知程英性子阴晴不定,干嘛还要惹怒他,冒犯他。 那凌冽的掌风落在余娇的面门上戛然而止,余娇心中一松,睁开眼对上了程英那双狭长的丹凤眸,后着瞳孔幽不见底,好似幽潭深渊,直直望进去,好似会吞噬人的心神,叫人喘不过气来。 余娇下意识的补救,再开口唇齿都有些发抖:“别人待我一分好,我总要记上三分,恐怕还不尽,欠下的人情债最是难还,督公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余娇无法平白受之。” 程英睨着眼前这张清艳的脸,幼圆的杏眸,微颤的纤睫,眸光一瞬间变得极沉,他有种恍惚的错觉,整个花厅好似瞬间变化为山中的竹屋,当年老师去世时,曾有一门远房亲戚出现在葬礼上,那一户人家待师妹极好,还想要接师妹去她家里住,照顾师妹读书,但师妹不肯答应,悄悄与他说过似曾相识的一些话。 可能因为幼年父母双亡,哪怕老师待她再好,她总是比旁人缺爱一些,她也怕极了旁人对她好,总是无法心安理得的受着。 一个老头养大一个女孩子很难做到处处细致周到,两人又总呆在山上,离群索居,师妹周遭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同伴。 等后来老师和他觉察异常的时候,才发现师妹有轻微的回避型依恋人格,害怕建立亲密关系,过度独立,难以依赖别人。 唯独信任他与老师。 程英有些神情恍惚的将指腹落在了余娇浑圆的眼睛上,先前的恼火突然消散无踪,他突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愿意没有目的的对小丫头好,逗弄她,无非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师妹的影子。 梁无双空有一张三分像的脸,可刘妤宁的性子却很像师妹,总是佯装镇定从容,实则敏感别扭,将真正的自己藏在坚硬的外壳里,外壳看上去坚硬,内里却是软弱的。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互相试探 落在眼角的指尖冷冰冰的就像程英这个人,身上不带有真正的活人气。 而程英的眼神则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余娇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很多次程英的神情,都像是将她当作了什么人。 余娇想那人一定在程英心目中有很重要的位置,不然他怎么会在看她弹琵琶的时候会红了眼尾? “督公,您在看谁?”余娇抬手抓住了程英的手腕,将他的指腹从自己的眼睛上移开,“您可看清楚了?我是谁?您真正想要对她好的那人又是谁?” 程英听到这话恍若被惊醒了一般,丹凤眸快速开阖了几下,收回了手,他唇线紧闭,静默许久,才道:“本公…曾有过一个心爱的女子,她同你一样都是女医……” 只说了个开头,程英张了张嘴,喉咙无端发涩,舌尖抵了抵齿间,微微泛苦,他顿了顿道: “本公待你好,不过是因你同她性子有些相像,再有便是本公与你母亲有些交集,当年受她所托。” 余娇神情微微一变,观程英提起心爱之人那种隐忍悲色,像是真的确有其事。 又听程英说起她母亲,余娇原本心里就有许多疑惑,柳三娘的遮掩欺骗,大哥哥的谎言,顾韫的支支吾吾。 “你认识我母亲?” “你教我医术也是因为我母亲?”余娇抬眸看向程英,满含探究的问道:“你是不是也会剖腹之技?” 程英眼尾微挑,“你记起怀柔的事了?”不等余娇回答,他自己又否认道,“看来不是,你这趟去凉州经过怀柔遇见了什么人?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程英想应当不是知道淮阳公主府旧事的人,不然小丫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此刻在他面前不会这般平静,就像刘子期这些年哪怕伪装的再平常不过,可直面他的某个瞬间,仍旧无法按耐隐藏的杀意,他并不在意刘子期的满腔恨意,也曾想过将来的某一日,或许会死在他的手中,程英无所谓这个。 当年往上爬的那一日,他就已经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五马分尸的下场。 但他不想从刘妤宁这双幼圆的杏眸里看到恨意,这双眼睛和眼前这个人,会让他莫名无法直视其中出现恨意。 “刘子期没同你说过你母亲?”程英其实很少说谎,当年他帮明正帝铲除异己,高坐庙堂后,就再也不用对谁耗费心思去说谎,此刻他却难得费脑筋想了想,模棱两可的道:“你母亲的事你终有一日会知道的,不过不是从我这里,你不该来问我。” 他接着道:“当年你母亲托我救你一命,后来你被人带去怀柔,我在怀柔找到你后,将你带在身边,的确教过你医术,只不过那时的你蠢笨不堪,医书背的七零八落,学医实在没什么天赋……”说到这里,程英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本公也有些好奇,你如今的医术又是跟谁学来的?你不是忘记了少年时的事,又怎么还会记得本公教你的剖腹之技?” 余娇被程英看的心慌,孟余娇竟然真的跟程英学过医术,而且是剖腹之技! 程英会不会也是像她一样…… 余娇一想到这个可能,有些无法抑制的激动。可很快她就在程英深沉而又充满琢磨的眼神中冷静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你究竟是谁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程英这个人充满了不确定性,不是当初的丑哥儿,余娇若是试探他,自己也会跟着暴露出来。 这短短的瞬间,余娇想了很多,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虽然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小看这里的任何人,藐视一切,稍有不慎,蝴蝶振翅就会引起海啸,令她现在的生活发生山呼海啸一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程英是这个时代的枭雄,他站在皇权的中心,而她与他截然不同,他们两个人就算是来自于同一个时代,恐怕也不会因此惺惺相惜。 在余娇沉默着的漫长时间里,程英莫名有些焦躁,当初他便派人去青屿村查过余娇,探子交给他的密札又臭又长,他翻开看过,看到余启蛰的祖父是个乡野郎中,就以为刘余娇后来行医是受了他的影响,后面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于他而言实在无趣的很,便只粗略扫过几眼,就丢在一旁任其落灰了 。 于当初的程英而言,刘余娇实在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也不曾真正在意过。 可而今面前这个人渐渐在他这里变得不同,有了异于旁人的地位,程英现在倒是想回去仔细翻看翻看那本密札了。 “怎么不回答本公?”程英微微俯身,因莫名的焦躁感狭长的眼角高高挑起,带着逼迫之感。 余娇有些受不了他逼近的威压,身子微微后仰,拉开了些距离。 她看着他,克制的问道:“你的剖腹之技是从哪学来的?” 余娇到底还是渴望能够寻求到一个同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过的人,证明她曾经在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过的,爷爷和师哥傅川从来不是存在在她的臆想之中,如果程英也是那个世界的医学生,应当是听说过她爷爷的名字的,她在太晏得不到的归属感,是能够因来自同一个世界的程英而被认同的,所以饶是想了许多,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探究。 “这重要吗?”程英微微敛眸,狭长的丹凤眸深深的看着余娇,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这跟你无关,刘妤宁,你先回答本公,你根本没有怀柔的记忆,本公教过你的医术,你又怎么还会记得?一个人幼年时候学医毫无慧根,长在乡野,忽然竟能娴熟剖腹开刀,刘妤宁,你究竟是谁?” 余娇被他问得喉头发紧,她没想到自己不曾试探出任何东西,反倒是快要被程英看穿老底。 余娇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口水,别开脸,找回一丝镇定,“如督公所言,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您今日过来究竟有何贵干?” 程英嗤笑一声,笑意里带着苦涩,真是……像极了,师妹从前心虚答不上来的时候,就爱转移话题。 只这模糊的相像,就让他变得心软极了,不舍得再继续逼问下去。 “本公是来给你添妆的,身为本公的义女,成亲自然要十里红妆才能看得过去。”程英从袖中拿出一封帖子,递到余娇手里:“收下,别寒酸得叫人议论本公待你苛刻。”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和离再嫁 余娇哪里肯接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程英的好处她更不敢平白接受。 只是程英态度强势,强硬的将添妆帖塞进余娇手里,眯着眼眸虽然是泛着狠意,但也有些无奈的哄着道:“本公既认你做义女,便是定死的事,不管你心里拿不拿本公做义父都由不得你拒绝,刘妤宁,你别总是惹我生气,本公不想为难你,不然本公有的是法子叫你乖乖听话。” 余娇抿了抿唇,她没听出程英的无奈,只感受到程英的霸道独断,没有人喜欢受人威胁,可偏偏程英最擅长的就是胁迫威逼人,当初及笄礼上程英就曾大张旗鼓的要她解剖兔子,根本不容人拒绝。 认她做义女也由不得她拒绝。 而今又不管不顾的要给她添妆。 “你以为刘裕就真的两袖清风,没有任何把柄在本公的手上?”见余娇眼神倔强,虽接过了帖子,但肢体满是抗拒,程英冷下脸,语气阴沉的道:“还有你大哥刘子期,本公若是想要捉他的小辫子,整个刘府都要为他陪葬!” 余娇脸色难看起来,她冷冷的看着程英:“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人可以一直不犯错,督公执掌东厂,耳目遍布朝野,想要捉一个人的错处总是能抓到的。” 余娇顿了顿,语气又缓和了几分,她是真的怕一言不合,程英发起疯来,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督公施舍给人的好,总叫人又怕又惧,认您做义父也叫人又惧又怕,这世上的人您恐怕从未真正瞧进眼里过,您不过是拿我当个寻开心的小玩意儿,开心了逗弄一下,若是惹您不高兴了,恐怕就要血流成河,您这样的人如狮虎,总叫人惊惧不安,惶惶度日,哪里敢接近?” 程英听后好气又好笑,“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刘妤宁,本公虽总是吓唬你,作弄你,但不曾真正伤害过你,若是换做旁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他有几条命在?” 他不想跟个小丫头片子争口头长短,脸色柔和了一些,无可奈何道:“刘妤宁,本公待你好你也要害怕,你若真是胆子这般小,就不会站在这里顶撞本公了!你何曾不是觉察出本公不会真的拿你如何,你才会在本公面前这般放肆?” 余娇一时间倒有些无可辩驳,换作刚来京城时,她还真的不敢在程英面前这般放肆,今时今日敢这样,也是因与程英接触后,发觉他没有传闻中那样令人闻风丧胆,小儿夜哭止啼。 程英做事虽然随性,阴晴不定,但并不残虐嗜杀。 “收下吧,本公并不看好余启蛰,他那人有几分聪明,而今瞧着虽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但实则急功近利,铤而走险。”程英脸色一转,带了几分认真:“若哪日你觉察出他的真面目,亦或是看不上他了,有本公做靠山,和离再嫁不是难事,别以为女子成亲就能事事依仗夫君,男人最是靠不住,你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手心里的帖子被余娇捏得有些发烫,她看着程英,神色有些复杂。 余娇没想到眼前人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最为怀念 若非人就在自个儿面前站着,余娇想,说出去都没人会信,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程督公也会落于凡俗,这样言凿谆谆的去叮嘱人。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着程英的这番话缓和下来,余娇因这一席话,倒不好再对程英冷脸以待,就连手心的帖子也不知该如何还回去了。 程英忽然间发现小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久居上位强势惯了,以往两人针锋相对,多是因为他先冷脸威逼小丫头。 意识到这点后,程英捻着手腕间的檀木佛珠,声音低沉缓和,少见的示弱道:“满京城都知道本公向圣上讨了圣旨认你做义女,你成亲本公若无表示,怎好意思去讨杯喜酒?刘妤宁,你莫不是要让人人都在背后非议笑话本公虽手眼遮天,却众叛亲离,连最亲近的义女实则也看不起本公是个阉人?” 说到阉人两个字,程英咬字重了重,平日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两个字,他自己说起这个词,也觉得有些陌生。 这话说完后,余娇的态度肉眼可见的软化下来,就连脸上的冷意也消退了些。 “莫非你是不愿跟本公这样的人攀扯上干系,真如本公所言,心里压根瞧不上本公这样出身的人?”程英看出她的弱点,打蛇随棍上,忍不住又逗弄起余娇来,故意这般说道。 “我从没有看不起督公这样出身的人。”余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人是什么出身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是人就总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无奈,倘若易地而处,我相信没人不想活成督公这个样子。” 程英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模样,到底没忍住微微侧身勾唇轻笑了下,这个笑意很短暂,在余娇发现前就消失了,他继续正色问道:“你一直不情愿唤本公义父,难道不是觉得认本公做义父辱没了你的身份?” “当然不是。”余娇犹豫了下,直言道:“我不愿认您做义父,是因为京城的人和事太复杂了,我不想搅合进贵人们的事情里,做了您的义女实在太过招眼,我不是个聪明人,怕给家人惹上麻烦,也怕自个儿稍不注意就掉进坑里去,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余娇顿了顿,难得在程英跟前诚实吐露道:“我只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过的轻松自由一些,不用提心跳胆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过活,来到京城后,我才觉出乡野的日子叫人觉得快活,虽然整日都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不会动辄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是余娇的真情实感,尤其是在刚刚去了一趟平凉府之后,凉州塞外的冰天雪地虽冻人,但会让人觉得天地宽广,不必拘限于一隅之地,心上和身上也不必负担那些争权夺利的沉重,身处其中,宁和放松。 她讲的认真,程英听着的神情也变得很认真。 这些年午夜梦回,他最怀念的也不过是秦岭上那座竹屋里的欢笑声,他和师妹整日背不完的医书,上山挖不完的草药,老师喋喋不休的唠叨,那时可能会觉得枯燥无聊,而今却是惦念不忘,最想回到的时光。 程英的眸光柔和的看着余娇,小姑娘今日穿了素白的湘裙,交领衣襟衬得脖颈纤长细嫩,槅扇透过的光扑洒在她的脸庞上,还能瞧见细小的绒毛,颊边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番话却通透的叫人待在她身边就觉得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他忍不住抬手在余娇的发顶揉了揉:“本公保证,只要在世一日,就不会叫人因本公为难到你。” 第一千零五十章 教训 余娇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程英此刻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余娇还没抓住因这一丝的熟悉感到底是什么,就已经消失了。 程英收回手,捻了捻指腹,女孩如绸缎般柔顺的手感,让程英觉得很是别扭,过了许久好像还是停留在他的手心里。 “刘妤宁,不是只有乡野的日子才能快活。”程英微垂着眸道:“人想活的自在不局限于是在什么地方,即便是盛京,你一样可以过的轻松自由,现在就可以。” 余娇看着程英没有作声,她明白程英的意思,有程英照拂,她大可在盛京做第二个昌乐县主。 人走到一定的地步,就能获得绝的自由,就像程英一样,他若只是个宫里端茶倒水的小太监,那么任人鱼肉,生杀予夺的便是别人。 可她想要过的只是简单的生活,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下个月十六,督公若是有空,就去万福桥桂花巷喝杯喜酒。”余娇换了个话题,也默认收下了程英的添妆。 程英听后一笑,来到余家后几度阴沉的脸色一扫而空,就连那双阴霾而瑰丽的丹凤眸都变得清浅起来,他应声道:“你成亲的好日子,本公自然是有空的。对了,新宅里可缺什么吃的用的?要不要义父送几个武功不错的婢女过去?” 余娇忙摇头,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程英待她好,“什么都不缺,督公的好意余娇心领了。” 程英现在对她不爱麻烦人的性子多少有了一些了解,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回到司礼监后,就让夏宁悄悄往余启蛰在万福桥买下的新邸安插了两个人手,程英安插人进去倒不是为了监视余启蛰,而是要保护刘妤宁。 余启蛰近来风头过甚,日后恐怕会有过之无不及,被他逼到山穷水尽地步的那些人保不齐会铤而走险,万一想要对余启蛰身边的人下手,刘妤宁会首当其冲。 程英坐在长案旁,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示意小太监去打盆水进来。 净手之后,掌心那残留的滑腻温热的手感好像才被抹去,他用帕子擦拭过指节,出声吩咐道:“去找一找当初去青州查刘余娇的番子送来的那本手札。” 小太监领命去了放手札的阁楼,翻找了许久,才找到已落了一层灰的手札,擦拭干净后,赶忙送去给程英过目。 叫人烹了一壶茶,程英坐在案几旁细细翻看起这本手札来,落日余晖穿过窗棂格栅落在桌案上,光影笼罩着程英,好似剥落了他身上惯有的阴沉冷郁。 只是才翻看了两页,程英就蹙起了眉头,一旁斟茶倒水的小太监窥见程英蹙眉,顿时心头一跳,跟着心神绷紧起来。 不过很快程英的眉头又松开来,不过片刻后,他浑身都充斥着冷厉的怒意,等到将手札看完,程英揉了揉眉心,阴恻恻道:“来人!” 小太监忙跪在地上,守在外面的东厂番役进来,“督公有何吩咐?” “本公记得余启蛰的家人来京了?” 程英虽然离京去了咸阳,但这京城里的大小动静都有东厂的人盯着,余启蛰近来动作频频,他的事自然都被暗中盯着的番子呈到了程英跟前。 “的确进京了,就住在余启蛰在永安巷宅子的对门。”番役答道。 程英眉眼微眯,迸出一抹冷色:“余家进京的那两个老东西,叫人暗地里去教教他们规矩,声势别太大,人也别弄残了,不然妤宁进了余家的门还要去他们床前尽孝。”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阻我回京 吩咐完这些后,程英才思索起手札上异常的地方,小丫头开始展露医术是在爬床未果,被余家毒打了一顿之后。 不光是性子有了变化,而且也是在那之后给几个孕妇剖腹生子的,手札上详细的记载了余娇是什么时候去哪里叫人打造的手术用具。 如果是突逢大难,造成性格巨变,这不是没有可能,可小丫头的医术又该如何解释?当初程英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那时他不觉得这点疑问值得他浪费心思,无非是小丫头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亦或者是的确没有了怀柔时的记忆,但记得医术。 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学会的医术,是可以因为惯性刻在骨子里的。 就像他,这辈子根本没刻意再去看过医书,可遇到症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是学医太久残留下的习惯使然。 至于别的可能,程英捏着手札略用力了几分,每次与刘妤宁相处总是给他太多错觉和熟悉感,他不敢去深想。 他怕自己是想一个人想疯了,禹禹独行了这么些年,在黑暗中渴光渴出了病,异想天开的要去抓一根根本就是的稻草…… 程英用力闭了闭眼,浓如夜色的丹凤眸中闪过一抹克制,他心里绷着一条线,他不想扯断了这条线,毁了刘妤宁这个人。 - 十月初十,渐渐有了秋日的气息,天高气爽,阳光金灿灿的洒落在身上只有温暖的感觉,再无夏日的灼热。 绣娘送了喜服过来,余娇被刘瑶玉催促着换上,刘夫人亲自给余娇绾了发,从厢房里出来时,刘瑶玉满眼的惊艳:“看到三妹妹这么美,我也想嫁人了。” 刘夫人在刘瑶玉额头上戳了下,笑着说:“这般一看,倒像是大姑娘了。”她想到了瑶珍出嫁的时候,一时不免有些感慨,有些担忧的看向刘瑶珍,怕她也思及自身。 刘瑶珍倒是没有多想,她坐在椅子上,温婉的笑看着余娇:“三妹妹新婚夜定能叫余公子看痴了去。” 余娇脸上微微一热,她垂目看了眼身上火红的嫁衣,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嫁人啊,这么快她就要真的嫁给余启蛰了。 “你大哥哥叫人加急寄了信回来,说是能赶在你婚期前回来。”刘夫人在余娇发上摸了摸,道:“到了成亲那日,你大哥哥亲自背你上轿。” 余娇点点头,她是很期待刘子期能够回来的,不过也有些担忧大哥哥对余启蛰的排斥,她定亲大哥哥不在京城,也不知回来后,知晓是余启蛰请旨赐婚,他会不会又去找余启蛰的麻烦。 “主子,十里地外有个官驿,要不要歇歇脚?”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过,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在马蹄声中朝为首的男子问道。 刘子期神色肃冷,用力抽鞭,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直接进城。” 队伍中无人再说话,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向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是十里地后,一行人被拦了下来。 刘子期远远的摆在官道上的刺马枪,高声喝令一声,用力勒住缰绳,顿时十几匹马都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声。 等漫天尘土散去,刺马枪后出现一行人,看清为首那人,刘子期脸色一冷,骑在马上垂目看着余启蛰,“你要阻我回京?”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不了解她 余启蛰身上未着绯色官服,而是一袭黑衣,衬得眉目冷郁,他微微扯唇,笑意不达眼底:“刘公子想回京,余某又怎能阻拦得了。” 刘子期冷笑一声,从腰后拔出长枪,直指拦路的刺马枪:“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某有些话想跟刘公子聊一聊。”余启蛰看了眼寒光凛凛的银色枪头,“刘公子,请。” 刘子期身后的扈从都警惕地盯着余启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蓄势待发,只等刘子期一声令下。 刘子期看了眼路边冷清的驿站,拧了拧眉,他大概能猜到余启蛰拦路的目的,有些烦躁的道:“我若不想听呢?”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官道上的风声好像也变得安静下来。 余启蛰缓缓一笑:“岭南瘴瘴疠湿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刘子期眸光沉沉凝视了他片刻,收起长缨枪,翻身下了马,他身后十几人动作整齐划一,都跟着下了马。 “去喝碗茶,歇歇脚。”刘子期跟手下说罢,迈步进了驿站。 两人在二楼上房坐定后,余启蛰给刘子期斟了一杯茶,刘子期端起一饮而尽,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该做糊涂事,你若要锦绣前程,就不该觊觎余娇。” 余启蛰眸光深处多了一抹暗沉的寒意,他唇角向下压直:“刘公子曾说我护不住余娇,是因余娇的出身?” 他不紧不慢的抬手给刘子期又倒了一杯茶,并未去看刘子期微变的脸色,继续说道:“刘公子以为这天下只有你能护得住她?你似乎一直都没想明白,岭南的事若是泄露出去,你才是那个会害了她的人,刘府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以为刘公子心里应当清楚。” 刘子期下颚线紧绷,他不清楚余启蛰到底知道多少,若仅仅只是岭南的事也就罢了,但他竟然还查到了余娇的身世…… 刘子期捏着茶碗的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这短短的瞬间,他不止一次动了杀心。 “你非要娶余娇不可?”刘子期有些冷嘲的道:“我不信你对余娇有多少真心,你既然敢摊开说,无非是觉得拿到了把柄,你这个人功利心太重,心机深沉,我不可能答应余娇嫁给你。” 余启蛰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眸光犀利幽冷,与刘子期有些针锋相对的道:“刘子期你以为你是谁?余娇在长奎乡下长大,十几年你都没有出现过,你们相认才多久,你就想掌控她,对她的人生加以干预!你不觉得自己太专断独行了吗?她想嫁给谁,嫁与不嫁,不该是你说了算。”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余启蛰也有些冷嘲的道:“没错,她看上去沉稳懂事,很好说话,但她从来不是一个柔弱没有主见的人,她只是外圆内方,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是自由惬意!自从到了你们刘家,她谨小慎微,生怕行将踏错给你们刘家惹上什么麻烦,事事隐忍,顾全大局,你以为她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死人没法成亲 刘子期脸色发沉,脸上有一瞬间划过难堪:“既然你清楚她想要过的是什么生活,那她就更不应该嫁给你!你汲汲营营一心想要往上爬,怎么让她自在惬意?” 余启蛰:“我会拿命护她!” “这样的话谁都能说!”刘子期冷笑道:“你若对余娇有拿命相护的真心,当初就不会为了前程说你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 余启蛰闭了闭眼,再开口已是冷静下来:“刘公子看不上我,是更属意顾小侯爷吗?可惜余娇对顾小侯爷并无一丝男女之情,刘公子能在岭南做出一番事业,背后应当也有安南侯的支持,圣上本就想动顾家已久,岭南之事若暴露,遭殃的除了刘家之外便是顾家了。” 他看着刘子期,声音有些幽冷:“我不管你和顾家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余娇不该牵扯进你们的泥沼之中,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也不该替你们去背负什么。” 刘子期被说中了心事,他的确有这种顾虑,明正帝这些年对顾家都虎视眈眈,若非岭南军是顾魏一手带起来的,这些年如铁桶一块,让明正帝无处下手,顾家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顾家头上悬着一把刀,若非如此,将余娇交给顾韫照顾,的确是刘子期心中最好的人选。 见刘子期沉默,余启蛰继续说道:“我对余娇的真心究竟有几分,便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往后走着瞧便是。我与余娇的亲事已成定局,即便你不同意,还能抗旨不遵不成?我今日过来提前见你,只是不想让余娇为难。” 刘子期脸上浮现怒意,他咬了咬腮帮,对余启蛰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恼火极了。 从岭南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他心急如焚,但也的确无计可施,时机未到,他若是用强硬的手段阻止这桩亲事,只会过早暴露,引火烧身。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余启蛰这个请旨的人主动退亲。 但眼下刘子期看得分明,这人根本不可能愿意退亲的。 刘子期猛地挥出一掌,两人面前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他眉眼冷厉,眸含杀意的逼视着余启蛰:“你就不怕死吗?你别忘了,死人是没办法成亲的。” 余启蛰起身挥袖挡住纷飞的木屑,淡然一笑:“那就要看刘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杀了余某。” 刘子期眯了眯眸子,有些意外余启蛰竟然会武,下一瞬,他长拳如钩,狠辣的朝余启蛰面门袭去。 余启蛰没有闪避,以肘做挡,两人你来我往闷不做声的过起招来。 从桌子被刘子期拍碎的那一瞬间,一楼大堂里刘子期的手下和余启蛰带来的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双方互相警惕地盯着对方,手摸向藏身的利器。 一盏茶之后,刘子期先打开房门下了楼,面无表情的对手下人道:“进城。” 一行人出了客栈翻身上马,官道上尘土飞扬,马蹄声远去。 久久不见余启蛰下楼,跟来的下属忙上楼去瞧,就看见余启蛰背身站在窗边,下属松了一口气,“大人,咱们可要回城?” 余启蛰低低应了一声,从袖中拿出方帕,擦拭掉唇边的血痕,才回过身走出房门。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大舅哥 下楼后,余启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对掌柜道:“房间的桌子碎了,小小赔礼不成敬意。” 驿站的掌柜都是人精,何况这里相距京城不远,他对京城的动向一清二楚,晓得余启蛰是御前的新宠,朝廷不容小觑的新贵,满脸堆笑道:“哪里使得余大人破费,这里桌椅损毁都是常有的,余大人折煞在下了。” 余启蛰彬彬有礼道:“叨扰了。”言罢,带着手下离去。 余启蛰走后,掌柜收起银锭,朝一旁的小二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楼上把房间收拾了!” 小二瞥着官道的方向,好奇道:“不都说大理寺的余少卿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心狠手辣的很,睚眦必报,才刚做官手上就沾了好几个大官的人命,见了真人却半点也瞧不出是个煞神,我瞧着人家浑身书卷气,进退有礼。” 掌柜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要么说你就只能在我这里做一个端茶送水的差事,人家就能当大官给皇上办差,去去去,赶紧干你的活去!” 店小二嘿嘿一笑:“您别瞧不上我,说不准哪天我还能跟余大人做亲家呢!” 掌柜嗤笑一声:“余大人要娶的可是内阁次辅家的小姐,就你还想跟刘次辅扯上干系,下辈子吧!” 店小二意有所指的道:“刘次辅我哪里敢想?不过余大人倒是有好几个堂兄弟呢,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余大人发达了,还能亏待亲兄弟不成?” “你就别做梦了,便是余大人的堂兄弟要说亲,也轮不着你那妹子,京城大官家的嫡出小姐娶不到,小门小户的庶女由得人家挑,还能瞧上你那帮人浆洗缝补的妹子不成?”掌柜不以为意的道。 店小二蒋青不再作声了,心里想的却是等自个儿妹子蒋兰和余家二少爷定了亲,到时候余少卿见了他也得喊声大舅哥,这店小二的活求他干他都不干了,怎么着也得叫妹夫想法子给他安排个正经差事! - “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大公子回来了。”前院的丫鬟来到芙蓉院,一脸高兴地连声道。 余娇和刘瑶玉两人在跟刘瑶珍学绣帕子,听到丫鬟禀报,刘瑶玉急急忙忙放下了手里的秀棚子,下了软塌,一脸高兴地问:“大哥在前厅吗?” 丫鬟道:“大少爷在前厅跟老爷说话呢,他让奴婢带人先将给姑娘们带的礼物送过来,说是跟老爷说完话,就来瞧三位姑娘。” 刘瑶玉一脸兴致勃勃,甚至顾不得将鞋子穿好,就吩咐道:“叫人将东西送进来吧。” 刘瑶珍与余娇无奈对视一笑,轻声责备道:“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刘瑶玉只得穿好鞋袜,才喊人进来。 丫鬟应声后,领着搬东西的小厮进了厢房,几个小厮放下箱笼,头都没敢抬,就躬身退了出去。 见余娇还坐在榻上,刘瑶玉催促她道:“大姐姐行动不便,你怎么还坐着,快一起打开箱子看看大哥哥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余娇被她从软塌上拖起身,一起去开箱笼。 三只小箱子里装的是成套的头面,金钗翠玉,雕工精致,后面几口大箱子里则是衣裙,刘瑶玉迫不及地得拿出一套成衣往身上比划,欢喜地道:“这是今年江南绣娘才制出的新样式吧,盛京的那几家衣裳铺子里我可都没瞧见有这么好看的!” 她恨不得原地转个圈,抱着衣裙和她那只首饰盒就去了屏风后:“我去穿上看看。” 刘瑶珍笑了笑,“子期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这些东西,瑶玉最是高兴了。”她对余娇道:“三妹妹你也快去试试好不好看。” 余娇拿起一套素净的雏黄襦裙,面上虽然高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大哥回来了,想来是已经知道她和余启蛰要成亲的事了。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想嫁便嫁 余娇和刘瑶玉换好衣裳没多久,刘子期便过来了。 “大哥哥。”刘瑶玉满脸高兴的喊了一声,紧接着就道:“不都说江南水土养人,大哥哥怎么这趟过去黑了这么多?” 刘子期笑了笑,一扫先前的满心烦躁:“整日在外面晒,自然就黑了。”他看向余娇,见她身上也换了自己让人从江南送来的衣裙,道:“我手头事忙,衣裳首饰都是让别人去买的,可还都喜欢?” “喜欢。”刘瑶玉嘴巴极甜的道:“大哥哥每次带的衣裳首饰都是江南的新样式,再好看不过了。” 余娇也跟着道:“喜欢。”从刘子期进门,她就注意到向来衣衫整洁的大哥风尘仆仆,衣摆沾满了灰尘,就连发间都有泥土和木屑的痕迹,可见这一路从江南赶回来有多么匆忙,余娇心下又是歉疚又是惴惴不安。 刘子期点点头:“喜欢便好。”他看向坐在软塌上的刘瑶珍,关切道:“父亲去信都跟我说了,大姐你只管安心在家里养胎,这孩子往后有舅舅疼,不会缺什么的,你若不想再嫁人,就在府里住一辈子,不用怕别人说什么,咱们家的姑娘不用委曲求全。” 刘瑶珍心中一暖,摸着腹部,眸中有些湿润,她笑着低声道:“你怎么跟三妹妹说一样的话,我是个有福气的,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刘子期的这番话让刘瑶珍彻底松了一口气,没了后顾之忧,虽然知道父亲和母亲绝做不出逼她二嫁的事来,但子期是家里嫡子,她要是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家里,三年五年还好,可住一辈子,总是惹人诟病的。 可她的弟弟妹妹们都很好,想方设法的帮着她陪着她走出困境,刘瑶珍此刻也有些坚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就算是没有崔慕白,她一个人也能将孩子抚养长大,教他(她)为人处世,读书识字。 刘子期又坐了片刻,临走前对余娇道:“三妹妹,你跟我去趟扶风榭。” 余娇有种终于要来了的感觉,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刘子期身后出了芙蓉院。 走在路上,刘子期低头看了眼余娇,见小姑娘一脸如临大敌,心下暗自觉得好笑,他故意面无表情一路上都没说话。 回到扶风榭,刘子期让余娇先坐,他回房间换了一身便装,月牙色的长衫,洗脸净手后才回了外间。 “大哥哥。”余娇有些拘谨了唤了一声,一想到刘子期这一路匆忙赶回的辛苦,忙问道:“大哥哥累不累?” 刘子期更觉好笑,他撩起衣摆在椅子上坐下:“尚可,跑死了两匹马而已。” 余娇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有些心虚的道:“婚事定的匆忙,婚期是皇上定下的……”硬着头皮将锅甩到明正帝的头上,余娇实在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小声道,“大哥哥对不起,害你这么匆忙赶回来。” 刘子期轻叹一声,给她递了一杯茶,眸光温润的看着余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嫁给余启蛰吗?” 余娇认真回道:“想。”她的确是想的,虽然她和余启蛰之间的感情还很青涩,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来到京城,她也见识过那些所谓的世家公子,可余启蛰在她心里始终是不一样的那个,是会让她脸红心跳,一如初见那般。 刘子期脸色缓和下来,摸了摸余娇的头,“你想嫁便嫁吧。” “啊?”余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刘子期轻笑了下,故意问道:“难道你不想?那我便让父亲去宫里想法子毁掉亲事,便是抗旨也不会让你嫁的。”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难能可贵 听出大哥嘴里的戏弄,余娇宽了心,她微微一笑:“大哥,你没意见啊?我还以为你不同意这门亲事。” 刘子期心情有些复杂,“原本我是不同意的,总觉得余启蛰那人不是良配。”他话音一转,“不过余启蛰有句话没说错,就算我是你大哥,也不该枉顾你的意志,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一些让你左右为难的事。” 他方才在前厅听刘裕说了余启蛰上门,开门见山以他在岭南豢养私兵和余娇的身世威胁他同意这门亲事,刘子期虽然不喜余启蛰这种机关算尽的左偏,但不能否认的余启蛰这个人的确不容小觑。 短短时日,将余娇的身世给查了出来,还查到了他在岭南的行踪,有这样的手段,他若对余娇一腔真心,日后真的愿意以命相护,那对余娇而言,倒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好归宿。 正如余启蛰所说,他在岭南所做的事若叫人知晓,刘顾两家人都难逃牵连,余启蛰既然能查到,其他人为未必查不到,他得尽量给余娇找一条退路,给刘家人找一条退路。 “大哥你已经见过他了?”余娇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大哥先回的家,没想到大哥竟然已经见过余启蛰了。 余娇追问道:“你们聊什么了?” 刘子期见她一脸紧张,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敢先斩后奏去求皇上下旨指婚,让咱们家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什么代价?”余娇听后更紧张了。 “跟他打了一架。”刘子期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评价道:“我原以为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腹算计的读书人,没想到身手勉强还算可以。” 余娇没见过刘子期动武,更不知道余启蛰也会武功。 “那大哥你没受伤吧?”余娇试探问道。 刘子期低笑一声:“我看你是想问他受伤了没有,我倒无事,不过余启蛰应当不太好过。” 他在驿站的时候对余启蛰是下了死手的,那人的招式虽然精妙,但内力不行,缺少应敌经验,吃了他正中胸口一掌,右腹又挨了一拳,虽然装的云淡风轻,但他下的手他自然清楚,光是胸口那掌就能叫余启蛰吐血,右腹那拳至少得断他两根肋骨。 余娇听后点点头,淡定的喝茶:“大哥没事我就放心了。” 刘子期见她一脸淡定,挑了挑眉:“不担心他?” 余娇轻笑:“不担心。”她还不至于傻到自乱阵脚的地步,大哥既然同意她嫁给余启蛰了,怎么可能会伤及余启蛰的性命,顶多是让余启蛰受些伤,她此时若是慌乱的去紧张余启蛰的伤势,倒显得有失分寸。 “不担心便好。”刘子期也宽了心,语重心长的道:“我知你心仪他,但也不能一颗心全都拴在他身上,是人总是多变的,我们无法去控制一个人的真心,只能给自己多留些余地,尤其是女孩子,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有这样,将来以后不管任何人离开你,你也一样可以过的很好。” 余娇鼻子微酸,她是幸运的,上一世只有爷爷和师哥护着,但这一世她也遇到了很好的家人,只有真心实意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哥的这番话等于变相在说女子要独立,余娇觉得很可贵。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来历 那日与刘子期谈过话后,余娇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她搬回了映月榭,虽然心里有点担心余启蛰的伤势,但因很快就要到成亲的日子,按照太晏的规矩,她和余启蛰不宜婚前再见面,余娇便配制了一些治疗内伤和外伤的药让蒹葭送去。 蒹葭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消息,余儒海和余周氏被人打了,伤势不算轻,但是下不了床,不过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余大人近来公务似乎颇为繁忙,并不在府里,奴婢去送药,他们还以为是姑娘您特意给余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送的。”蒹葭道:“不过奴婢将药给了宋年,悄声跟宋年说了这药是给余大人的。” 余娇有些惊讶,余儒海和余周氏进京不久,应当不会得罪什么人才是,怎么好端端的被人给打了? 她朝蒹葭问道:“什么人动的手?” 蒹葭摇摇头,如实道:“奴婢问了宋年,宋年说老两口用了晚饭去坊市闲逛的时候被人阴了,压根没瞧清楚动手的是什么人,奴婢瞧那老两口的伤势大婚之日应当是无法出席了。” 余娇点点头,没法子出席更好,她本也不想拜高堂的时候,还要给这两人奉茶。 她可没打算跟余启蛰成亲后,就与余儒海和余周氏一笑泯恩仇,若她们安分守己,不再无事生非,那便各自相安,要是那老两口依旧想不开,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余娇可半分不会忍着他们。 当初她身如浮萍,卖身契在他们手上捏着,又无处可去,不得不隐忍周旋,但现在境况大不相同了。 余娇只当他们是不相干的人,不会分神去刻意为难,但也不会 再容忍他们半分,但愿余儒海夫妇和余家三房那几人都识相些。 “怎么好些日子没见李景?”余娇正要让蒹葭去休息,忽然想起她从凉州回来似乎就没怎么见过丑哥儿,便出声问了一句,她院子里的小厮丫鬟本就不多,前几日出门都是卫三在驾车,余娇要成亲,身边的下人自然也要妥善安置,蒹葭和白露自然是要跟她去余家的,她也问过了卫三的意思,卫三也愿意跟着她,只剩下李景一个了。 余娇想着若是李景想留在府里,那她便去跟大哥打声招呼,让李景去大哥哥身边做事。 蒹葭道:“是奴婢疏忽了,姑娘去凉州的时候,黎初少爷说他那院子里缺小厮使唤,就把李景叫去给他驾车了,从凉州回来的时候,黎初少爷让人知会过奴婢,奴婢忘了跟您说。” 余娇蹙了蹙眉,有些不大放心,实在是卫黎初这人太不着调,给崔慕白制五石散的是他,当初被东厂追杀的也是他,整日不在府里,也不知在外面乱折腾些什么事,李景那一脸烧伤,跟在他身边整日外出,余娇还真有些不太放心。 刘家二姑奶奶让她们捎信跟卫黎初说要他回平凉府,可卫黎初一听说她要成亲的消息,就赖在了府里,非说要等她成婚观礼后再动身。 那日程英过来给她送添妆,卫黎初来特意来找她,知晓程英要去观礼,他比余娇还要高兴,实在是让余娇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黎初表哥说一声,将卫三换去暂听他使唤,叫李景回院子里。”卫三是刘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比李景要机灵的多,余娇思量了一会儿说道。蒹葭应声,等傍晚卫黎初回府的时候,便去他院子里用卫三把李景给换了回来。 余娇用过晚膳,将李景叫到了正堂,跟他道:“当初你被追杀,没有容身之处,跟我来了刘家,而今不日我就要成婚了,你是想留在府里,还是跟我去余家?” 李景忽然跪地,郑重其事地给余娇磕了个头,才用被烧伤过的嗓子嘶声道:“三小姐,多谢你庇护,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想离开,还望小姐成全。” 余娇有些意外,这是她没想到的,不过很快她便接受了,李景饶是从前过的并不好,但也是自由之身,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虽然日子好过些,但卑躬屈膝,受人驱使,总归没那么自在。 “也好,你先起身。”余娇让蒹葭去取了五十两银子,她递给李景,唤了他一声丑哥儿,笑了笑道,“当日追杀你的王珉现在已经不成气候,你离开后万自珍重,别在意旁人的目光,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李景没有接银子,还是余娇塞进了他的怀里,“我这里没你的卖身契,你本就是自由之身,这些银子你收下,不管是回义庄也好,还是去找处地方落脚,总是需要花销的,日后再见不要像当初那么狼狈了。” 李景因伤疤而略显狰狞的眼眶微红,自从那场大火以后,在刘府这段日子,是他过的最舒适的,若非还有事需要他去做,他是愿意跟在余娇身边做个小厮的。 他这次未必能全身而退,李景捏着钱袋的手紧了紧,忽然从怀中拿出了那把他平日视若珍宝的短刃,“当日姑娘问我这柄刀是什么来历,我说谎了。”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出事 余娇看向他手里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手术刀’,心里莫名一紧,分辨不出自己对李景接下来的话是期待还是什么情绪。 就听李景道:“这柄刀是我在死人堆里捡来的没错,但并不是在乱葬岗。”李景闭了闭眼,沙哑粗粝的声音隐藏着痛苦,他眼前好像又燃起了那场大火,熊熊火光之中,遍地都是血色。 余娇见李景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她沉默了一会儿,待李景的情绪稍稍平复,才轻声问:“不是乱葬岗,那又怎么会有死人堆呢?” 李景遮掩在面具后那张可怖的脸微微扯了扯唇角,他嘶声道:“明宗三十二年,淮阳公主府惨遭灭门,这柄刀便是我从淮阳公主府里捡来的,持这柄刀的人是凶手。” 或许是隐藏了太久,报仇已然无望,赴死之前,李景忽然有了勇气,想跟人说一说旧事,但他能说的也仅止于此,暗示灭门凶手是程英,李景是想提醒余娇别跟程英那心狠手辣的阉狗走的太近,否则来日刘家恐怕会重蹈淮阳公主府旧辙。 “后会有期,小人告辞了。”李景将短刃收了起来,抱拳施礼,转身离去。 余娇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脑海里想的却是她若没记错,大哥哥曾说过当年明正帝弑兄夺位,带领锦衣卫和东厂灭了淮阳公主府满门的人是程英。 李景手中的那柄手术刀竟是程英的? 想到全是高门大户的簪瑁胡同里格格不入的那片废墟,余娇脸色白了白,她一会儿想这手术刀是程英的,那么他应该跟她一样,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会儿又想,程英身为医者,拿着救死扶伤的手术刀,是怎么做到屠人满门? 就算是来自同一个时代,程英这样的人,恐怕也是异类。 李景走后,余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李景的身世或许跟淮阳公主府有什么关联,不然他怎么会清楚当年之事,满身的烧伤不正是对应了淮阳公主府当年的那场大火,还总随身带着那把杀人的手术刀,好似珍视的不行,实则是恨吧。 余娇当即去了趟保寿堂,在跟刘老太太闲话的时候,无意间提到淮阳公主府,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在听到刘老太太说淮阳公主嫁的钦天监监正李斯后,余娇有些恍然明白过来,李景应当是丑哥儿的真名,他与那位李斯监正应当是有亲缘关系在的。 余娇略有些感慨,只盼着李景莫要心怀不甘,意图报仇雪恨,不然对上程英,恐怕有去无回。 身边人就与程英有灭门之仇,这让余娇对程英的观感再次产生了变化,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些传闻是血淋淋活生生的发生过,程英的心狠手辣,她见识到的或许仅仅只有百分之一。 饶是已经知道程英很有可能就是跟她一样,来自于同一个时代,余娇也没了任何想法。 十月十五,月圆星稀,翌日就是大婚,余娇有些睡不着,她手里捏着余启蛰让宋年送来的纸雕兔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兔子一扯,便能变幻形状,或蹲或跳,憨态可爱。 宋年还给她带了张纸条,余启蛰在纸条上说恐她仿徨多思,偶遇一老师傅纸雕手艺精湛,特意叫老师傅做了这纸雕兔子,送来博她一乐。 余娇玩了一会儿纸雕兔子,思虑渐消,侧身睡去,只是合眼不过半个时辰,就被蒹葭唤醒。 “姑娘,宫里来人了,请姑娘立即进宫。”见余娇醒来,蒹葭轻声说道,“听闻是薛贵妃出事了,身子不大好。”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阻拦 余娇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听了这话清醒了些,她坐起身,问道:“是薛贵妃叫人来的?”她明日就要大婚,薛蓉此时唤她进宫,余娇着实有些不想去,且前不久她还给薛蓉开过补身子的药膳,薛蓉的身子不当会有什么问题。 蒹葭取了衣裳过来,一边帮余娇更衣,一边道:“是薛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人在外面候着呢。” 余娇简单梳洗了下,便带着蒹葭和白露出了房门,在院子里见到神色凄惶的玉梳,余娇心下一沉,意识到恐怕薛蓉的身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而不是请她进宫去把平安脉。 余娇脚下步子变快,跟着玉梳上了马车。 玉梳一进马车,先是吩咐车夫快马加鞭,紧接着就带着哭腔对余娇道,“三姑娘,我们主子见红了。” 再有三个月薛蓉就要临产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她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极稳了,怎么会突然见了红?余娇问出疑惑。 “没有受人冲撞,主子平素的吃食也一向很小心。”玉梳眼中带泪,惶惶道,“前些时候圣上让主子去奉天斋听太虚道长讲道法,主子去了几日便觉得身子不舒爽,恐圣上不高兴,便一直忍着,今日夜里主子本是要歇息了却又被圣上给召去奉天斋,回来睡下没多久,主子便腹痛难忍见了红。” 余娇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她脸上神情不变,问道:“可请太医了?你出宫来找我是舍近求远。” 玉梳红着眼眶,抹了下泪,“娘娘说她只信你,太医已经请了。” 余娇没做他想,只当薛蓉是用惯了她。 夜深人静,长街上只有她们这辆马车疾驰的声音,到了宫门口,玉梳急急忙忙下了马车,拿出腰牌给守门的侍卫看,领着余娇从侧门进了皇宫。 “三姑娘,咱们走快些。”玉梳心急如焚,进了宫门后,几乎是带着余娇一路小跑。 只是刚拐过长长的宫道,路过太湖,一个颀长的人影从假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挡在了她们面前。 玉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抬头看去,认出站在面前的是东厂少丞夏宁。 “夏少丞。”玉梳欠身施过礼后,便想带着余娇继续往长乐宫走,却被夏宁给伸手拦住,夏宁并未理会玉梳,他看向余娇道:“小姐,主子请您去司礼监。” 玉梳下意识的就道:“三姑娘是奴婢请进宫来给贵妃娘娘看诊的,贵妃娘身子为重,劳烦夏少丞与程掌印知会一声,让三姑娘先去长乐宫给贵妃娘娘安胎。” 夏宁看也未看玉梳一眼,只微微躬身,对余娇道:“小姐,请。” 玉梳抓住余娇的手,眸含哀求,对着余娇摇头:“三姑娘,娘娘还等着您去救她和孩子。” 夏宁见她此举,眉头微蹙,抬掌挥开了玉梳紧握余娇的手,语气冷漠道:“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自有太医院的太医去照看,三小姐可不是宫里的御医。” 而后,他对余娇道:“三小姐,督公在等您。” 余娇犹豫片刻,狠了狠心,迈开步子跟着夏宁往司礼监的方向走去。 玉梳在她身后喊了一声:“三姑娘,我求您先跟奴婢去趟长乐宫……” 第一千零六十章 司礼监出嫁 夏宁出现让余娇意识到今夜长乐宫里的事,不是她能掺和的。 宫里遍布程英的耳目,薛蓉腹中的龙嗣有恙程英不可能不知道,知道薛蓉危在旦夕还让夏宁过来带她去司礼监这就很值得揣摩了。 虽然身为医者,她的确不想见死不救,可皇宫里的水太深,不是她能掺和的,余娇没有回头去看玉梳,她怕自己会心软。 玉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余娇被夏宁带走,她又急又气可偏偏无可奈何,惦记着薛蓉的安危,跺了跺脚,一路小跑往长乐宫的方向回了。 余娇跟在夏宁身侧,有些微微出神,这宫里……怕是有人不想让薛蓉的孩子出生,程英叫夏宁截下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想她掺和进去,另一种则是……不想让薛蓉孩子出生的人也包括程英。 余娇在心里做着揣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明亮了许多,已经到了司礼监的门外,廊檐上高挂着黄葛纱灯笼,照的司礼监灯火通明。 门口的两个小太监瞧见夏宁过来,佝着腰身恭敬行礼,虽然对夏宁身侧的女子眼生的很,但不敢抬头打量。 夏宁引着余娇进了司礼监的大门,进了正厅。 余娇抬眼就看见程英身着大红蟒衣织金飞鱼服,暗红色的蟒衣穿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华丽,反而有种惊艳之感,约莫是因程英这张脸太过俊美的缘故。 坐在桌案旁低头似乎在看奏折,冷白如玉的手中拿着朱笔,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似乎对余娇会听话过来并不意外,只声音低沉道:“来了。”语气熟稔极了。 夏宁将余娇带到后,就退了出去,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办。 余娇在厅内站了片刻,打量了一下四周,总听说司礼监和东厂是吃人的地方,但其实司礼监这个地方与寻常的办事衙门也没什么不同,厅内染着清淡的檀木香,只是书架上堆满了卷宗,程英的书案上摆满了奏折正在朱笔批红而已。 其实余娇还是有些心惊的,她知道桌案上那成堆的奏折代表什么,那是掌管整个前朝的权利,坊间的传言有些还是可信的,程英果真是极得明正帝信赖,批阅群臣的奏章意味着司礼监是第二个内阁,不,程英的权利甚至是凌驾于内阁之上的。 难怪外面都说程英只手遮天,阉宦弄权。 程英手里的那份奏折似乎有些重要,从余娇进来他抬了一次头后,便一直在看那份奏折,看来让夏宁叫她过来并非是有什么紧急之事,不过是随便寻了个借口,余娇更加确信今夜长乐宫兴许要出事,她呆站了一会儿,自个儿寻了个地方坐下。 而后便不住的用余光去打量程英,她在想,若程英跟她一样都是魂穿太晏,那他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是在成为阉人之前还是在那之后,余娇想着应该是之后,以程英的能力,他若在还不是阉人之前就来到太晏了,肯定不会让自己进宫变成太监的。 一个生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突然变成了太监,是个正常人都很难接受吧?余娇想到这里倒是不免有些同情,相较而言,她变成孟余娇倒是幸运很多。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余娇回过神来,程英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奏折,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似乎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我在想薛贵妃的孩子是不是出事了。”余娇脑子转的飞快,捂紧了自己的小马甲,她当然不可能告诉程英自己在想什么。 程英没有回答余娇的话,而是唤了殿外的一个小太监进来,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小太监就端着样式精致的点心,还有几样小菜和甜粥进来,摆放在余娇面前。 “吃吧。”程英道,“吃完去偏殿睡一会儿,明日你还要嫁人,长乐宫的事与你无关。” 程英的脸上面无表情,余娇很难从他的神情中揣摩出什么来。 她看着桌上的甜粥和小菜,突然觉得有些饿了,没有客套,拿起碗筷用了起来,心底也更加确信长乐宫今夜的确要出事。 “睡觉就不用了,烦劳督公找个人送我出宫。”明日就要成亲,天一亮还要梳妆打扮,余娇算了算时辰,这会儿出宫到家还能睡上一个时辰。 程英丢下奏折净手后也来到桌边,拿起筷子跟着余娇一起用了些夜宵,他出声道:“明日你从司礼监出嫁。” “在哪出嫁?”余娇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毕竟程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太过平静,就好似在说今晚的甜粥熬的还不错。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艰难 “怎么?你不愿意?”程英用汤匙搅了搅甜粥,撩起下狭长的丹凤眸看着余娇。 余娇当然不愿意,只是跟程英打交道多了,今晚又承了程英的情,说话委婉了许多:“司礼监在皇宫里,我怎么能从宫里出嫁呢?为免督公落人口舌,我还是从刘府出嫁的好,再说嫁妆和大婚的喜服都在家里。” 程英哼笑一声,“你倒是会替我着想。” 余娇只当做听不懂,继续说道:“薛贵妃若是出事,宫里恐怕是要办法事的,我从宫里出嫁会冲撞的,实在不妥。” 程英颔首,低头喝了口粥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便从赤鸢胡同的宅子里出嫁好了。” 余娇:…… 她看不出程英是在逗她,还是真的有此打算,索性直言道:“我是刘家三小姐,若是从您那出嫁,您让外人怎么看我父亲?” “那你叫外人怎么看我这个义父?”程英挑眉道。 余娇不作声,一时没了胃口,放下了筷子。 程英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用妥协的口气道:“你不想从赤鸢胡同出嫁便算了,不过明日别忘了在高堂上给本公准备把椅子,本公可是要受礼的。” 余娇一阵无语,她可没想过拜高堂的时候还要给程英磕头,当初认程英做义父,她也不过是奉了杯茶。 相较于在赤鸢胡同的宅子出嫁,她好像只能选择后者,余娇艰难的点了点头。 程英见她不情不愿的答应,眸底多了些笑意,往余娇碗里又添了些粥,“再用一些,吃完本公亲自送你出宫。” 余娇咬着汤匙,有些怀疑程英故意先说让她从宫里出嫁,这个她根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然后再提出要受礼,好让她乖乖答应。 以防生变,余娇加快了喝粥的速度,毕竟程英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程英看了她一眼,缓声道:“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已经很多年,没人跟他这样静坐在一起用饭了,程英眸中闪过一丝眷念。 “我有些困了,想早点回去睡觉。”余娇喝完碗里的粥,适时打了个哈欠。 有太监送了热水进来,伺候程英和余娇净手后,程英道:“走吧。” 余娇跟着程英出了司礼监,天穹漆黑一片,宫道上都燃着灯,并不算昏暗,但出了宫门外面便是黑灯瞎火,不过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手里倒是提着一只灯笼。 来时着急,是乘的玉梳从宫里驾的马车,见程英周到的替她准备了马车,余娇难得对程英关心了一句:“我看今夜宫里事忙,您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家了。” 程英轻笑一声,“要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倒是比从前懂事了。”说完,就先一步上了马车,还不忘道:“你明日就要成亲了,本公留在宫里做什么?” 薛蓉很有可能会小产,余娇还以为程英今夜要留在宫里盯着长乐宫的动静。 见余娇仍在原地,程英一把撩开车帘,朝她催促道:“不是困了,还站着做什么?” 余娇回过神来,弯腰跟着上了马车,程英伸手扶了她一把。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心爱之人 余娇坐定后,偷偷揉了揉手腕,被程英扶过的地方留下了冰凉的触感,现在不过刚入秋,但程英的手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寒冬。 似乎他的手总是这么冰,便是炎热的夏日程英那双冷白的手也是带着凉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想到程英很有可能就是医生,若真是生病他子自个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余娇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真这么喜欢姓余的那小子?”程英忽然出声道,“还没天亮,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余娇无奈地笑了笑,她认真且坚定的道:“喜欢,我不反悔。” 程英听后沉默了片刻,看着余娇,似真的很疑惑道:“余启蛰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喜欢一个人哪会在意什么值得不值得,喜欢便是喜欢了。”余娇轻声说道。 程英笑了,“本公还真是问了句废话。” 是啊,喜欢便是喜欢了,哪里会想那么多,爱一个人是不会去衡量得失,也不会权衡利弊的。 余娇也跟着笑了,想起程英曾说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子,也是学医之人,或许是夜晚让人感性,余娇大胆的问道:“您喜欢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英一滞,似乎有些没想到余娇会这么问。 车厢内寂静了片刻,余娇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程英喜欢的女子若不在太晏,那便是天人永隔。 就在余娇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程英出声了。 他好似沉浸在回忆之中,声音又轻又缓:“她啊,聪慧又愚笨,敏感又细腻,娇气又坚强,还是个长不大的女孩呢。” 程英无意识的摸着手腕上的黑檀木佛珠,声音低沉了下去:“不过现在应该长大了吧。”毕竟另一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宠着她了,也没有人护着她了,他的娇娇一个人肯定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程英的语气太轻柔,好似藏着道不尽的缱绻怀念。 这让余娇第一次觉得程英也是个正常人,和寻常人一样有心爱之人,有着七情六欲。 “她也是医者?”余娇想起梁无双,这次倒是有些日子没在程英身边见到梁无双了。 程英看着余娇,微微颔首,唇角溢出浅淡的笑意:“她医术很好。” 余娇忍不住也笑了,程英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骄傲,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余娇忍不住想若是那个女孩也来到太晏,程英这人会不会就没这么心狠手辣了。 行医的人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本身是有一颗怜悯之心在的,余娇其实觉得很奇怪,只因为变成了阉人,就能让程英将手中救人命的手术刀变成死神收割人命的镰刀? 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有些偏激了。 不过余娇也能理解,毕竟没有人能对别人的人生感同身受,就像她失去了师哥,还是以医闹的方式,救治的患者变成杀了她亲人的刽子手,她也曾恨不得整个世界毁灭。 “您剖腹的医术是跟她一起学的吗?”趁着程英现在卸下了防备心,余娇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恼羞成怒 昏暗的车厢里,程英看了余娇一眼,点了点头,脸上先前的柔情好似雁过无痕一般消失不见了。 余娇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能从程英嘴里问出点什么来呢。 “其实本公仍旧很好奇。”程英盯着余娇,道:“我让人去长奎查过你,你被卖到余家冲喜之后在余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还蠢到想要攀上余家更有出息的儿子……啧,真是有些蠢。” 余娇蓦地一惊,她没想到程英竟然会派人去长奎查她,虽然知道东厂番役就是情报探子,可京城距青州山高路远,她不觉得自己值得程英特意派东厂番子去青屿村跑一趟。 “谁年少的时候没犯过蠢?”余娇心想爬余谨言的床——那是原身做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但被程英就这么明说出来,饶是她心理素质稳定,也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这一丝丝尴尬根本比不上程英去查她带来的惊慌,她和原身行事完全不同,东厂的探子若是也去孟家村查过,那心思机敏的程英很容易就 能看出破绽来。 程英突然凑近余娇,目光在余娇脸上巡视了一圈,“你很慌?” 凑近的吐息令余娇有些不适,程英身上的沉木檀香在下寨的空间里弥漫,余娇强忍着没有拉开距离,佯装镇定的道:“我慌什么?我这是羞恼。” 程英兴味一笑,身子又朝余娇探了几分,定定的看了余娇一瞬:“不怎么像。” 余娇忍无可无,神色平静,声音却冷冷的道:“您要是再继续说下去,我就要恼羞成怒了,毕竟犯蠢的事没谁希望一直被人记得。” 程英见将人给惹毛了,低声一笑,莫名有些愉悦的坐回身去,“我还以为你在心虚。” “心虚什么?”余娇淡淡道:“只是觉得有些丢脸。” “的确丢脸。”程英赞同的点点头,咂摸道:“本公不觉得你会犯蠢到那种地步。” 余娇道:“时也势也,以我当时的阅历和心智,以及处境犯蠢是很正常的,您见到的是现在的我,重回当年身处其中,我可能还会同样犯蠢。”程英听后一笑:“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 他看向余娇,话锋转的猝不及防:“探子送回来的密札上说在那之前你从未行医问诊,可在那之后便无师自通,医术精深,给妇人剖腹取胎,给肖宁柳枝接骨,刘妤宁,你的变化是不是太大了?” 余娇脸上神情平静,但心里却乱成鱼群觅食的湖面,饶是从程英提到长奎的时候,她就料到程英会这么问,但这段段时间里,她还真是找不到一个完美的借口和理由。 余娇沉默片刻,半真半假的道:“不知道您派去的人有没有见过柳三娘?如果见过她,我想您就有答案了。” “柳三娘?”程英重复了一遍,他记忆力还不错,密札里柳三娘的存在感并不强,程英还是想了起来,“孟青云的妻子?” 余娇点头。 程英记得孟青云,至于他那个妻子,于程英而言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女人,能隐约想起来还是因为这个女人竟然将孟青云舍命相护的余娇卖给了余家冲喜。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忠仆 “她怎么了?”程英问道。 余娇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强自镇定道:“自我小时候回到孟家村起,柳三娘说在怀柔教我学医术的师父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教我的都是害人杀人的医术,让我忘掉在怀柔学医之事。” 在怀柔遇见哑叔的时候,哑巴叔说过柳三娘待年幼的原身并不好,趁着孟青云出门做工,还会动手打原身,索性现在柳三娘不知所踪,余娇只能暂将锅甩到她头上去。 程英听后嗤笑一声,他隐约想起来,当初在怀柔找到孟青云夫妇,他教刘妤宁解剖兔子,有一回叫那对夫妻给撞见了,吓得那对夫妇一脸悚然,哦对了,还有一回他拿解剖的手术刀杀了个刺客,柳三娘直接给吓昏过去了。 “他们就是这么诋毁本公的?”程英怒意中又觉得分外可笑。 “她说孟青云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行医,要我在孟青云的牌位前发过誓。”余娇垂着眸,怕被程英看出什么破绽来,声音极低而又失落的道:“我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我,更喜欢弟弟,总想着听她的话懂事一些,她便会喜欢我了,她说教我学医术的人是坏人,我就努力忘了教我医术的师父,忘了怀柔去讨好她。” “后来被卖去余家冲喜,我才死了心,也不再喊她母亲。”余娇低叹了口气,“直到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才释怀了些,难怪她那般不喜我,想来没谁会愿意养着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 大概是她演的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感,程英冷白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捏了捏:“她想做你母亲还远远不够资格!一个卑贱的妇人,你在意她做什么?” 余娇以为将程英给糊弄了过去,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如今倒是不在意了,只是到底养我一场,我弟弟斐哥儿待我很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惦记他们的。” 余娇生怕程英这万事随心的性子,万一真只因为一句杀人的医术记恨上柳三娘,让东厂番役去查柳三娘的下落,再害了柳三娘,便故意多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程英竟微微颔首,道:“虽说柳三娘待你不好,但到底是他家养了你一条命,你是该惦记着些,孟青云是个好人,可惜死的早。” 当年他答应淮阳公主留她女儿一条命,谁曾想杀出一个孟青云来,用自己的女儿命换了刘妤宁,程英察觉后便顺势而为,任由孟青云带着刘妤宁从淮阳公主府逃走。 孟青云那个女儿着实死的有些冤,他是个守诺的人,答应了饶刘妤宁一命,便会做到,不过有人把女儿送上门来,倒也省去了他善后的麻烦,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若是没有孟青云这个忠仆,如今刘妤宁这丫头活不活着还真不好说,当初他在怀柔教小丫头学医,起初还有兴致,后来实在被你丫头的蠢笨给惹烦了,便将人给扔了。 如果不是孟青云将人给带走,小丫头不是沦落成街头行乞,恐怕便是饿死街头。 余娇没听懂程英话里的深意,也不知道原身之所以能活着是背负了一条人命,被孟青云以命换命留下的。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藏起来 难得从程英嘴里听到他对人这么高的评价,余娇若有所思,关于原身的身世,她到现在都有些云里雾里的,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瞒着她。 余娇虽然好奇自己的身世,但她深信一点,好奇心害死猫,所以不会过多的去打听这件事。 “所以就这么个理由,你便想将本公给糊弄过去?”程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余娇,提醒道,“刘妤宁,本公脖子上长着脑子呢!” 刚放松一些的余娇没想到程英又杀了个回马枪,她抿了抿唇,暗示自己要镇定,见程英并无着恼生怒的意思,她冷静的道:“人如果恐惧某些记忆,是可以将自己给骗过去的,粉饰太平假装没有发生过,关于您……”余娇摇了摇头,她说道,“我的确是不太记得了,在我的印象中,教我医术的是一个胡子花白不修边幅的老头,他说话总是很和蔼,教我的时候很有耐心,我背不出医书的时候虽然会被打手板子,但是师父他会将我抱在怀里哄,会给我买甜甜的糖葫芦……” 程英眉心缓缓隆起,心理学上的确有这种现象,人会不自觉的去粉饰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在自己的脑海里加以美化,刘妤宁所说的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当初教小丫头医术的时候相当没有耐心,且十分严厉,小丫头怕他怕的厉害,见了他就跟白日见鬼了一样,跟她脑子里那什么白胡子老头可一点也不沾边。 只是…… “本公不信。”程英丹凤眸幽幽的看着余娇,“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瞒着本公的事本公终有一日会查清楚。”直觉告诉他,要查清楚刘妤宁隐瞒他的事。 余娇颇有些无奈,“您执掌司礼监和东厂,日理万机,就不必费心思在我身上了。” 程英无声的笑了笑,没再逼问她。 余娇倚着车厢内壁,缓缓吐了一口气,当初就不该胡诌的,可谁能想到她这具身子竟然跟程英有这么深的渊源,打小跟程英学过医术。 余娇打定主意,反正不管程英怎么问,她都不能暴露自己魂穿的事情。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督公,到刘次辅府上了。” 余娇温声立刻起身,撩起车帘,就要下马车。 程英并未阻拦她,只低声道:“回去好好睡一觉,若有人问起你今夜入宫之事,只管照实说被本公叫去了司礼监,薛家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薛蓉若是问责你,只管往推本公身上。” 余娇下车的动作一顿,夜色深沉,凉风却轻柔,带着和煦的温度。 “知道了。”余娇下了马车,声音比往日要和缓许多,“劳烦您送我回来,今夜的事……谢谢。” 程英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眸中多了些笑意,放下车帘丢下一句,“啰嗦。” 马车转弯往簪瑁胡同外走去,余娇收回视线,对等在一旁的蒹葭和白露道:“回府吧。” 折腾了半夜,余娇有些疲了,回到院子匆匆梳洗就躺下睡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翌日天刚亮就被蒹葭给叫醒了。 “姑娘,您该起床梳妆了。”蒹葭轻柔的道。 余娇揉了揉眼睛,虽然做起了身,但她整个人还有些发蒙,她梦见师哥傅川了。 昨夜睡下后,她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境毫无逻辑,她梦到自己一脸开心的去跟师哥说她要成亲了,师哥在梦里表情冷冷的,攥着她的手说不准她嫁给余启蛰,还强硬的将她带去了秦岭山上的小竹屋里藏了起来,余启蛰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她急坏了,后来好不容易逃下山见到余启蛰,余启蛰神色冰冷的说她不是孟余娇,让余娇将原来的孟余娇还给他。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舍不得 毫无征兆的梦到了师哥,这让刚醒来的余娇很有些想念他和爷爷,她在心里默声道:爷爷,师哥,我就要嫁人了,你们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余娇往日晨起总是很利索,蒹葭从没见过她赖床,她笑着说道:“姑娘可是近乡情怯?往日一叫您就起身,从未坐在床上发呆过。” 余娇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我在告诉已故的亲人我今日要成亲了。” 蒹葭柔声道:“他们肯定会替小姐高兴的,奴婢伺候您梳洗吧,稍晚一会儿,郭家老夫人还要过来给您梳头,她是咱们老夫人亲自去请的全福夫人。” “郭老夫人是哪家的?”余娇平日不大关注京城里的高门,耳熟能详的只有经常被提及的那几家。 蒹葭回道:“是宋二姑娘的外祖母,郭家老夫人今年虽已六十出头,但她的双亲都还具在,这实在有些难得,好些人家的姑娘出嫁,都想请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平日里鲜少答应。” 白露送了洗脸水进来,蒹葭帮余娇挽起袖口,继续说道:“郭家老太爷曾是文华殿大学士,祖上都是有学之士,不过郭老太爷的儿子 弃文从武去了军中,郭家现在多是武将。” 余娇漱口洗过脸后,拿起帕子擦了擦,有些震惊于宋静容的家世,她祖父是礼部尚书宋令,外祖父家里都是武将,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家世显赫吧,家里左右逢源,文官武职都有。 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培养出宋静容身上的那份端庄大方的气质。 伺候余娇穿好赤红色宽袖阔摆的喜服,蒹葭将她摁在梳妆台前,笑着道:“姑娘,奴婢献丑了。” 说是献丑,但蒹葭今日拿出了一身本事,往日余娇不喜欢打扮,更是鲜少在脸上擦胭脂水粉,她很难一展手脚,今日却是可以盛装打扮的,她先给余娇绾了发才上妆。 期间刘夫人过来看了一趟,见余娇已经在梳妆打扮,就去了前厅招呼宾客。 刘瑶玉过来的时候,蒹葭刚给余娇梳好妆,刘瑶玉眼中划过惊艳之色,往日余娇惯爱穿素净的颜色,小脸不施粉黛,清丽秀婉却难掩青涩。 今日这样盛妆,掩去了余娇脸上的青涩之感,只余明艳动人,五官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刘瑶玉简直看呆了去,久久都未说话。 余娇对着铜镜看了 一眼,铜镜模糊,她牵起唇角,镜中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妹妹,你今日可真好看。”刘瑶玉走近,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能叫人看痴了去。” 余娇侧首轻笑道:“是蒹葭梳妆的手艺好,赶明二姐姐出嫁,也让她给你梳妆。” 刘瑶玉脸一红,捂着心口夸张道:“你别对着我笑,余启蛰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到三妹妹你,羡煞人了。”余娇离得近,这样的距离对着余娇的笑靥,刘瑶玉着实有些受不了。 “二姐姐的嘴一向是抹了蜜一样。”余娇笑了笑。 这时候白露走了进来,轻声道:“姑娘,老爷来了。” “让父亲进来吧。”余娇出声道。 刘瑶玉小声说:“父亲肯定是舍不得你嫁人。” 府里四处都挂着红绸喜字,刘裕一路走过来眼前浮现很多旧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淮阳公主虽养尊处优,却是个颇爱读书之人,李斯其人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淮阳公主府收集了很多前朝的孤本,刘裕常跟李斯借来看,甚至还会向李斯请教。 旧友音容仿佛还在眼前,刘裕轻叹一声,看了眼高高的檐角,迈步进了厢房。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分离 “父亲。”余娇和刘瑶玉起身唤道。 刘裕颔首,示意两人坐下说话,他看向已经装扮好的余娇,仿佛就像看到了很多年的淮阳一样,平日小姑娘素净着一张脸,眉眼之间只有两三分相似,今日却能看出六七分来,淮阳公主当年便是出名的明艳美人。 刘裕一时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叮嘱:“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回家里,我刘家的女儿不管嫁给谁,都还是我刘家人。” 余娇心内动容,有这样的亲人是永远都有退路和底气的,她点了点头。 刘裕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站起身在她发顶抚了抚,轻叹一声道:“好好的。” 余娇笑了笑,鼻子有些酸的道:“父亲安心,万福桥离簪瑁胡同不远,我得空便回来。” 这时有小厮来请刘裕,说是前厅那边有宾客来了,需要刘裕去照应,朝廷里刘裕的门生多,清流一派又以刘裕为首,知道刘府嫁女上门道贺的人自然不少。 刘裕临走前又摸了摸余娇的头,斯文温和的面容上多了些惆怅,“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别受了委屈也不跟家里人说。”他心疼余娇没有爹娘,不像瑶珍和瑶玉凡事都有刘夫人提点交待。 余娇含笑抿了抿唇角,努力笑着,眼里却有了湿意,道:“我省得,父亲放心。” 小厮在外又催促了一声,刘裕这才离开。 一向乐呵呵的瑶玉在刘裕走后,也变得沉默下来,她抱住了余娇的手臂,眼微微有些泛红:“我也好舍不得你,三妹妹你走了,以后家里就没人陪我了。” 余娇在她背后轻拍了拍,安慰道:“我只是嫁人了,你日后要是闷得慌,就去找我玩,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房,只留给你住。” “那感情好。”瑶玉欢喜了一瞬,仍有些恹恹的道:“为什么长大了,姐妹兄弟们就要分开呢,我讨厌长大,我想家人们永远能在一起。” 这稚气的话像是从孩童的嘴里说出来的,可又只有长大的人才会这么说,很多时候长大与分离是可以等同的。 余娇摸了摸瑶玉的头,她心里暖融融的,除却爷爷和师哥,只有在刘家她才能感觉到亲人意味着什么。 “三姑娘,大公子来了。”白露进来说道。 刘瑶玉忙松开了抱着余娇的手,收起脸上的不舍,见刘子期进来,道:“大哥哥今日可来迟了,你平日里最疼三妹妹了,今儿父亲都来过了,你怎么才来?”她现在一点也不在意刘子期更偏疼余娇,反倒替余娇计较起来了。 刘子期闻声笑了笑,他今日穿了一身织金黄色圆领长袍,颇有些世家贵公子的感觉。 “是我来迟了,三妹妹莫怪。”刘子期看着余娇,眸光温润。 余娇笑着摇了摇头。 刘子期昨夜被顾韫缠了许久,岭南的事需要善后,余启蛰能查到的事别人自然能查到,虽然刘子期回京前已做了安排,但岭南那边还是得有人盯着,把那些私兵妥善安置进岭南军里。 只是余娇成亲……顾韫心里难受,拉着他饮了半夜的酒。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出嫁 只是余娇成亲,顾韫心里难受,拉着他饮了半夜的酒,喝醉后竟说起胡话,大放厥词说要抢亲,弄得刘子期又气又笑,却也五味杂陈,本来顾韫喜欢余娇,是他乐见其成的事。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刘子期去信,顾韫是首当其冲的那个,将余娇托付给顾韫,刘子期是最为放心的。 可惜的是余娇对顾韫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刘子期做过一次错事,强逼余启蛰和余娇分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余娇伤心成那副样子,那时他就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去强迫余娇的感情之事。 只是做都已经做了,他又自以为是为了余娇好,可是正如余启蛰所说,他实在不该打着为余娇好的名义,妄想去掌控她的人生,让她按照他所期望的那样去生活。 那日驿站余启蛰的一番话,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之前想左了,总觉得要将余娇放在身边才能安心,但余娇跟刘家和顾家的牵扯得越深,将来他谋事不成,余娇受到的牵扯便会越深。 嫁给余启蛰倒也不失为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出路,余启蛰受明正帝看重,来日若真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余启蛰愿意相护,那么明正帝很有可能是不会动余娇的。 若是事成,那余娇便是太晏最尊贵的女子素笺公主,届时他大可效仿前朝,允公主养面首。 这些隐秘的想法自然是不能叫余娇知道的,刘子期收回思绪,目光宠溺的落在余娇脸上,大红吉服衬得小姑娘面容明艳,虽然还未戴任何首饰,却已显得华贵娇艳。 记忆中姨母喜着红服,芳华绝代,比公主府房山的满墙蔷薇还要艳盖群芳。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姨母站在蔷薇丛旁怀中抱着小素笺,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对他招手,声音吴侬温软:“珩哥儿,过来看看你阿妹。” 他的姨母虽贵为长公主,但从无矜傲之姿,更像是出身饱读诗书之家的淑女,与满腹经纶的姨父可谓是天作之合,两人琴瑟和鸣,情投意合,就像寻常百姓人家的夫妻一般恩爱。 若不是生在皇家,以姨母和姨父淡薄名利的心性,怎会遭这无妄之灾?素笺也不会颠沛流离。 “大哥哥,你怎么了?”见刘子期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眸光却温柔如水,好似湿了一般,余娇出声道。 她猜测刘子期是想到了他们的母亲,她应当是有几分像自己亲生母亲的。 “没什么。”刘子期眼角微红,声音温润,笑着道,“一眨眼我们余娇就长大了,都要嫁人了。” 余娇鼻头有些酸,若是师哥还活着,知道她要结婚,应当也会这样温柔的感慨吧。 尤其是注意到刘子期泛红的眼眸,余娇突然有些忍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让自个儿掉眼泪,弄花蒹葭费心上的妆。 刘子期揉了揉余娇的头,“别难受,大喜的日子,都是大哥哥不好,该在家中多陪陪你的。” 余娇用力点点头。 不一会儿刘夫人带着全福人郭老夫人来了,刘子期身为男眷留在房里就不方便了,他临走前对余娇说:“过会儿我背你上花轿。” 郭老夫人拿着准备好的木梳给余娇边梳发边赐福,外头已经敲锣打鼓热闹起来,似乎是迎亲的人来了。 郭老夫人梳完头后,蒹葭给余娇戴上了一整套的头面,由郭老夫人插上鸾凤和鸣的金簪,整理好吉服后为她披穿上霞帔。 来迟了的刘瑶珍由丫鬟扶着,看到已经装扮好的余娇笑了笑,因为已经到了吉时,还得去前厅受礼,她只悄声嘱咐了一句,“三妹妹,你年纪小,身子受不住,房事上别总听男人的。” 一句话说的余娇红透了脸颊。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迎亲 刘瑶玉凑得近,也听清了刘瑶珍的话,在一旁偷笑。 丫鬟在外面高声道:“迎亲的来了。” 全福人给余娇半盖上了盖头,由瑶玉做傧相扶着余娇去前厅拜别家里人。 刘老夫人和刘裕夫妇都已经在前厅里端坐好了,余娇被簇拥着进了前厅,不期然的对上了程英含笑的丹凤眸,她微微一滞,接着便依次屈膝给刘老夫人和刘裕夫妇行礼辞别,刘老夫人目光慈爱在余娇的手背上拍了拍,刘裕起身伸手扶起余娇,刘夫人说了些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之类的吉祥话。 余娇想了想,又走到程英跟前屈膝,程英也抬手扶起了她,口吻不甚庄重的道:“今儿打扮的倒是漂亮。”竟然有了几分淮阳长公主的影子。 余娇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她看到韬哥儿站在人群后咧嘴傻笑,刘瑶珍也笑看着她。 不知是谁说了句‘别误了吉时’,余娇头顶半盖的红盖头被人放下,眼前一片红通通,她垂眸看到有人蹲在了她身前,黄色织金的衣摆垂落在地上,余娇知道那是大哥哥,弯腰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刘子期的后背厚实温暖,背起她后如履平地,步伐平稳。 眼前红色晃动,余娇感觉刘子期背她走了许久,才跨了门槛,出了刘府的大门后,锣鼓喧天,热闹极了,余娇被放了下来,刘子期握着她的手,将她送进了花轿里。 余娇坐稳后,轿子就抬了起来。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好似做了一场梦似的,她就这么出嫁了。 从簪瑁胡同到万福桥的桂花巷很是有段距离,余娇规规矩矩的坐在轿子里,没有偷偷揭开盖头,她是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些迷信的忌讳她从来不信,但今日她满心欢喜,以期神明保佑她和余启蛰夫妻恩爱,顺遂圆满。 约莫两刻钟后,蒹葭隔着车帘小声问道:“姑娘,您饿不饿?我身上带了些点心,您要不要填填肚子?” 约莫是心里装着事,余娇并不怎么饿,不过后面还要拜堂喝合卺酒,新郎能去陪宾客,新娘却只能枯坐在新房里苦等,余娇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她轻声回道:“给我递几块吧。” 车帘外伸进来一只手,余娇摸索着碰到她手里的油纸包,接了过来。 隔着盖头的缝隙她拆开油纸包,拿了一块点心送到唇边慢慢的吃着,为了不弄花口脂,余娇吃的很小心。 街上站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时不时的说些吉利话,讨喜糖瓜果,虽然京城里多是权贵人家,但十里红妆也是很罕见的,尤其是三十八人抬的嫁妆。 加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还俊的出众,引得不少女子艳羡,有不少人认出新郎官便是当初放榜后骑马游街的新科状元郎,在知道新娘子是刘次辅的爱女,直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陆瑾作为迎亲的男宾,一路上不停的往长街两边抛洒糖果,他满脸高兴,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比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余启蛰还要开心。 藏在人群中的梁无双看见这一幕,脸上浮现悻悻然的神色,艳羡的看了眼花轿,当初她若没跟程英,是不是也有坐上花轿的一日。 第一千零七十章 闹洞房 约莫半个时辰后,摇摇晃晃的花轿总算是停了下来,喜庆的唢呐声响起,余娇被人扶着下了轿子,手中塞了一条红绸,她握着红绸刚跨过门槛,身后就响起了鞭炮声和孩童抢糖果点心的笑闹声。 进入正堂站定后,扶着余娇的人离开,她感觉到手中的喜绸微微晃动,另一端应当是被交付到了余启蛰的手上。 随着什么人进来,正堂里静了一瞬,余娇听到那脚步声往上首去了,接着礼生开始唱礼,隔着红盖头她连身旁站着的余启蛰都看不到,只能凭感觉随着礼生的声音转身跪拜天地,然后是高堂,最后则是夫妻对拜,对拜的时候,许是因为距离过近,她额头碰到了余启蛰。 起身的时候,她感觉到温热的掌心在她额头抚了抚,很轻微的一瞬,那只手便离开了。 随着礼生的送入洞房,喜绸的另一端动了,余娇被人扶着跟了上去,扶她的人应当是蒹葭,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都去了新房。 “姑娘,坐下吧。”蒹葭扶着余娇到了床边,小声提醒了一句,在余娇坐下之前,眼疾手快的把铺了满床的红枣花生往一旁拨开。 余娇坐定后,听到全福人郭老夫人笑着道:“新郎官可以挑盖头了。” 周围有很多笑闹起哄的声音,“新郎官肯定等的急了,早就想看新娘子了!” 余娇没听到余启蛰的声音,她莫名有些紧张,交握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喜秤伸了进来,眼前一亮,盖头被撩了起来。 眼前是满屋子的人,好几个妇人打扮的夫人笑着道:“新娘子好看着呢!” “我们大人的夫人自然是最好看的新娘子!”还有几个年纪跟余启蛰相仿的男子大声道。 这几人应当是余启蛰的下属,余娇脸微微一红,抬眸就对上了余启蛰的视线,他唇角含笑,眸光温浅的看着她。 余娇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就有些羞赧的避开了,这人怎么一直盯着她看呀。 很快有人送了合卺酒过来,余启蛰从那人手里接过,朝她递了过来。 有个妇人拉着余娇起了身,余娇才认出那是王梦烟,她有些惊喜,梦烟嫂子竟然也来京城了。 余娇将酒接了过来,她注意到余启蛰杯子里是满的,而她的杯子里只浅浅的覆了一层底,余启蛰的胳膊绕过她的手臂,她微微仰头,能清晰的看到余启蛰的下颚和修长的脖颈,微微滚动的喉结…… 合卺酒喝完,余娇面色驼红,余启蛰倒是面不改色,她有些不敢对上他的视线,莫名脸红心跳,许是大红色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很好看,衬得余启蛰温润如玉,色若春晓,身姿颀长高挺。 “嫂夫人,祝您和我家大人夫妻恩爱,白首偕老!”那几个男子笑着喊完,便要拉余启蛰去前厅饮宴吃酒。 屋子里的妇人们也都说了些吉祥话,全都笑着往外走。 余启蛰微微俯身,轻声跟余娇说:“我让大嫂给你准备了吃的,先用些裹腹,我去去就回。” 余娇有些开心的笑了笑,点点头,原来他还惦记着自己会不会饿肚子。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青梅竹马 万福桥的左边是晚冬巷,与桂花巷隔了一道河,晚冬巷高宅林立,一道人影坐在晚冬巷三层高的阁楼楼顶上,视线越过挂满红灯笼的屋宅,目不转睛的看着余府热闹的正厅,手中抓着酒坛子,兴味索然的往嘴里灌着。 “我说你去了哪里?原来在这躲着,倒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就是屋顶的风有些大。”刘子期跳上屋顶,环顾了眼四周,就发现此处视野极佳,能清楚地看到余府的正厅,瞥着顾韫一脸失意的模样,他轻叹一声,调侃道:“余启蛰不会吝啬到没给安南侯府送请柬吧?” 顾韫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手抄起一坛子酒扔给了刘子期。 刘子期刚才在宴客厅已经被灌了好几轮酒,好不容易才脱身躲了出来,他接过酒坛子,走到顾韫身旁将酒放了回去,看着顾韫脸上的神情,突然就觉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认识的顾韫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哪怕这些年明正帝明里暗里对安南侯府百般打压,也丝毫没影响到顾韫洒脱的性子。 可这会儿,顾韫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可他看着远处的目光落寞暗淡,没来由的让刘子期觉得他在难过。 刘子期抬手在顾韫肩膀上拍了拍,最终只是道:“少喝点,别耽误了正事。” 顾韫张嘴呵出一片酒气,他声音有些轻的道:“我看到了,她穿吉服戴凤冠很好看,有几分像长公主。” 刘子期静默了一会儿,“是有些像姨母。”他看着远处的余府,自嘲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忘了……姨母和父王的样子。” 淮阳长公主和先太子都是先皇后所出,一母同胞,两人长相都更像先皇后多一些,长公主明艳大方,先太子多了几分儒雅随和,气质更像明宗帝。 顾韫仰头长灌了一口酒,溢出的酒液从他光洁的下巴滑落,“你说,若是公主府还在,我们和素笺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不是就没机会认识余启蛰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的娶余娇为妻。 浑黄的酒液里藏着顾韫的未尽之言。 刘子期微微后仰,躺在了屋顶的瓦片上,呢喃道:“公主府还在的话……” 他闭上眼,唇角微微勾起,神情温柔,仿佛做了一场美梦一样。 “我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梦里有公主府,有父王和额娘还在的东宫,皇爷爷一手抱着素笺一手牵着我在御花园里散步,御花园的路要是没尽头就好了……” 顾韫沉默了,他用力灌完坛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忘了跟你说,前些日子有人往我父亲的饭菜里投毒,那人被揪住后就咬毒自尽了,筹备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咬毒自尽?是死士。”刘子期睁开眼,表情微变,“我还以为明正帝一颗心都扑在了炼长生丹上,暂时分不出心神来对付你们顾家。” 顾韫丢了酒坛子,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酒液,“再任由他这么折腾下去,国将不国。余启蛰不是在查周礼与姬无道勾结贩卖给鞑靼人战马吗?不如给他多找些事情做,把姬无道私贩军械的事一并捅给他。” 刘子期思索了一会儿,“未必不可。”他顿了顿,玩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带了些个人私怨?”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恋慕 顾韫无声笑了下,望着河对面的余府,道:“可能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看开些。”刘子期规劝了一句后道,“府中事忙,我先回去了,你也趁早出发去岭南吧。” 顾韫点点头,目送刘子期离开。 望着从万福桥一路绵延进桂花巷的红色地毯,顾韫又拿起一只酒坛,就着屋顶微凉带着桂花香气的风饮了一口,他无端想到当初在青州杨远尘家中第一次见到余娇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他凶极了,还对余娇动过手。 可如今回想起来,他能记住的只有余娇从容镇定的样子,聪明又冷静的跟自己和刘子期周旋,虽然没有旁的女子十三四岁时候的天真娇憨,可聪慧得叫人过目难忘。 今日买的酒似乎掺了水,顾韫越喝越清醒,他还记得去岁冬日大雪,因打断秦光一条腿挨了杖刑,余娇冒着大雪去了顾府给他看伤送药,那时候他趴在床上别扭又害臊,欢喜又不知所措。 还有教余娇骑马,那大概是他此生距离余娇最近的一次了。 往日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之中,顾韫忍不住苦笑,他遥遥举起酒坛,对着余府道:“一别两宽,往后再见你便是余夫人了。”他知道自己该收起对余娇的心思,觊觎有夫之妇,于余娇名声有碍,他只盼她余生幸福圆满,嫁给余启蛰之后不会后悔,如此,他顾韫便再别无他想。 仰头痛饮完,顾韫摔碎了酒坛,站起身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蓦然发现阁楼墙角下站了一个人。 魏敏仰头已看了许久,脖子都有些酸涩了。 顾韫纵身跃下,站定后朝魏敏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魏敏嗅到他浑身的酒气,道:“心里不痛快?我来陪你喝酒。” 顾韫皱眉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喝什么酒?既然吃完了余家的喜酒就早些回去。”说罢,他转身就往晚冬巷外走。 魏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瞥着顾韫的冷脸,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顾韫本没打算理会她,出了晚冬巷后就打算去找手下一起离京,哪知道魏敏仍跟在他身后,顾韫停下步子,回身去看魏敏,“别跟了,回你自己家去。” “你酒喝多了,我送你回府。”魏敏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是刘大公子让我送你回府的,他还让我转告你,迟一日也不算什么,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顾韫颇有些头疼,刘子期还真是会多管闲事。 “我还没醉到需要一个姑娘送我回府的地步。”顾韫以为之前他已经跟魏敏将话全都讲明白了,他大概知道魏敏为何对自己‘穷追不舍’。 “当年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耿耿于怀,将我当成什么大英雄。”顾韫道,“我不过是碰巧遇到了而已,没有我你父亲也一样会找到你。” 魏敏听他这么说,先是一喜,随即就红了眼,急急辩解道:“原来你记得……原来你记得当年的事,我才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才恋慕你,我……我就是觉得满京城的儿郎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你当年救我的时候我才那么小一点,哪懂什么情爱之事?” 女孩家被说中心思的吞吐羞赧,急于剖白,顾韫全然没听出来,他诧异的看了魏敏一眼,知道魏敏习武,顾韫道,“京城武将不多,你这是见识太少,远的不说,新科状元郎余启蛰便不逊色于我,还有余娇的大哥,他身手也很不错。”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不丑 魏敏脸上的红潮急速褪去,咬唇道:“才不是……” “别跟着我了。”顾韫对魏敏挥了挥手,转身就要走。 魏敏疾步跟了上去。 顾韫顿步,语气有些不耐烦因的道:“我说了别再跟着我,你一个姑娘家总跟着我算怎么一回事?” 魏敏不作声,只眼神倔强的盯着顾韫。 “再跟着我,我就让魏民忠亲自带你回府。”顾韫有些凶的道。 魏敏眼圈微微泛红,她也觉得自己没有羞耻心,一个女子这么穷追不舍的追着男人跑,不够自重,可是只要一看到顾韫,羞耻心和自尊她都可以放在一边。 “我就是喜欢你,我也不想这个样子。”魏敏低下头,努力控制盈满眼眶的泪水,有些自暴自弃的道:“要是能不喜欢你就好了,你对我这么凶,对‘别人’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再喜欢你了,你总是让我这么难过。”她见过顾韫对余娇是什么样子,只要在心中稍稍一对比,就难受得无以复加。 “我也不想这么不争气,可是没办法啊,谁让我就是喜欢你。”魏敏实在没忍住,还是掉了眼泪,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立刻背过身去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顾韫没想到会将人给弄哭,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拿出一方锦帕递给魏敏。 魏敏别开脸,不愿意去碰他的帕子,她才不要顾韫可怜她。 顾韫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语气较先前缓和了许多,“我还有事要办,你总跟着我算怎么一回事?再说你身边也没下人跟着,一个人在街上要是再碰到拍花子可没人去救你了。” “我知道你嫌我烦,才想赶我走的。”魏敏眼眶红红的,去看顾韫,“如果在这的是余娇,你会赶她走吗?” 顾韫听她提到余娇,神情微变,将帕子给收了起来。 “她今日成亲,你也是看到了的。”顾韫口吻郑重的道,“我以后拿她当妹妹护着,你别毁她名誉。” 魏敏自知失言,可听到顾韫这样百般维护余娇,心里愈加难过了。 他喜欢一个人,就将那人放在心上,甚至连流言蜚语都要计较上,周到体贴到去顾忌这些细枝末节。 可对着不喜欢的人,她捧着一颗真心,他都能视而不见。 愈是认知清晰,魏敏却愈发觉得顾韫就是顾韫,在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令她着迷。 哪怕是难过着,她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更喜欢这个人了。 “我大概是没救了。”魏敏又哭又笑的道,“你要是没这么好就好了。” 盛京到处充斥着富贵繁华,世家子大多都被酒肉名利泡软了,唯有顾韫身上从无世家子的恶习,浑身充斥着男儿的血性,魏敏越是了解这个人,越是沉迷。 顾韫一脸无奈,放缓语气安抚道:“你别哭了,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魏敏好一会儿才缓和了情绪,“我也不想的,哭起来的样子那么丑,我才不想被你看到。” 顾韫听后看了魏敏一眼,“也没多丑。”只是他娘从小就跟他说身为男人不能惹姑娘掉眼泪。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左右逢源 魏敏气笑了,“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顾韫嗯了一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魏敏心里猛然欢喜,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顾韫一会儿,“真的?” 顾韫点点头,催促道,“你再不走,我可反悔了。” 魏敏抿了抿唇,没忍住露出笑意,她快步往前走,几乎走出了小碎步。 顾韫跟在她身后,魏敏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的回头偷看他一眼,见顾韫始终不急不缓的缀在她身后一步远的距离,魏敏心中有些甜意涌上来,她甚至开始在意起自己走路的姿态来,脚步都变得有些变扭,像是突然间笨拙得不会走路了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魏府,魏敏有些意犹未尽,明明从万福桥到她家很是有段距离,可今日却让她觉得路程格外的近,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驻足转身看向顾韫,有些局促的道:“我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回安南侯府。” 顾韫扬手,“不必了,我有事要出城。” “出城?”魏敏道,“可是你吃多了酒,什么事非要离京不可?” 魏敏几乎下意识的以为,顾韫离京是因为余娇成亲。 去岭南的行踪顾韫自然不会透露给魏敏,何况他也不觉得魏敏有资格过问他的形行程,只说道,“走了。” 魏敏无奈,只能看着顾韫离开,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她不是看不出顾韫待她疏远极了。 魏敏在府门外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对门房小厮道:“给我备马,你身上有多少银钱?” 门房小厮一头雾水,从袖中拿出钱袋,“小的这里只有三四两碎银。” 魏敏从小厮手里拿走钱袋,“这银子先借给我用,你快去牵马,等回头再去我院里跟丫鬟说明缘由,让她们拿钱还你。” 魏敏有离家出走的先例,门房小厮有些不大放心,多嘴问道,“小姐要马是去做什么?” “给顾小侯爷送点东西,方才小侯爷送我回来你也是看见了的。”魏敏催促道,“快去。” 门房小厮这才赶忙去马厩牵马,魏敏翻身上马,扬鞭落下的瞬间,冲小厮道:“你跟我爹说我要出城去玩一段时日。” 小厮闻声大急,想上前阻拦,魏敏却已经打马扬长而去。 出了巷子,魏敏控着马径直就往城门方向奔去,她望着前方,莫名鼓起无尽勇气,人这辈子总要勇敢一次。 这一次,若是顾韫仍旧不为所动,那么来日她也算无憾了。 - 余府花厅里做满了宾客,饶是有陆瑾帮忙拦着,余启蛰这个新郎官仍旧被拦着灌了不少酒,席中还有与余启蛰同榜的进士,无不艳羡的看着被人群簇拥的余启蛰。 不知是谁吃多了酒,含糊低声感叹道:“同人不同命啊。” 身旁人定睛一眼,认出这人是意甲榜眼宋子谦,低声道,“听闻当初若非程督公,宋榜眼才该是一甲状元郎。” 又有人接过话,“难怪程督公如此赏识他,原来是义女婿,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今日最令众人瞠目的便是拜高堂时,出现在高堂之上的程英了,余启蛰竟还当众叫人给程英加了把椅子。 这位出身寒门的状元郎,拜了清流次辅为座师,又与程督公关系甚密,在朝野里可谓是真真的左右逢源,如何能不叫人称奇艳羡!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身前债 同样一甲出身,余启蛰已是四品大员,大理寺的二把手,但宋子谦这个榜眼如今仍是六品起居郎。 没有帝王会喜欢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册,供人传阅,明正帝也不例外,六品起居郎这个官职实则如同虚设。 宋子谦初任六品起居郎时,也曾天真的以为日日伴驾,他的机会会比同科进士更多一些,却不想根本无缘得见圣颜,只每日在翰林院斟酌杜撰起居录。 身为翰林院同僚,他知道余启蛰时常被圣上召见。 宋子谦倒无怨怼之心,只是深感怀才不遇,朝堂派系倾轧,像他这种不懂如何结交人脉之人,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宋子谦不愿再听同桌之人隐含酸气的慨叹,起身离席,虽他亦是其中的一员。 在他离席之时,瞧见余启蛰走向偏听,那里是独自坐了一张桌的程掌印,宋子谦脚步微顿,其实相比艳羡,他是更佩服余启蛰的,能够周旋在清流和权阉之间,非常人所能及。 余启蛰端起一杯酒,朝程英举杯,“督公能来喝余某的喜酒,荣幸之至。” 程英看了他一眼,吉服加身,满面春风,洞房花烛夜,当真是人生大得意之刻。 程英慢悠悠的抓起桌上的酒杯,神色冷冷淡淡的道:“本公是为妤宁而来,喝的也是妤宁的喜酒。” 余启蛰不置可否,仰头一饮而尽,“督公自便。” 在余启蛰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程英忽然出声道:“余启蛰若早知有今天,你应当活不到现在,当年我还是太仁慈了。” 当年与其喂毒,倒不如直接宰了这小子,哪还有此刻的耀武扬威。 是的,程英坐在余府的高堂上受礼的时候,忽然莫名觉得今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余府碍眼极了,或许是因为余娇这个名字是他赐予她的,可今日之后,但凡谁再提起这个名字,恐怕都要加上那是余启蛰的妻子,就连百年之后,墓碑上刻的都要是他人之妻。 余启蛰驻足,他想到多年前在法华寺里跪在蒲团上听慧觉大师念经的日子,他闭了闭眼,回过身问道:“当年我体内的毒是督公下的?” 程英笑了笑,“还不算太蠢。” 余启蛰心中沉郁,在知道程英就是慧觉大师的时候,他有所猜测,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深想,哪怕说到底他曾真正将真这人当师父过,哪怕他天生冷情冷性。 余家虽然不算太平,各有算计,就算余周氏心思老辣,但不至于要谋害他这条人命,何况余周氏只是个乡野妇人,也接触不到这么复杂的毒药。 如今去追问目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何况他不觉得能从程英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这人大抵真的就是个疯子,放着好端端的权阉不做,跑到乡野之地的寺庙隐藏身份扮演一个和尚整整十年。 “一命还一命,当初督公救过我,既然也害过我,扯平了。”余启蛰神色平淡的道。 他幼时的确身有不足之症,若非母亲带他去法华寺求医,得了程英救治,未必能苟活那么多年,至于后来程英为何又给他下毒,余启蛰并无探究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二,兴许这人起初愿意救他,不过是觉得有意思,后来没意思了,便想收回他这条命。 只是后来他遇到了余娇,眼前浮现那道冒雨在山上四处为他寻药的娇小身影,余启蛰心头渐暖,沉郁之气也渐渐消散,她还在新房里等着他,想到此处,余启蛰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梳洗 “扯平?”程英嗤笑一声,丢下了手中的酒杯,扯不平的,他在法华寺苦等十年,又费心调教陆瑾和余启蛰,可不是为了收徒,是为了等那个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太晏的人。 抬眼环顾这满府刺目的红,程英丹凤眸里戾气更甚,天下人皆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独独他不行? 无法否认这一刻他深深的嫉妒起余启蛰来,求仁得仁,天从人愿,多么志酬意满! “招待不周,还请督公见谅。”余启蛰无意与程英起口舌之争,今日于他而言,外物全然都不重要,余启蛰微微拱手,离开了偏厅。 余启蛰离去后,程英面色阴沉如水,当年若非张道陵给了他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何至于空欢喜一场! 一阵冷风吹过,偏厅的桌子上只剩下残羹冷碟和倒了的酒杯,再无一人。 前院仍旧热闹得厉害,余娇已用过吃食,此刻枯坐在新房的床上已困倦得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饮过合卺酒不久,王梦烟就悄悄往房里送了吃食,余娇用了几块糖醋小排,吃了些爽口的笋丝,又喝了一碗松茸乳鸽汤,王梦烟在一旁坐着,笑她这是饿了。 余娇用完饭后,王梦烟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两人自打余娇来京后就再没见过,王梦烟是前两日才来京城的,她还将小桔梗给带来了,今儿新邸办事热闹,怕小丫头见多了生人闹腾,王梦烟便将小桔梗留在了永安巷的宅子里没一同带过来。 余娇还是有些想念小桔梗的,小丫头打小就嘴巴甜,机灵又讨喜。 王梦烟不可避免的提起青屿村,不管是说起家里还是村里,她脸上一直洋溢着高兴,余樵山做了里正后,村子里靠着种植草药,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好过起来,余知行在沚淓县又另有差事干,大房每月除去交给公中的,手里有了不少余钱,日子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紧巴巴的过,也不用担忧吃了上顿没下顿。 余娇听王梦烟说起这些,脸上也跟着浮起笑容,乡下的日子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无非是生计,穷山恶水多刁民,所有的算计盘算,左右不过是因为穷闹的。 不像这盛京,权势动人心。 王梦烟走后,虽有蒹葭和白露陪着,但昨夜余娇着实没怎么睡,今儿又起了个大早,便不住的打起瞌睡来。 若非顾忌着新婚之夜,余娇早就想梳洗躺下了,脸上还戴着厚重的妆容,发髻和隆重的头面也压得她脖颈发沉,有些抬不起来,余娇怀疑再这么下去,她明日得落枕。 就在余娇忍不住要唤蒹葭帮她将发髻上的头面先给拆了的时候,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白露压低声音道:“姑爷来了。” 余娇忙整理了下衣裙,端正坐好,接着她就听见房门就被推开,蒹葭和白露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将房门给带上。 察觉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余娇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朝余启蛰看去。 高案上的红烛静静燃着,余启蛰唇角含笑,他一向清冷的眉眼此刻温煦俊朗,少去了阴郁之色。 余启蛰走到床边,见余娇眉眼间含着困意,他抬手摘去了余娇发髻上的鸾凤和鸣的金簪,还不忘动作轻柔地托起余娇的脖颈。 “重不重?困了怎么不梳洗了先睡下?”余启蛰低沉的声音有些轻柔。 余娇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看到余启蛰含笑多情的桃花眸,莫名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焦躁起来,令人心悸。 “我听着前头的宾客还未散,你怎就回来啦?”余娇原以为还要等许久,这会儿外头刚有几分暮色,天还未黑透。 余启蛰一边帮她拆解发髻取头面,一边道:“有人应酬,陆瑾和父亲都在。” 余娇‘嗯’了一声,室内安静下来,感受着余启蛰的手在她发丝间穿过,她有些局促的轻声道:“我唤蒹葭来帮我弄,脸上的妆容也得梳洗……”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共剪花烛 “好。”余启蛰摘下余娇头上最后一根发簪,将首饰都放在梳妆台上的妆奁里,起身去了外间。 不一会儿,蒹葭和白露便被他唤了进来,见余娇头上的首饰已经取了下来,蒹葭帮余娇拆了发髻,服侍她去净房沐浴梳洗。 看着余娇洗净妆面后略显稚嫩娇小的面颊,蒹葭有些忧心忡忡,姑娘年纪还小,公子特意交待过,要她和白露盯着些小姐和姑爷的房中事,可她和白露说到底也不过都是丫鬟,总不能新婚之夜也守在新房里,若是姑爷硬要和小姐行房事,她们还能破门而入不成? 白露倒是直截了当的多,她一边撩水帮余娇洗头发,一边道:“姑娘,大公子说了,您年纪还小,先不要跟姑爷同房,以免伤了身子,若是夜间姑爷强迫您了,您只需唤奴婢一声。” 余娇坐在浴桶里,脸上微热,她本来心里是只是有些紧张,但是被白露这么一说,竟又添了些忐忑。 蒹葭取了巾帕帮余娇擦拭头发,见白露话说的直白,她低声叮嘱道:“大公子也是为了您着想,姑娘才刚及笄不久,身子骨还未长开,您可别什么都由着姑爷。” 余娇实在有些害羞,含糊地应了一声。 两人伺候余娇穿上寝衣,才退了出去。 余娇看着身上包裹严实的寝衣,明显与她在府里的样式不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不过这具身体的年龄的确太小了。 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后,余娇从净房走了出去,隔着门扇上的玻璃纸,能看出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桌案旁,微微俯身似在拨弄案子上的龙凤花烛。 听见身后的动静,余启蛰侧首看了过来,他已经沐浴过,身上穿了乳白色单衣,薄薄的绫缎寝衣服帖的覆在他身上,衬得他腰身挺拔,肌肉结实。 余娇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往日她总觉得余启蛰清瘦,不曾想脱了外衣,身材却也是很结实的。 见余启蛰手里拿着被红绸裹着的剪刀对着燃烧的龙凤花烛,余娇想起新婚之夜似乎有夫妻共剪花烛的习俗,她走上前,“可是要剪灯花?” 余启蛰颔首,他牵住余娇的手,大掌包裹住余娇细嫩的手指,一同握住了剪刀,伸向烛芯,火苗跳动了下,发出滋滋的声音,暖黄的烛光映照着余启蛰清隽的面容,显得格外的温柔缱绻。 放下剪刀后,余启蛰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牵着余娇走向千工床。 余娇的心跳好似随着花烛的火苗狠狠跳动了下,脸颊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走到床前,她扫了一眼帷帐卷起的千工床,见上面铺了两床被褥,余娇松了一口气,另一床褥子也不知余启蛰是何时叫人抱进来的,床上的花生瓜子果子已经被拾掇干净了。 “我睡里面。”说完这句话,余娇就将手从余启蛰的掌心抽了出来,上床后迅速挪到里侧躺好,盖上了被褥,用力过度,直接用被子将脑袋也一并给蒙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听到了余启蛰的一声低笑。 躲在被子里,余娇有些自暴自弃的想,蒙住头也好,这样就不用尴尬的面对余启蛰了。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夫妻 被子里空气稀薄,余娇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身侧有人躺下的声音,反倒是有轻缓的脚步声从床榻旁离开了。 余启蛰摘掉黄葛纱灯罩,熄灭了屋内的灯盏,只留了长案上的那对龙凤花烛,室内变得昏暗了许多,他看向床榻上害羞躲在被子里人,无声的笑了下。 有种得偿夙愿的满足感,就好像饥饿了许久许久,突然有了饱腹感。 像在黑暗中循着光一直禹禹独行,执着的想要拥住那抹光,却如何都握不住,只能追着光的方向走,脚底悬空。 今日,他终于将那抹光娇藏了。 躲在被子里的余娇久久没有听见动静,忍不住掀开背角探出头去,正对上余启蛰笑意尚未褪去的双眸,眸子里好似藏了万千情意,余娇忽然就不紧张了。 余启蛰今日似乎笑的格外多,他脸上的轮廓不笑时总带着清冷出尘之感,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显得格外冷淡,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眸潋滟温柔又多情,让人能溺毙那双多情眸里。 “不睡觉吗?”余娇安静了一会儿,出声问道。 余启蛰走到床榻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做工精致的千工床本就是围廊式的,不太能透得进光来。 余娇移开目光,仰躺着闭上了眼,呼吸不自觉的放轻了。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窸窣的声音,床侧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在余启蛰上床的时候,余娇下意识的往里面挪了挪,两床被褥中间隔了两只软枕的空隙。 余启蛰无奈的笑了笑,唤她:“娇娇,我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 余娇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只小声回应道:“知道了。”然后裹着被子往余启蛰身边滚了滚。 余启蛰好笑的看着她像只蚕蛹一般动了动,根本没靠近他多少。 “娇娇,山不来就我,我可来就山了。” 话音落下,余娇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身上的薄被便被掀开,温热的手掌掐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给揽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后,她已经趴在了余启蛰的怀中,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结实有力,紧紧锢着她,身下是炙热坚硬的躯体,余娇趴在余启蛰身上,有些不知所措,心跳骤然乱了。 “不是有两床被褥,你这样让我怎么睡呀。”余娇几乎不敢动,浑身僵硬,害羞得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余启蛰摸了摸她散落如绸缎般丝滑的长发,眸光灼灼的看着她,语气轻柔好似在哄她:“娇娇,我们是夫妻了,你总要习惯我的存在。” 余娇被他看得脸热,小声道:“我知道的,可是夫妻也没有这样子睡的呀……” 余启蛰似笑非笑的道:“你怎么知道夫妻不是这样睡的?” 余娇被他问的语滞。 余启蛰凑近她耳旁,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余娇的耳廓里,瞥见她白皙的耳垂立时像染了胭脂,甚至抖动了下,余启蛰喉头轻滚,眸光克制的移开,声音低柔沙哑的问道,“娇娇知道夫妻该怎么睡觉吗?” 说话间,他的唇挨着余娇的耳垂,似触未触。 余娇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索性将头埋在余启蛰的胸膛上,不理会他的调笑。 余启蛰低笑起来,余娇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脸颊下是他滚烫硬实的胸膛,他身上热的厉害,挨着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余娇实在受不了,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余启蛰哪里肯,大掌贴着她细嫩的腰肢紧紧扣着,怀中的人是那般娇嫩纤细,尤其是不盈一握的腰肢,好似再用力一些,就能折进他的身体里。 余娇根本挣不开,只好放软了声音,“你这样,我,我,睡不着。” 趴在他身上的她是那般的娇软,她的挣扎于余启蛰而言与乱蹭无疑,动作间她腰间的单衣衣角卷起,余启蛰的掌心贴在了她娇嫩滑腻的肌肤上,饶是克制,余启蛰的呼吸仍是变得粗重了些。 余启蛰的眸光沉了沉,深呼吸了下,声音低哑得厉害,“我答应了你大哥暂时不与你行房,可娇娇,今日我们成亲了,我总该讨些夫君的好处。” 余娇没想到大哥不光私底下叮嘱了蒹葭白露,竟还跟余启蛰…… 不等她为此羞恼,余启蛰就翻身将她按在了床上,一只手扶住了余娇的脸,低头重重含住了余娇的唇瓣。 余娇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都被堵了回去,他的吻炙热滚烫,唇瓣被舔舐啃咬,酥麻一片,腰间滚烫的手掌掀起她的衣摆,余娇心里一惊,扶着她脸颊的另一只手掐了掐她的下颚,余娇不受控制的张开嘴,舌尖被勾缠,她吃到了淡淡的酒味。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夫君 男人吻的又凶又狠,余娇从未见识过他这么强势的样子,口腔里的空气几乎被榨干,只能任对方予取予夺,甚至因为缺氧,不由自主的想要从对方的唇齿间汲取氧气,与余启蛰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细微又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千工床里传出。 腰间粗粝的大掌所碰触到的肌肤都像是着火了一般,余娇浑身酥软,压在他身上的健硕的身躯更是火热,好似要将她焚成一滩水。 余启蛰的气息变得愈发沉乱,身下人软软的细哼,简直就像是猫爪子撩过一般,令他所有的克制土崩瓦解,想要她的念头几乎忍到了极限,在这一刻触底反弹,她放在余娇腰间的手不由得加重,直想将娇软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密不可分。 感受到余启蛰的疯狂,余娇心底一颤,她被亲得缺氧乱哼,忍不住用手去掐余启蛰的腰间,可触手他的腰腹到处都是硬邦邦的,肌肉鼓囊囊的根本掐不动。 余娇眼尾微红,沁出水来,她伸手揪住了余启蛰的衣襟,推拒他压在身上沉重的身体。 就在她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余启蛰才稍稍离开了她的唇齿。 空气终于涌进嘴里,余娇浑身酥软,脖子,耳朵,脸颊,全身都太烫了,唇瓣刺痛,她能清晰得感觉出已经肿了。 看清余娇此刻的模样,余启蛰喉结发紧,本就幽沉的目光,愈发暗沉,好似藏了凶兽一般。 她胸口的衣襟不知何时散乱开,如凝脂白玉一般的脖颈留下了被他抚弄过的痕迹,脸蛋一片潮红,被他吻过的唇瓣像是染了胭脂一般,红肿微翘,杏眸含着水光一片潮湿,泛红的眼尾像是藏了钩子,清媚撩人。 直教他想更凶一些,将她弄哭出来。 “你亲的太凶了,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余娇有些委屈的看着余启蛰,却触到他如狼似虎一般的目光。 余启蛰笑声低沉,摸了摸余娇额头上被闹出的汗意,附在她耳边道:“真想一口一口将你给吃了。”说完便含住了余娇的耳珠。 余娇浑身就跟过了电似的,耳垂上的酥麻感不断传来,她揪着余启蛰的衣襟,有些受不住的轻喘着阻止:“别……余启蛰……” 余启蛰齿尖微微用力,咬了咬她的耳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带威胁之意:,声音低哑:“该唤我什么?” 余娇脸颊更红了,血色已经蔓延到耳朵上,尤其是被余启蛰含弄的耳珠,上面还残留着湿漉漉被舔吻的触感。 余娇别开眼,不去看他。 余启蛰贴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顺着娇软的曲线向上抚去。 余娇浑身一颤,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去阻止,却被余启蛰的另一只手反握住,扣在了头顶。 滚烫炙热的手掌贴在了胸前,余娇又羞又急,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夫君,该唤你夫君……” 余启蛰动作一顿,低声哄她,“唤我什么?” 覆在胸前的手掌存在感太强,余娇乖觉的唤道:“夫君。” 余启蛰有些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却有些舍不得放开掌心下的绵软,不过怕太过火会吓到她,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的将手收回。 “今日我才知道,娇娇生的极好。”他在余娇的额头亲了亲,轻声道。 余娇羞得厉害,不理他。 余启蛰却声音又低又哑,满含谷欠望的说道,“娇娇的腰虽不盈一握,但该长肉的地方很是丰腴。” 第一千零八十章 属于他的 余娇下意识的去堵他的嘴,抬手捂在了他唇上。 余启蛰噙着笑,微微启唇。 掌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余娇又惊又羞,迅速将手收回,她从没想过,余启蛰竟也会这么……这么放浪形骸。 见余娇潮湿的杏眸又惊又羞地睁大,余启蛰心间泛着痒意,抬手拨了拨她沾在脖颈上的长发,温声道:“吓到了?” 余娇点点头又摇摇头,手心的湿意好似还没消失,又酥又痒,她别开脸,用手推了推余启蛰的胸膛,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气,“你好重……” 余启蛰在她唇角亲了亲才挺起身,两腿分开跪在余娇腰侧,握着余娇的腰肢,想将她从身下捞出来。 余娇身上的单衣凌乱得一塌糊涂,衣襟松松垮垮,腰间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几处红印子。 她慌乱地伸手去系被他扯开的衣裳。 余启蛰动作一滞,帮着余娇整理好衣襟,语气轻柔的问:“掐疼你了?” 余娇示弱道:“有一点疼……”以期望余启蛰能让她睡另一床褥子,别再…别再让她趴在他胸膛上了。 余启蛰在她腰间揉了揉,亲了亲她的额角,又往下碰了碰她的唇,低声哄她道:“对不起。” 余娇摇了摇头,红着脸解释道,“我……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怕身子受不住。” 余启蛰听后呼吸一下子就乱了,放在余娇腰间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沉沉的掐着面前人柔软的腰肢,注意着力道。 被迫跪坐在余启蛰膝上,根本动不了,余娇也不敢动,她浑身发抖,想哭的心都有了,干嘛要多嘴解释。 她仰起头,却对上余启蛰沉沉的黑眸,那里头汹涌着暗潮。 余娇几乎是哆嗦着仰头讨好的碰了碰余启蛰的唇,道:“你答应过我大哥的……” 余启蛰没吭声,喉结滚动,掐着余娇腰肢的手却忍不住用力,将她死死摁在怀里,霸道又凶狠的姿态。 千工床的帷帐是流彩暗花云锦做的,晃动起来暗纹如水波荡漾一般波光粼粼,无人窥见的水底暗潮汹涌,暗流强势的挤进缝隙里,用力的冲刷着河床,将柔软细腻的泥沙裹挟,泥沙根本无力抵抗,被暗流冲撞的呜咽颤栗,却只能放任自流。 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拥有怀中这个人,余启蛰也记不清了。 或许是走在开满野花的村头小路上,她弯眸笑的就像路边盛开的黄色小花,细嫩娇软。 或许是在她酡红着脸说,我相公须得是我真心悦爱之人,两情相悦,方能做夫妻! 又或许是当初在破旧杂乱的柴房里,她讨好的笑着唤他小哥哥,向他讨要一碗水。 余启蛰只知道她既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将他从一滩烂泥里拽了起来,那么这辈子他绝无可能放手。 余娇只能是属于他的。 余娇的双手被紧紧攥在身后,蝴蝶骨轻颤,唇齿被紧紧封住,心跳几乎要震碎鼓膜。 被松开的时候,她头脑发白,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眼尾红得像是痛哭过,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很多红痕,单衣已经被扯得非常凌乱,破碎的神情让人有种凌虐欲。 “别哭……”余启蛰用指腹揩去她眼尾的水珠,把脸埋进她的肩窝,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娇娇你这样……我只会更想弄坏你。” 明明是温柔如水的声音,听得余娇却止不住的发抖。 余启蛰在她下巴上亲了亲,又亲她的鼻尖和眼睛,将她红肿的眼皮轻柔吻过,才抱起余娇去了净房。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劫人 听到余启蛰跟外面的下人要热水的时候,余娇脸上热意再次弥漫,蒹葭和白露就守在外面,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多想,以为她和余启蛰行房了。 余启蛰帮她清洗身上的痕迹的时候,余娇仍旧手脚发软,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闭着眼佯装镇定,闹了这么半天,加上昨夜半宿没睡,她实在又困又乏,闭着眼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余启蛰帮她擦身的时候,看到她雪白肌肤上留下的红痕,尤其是腰间竟有些泛紫了,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和懊恼,他方才太过火了,明知道她还小身子受不住,竟还是失去了理智。 可只要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余启蛰明白他很难忍得住。 抬头见余娇竟睡着了,余启蛰动作不禁放轻下来,想是累着了,昨夜宫里的事余启蛰也有耳闻。 余启蛰弯腰将余娇从浴桶里抱了出来,用巾帕擦干净她身上的水痕后,把人抱回了床上。 见余娇睡得熟,余启蛰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从梳妆台上取了一盒去痕化瘀的药膏回来,动作极小心的一一将余娇身上留下的痕迹抹了一遍。 抹到腿根的时候,睡梦中的余娇许是感受到了刺痛,小脸轻皱,无意识的挣了挣。 余启蛰没怎么舍得用力,按住了她。 她肌肤娇嫩,尤其是两腿间红肿破了皮,若是不涂药,明日醒来走路怕是都会痛。余启蛰既心疼,又觉得自个儿今夜着实有些孟浪,他用指腹蘸了些膏脂仔仔细细涂了一遍,低头克制的在她脚踝上轻啄了下,给余娇盖好被子,才起身去了净房。 虽然方才给余娇擦洗的时候,他也已经沐浴过,但给余娇涂完药他又一身热意,在净房冲了遍冷水,才冷静下来。 余启蛰熄了灯重新回到床榻上,他侧躺着对着余娇的睡颜静静看了许久都没有困意,大抵是终于得偿所愿,将人哄到了自己身边,欢喜得有些不真实,竟叫他有些患得患失。 朦胧的暗光中,余启蛰还是没能忍住,伸手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只有这样抱着她,肌肤相贴,余启蛰才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是余娇乖顺的坐在房间里,被他手中的喜秤挑开盖头的那一幕,那双幼圆澄澈的杏眸里,黑漆漆的倒映着他的脸。 她终于是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妻子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加亲密,再也没有人能从他的身边抢走她了,也不会再有人总是分散走她的目光了。 夜色浓重,裹挟着秋意,风里夹杂着湿冷。 暗无天日的念劬塔暗牢里,今夜却反常的亮如白昼,程英坐在太师椅上,丹凤眸晦暗不明的盯着铁牢里的张道陵,阴佞邪肆的脸格外沉冷。 张道陵不动如山,双手虽被铁链捆着,却仍旧不影响他打坐。 只是他浑身脏乱犹如乞丐,白发乱蓬蓬与胡子黏在一起,宛如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着实没有一丁点儿属于道士的仙风道骨。 “你就不想知道今夜来劫你的是何人?”许是从余家走的时候,气便不顺,程英今夜格外没有耐心,不像往日那般好涵养,要杀人的时候脸上还能带着笑。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不敢杀之人 石壁上连成线的壁灯火舌摇曳,偶尔有蚊蛾扑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焦臭的霉味。 张道陵对程英的话恍若未闻,宛如一座石像一般,根本不为外界所动。 程英脸色十分不好看,俊美的脸一半在火光的映照下,另一半掩在阴影里,今夜他莫名焦躁暴戾,有种嗜血杀戮的渴欲。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初当上司礼监掌印那几年,他靠杀人来平息这种想要毁灭的欲望,后来杀的人太多了,手上沾满鲜血令他厌恶,求而不得,回天无力的疲惫感令他渐渐麻木,内心狂躁的毁灭欲也渐渐平息下来。 可此刻竟有席卷重来的迹象。 程英拧了拧眉,阴郁的脸上覆了一层躁戾,他心绪躁动的厉害,对着张道陵再无一丁点儿的耐心。 杀了他,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 根本就没有转生一说,本来就是一场骗局,张道陵骗了他。 这人该下地狱的! 若非受他哄骗,程英不会心存侥幸,妄想着有一日能在太晏与娇娇重逢。 是张道陵给了他不该有的希望!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就再也没有痛苦和困扰了! 程英眸光深处闪过猩红的杀意,从太师椅上起身,一步步走向铁牢,隔着铁栅栏攥住了地上粗硬的铁链,猛地用力将张道陵拖拽过来,大手伸进铁栅栏的间隙里精准的捏住了张道陵的脖颈。 张道陵在被拖拽而起的那刻睁开眼来,看清程英狰狞的面容,张道陵瞳孔微缩,想要反抗,怎奈瘦骨嶙 峋的他根本无力抵挡。 三年暗无天日的囚禁,生吞蛇鼠才能果腹,早将张道陵的身体给养废了。 张道陵被程英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掐举起,他脸色涨红,双眼翻白,隐隐感觉到要命尽于此。 张道陵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天命如此,人根本无力回天…… 就在掐着张道陵脖颈的那只大掌要用力捏碎他胫骨的时候,程英忽然头脑清醒了一瞬,他猛地放开手,用力攥住了铁牢的栅栏,冷白的手背青筋毕露。 程英狰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他将头撞向铁牢,怒喝道:“滚开!” 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张道陵隐隐意识到什么,爬起身拖着地上的铁锁链,往远处挪去。 程英隐约意识到自己‘犯病’了,脑子里出现了命令性幻听。 脑海里叫嚣的杀意聒噪得他头疼,只能用力撞向铁牢,靠着身体外部的疼痛去刺激喧闹得几乎快要炸裂的脑子。 “滚!” “闭嘴!” 程英一边将脑门撞向铁门,一边厉声喝止。 张道陵用浑浊的老眼觑了下程英癫狂的状态,不动声色的躲进铁牢深处,离得远远的。 等到脑海里尖锐的声音终于消失,程英面白如纸,浑身水洗一般,里衣已被冷汗浸透,撞破的额角有血水顺着下颚角滴下。 他有些脱力的坐回太师椅上,靠着椅背艰难的喘息,手掌紧紧的捏着扶手,过了许久,整个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从袖中掏出白色的帕子,程英用力地擦拭过每根手指,嫌恶极了。 等到每根手指都被擦拭得泛红,程英才丢下帕子,心绪缓和过来。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被哄骗到法华寺待了十年,只要娇娇能来这个世界,哪怕是等上二十年,三十年他都无所谓。 可张道陵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利用他最珍视的娇娇来设下这个圈套,让原本一心求死的他生出妄念之心,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这个世界,苦等着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娇娇。 程英眸光阴鸷的盯着缩在铁牢深处角落里的张道陵,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话给挤出:“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没有杀你,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是为什么。” 法华寺十年之期,要等的人没来,张道陵逃匿,程英才意识到这是一场骗局,抓住张道陵后将人关在念劬塔里,并未将他杀了泄愤。 是因为当年张道陵一语道破他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后又指出他有一牵挂之人,那人在异界命数已尽,他有法子能令那女子转生到这个世界。 尽管意识到张道陵就是个骗子,可只因为他一语道破他是异界之人,还推衍出娇娇的生辰八字,程英不敢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能将张道陵囚禁起来。 可笑的是,没人知道他程英也有不敢杀之人。 杀不了,那就只能囚到他死的那一日。 “张道陵,本公倦了,不想再等下去了。”程英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黑黢黢的暗牢塔顶,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声音里透出疲惫,“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吧。”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尝尝本公的痛苦 他早就累了。 太晏没有任何值得他眷恋的人和物,他的人生早就摧朽拉枯,分崩离析,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暗牢寂静无声,张道陵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根本不回应程英的话。 程英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就这么毫无目的的望着穹顶的黑暗,看了许久。 壁灯的灯油耗尽,烛光愈发微弱,程英倚靠在太师椅上的身影几乎与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可是他不敢死啊。 程英用手背遮住了眼,在黑暗中弯起唇角,明明是在笑,可他的丹凤眸里却涌出潮湿的热意。 藏在手背下的笑容比哭还要辛酸。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连有关娇娇的记忆都会消失。 苟延残喘,麻木不仁的活着,至少娇娇在他的心里是鲜活的,至少他不会忘了娇娇。 否则,他连残存的爱都要没了。 他不信来生,人死了就是一捧灰烬,神神鬼鬼若真的有,以他手中的人命,早就该被厉鬼索命了。 从前的傅川坚信唯物主义,所谓穿越,不过是人类未曾探索的未知,就像平行世界无法论证,他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来到太晏,是因为脑电波与时空粒子共频,所谓灵魂,不过是脑电波产生的意识因粒子反应,折射到了这个空间的程英身上。 但只要娇娇还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愿意相信鬼神存在,愿以高香敬神明,只求心中挚爱。 暗牢寂寂无声,阴暗角落里鼠蚁渐渐冒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石阶甬道里传来脚步声,冒头活动的鼠蚁闻声一哄而散,钻进洞里躲藏起来。 塔内光线昏暗,沿着石阶下来的哑仆若非感受到程英的气息,几乎都要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程英移开冷白的手指,瑰丽的丹凤眸晕染了湿红,在昏暗的光线中,有种惊心动魄的诡美。 他看向来人,捏了捏眉心:“人抓住了?” 哑仆点点头,挥手比划了下,指了指头顶:两个都抓住了,关在阁楼里。 “带下来。”程英脸上的倦色已经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个恣睢无忌的程掌印。 不多时,哑仆就提着两人来到塔内,按照程英的示意,丢在了铁牢跟前,接着又往壁灯里添了灯油,火舌扑朔着升高,将昏暗的地牢再次照得亮如白昼。 “张道陵,这人你认识吗?”程英揪起地上昏迷过去的卫黎初,轻啧道,“这小子是平凉府卫家的人,唤刘裕一声舅舅,来历倒是不凡。” 铁牢深处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张道陵带着幽光的双眼紧紧盯着卫黎初的脸,似有些不敢置信。 “他三番两次来闯念劬塔,想必是要救你脱身。”程英自顾自的道,“让本公猜一猜他为何要来救你?下面人说他炼得一手好丹药,在平凉府颇有些名气,也是个招摇撞骗的道士,这小子年纪不大,看来应是你的徒子徒孙。” 张道陵捏着铁锁链,紧闭着唇不作声,肮脏凌乱的脸上难辨神色。 “师徒情深倒也感人。”程英感叹了一句,一掌拍在卫黎初的背上。 卫黎初闷哼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五脏六腑震碎般的抽疼,看清眼前的一切,他眸光紧缩,一眼就认出了铁牢里,被铁链囚禁宛如野人一般的老头是他的师父张道陵。 “师父……”卫黎初被眼前这一幕刺痛,眼圈泛红,声音几近哽咽。 张道陵浑身一颤,浑浊的双眸动了动,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程英可没耐心看这两人师徒情深,他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毫无预兆抵在了卫黎初的咽喉上,“张道陵,不如你也尝尝本公的痛苦。”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没骗你 锁链剧烈晃动,张道陵从铁牢深处爬了出来。 卫黎初看清那有婴儿手臂粗的铁锁链,几乎恨得咬牙切齿,在他印象中师父仙风道骨,是世外高人,不染凡俗。 程英怎么敢这样折辱师父? 就在卫黎初愤恨的去瞪视程英的时候,程英手中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脖颈,割出了一道血痕。 张道陵攥着铁栏杆,目眦尽裂,发出艰涩难听的声音:“住手!” “你不是说万事万物自有天道定数,今日本公要他命丧于此,张道陵你还坚持你所谓的天命定数吗?”程英用匕首拍了拍卫黎初的脸颊,抹去了刀上的血痕。 “不!你不能杀他!”张道陵知道程英在逼他,可时机未到……看着卫黎初脖颈上鲜血不断溢出,张道陵内心充满了无力感,被程英囚禁三年他一刻都不曾动摇过,也不曾退却过。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初儿……”张道陵嘴唇颤抖。 卫黎初因为失血头脑开始眩晕,他舔了舔苍白的嘴唇,看向张道陵:“师父,不要管我,这阉狗迟早有一日会下地狱的!” 程英一脚踩在卫黎初的背上,将人死死踩在地上,脚尖用力碾了碾。 卫黎初闷哼一声,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但仍朝着张道陵的方向道:“大道至公,师父您从来就没错过,徒儿若为大道而死,视死如生!” 张道陵浑浊的眼里浮出泪花,他闭了闭眼,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一直所求的大道是否真的能求仁得仁? “程英,你放他一条生路。”张道陵妥协般的开口道,“十一年前那些话,我并未诓骗于你。” 程英嗤笑一声,对张道陵的话嗤之以鼻。 张道陵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所求之人会来的,只是并非摆道场十年,你们迟早有一日会重逢的,只是时机未到。” “你以为本公还会信你这些话?”程英冷笑。 张道陵看了眼地上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的卫黎初,声音带上了一丝急躁:“我并未骗你,你若不信,只管拿着她的生辰八字找人去推算。” “本公不想再听你这些陈词滥调了!”程英嗤之以鼻,“本公说了要你也尝尝本公的痛苦,这才哪到哪?一个徒弟而已,与本公的痛苦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说完,程英转身离开。 “程英,我没骗你,你放他一命……”张道陵着急得攥着铁牢栏杆,声音飘荡在暗牢里。 走到石阶处,程英对哑仆道,“把那两人的尸体处理干净。” 哑仆应了一声,在程英走后,弯腰将地上的卫黎初和李景提了起来。 “放了他,放他一命!”铁链咣当响,张道陵攥着铁栏杆急声道,“告诉程英,我没骗他,我没骗他!” 哑仆根本不理会他,扛起两人,熄了壁灯,消失在甬道里。 将人抗到塔顶的阁楼里,哑仆打了个手势,将两人扔在了地上。 程英将浸在水盆里的手指擦洗干净,淡声道:“没伤到动脉,把他脖颈上的伤处理了,先送去东厂关起来。” 哑仆恭敬点头,取了药箱处理卫黎初脖颈上的伤。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警告 程英站在阁楼狭隘的窗口往远处看去,整个梅园都被夜色笼罩,他莫名想起那日在水榭里弹琵琶的刘妤宁,似乎有些日子不曾听过她弹琵琶了。 程英静立片刻,看了一眼皇宫方向,收回了视线,转身见哑仆已经将卫黎初脖颈上的伤口处理好,默了默道:“算了,把人送去赤鸢胡同那座宅子。” 一个是小丫头的下人,一个是小丫头的表兄,万一丢去东厂人死了,小丫头怕是又要觉得他穷凶恶极,跟他置气。 哑仆有些惊讶,若是放在从前,这二人早在塔底就没命了,督公根本不会吩咐他去给人治伤,虽然察觉督公好像突然变得心软起来,但哑仆面上并未显露半分,只恭顺地点头。 他看着程英受伤的额角,指了指手里的药箱,比划了下。 程英额角上的血迹已经用帕子擦干净了,他毫不在意的道:“无妨,不用上药,你盯好张道陵。” 哑仆点头。 见程英从念劬塔上下来,梅园的管事一脸恭敬地迎了上去,“督公,马车已经备好了。”程英点点头,从偏门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宫。” 他倒是要看看娇娇的生辰八字是不是真的像张道陵所说另有玄机。 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去,程英斜倚着车厢内壁,按了按额角,刺痛的感觉令程英更加清醒。 虽然他对张道陵的话视如敝屣,但任何有关娇娇的,不管是谎言还是欺骗,他都会一一去求证。 万一呢? 哪怕是不可能的万一,他也不想让自己错失了。 马车到了宫门外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程英撩起车帘,守门侍卫见是他,赶忙低头行礼:“督公。”尔后去开了宫门。 马车径直穿过宫门,到了司礼监才停下。 司礼监守门的小太监急忙行礼,程英进了司礼监的寝殿后换掉了身上沾了灰尘的长袍,推门正打算要去奉天斋找太虚的时候,夏宁来了。 “督公。”夏宁道:“薛蓉醒后和圣上大闹了一场,用簪子划伤了圣上的手臂,圣上说她因失去孩子得了失心疯,将人幽禁在长乐宫了。” 程英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太虚没出宫吧?” “说是明日就要启程去咸阳为圣上炼丹。”夏宁回道:“此刻还在奉天斋。” 程英点点头,去到桌案旁,拿起狼毫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了烂熟于心的生辰八字。 夏宁在一旁又说道:“宅子里有话送来,梁姑娘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程英皱了皱眉,夏宁窥了一眼,声音放低了些,顿了顿道:“周礼还未抓拿归案,周家人都进了大理寺大牢,周运的妻子也就是杨远尘之女托人给梁姑娘带话之后,梁姑娘去狱中见了她两次,今夜拿着您的腰牌将杨远尘之女从大理寺带出来了。” 程英神色更显冷漠,等纸上的墨痕干透了之后,才叠好放进了袖中。 “把人送去大理寺。”程英口吻有些嫌恶,他前不久才看过手札,手札上写的清清楚楚,杨远尘之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出身还曾谋害过刘妤宁。 “至于梁无双……”程英顿了顿,顾忌到张道陵的那些话,道,“警告她安分一些,若是再敢乱折腾,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命数 程英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司礼监,去了奉天斋。 奉天斋灯火通明,香殿的烛架上几百根红烛齐燃,太虚盘膝闭目坐在蒲团上。 程英进殿后抬头看了眼高台上的三清道君神像,静默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取了一把香用烛火引燃,插进了香炉里。 太虚睁开眼,盯着那把香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掌印今夜似是心绪不宁,竟来我奉天斋点香。” 程英淡淡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心绪不宁的人不是本公,哄着圣上剖了薛蓉的孩子,若还炼制不出长生金丹,你说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太虚淡淡一笑,眸光意味深长:“人只愿相信自己想要信的,只要圣上还有求长生不老的心思,所谓的长生金丹就会存在,掌印就不必为太虚这条命操心了。” 程英不置可否,从袖中拿出纸张递与太虚,“给本公看看这副生辰八字。” 太虚接过展开,看了一眼之后,面上神情微动,他手指微动掐算了片刻后,抬眼看向程英,眸光中带了些深意:“有意思,命数已尽,却又非然,这女子的命数与掌印渊源颇深。” 程英脸色肃冷下来,太虚的话……令他的心脏久违的急促跳动起来。 娇娇的生辰八字除了张道陵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暗牢里张道陵的话在程英脑海中一闪而过,许是期待落空太久太久,饶是内里波浪滔天,程英所表现出来的依旧很平静,只一字一字的道:“展开说说。” 太虚觑着手中的八字,五指继续掐算,神情变得愈发变幻莫测起来,末了他停止掐算之后,起身去了沙盘旁拿起乩笔开始扶乩。 程英一直对扶乩之术嗤之以鼻,太虚那些糊弄明正帝的手段不过是化学反应和跳大绳,但今夜,他耐着性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太虚施展扶乩之术。 一刻钟之后,太虚额上布满大汗,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半身生机,肉眼可见地变苍老了一些,太虚放下了手里的乩笔,看着沙盘上形状奇特的符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卜算出什么了?”程英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问出了这句话。 太虚抬头看了程英一眼,而后起身脚步虚浮的走向茶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饮下后才开口道:“掌印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好心劝掌印一句,放下心中的执念,不要与此女子再纠缠下去,否则害人害己,命悬一线。” 程英眸光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他站起身,眸光森然的盯着太虚:“告诉我,你卜算出了什么?” “命数已尽,却又非然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还活着?” 程英一步步走近,逼视着太虚,手掌微微抬起,大有太虚再不开口,就要了他的命的架势。 太虚眉头紧锁:“此女本有一命劫,虽阴差阳错破了命劫,但仍是难逃夭亡的命数,可不知为何她这八字竟是向死而生,本道修为不够,再深的便参悟不透了,不过此女与掌印的命数倒是纠缠颇深。” 太虚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异常之处 “你是说往后我们的命数还会继续纠缠?”程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能感觉到空荡荡的胸膛好像灌进了一锅热油,一颗心在滚油里煎焚着。 他不敢生出过多的期待,可又无法控制的因为张道陵和太虚的话去联想更多的可能性。 太虚点头,“掌印还是听我一句劝,离此人远一些,否则您有性命之忧。” 程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缓缓牵起唇角,极为缓慢的做出了一个笑的动作,而后便狂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终于等到了。 娇娇,我们是不是可以重逢了? 离开奉天斋的时候,程英冲着太虚丢下一句话,“就凭今夜这一卦,来日我保你一次。” 太虚在程英离开后,吩咐道童关上了殿门,而后又重新坐回到沙盘前,拿起乩笔,拨弄着沙盘细细看了起来。 他好像终于明白当年为何师兄会找上程英了。 只是一个女子怎么足以改变太晏的国运? 太虚再次掐指捏算起来,一炷香后他吐出一口血来,一旁的道童吓坏了,端了一杯热茶递与太虚,“道长……” 太虚接过茶水饮下后,摇了摇头,“你和阿寅的东西收拾好了没?” 道童点头:“已经收拾好了。” “明日出京后,你和阿寅就回乡下去吧,往后再也不要踏进京城半步。”太虚站起身,点了三根香插在了香坛里,“忘掉皇宫里的一切,隐姓埋名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道童不舍道:“道长,我和阿寅的命都是您救下的,您去咸阳我们就跟去咸阳,跟着道长我们不怕死,您别赶我们走。” 太虚摇了摇头:“何必再多添上你们这两条人命?” 程英离开奉天斋后,就出宫去了莲花庵。 程英驾车到半山腰的时候,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莲花庵的庵门仍旧紧闭着。 东厂的番役上前叩门,开门的尼姑认出程英,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请了程英进庵,急急去找妙常师太。 “掌印一大早登门所为何事?”妙常师太抬脚迈进大殿,看了眼程英对着殿内的神像静默不语的背影,出声问道。 程英回过头来,从袖中取出写了生辰八字的纸条,递与妙常师太:“还请师太为我解惑。” 妙常师太接过,拆开看了眼字条,请了程英去偏殿的茶桌旁坐下。 “从生辰八字来看,此人出生丧父丧母,但仍有亲缘在,幼年并不算凄苦。”妙常师太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画,接着继续道:“不过从命理上来看,此人并不是长寿之相,二十后有一命劫,眼下看命劫已解,后半生姻缘和满,虽会坎坷一些,但能逢凶化吉。” 妙常师太的一番话倒是与太虚极为相像,程英心口如有大石落地,他犹豫了下,问道:“师太,这副生辰八字可有异常之处?” 妙常师太点点头,“是有些古怪,不过我也说不好,我于命理并不精通,只能算出这么多。” 程英想了想,学着妙常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又写了两副生辰八字,问道:“师太,这两人的生辰八字与你手中那副,可有什么渊源?”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相生相合 妙常师太看了看桌上的水痕,将三人的生辰八字放在一起,蘸着茶水写写画画,桌面布满堪舆的符号,一炷香后,妙常师太才收了手。 “这两人的生辰八字单独看并没什么了不得,但若放在一起命宫则掌卯辰,与掌印给我这副八字年命相生相合,命宫生旺不宜刑冲克害。” 程英问道:“是说着二人的生辰八字旺她?”程英点了点妙常师太手中的字条。 妙常师太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往深里说,这二人的生辰八字掌生门,与此人命格相生相合,可替此人消灾挡祸。” 程英神情微变,张道陵竟没骗他? 陆瑾和余启蛰的生辰八字竟真与娇娇的命数相生相合,可为何娇娇并未出现在太晏? 程英急于去找张道陵问个清楚,他从妙常师太手中拿过字条,“叨扰了。” 妙常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声道法,“掌印客套了,当年我莲溪庵若无掌印庇护,早已生灵涂炭成为一座废庵。” 程英下意识的摸了摸腕上的佛珠,问道:“我点的那盏祈愿灯可还燃着?” 妙常师太道:“长明未灭。” 程英点点头,看向门外布满朝霞的天空:“若我大梦成真,来日我给庵中所有神像重塑金身。” “杀一人救百人是为善,杀百人救天下人,德也,掌印会得偿所愿的。”妙常师太起身相送。 离开莲溪庵,程英又去了一趟念劬塔,奈何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张道陵也不张口再说一字。 程英只能无功而返。 一夜未眠,程英回了赤鸢胡同那座宅子补觉,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已经解开了迷雾的一角,只要将迷障全都拨开,那么他就能和娇娇重逢了。 沐浴后,程英找了一个崭新的香囊,将娇娇的生辰八字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放在贴近胸口的地方,才躺下入眠。 - 余娇这一觉睡得格外好,她还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换了环境,身边也多了一个人。 刚睁眼的时候她还不太清醒,望着红色的床幔和大红锦被,才猛地想起昨日她已经跟余启蛰成亲了。 余娇下意识的扭头朝旁边看去,身旁空荡荡的,但褥子上的褶皱明显能看出昨夜躺了一个人。 余娇坐起身来,拨开帘帐下了床,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日光透过窗牖洒落在长案上。 意识到日头已经升高了,她不禁有些心慌,刘夫人跟她说过新婚第二日新妇要给公婆奉茶请安,看时辰,今儿她起迟了。 外间蒹葭听到动静,和白露捧着铜盆和牙香筹进来伺候余娇梳洗,余娇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褙子和蜜合色的软缎裙,由着蒹葭帮她将头发挽起,绾了个发髻插上白玉簪子。 蒹葭帮她换衣裳的时候,瞧见了她脖颈上的红印子,绾发的时候好几次欲言又止。 余娇不大好意思的提了提衣襟,遮住脖颈,红着脸轻声道:“没同房。” 蒹葭松了一口气,“昨夜听到姑爷要热水,我担心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大公子也不是非要叫姑爷禁欲,只是怕您还这么小万一怀上孩子,过早生子会伤了身子。” “我省的,大哥哥是为我好。”余娇轻声说完,犹豫了下又问道,“余启蛰……姑爷去衙门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哭笑不得 “姑爷成亲大理寺自然是放了休的,哪有成亲第二日都还要衙门点卯的。”蒹葭笑着说道,“姑爷去书房了,说是等您醒了一起用早膳,姑爷有心着呢!” 余娇轻咳了一声,见蒹葭已经为她梳好头,道:“我瞧着时辰不早了,今早还要去奉茶,等给公婆请安后再用早膳吧,你先去把姑爷叫来。” 话音刚落下,余启蛰就走了进来,“时辰还早,用过饭再去奉茶不迟。” 他今日穿了一身圆领暗红色的嘉定大绸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流云纹滚边,腰间佩着他生辰时余娇送他的羊脂玉,站在晨光里,显得格外丰神俊朗。 “父亲母亲不会怪罪的,家里原就没这些规矩。”余启蛰唇角噙着笑意,走到余娇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她温声道。 余娇闻到了他身上沾染的松香和侧柏叶的味道,那是用她调制的杏坛霭熏出来的。 她有些紧张,也有些害羞,余启蛰一出现,她就想到了昨夜发生的事,今早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出两腿破皮的地方已经被上过药,想是昨夜她睡着后,余启蛰帮她涂的。 “摆饭吧。”余启蛰能看出余娇的无所适从,打发了蒹葭和白露出去。 两人一走,余启蛰就俯下身,从后面圈抱住了余娇,侧头看着她温声道:“父亲和母亲都不在意这些虚礼,他们原就拿你当女儿看,只管像从前那般相处,莫要不自在,否则母亲倒要以为你和她生分了。” 余娇点点头,“宋婶和梦山叔一直待我很好,我怎么会跟他们生分。” 余启蛰抬起她的下颚,笑着道:“一会儿该改口了。” “我知道。”余娇错开视线,不去看他那张清隽俊秀的脸庞。 余启蛰逗她,“先改口试试,不然待会儿奉茶我怕你忘记了。” 余娇不理他,她又不是鱼儿,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余启蛰看着梳妆镜里的余娇,眼神柔和下来,低声哄她:“我未曾见过你唤刘夫人和柳三娘母亲,担心你突然改口会不适应。” 余娇没想到这样的细节他竟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里不禁一暖。 约莫是因自有记忆起她就没有父母,父亲和母亲这两个词在余娇心中的份量是不同的,当初对着柳三娘她也是喊不出口,尽量不去称呼她。 “我知道你很不习惯,需要时间适应。”余启蛰摸了摸余娇的头,温声道,“你只需记住有我在,断不会叫你受一丁点儿委屈的。在刘府时是什么样子,你在家里就可以是什么样子,不用迁就谁,也不用去将就谁,即便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你也尽可发火骂我。” 余娇先是有些感动,听到后面哭笑不得,轻声反驳了一句,“我又不是母老虎……” “我们娇娇最是温柔体贴,聪慧善良了。”余启蛰笑着在余娇脸颊上亲了下,瞧见蒹葭领着丫鬟端着饭菜进来,他怕余娇不自在,松开了圈着余娇的手臂,改为牵着她的手直起身。 第一千零九十章 温柔小意 余娇觉出他在哄自己,她是有些受用的,大概是女子柔软的天性,格外喜欢温柔小意,被人珍视的感觉。 两人在圆桌旁坐下用早膳,余娇面前放了一碗蒸羊乳,奶香味扑鼻而来,余娇用汤匙舀了一勺尝了尝,难得没有奶腥味,里头应当还放了蜂蜜,甜甜的,是她喜欢的口感,来到太晏后,她就没喝过奶制品。 见余娇喜欢,余启蛰将另一碗也放在了她面前。 “从哪弄得?”这里可没有保鲜的法子,如今刚入秋,天还不算冷,这羊奶应当是现挤的,余娇很是有些好奇。 余启蛰言简意赅的道:“厨房养了几只母山羊,往后你想喝羊乳就让他们做。” 他前些时候跟同僚应酬在酒楼尝了蒸羊乳,觉得余娇应当会喜欢,又听人说饮羊乳能帮女子补气血,就让人去后厨问了做法,又去集市上买了几只刚下崽的母山羊。 余娇点点头,她没多想,只当是厨房下人们备菜时自个儿的主意。 蒹葭在一旁布菜,见余启蛰无意多说,心下倒有些对这位新姑爷刮目相看,寻常男子好大喜功,出一分的力气,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是要表功成十分的。 想到姑爷今儿一早起床的时候,并未唤丫鬟进去伺候,出门的时候亦是轻手轻脚,还特意交待她们莫要去叫姑娘起床,等姑娘睡醒再传早膳,蒹葭对余启蛰的印象倒是好了几分。 她笑着跟余娇解释:“奴婢听厨娘说那几只母山羊是姑爷特意吩咐人去集市上挑的,还交待厨房的人要好生照养,往后每日给姑娘蒸羊乳喝。” 余娇抬头看了余启蛰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的动筷子用饭,似乎这点事儿根本不足为道。 她心里有些暖融融的,原本还有些担心成亲后会跟从前很不一样,毕竟在从前所处的时代,她见过许许多多步入婚姻后的人身上都带着疲态,与谈恋爱时的样子很不一样。 很多男人成亲后,就觉得不需要再珍惜了,反正已经将人娶回家了。 余娇听无数人说过婚姻需要经营,可她是个在社交上并不精通也不圆滑的人,成亲前一晚她的辗转反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忧自己没办法维系好婚姻生活,甚至她还曾想过,自己会不会有一日也变成那些埋藏在后宅里整日因为男人争风吃醋,拈酸算计的一员。 但余启蛰贴心的举动突然让她醒悟,好的感情和婚姻是不需要费力去维持的,想要对对方好的心思会藏在日常的点滴里。 人无法预知未曾发生的事,她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不该因为一些不好的思虑,影响到现在的心情和状态。 用过早膳后,余启蛰用帕子擦过手,牵起余娇的手:“走吧,母亲他们还住在永安巷的宅子。” 大概是想通了,余娇没再扭捏,大大方方的反握住余启蛰的手,两人十指交叉。 余启蛰微微一怔。 余娇对着他微微一笑,“我道是你为何不着急。”原来宋婶和梦山叔没住在这边。 余启蛰手指微动,两人的指缝再无间隙,他牵着余娇的手往外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父亲和母亲还想回长奎去,不想来回搬动折腾,便没过来同住。” 余娇没说要余梦山夫妇留在京城这种话,便是她自个儿待在这京城,也是更喜欢乡下的自在日子。 盛京虽繁华热闹,但余梦山夫妇在青屿村待了大半辈子,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人和事物,他们不是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未必觉得京城好。 两人拐到影壁处,六子已经牵着马车等在那里,见到他们过来,六子仰着笑脸,一脸的高兴,他和宋年虽然早先都是被穆家送来的,但并不是穆家的家生子,跟了余启蛰这么久,心里早就认余启蛰为主,他们深知公子能得偿所愿,娶刘家三姑娘为妻有多么不容易,打心底替自家公子高兴。 六子边恭敬行礼边嘴甜的道:“小的给夫人请安。” 余娇朝他笑着点了下头,走到马车跟前,却没瞧见杌凳。 余启蛰也瞧见了,他大手揽住余娇的腰肢,扶着她上了马车。 青天白日的,余娇脸微红,腰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很难不想到昨夜这双大掌强势滚烫的温度。 六子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一脸懊恼的道:“瞧小的粗心的,往日公子的车里不曾坐过女眷,小的忘了放杌凳,夫人莫怪。” 余启蛰淡淡看了他一眼,“下次别忘了。”放下了车帘。 六子原本嘿嘿的乐着,被这一眼看的心中一凛,赶忙去牵套车的绳索,牵着马车拐出影壁,谁知一出府门,就被人给拦住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触目惊心 薛轻裳站在马车前面,抬头看着府门上尚未拆下的红绸布,这刺目的红就像她前夜被阿姐身下流出的血染红的手一样的触目惊心。 虽然薛轻裳浑身狼狈,素锦裙子上还沾着血,但六子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靖远伯府的昌乐县主。 六子微微皱眉,回身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低声道,“大人,夫人,有人拦车。” 余启蛰拨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薛轻裳在车帘打开的那一瞬间,就抬眼看了过去,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令她瞳孔微动,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心下更加难受痛苦。 余娇也抬头看了出去,瞧清楚是薛轻裳的时候,她有些微惊讶。 往日的昌乐县主华服加身,头戴金钗,发髻精致,今日却有些格外狼狈,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裙摆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实在与她矜傲的县主派头有些不符。 察觉到薛轻裳的眼神落在她和余启蛰十指交缠的手掌上,余娇手指微动,想将手从余启蛰的掌心抽出来。 余启蛰发觉后,攥紧了她的手,根本不容余娇退缩,同时看向薛轻裳开口道:“在下和内人还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不知县主有何贵干?” 薛轻裳失神的看了余启蛰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余娇,“我不找他,我找你。” 余娇想了想,起身下车,余启蛰攥着她的手未松开,余娇对他道:“我跟县主说几句话。”她猜出薛轻裳大概是因为昨夜宫里的事而来的。 余启蛰这才松开了手,低声道:“宫里的事不怪你,莫要自责。”说罢,他并未将车帘放下,坐在车厢里,目光始终追逐在余娇身上。 余娇来到薛轻裳身前站定,薛轻裳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丹凤眼红肿不堪,她目光幽幽的盯着余娇,开口时嗓音幽怨微哑:“你为何不愿救我阿姐?玉梳说你昨夜是去了宫里的。” 提到她阿姐,薛轻裳眼泪就掉了下来,几乎是不可自抑,充满恨意的道:“你知不知道我阿姐的孩子没了,是已经成型的男胎!” “刘余娇,我阿姐待你不薄,连盖了凤印的无字懿旨都赏给了你,她有多盼着这个孩子的出生你是知道的!” “知道你胆小怕事,我阿姐从不曾威逼过你,当初朱悱害你,她还曾去为你出头,刘余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余娇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和指责,她手脚有些发冷,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手术室门外,耳边充斥着指责叫骂声,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冲她砍了过来,师哥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紧接着就是触目惊心的血不断溢出…… 天色已经快近正午,明明日光当头,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余娇此刻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冰冷的太平间,没有呼吸,只有僵硬苍白的一张脸…… 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余娇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止住脑海中根本不受控制的联想。 她努力将目光聚焦在薛轻裳的脸上,深呼吸让自己放松,朝薛轻裳回应道:“人力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薛贵妃的事我深怀歉疚,但我也无能为力,你应当比我清楚,有人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即便是我去了,也无法改变现在这个结果。”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无辜之人 这个解释于薛轻裳而言,苍白无力。 她来这一趟要听的也不是这些说词,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去恨谁! 阿姐为了要这个孩子几乎折了半条命,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流那么多血,就像是水溢出来了一样,不停的从阿姐的身下往外流,她用手根本止不住。 薛轻裳一想到阿姐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悲咽声和那粉嫩嫩的一团,两只手掌就能捧得下的男婴,顿时崩溃得泣不成声,蹲下身放声痛哭起来,重复哽咽着道:“那是个男婴本该活着的!本该是活着的!” 余娇这一刻情绪复杂极了,她有些愧疚,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昨夜她做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身为医者不该见死不救的,正如薛轻裳所言,她太过胆小怕事了,虽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作为一个医者,她没有最基本的仁善之心…… 就在余娇陷入自我否定之中,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余娇勉强回过神来,抬头看了过去。 余启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上下来了,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的掌心抵着余娇的肩膀,就好像在支撑着她一样。 他没对余娇说什么,而是看向蹲在地上痛哭的薛轻裳,声音沉冷:“你不该来找余娇,宫里的太医不是摆设,县主该想想为何薛贵妃的孩子还不能平安出生?薛贵妃已经被幽禁长乐宫,如果县主还不能清醒自立,想法子去保住靖远伯府的荣宠,那薛贵妃下半辈子就没有任何指望了,这时候该去找谁县主心里应当清楚,而不是在这里埋怨被牵扯进去的无辜之人。” 薛轻裳不傻,她也清楚靖远伯府的荣宠全都系于阿姐一身,他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私自利只关心他自己。 阿姐受宠的时候,仗着阿姐的荣宠作威作福,一得知阿姐昨夜痛失皇嗣后用簪子刺伤皇上,就吓得叱骂阿姐,还要去宫里跟皇上请罪,生怕会被削了他的爵位。 她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太慌了,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跑来这里指责刘余娇,将昨夜之事找到发泄口。 昨夜宫里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的见识和眼界根本不足以去解决这种局面。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从小到大被阿姐庇护的很好,可直到阿姐这把伞倒下,她才真正意识到阿姐的庇护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顶着县主的尊荣,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毫不费力,被人人艳羡着,这些全都是因为她阿姐的得宠。 可阿姐昨夜刺伤了圣上,惹得圣上雷霆之怒,下旨将阿姐幽禁长乐宫,长乐宫人再不可踏出宫门半步,这与将阿姐关进冷宫无异! 她给阿姐求情,却被强赶出了宫门,甚至差点也被一同关进长乐宫。 阿姐失宠了,还刺伤了圣上。 薛轻裳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阿姐这把总是撑在她头顶的大伞,跌落了。 暗中看她们靖远伯府不顺眼的豺狼虎豹这时候怎么可能不去落井下石?后宫那些嫉妒阿姐得宠,挡了她们路的妃子,不知会怎么使绊子去磋磨阿姐?还有被废的朱悱,他一直都拿阿姐当眼中钉…… 想到这些,痛哭过后的薛轻裳渐渐冷静下来,在这种时候,她不该哭哭啼啼只知道怨恨指责别人的,从前是阿姐在庇护她,现在她该清醒自立起来,去护着她阿姐。 不然,阿姐还能依靠谁呢? 薛轻裳抬起头来,被泪水洗过红肿的眼眸直直的看向余启蛰,向他求教:“你说得对,余大人求你告诉我,谁才能帮上我阿姐?” 余启蛰了这一幕,才开口:“县主不该问我,薛贵妃能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并非只是靠圣上的荣宠,薛家与谁交好,县主应当比余某更清楚。” 薛轻裳眼睛一亮,她已经想到该去找谁了,虽然余启蛰没有明说,但能帮阿姐的只有申首辅了。 突逢巨变,她真是失了智,不去找申首辅求助,竟跑到这里哭闹指责。 可……薛轻裳抓着手中的帕子,心里有些不安,昨夜宫里才发生的事,余启蛰一个大理寺少卿都能收到消息,申添贵为内阁首辅不可能不知道阿姐出事了,为何没有任何表示。 昨夜在宫里见识了明正帝的翻脸无情,薛轻裳实在没什么信心。 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看向余启蛰:“余大人,他会帮阿姐吗?”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他会心疼 余启蛰微微皱眉,神情上已经有一丝不耐烦,余娇注意到后,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余启蛰才耐着性子道:“若是想让薛贵妃脱困,那就该穷尽一切方法去让对方帮你,而不是在这里问对方会不会帮你。” 而后,不等薛轻裳再说话,余启蛰牵住了余娇的手,道:“我们该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开,薛轻裳的丫鬟才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县主,咱们要回府吗?” 薛轻裳摇了摇头,她好像真的有些傻,被阿姐庇护了太久,遇到事就变得六神无主,甚至去问出这些蠢话来。 “去申首辅府上。”薛轻裳说道。 马车里,余启蛰将余娇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侧首看着她仍有些苍白的面颊,道:“宫里的那位不想让薛蓉的孩子出生,便是你昨夜去了长乐宫,那孩子也保不住。” 宫里的那位?是程英还是明正帝? 毕竟前天晚上在宫里截住她是程英的意思,难道说程英怕薛蓉生下的孩子会被皇上立为太子,才会故意让薛蓉小产? “你不爱掺和宫里的事,往后她再来找你,不必见就是。”余启蛰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万福桥那处铺面我已经叫人修葺过了,你若是想行医看诊,赶明起了名字定好匾额,就能去坐堂。” 余娇知他是想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对余启蛰抿唇笑了笑,应声道:“好。” “你对昌乐县主好像很包容。”余启蛰忽然说道。余娇声音有些轻,“她阿姐待她很好,宫里事出突然,想来是吓到了。” 薛轻裳没有伤害过余娇,余娇甚至是有些欣赏薛轻裳的,若是换做旁人有薛轻裳那样的出身,想来会更盛气凌人,但薛轻裳只是恃才傲物了些,她并不轻视那些家世不如她的女子。 大概是成长环境的原因,薛轻裳这人身上有很罕见的天真直白。 “昌乐县主只是被薛贵妃保护得太好了,很少见识到这个世界的阴暗面,薛贵妃若是一直被幽禁下去,她……恐怕会被迫成长。”余娇轻叹道。 余启蛰不置可否,薛蓉就像是被养在棚子里被保护得很好的花朵,突遇风吹雨打便会不知所措。 余启蛰微微垂眸看向余娇,他不喜欢这种只有被娇养着的时候,才能光芒夺目。 而有些人就像路边生长的野草野花,在阴霾的时候拼命伸头去够日光,在风雨来袭的时候向下扎根汲取养分,浑身充满了韧性,从来不会去依托别人。 哪怕是不小心跌落在烂泥里,也能绞尽脑汁的去想法子自救。 “薛蓉在后宫荣宠多年,并非无自保的手段,她都没办法保住自己的孩子,你不要自责。”余启蛰见余娇脸色仍旧有些泛白,不再提起薛轻裳,温声开解她。 余娇脸色不好看,并非是因为薛轻裳的那番指责,那晚被夏宁拦路带去司礼监,她就已经意识到薛蓉的事并不是她能掺和的。 虽然对薛蓉和那个孩子有愧疚之感,但那是源自于作为医者的职业道德感和身为人的同理心。 她心情复杂,更多的是因为她想到了师哥,想到了前世的那场医闹。 这让余娇有些疲倦,她靠在车壁上,有些不大想再开口交谈,师哥的事可能会成为她压在心底的秘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提及,也说不出口。 余启蛰也没再开口,他隐隐察觉出余娇有些不对劲,方才他在马车上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变化,被薛轻裳指责的时候,余娇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脸上的神情脆弱而又破碎。 悲伤中甚至夹杂了一丝恐惧,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 余启蛰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又找不到这不舒服的源头,只能将不舒服归结为见到余娇那副表情他会心疼。 马车到了永安巷,这里和之前变化不大,只门头上挂了红绸布和红灯笼,一看便是家里这两日有喜事。 余娇和余启蛰刚下马车,宋年就开门迎了出来,他亦笑着唤了余娇一声夫人,给余娇请安问好。 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往正房走,问道:“父亲和母亲可用过早膳了?” “已经用过了,这会儿在正堂里坐着呢。”宋年微顿,又说道,“老爷子和老太太他们也全都过来了。” 余启蛰淡淡的嗯了一声,侧首对余娇道:“不用在意他们。” 余娇应了一声,当初在余家,他们奈何不了她,更不要说现在是京城了,何况又不住在一处。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走动走动 宋春和余梦山今日都穿了新衣,衣角都是熨烫过的,袖摆不带一丝褶皱,满脸喜气的坐在正堂里,一旁坐的是余儒海和余周氏,两人布满褶子的脸上也挤满了笑容。 余娇先给余梦山夫妇奉了茶,余梦山和宋春都赶忙接过,从袖中掏出了红封递给余娇,余娇接过改口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余梦山和宋春喜滋滋的应声,叮嘱余启蛰:“娶妻成家便是大人了,往后要好好疼自个儿媳妇,日子方能过的和美。” 余启蛰淡笑着颔首应声。 余娇又端起方盘上的茶盏,礼数周到,神色冷淡的给余儒海和余周氏奉茶,两人身上的伤还没好,脸上还挂着彩,若不是顾忌脸面,昨个儿余启蛰成亲那样风光的好机会,余儒海怎么肯缺席。 余儒海饮了一口茶,就笑眯眯的摸出红封递向余娇,讨好的道:“孟丫头,你跟五哥儿能成亲,我最是高兴不过,想当初便是祖父我眼光好,一早给五哥儿定下了你,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后我们余家还得多多靠你家里提携。” 余娇看也没看那红封,也没理会余儒海,蒹葭上前将红封接了过去。 余启蛰脸色极淡的唤了一声:“祖父,这里没有姓孟的。” 余儒海脸上划过一丝尴尬,自圆其说道:“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有些糊涂了,娇丫头别往心里去,只是这人啊,不能忘本是不是?饮水思源,凤凰一飞冲天的时候,也不能忘了当初在山窝窝里被当成野鸡,管她住给她吃的好心人啊!” 余儒海存心要敲打余娇,余启蛰有出息了,他自然高兴,可这光宗耀祖的孙儿一门心思都扑在媳妇身上,媳妇还未过门就胳膊肘往外拐,又是威吓谨书,又是分府别居的,他这个老头子还活着呢,余家还没分家,这不是要跟他们离心是什么? 从前五哥儿虽沉默寡言了些,可也是个听他话的,变成今天这般忤逆不孝的模样,要说不是孟余娇的从中挑拨余儒海才不信! 就算是次辅家的千金,嫁进了他们余家门,那就是他们余家的人了,孟余娇的性子余儒海是见识了的,这般厉害的女子又有了出身高门的家世,若不好好管教,岂不是要骑在他们余家男人头上去! 余儒海的这番话说完,正堂里的气氛变得僵硬起来,宋春面露不愉,余梦山也微微蹙眉,张了张口,只是他这人木讷嘴笨,不知该如何化解。 眼见余启蛰脸色愈来愈冷,余周氏暗自在心底轻叹一声,老爷子认不清自个儿的处境,还在摆从前一家之主的谱,可也不看看,现在这满屋子里的人,哪个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们若是想留在京城过好日子,而今得看的是五哥儿的脸色! 余周氏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听说你在家中姐妹里排行第三,我便唤你三丫头吧,三丫头这是祖母的一点儿心意。”说着,余周氏掏出一个红封,她没递给余娇,而是放在了奉茶的黑漆方木盘里,省去了对方不收她红封的尴尬。 “你和五哥儿郎才女貌,又是圣上赐婚,这是天大的福气,二房人脉单薄,只五哥儿这一个男丁,三丫头你早些生个孩子,也好叫家里热闹热闹。”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余娇从前便觉得余周氏是个精明人,也是余家人里最会看人眼色的,在青屿村的时候她只需看余儒海的眼色,将老爷子哄住,便能掌控住一家子。 这会儿到了京城,她可比余儒海识时务多了。 余娇示意蒹葭将红封收下,“借祖母吉言。” 见余娇接下她的示好,余周氏笑容愈发和蔼,对着坐在下面的王梦烟道:“知行媳妇带着桔梗丫头也来了,要在京城住一段时日,你们妯娌岁数相差不大,这段时日多走动走动。”知道余谨书和余谨言不受待见,余周氏特意越过他们两个。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碍眼 余娇对着王梦烟唤了一声大嫂,她怀中的小桔梗睁着黑葡萄似的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余娇看,小桔梗像是还记得余娇一般,张嘴就喊道:“姨姨~” 余娇从蒹葭手中接过早先准备好的长命金锁,挂在了她怀中的小桔梗身上,笑着道:“这是婶婶给的见面礼。” 王梦烟没有推辞,对怀中的桔梗笑道:“不是姨姨,是婶婶。” 小桔梗捉住胸前的金锁玩,朝余娇露出孩童纯真的笑容,声音稚嫩但咬字清晰的道:“谢谢婶婶,桔梗喜欢。” 余娇摸了摸她的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一旁的余谨书和余谨言面色尴尬,按照家中排行本该是余娇这个新妇入门,与两位大伯哥施礼打招呼,但这两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如今能呆在京城全是仰仗余启蛰的鼻息,尤其是余谨书,前些日子着实被余启蛰那心狠手辣的样子给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再作妖。 余谨书现在生怕一个不对,又惹怒余启蛰这个活阎王,站在正堂里这片刻功夫,根本大气都不出,甚至只偷偷看了余娇两眼,就移开了目光。 这两兄弟之中,余谨言一向更机敏一些,不等余娇出声,余谨言就先唤了一声五弟妹。 余娇微微点头,相当于对这两人视若无物了。 屋子里人见了一圈,奉茶算是结束了,宋氏生怕余儒海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便借口要跟余娇说些体己话,带着余娇和王梦烟母女俩去了厢房。 女眷们一走,余启蛰脸上的寒意就不加掩饰的显露了出来,他在椅子上坐下,声音又沉又缓:“我亲事已了,祖父和祖母该回村子里颐养天年了。” 余儒海本来心里还装了另外一件事,正琢磨着要怎么跟余启蛰说,哪想就听到余启蛰要赶他走,心里的火‘蹭’一下就冒了出来。 “五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余儒海老脸一沉,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我和你祖母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舟车劳顿没死在路上,你倒好,刚娶了媳妇进门,就要赶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回村?你这不肖子孙,你就不怕被人戳断脊梁骨!” 余梦山下意识就要帮余启蛰解释,将由头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五哥儿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您二老在京城住不惯,我跟春娘过几日就要回长奎,留您二老独自在京城没人照料心里放心不下,就跟五哥儿说带您二老一起回长奎。” 余儒海重重一哼,“怎么没人照料?五哥儿刚娶了媳妇,他们夫妻每日过来请安伺候便是了,你和宋氏要回青屿村我不拦着,但我得留在京城帮五哥儿撑门户,堂堂四品大理寺少卿,家中长辈都不在京城,连个应酬管事的长辈都没有,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自从要来京城,余儒海就没打算再回村里。 余启蛰冷淡一笑,口吻讥讽:“祖父不必在我跟前拿腔作势,我的门庭不需要靠哪个长辈支撑,您也支撑不了,我当初说过,你们若想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可以,但别碍到我的眼,但是你们没一个肯安安分分的,那就不要怪孙儿不孝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威胁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余儒海来京城这些日子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这会儿一触即发,怒气冲冲的道:“你是不是觉得做了官翅膀硬了,我就管不了你因的?只要我老头子还活着,这个家就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余启蛰弹了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淡定的道:“对面院子月底租赁到期,届时房主赶人,你们流落街头,可不要怪孙儿心狠。” “你……你……”余儒海气竭,面色铁青的指着余梦山,“看看!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不孝不悌,不念生养之恩,我看他这是要活生生的气死我!” 余梦山默不作声,老爷子是个什么脾性余梦山再清楚不过,五哥儿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娶了余娇过门,若是放任老爷子带着余谨书兄弟俩留在京城,五哥儿的安生日子只怕要被搅合散。 虽说他为人子理当孝顺父母,可身为父母,谁不是更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你倒是说句话!”余儒海斥道。 余梦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老实木讷从未忤逆过的汉子,出声道:“我和大哥都还活着,孝敬您二老是我们兄弟的本分,五哥儿只是个小辈,给您和母亲颐养千年,养老送终还轮不到他这个排行最小的孙子!” “你说什么?”余儒海一脸震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吹胡子瞪眼,“我看你们父子俩是要反了天了!” 余梦山硬着头皮道:“爹,您年纪大了,五哥儿公务繁忙,根本顾不上您,说句大不孝的话,若是您和娘有个什么万一,我和大哥远在青州,都来不及给您摔碗敬孝。” “混账!混账东西!”余儒海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余梦山扔去,气的面色涨红,“你竟然还敢咒我和你娘去死!” 余启蛰微微皱眉,眉眼之间多了些阴郁之色,在茶碗摔到余梦山身上之前,挥手一掌将茶盏打偏,茶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屋内众人都被他的身手给震住了,余谨书和余谨言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祖父火气太大了。”余启蛰笑容阴鸷瞥了眼余谨书二人,缓缓道:“算起来明年就要秋闱了,祖父若是执意要断送二哥和四哥的前途,只管留在京城便是。” 余儒海听完这话,只觉一股寒意直蹿天灵盖,满腹火气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你拿二哥儿和四哥儿的仕途威胁我?他们可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你不帮扶也就罢了,竟还要断送他们的仕途!我们余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不小子孙来!” 余启蛰神色从容的道:“我们余家子孙论起冷血自私来,人人都不遑多让,不过都是您教的好罢了,当年我病弱,父亲摔断腿,家里只差没将我们二房的人给逼死,余家有出息的才是您的子孙,没价值的在您眼里是不该苟活于世的。” “你就是个畜生!”余儒海气的肝疼,胸口急剧起伏,“当年你病弱,我就不该给你吃药,更不该花银子买来孟余娇给你冲喜,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你病死!” 余启蛰面露讽色:“我若非小三元案首,在您眼里还有价值,是早该病死了。” 余儒海被戳中全部心思,再无话可说,他用力指了指余启蛰,急促呼吸几口,闭眼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手段 余周氏惊呼一声,忙去搀扶住余儒海,急道:“快传大夫!” 余梦山脸上也呈焦急担忧之色,生怕老爷子真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从余周氏手中接过余儒海将人安置在椅子上切脉。 摸出脉象后余梦山松了一口气,跟一脸焦急的余周氏解释老爷子是怒火攻心,气得背过气去,没什么大碍。 余周氏瞥见余启蛰神色冷淡的站在原地,连老爷子昏厥他根本就神情不曾有变,这样冷情的性子着实令她心底发寒,今日闹成这番局面,只怕这京城是留不得了,又想到余谨书惹出的麻烦事也不曾得到解决,顿觉头疼。 让余梦山把老爷子送回房里,又打发了余谨书兄弟两人回对门院子照料,余周氏收敛情绪,朝余启蛰语重心长的道:“五哥儿,你祖父当家做主惯了,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当年家里也实在是穷,人口又多,若不紧巴巴的过,只怕也要学那等卖儿女换衣食的人家。”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恼我与你祖父偏心三房,可心疼自己的子女这是为人父母的天性,换做是你爹娘,若是家中只剩一口吃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也会将那一口吃食给你留着而不是给知行,知舟。” 余启蛰静静听着,他一向知道余周氏是个聪明又狠得下心的,见旁的说不动他,竟直白的揭露自己的私心,好打消他的厌恶。 余周氏继续道:“你跟谨书谨言不和,全是我这老太婆的过错,当初全因我偏心袒护,才叫你们兄弟不睦,多有争端,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身上都流着咱们余家人的血,我老婆子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这天底下的高门大户能够声名显赫,全是因为家族子孙枝繁叶茂,孤木不成林,你而今有出息了,全家人仰仗你,可来日未必没有你用得着家里人的时候。” 余启蛰淡淡道:“祖母说完了?” 余周氏:…… 见他仍旧不为所动,思及余谨书惹上的乱子,余周氏咬咬牙,“我会劝你祖父跟你爹娘一块回乡里,不过谨书和谨言得留在京城书院读书,我会叮嘱他们哥俩无事不得来滋扰你,当初你读书我虽偏袒三房,可也不曾短过你的束脩,你进京赶考,你祖父更是倾尽家中 存银,他二人在京城读书的花销你照拂一二。” 余启蛰没作声,余谨书两人想留在京城只管留便是,他本就无所谓,但谁若是将心思动到余娇身上,让余娇不快,便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至于想让他给三房的人支银子?余启蛰心里嗤笑,说他小肚鸡肠也好,当初三房磋磨他们二房的桩桩件件他还不曾忘呢。 见余启蛰不说话,余周氏心头一沉,再退一步,“他们的花销也不要你管,公中出便是了。”左右等回了村里,让二房多往公中交些银子便是了,余梦山和宋氏还是比他们这个儿子好说话的。 “祖母既已做好打算,他们三房想在哪里读书干我何事。”余启蛰道。 余周氏听后松了一口气,知他这是同意了,说起来余谨书和余谨言留在京城书院读书,吃住都在书院里,与余启蛰关系的确不大,可若不征得他的同意,余周氏实在是怕余启蛰一个不高兴万一折腾什么小动作,直接断送了余谨言的科举路。 余周氏面露难色道:“只是谨书惹了桩麻烦事,还得劳烦你略施手段,帮着解决了。”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不必理会 见余启蛰不作声,余周氏厚着脸皮继续说:“你二哥在书院读书被个洗衣房的姑娘缠上了,那女子昨个儿闹上门来,非要让你二哥娶她为妻,若非我将人拦下,那女子怕是要闹到你婚宴上去。” 余周氏半真半假的道:“她若是个心思正的,便是家中一贫如洗谨书娶进家门也无妨,可偏生是个心机深沉的,勾着谨书先做了不知廉耻的糊涂事,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子若是进了咱们余家家门,往后怕是要家宅不宁。” 余周氏叹气,自揭其短道:“谨书能有什么值得人瞧上眼的,怕是冲着他有你这么一个做了大理寺少卿的兄弟来的,便是为着你和三丫头的名声着想,这样的姑娘也是万万不能嫁进我们余家的,她家里人刁钻的很,此事还得五哥儿你想想法子帮着解决了。” 余启蛰听完,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冷冷道:“与我何干?” 余周氏见他转身就要走,急忙道:“五哥儿,你命数好娶的是次辅家的千金,谨书没本事可也不能潦草成婚,栽在这等不知羞耻的女人手里……” 余启蛰头也未回,离开正堂,宋年跟上去,低声道:“小的想着公子昨儿成婚大喜的日子,没得因为这样的小事烦扰,就没让六子给您递消息。” 余启蛰自然不会怪罪他,于他而言,这的确不过是微末小事。 他问道:“那女子什么来历?” 宋年跟着余启蛰半年多,早就被调教了出来,昨儿对门院子闹腾起来后,就私下去将事情查了个清楚。 他回道:“那女子住在书院附近,家中有个哥哥,平日里靠着帮书院的学子浆洗缝补衣裳赚钱,二公子和四公子入书院后,有意透露出是您的兄长,想是叫那女子留心了,一来二去便跟二公子好上了。” 说到这里,宋年颇有些不齿,自家大人光风霁月,那些世家小姐登门示好都不为所动,却摊上这么一个不洁身自好的兄长,若是去青楼酒肆风流也就罢了,偏生还跟良家女子勾勾搭搭。 “那女子昨日过来的时候,说是怀上身子了。”说到这里,宋年脸色颇有些惊奇,“小的请大夫去诊过,那大夫说时日尚短,脉象有些号不准,不过那女子一口咬定她跟二公子亲密后,就没再来葵水,定是怀上身子了。” 余谨书进京,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月,就折腾出一个孩子来,可见他去书院后俩人一勾搭上就做了风流事,胆子倒是大的出奇。 若放在那些世家子弟身上,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那些人有的是法子将人甩了,万万不会叫人跑到家里闹去,便是闹到家里去,当家主母也有法子解决,那女子也万不敢张口就要嫁进来为妻。 怕是那姓蒋的女子也清楚这点,打听好了余谨书的家世,拿捏他不过是个乡下人出身,算计好了的。 宋年道:“可要小的出面将此事解决了?”昨儿余周氏应付那女子的时候,宋年和宋婆子并未吱声,他们母子二人在高门大户待过,这样的事解决起来并不算难。 “不必管,随他们去。”余启蛰可没闲心帮余谨书解决他管不住下半身的这种事,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不值得他浪费丝毫精力。 余启蛰往厢房走去,又与宋年道:“留意着些,只要不闹出让夫人烦心的流言,就不必理会。”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磋磨 余启蛰到厢房的时候,余娇正抱着小桔梗跟王梦烟和余周氏说笑,小丫头对她喜欢的紧,这一会儿功夫,亲了余娇脸颊两三次,软软糯糯又可人疼的小丫头瞅着就能叫人一颗心都给化了去,余娇自然喜欢的紧,哄着小桔梗又唤了她好几声婶婶。 王梦烟笑着打趣:“你要是喜欢丫头,就赶紧跟五弟生一个,二叔二婶说不定就不走了,留在京城给你们照看孩子。” 余娇想到昨夜那起子事儿,耳根一热,没有作声。 宋氏笑道:“不急,娇丫头跟五哥儿年纪都还小,晚几年再要孩子也使得,毕竟有了孩子日子就不松快了,哪哪都要操心。” 王梦烟听得羡慕:“还是二婶开明。”她捏了捏小桔梗的脸蛋,笑着道,“瞅着是个宝贝,实则磨人的很,生了孩子这当娘的真是片刻不得闲,所有精力都得放在她身上,刚剩下她那会儿,每日晚上都要起夜喂,这孩子晚两年再要也无妨。” 王梦烟正说着,一抬头瞧见余启蛰过来了,忙打住话茬,笑着道:“五弟过来了。” 余启蛰走了进来,宋春往外面看了一眼,见只他一个人过来了,就问道:“二哥儿的事你爷跟你说了?” 余启蛰嗯了一声,见余娇朝他看了过来,走到她身边,将小桔梗从她怀里抱了过去。 小桔梗吓得睁圆了眼,脸上原本的笑也没了,朝王梦烟伸手,想回她娘怀里。 王梦烟笑着接了过来,“这是你小叔,来京城的时候不是还闹着要看中了状元的小叔叔,这会儿怎么认生了?” 小丫头怯怯的喊了一声:“小叔叔。”喊完便又缩回了王梦烟怀里,对余启蛰还没余娇来的亲热。 几人看着都觉好笑,王梦烟笑着说:“兴许是五弟做了官,身上有了官威,瞅着气势着实有些骇人,别说是桔梗,那日我进城,五弟去接我的时候官服未换,我也好一会儿没敢认,跟从前在家时候很是不一样,不过昨个儿五弟成亲,脸上一直挂着笑,瞅着又跟从前没啥不一样了。” 余启蛰闻言笑了笑,摸了摸桔梗的头。 宋氏还记挂着余谨书的事,问道:“谨书的事怎么说的?” 余娇也好奇,她方才已经听王梦烟讲了昨个儿有女子找上门来,说是怀了余谨书的孩子,闹出这样的丑事来,偏生余儒海和余周氏又瞧不上那女娘,自恃身份与从前不同,哪能叫余谨书娶个不知廉耻的女子过门为妻,便想让余启蛰出手将事摆平了,将人给打发走,肚子里的孩子一并给解决了。 余娇朝余启蛰看了去,想着他必然是不会答应的,不过余儒海那难缠的劲儿,想来也不好应付。 余启蛰神色淡淡道:“祖母央我出手摆平,我没答应。” 宋氏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腌臜事若是帮着自家人徇私打压,日后闹出来,岂会不影响蛰哥儿的前途,是以昨夜公爹公婆求到她跟前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应。 王梦烟鄙夷道:“五弟不答应就对了,合该便宜就让二哥儿给占了,既毁了那姑娘的清白,娶进门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学着三叔折腾出那样的丑闻来,也不怕坏了家里的名声,往后哥儿姐儿还怎么说亲。”她家桔梗可还小着呢。 “我已与祖父祖母说好,他们随父亲母亲一同回乡,四哥他们留在京里读书。”余启蛰又说道。 宋氏听后更是放心了不少,并非她不愿公爹公婆留在京城享福,实在是公爹太能折腾,回到村里再怎么磋磨她都没事,她不想他们留在京城给蛰哥儿惹是生非。 第一千一百章 着急 余娇和余启蛰留在永安巷用的午饭,这一顿午饭吃的安逸,余儒海和余谨书他们都没过来,余娇不知余启蛰将老爷子给气昏了,只当是他驳了余谨书那事儿,惹得余儒海置气才未过来用饭。 吃过午饭后,两人便回了万福桥,下了马车,余娇才知道不是直接回家里,余启蛰带她去了万福桥开医馆的铺面。 铺子已经修葺装饰过了,药柜子都打好装进去了,两人进门的功夫,还有人过来打听这医馆几时开门看诊,余启蛰静立在一旁,笑看着余娇,等着她作答。 余娇想着两日后还要回门,再快也得等回门后了,且还要寻药商收些药材,便回道:“五日后。” 打听这人是个仆妇,她瞄了余娇一眼,又低声道:“听说这医馆里坐诊的大夫是个女医,敢问可看妇疾?” “看的。”余娇回道。 “借一步说话。”仆妇避开余启蛰,压低声音道:“您就是这儿坐诊的女医?小妇人我是万春楼的婆子,不知万春楼您可愿出诊?” 余娇看了妇人一眼,约莫猜出万春楼是青楼,她道:“出诊我不大方便,病患可以登门过来看诊。” 仆妇似有些没想到,看着余娇笑道:“您愿意接诊便好。” 她们楼里的姐儿面上瞧着光鲜,但出门看诊的时候那些大夫却避之不及,只能请一些医术不大好的铃医上门,诊费搭进去不少,可病却一直没瞧好。 纵使有愿意接诊的大夫也都是避人耳目悄悄去楼里,不大愿意让楼里的姐儿上门看诊。 她伺候的姐儿近来身子颇为不舒爽,央着她出门寻个大夫,仆妇前几日就瞧见这里搬进搬出的像是要开医馆,特意跟伙计打听过,听那伙计说坐诊的大夫是个女医,就留心了。 “等您医馆开门,我就带着姐儿过来,您可千万要接诊。”仆妇不大放心又强调了一遍。 余娇应下,“既是行医问诊,有病人登门自是要接诊的。” 仆妇得了这句话心安不少,笑着离开。 回身见余启蛰仍站在原地等着自己,余娇脸上带了笑容,走到他跟前,道:“方才那人说她是万春楼的,我若接万春楼的诊,可会对你官声不好?” 余启蛰牵住她的手:“无妨,你想做什么都可。” 余娇抿唇一笑,跟着余启蛰进了铺面。 正在打扫的一个伙计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跟其他几人道:“东家来了。” “见过东家和夫人。”几人机灵的行礼道。 余启蛰与余娇道:“人是六子从伢行找来的,手脚倒还利索,有两个识字会写的,可以看方子抓药。” 余娇仔细看了看这几人,见其中有两个体格粗壮,瞧着倒像是护院,想来是怕有人闹事,故意安排的,见余启蛰连伙计都安排得这般妥当,余娇心中颇为慰贴。 余启蛰道:“夫人是这里坐诊大夫,也是这医馆唯一的主子,往后听凭夫人吩咐。” 几人事先都已知晓,听后并无异样,齐齐应声。 余娇朝几人微微颔首,让他们各行其事,跟着余启蛰将医馆看了一遍,柜台左边有一道门帘,门帘后面是一间供余娇歇息的厢房,里头摆着茶桌,余娇见后提出整改意见,将厢房改成了简易的诊室,又写了一份需要购置的清单,交给白露去采买。 在医馆待了两个时辰,余娇和余启蛰才回了宅子,等到了门口,有人匆匆迎了上来,好像是大理寺的官员,那人附耳与余启蛰说了几句,余娇就瞧见余启蛰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先回后院歇歇。”余启蛰扶着余娇下了马车,温声与她道,“我有些公务要去书房商议。” 余娇点点头,就先回了后院。 似乎是什么要紧事,中间余启蛰还出了趟门,叫人过来跟余娇说是去宫里一趟,晚上的时候尽量赶回来陪余娇用晚膳,若是赶不回来,就叫余娇先用饭。 到了晚间,丫鬟们过来问可要布膳,余娇看了看天色,让蒹葭跟丫鬟们说再等等,拿着医书坐在灯下,余娇也没看得进去,放在了一旁,约莫是在刘府时,整日都有瑶玉和韬哥儿去房里,热闹惯了,这会儿偌大的宅子除了丫鬟便只有她自个儿,难免觉得有些冷清。 蒹葭似看出了些什么,出声道:“圣上看重姑爷,连大婚休沐都还要召见,这是好事,姑娘若是觉得闷了,赶明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多送些帖子,跟那些夫人太太多来往来往,热闹热闹解解闷,咱们姑爷是新贵,想讨好来往的人不在少数。” 余娇摇了摇头,她不爱后宅妇人间的应酬交际,更遑论这种交往还要牵扯到自家男人身上,看着官身说话,捧高踩低的。 “那姑娘可要见见铺子里的管事们?”蒹葭又说道,“府里陪嫁的铺面和姑爷的聘礼铺子加起来有十来个,那些管事们都等着姑娘召见呢,账本都准备好了。” “竟有这么多?”余娇没仔细看过聘礼和陪嫁单子,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有十间铺面,往后岂不是吃喝不愁了? 见她咂舌,蒹葭笑道:“知道姑娘喜欢做生意,大公子特意安排的。” “那明日便见见吧。”余娇也想知道那十间铺面都是做的什么营生。 两人说了会儿话,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余娇不禁抬头看了过去,却见是白露回来了,她原还以为是余启蛰。 白露道:“姑娘交待采买的东西都已经定好了,明日便送去医馆。” 余娇点头,让她坐下歇着吃茶。 却听白露又道:“奴婢方才瞧见姑爷正往院子里来。” 余娇听了与蒹葭道:“跟厨房说一声摆饭吧。” 话音刚落,余启蛰已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官袍,颇有些风尘仆仆,像是急着赶回来。 “可等着急了?”余启蛰走到余娇身边,脸上带着歉意,“往后若是我回来晚了,你不必等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莫要饿坏了。”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歇息 “家里有点心小食,我怎会饿到自己。”余娇唤人打盆热水进来,让余启蛰洗手。 余启蛰去里间换了身衣裳,出来后净手,丫鬟们已经摆好了饭菜。 用饭时,余启蛰问她道:“午后都做了些什么?” 余娇如实道:“看了看医书。” 余启蛰执筷的动作微微一顿,跟她说道:“原是要好好陪着你的,但大理寺出了些紧急的公务……” 余娇没等他说完,就道:“我省得,你忙你的,我又不是一个人在家,有蒹葭她们陪着呢。” 余启蛰给她盛了一碗乳鸽汤,神情有些怅然:“往后……恐怕会经常如此,若你一个人在家觉得无趣,不若我写信叫姐姐姐夫带孩子来京里住上一段时日。”锦衣卫已经查到了周礼的下落,不日就要将人缉拿归案,偏生又闹出姬无道私贩军械给鞑靼,明正帝今日急于召他进宫便是为此,接下来一段时日,他怕是都没有空闲在待在家中陪余娇。 余娇忙摇头,“不用,茯苓姐刚生了孩子,还是在家好好养身子,医馆不日就要开张了,届时我也不会整日待在家里,你只管忙你的。”她虽然有些想念余茯苓,但哪能因为自个儿一个人无趣,就要人千里迢迢举家来京里。 余启蛰应了一声,无声苦笑,而今达成所愿,余娇终于成了他的妻子,他只想日日与她待在一处,一抬眼就能瞧见她,还真有些不想回大理寺办公。 用过饭后,蒹葭伺候余娇去沐浴梳洗,余娇头发湿漉漉的散在身后,便靠坐软塌上由蒹葭用干帕给她擦拭。 暖黄的烛光洒落在室内,余娇翻看了一会儿医书,听着净房哗啦啦的水声,她修剪圆润的指甲在书册上留在印痕,想起昨夜种种,心头有些发紧。 盯着烛光看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余娇才恍然意识到净房的水声已经停了。 她抬头看去,余启蛰穿着素白的里衣走了过来,蒹葭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他手中拿着干帕站在余娇身后,接替了蒹葭方才的活儿,继续帮她擦拭乌发。 余娇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发丝,觉得已经半干了,便道:“不用擦了。” “若是不擦干,仔细明日睡醒了头疼。”余启蛰嗓音低沉,动作轻柔,高大颀秀的身影笼罩着余娇,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覆盖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余娇觉出他温热的手指穿梭在自己发间,拨弄着发丝,头皮不禁有些酥麻泛痒,她躲了躲,余启蛰伸出手掌按在了她的肩上,俯身笑问:“躲什么?” 余娇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温热的指腹却顺着发丝揉了揉她的耳珠,余娇顿时俏脸一热,扭开身子:“我自己擦吧。” 余启蛰拨了拨她的耳珠,大掌捏着她的瘦削的肩骨,略有些强势的道:“不许,我是你夫君,不让我帮你擦发你还想找谁?” 余娇有些好笑,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些这人的执拗来。 “那你不许捉弄我。” 余启蛰嗯了一声,当真没再撩拨她,细心的帮她将长发擦干,将干帕丢在一旁,弯腰一把将她从软塌上抱起。 余娇惊了下,下意识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余启蛰唇角勾起笑意,低声道:“歇息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日常 怀中人几乎没有什么份量,娇软一团,余启蛰抱着她先去熄了灯,才往拔步床走去。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感觉到被放在床榻上,余娇下意识就要往床内侧挪,只是还未动,就被大掌抚住了腰肢。 余启蛰躺在了她身侧,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里,在黑暗中温声道:“睡吧。” 余娇窝在他怀里,感觉到余启蛰的手温柔的抚着她的发丝,还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在这样温馨安宁的氛围中,她渐渐放松下来,进入了睡梦之中。 感觉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余启蛰深深吐了一口燥气,拽过锦被,搭在了两人身上,才踏实睡了过去。 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仍旧窝在余启蛰怀中,室内布满晨光,对方手中拿了一本册子正在翻看,似是早就醒了。 “醒了?”余启蛰放下手里的册子,温声道:“可还要再睡一会儿?” 余娇摇头,再睡下去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的坐起身,莫名觉得成亲后自个儿似乎懒散了许多。 余启蛰起身去净房洗漱,余娇也下了床,拿了要穿的衣裳换上去漱口,蒹葭听到动静知道她起身了,进来给余娇绾发。 余启蛰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她坐在洒满晨光的梳妆镜前,柔和的晨光衬得她小脸细腻如脂膏一般,眼角小的小红痣随着她眨眼一动一动的,清媚可人。 见蒹葭要往她发上插簪子,余启蛰出声道:“去摆饭吧。” 蒹葭应声退了出去,余启蛰走到余娇身后,俯身半拥着她,伸手从妆奁里挑了一根碧玉簪子,问道:“这支?” 余娇对着铜镜里的他点点头,她今儿穿的是天碧色的褙子和浮青百褶裙,配这支碧玉簪子倒是十分合适。 余启蛰将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笑了笑:“好看。” 余娇脸上一红,紧接着就被两根手指捏住了下巴,她顺着力道抬头,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眼角处,余娇只觉得眼尾的肌肤立时滚烫起来,她嗅到了他唇齿间牙香筹的味道。 余启蛰稍稍离开,用指腹在她眼尾的小红痣上摸了摸,那颗浅淡的小红痣立时像是沁了血一般红的灼人。 他的指腹温热粗糙,余娇被他这般看着,心跳乱的厉害,莫名觉得对方幽深漆黑的眸子像是燃了暗火一般,慑人的很。 瞧见余娇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余启蛰轻笑一声,喃声道:“脸皮总这般薄可怎么是好?” 而后低头在她唇上轻咬了下,“快些长大。” 余娇听出什么意思,脸热得更加厉害,唇瓣上被他咬过的地方酥麻,别开脸极小声的反驳道:“两辈子加在一起我可比你大多了……” “什么?”余启蛰没听清。 余娇赶紧摇摇头,“没什么,你今儿还要忙公务吗?” “应当无事,我在家中陪你。”余启蛰道。 这时,蒹葭带着丫鬟端了早膳进来,余启蛰牵着余娇去外间用早膳,依旧有蒸羊乳,两碗都放在了余娇跟前。 余娇吃了两只蒸饺喝完两碗羊乳便觉得饱了,又被余启蛰哄着吃了一小块面油饼。 用过早膳,蒹葭过来道:“铺子的管事一早就过来在外面候着了,姑娘若是现下见,奴婢安排他们去前厅。” 余娇点点头,与余启蛰解释道:“是家里陪嫁的铺子和你聘礼铺子的管事们,叫过来认认人,看看铺子里的账目。” 余启蛰道:“我陪你一起。”他聘礼里的铺子是陆瑾操持的,先前并未留意是做什么营生的。 两人一块去了前厅,只是余启蛰还未坐下,六子就过来道:“大人,申首辅府上的人求见。”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不好 余启蛰猜到申添找他约莫是为了姬无道,他看向余娇:“我去去就回。” 余娇抬头朝他说:“你只管去忙,我只是见见铺子里的管事,不是什么要紧事。” 余启蛰点点头,走出前厅,面色一改在余娇跟前的温和,变得冷峻起来。 申府的人瞧见他赶忙上前,“余大人,小的是申府的管家,我家老爷有请。” 余启蛰眉心隆起,他虽然不大想见申添,但堂堂内阁首辅的面子他得给,便吩咐六子去备马车,转身又回了前厅。 余娇刚让几位管事坐下说话,见他回来,便吩咐蒹葭添一杯茶。 “我要去申首辅府上一趟,午饭不必等我。”余启蛰温声说道。 余娇点头说好。 余启蛰看了看她,轻叹一声,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才转身离开。他能觉出来,自从成亲后余娇在他面前便有些不自在。 隐隐还有几分要与他相敬如宾。 余娇不解他为何叹气,盯着余启蛰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余启蛰今儿穿的是从前在青州乡试的时候,她给他买的月白竹锦纹直裰,衣摆似乎有些短了。 回过神来,余娇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十位铺子里的管事,道:“我看你们都带了账目,挨个说说铺子里是做什么营生的。”她对坐在左手边第一个管事,“你手里的账目拿给我瞧瞧。” 那人将手里的账本交给蒹葭,道:“铺子里做的是糕点营生,这是近半年的账目,小姐若是有哪里看不懂的,只管发问。” 余娇从蒹葭手里接过账本,翻开粗略看了看,就发现这铺子生意不是很好,虽然不至于亏损,但每月盈利不过才三十两,余娇出声问了铺面位置、大小、所用人手、以及卖的糕点种类和每日的成本,那管事一一作答。 其他管事见她问的这般细致,听着不像是不通俗物的,心下不敢轻视,轮到他们的时候,皆都认真应对。 余娇合上账本,对这十个铺子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除去糕点铺子外,有成衣铺、杂货铺、书铺、胭脂铺等。 其中生意最好的要数书铺,里面兼卖文房四宝,京城里读书人多,纸笔和书卖的都很不错。 生意最差的则是胭脂铺,京里富贵人家多,小姐太太们买胭脂水粉都只在名气最盛的那几家。 见已到正午,余娇留了管事们在府中用晌午饭,让蒹葭去厨房说了一声,多准备些饭菜。 管事们在前厅用饭,余娇则回了后院,见余启蛰迟迟不回,余娇便没再等他,和蒹葭白露一起用了晌午饭,用过饭后,她去厢房的衣柜里翻出余启蛰的官服丈量好尺寸,才去了前厅。 让其他管事各自回铺子,余娇单独留下成衣铺的管事,“我跟你一起去铺子里看看。” 成衣铺的管事以为她要去铺子里视察,到了铺子后,便忙让伙计上茶。 “不必忙活了。”余娇翻看着铺子里的成衣,摸了摸布料,挑拣了几身成衣,道:“我给姑爷看几件衣裳。” 管事听后忙将成衣的用料细致 的介绍了一遍,余娇选了三件直裰,又挑选了几匹布料,将丈量好的尺寸告诉管事,让铺子里的绣娘帮着再做几件左衽长袍。 这成衣铺的布料都是从江南拿来的,有蜀地湖绸,杭绸,云锦等,余娇细问之下,才知道铺子是从大哥哥江南商行拿的货,怪不得这成衣铺一年盈利将近千余两。 “小姐可要看看裙裳?”见余娇挑选的全是男子成衣,管事十分有眼色的问道。 他们这几个陪嫁铺子的管事,早就被大公子耳提面命过,是以对待余娇就跟见了刘子期一般恭敬,丝毫不敢糊弄。 余娇摇了摇头,厢房柜子里都是她的衣裳,有些是从刘府带来的,还有好些是余启蛰不知什么时候备下的,足够她穿许久了。 “这铺子你看管的很好,一切照旧便可。”余娇不打算对成衣铺做什么改动。 管事连忙应好,送了余娇出门。 余娇带着蒹葭和白露又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一些小食和香料才回了万福桥。 马车刚过桥,还未拐进桂花巷,就被拦住了。 “二姐姐?”余娇撩开车帘,见对面马车上坐的是刘瑶玉,笑道:“你怎么不去府上等我?” 刘瑶玉一脸火急火燎,对余娇招手:“三妹妹,是大姐姐让我来找你的,你快跟我去崔府。” 余娇闻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崔慕白怕是要不好…… 她当即对白露道:“你回府去取诊箱,我先跟二姐姐去崔府。”而后下了马车,去了刘瑶玉的那架马车里。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愚且鲁 刘瑶玉忙吩咐车夫去崔府,扭头神情很是有些复杂的跟余娇道:“是原先在大姐院里伺候的丫鬟给大姐悄悄送的消息,崔二他怕是……要不行了。” 听到这种消息,总归是令人怅然伤感的。 尤其崔慕白还是她们曾经熟识的人。 气氛沉闷,马车飞快到了崔府,余娇下了马车后才发现是崔府的后门,刘瑶玉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仆妇的声音:“谁啊?” 刘瑶玉:“刘府二姑娘。” 木门被从内拉开,守门的元婆子原先是在刘瑶珍院子里伺候的,这些日子里她们这些原先伺候刘瑶珍的下人一直在悄悄的给刘瑶珍递消息。 “元嬷嬷,快带我们去找大姐。”刘瑶玉拉着余娇的手,跟着元嬷嬷往崔慕白的院子里走,还不忘问,“崔二公子怎么样了?” 元嬷嬷神情有些哀伤,“二少爷怕是要不好,老爷夫人和家里的几位少爷都在二少爷院子里。” “那我大姐可见到崔二了?”刘瑶玉担心刘瑶珍虽然从崔府后门进来,但是会被崔家人给拦住,脚下步子走的飞快。 元嬷嬷抹了抹泪,也跟着步履匆匆,“见着了。”虽然崔家人一开始拦了,但二少夫人怀里抱着刚几个月的小少爷,说要让二少爷临去前见见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骨肉,也让这孩子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崔夫人听后老泪纵横,让二少夫人抱着孩子进去了。 珍珑院,屋子里弥漫着辛苦的药味,躺在床上的崔慕白形销骨立,寡瘦得皮包骨头,从前俊逸的面容不再好看,脸颊凹陷,双目被病痛折磨得不再炯炯有神,与从前那个温润的世家公子判若两人。 刘瑶珍将孩子放在崔慕白的床头,她眼眸泛红,却并未像崔家人一样垂泪,声音轻柔的道:“我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灵宝,他很乖,夜里从来不哭闹,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崔慕白气若游丝,他费力侧了侧头,看向枕边襁褓里的孩子,眸光温柔又深刻,仔仔细细的将孩子的眉眼全都看了一遍,良久他扯唇笑了笑,虚弱无力的道:“嘴巴和眼睛都像你。” 刘瑶珍看着他和孩子,声音更加轻柔,好似害怕会打碎这一刻,“你给他起个名字,他还没有大名,往后读书的时候一直叫灵宝,会叫同窗笑话的。” 崔慕白没有作声,有些艰难的喘了口气。 刘瑶珍握住了他的手去碰灵宝蜷在一起的小拳头,明明是笑着声音却暗藏哽咽:“灵宝,这是爹爹,他啊,是娘亲的挚爱……” 崔慕白眼眸中涌出泪意,他终是用掌心包住了灵宝的小拳头,道:“叫愚祈吧。”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病无灾……无病无灾……做个寻常人。”崔慕白眼角有泪水滚下。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 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官至公卿,只愿他做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莫要生在权贵之家,也不要为了功名利禄汲汲营营。 刘瑶珍背过身快速擦了下脸颊,回过头来笑着道:“好,我们灵宝以后就做个寻常人,读书能够明理即可。”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旁人再好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起偏院的月怜。 当初亲眼见到崔慕白与月怜温情脉脉的画面,刘瑶珍心如刀绞,可冷静一段时日后,她总觉得不对劲,一来相濡以沫的感情令她不信崔慕白短短时日就变了心,甚至诋毁她不认他们的孩子,二来崔慕白病入膏肓,很难不让刘瑶珍怀疑这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 所以刘瑶珍悄悄安排人跟崔府从前伺候她的下人婆子们暗中联系,这些下人仍拿她当崔家二少夫人敬着,她们说除却刘瑶珍先前去崔府那次,再没见过崔慕白去月怜的院子,那月怜虽然在崔府住着,但与隐身人一般,和崔家人也没什么交集,就像是借住在崔府一样。 刘瑶珍便叫人去红楼打探了一番月怜的来历,重金之下还真问出了不少事情。 月怜有一个相好,两人是同乡,那相好说这些年在西北边陲小城做走商赚了不少钱,只等这次的货款一到就给月怜赎身,娶月怜为妻。 几个月前,走商说有个大主顾找上门要做一笔大生意,若是这笔生意做成了那他就能带着月怜衣锦还乡,走商说全部身家都投进去还是不够,哄着月怜将这些年攒下的身家全都给了他,之后带着这笔钱音信全无。 月怜知道被骗后,却发现自个儿怀了身孕,赎身无望,楼里面的妈妈让她落胎继续接客,没过多久,崔慕白去了红楼帮月怜赎身用一顶小轿抬进了府里做妾。 查到这些之后,刘瑶珍就知道了崔慕白纳月怜为妾的真相。 她的相公根本就没有变心,也并非是那薄情负幸之人。 他为了逼她离开他身边,不惜自毁名声,临去世前安排好这一切,写下和离书,是不想让自己为他守寡。 刘瑶珍想明白这些之后,虽然痛心难过,担心崔慕白的身体,但也如他所愿的那般,不再登崔府的门。 因为她想让崔慕白最后这段时日能够安心。 可是……看着崔慕白的病容,刘瑶珍只觉撕心裂肺一般的疼,她的夫君明明年纪轻轻,怎么就突然不能活了呢? 她以为他们会恩爱到老,还有数不清的光阴和岁月,脸上会慢慢长出皱纹,头上生出白发,儿孙满堂,环绕膝下。 刘瑶珍看向躺在襁褓里啃手指的灵宝,悲从中来,他们的孩子才刚出生,还不记事,长大后连自己的爹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饶是刘瑶珍竭力隐忍,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崔慕白头发枯槁,唇色苍白干燥,他用力抬了抬手,想要帮爱妻擦掉眼泪,但手只抬了一半,就落了回去,他身子已经破败到了尽头,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了。 刘瑶珍捧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柔声哄他道:“慕白,三妹妹说你中了毒,是谁给你下的毒,你告诉我好不好?” 崔慕白摇了摇头,动作极其轻微,他用指腹轻柔的抚摸着刘瑶珍如水洗一般的面颊,张了张口,却是一阵锥心刺骨的闷咳,喉间满是腥甜,有血水顺着他的唇角溢出。 崔慕白眼前发黑,眸中的光愈发暗淡。 刘瑶珍被那猩红发黑的血水刺痛了眼睛,手忙脚乱的拿着帕子去擦拭,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崔慕白好受一些。 余娇和刘瑶玉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余娇快步上前,摸了下余启蛰的脉象,就将藏在腕上的针囊取出,快速在崔慕白的头顶扎了几针,随着银针落下,崔慕白好似缓过气来,精神好了几分。 但是任谁都能瞧出,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大姐姐……姐夫不行了。”余娇施针后,有些不忍心的道:“有什么话……赶紧说,也把崔家人都唤进来吧。” 崔慕白觉得身上多了几分力气,见刘瑶珍哭成泪人,他扯了扯唇角,温声道:“那年刘府的花开的正盛,你因为找不到韬哥儿着急得哭了,恰逢我去府上远远的瞧见,当时我就想啊,这么好看的姑娘,若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不能叫她再哭一下,珍娘,我食言了,既不能护你一生欢喜,还叫你为我伤心垂泪。” 刘瑶珍原本是压抑抽泣,听了这话却再也忍不住,俯在崔慕白胸前,抽噎痛哭。 崔慕白抬手摸了摸她的发,轻拍了拍,哄她道:“崔二就是个混账,不值得你哭的。” “才不是,我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刘瑶珍竭力控制,为了让崔慕走的安心,她道:“我会将灵宝好好抚养长大的,你别不放心我们母子,若是遇到对灵宝好的男人,我会再嫁的。” 说着这话,她心里却悲痛得厉害,她没有夫君了。 旁人再好,也不是崔慕白,也不是她的相公。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去世 “要找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崔慕白温声道。 刘瑶珍咬着唇点头,她抹掉眼泪将崔家人全都唤了进来。 屋子里站满了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是锥心之痛,崔母站在床边哭的不能自抑,崔父红着眼对儿子道:“吾儿,都是为父不好……”他不该送崔二去东宫做陪读的,不该为了崔家的前途害了儿子。 崔慕白对崔父摇了摇头,张口又是一阵闷咳,“您别……这么想……”到今天这一步,他谁也不怪,怪的是年少的自己没有那么坚定,也没有后来的见识和能力,才会轻易折腰。 崔慕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流失,他环顾了一眼围在床榻旁的崔家人,黯淡的眸光最后聚焦在刘瑶珍的身上,几不可闻的道:“好好的,都好好的,不必为我难过,我解脱了……”随着话音落下,他眸中的光彩散尽,合上了双眼。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闷雷声阵阵,余娇和刘瑶玉站在廊下,听到屋内突然传来众人的惊呼,而后痛哭声倾泻而出。 “二哥!” “相公!”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连成一片,乌云压顶,雷声轰鸣,整个崔家都笼罩在悲痛的氛围之中,懵懂无知的灵宝也咧嘴大哭。 刘瑶珍已经哭的软倒在地,根本顾不上灵宝,余娇去屋内将灵宝抱了出来,在怀中轻摇着哄。 刘瑶玉在一旁抹泪,喃喃道:“好生生的怎么就突然病没了……” 余娇心情很是复杂,当初若是卫黎初没给崔慕白五石散,说不得还有救,但是她隐隐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崔慕白根本就没给自己留后路,他是不想活了的,就像是在赴死一般。 一个时辰后,雨势渐小,余娇等来了余启蛰。 他不知打哪得到的消息,冒雨来崔家接余娇回去。 崔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很是混乱,下人们也都在掉泪,刘瑶珍不愿意离开,想要留在崔家办完崔慕白的丧事再回刘府,余娇征询过她的意见带走了灵宝,等到出殡那日再让人将灵宝送来。 不然灵宝这个时候留在崔府,怕是没人能分出心神来照料。 刘瑶玉也跟着余娇一同离开了崔家,她们一同回了刘府,按理说余娇应该明日回门,今日不该回刘家,可是出了崔慕白的丧事,明日便是她回门也要从简,虽说两家不再是姻亲,可刘瑶珍和崔慕白的感情放在那里,顾忌刘瑶珍的心情,家里也不宜大操大办。 余娇和刘瑶玉将灵宝送去了刘夫人院里,刘夫人听到崔慕白去世的消息,一时之间亦是五味杂陈,当年是她亲口答应的这门亲事,崔慕白算是她亲自掌眼给大女儿挑的夫婿,却不想一晃几年,竟然变成了如今这般光景,亦是忍不住拭泪。 对崔慕白纳妾和离,纵是有再多的不满,也随着人去而消散了。 “母亲,明日回门就不要请宾客上门了,家里人一起吃顿便饭即可。”余娇说道。 刘夫人抱着灵宝,有些歉疚的道:“委 屈你了。”她一向知道余娇是个懂事的,此刻听余娇主动这般说,心里很是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委屈的。”余娇宽慰她道,“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 余娇没在刘府多待,刘裕在内阁忙公务,刘子期倒是在家中,余娇去了趟扶风榭,听闻崔慕白去世,刘子期亦是有些怅然。 在余娇要走的时候,刘子期朝她问道:“你这两日可曾见过卫黎初?” 余娇摇摇头,“没见过,成亲那日他是到了的,黎初表哥怎么了?” 刘子期道:“前日你成亲后,他再没回府里,院里的小厮也不知他动向,姑母一直催着他回平凉府,也不知是躲在了哪里忘了回府。” 余娇不由想到当初卫黎初被东厂番子追杀,她这个表哥在外头可是十分能惹事的。 “大哥哥还是叫人出去寻一寻。”余娇不放心的道。 刘子期颔首,“已经叫人去找了。”他又问道:“成亲后余启蛰待你可好?” 余娇抿唇一笑:“挺好的,他还在府门外等着,大哥哥,我先回去了。” 刘子期叫下人拿了油纸伞过来,送余娇去了府门外。 余启蛰从马车上下来,朝刘子期淡淡道:“大哥。” 刘子期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见他扶着余娇上了马车,便转身回了府里。 余娇颇有些无奈,大哥哥对余启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两人又都是冷淡的性格,好在大哥哥没有入仕,不是同朝为官,俩人日后碰面的机会不多。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花露 雨滴落在棚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是吵人耳朵,随着这场骤雨天气也变得有些凉,好在余启蛰去崔府接她的时候给她带了一件披风。 见余娇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余启蛰:“冷?”随后便将她揽入怀里,大掌包裹住她的手。 余娇靠在他怀里,略有些伤感,虽然她见过很多生死离别,可去世的是身边熟识的人,还是会受到影响,毕竟人非草木。 余启蛰自然察觉到了她情绪不高,便只拥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崔慕白去世,让他亦有些恍然,当初若非是遇到余娇,他应该就是另一个崔慕白,走的时候也会像崔慕白一样形销骨立的躺在榻上,纵有再多不甘和对人世间的眷恋,也无可奈何。 马车到了万福桥桂花巷,余启蛰先下车撑起油纸伞,朝余娇递出另一只手,揽着她回了后宅。 丫鬟们端着煮好的姜汤进来,蒹葭帮余娇取掉披风。 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喝了一碗,被冷风吹过的身子才缓了过来,余娇让余启蛰也灌了一碗。 厨房已经做好了晚膳,用饭的时候余娇没什么胃口,被余启蛰哄着喝了两碗党参老鸭汤。 余启蛰有些忙,刚用过饭便有人来府上找他,听余启蛰说是幕僚,余娇还有些惊讶,他才做大理寺少卿没多久,竟也有开始养幕僚了。 余启蛰跟幕僚去了书房说事,叮嘱余娇道:“你早些睡,我忙完会有些晚。” 余娇摆摆手,示意他去忙。 余启蛰离开后,余娇让人送了热水过来,去净房沐浴后,就在软塌的矮桌上铺了纸笔,白日里见过铺面的管事后,她便想着改善一下胭脂铺的生意。 时下用来搽脸的水粉大多是铅粉,抹在脸上瞧着病白,并不自然,而且长年使用对身体也不好。 她以前参观过药妆实验室,对手工做粉底液还有些印象,只是比例记得不大清楚,需要用到珍珠、米粉、茶花籽油和膏脂。 余娇用了大半个时辰画了好几张图纸,是蒸馏花露用的导管和烧杯,她将图纸递给白露,“明日去寻一寻琉璃作坊看能不能制成这几样东西。” 白露接过,蒹葭凑上去看了一眼,两人都看不懂这画的是什么东西,好奇的朝余娇询问。 “做出来可以粗提取花露。”余娇很粗糙的解释道,“花露可以用来搽脸,对皮肤好。”她画的是水中蒸馏法,比较简单便捷。若能制成,到时候弄个小作坊生产花露和珍珠粉底,胭脂水粉铺的生意应当能有所改善。 除此之外,余娇又写了蛋糕和奶茶的大致做法,打算送去点心铺,让铺子里的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做出来,好让点心铺生意也能变得红火起来,毕竟铺子如今都是她的,赚钱这件事还是要上心一些的。 何况而今‘家大业大’,余启蛰做官少不了要应酬,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做工的下人要给例银,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也要给工钱,每月的支出余娇粗略一算至少要上百两,十间陪嫁铺面她得好好利用起来。 蒹葭给余娇添茶倒水,看着她写写画画,笑着道:“咱们姑娘愈发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余娇也笑了笑,忙起事来,倒是很快就能叫人心情变好。 她又绘制了一份表格,打算拿去给铺子的管事们记账用,图标记账比一行一行写要清晰明了,以后她看账目也不用看的头昏脑涨。 看了眼更漏,见已近亥时,余娇透过槅扇往书房方向看了一眼,书房的灯还亮着,余娇便没再等,将矮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去了拔步床上躺着,明日还要回刘府,得早些起床。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掌控 书房里,余启蛰安排好押解周礼回京的事宜,又跟幕僚们商讨该如何引诱姬无道回京,现在京里已经走漏了风声,若是直接大张旗鼓召姬无道回京问罪,恐怕会引起姬无道的反心,亦或者是畏罪潜逃成为第二个肖宁。 姬无道手握两大兵镇的兵权,既然敢私贩战马和军械给鞑靼,行此谋逆之事,想来早就有了不臣之心,逼得太紧,未必不会起兵造反或是投靠鞑靼人。 幕僚们出谋划策许久,最后还是余启蛰给出了计谋。 白日申添请余启蛰去府里,也正是听动了风声,他想要保住姬无道,不惜许余启蛰以官运亨通和万贯家财。 申添急着保姬无道,是因薛蓉现在失宠被幽禁长乐宫,且还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怀上的龙嗣,没了孩子,薛蓉于以后得储君之位已无一争之力,不管申添是不是想要帮薛蓉复宠,他都不能失去姬无道这只臂膀,毕竟两大兵镇的兵权才是申党最大的依仗。 内阁虽能搅弄朝纲,但司礼监凌驾于内阁之上,程英朱笔批红,才是真正手握大权的那个。 申添经营了数年,用了不少心机手段才弄得肖宁成戴罪之身,腾出三大总兵的位子,将姬无道给安插了过去,接手宣府和太原的兵马,不过是想借着兵权与程英在朝堂上分庭抗礼,有一争之力。 但肖宁在山西积威甚重,三大兵镇的兵马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大同的威宁军到现在都还没被姬无道拿下。 不过宣府而后太原的兵马加在一起便有十几万,足够姬无道在山西横行无忌。 不然他也不会嚣张到私贩军械和战马给鞑靼,镇守大同的威宁军对阵的正是鞑靼,大同和太原主要应对的是瓦剌部,姬无道此举未尝不是想要利用鞑靼削弱大同兵力,好在两败俱伤之后,趁机拿下大同威宁军,坐稳三大总兵之位。 所以申添保姬无道无非是一荣俱荣,一如俱辱。 余启蛰决定将计就计,申添拉拢他想要保下姬无道,他不妨假意投靠申党,将姬无道诓骗回京。 只是这个‘假意投靠’,需得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才能让申添那只老狐狸信以为真,申添能从一介白身做到内阁首辅之位,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这位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余启蛰唆使薛轻裳去找申添求助,便已经起了要利用薛蓉复宠来做筏子,向程英递上‘投名状’的心思。 与幕僚说完,外头传来了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余启蛰看了眼更漏,示意幕僚离开,将桌案收拾整齐,便回了后院。 守夜的丫鬟正靠着廊柱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身子一激灵,赶忙清醒了过来,规规矩矩的站好,欠身行礼低声道:“大人,一个时辰前蒹葭姐姐说夫人已经歇下了,可要给您掌灯?” 余启蛰低声道:“送热水去西次间的净房,我去那里沐浴更衣,动作小心些,别吵到了夫人睡觉。” 小丫鬟应喏,去厨房要水。 余启蛰在西次间沐浴后,才回了东厢房,小丫鬟欲上前掌灯,被余启蛰抬手制止,他抹黑进了房间,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才走向拔步床,见余娇已经睡熟,他动作轻柔的上了榻,帮余娇掖好被角后才躺下。 黑暗中,他侧躺着眼眸幽深的盯着余娇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明明人就躺在他身边,可他心里还是很不满足,总觉得不够,左胸腔的位置好似填不满一般。 他用指腹略微使力捏了捏余娇已经没有婴儿肥的愈发清媚娇柔的脸颊,低声叹道:“娇娇,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不然我怕是会疯……” 他不想再做那个只能远远看着她,旁观她精彩纷呈人生的人,他想介入她的余生,将她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渗透蚕食她的一切,不论是人和心都能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余下的人生悲欢喜乐也皆系于他一个人。 可偏生,她太有主见了,总是让他生出一种根本无法牢牢抓住的无力感。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不烦 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她起身瞧见余启蛰坐在槅扇边的软塌上,手中拿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正在翻看着。 “你一晚上没睡?”余娇刚睡醒有些懵懵的问道。 余启蛰看向她,好笑道:“怎么会,昨夜回来的有些迟。” 余娇记得自己睡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了,余启蛰从书房回来应当是子时,自个儿睡的早,没想到竟比他还醒的晚。 她看了一眼更漏,见时辰还早,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起身了。”余启蛰瞅着她窝在被衾里一动不动,睡眼惺忪,温声道:“若是困,便再睡上一会儿,我盯着时辰。” 余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她从前没有赖床的习惯,可成亲后这几日倒是一日比一日醒的迟了。 “你再这样纵容我,我怕是要愈发懒了。”余娇下了床,去柜子里拿了今日要穿的衣裳,藕荷色挑金线褙子和素锦百褶裙。 她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就瞧见余启蛰从蒹葭手里接过铜盆端了进来,他将漱口的水和牙香筹递给余娇,眸带宠溺:“懒便懒了,谁说做人妻子不能懒一些了?你懒我便勤快一些,这样我才有用处。” 余娇漱完口,吐进余启蛰端着的杯子里,有些忍不住因为他这句话笑起来。 见她眉眼弯弯,余启蛰有些看不够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铺子的那些想法我看了,我的娇娇你怎么总是有那么多奇思妙想?聪明的让夫君都毫无用武之地了。” 余娇拍了下他的手,嗔道:“我还没净面呢!” 她撩水洗完脸,刚一抬手,余启蛰就将擦脸的巾帕递了过去。 余娇忍笑擦净脸上的水珠,道:“你这般殷勤是因今日要回刘府吗?” 余启蛰摇头但笑不语。 有关余娇的所有事,他都不想假手于人,这样才能不知不知觉让她变得依赖自己。 毕竟他的娇娇,太过聪明独立,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下,她靠自己就能够活的很好。 这世上的女子多是菟丝花,年少时靠家里蒙荫,出嫁后仰仗夫君的宠爱,可他的娇娇,却是荒野的棘棘草,不用依赖任何人,只需要一点阳光和土壤,就能活的很好。 这意味着,她可以离开任何人。 余娇知道很多世人闻所未闻的东西,虽然余启蛰从前就能感觉到这一点,可看到的越多,就让余启蛰愈发觉得自己像是拥着一团雾,看不清摸不透,只能看到表面白茫茫的一团,看似笼在手心里,紧握着,但其实根本没办法真正留住。 余娇见他走神,以为他是想起了大理寺的公务,便自顾自的坐在了梳妆镜前,唤蒹葭过来给她绾发。 余启蛰看了蒹葭一眼,示意她退下,走到余娇身后,从妆奁里拿起木梳,他温声道:“从前曾说过要日日帮你绾发,以后都由我来帮你梳头可好?” 余娇也想起还在余家时,余启蛰帮她绾发时两人的对话。 她与余启蛰隔着铜镜对视,时间恍然如流水,一眨眼他们都成亲了。 “好。”余娇应声,又故意说道,“那我以后日日找你绾发,你可别嫌烦。” 余启蛰笑了笑,俯身低头在她发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语气一如从前那般宠溺,声音清朗:“不烦。” 余娇扭头,两人相视而笑,都说了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话,仿佛旧日情景重现。 柔软的曦光穿过槅扇洒落在室内,显得格外温暖缱绻,一个坐在梳妆镜前,一个静立在身后,犹如璧人,浑然天成。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夫君 绾好发后,余启蛰从妆奁里给她挑了一根白玉凤头簪插在发间。 发髻虽然没蒹葭绾的繁复精致,但是简单大方,余娇对着铜镜看了看,肯定道:“好看,我喜欢。” 余启蛰唇角微扬,眸光更显温柔。 见他身上穿的仍是从前的旧衣,余娇站起身去衣柜里取出了昨日在成衣铺买回的直裰,对他道:“我见柜子里放的都是你从前的旧衣,这是昨日从铺子里拿的,你挑一身换上。” 余启蛰走近,随意选了一件,淡淡笑道:“还是娘子体贴。” 余娇嗔了他一眼,帮着他将直裰穿好,低声道:“我也是头一次做人妻子,很多东西可能一时半会想不到,你若是缺什么了,就跟我说,我给你添置。”毕竟家里的银钱现在是她在管,没人教过她掌家之事,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余启蛰借着她给他整理衣袖的动作,抬起双臂环住余娇的腰肢,唇角噙着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下,“好。” 两人用过饭后,余启蛰让宋年去库房将准备好的礼品搬到马车上,马车吱呀吱呀的往簪瑁胡同去了。 两人干巴巴的坐在马车里,余娇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昨个儿申阁老怎么请你过去了?”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道余启蛰是刘裕的门生,又娶了她为妻,算起来应当是清流的人,跟申党的人应当走的不近才是。 余启蛰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道:“他想让我帮着薛蓉复宠。” 余娇有些讶然,“后宫的事你怎么帮?”皇帝宠爱哪个妃子,还会听臣子的不成?便是薛蓉想要复宠,那也得是她在明正帝跟前重新露脸才是,她从前也是看过宫斗剧的,妃子们争奇斗艳,各施奇技,什么穿异域服饰跳舞引来蝴蝶或是夜半在皇帝必经的路上一展歌喉之类的,吸引到皇帝的注意,才能重新获得宠爱。 前朝的臣子怎么能左右皇帝的喜爱? 余启蛰见她好奇,伸手捏了捏她的两颊,好笑道:“想知道?” 余娇点头。 余启蛰逗弄她道:“那你唤一声夫君,我就告诉你。” 余娇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夫君。” 余启蛰抬起她的下巴,欺身压了过去,将她抵在车壁上吻得气喘吁吁才放开她,而后慢悠悠的道:“薛蓉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子嗣了,只要她肯向皇上低头,皇上还会宠爱她的。”明正帝看上去不问政务,将权势交给了程英,但事实上他根本不容许任何人能从帝王的手里分走他的王权,不然朝中又怎会形成申党清流阉党三足鼎立的形势。 明正帝对薛蓉是有情分的,只是帝王的喜爱实在浅薄。 申添找他更多是为了姬无道,是为了薛蓉失宠后手里的权势不被折损,只是这些事不适合跟余娇说。 余娇浑身酥麻,脸颊绯红,心跳声太大,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外头传来六子的声音,“公子,夫人,到刘府了。” 马车停稳,余娇忙问道:“我的口脂是不是花了?” 余启蛰认真端详了下,用指腹抹了抹她的唇角,笑着道:“还好。” 余娇在他手臂上掐了下,“下次不许这样。” 余启蛰顺着她道:“好。” 两人刚下马车,就有下人迎了上来,虽然昨日余娇已经跟刘夫人说过不要大操大办,一家人简单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但到底是她回门的日子,所以刘府下人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厨房已经备好了午膳,没有请外人,刘家旁支亲戚都在平凉府,但府里来了几位刘裕的门生,沈晋春也带了夫人和女儿过来。 所以余娇一进门,就瞧见了出来迎她的刘瑶玉和沈菀。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得偿所愿 “三妹妹。”刘瑶玉唤了一声,看了眼她身侧的余启蛰,招呼道:“三妹夫,父亲和大哥在前厅。” 余启蛰颔首,对余娇道:“我先去拜见岳父大人。” 余启蛰一走,刘瑶玉就拉着沈菀凑了上来,她挽着余娇的手问道:“他对你好不好?” 余娇羞赧一笑,沈菀接过话笑道:“才成亲三日,怎么会不好?”她看向余娇,“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成亲那日我虽去了,但你当日盖着盖头,倒也没见着面。” 余娇也笑着说:“是有段日子没见了,你近来如何?” 沈菀轻叹一声,笑说:“托你的福,父亲和母亲也在给我相看人家,要给我说亲。” 余娇吃吃的笑,“那可有相中的?” 沈菀低声道:“父亲相中了永州一个书生,我母亲不大乐意,觉得永州离京城太远,若是嫁去,怕是一年才能见上两三次面。” “永州啊,别说你母亲不乐意,我要不舍得你嫁那么远。”刘瑶玉心有戚戚焉,“我还想着咱们能一直一块在一起玩呢!” 沈菀刮了刮刘瑶玉的鼻子,感慨道:“也就你呀,一直长不大。” 刘瑶玉一脸自得:“长不大不好吗?” 沈菀笑着道:“好,能一辈子都长不大才好呢!” 三人去了后院的保寿堂,因着是回门的日子,女眷们都在老太太的保寿堂里坐着吃茶,余娇过去后,被刘夫人引着给那些太太夫人们见礼,今日过来的都是跟刘府亲近的人,所以余娇听到了一箩筐的夸奖话。 不一会儿,余启蛰来了后院给老夫人请安,屋子里的太太小姐们在他走后,又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有夸他年轻有为的,也有夸他俊秀儒雅的,余娇坐在一旁礼貌陪笑,脸都快笑僵了。 好在刘老太太打发她们年轻人去花园里逛逛,才算缓了一口气。 刘府的花园里没什么名贵的花草,但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昨日才下过雨,绿叶被水洗过后青翠欲滴,瞧着倒也让人心旷神怡。 三人在小亭子里坐下,沈菀犹豫着道:“今日没瞧见瑶珍姐,听说崔家有丧事,崔琼的二哥去了?” 刘瑶玉有些低落的道:“昨个儿去的,到底夫妻一场,大姐去了崔府,等崔二的丧事办完再回家。”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沈菀对崔刘两家和离的事略有耳闻,只是不甚清楚,“我父亲说三日后要去崔府吊唁。” “病逝的。”刘瑶玉看着满园的花花草草,颇有些伤心的道:“原先三妹妹刚来时,就是在这处亭子,崔五、魏敏都在,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转眼物是人非。” 沈菀歉疚一笑:“倒是我不该提起这 个话茬,说起魏敏,她又离家出走了。” “她又跑去哪了?”刘瑶玉好奇问道,她们这些名门闺秀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魏敏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还真令人羡慕。 余娇也跟着看向沈菀,隐隐觉得魏敏离家出走跟顾韫脱不了干系。 沈菀看向余娇,见她不在意,就道:“这次好像是追着顾小侯爷走的,魏家去安南侯府要人了,闹得外头起了些风言风语,你们竟都没听说?” “魏敏和顾小侯爷?”刘瑶玉一脸懵,从未将这两人想到一起过。 余娇和沈菀都是知情人,余娇一点就通,与沈菀对视了一眼。 想来魏敏的父母应当是知晓魏敏的心思的,上安南侯府要人还故意闹出风言风语,应当是想帮女儿一把,如此一来,就算魏敏名声有碍,但安南侯府很有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 倒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顾小侯爷不在京城?”余娇道。 沈菀摇头,“不在,好像是离京了,魏家家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魏敏是骑着马追着小侯爷出的城门。” “愿她这次能求仁得仁。”余娇颇为真心的道。 沈菀会心一笑:“但愿她能得偿所愿。” 魏敏比大多数女子都要勇敢,为了顾韫简直是豁出去了,这般奋不顾身孤注一掷,是该有一个好结果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争抢 刘瑶玉听她们两人像是在打哑谜,好奇的不行:“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魏敏和顾小侯爷怎么了?她怎么追着顾小侯爷离家出走了?” 沈菀微妙一笑:“我看你是压根没有开情窍,日后谁若是喜欢上你怕是要有苦头吃了。” “不是说魏敏呢?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我来了。”刘瑶玉噘嘴道,“跟我有什么干系!” 她拉起余娇的衣袖,缠着她问魏敏和顾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娇被她缠得没有法子,考虑到魏家大咧咧去安南侯府要说法,想来外头已经传得到处都是,告诉刘瑶玉倒也无妨,便低声给她解惑道:“魏敏倾心顾小侯爷。” “什么?”刘瑶玉满脸惊讶,捂住了嘴,用眼神向沈菀求证,沈菀朝她颔首,刘瑶玉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什么时候的事?我还当她一直倾慕的是边疆习武的粗野将军,竟然是顾韫,我还真是一点也没瞧出来。” 崔琼那时还真是一语成谶。 现在想来当初崔琼在这个凉亭里猜魏敏该不会是瞧上顾韫了,魏敏又羞又急的表情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魏敏小时候被拍花子是顾小侯爷救下的。”余娇轻声说,“她倾慕顾小侯爷已久。” 刘瑶玉眼睛有些亮晶晶的道:“竟还有这样的缘故,英雄救美,难怪魏敏欣赏习武之人甚过有才华的书生。” “你日后可不要跑到魏敏跟前乱说,她和顾小侯爷还不知能不能成呢。”沈菀好心叮嘱她,生怕她性子单纯,口无遮拦。 刘瑶玉连连点头,听话的道:“你们都假装不知道,我也没那么傻。” 三人在凉亭里说了会儿话,有下人过来唤她们去保寿堂用饭,余娇起身的时候瞧见了躲在栀子树后的韬哥儿,瞧见她看过来,韬哥儿赶忙背过身去。 余娇朝他走了过去,“韬哥儿,你怎么在这里?该去用饭了。” 韬哥儿仍背着身,像是置气一般不去看余娇,跟在韬哥儿身边的是魏嬷嬷,韬哥儿的母亲,她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说:“三小姐,韬哥儿想你了,这几日常常一个人躲在映月榭里。” 余娇走近,垫脚摸了摸韬哥儿的头,韬哥儿这才看向她,眼睛有些微微红:“你怎么都不来陪我玩了?” 韬哥儿跟刘瑶玉不亲近,两人还经常吵嘴,从前他最依赖的人是刘子期,但刘子期外头有事情要忙,经常不在家中。 后来余娇来了府里,她脾性好,又经常哄着韬哥儿玩,虽然韬哥儿的心智如稚童一般,但越是这么纯真的心智越能感受到旁人对他的善意和恶意。 所以,韬哥儿很在意余娇。 余娇看着韬哥儿总像是看到弟弟斐哥儿一般,她温声解释道:“我成亲了,搬了出去,不在家里住了,你以后若是想找我玩就让瑶玉带你去万福桥的桂花巷。” 韬哥儿扯着她的衣袖,似乎很是不解,歪着头认真的问:“你能不能搬回来住?” “成亲是要跟夫君住在一起的,就像大姐姐之前嫁去崔府一样,是不能再搬回家里住的。”余娇耐心跟他解释。 韬哥儿听后,肉眼可见的更加失落,他紧紧揪着余娇的衣袖,认真的道,“那三妹妹跟我成亲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住在家里了?我不要你搬出去住,你跟我成亲好不好……” 话音还未落下,魏嬷嬷瞧见一道颀长的人影走了过来,忙打断韬哥儿的话:“韬哥儿,住口。”而后对着余启蛰走过来的方向解释道:“三姑爷,韬哥儿有口无心,他只是舍不得三小姐,请您勿怪。” 余娇仰头看向身后的余启蛰:“你怎么来了?”不是该在前厅用饭。 余启蛰眸光落在她仍旧被韬哥儿扯着的那半截衣袖上,黑瞳闪过一丝暗光,他走到余娇身旁,自然而然的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看向身量与他相仿的韬哥儿,问道:“这是?” “这是我母亲身边的魏嬷嬷,韬哥儿是她的孩子,也是……母亲的义子。”余娇犹豫着说出后半句,虽然府中没公开过韬哥儿的身份,但刘夫人的确是待韬哥儿视如己出。 韬哥儿看见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对于只有稚童心智的他而言,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要跟他抢三妹妹,他松开余娇的衣袖也改成去牵余娇的手。 瞥见他的举动,余启蛰眸光瞬间变得锐利,盯着韬哥儿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威慑。 韬哥儿感受到这份敌意,执拗的抓住了余娇的手,还愤愤的朝余启蛰瞪了回去,“我记得你,就是你与三妹妹成亲了,三妹妹不跟你成亲了,她要搬回家里住,跟我成亲。”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酸醋 直到第二日在府里找不到余娇,他才反应过来,成亲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见不到三妹妹了,也没人陪他玩了,三妹妹也不在映月榭住了。 魏嬷嬷赶忙去拉韬哥儿,让他松开手,朝余启蛰赔罪道:“他就是好几日没见着三姑娘,太想三姑娘了,姑爷莫要跟韬哥儿一般见识。” 韬哥儿却怎么也不肯松开余娇的手,负气瞪着余启蛰道:“三妹妹是我的,你这个跟我抢三妹妹的讨厌鬼。” 余启蛰沉冷的瞥了韬哥儿一眼:“余娇已经嫁给我为妻,她是我的妻子。” 韬哥儿噘嘴道:“三妹妹不嫁你了,她要回家里住,日日陪着我一起去玩。” 余启蛰冷笑:“我是她夫君,她只能日日与我待在一起。” 余娇哭笑不得,用手肘碰了碰余启蛰,“你少说两句,韬哥儿心智如孩童,你跟他争论什么?” 言毕,余娇又看向韬哥儿,对他道:“你唤我三妹妹,我们是兄妹,兄妹是不可以成亲的,这是我夫君余启蛰,我与他成亲了,以后他也是你的亲人。” 韬哥儿抿着嘴,面色委屈,小声道:“可是我想你回家里住。” 余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温声安抚道:“我今日不是回来了吗?虽然我嫁人了,但这里也还是我的家,还有我不是说了,以后你想找我玩了,就让瑶玉带你去万福桥桂花巷,那里是我和余启蛰的家,你们想我了,就过去小住几日。” 余启蛰静静的看着余娇用柔和的语气哄别的男人,心底有些焦躁不耐,只是他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韬哥儿看着余娇,重复了一遍:“万福桥桂花巷,我记下了。”他闷闷不乐道,“瑶玉不好,她不跟我玩。” 余娇笑笑,“她心软,你多缠着她,她就愿意陪你玩了。”刘瑶玉自个儿还是个天性烂漫的孩子呢,自然没什么耐心哄韬哥儿,但她最是心软,虽然嫌韬哥儿麻烦,可从来没嫌弃过他心智失常。 魏嬷嬷在一旁劝道:“前头已经开席了,三姑娘和姑爷今儿回门,是主宾,得去用饭,韬哥儿听话,别耽搁了三姑娘和姑爷用饭。” 韬哥儿蔫嗒嗒的应了一声,松开了余娇的手,“那三妹妹快去吃饭,过几日我去万福桥桂花巷找你玩,你可一定要等着我。” 余娇摸摸他的头,答应道:“好,你也跟着魏嬷嬷去吃些东西。” 韬哥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魏嬷嬷走了。 花园里只剩下余娇和余启蛰,见他仍静站着未动,余娇仰起小脸看向他:“前厅应当已经开席了,你快回去吧。” 余启蛰捉起她另一只手,认真看了看,见余娇细白的手腕被韬哥儿抓出了淡淡的红痕,眸光微暗,大掌圈了上去,用力捏了捏,淡淡道:“用饭前记得净手。=” 余娇无语了一瞬,好笑道:“韬哥儿幼年高热,烧坏了脑子,心智只有五六岁孩童大小,他什么都不懂,你跟他较什么真?” 余启蛰伸手捏住了余娇的两颊,面色冷然的道:“可他是个身量与我相仿的男人!” 余娇拍了下他的手,两人一同往园子外面走,余娇笑说:“你连这样的酸醋也要吃?不怕齁吗?” 余启蛰语气虽淡,占有欲十足,在余娇不盈一握的纤腰上揽了下,道:“你是我娘子,多看旁的男子一眼,我就想让那人消失。”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投奔 “你真是……”余娇听了心里有些甜蜜但又觉得好笑,耳根微微泛红,在余启蛰腰间轻轻推了下,催促道,“你快回前厅,别让父亲等急了。” 余启蛰站定,看着她又重复道:“用饭前记得净手。”才转身去了前院。 余娇对着他的背影,忍笑轻声嘀咕了一句:“幼稚不幼稚?” 回保寿堂的路上,余娇不自觉的想起了斐哥儿,那个每次见了她便亲昵的拉着她的衣角像个小狗般粘着她唤阿姐的到底,一晃眼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柳三娘到底带他去了哪里,现在过得如何。 苍梧郡 半大少年端着刚煮好的汤药进了屋,床榻上传来闷咳声,柳三娘面容枯槁憔悴,咳过的嗓子嘶哑无力,“别忙活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孟斐将汤药放在床头的矮桌上,扶着柳三娘半坐起身,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而后端起汤药:“娘,您先把药吃了。” 柳三娘接过药碗,用汤匙搅了搅,轻叹道:“吃不吃都是这个样子。” 孟斐劝道:“娘,我给您买了蜜饯,喝了药就拿给您吃。” 柳三娘看着儿子小大人一般懂事的模样,一阵心酸,她放下汤匙,将药碗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孟斐接过空碗,从匣子里拿出蜜饯,递给柳三娘。 柳三娘吃了一块蜜饯,道:“娘叮嘱你的那些话你可都记心里了?” 孟斐心头苦涩,但乖顺道:“记住了。” “若非娘的身子不争气,是如何都不会叫你去投靠她的。”柳三娘恼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她和斐哥儿搬到岭南苍梧郡这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能远离那些前尘旧事,不再牵扯其中,可现在她却又不得不带着斐哥儿去京城,将斐哥儿托付给余娇照料,毕竟她的斐哥儿还那么小,若是她去了,斐哥儿一人无依无靠可怎么活啊? 柳三娘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垂眸拭泪,再三叮嘱道:“她欠了咱们家里一条命,你去投奔她,不是寄人篱下,无需自觉低人一等,她不敢待你不好的。” 孟斐抿了抿唇,虽然已经从柳三娘那里知晓余娇并不是自个儿的亲姐姐,可是他从出生起见到的就是余娇这个阿姐,她就是他的亲姐姐,所以他并不赞同柳三娘的话,也不会用阿姐的身世去拿捏要挟她。 柳三娘继续道:“她那个兄长……你能避开便避开一些,在外头莫要与他们走得太近,去了京城你只管读书,等能自立了,便搬出去住,以免惹上杀身之祸,娘若非实在没法子,绝不会叫你去京城投奔她。”刘家的浑水太深了,柳三娘带着孟斐从长奎避到苍梧郡便是怕刘子期和余娇的身世被人发现,牵连到他们母子俩头上,招至杀身之祸。 可不想兜兜转转,竟还是要将儿子送去投奔她。 柳三娘话说的隐晦,但孟斐听懂了,他并不反驳母亲的话,只道:“好。” 柳三娘摸了摸他的头,这半年来她病重,斐哥儿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她没福分,瞧不见儿子长成翩翩少年郎会是什么模样了。 “车马行那边可都商量妥当了?”柳三娘问道。 她起不来身,连找车夫去京城这些事都是斐哥儿一个半大的孩子自个儿四处问,四处跑去办的。 斐哥儿点头,“商量妥了,车夫明日一早过来接我们。” 柳三娘这才放下心来,斐哥儿抽去她身后的软枕,扶着她躺下,掖好被角,而后去了灶房煮饭。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吴家出事 在刘府用过饭后,余娇和余启蛰回了万福桥,又去医馆看了看,医馆里基本已经收拾妥当,白露从联系好的药商手里拿了药材送给余娇过目,药商知道这医馆背后的东家大有来路,并不敢随意糊弄,送来的药材药性都是极好的。 余娇检查过后,对白露满意的点点头,让她联系药商签契纸,多送些药材过来。 白露当即回府里支了银子,去办此事。 成亲三日休沐转眼已过,晚上余启蛰在床上搂着余娇亲了许久,直将她吻得身子软成一滩水,喘不过气来,他才浑身滚烫的去冲了一遍冷水澡,抱着她入睡。 接下来几日,余娇晨起时身边床榻都是凉的,她愈发惫懒了,偶尔被余启蛰起身上朝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屋子里很快便会又安静下来,他会坐在床头温声哄着余娇再次入睡,等余娇从沉沉的睡梦中真正醒来,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日余娇用过早膳后,让蒹葭去库房取了些东西,备车去了永安巷。 余梦山夫妇今日要离京回青屿村,余启蛰大理寺公务繁忙,抽不身过来,余娇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余儒海瞧见余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余周氏倒是和和气气,临了叮嘱余娇多照看着些余谨书和余谨言。 余娇但笑不语,并未答应,只与余梦山夫妇告别,让蒹葭将她准备好的礼物全都搬去车上,目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官道上,才回城。 余娇没回府,而是去了医馆,叫伙计挂上了匾额,并未大张声势,便悄没声的开业了。匾额上书不问心三个大字,源自于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医馆刚开门,冷清的很,余娇便拿了本医书打发时间,顺便教店里的伙计一些医理。 这般过了几日,零星有人进来抓药,方子都是别的大夫开好的,余娇给人抓药的时候,会照着方子询问一遍病症,偶有遇到方子不合适的,便会改一些剂量抑或是换一两味更合适的药材。 不久之后,上门抓药的人竟慢慢多了起来,余娇坐在柜台前偶尔与抓药的客人交谈,才知道原来刚开业时有位客人从这里抓药后吃了很见效,就给相熟的人推荐了她这家医馆。 这日,有几位戴着幂篱,身姿娉婷的女子进了医馆,余娇看了眼那陪同的仆妇,认出是那日医馆还未开张时在门前拦着她打听何时开业,可接诊万春楼的妇人。 余娇心下了然,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将她们带去了后面的厢房,才详细询问病症。 进了厢房,几个戴幂篱的姑娘都松了一口气,又见余娇脸上并未露出任何轻视她们的神情,浑身都放松了许多。 余娇一一细问病症,而后戴上鱼鳔手套,拉上帘子,亲自瞧过每一个人的私处,才净手提笔开方。 这些女子的病症都不算严重,都只是寻常的妇科炎症,也叫做花柳病,是青楼里最常沾染的病症。 余娇针对每个人不同的情况,开了药浴,内服以及涂抹的方子,几个姑娘原先都惴惴不安,她们这些花楼里的人都知道花柳病难治,先不说一般大夫大多不愿意接诊她们这种风尘女子,便是愿意接诊的人,开出的药也不过是一时之效,很难根治。 听到余娇说这不过是寻常花柳病,虽然容易复发,但只要自个儿仔细着些,就会痊愈的,她们心下都轻松起来。 陪同的仆妇是万春楼的妈妈,在拿到余娇开的方子和药后,她喜笑颜开,诊金和药钱给的十分大方,对着余娇千恩万谢,带着姑娘们离开。 见天色已晚,余娇便吩咐伙计关门打烊,她带着蒹葭白露回桂花巷,刚出医馆,眼前便有一队官兵急奔而过,蒹葭看了看官兵身上的铠甲,待他们走过后,低声与余娇道:“姑娘,是神枢营。” 怕余娇听不明白,白露解释道:“神枢营是皇上的侍卫亲兵,除此之外,还有神机营,五军营,是京军三大营,都是直接听命于圣上的,神枢营轻易不出动。” 先祖建京营养侍卫亲兵是为了御驾亲征,保卫国都,抵御外敌,但御驾亲征不常有,后来三大营便是为了防止宫变,属于直接隶属于皇帝的兵力。 余娇听明白后,往神枢营官兵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吩咐白露去瞧一瞧神枢营去的是不是簪瑁胡同,带着蒹葭先回了府里。 半个时辰后,白露回来道:“不是簪瑁胡同,好像是城西的一座宅子,抓了个女子,神枢营的人还去了吴府,捉拿了通政司右参议吴毅。”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真相 “吴家?”乍听到是认识的吴家,余娇惊讶了下,紧接着她想到素荷似乎就住在吴家城西的偏院里,心下一惊。 她有些心慌,抬眼间外头天色已经全黑,吴毅那么大的官出了事,余启蛰又正是受明正帝宠信的时候,想来今夜他得留宿大理寺了。 余娇对白露道:“你去大理寺一趟,给姑爷送些饭菜,再送一身直裰和一件披风过去,夜间天凉,让他添件衣裳。” 白露领命去大理寺送东西,余娇则让卫三驾车,带着蒹葭回了簪瑁胡同。 进门后,余娇问了小厮:“父亲在不在府里?” 小厮回道:“老爷叫人传了话,圣上留了他在内阁议事,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Ъiqikunět 余娇听后脸色更凝重了些,径直往扶风榭走,边走边问道:“大哥在院里吗?” “在的。”小厮道。 扶风榭院里亮着灯光,身穿劲装的刘子期手持一把寒光凛凛的银枪,身姿翩若蛟龙,满是肃杀之气,银色枪头犹如蛇信,快如迅雷,只见残影。 余娇这还是第一次见刘子期练枪,饶是她没什么见识,但也能看出来,刘子期耍枪并非只为强身健体,那尖锐的枪头充满了杀意,他的武功绝不在顾韫之下。 银色长枪往地上一戳,发出呼呼的裂空声,刘子期用帕子抹去额上的汗,看向余娇,神色温润起来,道:“怎么这时候回府里了?可是跟余启蛰吵架了?” 余娇见他转瞬又变回那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笑了笑:“大哥哥就不能盼我点好?” 刘子期笑了笑,“我是怕你受委屈。”见她神情并无异常,刘子期放心不少,“去屋里坐吧。” 余娇跟着他往屋里走,道:“我都不知大哥哥武功竟这般好。”难怪那时他跟余启蛰打了一架,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余启蛰受了伤。https:ЪiqikuΠet 到了屋里,刘子期让余娇先做,他去换了一身衣裳,交领长袍一穿,瞧着还是那个温朗斯文的贵公子。 “大哥哥,我今儿见到神枢营的官兵,白露跟去瞧见他们捉拿了通政司右参议吴毅。”余娇说起正经事,神色有些不安,“他们还捉拿了吴家那个远房侄女素荷,便是我从前跟你说过背上有颗小红痣的姑娘。” “我听蒹葭说神枢营是皇帝的近卫亲兵,轻易从不出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余娇不安是因为她清楚素荷背上有小红痣,随身还有她丢了的那枚玉扣,很有可能是被误认为是她,若真是如此,那神枢营真正要捉拿的人极有可能是她。 刘子期显然听懂了她的话,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温声道:“别怕,跟你无关,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她的背上能有个与你幼时一模一样的小痣,又机缘巧合得到那枚玉扣,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你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ъiqiku “可明正帝为何要捉拿素荷?”余娇不是好奇,只是觉得这是潜在的危险,若非有心人安排了素荷,那很有可能危险就突如其来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打发了蒹葭出去,而后缓缓说道:“大哥哥,顾韫都已经跟我说了。” 余娇目光直视着刘子期,清澈照人,“你和我是亲兄妹,但我的母亲并不是茹娘,也不是柳三娘,你也并非是母亲所出,大哥哥你还不愿告诉我真相吗?我不想待哪一日像素荷那般被人捉拿去,还一头雾水,不知缘由。”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身世 刘子期被她直视心底的目光看得心下一紧,回过神来又有些恼火顾韫那个不靠谱的,竟什么都告诉余娇了,难怪这次这么爽快动身去了岭南,是怕他秋后算账吗? 室内静默了好一会儿,刘子期深深吐了一口气,“好,你既想知道,我便全都告诉你,不过……” 刘子期注视着余娇,温声道:“不过有些话我要先告诉你,娇娇,不管你的爹娘是谁,我们的身世如何,你都无需背负什么,只要每日开开心心的活着,旁的事一概与你无关,你无需在意。” 余娇认真点头:“大哥哥放心,我心思一向成熟,从来不怕这些。” 刘子期眼神中流露出疼惜,“便是看你太过懂事听话,我才不愿告诉你这些,只盼着你能像瑶玉一般天真烂漫,再也不用经受任何苦楚。” 余娇眸子弯了弯,静静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过她还是从刘子期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和刘子期很可能并不是亲兄妹。 刘子期给她斟了一杯热茶,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应当也听说过簪瑁胡同那 处废墟是淮阳长公主的旧邸,你小时候就住在那里。” 刘子期脸上流露出回忆的神情,语气莫名温柔:“淮阳公主府的房山种了很多蔷薇,姑母总是抱着你坐在蔷薇花丛的秋千上晒太阳,那秋千是姑父亲手做的,又结实又好看,姑母荡秋千的时候你就会咯咯地笑。”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可如今说起这幅画面,仿佛就像昨日才发生过。 余娇按捺着情绪,耐心的等着刘子期接下来的话,同时心里有些惊讶,原来她的母亲……是淮阳公主,生在那个被明正帝下令,东厂和锦衣卫屠戮满门的淮阳公主府。 她与刘子期是表兄妹,那刘子期岂非是皇孙?余娇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那个被明正帝弑兄的先太子,她有点不敢再深想下去,可刘子期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淮阳长公主便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父亲是前钦天监监正李斯。”既然决定要全盘托出,刘子期便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先太子朱宸是我父王,淮阳长公主与我父皇是一母所出,我们是表兄妹。” 余娇望着刘子期,有些怔怔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从前听到明正帝弑父杀兄登基,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如今恍然惊闻,他们竟都是这故事里的人,身在其中。 那血淋淋的旧事,竟与他们息息相关。 余娇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刘子期辗转许久才在青屿村寻到她,也明白了为何他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隐瞒她的身世。 原来这般不可说。 可惜的是,真正的孟余娇再也没机会知道这些了。 “大哥哥……”余娇欲言又止,唤了这一声,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刘子期懂她的欲言又止,淡淡一笑,笑容中虽有悲意,但极其浅淡,“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难过,只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我虽心中有恨,但若朱匡是个明君,我绝不会谋逆造反,皇权动荡,苦的还是百姓。” 余娇心想恰恰相反,明正帝根本就不是个明君,明君哪里会宠信奸佞,让宦官权力凌驾于朝臣之上。 她都能看出明正帝的昏庸无道,大哥哥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终有一日是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招摇过市 “是不是吓到了?”刘子期眸光温和的看向余娇,温声与她道,“当年太子府出事,我被程英带走了,紧接着公主府就出事了,最开始我以为你也不在了,后来还是从程英那发现了与你有关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后来线索断了,才让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那时他被程英偷偷藏了起来,被‘改头换面’之后,才被刘裕接回了府里,那段日子于刘子期而言实在太过压抑,太子府和公主府都遭巨变,至亲皆亡故,若非有恨意支撑,刘子期几乎熬不过来。https:ЪiqikuΠet “出事的时候你还小,才三四岁。”刘子期眸底暗红,情绪翻涌,他极其克制的道:“父王心软又重亲缘,给了朱匡可乘之机,他临去前担心的便是公主府,姑母不知与程英做了什么交易,才叫程英保下了你。” 余娇看他难过,心里也跟着难受,她现在方知这些年刘子期过的有多艰难,太子府出事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能保全自身已是不容易,不要说再去顾住另一个不知所踪的孩童了。 亲眼目睹师哥傅川的离开就能让她活在梦魇里这么多年,难以释怀,更不要说这样的深仇血恨! 怎能不报? 怎么可能放下?ъiqiku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刘子期去做圣人,因为人人都非刘子期。 “大哥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她虽然不是真正的素笺,但是占了这个壳子,又享着这份兄长的亲缘和庇护,她就该投桃报李。 见余娇眸光明亮而又坚定的看着自己,刘子期心中动容,他浅浅一笑,“你什么都无需做,只要等着便好,等来日……终有一日,你仍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就像父王还在时那样。” 这一刻的刘子期眸光睥睨,遮掩起来的锋芒崭露头角,周身的气质并不输给朱悱那个生来千尊万贵的废太子。 余娇笑着应道:“好,我等着。”她根本不在意做什么天底下最尊贵的郡主公主,但她知道这一刻自己该坚定的站在大哥哥这边,拥趸他,支持他。 “程英为何会救下大哥哥?”余娇有些不解,老夫人跟她说过程英原先不过是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当年明正帝宫变,他可是刽子手里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先太子府和公主府的覆灭都有程英的手笔。 身在皇权中心的人,更明白斩草不除根遗患无穷的道理。 刘子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莫测,“他那人既好懂又难懂,难懂的便是他行事毫无章法,不可捉摸,好懂是不要以常理去推之,他行事似乎只看心情,不分善恶,也不讲缘由,但凭兴致,兴许留着我,就是为了看一出好戏。”有什么比亲手捧出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再埋下一个种子,掀翻这位帝王,这样的好戏更有看头? 程英救下他,还任由刘裕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新身份,在天子脚下,逍遥自在的活了这么多年。筆趣庫 来日,若是明正帝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在找的遗孤,就在内阁清流大臣的庇护下招摇过市,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刘子期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他不在意程英留下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但若只是想看他掀翻明正帝,他不介意演好这场戏。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葬身 他揣摩不了程英的心思,放程英这样危险的人在身边,就像是养一条毒蛇,兴许哪一日就会反咬主人一口,明正帝养这样一只凶兽,就该有被反噬的准备。 余娇问道:“那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不然为何她刚回京,就惹到了程英的注意,还非要认她做义女。 刘子期点头:“兴许是,你小时候被他带在身边养过一段时日,你应当是不记得了。” 余娇没有原身回到孟家村之前的记忆,每每回想都是一片空白。 从顾韫那得知自己在怀柔曾被程英养在身边,她那时还异想天开,是不是原身的母亲与程英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毕竟程英亲口承认过有一心爱女子,那女子医术非凡,连剖腹之技都是她教给程英的。https:ЪiqikuΠet 现在心里的种种疑惑随着真正身世的揭开,倒是有部分都得到了解答。 “我母亲……长公主她会医术吗?”余娇轻声追问。 刘子期摇摇头,“姑母是皇祖父最疼宠的女儿,怎么会叫她去学医术?不过她文采很是出众,皇祖父常赞她有不输状元之才。倒是你父亲,他是个极厉害的人,天文地理、岐黄之术,都有涉猎,是个有大才之人,是以才能叫姑母倾心。” 钦天监前监正李斯,余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忽然想到钦天监是掌天文历法,推算节气,观星象,司天命之处,原来她亲生父亲是个‘术士’?那的确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不过刘子期的话,倒是印证了她母亲长公主并非是程英所提过的那个会剖腹之技的女子。 “素荷是不是有危险?”余娇心里还挂念着素荷的安危,虽然她与素荷并无什么深交,但到底认识一场,两人之间还有这么深的渊源,素荷若真是被明正帝错认成是她,那真正要出事的人实则是余娇自己。筆趣庫 刘子期看着她道:“申添将她弄到京城,又安排在吴毅手里藏着,本就是另有图谋,而今不过是被人给捅了出来,你不必替她忧心,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余娇默了默,她听懂了刘子期话里的意思,心情略有些沉重,以明正帝弑父杀兄的狠辣,有漏网之鱼威胁到他的皇位,能证实他多年前的恶行,不管能否印证素荷身份的真假,恐怕都会杀掉以绝后患。 见余娇眼神怔怔的,刘子期轻叹了声气,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素笺,身在皇家最无用的便是心善。” 余娇回过神道:“我只是有些……”她有种素荷在替她受过的愧疚感,但说出来未免有些太伪君子,她又不可能跑去说自己才是真正的长公主之女,也没法子能将素荷从神枢营的人手里救出来。 这背后还不知掺杂了多少人的算计博弈。 刘子期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无需有任何负担,自在些,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去背负这些的。” 不过他很高兴,他的妹妹无人教养,但依旧长的很好,自立又坚强,心软又是非分明。 余娇点了点头,“大哥哥,你也要多小心些,万一有人查到你的身上……”亦或者程英突如其来暴露刘子期的身世,那刘子期面临的危险绝对要比素荷更甚,毕竟刘子期是先太子的儿子,是名正言顺可以与明正帝朱匡争龙椅的皇孙。 程英知道所有的真相,简直就是颗不定时的炮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ъiqiku 余娇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她还真该对程英态度好一些,先前那般得罪程英,他要是真的恼了,都不用自个儿动手,只需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让她和刘子期,以及整个刘府都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重来 余娇一阵后怕,“总之,大哥哥万事小心。” 刘子期见她一脸担忧,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在这世上还有至亲之人牵挂,他不会以身犯险。 余娇跟刘子期说完话,夜已经很深了,刘裕还未回府,余娇来的仓促,本就是为了素荷的事过来跟刘子期知会一声,便没有去拜见刘老夫人和刘夫人。 刘子期送余娇刚走出扶风榭,一个人影就蹿了过来,他一把抱住余娇的手臂,“三妹妹,你怎么能偷偷来找大哥哥玩?” 余娇吓了一跳,见是韬哥儿,松了一口气,想到前些日子就因为被韬哥儿抓了手,余启蛰便三令五申的要她净手,她轻轻扒开韬哥儿的手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你偷偷来找大哥哥玩,都不去看我。”韬哥儿一脸委屈。 余娇颇有些无奈,耐心与他道:“我找大哥哥是有事,你这么晚偷偷溜出来,魏嬷嬷要是找不见你,怕是又要着急。”她还记得刚到刘府时,有次韬哥儿不见了,刘夫人脸色难看的厉害,四处寻找。 昏暗的月光下,余娇看着韬哥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她下意识的就抬脸去看刘子期。 刘子期问道:“怎么了?”ъiqiku 余娇目光游离在他和韬哥儿的脸上,心中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她轻声问:“韬哥儿……他是不是……” “是。”刘子期肯定了余娇的猜测,“此事说来话长,我在刘府顶的是韬哥儿的身份。” 余娇眼睛微微睁大,“那韬哥儿当年的病……”该不会是因为刘子期,韬哥儿才会被高热烧坏了脑子? 刘子期扬手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别瞎想,当初京城震荡,人人自危,朱匡为了顺利继位,将内阁大臣困在了宫里,刘府的人请不到大夫,才将韬哥儿的病给耽误了,后来父亲便将计就计送了韬哥儿去城外庄子上养病,而后将我接了回来。” 余娇有些羞愧,她还以为刘裕为了给刘子期安置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故意为之,原来只是一场意外。 看着韬哥儿懵懂的神情,余娇心道难怪大哥哥待韬哥儿格外有耐心,愿意像哄孩子似的陪着韬哥儿玩耍,原来韬哥儿才是刘府真正的大公子,刘夫人的亲生孩子。ъiqiku 难怪……刘夫人待韬哥儿格外的好,府里下人都隐隐将韬哥儿当做主子对待。 “三妹妹你是不是要搬回府里住了?”韬哥儿趁他们说话的时候,从一旁的话草丛里捉了只蛐蛐,他捏着蛐蛐期期艾艾的道,“三妹妹我们一起斗蛐蛐好不好?” 刘子期伸手去碰蛐蛐,温声道:“三妹妹要回万福桥,我陪你斗蛐蛐。” 韬哥儿噘嘴,护着手心里的蛐蛐:“不要,这只蛐蛐是给三妹妹的。”说着就要往余娇手心里塞。 余娇哭笑不得,哄了韬哥儿几句,将蛐蛐收了,应承下等过几日再来找他玩。Ъiqikunět 刘子期送余娇出府的时候,韬哥儿仍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在余娇上马车时,突然蹦出来一句,“三妹妹,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回来!” 说罢,像是知道余娇会不高兴,扭身就往府里跑,留下刘子期一头雾水地跟余娇相视。 “他是觉得我嫁人了才不能住在府里,才会这般说。”余娇言辞苍白的解释了一句。 刘子期忍笑对余娇点点头,“快回去吧。” 马车吱吱呀呀掉头往簪瑁胡同外走,余娇坐在马车里,神情才露出几分恍惚来,她没想到自个儿身边居然藏着这么多秘密,刘子期竟然是皇孙!韬哥儿才是刘府真正的大公子,这天子脚下的皇城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路过淮阳公主府那片废墟的时候,余娇撩起了车帘,透过小窗,远远的看着那片残垣断壁,脑海里是刘子期说的满园蔷薇和迎风摇晃的秋千架,以及温柔貌美怀中抱着孩子的妇人…… 余娇有些沉重的吐了一口气,看向皇宫方向,夜幕笼罩下的皇宫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笼子里却藏满了珍宝和骸骨。 余娇用手摁了摁胸口,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总觉得接下来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切都会被洗牌。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羁押 余启蛰在大理寺一夜未归,余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许久都没能睡着,许是习惯了两人一起睡,最开始明明很不适应躺在他的怀中入睡,这才短短数日,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气息,竟就叫人觉得缺了些什么,挂着心睡不着。 或许这就是成婚的意义,除了父母血亲之外,在这世上有了一个更加亲密牵挂的人,共承风雨,互相成为对方的依靠。 接下来几日,余启蛰住在了大理寺办案,余娇收拾了一些他的衣裳叫白露又去了趟大理寺,她照旧每日去医馆坐诊,这几日京城的街道比往常要清冷许多,连大声喧哗的人都很少见,或许生活在天子脚下人们对危险和变动的敏锐度很高。httpδ:Ъiqikunēt 神枢营一出,必有大事发生。 上次神枢营出动,还是在明宗帝亡故的时候,不过并非是护驾,而是帮着朱匡逼宫夺权。 兴许是先皇年迈,先太子又太仁善,仁善是君主的大忌,当年领兵京军三大营的人暗中投靠了朱匡,谁也不知道他与朱匡是进行了什么交易。 后来朱匡登基,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掌管三大营的早已不是从前那人,素荷被神枢营带进了宫里,吴毅则被关进了大理寺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明正帝让余启蛰亲自审问,务必将吴毅私藏乱党的始末查个水落石出。 周礼已被羁押进京,也关进了大理寺的昭狱里,只是私贩军械一事还未查清,尚不能结案。 明正帝向大同发了圣旨,召姬无道即日进京,姬无道若不回京配合查案便是畏罪抗旨不遵,姬无道若无反贼之心,就不会对圣谕置之不理。https:ЪiqikuΠet 余启蛰已暗示过申添,会尽量帮姬无道从此案脱身,是以刚从大同传回的书信里透露出姬无道已动身进京的消息。 军械一案倒也不急着审理,当下之急反倒是乱党余孽。 余启蛰抹去手上的血污,凝着吴毅,“吴大人,你尽快交代了,我也能早些完事。”他已经有五六日没回府里了,着实不想再耗在这里,若非……此案极有可能跟娇娇的身世有关,不查个清清楚楚无法安心,余启蛰如何舍得一连几日都不着家。 吴毅因被动刑,已是遍体鳞伤,但嘴巴已经闭得很紧,自入了昭狱后,还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虽有阁老交待,可我身负皇命,吴大人若不交待清楚,我也不好交差。”余启蛰低声说道。 吴毅眼皮动了动,这几日在昭狱里,只有余启蛰提起申添他才会有所反应。 余启蛰继续压低声音道:“窝藏乱党余孽,罪同谋反,吴大人应当比我清楚,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吴大人是想累及家人?锦衣卫已经去捉拿吴大人的家眷了。” 话音刚落,昭狱外就传来动静,正是被锦衣卫羁拿入狱的吴家家眷。 吴毅倏地抬头看去。 吴家人也都瞧见了被绑在刑架上的吴毅,一群女眷顿时红了眼圈,嘴里唤着老爷哭着就要冲上前,被狱卒拦住,押进了大牢里。 httpδ:Ъiqikunēt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假的 吴毅在刑架上挣扎起来,余启蛰神色淡淡的看着他,“申阁老已经被皇上叫进宫里了。” 吴毅一愣,抬头看向余启蛰等待他的下文。 余启蛰压低声音:“圣上在怀疑申阁老。” 吴毅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申添恐怕已经自身难保,抿了抿干涩的唇,“申阁老怎么说?” 谁不知明正帝当年为了登基手段有多么狠绝,窝藏长公主遗孤这就是在戳明正帝的逆鳞。 余启蛰:“阁老让你把事情都担了,自会保全你的家人。” 吴毅眯了眯眸子,眸光犀利的盯着余启蛰,嗤笑一声,“阁老不会这么说。” 余启蛰跟着牵起唇角,“贵妃娘娘失宠,阁老又被圣上怀疑,而今腹背受敌,自然要尽快从此事中择干净。人是从你吴家搜出来的,吴大人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吴毅闭上眼,不再作声。筆趣庫 当初申阁老将人交给他的时候,说是将人放在外面他不放心,迟早有一日会亲自将人送去圣上跟前,但交出去的时机很重要,须得是用在刀刃上。 他还以为……神枢营去捉人,是阁老安排好的。 然而,若真是安排好的,阁老怎会不提前给他透露消息? 吴毅这几日始终不愿张口,不过是穷途末路后的心存侥幸罢了。 见吴毅仍旧不肯开口,余启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就在这时,有衙差进来禀告:“大人,宫里来人了,皇上召您进宫。”Ъiqikunět 余启蛰淡淡应了一声,换掉身上沾了血污的直裰,穿上了官袍,正要离开大理寺之时,狱卒过来道:“大人,吴毅说要招供,要见您。” 余启蛰拧了拧眉,又进了昭狱,来到幽暗的刑堂,“吴大人这么快就想通了?” 吴毅见他过来,开口问道:“若我全都招了,你保我全家老小平安无事?” “吴大人便是不信我,也该信申阁老。”余启蛰道。 吴毅咬了咬牙,“人是我窝藏的,我家里人并不知晓,夫人还以为是我养的外室,你写供词吧,我画押。” 余启蛰淡淡一笑,“不急,人是什么时候被你藏匿的?又是如何找到的?你怎么知道她是淮阳公主府遗留在世的逆贼?窝藏逆贼你是想谋反还是要胁迫圣上?这些吴大人若是不一一交待清楚,我恐怕很难跟圣上交差。” 吴毅深吸一口气,看向余启蛰,惨淡苦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交待?人是阁老交到我手里的,你既然是阁老的人,就不要再难为我了,让阁老放心,此事我吴毅全都担了。” “那你是如何得知她身份的?”余启蛰紧接着问道。 吴毅道:“她身上有一枚玉扣,我曾见过,皇长孙朱昱身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扣,很多先皇在时的旧臣应当都见过那枚玉扣。” 余启蛰眯了眯眸子,他记得在青州时余娇曾丢了一枚玉扣,若那枚玉扣便是余娇的…… “仅凭一枚玉扣?” 吴毅摇头,“她背上还有一枚小红痣,这是曾经伺候过小郡主的一位回乡养老的老嬷嬷告诉我的,我让人查验过,素荷背上有一枚与老嬷嬷所说位置一致无二的小红痣。”Ъiqikunět 倒是能串起来了,应当是申添故意将玉扣交给了素荷,刻意伪造了素荷长公主遗孤的身份,想要借此来做点什么,只是申添还未来得及用到素荷,就被人将此事捅了出来。 余启蛰沉吟了一会儿,申添知道素荷是个假的,他为了在明正帝跟前自证清白,很有可能会告诉明正帝素荷是个假的,但玉扣流落民间,明正帝必然会怀疑长公主遗孤还活着,这样一来,余娇就有危险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伏罪 写好毫无漏洞的供词,余启蛰拿到吴毅跟前,让他画押,吴毅看着那供词,知道自己只要在这上面画押,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罢了,我吴某认命。”吴毅心一狠,便在纸上画了押,“劳烦你给阁老带句话,我吴毅跟他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待我去了,请阁老庇护好我一家老小。” 他已经在大理寺关了好几日,此处并非铁桶一块,阁老若能救他,不会这么久都不曾叫人往大理寺给他送话。 吴毅虽不是人精,但为官几十年,怎能想不到自己的下场,往日利字相牵,你好我好,可眼下长公主遗孤这把火都要烧到申添自个儿头上去了,他若不将事情全都担下,那么等申添对他动了灭口的心思,他恐怕就要暴毙在这大理寺的昭狱里了。 吴毅很清楚自个儿不过是替罪羊,暴露素荷的人真正想要针对的恐怕是申添,他这些年虽一直跟着申添做事,但在官场上向来不与人结仇,不值得背后之人这般算计。筆趣庫 不过也说不好,薛贵妃失宠被幽禁长乐宫,有人想要趁乱消减申党的势力,这才算计到他的头上也是极有可能的。 吴毅将状纸还给余启蛰,余启蛰接下,将供词收了起来,吩咐狱卒将吴毅从刑架上解绑,带回牢房里看管。 今儿天不好,余启蛰出大理寺的时候,外头就刮着冷风,他裹紧身上的披风,上了马车,驾车的是六子,余启蛰不得闲,便吩咐他今日回了万福桥一趟。 坐在车厢里,余启蛰朝外面问道:“府里可还安好?” 六子知道他问的是夫人,回道:“府里一切都好,刘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在咱们府里,我听卫三说夫人留两位小姐在府里小住几日,小的见到夫人了,夫人很是牵挂公子,一直问您在大理寺吃住可还习惯,要不要每日让蒹葭姐姐从府里给您送些饭菜过来?夫人还让小的又给您带了几身衣裳,说是这几日怕是要变天,您仔细些别受了寒。”筆趣庫 余启蛰面上那丝从昭狱带出来的阴郁一扫而空,他听着六子说话,原本有些冷酷的唇角松了松,神情中也多了些轻松的笑意,指腹下意识的摩擦着腰间的羊脂玉,心里着实有些想余娇了。 余启蛰眯了眯眸子,算算日子,崔府的丧事应当是办完了,这就不意外为何娇娇会留刘家姐妹在府上小住了。 他的娇娇一向是嘴上不说,却又事事妥帖,必是担心她那位大姐心伤过度,才找借口将人留下的。 余启蛰想着余娇,没觉出时间,就到了宫门外。Ъiqikunět 他进宫门的时候,申添迎面出宫,余启蛰脚步顿住,微微躬身:“阁老。” 申添脸色很不好看,颇有些疲惫,他点点头。 错身而过的时候,余启蛰低声道:“吴毅招供了,他让我转告阁老,他已伏罪,只拜托阁老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对他的家眷照拂一二。” 申添拧眉,停下脚步,目光有些犀利的盯着余启蛰,“你跟吴毅说了什么?”申添了解吴毅,那人跟了他这么些年,凡事都要请教他做主,从不是个擅作主张的人。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打发 余启蛰淡淡一笑,“自然是为阁老杜绝后顾之忧。” 申添深深地看了余启蛰一会儿,圣上今日召他进宫,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是不是他授意吴毅窝藏长公主遗孤,明显已对他起了疑心。 先太子朱宸和淮阳长公主,那可是明正帝的一块心病,这个时候被捅出来,坏了他日后的谋划不说,还会令他失去君心! 申添忽而笑着在余启蛰肩膀上拍了拍,“你很好,吴毅糊涂,窝藏叛贼,早些认罪也好。” 余启蛰从善如流:“阁老说的是。” “姬无道不日就要回京了,届时大理寺怕是又要忙起来了,圣上看重你,你可莫要让圣上失望,周礼的案子一并早些结案,你便能轻松些了。”申添如和蔼的长辈一般,笑着调侃说,“刚成亲就公务繁忙到抽不开身,可别冷落了家里的妻子,不然刘次辅那边你怕是不好交待。” 余启蛰听出他的一语双关,道:“夫人一向懂事,不会因此与我置气,至于岳父大人……”余启蛰笑笑,“岳父大人清正秉直, https:ЪiqikuΠet我们政见相左,倒不如与阁老这般投机。” 申添笑了笑,他是老狐狸,自然听懂了余启蛰话里的机锋,神情滴水不漏,只颔首道:“湛行所言甚是,只可惜老朽家中无适龄的女儿,否则如何都不能错过湛行这么个乘龙快婿!” 余启蛰淡笑:“得阁老青眼,湛行属实有幸。” “你还年轻,好运道在后面。”申添留下这么句暗示意味极浓的话,道,“别叫圣上久等,叛贼一事圣上可是关心的很。” 余启蛰点头,“好在神枢营已将逆贼拿下,吴毅也认了罪,圣上能高枕无忧了。” 申添颔首,道:“只有死人才能叫人永远放心,你平日里最得圣心,尽快将案子办妥,也可帮圣上解忧。”ъiqiku 余启蛰目送申添离去,转过身往养心殿走,看来申添并不打算揭露素荷的假身份,以此来换吴毅的一线生机,毕竟就算他暴露素荷并非是真的淮阳公主遗孤,等越查越深的时候,是无法解释清楚为何要将一个假‘郡主’接来京城私藏,其心有异。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淮阳公主遗孤这个身份,只要跟这个沾边,便是在觊觎明正帝座下的龙椅。 这点申添想必十分清楚,所以才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吴毅。 余启蛰来到养心殿外,内侍太监道:“程掌印在里头,余大人且稍等等。” 余启蛰颔首,在养心殿外站定,内侍太监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道,“圣上这几日不大高兴,方才申阁老走后,还发了好一通火,急急将程掌印召了过来,余大人仔细别触了霉头。”https:ЪiqikuΠet 余启蛰神色不变,低声道谢。 “怎么使得,上次多亏余大人帮奴才遮掩。”这内侍太监才被调来伺候御前,前些时候在殿里伺候的时候,打起瞌睡不小心弄翻了烛台,烧了桌案上的折子,当差犯下这样的过错,少不了得挨一顿板子,再从御前打发走,去做宫里最苦的差事。 那日幸而明正帝去了奉天斋,只有余启蛰在养心殿,后来余启蛰说是他不小心弄翻了烛台,明正帝并未追究,小内侍因而逃过一劫,心里对他感激的很。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依仗 余启蛰在养心殿外等了半个时辰后,殿内突然传来摔杯盏的声音,以及明正帝怒喝的声音,隐约传出一句,“程英!朕能给你的就能全都收回来!”biqikμnět 小内侍看了眼余启蛰,见他眼观鼻口观心神情波澜不惊的静站着,不由打心底佩服,怪不得这么多状元郎里,只有余少卿年纪轻轻平步青云成了天子近臣,单单是这份心性寻常人便少有。 又等了一炷香,养心殿的殿门才被人从内推开,身着暗红色蟒衣的程英走了出来,殿内传来明正帝的声音:“召余启蛰进来。” 站在殿外的太监都噤若寒蝉,圣上方在殿内与程掌印争吵出声,此刻人还未离去,就急急要唤余少卿进去,简直是在明晃晃的昭告余少卿而今如何得圣心。 程英瞥了一眼长身玉立在殿外的余启蛰,冷嗤一笑,“余大人,圣上召你,还不赶快进去?” 擦身而过时,余启蛰平静而不失礼数的道:“程掌印。” “新婚燕尔就急着往上爬,如余大人这般年轻便汲汲营营的还真不多见!”程英不冷不热的刺道。 余启蛰淡淡扯唇:“程掌印谬赞,大丈夫在世总要建功立业,好在内人温柔体贴,事事支持。” 程英只觉牙酸,他至今想不明白余娇究竟看上了这小子哪一点,三岁看老,余启蛰当年在法华寺时便少年老成,心思深沉,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 “说起来,还是陆瑾那小子更讨人喜欢一些。”不然他也不会安排陆瑾进锦衣卫,多少还为那小子打算了一些。 余启蛰抿直唇角,神色冷淡了几分,不再接话,他一向知道自己除了长了一张出众的脸,性情实则并不讨人喜欢,除了余梦山夫妇,没人偏爱过他。 同样都是‘师徒’一场,他被下了药,陆瑾却被铺好路进了锦衣卫当差,安然无恙的活着。 若说余启蛰心里真没半分在意,那自然不可能。 但……,与程英计较这个实在可笑,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对着心狠丢掉他的父母追问为何不要他,可笑极了。 余启蛰迈步进了养心殿。 明正帝见他进来,抬手示意他关上殿门,殿内光线顿时变得昏暗起来,明正帝靠在椅背上抬起头来,神色格外疲惫,眼下一片青黑,自打知道淮阳长公主遗孤在世后,他这几夜都未曾安眠。 当年程英回来复命的时候,明明屠尽了太子府和长公主府,谁想十来年过去,竟还有漏网之鱼苟存于世!Ъiqikunět 一想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明正帝就焦心不已,控制不住的疑心有人在打他皇位的主意。 当年他这皇位来的并不光明,可只要朱宸和淮阳都死绝了,成王败寇便没人敢置喙什么,但若他们还有后人在世,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方才他质问程英,少见的程英竟说他不清楚这件事,只说当年太子府和淮阳公主府的人头是他一一清点的,并未有任何人逃出生天!明正帝自是不信的,他将东厂交给程英,暗中监视着文武百官,京城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程英的耳目,吴毅将人带回京藏了这么久,东厂的番子怎会一点都没察觉?东厂若真没用至此,那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湛行,吴毅可交待清楚了?”明正帝方才是真的动了气,他给程英滔天权势,任他凌驾于百官之上,容忍他偶尔的出格,古怪的脾性手段,那是因为他从不觉得程英会背叛他!Ъiqikunět 他拿程英做屠刀,程英依仗着他才能呼风唤雨活的像个人,刀不好用,他换一柄便是,可程英若离了他,那便只是个被净身的太监,满天下最低贱的那一等。 离了他朱匡,程英是个什么玩意儿? 明正帝不无蔑视的想着,目光落在了余启蛰身上,他是该再打磨一柄更为锋利的兵刃了,原来的兵器虽然用着趁手,可这么些年过去,刀刃都钝了,也没那么好使了。 余启蛰从袖中掏出供词,上前放在明正帝面前的桌子上,“吴毅招了,请圣上过目。” 明正帝拿起写满了供词的纸张看了起来,眉头却越皱越深,吴毅的招供避重就轻,只交代人是从青州找到的,凭借身上的痣记和玉扣断定了那女子的身世,将人藏在私宅,是因他垂涎那女子美貌,色迷心窍想要收为外室。 明正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荒唐!这是拿朕当稚童哄!这样的供词你也敢拿来给朕过目?”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处决 余启蛰静默未语。 明正帝怒气难消一把掀翻了桌案上的茶具和奏折,连带着因程英而起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愤懑地自言自语道:“一个个的都欺瞒朕!都想要算计朕的江山!朕给了他们权柄和富贵还不知足,还想要朕的皇位!”筆趣庫 余启蛰垂眸:“圣上息怒。” 明正帝一同发泄后,颓然坐在龙椅上,“湛行,你说这满朝文武朕还能信谁?就连程英都敢欺瞒朕,朕虽居高位,可却无法左右人心,人心易变啊!” 余启蛰抬头,沉静的道:“圣上不必忧心,人既然已经被神枢营捉拿,处决了便是,有谁对圣上不忠,杀之便可。” 明正帝欣慰的看向他,怒火渐消:“还是湛行知朕心,能为朕分忧解难。”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余启蛰进退有度的道。 明正帝颔首:“若众臣都如湛行这般头脑清醒,对朕忠心不二,朕还有何忧患?”明正帝揉了揉眉心,一脸倦态,“吴毅没这么大的胆子敢窝藏淮阳公主遗孤,这里头必然还有不为人知的章程,申添……申阁老朕如今也是不敢信了的。” 余启蛰道:“刘次辅是清正之臣,有刘次辅在,圣上大可安心。” 明正帝目光中多了些探究,“你倒是不避嫌,才做了刘裕的女婿,就在朕跟前替他阿说好话了,你就不怕朕猜忌你结党营私?” “臣不过实话实说。”余启蛰面色沉静不变,“圣上向来圣明,臣只要立身清白,对圣上忠心耿耿,一心为圣上分忧解难,您又怎会猜忌臣的一片拳拳之心。” 殿内的气氛缓和下来,明正帝脸上甚至多了一丝笑意,口吻甚是随和的道:“你啊你,便是拍马逢迎也能说的坦坦荡荡,着实叫朕听得欢心。” 余启蛰也跟着扬了扬唇角,浅淡的笑道:“吴毅一案……是臣做的不好,但臣以为再深究下去,恐会牵连过甚,引起朝堂动荡,毕竟事关程掌印和内阁首辅,臣以为及时结案才是上策。” 明正帝暗叹一声,点头道:“湛行所言甚是,一个执掌东厂和锦衣卫,另一个又是百官之首,朕轻易发作不得,可恨朕乃天子,却事事都要隐忍……”https:ЪiqikuΠet 他目光一转,走到余启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湛行,而今朕能信得过的只有你,太虚已为朕炼好了无上金丹,朕要离宫去咸阳服丹。”明正帝不无忧虑的道:“朕要离京,这心里着实放心不下,这宫里宫外还需得湛行帮我盯着。” 余启蛰表态道:“但凭圣上吩咐,臣万死不辞。” “你原先跟朕提过有个同门在锦衣卫当差,朕要用他。”明正帝语重心长道,“朕离京前,会提拔他去神枢营,若京里有图谋不轨,意图犯上作乱之人,你可调令神枢营行先斩后奏之权!湛行,朕将盛京交给你了。”筆趣庫 “必不负圣上所托。”余启蛰跪地道。 明正帝扶他起身,“淮阳公主的余孽,那女子朕已经见过了,她对自己的身世倒是一点也不知晓,也是可怜。” 余启蛰知道明正帝故意这般说说,接话道:“圣上仁慈,可她是逆贼之后,不能留。” 明正帝满意的道:“是啊,只要她活着一日,朕就不得安稳,你且去处置了,务必给朕将此事办妥,亲手处决。” 余启蛰领命:“是。”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平步 “朕会带程英去咸阳,国事暂由……”明正帝犹疑了片刻,“国事全都交给内阁朕不放心,刘裕虽是纯臣,可他并非内阁之首,很多事做不得主。” 余启蛰静等明正帝下文。 明正帝思索良久,斟酌道:“二皇子做错了事,朕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也算是狠狠惩处过了,朕的皇子里,只有他的年纪适合处理朝政,湛行,你说若是朕离京后,将朝政暂交给内阁辅佐他处理,可妥当?” 余启蛰眸光轻闪,朱悱处理政务,明正帝这是唯恐超纲不乱,何况他一个废太子,有何资格干政?难道说明正帝还是瞩意朱悱做太子,起了复立太子的心思?筆趣庫 余启蛰沉吟片刻,“二皇子……代圣上理政,只怕不能服众。” 明正帝道:“他虽品行不端,可终究是朕的儿子,生母是皇后,朕也是实在没法子,教养出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余启蛰从明正帝的神色中窥出他心意已决,便道:“圣上所言甚是,二皇子虽然被废,可终究是皇子。” 明正帝长叹道:“这也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可千万别自作聪明,叫朕失望。”说完这话,明正帝示意余启蛰上前,“朕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你……” 余启蛰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走下汉白玉台阶,回首看向金碧辉煌的养心殿,秋意好像越来越浓了,琼深楼高,冷意肆虐。 余启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迈步走出了皇宫。Ъiqikunět 是夜,余启蛰身着黑衣,进了神枢营。 神枢营将领贾砷亲自来迎,引着余启蛰去了关押素荷的牢房,而后离开。 神枢营并未设牢狱,关押素荷的‘牢房’实则只是一间年久失修的柴房,四周门窗皆被木板钉死,屋内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听到动静,素荷坐起身,她手上脚上都戴着粗粗的枷锁,但脸上的神情很平静,认出进来的人是余启蛰后,她神情甚至变得更为轻松了一些。 “余状元,是你啊。”殿试放榜,她也去凑热闹了,有幸见到新科状元郎胸戴红花,骑马游街的盛况,前些日子听闻余女医嫁给了这位新科状元,她也曾想过上门给余娇道喜,讨一杯喜酒,可碍于身份,终究没有上门,只在院里弹了一曲琵琶,遥祝这对璧人恩爱白首。 余启蛰挑了挑眉,意外素荷竟认得他。 素荷牵唇微微笑着解释道:“我与余女医算是相识,知她与你成亲了。” 认得余娇?素荷本就是顶替余娇的身世,她知不知道真正的淮阳公主遗孤实则是余娇? 余启蛰并未多做揣摩,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素荷今夜一死,余娇就会安全。 见他面容冷峻,素荷收起了唇角浅淡的笑意,徐徐说道:“余大人是来要我命的吧?” “你不怕?”余启蛰见她似乎早有所料,倒也不全然蠢笨到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素荷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没什么好怕的,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看着梁柱上的蛛网,目光有些空茫,最开始被接来京城的时候,她也曾天真过,满心欢喜得以为是家人找到了她,漂泊无依这么多年,终于能够见到亲人了。 筆趣庫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毒酒 可来到京城后,被安排住在吴家偏院里,吴毅又对她的身世三缄其口,从不提起她爹娘,待她更不像是有亲缘关系,时间一长,她渐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尤其是那块玉扣的来历,实在蹊跷的很。 左右她享受了人生最宁静的一段时光,不需要笑脸相迎,以色侍人,也不用再被人用最鄙夷的目光打量,她成了这世上所有普通的闺阁女子中的一个。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猜到自己能被吴毅接来京城,是有人另有所图,素荷就做好了准备。 她厌倦了在男人堆里打转,又无法摆脱自己生来就注定的生活,而今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又度过了一段平淡而又安静宁和的日子,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ъiqiku 她不怨恨。 她因顶替这个身份,才偷来出生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时光,而今赴死,也相当从容。 素荷对着余启蛰冷峻的面容微微一笑:“我和余女医在青州便有过一面之缘,她似乎格外钟爱琵琶,我的住处有不少曲谱孤本,原想亲自送给她的,如今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余大人可自去取了,送给余女医,曲谱放在梳妆台前的妆奁里。” 余启蛰脸上冷意稍稍缓和:“我替内人先谢过。” “这没什么值得称谢的。”素荷笑着说,“余女医是个很好的女子,跟余大人郎才女貌,实在般配,大婚之日未来得及跟二位道喜,祝你们二位能长长久久,白头相守。”筆趣庫 余启蛰默了默,“你有什么遗愿?” 素荷摇了摇头,她安静的坐在凳子上,轻声问:“我怕疼,有没有见血封喉的毒酒?” “有。”余启蛰进门时带了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的有白绫和毒酒,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他将匣子打开,提起酒壶,斟满杯,放到素荷面前的桌子上。 素荷端起酒杯,背过身,说道:“听说饮鸠自尽的犯人是没人收敛入土的,都是一张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上,劳烦余大人点把火,能让我死后落个干干净净,来世能投个好胎。”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素荷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若是让余大人为难了,便只当我没说。” 毒酒发作很快,素荷没怎么感受到痛苦,人就开始变得意识模糊,血水从喉间,鼻头,耳朵里溢了出来,临去前,她许了一个愿,来世她想做个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最好生的样貌丑陋一些,嫁个农夫,生儿育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半炷香后,余启蛰试过鼻息脉搏,唤人进来将素荷的尸首抬去院中焚烧成灰烬。 - 余娇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到身旁一阵凉意,她下意识躲了躲,却被一只大掌揽住,带着她滚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中。 许是嗅到熟悉的味道,又或是早已适应了余启蛰的胸膛,带着夜风冷意的怀抱也能让她的潜意识觉得安稳可靠,她含糊地咕哝了句,“你回来了……”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Ъiqikunět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绕指柔 翌日,余娇睁开眼,感受到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臂,脸下压着的温热肌肤,她才意识到昨天夜里并非是她在做梦,余启蛰真的从大理寺回来了。 余娇趴在他怀中轻轻抬头,见余启蛰双眸紧闭,并未睡醒,便没敢再做什么动作,只静静地看着余启蛰。 注意到他连睡梦中眉心都是微蹙着的,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应当是因为这些日子都没睡好,余娇动作极轻的抬起手,轻触了触他的眉心,想要将那里的褶皱给抚平。 想来所谓的天子近臣,青云直上,并非是那么容易的,大理寺的公务也没那么简单就能处理。 余娇有些心疼,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并未唤蒹葭进来伺候,在净房简单梳洗后换好衣裳,见余启蛰仍旧沉沉睡着,将床帐放下,遮挡住天光,在香炉里焚了安神香,才推门出去。 “姑爷还睡着?”蒹葭细心,见余娇穿戴整齐,小声问道,“那姑娘在花厅用早膳?”ъiqiku 余娇摇了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对蒹葭道:“去集市逛逛,中午我下厨。” 过了万福桥便有一处集市,有卖肉的,卖鱼货的,还有卖各色蔬菜的,人生嘈杂,格外热闹,颇有烟火气。 早上刚采摘的蔬菜菜叶上都还带着露水,新鲜欲滴,绿意盎然。 余娇瞧见荠菜,眼睛一亮,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荠菜馅的饺子了,这会儿瞧见荠菜,有些馋了。 一口气填满菜篮子,余娇笑着对蒹葭说:“晚上咱们吃荠菜馅的饺子。” “荠菜饺子?奴婢还真没吃过。”蒹葭和白露没怎么在乡下待过,都以为荠菜是野菜。 卖荠菜的小摊贩笑着道:“夫人是个会吃的,荠菜饺子味道鲜美,好吃着呢!” 余娇笑了笑,付了钱后,将整个集市逛了一遍,买了不少东西,这个时节螃蟹肥美,余娇叫人送了一筐去府上,三人满载而归。 宋年和卫三迎上来,将东西全都从她们手里接了过去,宋年笑着道:“夫人,那筐秋水湖大闸蟹已经送去厨房清洗,听说夫人今儿要亲自下厨,咱家大人有口福了。” 余娇笑笑,看了眼正院方向,带着蒹葭她们去了厨房。 宋婆子和另外一个厨娘正在洗刷螃蟹,瞧见余娇过来,忙起身行礼,道:“夫人需要备什么菜只管吩咐,我们给夫人打下手。” 她们原都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差的,见多了那些夫人太太说要亲自下厨,实则只是动几下锅铲,或是煲汤的时候放几下食材,动口多 https:ЪiqikuΠet过动嘴,加之余娇年纪小,才刚及笄,实在不像是个熟练灶台的。 余娇没听出她们的言外之意,并未客气,叫宋婆子和肖厨娘帮着洗菜杀鱼,准备葱姜蒜,等鱼杀好洗净后,才拎起案板上的刀,熟练的切片去鱼骨。 看到她的刀工,宋婆子和肖厨娘大为改观,单这一手片鱼的功夫,就让两人自叹弗如,惊讶于新夫人说要亲自下厨,竟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余启蛰睡醒睁开眼,视野一片昏暗。 怀中是空的,他伸手往旁边捞了一把,并未碰到人,意识顿时清醒了许多。 余启蛰坐起身拉开了床帐,刺目的日光倾泻进来,方觉这一觉竟睡到了正午。 没来的及洗漱,余启蛰穿上鞋子就打开了房门,卫三在外面候着,听到动静,忙吩咐人去端盥洗水和漱口的牙香筹,余启蛰先开口问道:“夫人呢?” 卫三看着余启蛰的神色,笑着说:“夫人在厨房,许是见大人这些日子太过辛苦,要亲自下厨给大人补身子呢!” 余启蛰原本冷峻的神情一松,眼里冰消雪融,清冷之意一扫而空。 卫三在一旁目睹了他这番神色变化,心中直叹恐怕只有三小姐才能让新姑爷这样冷清的人化作绕指柔。 筆趣庫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恩爱 知道余娇所在后,余启蛰才回了房里漱口洁面,穿戴整齐后去了灶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还未走进,辛香麻辣的味道就扑鼻而来,余启蛰逆光站在门外,看着余娇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眸光蓦地变得无限温柔。 许是灶房里烧火炒菜,热油滋滋的声音太过响亮,没有人注意到他。 余启蛰依在门框边,目光追随着余娇的身影,桃花眸缱绻又宁静,他想这就是心之所安。 灶台前忙碌的余娇,是他此生心之所系。 有她在的地方,才能令他踏实心安。 锅炉前氤氲的人间烟火气,半掩着她纤嫩的身姿,余启蛰眸光深深,想要将这温馨安宁的一幕刻进脑海里。ъiqiku 烟火人间,抵足相伴。 余娇被蒸汽熏出了一额头汗,她抬手正要用袖子抹掉,有帕子先一步贴上了她的面颊,轻柔的擦拭去了她额头和鬓角的汗珠。 余娇抬头,撞进余启蛰的眼睛里,她眸光清亮,“你睡醒了?饭马上就好,我做了酸菜鱼,你快尝尝。” 因为好些日子没有下厨,余娇也不大笃定自己做出的味道有没有失去以往的水准,她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块刚出锅的鱼片,递向余启蛰唇边,“有点烫,吹一下。” 余启蛰笑了笑,顺着余娇的话吹了吹,才吃下鱼片。 “味道怎么样?”余娇虽然语气随意,但杏眸里隐隐藏着一丝期待。 余启蛰含笑看她,捏了捏她脸颊上的嫩肉:“好吃,夫人为我洗手作羹汤,怎能不好吃?”ъiqiku 宋婆子和肖厨娘在灶下看着两人恩爱的这一幕,掩嘴轻笑。 余娇脸微热,别开视线,用煮酸菜鱼剩下的鱼头烧了一道麻辣鱼头,又烧了两道素菜。 这期间余启蛰一直站在她身后,时不时用帕子帮她擦拭额上的汗水,宋婆子乐的见他们小夫妻恩爱,和肖厨娘很有眼色的一直躲在灶下烧火。 等到饭菜都烧好,余启蛰帮余娇将围裙取下来,见她小脸被热气熏的通红,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道:“先回房洗把脸,换身衣裳。” 余娇点头说好,扭头对宋婆子道:“宋姨,我做的份量多,你每样都分盛两份,一份送去我们房里,剩下一份你们大家伙尝尝。” “这怎么使得?”宋婆子用围裙擦着手,从灶台下站起身,忙推辞道。 余娇笑了笑,“府里就我跟启蛰两个人,做的本就有你们的份儿,待会儿我叫蒹葭和白露过来跟你们一块吃。” 宋婆子这才应下,等余娇两人走了,她和肖厨娘道:“夫人心善呐,咱们这些下人有口福能尝到当家主母亲自下厨给大人做的菜,简直是天大的福气!”https:ЪiqikuΠet 肖厨娘接话道:“可不是嘛,咱们夫人虽然年纪小,但着实是个会心疼人的,咱们大人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但一瞧见小夫人那眼里呀就总藏着笑,俩人恩爱着呢!” 宋婆子笑眯了眼,满是赞同的点头。 这厢,余娇和余启蛰回到卧房,余启蛰吩咐蒹葭打了热水进来,他挽起衣袖,拧湿帕子亲手给余娇擦脸,擦完就凑到她额头上轻吻了下,“夫人下厨辛苦了。” 余娇俏脸微粉,笑中带着羞意,推开了他,“我去换衣裳。”便去衣柜里取了一身衣裙,躲去了屏风后面。 余启蛰脸上笑意未褪,看了眼屏风,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陆瑾的声音。 “师弟,光天化日的,你跟弟妹躲在房里……” 余启蛰脸上笑意一收,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即又关紧了房门,他冷飕飕的瞥了陆瑾一眼,陆瑾立刻住了嘴,赶忙正紧起来。 “吴家的偏院我去了,不过在那里碰到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那些曲谱我没拿到,被截胡了。” 余启蛰听后,引着陆瑾去了院中的凉亭里。 “谁能从你手里截胡?” “程英。”陆瑾耸了耸肩,脸色有些复杂,失落道,“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他就是师父……”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同心 “他怎么会去吴家偏院?”余启蛰眉心隆起,提起程英,他言语里有下意识的排斥。 陆瑾道:“谁知道呢?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些曲谱倒像是顺手而为给带走的。” 余启蛰低声说道:“圣上要离京去咸阳服丹,他有意将神枢营交给你。” 陆瑾瞪大眼睛,看了眼四周,“圣上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要重用我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神枢营可是驻京三大营,直隶于天子的兵力,能进三大营的唯明正帝心腹不可可。https:ЪiqikuΠet 余启蛰面色平静的道:“淮阳公主遗孤一案令圣上对程英和申添都生了疑心,周礼一案还未了结,姬无道回京在即,圣上放心不下,叫你入神枢营执掌京营兵权,必要时听我号令。” 陆瑾闻言道:“原来如此。” 圣上调他去神枢营,是为了能丰满余启蛰的羽翼,必要时好能叫他有与申添等人分庭抗礼之力。 “师弟放心,你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管他申添还是程英,总有一日还这天下一个海晏河清。”陆瑾豪气万丈,拍着胸脯保证道,“任他权势富贵,威逼利诱,我也绝不背叛师弟。” 从前他进锦衣卫是被程英安排好的,可往后就不是了。ъiqiku 余启蛰抬手以拳抵了抵陆瑾的肩膀,一切都在不言中。 “姬无道那边你叫人去盯着,我不信他会孤身进京。”见下人送了饭菜进正堂,余娇的身影出现在正堂里,余启蛰不在多言,“先去用饭。” 陆瑾咧嘴笑说:“我刚才就想问府上今日烧了什么好吃的,香味都飘到万福桥去了。” 余启蛰唇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口吻淡淡:“余娇今日亲自下厨做的。” 陆瑾睨了他一眼,凑近道:“别以为你一脸平静,我就听不出这话里的炫耀劲儿!”随即,他迈步进了正堂,就朝余娇卖惨道:“弟妹,我可听说了,师弟在大理寺忙公务日日有人嘘寒问暖,送衣送饭,我整日为他奔波卖命,回到家里冷锅冷灶,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听他说的可怜巴巴,余娇难掩笑意,“往后师哥来家里吃饭,左右是添双碗筷的事儿,人多一起还能热闹些。” 陆瑾等的就是这句话,打蛇随棍上,笑嘻嘻的道:“那感情好啊,往后我每个月的俸禄也交给弟妹,弟妹扣下饭菜钱,余下的帮我攒着娶媳妇!” 余启蛰瞥了陆瑾一眼,冷冷淡淡的道:“不娶卖豆汁的姑娘了?” 陆瑾苦笑,骂了一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还是不是你师兄了?没这么挖苦人的吧。” 余娇将碗筷摆放好,想起那卖豆汁的姑娘似乎就是梁无双,心下也觉得余启蛰真够毒舌的,打圆场道:“先坐下吃饭,再不动筷可就要凉了,师哥你尝尝我的厨艺。” 陆瑾在饭桌旁坐下,嘴里不忘道:“还是弟妹招人喜欢。”筆趣庫 话音刚落,又迎来余启蛰冷飕飕的一记眼风。 一顿饭,宾主尽欢,陆瑾吃的头都没抬起来过,那道麻辣鱼头被他吃个干干净净,末了听说鱼头汤汁还能涮面,又叫人去厨房给他煮了一份面条。 见他摸着肚皮仍有些意犹未尽,余娇笑着说:“晚上还有荠菜饺子,师哥可一定要尝尝。” 陆瑾听后坐直了身,“荠菜馅的饺子啊,弟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想念了。” “你吃过?”余娇问道。 陆瑾看了眼对面的余启蛰,“启蛰也吃过。”法华寺那等茹素的地方,素斋口味都清淡的很,唯有荠菜饺子算是难得的美味,他记得荠菜饺子还是慧觉大师……程英教会寺里师傅做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众里寻她 余启蛰嗯了一声,淡淡看了陆瑾一眼,赶人道:“吃完了还不走?” 陆瑾撇撇嘴,朝余娇抱怨道:“弟妹,他平素就是这么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余启蛰拧眉:“你几时学会搬弄是非了?” “以前没人管得了你,现在有弟妹为我撑腰了!”陆瑾嘚瑟完,起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弟妹,晚上的荠菜饺子千万可别忘了我的份!” 余娇忍笑点头。 陆瑾离开后,余启蛰问道:“今日还要去医馆吗?”ъiqiku “去一趟,有个病号今日要复诊。”近日不少官太太来医馆,也不知她们打哪听说余娇擅长看妇疾,加上是女医坐诊,不必因男女之别讳疾忌医,医馆的生意倒是愈发好起来了。 “我陪你去。”余启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 余娇点头应好,随即又问道:“大理寺的公务忙完了?”她状似不经意的提道,“素荷真的是淮阳公主府的余孽吗?” 余启蛰看着她,不漏情绪的点头,“是,她已经畏罪自尽了。” 余娇一怔,手中的筷子掉落在桌子上,她脑子里有一瞬空白,看着余启蛰好半天没说话。 人……竟然这么快就没了…… 余娇知道所谓的畏罪自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词,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已经猜到明正帝宁肯错杀一千也绝对斩草除根,但骤然听说素荷已经没了,实在叫她有些缓不过来。筆趣庫 余启蛰手掌贴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道:“她说你们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你很喜欢琵琶,便想将私藏的一些曲谱赠与你,我让师哥去吴家偏院取了,但神枢营拿人的时候太乱了,曲谱被翻丢了。” 余娇眼睫微颤,“是你送她走的?” 余启蛰轻嗯了一声:“她走的很平静,说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日,如此干干净净的去了好过从前在青州卖笑逢迎。” 余娇是信这话的,素荷是个通透的姑娘,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瞳孔里涌上一层湿意,余娇觉得自己不该掉泪,素荷是顶着她的身份死的,她落泪倒是显得猫哭耗子假慈悲。 余启蛰察觉到她脸上涌动的淡淡难过,无声的揉了揉余娇的发顶。 余娇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敢告诉余启蛰自己的身世,毕竟兹事体大,不光事关她自己,还关系到刘子期。 一个不说,一个全然知晓,余启蛰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温存无声的安慰着她。 “我还未听过你弹琵琶。”余启蛰忽然说道。 余娇叫蒹葭去库房取琵琶,程英送她的那把名品琵琶被刘夫人塞在陪嫁品里一并带了过来,一直被丢在库房里,上面已经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蒹葭用帕子擦拭干净,才递给余娇。 余娇坐在庭院的凉亭里,半抱住琵琶,低头往手指上一根根缠好拨甲片,而后调了弦音,这一刻她觉得余启蛰是懂她的。 她抬眸看了眼余启蛰,余启蛰眼波温柔,静静地注视着她,余娇心底的情绪莫名被抚平。 她说道:“第一次给你弹琵琶,本该弹一首高兴的曲子,但……今日我想弹一曲送送素荷。” “无妨,只要是你弹的,我都爱听。”余启蛰声音清润温柔,春风化雨一般安抚她。 余娇眼睛里氤氲出一层浅浅的笑意,垂首手指如流光一般在琴弦上翻转挑拨。 哀婉悲伤的曲调倾泻而出,飘绕着整个庭院,悲意中又带着铿锵,随着余娇的手指跃动,曲音如泣如诉。biqikμnět 微风几许,拂过余娇的脸颊,掠起她耳畔的发丝,掩映着一抹晶莹一闪而过。 一曲终了,余娇抚住琴弦,余音未散。 蒹葭伸手摸了一把脸,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听得泪流满面,她赶忙用帕子擦了擦,说道:“小姐弹的这是什么曲儿?怎的这么悲,听得人心里直难过。” “葬花吟。” 一墙之隔,有人无声启唇,与余娇的声音重叠。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千百度 高墙深深,有人倚壁而立,神情变幻莫测,久久不能平静。 “葬花吟。”余启蛰重复念了一遍,眸光温煦如水的看着余娇道,“衬景衬情,有心人会知晓你的心意的。”biqikμnět 余娇点头,望着空中,当初她与素荷相识便是因在江上听了她一首琵琶,而今唯有以一曲琵琶相送,安抚亡魂。 “好了,我们去医馆。”余启蛰见不得她伤怀,将琵琶从她怀中拿走,递给蒹葭,牵这余娇的手起身,想带余娇出去走走。 蒹葭收起琵琶,乐的见两人独处,便拉着白露留在了府里,没有跟去。 余娇被余启蛰牵出了门,两人走在青石巷里,秋后的暖阳笼在身上,静谧而又和谐。 不期然抬头,就能触碰到对方的目光,余娇看了眼两人缠绕在一起的手指,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欢喜,有一种恍然间好像过了很多年,他们一直都这样心意交织,相携相伴的错觉。 “以后每日我下值了,都陪你出来走走。”余启蛰看着她说道。 余娇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傻不傻?”余启蛰淡淡笑着,声音却难掩宠溺,“你从前用过晚饭,就爱在院子里散步。” 余娇知道他说的是在青屿村时,那会儿她总觉得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可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很多珍贵的时光。 最让她动容的是,从前的那些芝麻粒大的习惯和小事,如今全盘都被余启蛰妥帖的收藏在心上。筆趣庫 “余启蛰。”余娇晃了晃他的手,唤他的名字,笑容明媚清亮,“我好开心啊。” 余启蛰将她的手牵的更紧了些,应了一声。 两人走到巷子拐角,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程英穿着暗红色的常服,虽长身玉立,但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上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复杂,他没看余启蛰,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余娇一个人的身上。 余启蛰几乎是在看见程英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半个身子遮挡在余娇身前,面容沉静的拱手道:“程掌印。” 程英没有理会他,隔着余启蛰看向余娇,好半晌都没有作声。 他的目光深沉而又复杂,眸底好似藏着意外震惊和不知所措,余娇被这个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朝他见礼道:“义父。” 程英听到她的声音,好似一下被惊醒了一般,竟有些慌乱的收起视线,可又忍不住去看她。筆趣庫 “你……”程英几次启唇,唇齿都有些发抖,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到最后,他仓皇转身离去,身影狼狈局促。 余娇有些莫名,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方才程英的眼睛很红,那个不可一世手眼通天的程督公,似乎差点就要掉泪了。 “我没看错吧,刚刚是程督公?”余娇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口,朝余启蛰喃喃道。 余启蛰皱了皱眉,程英的异样他自然也看在眼里。 “该不会是宫里出什么事了?”余娇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程英那种人这般动容。 余启蛰摇了摇头,“宫里无事发生。”他刚从宫里回来,明正帝就算不信任程英,想要培植他分散程英和申添手中的权柄,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动摇到程英的地位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唯一 程英失魂落魄的走过万福桥,强撑着回到赤鸢胡同宅院。 下人们还是第一次见他脸色这般难看,吓得噤若寒蝉,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放轻脚步退下。 程英来到他叫人给余娇布置的房间,望着屋内的陈设,眼眸赤红,脸上神情似笑还哭,欣喜若狂与恼火愧疚、失而复得等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最后竟生生的呕出一口血来。 血雾喷洒而出,管家吓了一跳,着急道:“督公,您这是怎么了?可要奴才去请太医?” 程英从袖子拿出白色巾帕,抹去唇角的血痕,笑着摇头,摆手示意管家退下。筆趣庫 管家虽不放心,但也不敢忤逆程英的意思,只好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程英坐在余娇曾歇息过一晚的拔步床上,嗅着屋内淡淡的馨香,用力闭了闭眼睛,他是真的蠢,人就在眼前,却一直都不曾认出来! 明明很多次都对她有熟悉之感,明明她那手医术充满了破绽,自己却好似失了智一般视而不见,以至于蹉跎了那么多的时光,甚至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还认她做了义女,亲眼目睹她嫁做人妻! 想到自己做的蠢事,程英攥住了薄被,手背上青筋毕露,那日在莲溪庵让妙常师太看过娇娇的八字后,他就起了疑心,只是不敢深想,蛰伏多年的祈望折磨他太久,他恐自己痴念太深,一朝起意,就会按捺不住,一念疯魔。 昨日夜半惊醒,他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唯恐素荷便是娇娇,便起意要去见神枢营见素荷一面,不想手下送来余启蛰已经杀了素荷的消息,这才亲赴吴家偏院,除了几张曲谱,并未搜到任何与娇娇有关的东西。 他临时起意去了万福桥,想将曲谱送给刘妤宁,却不想竟听到了那曲葬花吟。 好一个阴差阳错,程英捂着脸狂笑起来,笑意有些悲凉,大抵是天意弄人,明明很早之前便有无数破绽,不论是她那一手医术,还是琵琶技艺,偏生他先前竟从未怀疑过,一叶障目般,竟生生耽搁到娇娇嫁给他人之后,才叫他 筆趣庫知晓。 不过那又如何呢? 程英眼角沁出了一滴泪,他此刻的心情太复杂了,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有狂喜,有愤怒,有嫉妒,有势在必得,亦有惶恐不安。 每一种情绪都激烈而直白,狠狠碰撞缠绕在一起,顶得他胸口闷疼。 最重要的是他忽然无法直视自己阉人的身份,也不敢回想与余娇接触这些时日里他的不堪,他本可以以更好的面目出现在娇娇身边的。 程英想杀了张道陵,但此刻他更想要了余启蛰的命! 他本可以做娇娇世界里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余启蛰是什么东西?娇娇的身边根本不该有他的位置。 想起余娇曾在他面前说喜欢余启蛰的那些话,熊熊的妒火在程英胸腔里燃烧。 娇娇只能是他的,只能喜欢他,旁的任何人都该死。 程英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闪现,既然乱了,那就拨乱反正,让余启蛰消失就好了,是他让娇娇来到太晏的,他才是那个与娇娇纠缠两世的人,他才该是娇娇的唯一。 httpδ:Ъiqikunēt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重生 “督公,梁姑娘来了。” 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令程英回过神来,听到梁无双过来,程英眉头蹙起,心头有些慌乱,娇娇肯定知道梁无双那张脸与她前世有六七分相似,他养了这么一个替代品在身边,还堂而皇之的让她出现在娇娇面前,来日相认,娇娇肯定会芥蒂这件事的。 程英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甚至生出了一丝害怕,娇娇会不会……会不会觉得他心思龌龊? 隐秘的不堪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早就已经暴漏在了他最为珍视的人面前,这种后悔,惶恐不安和懊恼着实叫人难受。 程英只觉心头苦的厉害,他自暴自弃在太晏行尸走肉般的活到今日,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只在乎娇娇一个,唯独只珍视她一个,可偏生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不堪的模样。 他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但希望在娇娇的眼中,尽量完美,希望他还是她眼中从前的那个傅川,还是那个她可以撒娇依赖的师哥,还是那个她唯一依赖信赖的傅川。 管家久久没听到回应,以为程英根本不想见梁无双,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函,若梁无双言之凿凿,管家也实在不想多言,可怕真耽搁了要事,他只得硬着头皮出声道:“督公,梁姑娘给了老奴一封书信,说事关重大,要您一定要瞧上一眼。” 房门被推开,程英逆光站在门前,从管家手中拿过信,道:“把人带过来。” 管家应声。 程英打开手中的信,一目十行扫过,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倏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眸光落在“重活一世”这四个字上,死死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没多久,管家带了梁无双过来,梁无双自咸阳归来后便再未见过程英,上次为着杨寄燕的事被敲打后,她这些日子都安分守己的待在宅子里,她本不欲再帮杨寄燕,可杨寄燕对她说的事实在骇人听闻,说不得还真能令程英重视。 不受宠的日子实在难捱,院里的下人愈发不把她的当回事儿,她隐隐有种预感,她这张脸已经不再让程英珍视,程英似乎厌弃了她,说不定哪日就会将她弃之如敝帚。 她不想再过从前那种苦日子了,若是从一开始没遇见过程英,她一辈子都在桃溪巷卖豆汁,那她就不会被富贵迷了眼,权势动了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过惯了苦日子,不会觉得苦,只会以为日子本就该那么过,可一旦成为过人上人,就知道这中间的天差地别,根本就无法再甘心去过从前的苦日子。 “督公,信您可看了?”梁无双而今老实安分了许多,她不敢直视程英,欠身后谨慎问道。 “你可知编谎哄骗我是什么下场?”程英神情阴沉,丹凤眸微垂,眸光冰冷的落在杨寄燕身上。 杨寄燕瑟缩了下,她前次实在是被吓破了胆,着实对程英怕的厉害,不敢有任何隐瞒道:“奴家所言皆是实话,杨寄燕想求督公救她从大牢脱身,必不敢欺瞒督公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面目全非 程英沉默的盯着梁无双那张脸端详了半晌,如今仔细看来,这张脸除了那双圆润的杏眸,实则跟师妹并不相像,人的记忆有时候是会出错的。 他养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在身边,简直是对师妹的侮辱。 尤其是想到他曾一而再的因为梁无双这个替代品,去为难真正的娇娇,简直荒唐至极。 他甚至还因为梁无双去逼她下跪认错,那时候还自我感觉没动狠手,已是对她宽宥仁慈。 见程英久久不说话,眸光愈来愈冷,梁无双心内惴惴,无端发慌,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是不是许久未见的缘故,这一趟过来,程英给梁无双的感觉更加危险,就像是一条被激怒的毒蛇,眸光阴鸷的吐着蛇信,冷不丁的就会给人一口。 她有些受不住程英身上散发出寒意,被杨寄燕鼓动而起的那些心思一下就被扑灭了,她忘不了囚在水牢里生不如死的滋味。 “跪下。”冰冷的两个字落下。 梁无双抬头茫然的看向程英,却触到他眸底浓浓的杀意,脚底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程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伸出两指用力的钳住了她的下巴,俯身用另一只手在她脸颊上拍了拍,指腹划过她的眉眼,“你这张脸我如今瞧着分外不喜欢,你说怎么办?” 冰冷的手指贴在梁无双的脸颊上,就好像是湿冷黏腻的蛇身爬行而过,梁无双浑身一哆嗦,牙齿磕碰着胆寒道:“督…督公,您不是说无双这张脸跟余姑娘有几分相似,无双知道您最惦念她,妾身薄柳之姿,能与余姑娘有几分相似,可令督公一缓相思之情,是妾身的荣幸。” 程英嗤笑,残忍而又直白:“她不会喜欢我身边养着你这么一个替代品,梁无双,生了这张脸是你的幸也是你的不幸。” 话音落下,程英的手已经顺着梁无双的脸颊缓缓向下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脑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杀了她,师妹就不会怪他了! 梁无双惊恐的睁大眼睛,意识到程英要做什么,眼泪一瞬间滚落,她惊吓至极,“督公,不要……” 程英漠然地垂眸看着她,收紧五指,声音难得温柔,“不会让你太痛苦。” 濒死的恐惧,令梁无双疯狂挣扎起来,穷尽全身力气去掰程英的手。 程英无动于衷的任她挣扎,手掌狠狠一捏,伴随着颈骨掰断的声音,梁无双无力的歪下脑袋,眼角还有一颗泪珠将落未落,已然断了气。 程英松开手,梁无双犹如断了线的木偶躺倒在地。 程英皱了皱眉,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看向自己的掌心,发了片刻的呆,而后动作有些缓慢的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掌。 “把她的尸体处理了。”程英抬头,对一旁噤若寒蝉的管家道。 管家回过神来,上前抬起梁无双的尸体,“偏院梁姑娘的东西可要一并清理了?” “清理干净,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去别处做事,叫他们把嘴巴闭严实了,否则一并去见阎王。”程英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又道,“叫人打盆水送来。” 管家应声,带着梁无双的尸体离去。 有下人送了水进屋子,程英将手指浸泡在铜盆里,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无端恼火起来,这张脸可真陌生,难怪相识这么久,娇娇从不曾觉得他熟悉。 自己早就变得面目全非,娇娇害怕现在这个心狠手辣的他?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第二世 程英恼火的将擦手的帕子扔到铜镜上,砸花了镜面,而后对着暗处击掌,很快便有两人如风一般现身,恭敬跪地抱拳:“督公。” “去大理寺昭狱将杨寄燕带来,不要惊动任何人。”程英冷冷吩咐道。 两人领命,消失在房间里。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回到房间,解开地上的麻袋,露出躺在麻袋里面昏迷不醒的杨寄燕,对程英道:“督公,人带来了。” 程英抬手示意两人退下,而后端起一杯冷茶泼向杨寄燕的面门。 杨寄燕缓缓睁开眼,率先进入她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皂靴,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她猛地坐起身来,打量向四周,目光落到程英身上,对上那双泛着幽光的丹凤眸,她浑身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掌……掌印……”杨寄燕跪在地上,试探道:“是您将我从昭狱救出来的?” 屋内落针可闻,杨寄燕机灵的补了一句,“掌印救我出苦海,犹如再生父母,以后寄燕唯您马首是瞻。” 程英迈步朝她走近,低头看向她,那目光犹如在看蝼蚁一般,“本公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你可知晓?” 杨寄燕紧张地吞咽了下,她这还是要第一次距离程英如此之近,往日总听他人传闻程英手段如何骇人,此刻才知晓传闻并非作假,这人哪怕是不施任何手段,单单是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势就能令人胆寒心颤。 怪不得从无人妄议程英俊美的容貌,这人堪比活阎罗的气场足以叫人忽视他的长相。 杨寄燕哆嗦着点头,“知……知道,无双姐姐是不是已经将信拿给您看了?寄燕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英勾起唇角,冷然一笑,语调幽幽,“你说这是你的第二世?如何能证明?你想好了,若敢欺瞒本公半句,本公便将你做成人彘,叫你生不如死,后悔活在这世上。” 杨寄燕脊背一寒,根本不敢再抬头去看程英,唇齿磕碰着直打哆嗦,声音发颤的道:“不敢欺瞒掌印,我去岁生了一场病,高热后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事,那几日脑子昏昏沉沉,好似做了一场大梦,梦中发生的事异常真实,待清醒后我才知那是我的前世,梦中钦犯肖宁曾到过我家府上,我清醒后没几日,果真在我家园子里见到了肖宁,还有余启蛰……” 说出这个名字,杨寄燕声音中有藏不住的恨意,她不过是不想重蹈前世覆辙,不想嫁给周运悲惨一生,误以为上天让她重活一世,便是在给她重来的机会,却不想她这一生全被余启蛰给毁了。 “我的记忆中上辈子余启蛰便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后来果不其然,乡试放榜,他中了头榜解元,在秋试大比拔得头筹,跟前世一模一样。”杨寄燕眼中尽是不甘,“上一世我父亲任满回京述职亦在京城谋了职位,我们举家搬迁到盛京,父母将我许配给周运为妻,周运浪荡不堪,我在周家日子十分艰难,后来周家……就像如今这般被大理寺抄家,抄家之人同样是刚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余启蛰,与今生不同的是,那一世我亲眼目睹他砍掉了周运的人头!” “我不愿再重蹈覆辙,拼命想要扭转如前世那般悲惨的命运,可不想仍是没能摆脱命运,得罪了余启蛰爱慕的女子,她害得我再次嫁进周家,又步了前尘,还是跳进了周家这个火坑!” 杨寄燕越说越激动,沉浸在情绪之中,她忘了胆寒,抬头看着程英,倾泻着心里扭曲的恶意:“前世刘裕府上根本就不曾有什么流落在外的三小姐,余启蛰后来官至内阁也还是孑然一身,根本没有娶刘余娇为妻!” 程英原本听得漫不经心,听到这里,神情倏然一变,眸光犀利如刀一般落在杨寄燕身上,“慢慢说,讲清楚。”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投敌叛国 对上程英锋利的目光,杨寄燕稍稍冷静了些,便迫不及待的说道:“上一世余启蛰连中三元,得清流扶持,也是进了翰林院做官,很快又与申党勾连,被圣上看重,平步青云去了大理寺,我父亲常在家中骂他,说是刘次辅看走了眼才会提携出这么一个奸佞,而后……他还搭上了您……” 程英皱了皱眉,并未作声,他做事想来随性,若真有这么一世,提拔余启蛰也不是可能。 杨寄燕继续说道:“为官不过三载,他便被圣上提拔进内阁,兼武英殿大学士,人称小阁老,他这般年轻有为,京里许多人家都想攀上这根高枝,说亲的人家几乎要将余府的门槛给踏平了,不过都被拒了,后来坊间传闻他尚未入仕时在乡下曾娶过妻,只是那女子命薄,嫁给余启蛰没多久就病逝了,我曾听人说过他妻子的名讳,便是孟余娇!” 程英听到此处,心跳骤停了下,胸口难以言喻的闷疼起来。 杨寄燕愤愤不平道:“上一世,余启蛰进京赶考前孟余娇便已经病逝了,她根本就不该存在……” “住口!”程英扬手一掌拍在杨寄燕胸口,这一掌裹挟了内力,杨寄燕被震飞,吐了一口血,小命差点不保。 程英阴恻恻的盯着她,寒光毕露,他听不得任何人诅咒余娇,这世上谁都可以不存在,唯独娇娇不行… 杨寄燕面色惨白,胸口绞痛,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一般,她神情痛苦,怎么也没想到程英会这么突然就发作,她此刻才意识到梁无双为何提起程英便讳莫如深,一脸的诚惶诚恐,伴君如伴虎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杨寄燕啐出嘴里的血沫,瑟缩着跪在地上求饶,“掌印饶命!” 程英眸光冰冷的俯视着她,声音里有阴毒的狠意,“本公听不得晦气话,你躺的那处就是梁无双命绝之处,你若再自作聪明,不若去乱葬岗陪她作伴,免得她做一只孤魂野鬼。” 杨寄燕听得头皮发麻,她打了个哆嗦,梁无双昨日还去昭狱探视过她,怎么会……怎么会已经没了命? 杨寄燕心下慌得厉害,梁无双跟她说过,程英之所以将她养在身边,全是因着她那张脸生的像他心爱的女子,但那女子已经亡故,她那张脸便是她最大的筹码,程英只要找不到与她容貌相像能取代她位置的人,就不可能真正厌弃了她。 程英怎么会突然要了梁无双的命?杨寄燕看向程英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同时心内更加嫉恨余娇,连这么个冷血无情的怪物,都偏帮着刘余娇,明明她才是那个重活一世占尽天时地利的人,怎么就处处不如刘余娇? 余启蛰对她死心塌地便也就算了,程英这么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阉人怎么也对她格外特殊?杨寄燕百思不得其解,可她豁出去,将最大的秘密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余启蛰和刘余娇不好过,如果不能取信程英,她该怎么办? 杨寄燕忍痛深吸了一口气,“掌印,余启蛰日后会害了您,您会被他害死的。你若不信,我可以用告诉您一件事,但凭佐证,要不了多久,姬无道就会投靠鞑靼,投敌叛国,太晏连失十三城。”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最初不相逢 程英目光平淡无波的看了杨寄燕一眼。 见他不为所动,杨寄燕继续道:“圣上连斩了好几个将领,大同失守后,您带圣上去咸阳避祸,圣上下令让顾侯爷调了岭南军抗敌,余启蛰镇守盛京,他重用顾韫和刘家大公子刘子期为将,夺回大同,圣上一日之内连发三道圣旨封赏余启蛰,而后圣上想要迁回京城,余启蛰与顾小侯爷领兵去咸阳接圣上之时,带了万民请愿书,要除奸佞清君侧……” 程英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深色莫测,把玩着那串挂在冷白如玉般的手腕上的黑檀木佛珠。 杨寄燕窥着程英脸上的神情,心一横道:“您……您命丧咸阳……” 程英不辨喜怒一笑,桀然道:“有趣,还算是有几分意思。”他垂眸如看逗趣的蝼蚁一般,“你起初是想嫁给余启蛰?不若我成全了你如何?” 杨寄燕睁大眼,捉摸不透程英是什么意思,知道这位惯是不按常理,随着性子来,杨寄燕用力摇头道:“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是受他所害,如今恨他还来不及,他那人冷血冷肺,我若到了他身边,恐怕只有思路一条。”她如今只想让余启蛰和刘余娇万劫不复,比她更痛苦。 向程英投诚,实是她不得已而为之,姬无道谋反,周家人只有死路一条,她不能待在大理寺坐以待毙。 父亲因为母亲的死伤透了心,对她已是不管不问,她只能靠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 杨寄燕朝着程英用力磕头,“还请掌印庇佑,饶我一条性命。” 在昭狱这些日子,杨寄燕想了很多,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倘若当日在杨家瞧见余启蛰,她没有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妄念痴心,意图在余启蛰尚未发迹之前,近水楼台先得月,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到底心里还是不甘,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这样绝无仅有的机遇,怎会让她一败涂地? 杨寄燕坚信,老天冥冥之中还是另有安排的。 程英松开了腕上的檀木佛珠,轻嗤了句:“无趣!”而后唤了管家过来,让他带杨寄燕去安置。 杨寄燕随着管家离开房中,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轻声大喘了一口气,庆幸总算是逃过一劫。 杨寄燕走后,程英从怀中摸出那本东厂番子从长奎调查来的手札,坐在屋内看了良久,纸张都被翻得起了褶皱。 他在心中捋出了一条大致的时间线,娇娇来到太晏的时间约是明正十年,五月半。 手札上这样写道:余家五子命不久矣,买孟氏女为其冲喜,孟氏女厌余五,爬床余家三房四子,事未遂,孟氏女怕极而逃,后遭毒打,昏迷数日复醒…… 这之后,余家二房一改颓势,孟余娇展露医术,在余家博得一席之地。 程英指腹摩擦着这几行字,那时他还在敕乐山法华寺,倘若那时他下山去一趟青屿村,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写?若是师妹刚到太晏就遇到了他,他一定能认出她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度他出家 原来的孟余娇很蠢,于学医一道半分天分也无,可笑的是再次重逢,他竟还真信了师妹的鬼话,以为是原来的七窍不通的孟余娇突然就开了窍。 程英想到这里,气极反笑,笑意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想到是娇娇,又觉得合情合理,这世上若是有一个人鬼话连篇,还让他信得甘心情愿,便是娇娇无疑了。 程英一把合上手札,换了一身常服,而后去了库房。 不多时,有下人从库房里搬了两只沉重的木箱子放在马车上,程英弯腰进了马车,吩咐下人驾车。 马车出城后,沿着蜿蜒的山道直奔莲溪庵。 妙常师太原在房中打坐,听闻程英过来,便起身去了前殿,迈步走进大殿,看见程英眉目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朝着神像跪拜,妙常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意外。 她走上供桌前取了一簇香,引燃后递给蒲团上的程英。 程英接过香,复又拜了几拜,才起身将香插在香案上的炉子里。 “掌印今日瞧着大有不同,似是心中郁结已解。”妙常引着程英进了偏殿坐下。 程英唇角微牵,“多谢师太为我照看那盏长命灯,今日我来践诺。” 言罢,程英示意跟着的手下将两只箱子抬进来,箱子里装的是兑好银锭,一并进来的还有一个干练的妇人,程英道:“我曾言若能大梦成真,便为庵中诸神重塑金身,我知庵中少理俗物,她可暂留庵中,打理一并事宜。” 妙常没有推辞,双手合十,朝那妇人道:“如此便有劳了。” 妇人赶忙回礼,而后退了出去。 妙常观了观程英面相,“我瞧掌印郁结虽解,但神思不属,似心中仍有疑难之处。” 程英转着腕上的佛珠,鲜少露出了犹豫,许久才道:“我心中有一执念,觊觎已久,不可断,不可忘,不可放,但……我……” 程英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妙常从桌案上拿了一本佛经放在程英面前。 程英在法华寺待了数年,为了打发时间,佛经看了无数,对《妙色王求法偈》自然也很熟悉。 妙常颔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故无怖。” 程英翻开佛经这一页,看着这行字,“经是好经,偈是好偈,可惜于我用处不大。” 一本妙色王若就能消弭他根生的执念,法华寺的十万经藏早就度他出家了。 “看来掌印心中早有决断,无需人劝。”妙常道。 程英合上经帖,“我想去看看那盏长命灯。” 妙常引程英去了东苑偏殿的内室,室内光线昏暗,桌案上只摆了一盏长命灯,灯上罩着罕见的透明琉璃灯罩,灯台精巧,内含机关,可以将灯油源源不断的注入灯内,确保这盏灯不会寂灭。 古铜色灯壁一尘不染,打理此处的僧尼每日擦拭。 妙常与僧尼知会了一句,两人离开了此处。 程英站在灯前看了许久,眸光幽深,暗起波澜。 他伸出手指触上灯罩,灼痛顿时从指尖传来,程英看了眼被烫红的指尖,勾唇笑了起来。 不管杨寄燕所谓的重生是真是假,娇娇既然存在,那便不是镜花水月。 程英用力捻了捻指尖,眸光深处有狠意一闪而过。 为了点这盏长命灯,他取了四十九盏心头血。 这些年但凡与转生有关的法子,不论多荒唐,他都尝试过,甚至还让一个招摇撞骗的苗人往他的身体里放了蛊…… 他用尽所有手段,并非是要为他人做嫁衣,余启蛰本来就是个不该出现在余娇身边的意外。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余娇,如果有,那就抹去好了。 即便师妹会伤心…… 程英忽然想起那苗人手里似乎有种虫子叫桃花蛊,若是于身体无害,倒也可一试。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缘何 是夜,风声习习,吹得园中的枝桠张牙舞爪,夜晚的梅园没了白日的好风景,倒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念劬塔的檐角上落了数只乌鸦,黑夜降临后这里成了它们的栖息地,偶然发出渗人的叫声。 一道人影落下,惊飞鸦群,塔内阁楼里闭目酣睡的哑仆猛地睁开眼,看清是程英后,起身行礼。 “去把暗牢打开。”程英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哑仆点燃油灯,手脚利索的打开了暗牢的门锁,程英拾阶而下,藏在念劬塔下的暗牢一如既往阴暗潮湿,哑仆点燃壁灯,火舌瞬间燃起来,黑暗中鼠虫窸窸窣窣的动静瞬间消失。 灯光明明灭灭,程英站在铁牢外,俊美的脸半藏在阴影里,看着不动如山打坐的张道陵,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已经来了?” 张道陵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 程英看着他的反应,嗤笑一声,“果然……” 他挥袖带起一股风拂过身后的太师椅,而后从袖中摸出帕子将椅子擦拭了一遍,懒散坐下,斜倚着椅背,语调幽幽,“张道陵,本公知道你想匡扶天道,拨乱反正,当年本公许诺过,只要本公如愿,便也助你如愿,” 程英微微一顿,阴沉一笑,声音极轻却带着蚀骨的寒意,“可你偏生非要这般设计本公,你说本公该如何还你一份大礼?” 张道陵一言不发的盯着程英。 程英好似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本是想不通,可近来倒是遇到一桩颇为有意思的事情,有人与本公说她重活了一世。”程英撩起眼皮去看张道陵,果见他脸色大变。 程英笑了,“真是有意思,难怪当年你找到本公时,好似对本公的事格外清楚,你是不是跟这人一样,都是重生而来?” 张道陵紧闭双唇,但微微晃动的铁链声却暴露了他根本不平静的内心。 程英好似惊讶般,“呀,难不成被本公猜中了?”他一成不变的神情与惊讶的语气形成强烈的对比,有股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程英屈指敲了敲扶手,“让本公好好捋一捋,你一个修道之人,不落红尘,一心只求大道,可惜皇帝昏庸,朝堂乌烟瘴气,甚至不止于此,恐怕明正帝日后还有更多暴行,倒行逆施,于是你不忍黎民百姓受苦,前世便也找上了本公,想要让本公解救太晏百姓,前世本公定也向你提出了同样的条件,要你用她来换,你定然也是答应了的。” 瞥见张道陵脸上复杂的神情和那双因被说中而忘了掐诀的手,程英便知自己猜中了十之八九,他边用指节敲着扶手,边继续道:“前世本公应当是没有如愿,否则一切应会有个很好的结局,便不会有今生这一出。” 据杨寄燕所说,前世的孟余娇在余启蛰尚未进京为官之前便已病逝了,那很有可能张道陵并未成功,师妹也并未出现。 “可这般一来,又有些说不通……你今生如了本公的愿,让她也来了太晏,便无理由瞒着本公她早已来了太晏之事。”程英眉心隆起,他的确是想不通,这才深夜来见张道陵。 程英对着张道陵推心置腹般道:“眼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本公都已知晓,你不妨告诉本公为何要这么做?”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脑子有疾 张道陵闭了闭眼,他知道程英这人超乎寻常的聪颖机敏,所以从接触他那天起,就格外谨慎小心,被困在暗牢里这些年无论程英如何严刑逼问,他都不曾开过口,除却那日他以卫黎初的性命相逼,却不想眼下还是被这人抽丝剥茧般给猜中了大半。 “谁与你说他是重生之人?”张道陵终于开口,嗓音沙哑艰涩。 “是个不大紧要的人,杨远尘之女。”程英并未隐瞒,不无不可的道。 张道陵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杨远尘这人似乎是刘裕的门生。 “事已至此,我可以告诉你。”张道陵似是认命一般,喟叹一声,才缓缓说道,“的确如你所说,太晏气数已尽,朱匡昏庸无能,作恶多端,乱世将至,我才找上你,妄图拨乱反正,救扶黎民百姓。” 他抬起眼,用泛着幽光的眸子看向程英,“有一点你猜错了,前世你所寻之人,本道施法亦令她重获新生。” 程英丹凤眸中闪过一抹意外,敲击扶手的指节停了下来。 若是前世余娇就已经来了太晏,便是为了娇娇,他也会肃清太晏,让娇娇过的太平安稳,依照他的脾性,他有一万种不为人知的法子弄死朱匡,扶持刘子期继位,不当会有眼下的‘第二世’,这说不通。 张道陵苦笑一声,出声道:“世事并非皆如人愿,由爱故生怖,你有了心爱之人自然便有了挂碍,你可知,她亦是你的软肋,你当朱匡就不曾防备于你?你要寻人之事朱匡早就知道,前世那姑娘为朱匡所挟,你因此受命于朱匡,残害了无数良将……” 程英嗤笑,他站起身来,走到铁牢前,眸光阴鸷,“张道陵,你还在说谎话哄骗本公?” 张道陵毫无所惧的对上他的视线,“本道所言并无半字虚假,何况那姑娘与你并非两厢情愿,根本不曾心仪于你,不愿在你身边受困,才会落至朱匡手里……” “闭嘴!”程英如今根本听不得有人说娇娇并不喜欢他。 “程英你可知你有脑疾?”张道陵盯着他,突然平静说道,“前世那姑娘爱慕上旁人,你发疯病时,将人活活掐死了。” 程英眼前突然出现眩光,尖锐的疼痛在脑子里炸裂开,他眸光猩红,额角青筋毕露,一把攥住铁牢的栅栏,“这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他怎么可能会舍得伤害娇娇?这不可能,一定是张道陵在胡说八道,他要杀了他,杀了张道陵! 程英睁到极致的眼眸顷刻间布满了血丝,粗壮的铁栅栏被他生生给捏变了形,他挥袖裹挟着毕生功力朝铁牢内稳坐如山的张道陵扫去。 被打飞的瞬间,张道陵悲悯的看了他一眼,伴随着铁链交错的声音,摔落在地,吐了一口血。 张道陵趴在地上,闷闷笑了下,似可怜他一般,“看,你眼下又在发疯了,这些年你杀死的人还少吗?本道不让你与她相认,不过是可怜她罢了,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若不信本道的话,只管一试,只是她若再死在你的手上,本道可没法子再叫她转生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疯病 脑中叫嚣的杀意尖锐而又急促,催着程英去杀了张道陵。 程英抬头,瞧见张道陵趴在地上对他笑得诡谲,他隔着铁栅栏伸手拽住了地上的铁锁链,一把将张道陵揪到跟前,死死的盯着他,逼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张道陵面色平静,不急不缓的道:“我能对你做什么?你莫非以为你的头疾是本道所为?程英,你太高看我了,你本就是医者,自己究竟是否有疾难道还不清楚?” 明明被囚在牢笼里的人是张道陵,处于下风的也是张道陵,可此刻两人的位置就像是调换了一般。 向来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视为蝼蚁的程英在狂怒,而张道陵面色平静得就如同上位者。 程英双眸猩红,死死的盯着张道陵,抬手掐住了他的脖颈,这一刻,脑中的命令性幻听更加癫狂,狞笑着命令程英杀掉张道陵。 程英缓缓用力,张道陵怜悯的看着他。 这个眼神…… 程英满身戾气,他真想顺从脑子里那道尖锐的声音,杀掉他! 就在张道陵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程英用力甩开他,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张道陵趴在地上,大口呼吸,边咳边看着程英离去的背影,冷嘲道:“程英……你根本控制……控制不住自己,你早就有疯病。” 程英没有回头,额角的青筋在跳动,他怕他忍不住会真的杀了张道陵。 出了暗牢,程英一拳砸在墙壁上,脑中的命令性幻听仍旧没有消失,还在意图让他去杀张道陵,那汹涌的杀意狠狠撕扯着他。 程英面色痛苦,将头抵在石壁上,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害怕了。 张道陵不过是揭开了他,他一直知道脑中偶尔出现的声音是命令性幻听,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从前他不在意,疯了便疯了,总好过一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行尸走肉般没有一点滋味。 可那是因为师妹不在他身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的月光不在,只能活在窒息的黑暗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现在娇娇来这个世界陪他了,他不能……不能变成一个疯子。 程英眼角有湿意落下,脑中的幻听已经消散了,可是却不断重复着张道陵的那句话:你发疯病时,将人活活掐死了。 你发疯病时,将人活活……掐死了…… 娇娇是他的全部,他怎么会伤害娇娇?怎么会舍得动她一根手指?怎么会掐死她? 程英眸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手指微微发颤,便是这只手吗? 若是这只手,那他不要也罢。 程英就这么盯着自己的手掌,在黑暗中伫立了许久。 哑仆原安静的呆在阁楼里,但见他许久未动,有些担心,掌了灯过来,他不敢去碰程英,从嗓子里硬挤出气声。 程英听到动静,背过身去,“本公无事,看好张道陵。” 丢下这句话,他便离塔而去。 万福桥,急匆匆的敲门声吵醒了宋年,他披了一件外裳快步走了出来,隔着朱门问道:“谁啊?” “小的是大理寺的,有要事要禀告给余大人。”门外有人道。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卧榻之侧 想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宋年没有耽搁,打开门叫人进来,对他道:“你在前院稍等片刻,我去禀告大人。” 来者是大理寺的官差,他客气道:“有劳了。” 宋年去了后院厢房,敲了敲门,出声道:“大人,大理寺来人了,说是有要紧事要禀告。” 屋内传来余启蛰压低的声音,“知道了。” “怎么了?”余娇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问道。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无事,睡吧。” 他抬手帮余娇掖了掖被角,等余娇睡熟了,才摸黑轻手轻脚的穿衣去了屋外。 宋年见他出来张口正欲说话,被余启蛰制止,他低声道:“别吵到夫人。” 余启蛰去了前院,等在那里的下属立刻上前,“大人,姬无道的消息传来了。” 他附耳对余启蛰说了几句话,余启蛰神情变得冷肃,与宋年道:“备车。” 马车离开桂花巷没多久,一道身影便落在了余府的屋顶,夜色清冷,孤月高悬,整条桂花巷都掩在了浓稠的暗色中。 程英在屋顶站了许久,终究忍不住潜入院中。 他此刻很想见一见娇娇,余启蛰是他设法给支开的,用姬无道携十万兵马进京这个消息来换,于程英来说很值得。 程英站在厢房的窗牖外,突然有种飘零许久,风尘仆仆归来,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的感觉。 他动作很轻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稀薄的月光只能模糊的看清屋内的布局和大致形状,屋内隐隐能嗅到淡淡的馨香,程英站在黑暗中,将眸光贪婪的投向床榻,胸腔里则溢满了嫉妒。 方才,余启蛰便是从这道门走出去,从余娇躺着的那张床榻上。 程英忍不住上前,走近那张床榻。 昏暗中余娇睡颜恬静,程英看着她这张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脸,不知不觉便与前世娇娇的脸重合在一起,程英阴柔俊美的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温情。 静静地看了片刻,程英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下她的面颊。 最开始遇到张道陵的时候,他曾也幻想过与娇娇在太晏重逢的情景,他会是娇娇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他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当初他就死在娇娇眼前,她一定吓坏了。 知道他还活着,娇娇肯定会很开心,会像从前一样唤他师哥,跟他撒娇,依赖着他。 有他护着,娇娇在太晏会活的如同从前一般自在,太晏的礼数约束,她统统都不需要理会。 可如今,他竟不知该如何与娇娇相认…… 程英是不信张道陵那些话的,可他的确很早就产生了命令性幻听,他清楚自己对娇娇的执念和占有欲,他不允许自己有伤害到娇娇的一丝可能。 约莫是想的太过出神,程英抚摸余娇脸颊的力道失去了控制,余娇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还以为是余启蛰,乖顺的在他掌心蹭了蹭,声音带着浓稠的睡意,“你回来啦?” 程英动作一僵,心跳声扑通扑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聒噪。 好一会儿,他才冷静的嗯了一声。 余娇半梦半醒,没有听出不对,迷迷糊糊的往里侧滚了滚,给他腾出空来。 程英看着那空出来半个床榻,只挣扎了一瞬,就受不住诱惑,躺在了她身侧,他躺下的地方尚带余温。 余娇几乎是在他躺下的瞬间,就滚到了他怀里,脑袋在他胸膛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程英盯着帐顶,浑身有些僵硬,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用手臂揽住了余娇的腰肢。- 心内却无比清醒的想,这应是成亲后娇娇每日被余启蛰抱在怀里睡觉养成的习惯。 从前师妹睡觉从不缠人。 趴在程英怀中的余娇动了动,从他的胸膛摸索到手臂上,“怎么不脱外裳……”这话说了一半,余娇觉出不对来,猛地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堂堂正正 只是还未等她抬起头来,程英已点了下她后颈的睡穴,余娇身子一软,趴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程英垂眸静静看着她,过了许久,才抬手揽住了余娇的腰肢,动作有些僵硬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将人扣在怀里这一瞬,向来空荡荡的胸腔像是被填满了,这是程英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感。 他沉入黑暗枯井,臆想着微小井口悬着他心中的那轮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仰望着,等待着,今日才伸手触碰到了他的心上月。 终于不再是臆想。 沉寂的昏暗中,传来一声喟叹,程英睁眼看着帐顶,直到晨光熹微,窗牖处有细微的天光透了进来。 外面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程英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底已藏满了红血丝。 他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怀中人睡得昏沉,程英动作轻柔的抚了抚她柔滑如绸缎一般的长发,才移开手臂,起身下了榻。 屋外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大人昨夜丑时被大理寺的人请走了,临走前交待让夫人多睡会儿。” “我去小厨房说一声,让她们今日晨食烧晚些。” 听着脚步声远去,程英俯身帮余娇掖好被角,眸光深深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的碰了下,才起身离开。 司礼监,夏宁见程英归来,立刻上前,低声道:“大人,圣上昨夜传召你,卑职说您出宫办事给搪塞过去了。” 程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夏宁见他外袍上满是褶皱,似是昨夜和衣而眠,这很不寻常,督公向来喜洁,甚少如此,想来与昨夜的事有关。 他去次间取了新袍过来,继续道:“圣上意欲今日动身去咸阳,行李属下已经叫人收拾好了。昨夜大理寺那边收到消息并未起疑,余启蛰寅时进了宫,养心殿那边送来消息,他将姬无道带兵回京的消息禀告给了圣上,而后圣上便命人过来传召您。” 程英点点头,他早有预料,昨夜叫人将姬无道带兵归京的消息透露给余启蛰的人,便猜到他会面圣。 程英换了一身衣袍,有小太监端着铜盆进来伺候他洗漱,将双手浸在温热的水里,程英不可避免的想到手指抚过余娇脸颊时那温热的触感。 师妹活生生的存在着。 昨夜就在他的怀中,他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但却不敢。 “我去见圣上。”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痕,程英神色淡淡的吩咐道:“给余启蛰找些事做,夜里最好莫要让他归府。” 夏宁不解其意。 程英并未多做解释,只道:“他既是大理寺少卿,那便多送些卷宗过去,那些积年的旧案让他好好查一查。” “属下这就去安排。”夏宁虽不知程英为何这般吩咐,但跟在程英多年,他早已养成督公的命令只需遵从的习惯。 就在夏宁要走出去的时候,程英看了他一眼,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督公还有何吩咐?”夏宁躬身。 程英看着他,摇了摇头,该怎么说?他突然间发现,哪怕是夏宁,也比他要强上许多,至少夏宁是个男人,他若是夏宁,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娇娇面前。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狼子野心 夏宁没来由的觉得督公此刻的神情有些孤寂落魄,这很不寻常,自打他跟在督公身边起,就没见过督公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若说这世上哪个人只看着就叫人觉得强大,那这人非督公莫属,这些年不管是遇到什么事,他就不曾在督公身上瞧见过……脆弱。 踏出司礼监的夏宁脸色微微一变,是了,方才那一瞬他竟从督公身上瞧见了脆弱,怎么会……? 夏宁脚步顿了下来,他只盼着督公身上能有些人气,但是绝不想督公因这份人气而变弱,处在督公这个位置,但凡有一丝心软,便意味着离死期也不远了。 夏宁回身望去,程英站在司礼监的雕花扇门内,神思不属,眉宇间笼着郁色。 他踌躇片刻,走了回去,“督公,您有些日子没去菩提山了,这趟陪圣上去咸阳可要在菩提山上歇脚?属下命人先将屋子收拾干净。” 程英闻声回过神来,他捻了捻手腕上的佛珠,菩提山上的小竹屋娇娇若是见了定然会欢喜的,只可惜眼下他还不能带娇娇一同前去。 程英沉吟片刻,才道,“叫人去库房里收拾些衣裳首饰,送去菩提山。” 夏宁应声,心下却愈发有些惴惴不安,那竹屋自打修建好后,除去打扫的人,便是他也未曾踏足过,督公每每在山上小住几日后,心情都会转好,那处于督公而言非比寻常,怎突然要送女子要用的东西过去? “我离京后,盯紧些余府,交待安插进余府的桩子保护好刘三姑娘,若她受了伤,就提头来见。”程英又说道。 夏宁应喏,“属下这就去安排。”心下了然,那些衣裳首饰怕不是为刘三小姐准备的。 程英挥手示意夏宁退下,而后去了明正帝的寝宫。 寝宫内娇声艳语好不热闹,明正帝左拥右抱,正搂着妃子调笑,见程英进来,挥手命身旁的妃子退下,只留了妹姝一人伺候。 “昨夜你怎么去了宫外?”明正帝眸含探究之色,若是从前,明正帝根本不会在意程英的行踪,可近来他重用余启蛰,以程英的聪明,不当看不出他的用意,却半分动作都没有,当真不怕他分了他的权柄? 程英神色平静,“身子不适,昨夜歇在了宫外的院子。” “可叫太医瞧过?有无大碍?”明正帝佯作关切,“朕此次去咸阳,安危还都要交付于你。” “无碍,只是吹了冷风,昨夜已用过药。”程英道。 明正帝点头,“那便好。”而后撩起眼皮,盯着程英,语气一厉,“你可知姬无道此次竟是偷偷带兵归来?” 程英摇了摇头,“东厂盯着京城已是分身乏术,姬将军远在大同,饶是东厂也鞭长莫及。” 明正帝冷哼一声,“昨夜余少卿进宫与朕说探得姬无道带了十万大军悄悄进京,你说他可是想要谋逆?朕不过是唤他回京查案,他推三阻四,而今又偷偷带了十万大军,只怕是狼子野心!瞧上了朕身下的龙椅!”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不是一条心 程英默不作声,只看着明正帝发作。 等明正帝怒气稍歇,才不冷不热道:“当初是申阁老推举姬无道去大同接任肖宁的兵权,臣劝过圣上。” 明正帝面上划过一丝尴尬,“朕…朕看走了眼,你不说朕倒是忘了,姬无道是申添那老东西举荐的。” 说到这里,明正帝的脸色阴沉下去,“余少卿与朕说他近来翻卷宗,肖宁当年贪墨军饷的案子似有蹊跷,且昭狱里有人犯指认是肖宁麾下副将包藏祸心,与朝中人勾连栽赃陷害,倘若真是如此,只怕姬无道早有异心。” 程英眉眼冷淡,意味不明的道:“余少卿近来倒是能干。” 明正帝还当程英这是在故意计较,瞧出了他有意重用余启蛰,笑道:“他虽有几分本事,可惜年纪尚轻,朕用他,不过是朝廷里需要他这种人,世家权阀出身的个个都是人精,不敢轻易得罪人,办起事来推三阻四,不如余启蛰好用。”他拍了拍程英的肩膀,窥着他的神色,“你可莫要计较这个,朕知道这些年你为 朕办事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个个都恨不得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将你钉死在祸乱朝政的权阉奸宦位子上,以彰显他们的忠心,朕用余启蛰也是想将他树成靶子,好能替你分担些。” “圣上费心了。”程英平淡无波的道,“不过是一个姬无道,不足为惧,京城有三大营,圣上既有意栽培余启蛰,那就不妨试试他的本事,京里的事先交由他处置,若姬无道当真谋反,朝中有异动,如此也能一网打尽,左右从咸阳调兵再赶过来也不迟,安南侯还在家中赋闲,圣上召他领兵便是,能守岭南安然十多年,顾魏的将才之能还是有的。” 明正帝听他此番安排甚是满意,心内没昨夜那般惶惶不安,轻咳一声道,“顾魏能不用便不用,他与你不同,他们顾家与朕未必是一条心。” 顾魏少时与他那心慈手软的好皇兄可是莫逆之交,当年若非他使计令顾魏去岭南戍边,使得顾家手中虽有兵却鞭长莫及,否则他未必能顺利坐上龙椅。 当年顾魏收到消息时,他已登基称帝,一切都成定局。 这些年他一直想寻机收缴顾家手里的兵权,奈何顾魏龟缩在岭南十多年,立功无数,岭南军更似铁桶一般,想如同栽赃陷害肖宁那般寻个由头都难。 他知道,倘若叫顾魏抓到机会,顾魏定会替他那好皇兄报仇的。 好在淮阳长公主遗孤的消息并未走漏出去就被解决了,否则叫顾魏得到消息将人弄走,倒是有了光明正大谋逆的筏子。 明正帝眸中划过一抹狠辣,倘若这次服丹事成,他便要将顾魏给料理了。 “顾魏朕信不过,程英,朕知道你有领兵之能,届时咸阳调兵朕要你做统帅,朕的天下你可要给朕好好守住了。” “圣上信臣,臣便尽力而为。”程英倒也未曾推辞。 明正帝颔首,“午后启程去咸阳,淑妃伴驾,你且去做好安排。” 程英离开了满是甜腻脂粉味的寝殿,外头已是日光高照。 余府,余娇刚刚醒来,只觉脖颈酸痛,见外头日光大亮,她坐起身来,忽似想到什么,忙唤蒹葭进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疑心 蒹葭端了热水进来,笑着说,“姑娘今儿可睡好了?姑爷走的时候特意交待下人们莫吵了您睡觉。” 余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问道,“姑爷昨夜可曾回来过?” 蒹葭放下铜盆,走到床榻边挂好帘帐,摇头,“昨夜大理寺来人说是有急事,叫走了姑爷,姑爷夜里没再回来,眼下怕是还在大理寺里忙公务呢!” 余娇听后有些怔怔然,她无意识的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昨夜…… “昨夜姑爷走后,你可曾听到有人来房里?” 白露见余娇神色不对,心下一紧,“未曾,可是有人潜入了姑娘的房里?奴婢去唤白露,她昨夜歇在西次间守夜。” 见蒹葭匆匆出去唤白露过来,余娇揉了揉眉心,难不成昨夜是她在做梦?可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余娇看了眼身旁的床榻,虽然昨夜她睡意朦胧,有些迷迷糊糊,可是触感不会骗人,她明明摸到了那人的腰身…… 连日来跟余启蛰睡在一起,她早熟悉了余启蛰的气息和身形,是以昨夜才觉出不对来,那人的胸膛比余启蛰要更健硕一些,可谁会半夜潜入她房中,什么都不做,只躺在她身旁睡一晚? 余娇起身下了榻,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眸光落到梳妆台前,她翻了下放首饰和银票的匣子,里面的东西没被翻过,屋中也未丢失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蒹葭寻了白露回来,白露已听蒹葭说了,她道,“昨夜姑爷走后,奴婢并未听到旁的动静,姑娘可曾见到贼人?” 余娇犹豫着摇了摇头,“未曾。” 蒹葭道:“奴婢不才,但以白露的身手,若是有人潜入姑娘房中,应当逃不出她的耳目。” 余娇听到这里,便也疑心昨夜兴许是余启蛰走后,她自个儿睡得不安稳,魇着了。 余娇撩水洗了洗脸,想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些,用帕子擦完脸,见蒹葭和白露神色都还凝重着,笑着缓和气氛道:“应当是我做了个梦,以为昨夜姑爷回来了。” 蒹葭松了口气,“想来是昨夜姑爷起身的时候,吵醒了姑娘,才搅得姑娘没睡踏实。” 余娇点头,漱口后坐在梳妆镜前,蒹葭欲上前为她绾发,余娇出声道:“我有些落枕了,脖子酸疼得厉害,你帮我按一按。” 蒹葭伸手捏了上去,关切道:“落枕非同小可,奴婢按腰捏腿还凑合,不若去寻个大夫来府里?” 余娇笑说,“你忘了你家姑娘是做什么的?” “可医者不自医……” “不妨事,我说你捏便可。”余娇指挥着蒹葭,叫她捏了一炷香时间,紧绷酸痛的脖颈总算是松弛下来。 眼见几乎快到了正午,余娇便只用了一碗粥,没有多食。 宋年回来了一趟,说是大理寺公务繁忙,余启蛰今日抽不开身回来陪余娇用饭。 余娇便叫厨房做好饭菜,装进食盒里,让宋年捎去大理寺。 她没在家里用饭,而是叫卫三备车,打算回刘府一趟。 一来为韬哥儿诊脉,顺道将他的药膳方子给换一换,二来,她叫人给小侄子灵宝做了几件棉布贴身小衣,一道送去,再陪陪刘瑶珍和刘瑶玉,也见见大哥。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失神 余娇到刘府的时候,就瞧见影壁处停了一辆马车,刘瑶玉和崔琼在不远处说话,两人似乎是发生了争执,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闻听到动静,二人俱收了声。 “三妹妹,你怎么来了?”刘瑶玉撇下崔琼走上前,见到余娇肉眼可见的高兴,但神情中仍有些未消散的不愉。 余娇就着她的手下了马车,“我让下人给灵宝做了几件贴身小衣。”而后,她看向崔琼,颔首打招呼,“崔五姑娘。” 崔琼远远的站着,没有上前,“余娇妹妹。” 余娇见她似比往日清减了许多,想是府中才办了丧事,还未从兄长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 她温浅的朝崔琼笑了笑,对刘瑶玉道,“我先去见大姐姐,二姐姐你和崔五姑娘有话好好说。”说罢,拍了拍刘瑶玉的手背,就要去后院。 刘瑶玉却挽上了余娇的手臂,声量并未压低,颇有些刻意的道,“我同她没什么好说的,阿姐前日去了一趟他们崔府,也不知受了什么欺负,回来竟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抱着灵宝垂泪发呆。” 崔琼有些苍白无力的解释:“我们府中无人欺负二嫂,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乱在二嫂跟前嚼舌根……” 刘瑶玉反唇相讥,“你们崔府欺负我大姐姐欺负得还少吗?崔二仗着自己要死了,休弃我姐姐,又从花楼里抬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进府!我们刘家不欢迎你们崔府的人,你往后不要再登门了。” 崔琼面白如纸,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眼圈含泪,喃喃道:“我兄长是有苦衷的……” 刘瑶玉冷哼一声,“一句有苦衷便可以伤害我阿姐?便可以不认灵宝是他的孩子?” 刘瑶玉说完,便拉着余娇的手臂往后院走,不再理会崔琼。 余娇给蒹葭使了个眼色,蒹葭落后一步,待余娇和刘瑶玉去了后宅,才折回到影壁,给崔琼递了一方帕子,哄道:“我们二姑娘最是护短,她这是太心疼大姑娘才跟您置气,您跟我们二姑娘打小就要好,别往心里去。” 崔琼没接帕子,“我晓得。”她知道她和刘瑶玉各有各的立场,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刘瑶玉挽着余娇的手往后院走,轻声道,“你来的正好,去哄哄阿姐。” “母亲一早去过阿姐房里,可问什么阿姐都不开口,端进去的饭菜也都未动。” 眼见要进厢房,刘瑶玉不再多说,而是仰起笑脸,大声道:“阿姐,你瞧谁来了?” 房间里有些昏暗,窗户全都紧关着,刘瑶珍坐在软塌上,怀里抱着灵宝,并未抬头,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仿佛根本未曾听到刘瑶玉的声音。 刘瑶玉捏了捏余娇的手,小声道:“阿姐从前日回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余娇走上前,也在软塌旁坐了下来,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刘瑶珍怀里的灵宝,见灵宝睡得香甜,不像是被饿到的样子,她松了口气,缓缓出声道:“大姐姐,我给灵宝做了几件小衣,你给灵宝穿上试试可好?” 刘瑶珍仍是那副失神的模样,没什么反应。 余娇温声道:“大姐姐,你心里藏了什么事?说出来我和二姐姐一起帮你想主意可好?你莫要一个人钻牛角尖。” 见刘瑶珍仍是没什么反应,余娇便试探道:“可是与大姐夫有关?” 话音未落,刘瑶珍猛地看向余娇,一旁的刘瑶玉吓了一跳。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瞒着 “你出去,我有话问三妹妹。”刘瑶珍像是突然醒了神,张嘴便赶刘瑶玉出房间。 刘瑶玉见她神色中带了一抹严厉,不敢磨蹭,起身去了房外。 刘瑶珍抱着灵宝站起身,一把关上房门,屋内光鲜变得更加昏暗,就连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余娇隐隐猜测到刘瑶珍要问的事情是什么,她垂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三妹妹。”刘瑶珍唤了她一声,似哭似笑般问道:“你给慕白诊过许多次脉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与二皇子并不清白?” 余娇不忍看她凄惶的神情,犹豫了片刻,才垂眸道:“大姐姐是听何人说的?在姐姐跟前胡说八道的人不知藏着什么险恶心思,大姐夫已经身去,人死如灯灭,身前旧事亦如云烟消散……” “他是我相公!”刘瑶珍打断她的话,“三妹妹,你与我说实话,别骗我,难道你也要像你姐夫那般,什么都瞒着我?” 刘瑶珍红着眼圈,苦笑道:“我就是个笑话,这些年都活在你姐夫编织的谎言里,自以为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有着这世上最合心意的相公,却原来就是个可怜虫,我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难道就不该知道真相吗?” 余娇沉默了一瞬,设身处地,没有任何人愿意活在谎言里,不管说谎的人是出于好心还是旁的原因,当事人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撞见过一次,大姐夫与朱悱举止有些怪异。” 刘瑶玉惨然一笑,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喃喃道,“原来当真如此……” 余娇忙道,"以大姐夫的为人,应当不会与朱悱厮混在一起,想来这中间有什么苦衷和误会也未可知,大姐你与姐夫朝夕相伴多年,应当是最了解姐夫的人,他对你的情谊也不似作假,不然你也不会在姐夫写了休书,赶你出来府后,并无恨意,反倒觉得姐夫是有苦衷。" 刘瑶珍哭着摇头,怀中的灵宝似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绪,哇哇大哭起来。 余娇上前接过灵宝,抱在怀里哄。 刘瑶珍此刻已经无暇顾忌孩子,她席地而坐大哭大笑,似是受激过度,余娇从袖中摸出金针,刺在了她脖颈上的穴位,令其昏倒过去。 刘瑶玉在屋外听到了动静,隔着门着急出声,“出什么事了?” 余娇抱着灵宝去开了房门,把仍旧啼哭不止的灵宝送到刘瑶玉怀中,道,“进来再说。” 刘瑶玉抱着灵宝哄,进门瞧见刘瑶珍昏倒在地,吓得脸色一变,“大姐这是怎么了?” 余娇将刘瑶珍从地上扶了起来,搀到床榻上,才道:“大姐方才情绪太激动,我怕她一时想不通,会失心疯,就扎晕了她。” 说话间,余娇将手搭在刘瑶珍的脉象上,果然如她想的那般,脉象紊乱,刘瑶珍受到的刺激太大,情绪起伏得厉害。 刘瑶玉哄好灵宝,气道:“都怪崔家人,大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去崔府好好闹上一通。” 余娇从袖中取出针囊,又在刘瑶珍身上扎了几根金针,帮她稳定心神。 刘瑶玉瞧见刘瑶珍红肿的眼睛,在一旁担心的道,“大姐方才都与你说了什么?她究竟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难过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大姐夫抬进门的那个贱妾故意给大姐上眼药了?” 余娇道:“你别乱猜,大姐的事她不想说你也别多问,这几日把灵宝送去母亲那里,先让母亲带几天。”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真相 “母亲担心的不行,若是问起我该怎么说?”刘瑶玉问道。 见刘瑶珍额上出了冷汗,余娇拧了只帕子,回道,“便说你什么都不清楚。” 刘瑶玉只得抱着灵宝先送去刘夫人院里。 刘瑶珍仍旧昏睡着,余娇起身推开了窗,散去了这一室的沉闷。 她盯着窗牖外的海棠树看了好一会儿,无端想起前世目睹师哥离去的自己,那时的她亦是崩溃到整个人支离破碎,这世上有许多的人间疾苦,旁人总是无法感同身受,只叫人看了无力。 一炷香后,刘瑶珍悠悠转醒,余娇回身走到床边,取下了扎在穴位上的金针,为刘瑶珍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唇边。 “阿姐,人总要往前看,你要放过自己。”余娇温声说道,若是自己都不放过自己,那就只能任由自己腐烂在走不出的困笼里。 刘瑶珍呆呆的落了一滴泪,才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啜饮了两口。 喝完一整杯茶,刘瑶珍声带涩意:“我接受不了他竟是这么不堪的人……” 余娇在她肩膀抚了抚,“大姐夫未必真就如此不堪,你若想知道真相,便追查下去。” 余娇的话好似给了刘瑶珍勇气,她仰头看向余娇,“我在崔府遇到了三皇子,是他亲口与我说相公曾雌伏于他……还说了好些侮辱慕白的污言秽语,那些话都不似作假。” “三皇子被废后,不是幽禁在宫里,阿姐怎么会在崔府遇到他?”余娇愈发厌恶朱悱这个人,在崔慕白亡故之后,还要将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故意恶心别人。 刘瑶珍道:“我听人说圣上宽宥了二皇子,原先也不过是形势所逼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眼下圣上要去咸阳小住一段时日,就撤了二皇子的禁令,还将国事暂时交给他打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他的储君之位。” 余启蛰平日里并不在家中谈政务,余娇这些日子又忙着医馆那边,对朝堂上的事不大知晓,她微微皱眉,朱悱既无君主之德,又无爱民之心,实在不配为储君。 刘瑶珍又说道,“朱悱还去小院见了月怜,无端将人给罚了一通,险些害的她腹内胎儿不稳。”余娇沉吟片刻,推测道,“妒。” 刘瑶珍茫然的看向余娇,余娇道,“他刚一解了禁闭,就去崔府,想来心里是看重姐夫的,先是无端去找那个大姐夫抬进门妾室的麻烦,又在大姐你跟前故意说那些疯话,应当是在妒忌你们,因为你和那位月怜表面上看,都是大姐夫珍爱的人。” 刘瑶珍像是醍醐灌顶,忽然之间想通了许多事。当初百思不解的,而今抽丝剥茧,都有了缘由。 月怜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崔慕白的,刘瑶珍也坚信崔慕白不可能短短几个月就对一个青楼女子移情别恋,情深似海到非要休妻将她纳进门不可。 即使是知道自己病重不久后亡故,崔慕白故意休妻,好叫她忘了他,再寻良人,可哪至于与刘家闹得这么难堪,还不愿认她腹内的孩子。 这中间的苦衷,恐怕就是因为朱悱! 刘瑶珍紧紧抓住余娇的手,手心冷汗涟涟,“三妹妹,你说是不是二皇子一直在逼迫他?你姐夫怕他死后,二皇子害了我和肚里的孩子,才故意将我逼走?”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日常 不等余娇回应,刘瑶珍就坚定的道,“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见刘瑶珍情绪激动,余娇安抚道:“不管真相是什么,大姐姐你都要注意身体,你和灵宝好好的,姐夫泉下有知,才能安心不是?你这几日不吃不喝的,母亲和二姐姐都担心坏了。” 刘瑶珍点头,“你说的是,我这几日又让家里人跟着担心了。” 余娇又宽慰了她几句,道,“我让下人送些饭菜进来,大姐你多少用一些。” “我吃饭,我得养好身体。”刘瑶珍咬牙道,“若相公真是被二皇子所逼,我得护好灵宝,为相公报仇。” 刘瑶珍说完,眼眸泛红,她根本不敢深想。 她的相公,出身名门,明明是温润翩翩的世家公子,却要被二皇子那般折辱逼迫。 难怪相公病重后,没有四处寻医,反倒是要一心寻思。 余娇吩咐丫鬟送了饭菜进来,刘瑶珍就着眼泪,闷不作声的往嘴里送。 余娇看得心疼,陪着刘瑶珍用完饭,道,“灵宝我让二姐姐抱去了母亲的院子,让母亲先帮着照看几天,大姐姐你这几日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刘瑶珍颔首,她心里头仍旧乱的厉害,确实不适合照顾孩子,将灵宝放在母亲那里,她也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该如何调查出真相来。 余娇陪刘瑶珍又坐了一会儿,道,“我有些日子没去给韬哥儿诊脉,我去看看他,顺道也去看看大哥哥。” 刘瑶珍送她出了房门,道,“子期这几日不在家,好像是外头的生意出了些差错,他赶过去处理了。” 余娇知道刘子期在外面经营着商行,出去忙生意也是常有的事,没做多想,道,“那我去给母亲院子里找韬哥儿。” 余娇一到刘夫人院里,刘夫人就关切的道,“瑶珍如何了?” “大姐姐已经愿意用饭菜了,方才我陪她吃了些东西。”见她脸色憔悴,余娇宽慰道,“大姐不过是一时想左了,身子没什么事。” 刘夫人松了一口气,抱着灵宝道,“那便好,那便好,幸好你过来了,我和你二姐姐劝了许久,她却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 刘夫人觉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是失败,先是没照顾好唯一的儿子,害的他一生痴傻,原以为大女儿的姻缘能得圆满,却不想好好的女婿突然说没就没了,瑶珍还被休弃了。 余娇看出刘夫人精神不大好,颇有些心神不宁,便给刘夫人请了脉,好在没什么大碍,便道,“母亲我给您开一副药膳,养养神。” 刘夫人心里一暖,拉着她的手,关心道,“姑爷近来对你可好?” 余娇抿唇笑了笑,“好的。” “那便好,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说,莫要忍气吞声。”刘夫人又叮嘱道,“院里的下人可还都安分?若有那眼高于顶,不安分的就趁早打发出去。” 余娇乖乖的说好。 不一会儿,韬哥儿被带了过来,见到余娇,韬哥儿开心得不行,拉着余娇就要带她出去玩。 余娇哄着给韬哥儿诊了脉,重新开了一副方子。 刘夫人在一旁看着,神情不自觉温柔下来,“多亏了你在,韬哥儿的痫症已经很久没犯过了。” “只要好好将养着,韬哥儿的身体就能跟常人无异。”余娇因为知道韬哥儿的身世,心下也对韬哥儿怜惜的很,毕竟这是她和大哥哥亏欠下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斐哥儿 在刘夫人院子里待了半晌,余娇被留下用了晚饭才得以离开。 虽然已近傍晚,但万福桥旁的坊市依旧热闹着,桥上围了一大群人,时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杂耍卖艺的,又是喷火又是变戏法,吸引了不少孩童。 想着姑爷公务繁忙,此刻定然还在大理寺,蒹葭便笑着说:“姑娘,咱们也看一会儿?瞧着还挺有意思的。” 余娇点头说好,瞧见旁边有卖小食点心的,便叫白露去买了几样,三人抱着干果也挤在人群里看起热闹来。 时不时有人往铜锣里丢铜板,杂耍的几人也愈发卖力,眼看着最后的重头戏胸口碎大石就要来了,余娇也叫蒹葭给了一串铜板。 蒹葭刚将钱放进去,人群中就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铜锣中猛地抓起一把钱。 玩杂耍的汉子眼尖,一把攥住那只手,将人从人群里揪了出来,“好小子,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也不看看爷爷们是做什么的?找死呢!” 说话间,杂耍汉子扬起拳头就要揍那浑身脏兮兮跟个乞丐似的半大小子。ъiqiku 乞丐小子吓得浑身一抖,边躲边道:“我知错了,求大爷饶命,求大爷饶命……”biqikμnět 余娇听到声音,眉心微蹙,紧盯着那小孩,见杂耍汉子的拳头就要落在小孩身上,忙出声阻止道:“住手!” 小孩闻声抬头,嘴唇嗫嚅,眼眶一红,就掉下泪来,“阿姐!” 一旁人群里有认出余娇的,低声道出余娇的身份,杂耍汉子见状,松了手。 余娇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住了斐哥儿的小手,斐哥儿扑进她怀里,声音哽咽,一声声的唤着阿姐。 蒹葭给杂耍汉子赔了个不是,又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铜板塞给汉子,那汉子收了钱,不再揪着这事儿不放,又去招呼围观的人群继续看杂耍。 余娇摸了摸斐哥儿乱蓬蓬的头发,将人带回了桂花巷。 蒹葭吩咐下人送了吃食进来,又端了热水,拧了帕子,余娇接过帕子帮斐哥儿擦拭掉脸上的脏污,温声询问他:“你怎么一个人来京城了?” 斐哥儿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娘没了,她让我来京城寻阿姐,可是我不知道阿姐住在哪儿……” 余娇仔细听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柳三娘离开长奎后,就带着斐哥儿去了岭南苍梧郡的一个小村落,去岁百越换了新王,便时常滋扰边关村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次百越人作乱到柳三娘母子落脚的村落,劫掠妇人,抢夺粮食,柳三娘被百越人打成了重伤,好在岭南军及时赶到,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那日若不去学堂,就能护着娘亲了,娘亲也不会重伤不愈……”孟斐内疚自责,泣不成声,“娘本和我一起上路要来京城,但是路上没撑住……” 他原想着来到京城,就能寻到好大夫,有阿姐在,说不得娘亲的伤还有的治……筆趣庫 余娇将斐哥儿抱在怀里,柔声安抚,虽说她与柳三娘并无什么母女情分,可听到人去了,心里仍旧难免有些悲戚。 余娇说道:“母亲不是交待了你去刘次辅府上寻我?怎到了京城还会流落在街头?” “我去过刘阁老府上,被门房给赶出来了,话递不进去。”斐哥儿回道:“母亲身去后,我带着母亲的骨灰继续上路,谁料路上遇到了贼人,身上的银钱全都被偷去了,一路上行乞才来到京城。” 他一身乞儿打扮,又无信物,张口就说要见刘家三小姐,门房哪里会通传?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身后事 余娇知道这也怪不得刘府的门房,见下人送了吃食进来,便温声道:“你先吃些东西,往后有阿姐在,不会再叫你饿肚子了。” 斐哥儿往嘴里塞了只鸡腿,颇有些狼吞虎咽,余娇给他盛了一碗雪梨银耳汤,摸了摸他的脑袋,“慢点吃,别噎着。” 大抵是饿的狠了,斐哥儿虽然点头,但吃东西的速度却根本放缓不下来。 余娇看得心疼,怜惜的摸了摸斐哥儿的头,不时的帮他布菜。 等到终于填抱肚子,斐哥儿又扑进余娇怀中,大哭了一场。 柳三娘去了,这一路上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强忍着悲痛,如今见到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就像归巢的鸟儿,才能痛痛快快的大哭出声,将自己的难过宣泄出来。 余娇用帕子帮他擦拭眼泪,时不时温柔的哄上一句,等到斐哥儿哭声渐消,才问道:“母亲的骨灰放在何处了?”筆趣庫 她想着斐哥儿既说带了柳三娘的骨灰上路,想来并未入殓,他一个半大孩子如何能操持柳三娘的丧事,既然她知晓了,便是看在孟青云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上,也得帮斐哥儿操持着将柳三娘的后事给办了。 “娘亲的骨灰我藏在了一处破庙里。”斐哥儿红肿着眼睛道,他流落街头,这几日都靠行乞为生,不敢将柳三娘的骨灰随身携带,生怕不小心冲撞到会摔洒。 余娇当即让卫三备车,陪着斐哥儿去破庙取柳三娘的骨灰。 斐哥儿一路上紧紧攥着余娇的衣袖,有些依恋的抱着余娇的手臂,“阿姐真好。”原先听娘亲叮嘱了许多,来到京城后又见识了此地的繁华,斐哥儿还有些忐忑,生怕阿姐成了尊贵人家的小姐便跟从前不一样了,眼下见到阿姐待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好,他心下安定了许多。 取到柳三娘的骨灰后,余娇温声询问:“你是想在京城寻一块墓地安葬母亲,还是送母亲的骨灰回孟家村与父亲合葬?” 斐哥儿几乎没有思索,就道:“我想让母亲与父亲合葬。”说罢,他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会不会太麻烦……” 余娇笑着摇头,“不麻烦,你先好生休息,等我安排好了,便陪你回乡去办后事。” 斐哥儿听后,眼睛一亮,捏着余娇衣袖的手指紧了紧,“谢谢阿姐。” 余娇让下人给斐哥儿收拾好住处,安置妥当后,见夜色已深,余启蛰仍旧没有回来的迹象,便也回了房歇息。Ъiqikunět 翌日,余娇陪斐哥儿用完早膳后,叫卫三备车,去了大理寺。 柳三娘的后事耽搁不得,左右近来余启蛰公务繁忙,不常回府,她正好抽空带斐哥儿回一趟长奎将柳三娘的后事给办了。 到了大理寺门外,卫三上前跟衙役知会过后,没多久,便有人领着余娇进了大理寺一处书房。 “夫人,这是大人平日处理庶务的书房,您稍坐片刻。”衙役道,“大人眼下正在昭狱里刑讯犯人,小的已叫人去请大人过来。” 余娇客气道:“有劳了。” 衙役恭敬施礼退下,又着急忙慌的安排人送了茶水点心进来,眼下谁不知圣上离京后,将神枢营交给了与大人交好的陆千户,跟着大人前途无量,哪敢对余启蛰明媒正娶的夫人有半点怠慢。 余娇端着茶盏,打量着书房的布置,见桌案上放着杂乱的公文,她站起身本想帮余启蛰收拾一下,又想到自己到底是后宅妇人,碰余启蛰的公务怕是不合适,便坐了回去,未动。 昭狱,余启蛰走出刑房,匆匆洗干净手上的血污,又嗅了嗅身上的血腥味,微微皱眉,吩咐手下去取了一件干净的常服换上,才走向书房。 余娇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感叹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能余启蛰此刻正忙着,她没提前知会,就这般过来了,也不知会不会打搅他办事。 可离京毕竟不是小事,她觉得还是当面与余启蛰说一声的好。 就在余娇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余启蛰走了进来。 “怎么来大理寺了?”瞧见坐在椅子上余娇,余启蛰散去了从昭狱中带出的一身阴郁,眉心舒展,唇角也勾起浅淡的笑意,这两日他虽歇在大理寺,可睡觉的时候怀中没有那一袭娇软,总是睡不踏实,听到手下说余娇来大理寺寻他那一刻,他不可否认,心里颇有些止不住的开怀。Ъiqikunět 见他眼底有些青黑,身上多了些平日没有的倦色,余娇有些心疼,“这几日很忙吗?”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温情脉脉 余启蛰合上门,走到余娇跟前,牵起她的手,拢在手心里,温声道:“在审一桩案子,事关重大,这几日恐怕都要待在大理寺。” 他微微俯身,垂首注视着余娇,桃花眸因温情脉脉而显得格外潋滟,“可是想我了?”话音未落,就在余娇额心落下一个吻,将她揽入怀里。 余娇顿时脸红心跳,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手指微动,环抱上了他的腰。 余启蛰唇角溢出一抹浅淡的笑,下颚抵在余娇的头顶轻蹭了蹭,温热的大掌扣住了怀中的娇软窄腰,“这两日我都未曾睡好。” 余娇闻声微仰起头去看他,难怪眼底有倦色,原是没睡好的缘故,她关心道:“不然你还是回家里歇息,大理寺这里到底还是简陋了些,公务再忙,也没有不让人歇息的道理。” 余启蛰轻笑,在她额心落下一个吻,“怀中没有你,睡不踏实。” 余娇睫毛轻颤,屋内的气氛变得黏稠起来,余启蛰啄吻了下她的唇,余娇浑身紧绷,呼吸轻窒,她青涩的模样,令余启蛰心口微微发烫,大掌抚着她白嫩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融,余娇几乎要溺毙在他滚烫的气息里,有些脚软,几乎要站立不住。筆趣庫 余启蛰似感受到她的不支,另一只手揽在她纤细的腰间略使力,余娇只觉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已经颠倒,余启蛰坐在了椅子上,她被他掐着腰肢坐在了他的腿上。 余娇挣扎了下,却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唇舌和气息全都被他吞咽掌控。 余启蛰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大掌不自觉地用力,好似想要将怀中人给揉碎进身体里一般。 余娇有些吃痛,轻哼出声,受不住的掐了他一把。 余启蛰回过神来,稍稍撤开唇,手掌也卸了力道。 “你掐的我好痛……”余娇脸颊羞红,皱着眉轻声抱怨,颇有些娇声娇气。 余启蛰这才稍稍冷静一些,垂眸见她唇瓣略微红肿起来,好似染了鲜艳的口脂,清媚的小脸藏着说不出的艳色,身体躁动的厉害,但他只是克制的在余娇唇角亲了亲,喉结轻滚,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余娇。 余娇哪能看不出他的隐忍,又羞赧又有些好笑,安抚的摸了摸他清俊的面庞,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相公辛苦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攥住手腕,再次摁在怀里,堵住了唇齿。 这一次余启蛰亲的格外凶,一向平静的桃花眸像是燃了一团暗火,清冷俊朗的眉眼添了一抹克制的疯狂之色。 余娇有些怕了,任他亲了个够,再次被放开的时候,只觉得唇舌有些刺痛。biqikμnět 余启蛰闭了闭眼,平复身下的躁动,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音暗哑,带着一丝几乎克制不住的警告,“娇娇,别撩拨我。” “我不过是叫了句相公……”迎着余启蛰危险的神色,余娇气弱下来,含糊的顶了句嘴,就不敢再多说。 余启蛰无奈轻笑,几乎有些咬牙道,“我对你本就没什么自制力,你若总是撩拨我,我也会忍不住的……” 于他而言,余娇的一颦一笑都是撩拨,更不要说她娇娇软软的唤他相公…… 余娇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心软的厉害,“不然……”她差点脱口而出不然就行房,好在理智尚在,她这个身子年纪太小了。 余启蛰看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我承诺过你,便不会失信。”她太细弱了,青涩娇小,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他不愿因为自己的欲望,行夫妻之事,让她过早有孩子伤身劳神。 余娇窝在他怀中,心里暖融融的,享受着两人之间的温情,慢吞吞的说起正事来。ъiqiku 余启蛰听后,神色微动,“近些日子不太平,你离京我不大放心,等过些日子,我陪你一道去。” “是出什么事了吗?”余娇问道,“我听说皇上离京了,把朝堂的事都交给了朱悱,他可有为难你?” 毕竟当初余启蛰为了救她,可是闯了东宫,还打过朱悱,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恐怕是忍不了这种屈辱的,以朱悱那品德败坏,气量狭窄的人品,怕是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不用担心,他动不了我。”余启蛰面色平静的道。 朱悱近来虽然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但明正帝给余启蛰的权利实在太大,他虽然只是一个大理寺少卿,却比那些空有官阶但无实权的强上不止一点半点,毕竟整个盛京的兵权都在他手中,朱悱只要坐不上龙椅,便根本不足为惧,何况他而今已不是储君。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大狗狗 余娇听他这么说,安心不少,“你公务繁忙,我身边有大哥哥给的暗卫,还有白露在,应当无妨的,斐哥儿很在意柳三娘的身后事,他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这么远将她的骨灰带回来,早些回孟家村将柳三娘的身后事办了,他也好安心随我回京读书。” 余启蛰玩着她的指尖,他知道余娇惯会为别人着想,与斐哥儿又姐弟情深,饶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回长奎,还是妥协道,“那我安排几人护送你。”筆趣庫 余娇摇了摇头,“我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保护了,你若是再指派几人,太过声势浩大。” 余启蛰在她指尖吻了下,“我不能亲自陪你,若你还不准我的人跟着,我实在无法安心。” 余娇指尖颤了颤,红着脸点点头,“我答应便是。”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发顶,“路途上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什么都没你重要。” 余娇点头,伸指抚了抚他眉心的纹路,道:“我省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不要挂心。”她心疼余启蛰公务繁忙,还要牵挂自己的安危。“事情一了,我会尽快赶回来。”余娇又说道:“我顺道去看看爹娘,你可有话要我带回去?” 余启蛰摇头,温声道:“我书房的书架上有个匣子,匣子里有一只长命锁,是给阿姊孩子的。”筆趣庫 余娇颔首,“好,我回去找一找。” “何时启程?”余启蛰问道。 余娇道,“应是这两日。”她和余启蛰不能在公婆膝前尽孝,这趟回去自然该为二老备些礼物。 两人又在房间里说了会儿话,余娇想起她自做主要将斐哥儿留在京城,尚未问过余启蛰的意见,便道,“处理好柳三娘的后事后,我想将斐哥儿带回京城,让他在这边的书院读书,孟家的情况你也是知晓的,他大伯一家不是好相与的,他年纪尚小,尚需人照顾,将他丢在长奎我实在无法安心。” 余启蛰掌心摩擦着余娇的脖颈,无奈一笑:“这种小事我怎会介怀,何况他是你阿弟,家里的事你做主便好。”他微微俯身,声音又缓又轻,“家里家外事我都听从娘子的吩咐,娘子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为夫会为你托底。” 余娇心跳有些不受控制,这句‘为夫会为你托底’实在太有安全感,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空中自由驰翔的纸鸢,那条线牵在余启蛰的手中,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去任何想做的地方,不用担心没有附着之地。 从前以为婚姻会束缚女子的一生,可是嫁给余启蛰,她从未有这种被掌控被桎梏的感觉。 这一瞬,她心动的厉害,言语有时无法表达情绪,但肢体可以,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吻余启蛰,唇角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我的相公天下第一好。”Ъiqikunět 余启蛰一把攥紧她的双肩,眸光变得幽深,俯身轻咬了下她粉嫩圆润的耳垂,余娇身子一阵酥麻,缩了下双肩想要躲开。 余启蛰在她耳畔,声音温和又无奈的道,“说了,别撩拨我。”虽是告诫,但是他的桃花眸里藏着潋滟的星光,满是宠溺。 余娇看不得他这个模样,莫名觉得他这副表情很像被欺负的大狗,她作怪的抬手够到余启蛰的头顶,学着他平日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发顶,“知道啦,我很乖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意外 难得见她这么调皮的一面,余启蛰勾了勾唇角,微微屈膝低头,更方便余娇动作。 这一瞬间,余娇莫名想到一句话,爱会踮脚,也会弯腰。 见她出神,余启蛰问道, 她会喜欢上余启蛰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余启蛰捧起她的脸颊,将她略带婴儿肥的两腮托在手心,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余娇眨了眨水润漆黑的杏眸,第一次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爱意,“在想……好喜欢你。” 她尾音放得极轻,但房间静谧,两人又近在咫尺,余启蛰听得分明,他喉结滚了滚,略有些用力的将余娇扣在怀中。 脸侧贴在余启蛰的胸膛上,余娇能清晰地听到他鼓噪的心跳声,两人的心跳声好像重叠在一起,分辨不出谁跳动的声音更大一些。 两人安静的相拥了好一会儿,外间传来胥役的声音:“大人,有密函。” 余启蛰不为所动,余娇挣了挣,他在余娇眉心啄吻了下才松开了手,对外出声道:“知道了。”https:ЪiqikuΠet 余娇整理了下衣裙,“不耽误你忙公务了,我去医馆那边。” 余启蛰抬手帮她将颊边的碎发掖在耳后,牵住她的手道,“我送你出去。” 两人推开门,胥役仍站在门外,见二人出来,恭敬行礼,而后将手中的密信交与余启蛰,并附耳道:“盯梢姬无道的探子送回的消息。” 余启蛰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将密信收在袖中,牵着余娇的手往大理寺门外走。 路过昭狱的时候,余启蛰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身子微侧,有意挡住了昭狱的大门,生怕那些污糟会脏了余娇的双眼。 有冷风从檐廊下穿过,余娇方觉出僻静,先前她来时随胥役经过这里,曾隐约听到惨叫声传出,知晓此处是羁押犯人的昭狱,她抬眸扫了眼四周,大理寺中人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却没什么声响,着实有些沉闷,缺乏了些人气。ъiqiku 瞧着余启蛰身上一尘不染雅青色的直裰,余娇实在有些想象不出他审理犯人时是副什么模样,总归不会像旁人那般露出一副凶恶阎王相,想到这里余娇微微扬起几分唇角。 眼看着就要走过昭狱,结满蛛网的青砖墙壁上的角门突然被从内推开,两个狱卒拖拽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了出来。 余娇本是无意扫过去,却脸色一白。 她不是没见过死尸,行医问诊这些年也没少遇见鲜血淋漓的伤者,可这些与昭狱酷吏严刑拷打,说是虐杀都不为过的死尸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地上那具死尸身上并无一块好肉,应是受的凌迟之刑,血水浸泡着褴褛的衣衫,隐见白骨,两只眼球都被剜了,只留下两只阴森可怖的血洞。 饶是做过解剖手术的余娇,这一刻也有些忍不住犯起了恶心,视觉冲击太强了,她下意识的别开脸,抿紧了唇。 狱卒仰头瞧见余启蛰阴沉如水的面色,以及被他牵在手中的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女眷,二人顿时消音,头皮一寒,来不及行礼,就赶忙回身将那具死尸拖回角门内,顺手掩上角门。 余启蛰眸底闪过寒芒,他出昭狱前,他特意交待过让他们塞住犯人的嘴动刑,不要发出动静来,谁曾想这些蠢货竟凑巧将要扔去乱葬岗的死尸给拖拽了出来。 biqikμnět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阳春白雪 觑见余娇紧抿的唇角,余启蛰抬臂将她揽入怀中,半搂着她的肩膀,温热的掌心抚了抚她的肩头,温声道:“别怕。”带着她往大理寺衙门外行去。 余娇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出了大理寺后,她启唇道:“无事。”筆趣庫 余启蛰眸光落在她轻蹙着的眉心,解释道:“那人是死刑犯,身上牵扯到窃国通贼的重罪……” 余娇止住他的话音,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不用与我说这些,你们大理寺如何行事自有道理,好啦,我回去了。” 余启蛰送她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后,与马车外的蒹葭低语了几句,目送马车缓缓离开,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回了大理寺。 方才拖拽尸体的两个狱卒已跪在昭狱门外,两人一脸颓然,皆一副风雨满头之势。 瞥见余启蛰过来,两人忙以头杵地,又敬又怕道:“冒犯了夫人,请大人责罚。” 院中各自忙碌的胥役皆大气都不敢出,连脚步声都放轻了许多,副使韩崇听闻消息也只是规规矩矩的静立在侧,不敢出言袒护。 余启蛰背光而立,雅青色的常服本衬得他清朗温润,皎若芝兰玉树,但那张清隽的面容却笼在阴影里,覆满阴郁,他扬手狠狠一掌掴在其中一个狱卒脸上,直打得那人口腔血水飞溅,那人却连痛吟也不敢发出,只安静跪伏在地。 另一名狱卒也未能幸免,被一脚踹中腹部,跌至墙根,又爬到余启蛰跟前跪好。 “我可曾交待过塞住那些犯人的嘴,莫要闹出动静?你们倒是敢将死尸抬出来让她瞧见!”余启蛰沉冷出声,那双桃花眸如浸了寒冰一般,生生能将人冻出寒颤来。biqikμnět 他连那些犯人的痛叫声都怕惊扰到余娇的耳朵,更不要说让余娇见到受酷刑折磨而死的尸体…… 二人根本不敢辩解,只跪在地上任凭发落。 余启蛰声音狠戾,斥道:“蠢货!” “韩崇,传令下去。”余启蛰声色沉冷,“来日不论是昭狱还是大理寺的脏污事,谁若敢再呈于夫人面前,脏了她的眼,我要他的命!” 韩崇恭敬领命,不过片刻功夫,这句话就传遍大理寺上上下下,连昭狱的仵作都不曾落下。 大理寺人人才知,原来他们那寒门出身的大人娶次辅千金为妻,并非是为官运亨通,而是将人放在了心尖尖上。 大理寺的藏污纳垢,昭狱的血腥狰狞,却是一星半点也不许展露在少卿夫人面前。 他们那被犯人称作玉面阎罗,手段残酷的少卿大人,便是身在无间狱,也要为他那夫人造就一场阳春白雪。 那两名狱卒在昭狱墙角整整跪了一日,韩崇送了伤药去给二人,“回去好好养伤,你们莫要心生怨怼。” 二人忙道不敢。httpδ:Ъiqikunēt 韩崇道:“我与陆大人吃酒的时候,曾听他说咱们大人唯一的逆鳞便是他那位夫人,那位夫人是大人费尽心思才求娶进门的。寒门出身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为何放着好好的青云之路不走,偏要背上酷吏的名声进咱们大理寺?何况刘次辅还是清正直臣,惯是看不上咱们这些手段狠辣心思诡谲之人。” 韩崇扶着二人站起身,在他们肩膀上拍了拍,声音极轻的道,“咱们大人啊,携权弄势,步月登云,怕都是为了能护住那唯一的软肋,他从昭狱出来去见夫人前都要换下满身血污,一尘不染,焉能容忍你们惊吓到夫人。” 两人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心里已经悔过千万遍。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走出来 马车路过长安街,蒹葭与卫三低语了两句,匆匆离去,卫三拽了拽绳索,令马车缓了下来。 余娇坐在车厢里并未察觉。 她在想大理寺暗无天日的昭狱,余启蛰便是整日待在那里审讯犯人,从前拿笔杆子的手而今却要握着刑具,入了朝堂便这般身不由己麽? 从前清远出尘的书生郎,成了手染血腥的酷吏。 余娇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是在心疼,那一身愈发沉稳冷酷的官威,原来是这样攒来的。 “姑娘,这是方才姑爷交待奴婢给您买的。”蒹葭撩开车帘,递给余娇一个纸包,“咱们姑爷有心着呢。” 余娇回过神来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包果脯,她捻了一块白桃干放进了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压下了方才心间那股难受劲儿,余娇弯了弯唇角。 相爱的意义大抵如此,哪怕是你只是轻蹙了下眉,对方便知道你难受,会心疼你。 后半日,余娇在医馆坐诊,因是女医,原先多是妇人来看诊,但余娇开方子药到病除,且抓药比旁的医馆要便宜,不少病患回去给左邻右坊推荐,一来二去,登门的病患男女老少都有。 没有病人的时候,余娇便会制一些治疗伤寒感冒,腹泻或是去火降噪的常用药丸,顺带给店内伙计讲解医理脉象,教他们一些辨症法子。 偶尔提及一些术语和医书,余娇会心神恍惚,脑海里闪回很多前世爷爷在医馆教导她和师哥的画面。 只是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难过,困在其中了。 她好像真的从过去走了出来,虽然她依旧对师哥傅川的死充满自责内疚,不能释怀。 医馆外残阳落进层叠的云层,为云海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整条巷子在朦胧的夕阳下温煦静谧,余娇在暮光里抬起头,她想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夜里余娇半梦半醒,突觉身边传来悉索的动静,她立时清醒,睁眼的瞬间坐起身来,五指摸向绑在手腕上的针囊。 “吓到你了?” 黑暗中传来余启蛰的声音,他下榻点燃了烛台,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看清眼前人,余娇浑身一松,松开针囊,问道,“怎么现在回来了?晚饭用过了没?若是还没用,我去给你煮碗面。” 说完这话,她看了眼更漏,竟已过了子时。 余启蛰眸光从她手腕上的针囊移开,摇了摇头,在床榻上坐下,温声道,“在大理寺用过了。”他方才恐吵到余娇,在偏房里沐的身。 “夜里为何要带这个?”余启蛰拉过余娇的手,帮她将针囊取了下来。 余娇道:“忘了取。” 余启蛰垂眸将针囊放在拔步床外的小几上,摸了摸余娇的发顶,“睡吧,日后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 灯烛被吹灭后,余启蛰上了塌,将余娇揽入怀中。 余娇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闭上了眼睛,渐渐沉入了睡梦。 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余启蛰已经出门了。 用早膳的时候,斐哥儿犹犹豫豫的问道:“阿姐,怎么一直不见姐夫?我住在府里,该去拜见姐夫的。” 柳三娘带孟斐离开长奎后,并不晓得京城的事,孟斐只知道阿姐不是他亲生的阿姐,而是次辅大人家的小姐。 柳三娘去世前跟孟斐说了余娇的真实身世,让他以此为把柄逼阿姐收留他,但是孟斐根本不会那样做。 这两日他从下人那里打听到他阿姐月余前已与大理寺少卿成婚,虽然他年纪小,但是不能不知礼数,住在府中,合该去问个安。 “他近日公务繁忙,等过些时候就见着了。”余娇看出孟斐的不安,对他道:“你姐夫那个人一向很好,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回长奎,丧事结束后,你随我回来,日后在京城读书。”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手软 孟斐点点头,他如今就是个拖油瓶,生怕自己住在府里,会惹人不高兴。 “我会做的活可多了,有什么我能做的,阿姐只管喊我去做。” 余娇摸了摸他的头,没多说什么,她能看出孟斐如今寄人篱下,心思敏感,颇有些如履薄冰,她相信相处的时日久了,孟斐自然就能放开了。 一整日余娇都在收拾行李,到了晚间,余启蛰带了人回来,他让陆瑾挑选了几名身手好的锦衣卫护送余娇这趟回青州。 “弟妹,劳烦你回去后派人将这个包裹送去法华寺。”饶是知道当年的收养就是一场笑话,但法华寺终究是将陆瑾养大的地方,他对寺里的僧人还是有感情在的,便想着让余娇帮忙捎带一些银两回去,回报寺庙的养育之恩。 余娇让蒹葭将包裹收好,答应道:“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陆瑾刚掌管神枢营的兵权,手底下好些人不服气,近来没少给陆瑾找麻烦,他还得回去盯着,且院中住着的那人也离不开他,便跟余娇告退。 余启蛰起身,对余娇道:“我送送师兄。” 余娇颔首,目送两人出去,想到今早孟斐在饭桌上说想要拜见姐夫,便对蒹葭道,“去将斐哥儿唤来。” 快到院门处,陆瑾顿步,侧首看向余启蛰,“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这人几时送过他出府,陆瑾心知他这是有话要避开弟妹与他单独说。 余启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眸光有些沉,“你宅子里的事我不想过问,记得将人看紧了,若是再惹是生非到余娇头上,我会让她从哪来便回哪去。” 陆瑾有些心虚,“你都知道了?”他搔了搔头发,解释道,“她如今得了失心疯,都不记得从前那些事了,只认得我,我会叫人仔细看住她的。” 余启蛰不想多言,只是点到为止,“将人看紧些,否则我不会比程英对她手软。” 看着他冷峻狠厉的侧脸,陆瑾心中一寒,保证道:“我不会叫她离开宅子的,她若有异动,我会送她离京。” 余启蛰微微颔首,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所以并未对陆瑾多做说教,只要不伤害到余娇,他可以纵着陆瑾收留从乱葬岗活下来的梁无双,圆他夙愿。 “姬无道后日就要入京了,叫你手底下的人都警醒些。” 听到正事,陆瑾神色放松了些,他好奇道:“申添府中这些时日并无异动,薛蓉又已经失势,姬无道带兵入京,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他真敢造反?” 余启蛰漠然道:“他敢带兵自是有贼心,未必依仗的就是申添,至于是不是造反,总归是有所图,做好防患。” 陆瑾颔首,却不误担忧,“姬无道若真带十万大军攻城,京畿三大营的兵力未必能扛得住。” 三大营直隶于天子,只为护驾而设,与姬无道手底下那些浴血沙场,刀口舔血的能兵强将不同,加上兵力悬殊,若真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恐怕三大营只有丢盔卸甲的份。 余启蛰道:“你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陆瑾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好似胸有城府,便是姬无道当真兵临城下,也自有手段应对,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就像这么多年,虽然他是比余启蛰更早进门的师兄,但总是依仗他更多一些。 “等事情了结,我来找你喝酒。”陆瑾笑说道。 余启蛰应道:“给你留烧刀子。” 陆瑾咧嘴笑开:“好,一言为定。”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退路 余启蛰回到后厢房,看见余娇正揽着孟斐说话,她唇角挂着柔和的弧度,孟斐抓着她的衣袖,仰着脸,眸光里满是依赖。 瞧见余启蛰进来,余娇松开了孟斐,含笑道:“你姐夫来了。” 孟斐抬起头来,他眼中闪过惊讶很快又归为平静,弯腰朝余启蛰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姐夫。”他只听下人说阿姐嫁给了大理寺少卿,还以为是京城出身的高门大户人家,没想到这姐夫始终都是同一人。 余启蛰走近扶起孟斐,与他道:“你阿姐同我说过了,想留你在京城读书,我已让人与金台书院的先生打过招呼,待你回京后就安排你去金台书院念书。” 孟斐忙道:“谢谢姐夫。” “都是自家人,无需客套。”见余娇看着他,余启蛰声音缓和了几分,有些僵硬的摸了摸孟斐的头,又补充了句,“往后当这里是自己的家,缺什么只管和你阿姐说。” 孟斐一颗心踏实下来,真心实意的应了一声,“好。” 在一旁的余娇看着二人笑了笑,对蒹葭道:“传菜吧。” 晚膳是三人一起用的,孟斐不怎么说话,只埋头扒饭,偶尔会将目光落在余启蛰给余娇夹菜的筷子上,只觉两人感情甚好,他心里也跟着开心。 用过饭后,孟斐回了自己的院子,余启蛰陪余娇去庭院里散步消食,深秋的月色清冷,余娇身上罩了一件薄披风,被余启蛰牵着的手心温热,清浅的月光洒落在庭院里,树影晃动,像是一汪莹白的池水。 两人脚步懒散,余娇望着头顶皎洁的月亮,歪头看了眼余启蛰,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开心,她很喜欢两人这样静谧的相处,不用说什么有趣的话,抬头是日月星辰,低头身旁便有余启蛰在,安静平淡又闲适。 “笑什么?”余启蛰看着她眸底月光的倒影,温声问道。 余娇抿唇轻笑着摇摇头,“就觉得现在挺好的,希望你以后公务能不要这么忙,我们每日都能在庭院里走一走,看看四时风景。”她喜欢安稳又平静的日子,不想余启蛰为了手中的权柄那么辛苦,也不想现在这种细水长流的幸福被打破。 余启蛰拢紧了她的手,“等你从长奎回来,我日日都陪你散步。” 余娇仰脸看他,伸出小手指,难得起了幼稚的玩心,“那拉勾,你若是做不到就是小狗。” 余启蛰唇角噙着笑意,眸光宠溺,很是配合的伸出手指,“好。” “余启蛰。”余娇勾了勾他的手指,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不求我的夫君大富大贵,位极人臣,只想他能平平安安的,我们这个小家也能安安稳稳的。” 昭狱见到的那一幕,若说对余娇毫无影响,那自是不可能的。 约莫人成婚后,想法就会发生变化,她不希望余启蛰做事太偏激决绝,心狠手辣,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宦海沉浮,今日人上人,来日说不得便是阶下囚,她想跟余启蛰好好的,不想只图一时风光。 余启蛰岂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深意,他垂眸,叩上余娇的拇指,应道:“好。”而后将余娇的手握在掌心,“夜里风凉,我们回屋去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相依为命 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余启蛰并未去大理寺,他陪着余娇用过早膳后,又将行李打点好让下人装车,亲自送余娇和孟斐出城。 到了城门外的官道上,余娇与他告别道:“你快回去吧,我少则月余,多则一个整月,就会回京。” 她们此次并不走水路,路途上可能会多花费一些时间,柳三娘的丧事一了,她就会带孟斐回京,应当不会在长奎耽搁太久。 余启蛰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与余娇,“你将这封信带给高县令,当初承蒙他照拂,我来京后一直未曾回乡省亲,他于我有提携之恩。” 余娇将书信收好,有些不舍的叮嘱道:“公务再忙,也莫要忘了用饭。” 余启蛰应道:“好”他扫了一眼抽调来护送余娇的锦衣卫,道,“路上若是遇到危险,你的安危最为重要,我在家中等你,早些回来。”httpδ:Ъiqikunēt 余娇点头,“我省得。”她忍不住抬手抱了抱余启蛰,“那我走了。” 余启蛰则用力扣紧她,加深了这个拥抱,他微微闭眼,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余娇的额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松手臂,“去吧。” 余娇坐上马车后,撩开车帘,眸光眷恋的落在余启蛰清隽的面容上,朝他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前行,余启蛰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在马蹄荡起的满天黄尘里,余娇才放下了车帘。 余娇与孟斐同乘一辆马车,蒹葭贴身伺候,白露骑马跟扈从同列。 “姑娘,可要看医书?姑爷怕您路上闷,特意叫我从书房收拾了好些医书放在车上给您解闷。”见余娇因与余启蛰分离,情绪不大高,蒹葭拉开车厢内的夹层,笑着说道。 余娇闻言抬眼看去,见厢壁的夹层里全都堆满了医书,脸上不自觉的添了一抹笑意,她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竟有好几本难得的孤本。https:ЪiqikuΠet 蒹葭哄她开心,一脸献宝道:“咱们姑爷有心着呢,这几本孤本是他昨日从外头带回来的。” 余娇拿了一本讲奇经八脉的孤本,书页已经有些泛黄,她动作轻柔,翻开表皮。 孟斐见状凑近,路途漫长,他也想跟阿姐一起看医书。 余娇将医书放在了车厢内的矮案上,姐弟俩凑在一起,看得认真,倒也打发时间。 半日后,一只信鸽落在了咸阳菩提山的竹屋窗口,翅膀扑簌的声音刚刚响起,竹窗便被一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大手推开,鸽子乖顺的被那只手擒在掌心。 抽出纸条,程英松开了掌心,鸽子扇了扇翅膀,消失在枝繁叶茂的山林之中。 纸条上的字迹不过寥寥数笔,一眼就能看个分明,程英却捏着纸条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在了桌案上。筆趣庫 娇娇竟然离京了?还是要回长奎,程英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冲动,他捻着手腕上的佛珠,愈转愈快。 长奎是他错过是师妹的地方,同样的地点,那他有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与娇娇好好相认? 或许再也不回京城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远离京城的人和事,不过是一个余启蛰,只要想法子让娇娇忘掉他,他或许就能像从前一样,与师妹相依为命,亲密无间。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下山 去找她,去找她!程英你怕什么啊?她若是忘不掉余启蛰,你就打断她的腿,打造一副镣铐,将她锁在身边,那她就能永远属于你了! 你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你就甘心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吗? 她根本就认不出你,你这么爱她,而她说不定早就已经忘了你,你可不可笑? 想要她就去抢,程英你怕什么?还有什么是比得不到她更痛苦的? 程英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又响起尖锐的声音,他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轮廓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郁之气。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从针囊里取出银针,面不改色狠狠刺在了百会穴和四神聪穴。 等到脑中尖锐的幻听消失,他额角已经布满了冷汗,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一丝隐忍。 竹屋外传来动静,“督公,药好了。” 程英打开屋门,从番役手中接过碗,一饮而尽,而后声音冰冷的问道:“太和殿有什么动静?” “圣上这几日都在升仙台打坐,准备服丹事宜。” 程英道:“告诉太虚,让圣上明日服丹。” 番役恭敬应声,“是。” 程英击掌唤出暗卫,“我要离开咸阳一段时日,替子代我行事,盯好京城和皇上的动向。” 几个暗卫跟了程英多年,当年程英待在法华寺,为了便宜行事,便训练了其中一人偶尔易容成他的模样坐镇京城。 暗卫首领恭敬道:“可要属下随行?” “不必,你们都留在咸阳,过些时候京城若是大乱,你们周全行事,让东厂保全自身。”程英想了想,又说道,“必要的时候,给余启蛰添些麻烦,届时听本公传信。” “是。”几个暗卫恭敬领命退下。 翌日,明正帝派人将程英请去了太和殿,因太虚的批言,明正帝忌讳程英身上的杀戮之气,平日极少将他传唤到供奉三清道君的香殿内。 “太虚道长说今日便是朕服用无上金丹的良辰吉时。”明正帝心情甚好,笑眯眯的与程英道,“只是无你伴朕左右,朕便是服丹也心有不安,这无上金丹难得,否则朕必邀你一同服丹,共享这长生不老的好处。” 程英心内冷嘲,嘴上附和道:“圣上是真龙天子,臣不过凡人之躯,怕是无福消受,圣上只管服丹,臣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圣上。” 朱匡生性多疑,原本自是想找人试丹的,只是这长生不老的金丹实在难得,又需天时地利人和,太虚炼制多年才只得了这么一颗。 “有你在,朕便可安枕无忧了。”朱匡说完,便被太虚请去沐浴焚香,而后在升仙台的三清道君神像前打坐。 太虚取了金丹来,金丝楠木的盒子,硕大的金丹裹着朱红色的砂衣,太虚跪地道:“请圣上服丹。” 朱匡接过丹药,看了眼程英,才送服进口中。 太虚抬头与程英对视了一眼,片刻后,朱匡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程英和太虚都清楚,朱匡之所以敢服丹,是因为他自负,他虽多疑,但自以为程英和太虚全都依附他而活,离开明正帝,一个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宦,一个是蛊惑君心的妖道,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亦笃定太虚不敢炼制毒丹,害他性命。 程英神色冷淡的站起身,朝太虚吩咐道:“将圣上安置好。” 太虚恭敬应声,与明正帝在时对程英的态度迥然不同,“这药可要下到督公回来?” 程英颔首,交待道:“别忘了给圣上进食,他这条命还得留着。” “属下省得。”太虚目送程英离开升仙台,上前将倒在地上的朱匡扶进了后殿。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遇故人 程英回到菩提山上的竹屋,盯着架子上的瓷罐看了许久,冷白的五指终是落在了瓷罐上,取下瓷罐后,他缓步朝山下走去。biqikμnět 迈出下山的第一步后,他步伐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望着山间的苍松翠树,程英俊美的脸上褪去了阴郁之气。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自己一念之间将自己逼近了死胡同,人总要走出第一步,才能知道后面的结果,不该用想法为自己设限。 不管以后如何,他都该去跟娇娇相认的。 不然他苦等这些年,究竟是在执着什么呢? 菩提山下,一辆通体黑沉木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见程英阔步走来,油光水亮的高头大马喷了个响鼻,朝着程英歪头嘶鸣了一声。 驾车的手下恭敬行礼,待程英上了马车后,扬鞭一甩,马车疾驰向青州。 程英撩起车帘,遥遥的看了一眼山顶的竹屋,丹凤眸中多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他想这座竹屋终会迎来它的主人。 - 舟车劳顿七八日,余娇和孟斐总算是踏进了长奎,一路上倒还算风平浪静,并未遇到拦路打劫的贼匪,只是中途投店落脚的时候,有个伙计手脚不干净,趁夜摸到她们装礼物的那辆马车,想要顺手牵羊,被跟车的锦衣卫抓了个人赃并获,将人扭送去了衙门。 “阿姐,我们到了。”瞧见熟悉的街道,孟斐显而易见的开心起来,倒是有了几分从前的孩子气。 余娇看着他,笑了笑,对蒹葭道,“跟他们说找处酒楼用饭。” 蒹葭撩起车帘,跟混迹在扈从里的白露说了一声,片刻后,马车停在了一处酒楼门外,蒹葭撩起车帘扶着余娇下了马车,抬头看清招牌上写的竟是沈氏酒楼,余娇不禁失笑,这酒楼该不会是沈瑜开的吧。 路上为了方便,投店用饭时,他们一般是在大堂要两张桌子,几个锦衣卫和卫三他们一张桌子,余娇带着孟斐与蒹葭和白露坐另一张桌子。 进了沈氏酒楼,蒹葭照旧在大堂要了两张桌子,一行人刚坐下点菜,就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直奔余娇所在的桌子。 一旁的伙计只来得及唤一声,“少东家……”就被沈瑜给打断,他看清余娇的面容,激动的道:“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了?竟也不跟我说。” 沈瑜这一年已经成熟了许多,甚少这般冒冒失失的,方才他在二楼雅间,随意往窗外一瞥,虽然只瞧见了一个背影,但是觉得甚是相像,没多想就冲下了楼。 余娇也有些意外,她方才虽猜想这沈氏酒楼很可能就是沈家开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真的遇到了沈瑜。 “我陪斐哥儿回乡安葬他母亲。”余娇简短的解释了一句,笑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开了酒楼?竟也没听你说过。”biqikμnět 沈瑜这半年来常常跟着商队四处跑,余娇知道他组建了商行,还以为沈瑜并不在长奎。 见大堂里有不少客人看过来,沈瑜道,“走,咱们去楼上雅间说话。”他风风火火的朝伙计吩咐道,“让后厨拿出看家本领,把拿手好菜都送上来。” 说罢,便领着余娇一行人要上楼。 盛情难却,余娇便未拒绝,坐二楼雅间里坐定后,沈瑜给她斟茶,看了眼孟斐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只管知会。” 余娇笑了笑,“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定不客气。”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还以为你跟着商队还在边关,便没提前跟你说回长奎的事。” 沈瑜神色变得略有些暗淡,“边关不大太平,前次我们商队的人丢了两条命,货物也没保住,我父亲近来拘着我,不愿让我再去边关。”筆趣庫 余娇疑惑道,“没听说边关起战事……” 沈瑜解释道:“我前次去的是岭南,听说那里遍地奇珍异草,便想着去收一些紧俏的草药,去了才知道,自从安南侯被调任回京后,百越人便愈发猖狂,滋扰劫掠了不少村子,他们简直丧心病狂,还行屠村之事……” 余娇下意识的看向孟斐,她记得苍梧郡也隶属岭南,见他一脸愤恨,双眸泛红,余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对沈瑜道:“岭南军不管吗?当地县丞和驻军巡检就不因护着百姓?” “指望县丞和巡检?那就是摆设。”沈瑜对这二者嗤之以鼻,倒是对岭南军印象极好,“没有调令,岭南军有心无力。”他压低声音道,“我能平安回来,也是多亏了岭南军救护,他们虽打扮成普通百姓,但我能瞧出来他们行为举止分明是行伍之人,安南侯是位好将军,岭南的百姓都盼着他早日回去,好能过安生日子。”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竞相追捧 余娇算了算日子,她猜测顾韫离京应当是去了岭南,有他在岭南坐镇,岭南的百姓就有庇护了。 “安南侯和岭南军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百越祸害太晏百姓的。”余娇不便透漏顾韫的行踪,只说道,“岭南军能救下你,也会救下岭南的百姓。”筆趣庫 沈瑜想说朝廷不仁,圣上昏庸无道,他随商队去过西北和岭南后,见了太多的民生疾苦,心境与从前大为不同,这天下眼下瞧着安稳,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明正帝独坐高台,痴迷崇道服丹,朝廷年年加赋税徭役,百姓早有怨言。 话到嘴边沈瑜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毕竟余启蛰而今是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余娇与他已是一体。 见菜上来,沈瑜道:“不说这些了,好在我们青州既不是边关也不是要塞,太平无事,你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先用饭菜吧。” 余娇拿起筷子,心下颇有些感慨,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从前那个纨绔浪荡的富家公子哥竟变得忧民生多艰起来,朝廷的那些官员和上位者便是离百姓太远,只看得到手中的权势富贵。 “人还是要多出去走走。”余娇也想像沈瑜一样四处去看看,人活一世,不能困顿于方寸之间。 沈瑜笑着道,“那我跟你讲讲这几次出门的见闻,西北边陲有许多走商,那处黄沙漫天,出了玉阳关便是荒漠,寥无人烟,水源甚是难寻,不过那里有一种梭梭木,肉苁蓉便生长在梭梭木的根部……” 余娇笑了笑,准确来说肉苁蓉是寄生在梭梭木的根部,汲取梭梭木的养分长大。 沈瑜口若悬河,不断的讲着他的所见所闻,将沙漠里的骆驼说成能扛起两座山峰的宝贝,将红色的盐碱湖说成血池,将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说成蓬莱仙宫。筆趣庫 余娇听得津津有味,偶尔实在忍笑不住。 她想难怪明正帝会对问道长生执迷不悟,很多自然现象人们还无法用科学解释,人口相传,只能以鬼神论之。 “岭南那边的海里更是有数不清的珍珠和珊瑚,我听当地渔村里的老人说他祖上不知哪一代,有一日撞见海边躺了一只怪鱼,有屋子那么大,那人胆子大,见那怪鱼死了,就想尝尝怪鱼的肉好不好吃,用斧头开膛破肚后,怪鱼腹中藏着一块蜡状石头,竟香味扑鼻!他祖上将宝贝石头献给了当地的郡守,郡守让人将香石快马加鞭送进京城,你猜猜那宝贝香石是什么?”https:ЪiqikuΠet 沈瑜一脸显摆,得意的朝余娇问道。 余娇放下汤匙,微微一笑,“龙涎香?” 沈瑜显摆不成,无语片刻,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余娇抿唇,“我会制香丸,对各种香料自然有所了解,你说的怪鱼名叫抹香鲸,所谓的龙涎香实则是抹香鲸的粪便和呕吐物。” 沈瑜表情复杂:“那渔村的老人说后来有人在海里捞起过同样清香四溢的香石,他祖上还以为怪鱼是误吞了龙涎香石,照你这么说,龙涎香竟是怪鱼的粪便……?” 一想到那些贵人们竟拿鱼的粪便熏衣焚香竞相追捧,沈瑜神情有些扭曲,他以后再也不用龙涎香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回乡 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沈瑜嘴角抽动了下,赶忙换了个话题,跟余娇说起沚淓县那边的生意,造纸坊的和榨油坊的生意都已经步入正轨,有余知舟和周管事盯着,沈瑜只偶尔过去看一看,眼下也跟余娇一样,只做个数钱的甩手掌柜。 听到沈瑜说白衣村和葛家村的村民很是惦记她,时常都会问大东家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余娇心里涌过暖流,当初虽然有帮扶那些受灾村子的心思,但更多的是为了赚钱,难得这些人至今还惦念着她。 她心里想着等忙完斐哥儿娘亲的丧事,临行前去沚淓县一趟,她这个甩手掌柜一走就是一年,也该回去看看。 “你带着这么多人回去,吃住应当不大方便,我在洛水巷有处宅子,丫鬟小厮齐全,一会儿我待你过去。”沈瑜想的很是周到。 余娇没有拒绝,柳三娘在孟家村的房子的确住不下这么多人,余家男女老少住在一起,更是不便。Ъiqikunět “那便打搅了。”余娇说了句客气话。 沈瑜就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托你的福,我家老头子如今再也没骂过我浪荡败家,瞧不上我了。”余娇被他逗笑了,于是用过饭后,便带着随行的人一起去了沈瑜在洛水巷的宅子安置,沈瑜这处别院打扫得很是干净,不用如何收拾,卸下行李后,余娇去了趟县衙。 衙役进去通禀后没多久,高县令亲自出来迎了余娇进去。 余娇将余启蛰写的书信交给高县令,高县令满脸高兴,“大理寺公务繁忙,难得湛行还惦记着我。” 余娇浅笑道:“您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心里一直很感念您,只是京城路远,他授官后实在分身乏术,顾不上回乡拜会您和各位父老乡亲。” 高县令听得心中甚慰,与余娇又寒暄了几句,问起余娇这次返乡所为何事。Ъiqikunět 余娇只简略的提了一句柳三娘的丧事,高县令身为本地父母官,对孟余两家狗屁倒灶的家事也有所耳闻,识趣的就此打住,没再多问。 余娇取了一方砚台赠给高县令,起身告辞。 高县令将人送出门,回屋后赶忙拆了信,看到余启蛰在信中问及他明年进京述职,可想留在京城云云,高县令难掩激动,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自然是想要动一动的。 高县令急急研墨,铺开纸张去写回信。 休息了一晚后,翌日一早,余娇便带着孟斐去了孟家村。 马车停在孟家小院外,孟斐抱着骨灰盒急不可待的跳下马车,来到院门口,发现院门没有上锁,他有些疑惑的推了推门。 破败的院门发出咯吱的声响,院门被孟斐推开后,庭院里有个年轻妇人扭头看了出来,“你谁啊?”筆趣庫 余娇来到孟斐身边,孟斐出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住在我家里?” 那年轻妇人瞧见余娇衣裳华贵,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又盯了盯孟斐,换了一副笑模样,“你是斐哥儿吧?长得可真俊,我是你堂嫂,孟强他媳妇。” 她笑盈盈的看向余娇,“这位是你阿姐吧?我便说怎么今儿一大早的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是贵客登门,你们快进来坐。” 余娇牵着孟斐的手进了院子,孟斐瞧见院内大变样,急忙奔向屋内,见屋子里也不是从前的模样,气道:“我和娘走的时候给院子上了锁,你们趁我们不在家就搬进来住,跟不问自取的窃贼有何区别?我爹去世你们占了家里的田地不够,现在是不是连这房子也想给抢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龌龊 见孟斐气的小脸涨红,梗着脖子,余娇在他后背上轻拍了拍。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们娘俩搬走了,这屋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你堂哥搬进来还能帮着看护院子。” 朱梅眼神责备的看向孟斐,又顾忌着余娇和她身后的丫鬟侍卫,孟青云家的大姑娘是京城大官的女儿在附近几个村子都传遍了,朱梅进门后也没少拐弯抹角的打听,生怕将人给得罪了,她清了清嗓子,收敛了几分,“这屋子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我是年前才跟孟强成婚的,是公公婆婆让我们搬来住的,孟强去地里干活了,我去将他唤回来说话,你们先进屋坐着。” 说罢,朱梅就急匆匆出门去了,她先是去喊了公婆,说清了原委,才下地去叫孟强。 孟斐抱着他娘的骨灰坛,看向屋内原本放着他爹牌位的桌案变得空空如也,不争气的掉下泪来。 柳三娘带他去苍梧郡的时候,没带走孟青云的牌位,她曾对孟斐耳提面命,孟家村是他们的根,他爹的坟茔就在孟家村,不论她们离家多远,将来都是要落叶归根的。 “哭什么?”余娇掏出帕子,帮孟斐擦拭眼泪。 孟斐声音哽咽,“爹的牌位不见了。” 余娇轻叹了口气,知他心里难过,先是失了娘亲,一路颠沛流离摸到京城,回到孟家村,家宅又被人给强占了。 她摸了摸孟斐的头,温声道:“以后孟家的门庭要靠你支应,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挨欺负了就还回去,眼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就算能解决,那也只是女子的利器。” 示弱是女子的武器,不是男人的。 余娇不会教孩子,但是她不希望孟斐养在她身边,养的懦弱无能,忍气吞声。 孟斐点点头,仰头对余娇道:“阿姐,我不哭了。” 余娇抿唇笑了笑,再次牵住了他有些微凉的手,“那就把房子要回来,父亲的牌位找回来。” 孟斐用力嗯了一声。 余娇让蒹葭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她与孟斐坐在了院子里晒太阳,时过境迁,眼下孟家这点龌龊事已经丝毫影响不到她。 不多时,院门口进来一对年约五十的男女,那妇人对着孟斐就喊道,“斐哥儿跟大丫头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她在屋内巡视 了一圈,“你娘呢?怎么就你们姐弟俩回来了?” 孟斐一脸敌意的看着二人,孟家大伯最烦这小崽子用仇视的眼神盯着自己,他阴阳怪气道,“总不是叫人从京城赶回来了?我就说咱们这野鸡窝里咋能飞出金凤凰!” 孟斐气急,愤愤开口道:“我爹去世,你们抢了我家的田,欺负我们一家子孤儿寡母,我们两家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你们赶紧从这里搬出去,别逼我去县衙告你们!” 余娇用赞许的眼光看向孟斐,晓得搬出县衙来狐假虎威,也算是一种解决事情的法子,不过这法子对孟家大房两口子怕是不经用的。 果然孟家大伯冷笑道,“你个小崽子懂什么?你娘带着你跑了,这房子不归我们老孟家归谁?我还要去县衙告你娘不守妇道哩,说是给青云守丧,转眼就不知跟野男人跑到哪里去了!” 孟家大伯的话难听的很,侮辱亡母简直让孟斐忍无可忍,他攥着拳恨声道,“你住嘴!” 孟家大伯可不怕他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嗤笑道:“青云不在了,你是不是我们孟家的种还两说呢!”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计较 孟斐紧紧攥着拳,往日被欺凌的种种全都浮现在眼前,他紧攥着拳,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打烂孟家大伯的这副尖酸嘴脸。 余娇拦住了他,“你这小身板动起手来吃亏的是自个儿。” 而后她看向孟家大房夫妻俩,神情冰冷的问道:“搬还是不搬?” 孟家大伯瞅着余娇,他摸不准余娇究竟是为何回长奎来,“你已经不是我们孟家的姑娘了,这家里恐怕也没有你做主的份儿!” 余娇冷笑一声,“那你便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后几名陆瑾送来的锦衣卫齐齐办拔出绣春刀,刀未出鞘,却已寒芒毕露。 孟家大房两口子吓得一哆嗦,朱梅和孟强两口子刚进门,也惊得脸色一白。 蒹葭适时道,“你们若不想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还想过安生日子,就老老实实的搬走,我们小姐心善,可我们家大人是瞧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孟家四口人面面相觑,朱梅拽了拽孟强的衣角,“总不能因为这房子再丢了命去……”孟强深以为然,小声去劝说他爹。 孟家大伯终究是妥协道,“我们搬走就是。” “孟青云的牌位在哪?”余娇问道。 孟强急忙接话,“我这就去找来。” 孟青云的牌位在他和朱梅搬进来的时候觉得碍事,丢在了杂物间里,孟强急急忙忙在杂物间翻找了一会儿,用袖子将牌位上的灰尘和蛛网擦拭干净,才拿出来递给孟斐。 孟斐接过他父亲的牌位,与柳三娘的骨灰坛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还不快搬?”白露见他们几个征愣着,便皱眉出声催促道。 孟家大房四口人只得赶紧进屋,捡着紧要的东西拾掇在一起,孟强夫妻俩着实住了有些日子,拿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东西实在太多,硬生生的收拾了两个时辰,才算是搬得干干净净。 回到自己家里,四人皆是一肚子气,但却敢怒不敢言,孟强忍不住发泄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孟余娇被京里大官认了回去,您咋就将人给得罪了?” 孟家大伯脸色难看的蹲在门槛旁,默不作声。 朱梅也在一旁道,“我来喊您二老的时候,都说了孟家大丫头穿金戴银的,身后还跟着丫鬟小厮,您跟娘怎么也不讨好着些,瞧他们停在外头那马车的气派模样,也不像是落魄了的。” 孟家大伯接连被指责,脸上有些挂不住,气恼道,“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你们想要在那处房子里住!” 孟家大伯母赶忙给儿子儿媳使眼色,让他们少说两句。 她嘀咕道,“这柳三娘没回来,你们方才瞧见了没?斐哥儿怀里抱着的可是骨灰坛?” 朱梅应声,“我瞧见了,他抱得紧,片刻不离手的。” “难不成二婶没了?”孟强道。 孟家大伯母心里有些念头,“要是柳三娘没了,他们两个孩子不远千里从京城回来,定然是为了给柳三娘办丧事,说不得还要跟你们二叔合葬一处,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子姓孟的,他们姐弟要是办丧事,咱们也帮衬着些,卖她个好,她还能接着跟咱们计较不成?”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报丧 孟家大伯冷哼道:“你就甭想这等好事了,那俩小崽子恨咱们还来不及,还想叫她们念咱们的恩?且看他们还回不回京城,若是回京城,那院子她们就甭想守住!” 且不管孟家大房是何算计,在他们离开后,余娇见屋子被折腾得乱糟糟的,先拾掇了桌案出来,让孟斐将柳三娘的骨灰和孟青云的牌位摆放好,一群人才着手收拾屋子。 到了正晌午,才将小院洒扫干净,白露去城里酒楼提了饭菜回来,用过饭后,余娇带着孟斐和准备的薄礼去了孟家村里正家里,他们这一房人丁凋零,与大房又生了龌龊,柳三娘的丧事既然要办,总要知会村里人一声。 里正假模假样的客气了一番,收下礼物,说了些可怜他们姐弟的话,应承亲自领着孟斐去挨家挨户报丧,出殡那日让村里老少都过去帮忙。 下午棺材铺的人过来送了灵幡,余娇带着蒹葭她们布置灵堂,有几个妇人叩门,原是听了孟斐过去报丧,可怜她们姐弟两个孤苦伶仃的操办丧事,特意过来帮忙的。 余娇感谢了一番,人多手快,不多时灵堂便布置妥当。 定的棺椁便是连夜赶制,也要三日后才能送来,所以出殡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办白事也要摆席面,余娇从城里请了掌勺师傅,又采买了席面所需的米面菜肉,全都置办妥当后,余娇才带着孟斐去了青屿村。 进村的时候,正瞧见宋氏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纳鞋底,余娇叫停了马车,撩开车帘下了车去。 余娇略犹豫了下,就唤道:“娘。” 马车停下的时候,一旁做针线活的几个妇人就喊宋氏去看,眼下整个村里最富贵的就数余家,余家那几个哥儿每日出入马车不断。 听到这一声娘,宋氏又惊又喜,一下子站起身来,“娇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她顾不得拿针线筐,上前拉住余娇的手,眉开眼笑的要带她往家里去。 一旁的几个妇人起先都没敢认,听到宋氏喊娇丫头都醒过神来,一个个不住的偷偷去打量余娇,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想在余娇跟前混个脸熟。 余家那起子事儿在村里都传遍了,余老二家里冲喜的儿媳妇,实则是个福疙瘩,是京城大官流落在外的女儿! 她们前阵子可都吃了余家的喜糖,余家老二夫妇俩在村里挨家挨户的报喜。 余家五哥儿是个有出息的,在京城当上了三品大官不说,这被认回做官家小姐的儿媳妇没嫌弃余启蛰的出身,在京城跟余五哥儿又风风光光的成了亲。 眼下村里人谁不羡慕宋氏和余梦山两口子,做梦都想像他们一样,养出个状元郎儿子,再娶个官家小姐当儿媳妇! 何况这儿媳妇挣钱的本事一等一,他们村的人能比周围几个村子日子好过,便是因着余娇的缘故。 遂她们一个个热络的朝余娇招呼道:“原来是娇丫头回来了,得空了来家里吃饭啊。” 余娇报之一笑,挽着宋氏的手往家里去,边走边跟宋氏解释这趟回来是为了操办柳三娘的丧事。 宋氏听了,摸了摸斐哥儿的头,跟余娇道:“丧事为重,明儿我跟你爹都过去,咱们两家原也算是亲家。”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欢喜 余娇心里念着孟青云的救命之恩,素笺的这条命是孟青云保下的,不管柳三娘待她如何,人既去,尘归尘土归土,看在斐哥儿的份上,她也是要将柳三娘的丧事给办妥当的。 斐哥儿懂事的道:“让伯娘劳累了。” 宋氏看他懂事知礼的小模样,跟小时候的五哥儿着实有些像,朝余娇关切问道:“家里头就剩这孩子一个,要不让他搬来家里?你们都不在跟前,就他这么个娃子,我和梦山定好好照顾着。” 余娇知道宋氏是一番好意,但余梦山夫妇待斐哥儿再好,于斐哥儿来说也是寄人篱下,他只剩自己这么一个亲近的姐姐,见斐哥儿牵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像是极担心她真的应下。 余娇直白说道:“我想留他在京城读书,已经在京城给他找好了书院。” 宋氏笑道:“也好,启蛰性子沉闷,斐哥儿留在京城,你们也能热闹些。” 余娇真心实意的道:“你和爹若是也能常住京城便更好了,咱们一家人还跟从前一样在一起,我跟相公也好多多尽孝。” 宋氏听了这般窝心的话,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虽然知道俩孩子都孝顺,但听到这样的话,为人父母的,还是打心里头高兴。 “再过几年,等你和启蛰打算要孩子了,我和你爹一准过去。”宋氏和余梦山都是在乡下过了半辈子的人,实在不习惯盛京的高宅大院,规矩忒多,动辄还有丫鬟小厮伺候着,实在住不得劲。 “你爷你奶年纪也大了,现在身边离不得人。”宋氏不太爱说道,很是委婉。 实则余儒海自打从京城回来,也不知是老了还是知道自己孙子在京城做了大官,性子变得愈发难缠,简直跟个老小孩似的,天天变着法的折腾,就想让余梦山夫妇松口写信给余启蛰,接他去京城,或是给余谨书和余谨言谋份好差事。 宋氏不说,余娇也知道余儒海的秉性,当初要不是余启蛰拿着余谨书的事儿逼他,那老头子根本不想离开京城。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走到余家门口,瞧着青砖白瓦大变样的院子,余娇差点没认出来。 宋氏一边推门一边说道:“这院子是知舟拿钱修的,我跟你爹也添了些,给你和五哥儿都留了房间,院子也比从前宽敞了。” 余儒海从京城回来后就闹着要住大宅院,还总说他们余家现在有个做里正的老大,有个在大理寺当官的孙子,不能再这么寒碜,否则这个家他是一天也住不了,还说他们这些子女个个不孝顺,不让他在生前享福。 余梦山夫妇和大房被折腾得实在没法子,两房一合计,索性就重新修个院子,这样一来,以后孩子们回来了或是茯苓带着女婿回来,也都能住的开。 这一年余知舟在沚淓县帮余娇做事,挣了不少钱,宋氏手里也攒了不少余娇和余启蛰给他们两口子的钱,两房就一起出钱请了工人,花了月余将院子给修了起来。 图纸是余知舟请人画的,仿着那些豪绅们弄了东西跨院,这样两房人还算是住在一个院子,但又各有小院,比从前方便不少,余儒海和余周氏则住在正院里。 余娇跟着宋氏走过影壁,宋氏道:“你既然回来了,我还是领着你先去见见你爷你奶。”省的他们届时又在背后说嘴。 余娇应了一声。 “孟丫头咋回来了?”张氏正在院子里晾被子,一抬头就瞧见宋氏领着个年轻姑娘走过去,她瞧着那姑娘极为眼熟,快步追出东跨院的月牙门,看清楚是余娇又惊又喜,说完才醒过来一时嘴快,竟忘了余娇已经早就不是孟家的姑娘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帮扶 “天爷啊,也没听二弟妹你说一声,五哥儿媳妇快让伯娘看看,在京城这一年可还好?”张氏见了她实在欢喜,她家知舟能有现在的好本事,在外头被人人尊着唤一声掌柜,可都是余娇的功劳。 余娇笑着唤了一声:“大伯母。” 张氏高兴的说:“你跟五哥儿在京城成婚的时候,我跟你大伯原也是想去的,可家里头离不开人,村里也有不少事,就没过去,你可别在意。”筆趣庫 “哪能呢。”余娇道,“大伯毕竟是村里的里正,里里外外要忙活不少事,再说京城离得也远,我知晓你们的心意。” 张氏拉着余娇还想再寒暄几句,就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蹬蹬跑了过来,她打量着被宋氏和张氏围着的余娇,说道:“大奶奶,二奶奶,老太爷听着前院热闹,叫我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宋氏道:“是五哥儿媳妇回来了,我正要带她过去拜见老爷子。” 小丫头一听,打量着余娇的那双眼睛滴溜溜直转,忙道:“老太爷和老夫人要知道五少奶奶回来定然高兴,那奴婢这就去跟老太爷说一声。” 见小丫头蹬蹬又跑去了正院,张氏撇了撇嘴,朝余娇小声嘀咕道:“你爷闹着让买回来的丫鬟,除了这个萍儿还有个叫来福的小子,现如今咱们家老爷子可是拿腔作势的很。” 她跟宋氏可不一样,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你这一回来,且有着闹腾呢,老爷子整日想去京城当大老爷,我看他自打从京城回来,一颗心就落在那儿了。” 余娇笑了笑没作声,余儒海只管想他的,就凭当初她从余家走时闹得那一出,他想留在京城便不可能。ъiqiku 宋氏低声道:“不管你爷怎么说,你只别应他,往五哥儿身上推便是。” 余娇点点头,对白露道:“你领着斐哥儿先回娘的西跨院。” 三人去了正院,见小院里竟还照猫画虎的摆了一座假山,又修了池子,余娇心下暗笑,这老头子还真是将京城见过的全都照搬了回来。 正房里,余儒海得了丫鬟萍儿的信儿,就忙换了身崭新的绸缎袍子,喊了余周氏正襟危坐在正堂里,擎等着余娇过来。 进了正堂,余娇扫了眼屋内的陈设,也是学着那些高门大宅里,在架子上放了瓷器和摆件,只是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见余娇进来四下打量,却不主动请安,余儒海故意清了清嗓子,拿腔作势的道:“五哥儿媳妇你去了京城一年,也没学会守礼的规矩麽?” 余娇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屋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余周氏打圆场道:“想是舟车劳顿,五哥儿媳妇,你怎么从京城回来了?也没提前写信知会一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宋氏说道:“柳三娘没了,娇丫头这趟回来是给她办后事的,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回来看看您二老。” 余儒海冷哼道:“又不是你亲娘,她的后事也值得你这样千里迢迢的这趟,这份心倒没见你用在家里人身上!” 宋氏在一旁解释道:“柳三娘家里就剩个不满十岁的哥儿,哪能操办得了后事,娇丫头心善,这才回来帮扶一把。” Ъiqikunět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侍妾 余儒海还想阴阳怪气,余周氏忙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截断他的话,笑眯眯的道:“五哥儿媳妇是个知恩图报的,到底是养她长大的人家,出面办了柳三娘的后事,也能被赞上一句有情有义,这趟是该回来。” 余儒海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可不是嘛,娇丫头要不是心善,咱们家哪能跟着沾这么大的光,过上不愁吃不愁喝的好日子,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张氏嘴巴利索,故意这么接话道。 余周氏笑了笑,慈眉善目的跟余娇问道:“哪日出殡?若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就唤家里人过去帮把手。” 余周氏向来是有算计且圆滑的,从不显在脸上的,撕破脸的事都撺掇着余儒海去做。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这一屋子人都知道余周氏是个什么样的。https:ЪiqikuΠet 余娇简短回道:“明日。” “那明个儿让你娘他们都过去,人多有个照应。”余周氏笑着说完这话,又道,“过会子该用晌午饭了,五哥儿媳妇难得回来,晌午都来正堂用饭。” 听了这话,宋氏只得应下,生怕老爷子再发难,忙说道:“我带娇丫头先回院里安置下,等晌午再过来,梦山还不知道娇丫头回来了。” 自从家里修了新院子,余周氏和余儒海搬进正堂,买了丫鬟小厮不说,还采买了个专门做饭的婆子支使,在自个儿院里开起了小灶,平日里都让大房和二房在自个儿院子里用饭。 二房就剩下宋氏和余梦山俩人,张氏平日都是叫他们在东跨院一起用饭,宋氏帮着张氏一起做饭,两房其实并未分灶。 余儒海被余周氏使眼色,才哼了一声,叫宋氏带着余娇走了。 待她们一走,余儒海便有些压不住火气,冷着脸发火:“你一直拦着我作甚?她个死丫头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一趟,我要不给她好好立立规矩,日后还了得?怕是连我们是哪个都不认了!” 余周氏柔声细语的安抚他,“老爷您消消气,眼下二哥儿四哥儿都在京城,全仰仗五哥儿照顾,咱们若是在家里找她的不是,等她回了京城又不知要在五哥儿耳边吹什么风,五哥儿本就跟谨书谨言不亲近,怕是更要和咱们离心。”Ъiqikunět 这话只劝得余儒海肝火更旺盛,气的重重一放茶盏,“五哥儿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叫她个贱丫头给拿捏的死死的,若非是命好,被那做大官的亲爹给认回去,还不是个被卖身冲喜的赔钱货!” 余周氏在他胸口抚了抚,低声道:“等谨书谨言日后有了差事,在京城能站住脚跟,有出息了,咱们能依靠的就不单单她二房那根独苗,他们气焰也就没这么嚣张了。” 她给余儒海斟了杯茶,继续说道:“眼下她对咱们不恭不敬,还不是因为家里只五哥儿一个做了官,晓得咱们一家子都要仰仗他。你看老大媳妇儿不就整日巴结着二房,三哥儿才能在外头做个有头有脸的管事,都是想着她二房的好处呢!”Ъiqikunět 余儒海老气横秋的道,“他余启蛰再有本事,也是我余家的种!不行,我得去给去给谨言去封信,叫他好好读书,日后也考个状元做个大官,都是我余家的种,他还能比老二家的差到哪里不成?” 余儒海学高门大宅做派学的像模像样,在家里还弄了书房,他气恼的往书房走,余周氏跟了过去,帮余儒海研墨铺纸,状似不经意道:“五哥儿媳妇这趟回来,少不得要个把月,五哥儿身边怕是都没个人照应,我瞧着那些官宦老爷都有陪房侍妾,外放时正妻离不得家,便带着那些侍妾在身边照料日常起居,五哥儿媳妇身世金贵,五哥儿身边怕是没有安排人的。” 余儒海心念一动,若是往五哥儿身边塞个合心意的女人日夜吹枕头风,叫他念着家里人的好,想来跟他们也不会这般不亲近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故人 “萍儿那丫头还不错,只是年纪太小了些,刘氏也不会带她回京。”余儒海心念大动道。 余周氏摇了摇头,“萍儿在咱们这乡野之地算得上清秀,但放在盛京可就不打眼了,老爷不若让三哥儿在京城掌掌眼,物色一番送去五哥儿房里,也好缓和一下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https:ЪiqikuΠet 余儒海听了觉得十分在理,蘸了蘸墨提笔就开始写信。 过了西跨院的月牙门,余娇就瞧见斐哥儿蹲在余梦山身旁,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余梦山做木工,余梦山笑呵呵的摸了摸他的头,一老一少莫名和谐。 听见脚步声,两人抬头看了过来,余娇笑着唤道:“爹。” 余梦山喜不自禁,忙应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手就要站起身。 余娇知道他腿脚不便,快步上前扶了一把,一家人进了屋里坐下。 宋氏将余娇这趟回乡是为了给柳三娘办丧事告诉了余梦山,余梦山关心道:“棺椁可都订好了?” “定做好了,明日一早就给送过去。” “那便好,明儿一早我跟你娘也过去,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和你娘。” 余梦山和宋氏说了一样的话,余娇心里一暖。 宋氏端了茶水进来,笑着说:“茯苓要知道你回来了,定高兴的不得了,她一直念叨着你,你和启蛰大婚的时候,若不是孩子还小,她怎么着也得去京城。” 余娇心里也挂念着余茯苓,“大姐生产,我和启蛰都没能回来,这趟回来我也有心想去看茯苓姐和孩子。” 宋氏笑着道:“你和五哥儿远在京城,哪值当大老远的跑回来?茯苓生产的时候,我和你爹都守在跟前呢,茯苓跟禹哥儿在沚淓县住着,若不然,我就让你爹去接了她来。” 余娇道:“正好等丧事办完,我要去沚淓县一趟,到时就能瞧见茯苓姐母子俩了。” “那感情好,赶巧能过去。”宋氏高兴的说。https:ЪiqikuΠet “爹,您的腿怎么样了?假肢用着可还好?”成婚那几日匆忙,她只听宋氏说余梦山自个儿又做了一根假肢穿戴,担心他用着不舒服,便问道。 余梦山脸上露出笑来,撩起衣角给余娇看了看,“我比照着你原来那只做的,用着很合适。”为了做假肢,余梦山很是学了一顿时日的木工,眼下木工活做的竟也相当不错,村里人相熟的人时常请他做些桌椅板凳。 余娇见状便安了心,几人又说了会话,外头传来丫鬟萍儿的声音,唤他们去正堂里用饭,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到了正午。 饭桌上不论余儒海说什么,余娇只一概不理,专心用饭。 余儒海似也收敛了一些,没再作妖让人下不来台。 饭后,余樵山因着村里的生计,跟余娇聊了好一会儿,他们村从去岁开始种药材,卖去沈家的医馆,着实增收了不少,周围几个村子眼红,隔三差五的来青屿村的田里跑,没多久邻村就也跟着种上了药材。 因着种的都是短时节的药材,并不算名贵,种的人多了,药材便跟着也贱了,上一茬药材沈家还是看在余娇的份上,并未狠狠压价,却也跟余樵山透露,下一茬的药材便再也卖不到眼下的价钱了,以后只会越来越贱。 余樵山为此犯了愁,赶巧余娇回来了,知道她脑子灵活,当初让村里种药材,便是余娇给出的主意,便想着让她给再参谋参谋。 余娇听完后,道:“让村里人种粮吧,家家都多囤一些,轻易不要往外卖。” “这是为何?”余樵山不解问。筆趣庫 “以防万一。”余娇总觉得照朱悱父子俩那般荒唐行事,这世道只怕早晚要变,不然她也不会交待沚淓县那边改种粮食,真到了乱世,钱也没粮食金贵。 余樵山还要再问,余娇却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了。 “您若是信得过我,就叫大伙收心种粮食,且等这几年过去了,再看光景如何。” 余樵山沉思了一会儿,大抵是余娇从前的经营从未出错过,余樵山直觉她说的便是对的,很快就下了决心,“等最后这茬药材收了,我就叫村里人好好种粮。” 宋氏本想留余娇和孟斐今儿在家里住,但考量到明日就是柳三娘出殡的日子,就没说这话,到了傍晚用过饭后,才将余娇送出门。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蒹葭点了灯,挂在车壁上,马车出了村子,往孟家村的方向去了。 村子之间的小道并不像进城的路那般宽敞,赶巧有辆马车相向而来,小道却容不下两辆马车并行,卫三将马车往田间略赶了赶,腾出路来让对方先过去。 马车交错而过的时候,一只手猛然揭起了车帘,往余娇那辆马车上看去,林间小道有风,微微拂动的帘子隐约能瞧清楚车内的半张面容,攥着车帘的手紧了紧,倏地将手放了下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将军妾 瞧见对方的马车过去,卫三挥鞭子抽打了下马腹,马车摇摇晃晃的再次上了路。 “是她。”走远的马车内,传来女子笃定的声音。 “竟在这里遇着了,好在消息准确,没有白跑一趟,这下也能跟大人交差了。”车厢里浓眉黑目的男人抓着女人的柔荑一边玩弄,意有所指的道,“等得手了,云娘可要让我称心如意,不枉我在将军跟前接下这桩事,陪你大老远的走这么一遭。” 女人抬起头来,娇嗔了男人一眼,“沈副将若是不怕将军知道,云娘自然百依百顺。” 男人受不了她这欲拒还迎的骚浪劲儿,在她腰间狠狠摸了一把,惹得女人一阵娇喘。 “等办完正事,老子一定办了你。”男人色欲熏心的道。 女子娇笑两声,眼见马车已经进了村子,她跟男人交待道:“一会儿到了我家里,沈副将可要规矩些。”ъiqiku 男人正被她勾得上头,哪有不应的道理,将人揽进怀里,“那我眼下可要多讨些利息。” 马车内传来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待马车停在陈家门外,才消停下来。 整理好衣裙,女子才唤车夫去叩响院门。 叩门声响了许久,才有人脚步蹒跚的过来开门,见一辆陌生马车停在自家门前,陈根生举着灯烛疑惑的问道:“谁啊?” 车帘被撩开,看清露出的面容,陈根生手中的烛台差点没端稳,神情激动道:“二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瞧见父亲已是双鬓斑白,竟比她离家前要老去许多,陈云柔心下酸楚,唤了一声:“爹。” 陈根生赶紧将两扇院门全都打开,让马车进了院子。 陈云柔下了马车,握着父亲的手,眼角湿润,才离家一年,仿佛就好像走了大半辈子,她在京城实在吃了太多苦头。 “娘还好吗?” 陈根生高兴的道:“好着呢,就是你和志清半年多没有写书信回来,我跟你娘这心里都担心着呢!” 马车内的男人紧跟着也走了下来。 陈根生打量了一眼身量彪悍的男人,有些拿不准他与自家闺女的关系,毕竟二人是同城一辆马车,这孤男寡女的,莫非是柔姐儿在外头找的郎君? 陈云柔介绍道:“这是宣府的沈副将军,此次护送我还家探亲。” 男人朝陈根生唤了一声:“叔父唤我沈明便可。” 陈根生听得副将军几个字,满脸热情,“快请,屋里坐。” 到了堂屋,陈根生就将陈秦氏给唤了出来,骤然看见一年未曾还家的女儿,陈秦氏眼眶一红,直拉着陈云柔的手哭了好一场。 陈根生斥了她两句,道,“这是护送柔姐儿归家的沈副将军,赶紧去准备些好酒好菜,莫要轻怠了。” 待陈秦氏去了灶房,陈云柔这才坐下与陈根生好生叙旧,言明自己如今已是镇守宣府太原两大兵镇的姬大将军的妾室。 陈根生闻言震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自家女儿他自是了解,自小便有几分傲气在的,怎么会为人妾室?https:ЪiqikuΠet “你……你兄长可曾知道?”当着沈明的面,陈根生不好问的直白,只是婚嫁这样的人生大事,为何一双子女都不曾写信告知家里,便是要与人为妾,也该禀明他才是。 提起陈志清,陈云柔双目露出嘲意,她那个好兄长将她带去京城,打的便是攀附贵人的主意,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京城受尽苦楚和冷眼。 倘若她的兄长,有半分余启蛰的能耐,她也不会沦为玩物。 陈云柔压下心里的厌恶,只淡淡的道:“兄长知道。” 她想进周家为妾,事没成,反倒白白被周运给玩了一通,不过后来知道周家的下场,陈云柔倒也庆幸当初没进去周家家门,不然恐怕眼下连小命都难周全。httpδ:Ъiqikunēt 陈志清不知从哪得了路子,知晓太子一派在讨好姬无道,便想法子让陈柔走了秦家的路子,送去太原讨好姬无道,她在太原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在姬无道的一众姬妾里渐渐崭露头角,成为宠妾。 陈根生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子,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局促的搓了搓手。 陈云柔笑了笑,宽慰道:“将军待我极好,父亲尽可安心,倒是女儿瞧着您与母亲头发斑白了不少,家中可是诸事烦扰?” 陈根生被引开话题,他轻叹一声,“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年纪大了罢了。” 实则自打他被高县令免去里正的位子,心中便一直郁郁,又眼看余家愈发欣欣向荣,家中有子做了高官,村里人跟红顶白,尽皆捧着他余家,知道陈余两家的龌龊,便甚少与陈家来往。 一双子女去了京城后,家中田地只有他与陈秦氏躬身耕种,不像以往他尚是一村里正是,自有年轻的壮劳力去田中帮着做活,农事干的多了,自然就累弯了腰身,鬓染风霜。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迁籍 亲生父女,便是陈根生不多说,陈云柔也能想到家里的境况,余家满门风光,陈家却伶仃落魄。 她大哥是个顶顶自私的,当初为了功名,生生能瞒下祖母过身之事,言说要带她去京城见世面,私心却全是为了自个儿的前程。 这一年来,不用想,必是未曾给家里寄半分银钱。 陈云柔心内怄着一把火,去了太原后一封书信也未曾给陈志清写,陈志清许是以为凭她也未必能在姬无道跟前获宠,同样一封书信也没给她寄。 “以后有女儿在,爹和娘再不必辛苦,只管颐养天年。”陈云柔认真说道。 陈根生高兴得眼圈泛红,他膝下就这么一儿半女,自打儿女去了京城,家中冷清的很,哪像余家那般热闹。 余家那起子人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在村里四处炫耀,他心里自然嫉恨得厉害,只可惜他儿子没人家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好运娶上次辅家的小姐。biqikμnět 看着陈云柔头上的金钗,华贵的衣裳,陈根生只觉得压在胸口的那口气,总算是顺了些。 “好好,我女孝顺。”陈根生连声赞道。 陈云柔轻笑一生,纤纤玉指抚弄着袖口上的刺绣,劝说道:“爹爹不妨搬去太原府,那是姬将军的地界,爹和娘过去后,女儿也能就近照顾二老。” 她想过此行所谋之事,来日若是败露,爹娘在村里安危难保,所以此行回家,便是因为了说服二老同她迁去太原府安家。 “这……好生生的怎要我跟你娘搬去太原府?”陈根生骤听此言,心下并无念头,他们陈家几代都居在青屿村,若是迁走,便真成了孤零零的一支。 “太原府虽好,可我跟你娘都在此地住惯了,过去人生地不熟的。” 一旁的沈明笑道:“叔父您留在这荒僻的村野做什么?到了太原府住大宅院,有家仆伺候,再不用侍农岂不好?您二老年已近半百,正如柔姨娘所言,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我们姬将军在太原府说一不二,率下有二十万兵众,您是姬将军的姻亲,到了咱们太原府人人得称上一声陈大老爷。”https:ЪiqikuΠet 陈根生对沈明话里所描绘的前景很是心动,他犹豫道:“只是家中在此地尚有田产,况迁籍不是易事……” 沈明抚掌大笑,“迁籍算什么难办之事,到了太原府不用叔父出面,自会有人办妥了将籍契给您送去,至于田产明日贱卖了便是,柔姨娘在太原府田产颇丰,足够您二老的嚼头。” 陈根生看向自家女儿,见她笑着点头,心中大定。 “女儿给您二老已在太原府置办了几十亩好田,不用您和娘亲身劳累,届时雇丁壮耕种便可。”陈云柔来前便已经做好了安排。httpδ:Ъiqikunēt 陈根生听得目光炯亮,几乎不再犹疑,拍板道:“那便迁去太原府,这村里也没什么值得留的,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攀着他余家过活!” 陈云柔眸中闪过暗光,意味不明的道:“爹,你且看着吧,余家风光不了几时了。” 余启蛰再出息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身,姬无道可是太原、宣府两大兵镇的总兵,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兵权,她若没猜错,不久之后,说不得龙椅就要换人做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余家和那内阁次辅的刘家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往后必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他陈家呢! 陈秦氏烧好饭菜,又出门打了好酒回来,陈根生在饭桌上与沈明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千里奔袭 约莫是里正带着斐哥儿挨家挨户叩门报丧,一大早村里人便陆陆续续的都上了门,余家人更是天刚亮就过来帮忙,暂充当孟家长辈招呼村人。 余娇与斐哥儿身着孝服,跪在灵前。瞧见孟家大房混迹在村人中,也在灵前烧了黄纸,姐弟二人都没有作声,出殡之日,没谁想要闹个鸡犬不宁,搅了过世之人灵前清净。 孟斐摔盆起灵的时候,泣不成声,余娇牵着他,随着抬棺的队伍往村后走,将柳三娘的棺椁与孟青云合葬在一处,重新立了墓碑。 因着要起旧坟,丧事忙完天已经黑透,村人吃过白席,也都各自还家了。Ъiqikunět 余家人都没走,帮着将小院收拾干净,知道姐弟俩白日都没怎么用饭,宋氏特意烧了晚饭。 用饭的时候,余梦山对斐哥儿道:“好孩子你安心在京城读书,往后梦山叔得空了,便过来给你爹娘洒扫坟墓,必不会缺了香烛。” 孟斐眼圈一红,感动不已,暗下决心,日后长大有出息了,定要对阿姐和姐夫一家人好。 饭后余娇带着孟斐将余梦山夫妇和余樵山夫妇送出门,道:“大伯和伯母跟着劳累了一整日,辛苦了。” 张氏笑着摆手,“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你和斐哥儿明日忙完就回家里,伯母给你们烧好吃的。” 余娇笑着应下,又对驾车的余梦山叮嘱道:“爹,天黑,您回去路上慢些。” 余梦山连连点头,让她们姐弟俩赶紧回院里,早些歇息。 送走余家人,余娇带着斐哥儿回了堂屋,屋里燃着白烛,桌案上如今多了一块崭新的牌位。 余娇开门见山的询问斐哥儿的意见:“这宅子你想留下,还是转手于人?” 孟斐抓了抓衣袖,不舍的看了一眼屋内,他知道若是将小院留下,等他们回了京城,鞭长莫及,大伯一家仍旧会像无赖一般,偷偷搬进来。 转手卖给旁人,一劳永逸,能省去不少麻烦。 可是他从记事起,就活在这座小院里,这是他的家,若将宅子卖了,他便真的没有家了。 孟斐咬了咬唇,终是出声道:“阿姐,我想留着。” 余娇摸了摸他的头,浅笑着道:“那便留着。”Ъiqikunět 孟斐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松了口气,抱着余娇的手臂欢快的道:“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阿姐。” 余娇笑了笑,她知道斐哥儿一贯是个懂事的,柳三娘过世后,跟在她身边,更是什么要求都不敢提,凡是她安排的,他都会说好。 余娇不想他这样,她在孟斐鼻子上轻刮了下,“你还是个孩子呢,不用那么懂事,小孩子就该鲜活恣意一些。”懂事那是成为大人的事。 人一旦懂事就是大人了,再想变回任性的孩子可就难了。 “可是大伯他们……”孟斐又忍不住担忧。 余娇难得露出些趾高气扬的样子,笑着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姐我可是次辅家的千金,大理寺少卿夫人!” 孟斐可从没见过她仗势欺人的模样,被逗得大笑起来。 余娇在他的笑声中神情微变,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皱了皱眉,再没哪一刻能叫她意识到潜移默化四个字的意思。 “阿姐,你怎么了?”察觉她神情不对,孟斐问出声。 余娇扯了扯唇角,“没什么。” 只是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原来不知不觉她早已融入了这个朝代,她下意识的话印证了她早就成了太晏的一份子。筆趣庫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封建时代,不管她承认不承认,她也活成了男权和父权下的附庸。 夫家和娘家的权力,才是她的依仗。 夜晚,余娇少见的失眠了,她有些害怕,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回着前世的记忆,她疑惑,究竟是环境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环境,现在的她还是真正的她吗? 也许是夜太深,月光太清寒,她分外的想念师哥,若是师哥在身边,一定可以给她解惑,让她心安下来。 余娇不能否认,这一刻的烦闷,她无法对余启蛰宣之于口,哪怕他们如今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枕边人,可她的心里仍旧有一方世界,是无法让余启蛰踏足的。 夜深人静的官道上,孤零零的一辆马车疾驰着,车夫一手抓着辔绳,一手提着琉球灯,明月清辉,隐隐绰绰的照亮前路,行路倒也不算艰难。 “督公,前面就是长奎地界了,今夜我们可要入城?还是在郊外安置一晚?”车夫恭敬问道。 车内四壁挂着琉球灯,一身月牙白交襟长衫的程英手中捧着一卷医书,懒洋洋的回道:“直接进城。”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阴暗扭曲 城门早已关闭,车夫上前叩响铺首衔环,隔着门上的窐孔出示了腰牌,城差瞥见鎏金腰牌上东厂二字,面色骇然,紧忙合力打开两扇厚重的城门。 马车进城后,停在了一处客栈门外。 程英放下手里的医书,下了马车,他看了眼冷清无人的街道,迈步进了客栈。 千里奔袭,总算是与娇娇身处同一方天地。 车夫也是常年跟在程英身边的暗卫,他能觉出自打踏上青州的地界后,督公身上的煞气似乎就消弭于无形。 连客栈的伙计冒冒失失打翻了送热水的铜盆,督公都未动怒,且从来只穿黑红两色衣袍的督公竟一改从前穿了月牙白的儒生长衫,一减从前的凌厉阴郁。 翌日一早,用过饭后,程英回房换上不带一丝褶皱崭新的月牙白长衫,对着暗卫程七问道,“如何?” 许是督公少见的温和,令程七大着胆子道:“督公甚美。” 程英少见的对着铜镜扯起唇角,他看着镜内的面容,比照着前世的自己,一次次勾唇,良久后,终于找到了笑起来略显温煦无害的笑容。 程七静候在一旁,不知为何,眼前的督公,让他想起那些要去见心上人的蠢书生。 当然,这话纵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督公跟前吐露半分的。 半晌过去,程英才出了门,对程七吩咐道:“走吧。” 车轮碾过乡间小道,阳光从两旁枝叶间隙中洒落一地影子,程英撩起车帘,将五指伸了出去,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手指浮在光影中。 他许久都没见过这么灿烂的日光了。 有风穿过指尖,好似驱散了过往的阴霾。 这些年他活的阴暗扭曲,许久都不曾好好晒过太阳了。 “督公,前面就是青屿村了。”程七出声道。 程英应了一声,他放下车帘,罕见的有些紧张,低头扫了一眼衣着,抚平袖口的褶皱。 村口大槐树下唠嗑的妇人眼瞧着通体气派的黑檀木马车行过,议论道:“咱们村子这两日倒是热闹的紧,余家儿媳妇和陈家的闺女都回来了,这不知又是哪家的。” 有妇人接话道:“陈家老两口说是要跟着闺女去享福,今儿放出消息要将那几亩田全都贱卖了,李秀娥可捡到便宜了,听到信儿就带了银子过去将田契给签了。” 几人探着头见马车又去了余家新宅子,停在了门外,下来一个身着白衣气度矜贵的公子,好奇道:“莫不是余家五哥儿回来了?” “做了大官可就是不一样,瞅着根本就不像是咱们村子里种田的人了。” 有妇人嬉笑着道:“若真是余家五哥儿回来了,咱们晚点就过去瞧瞧热闹,哪日我也能出去显摆显摆,咱们也是跟官老爷说过话的人!” 程七上前叩门,程英静立一旁,捻着原本戴在腕上的佛珠,心下又慌又喜,实在有些近乡情怯。 片刻后,有个年轻小姑娘从门内探出头来,嘴里问道:“谁啊?”看清程英俊美的面容,小丫头两腮微红,从门内走了出来,难忍欣喜,“可是五公子回来了?” 程英神情微冷,一旁的程七回道:“刘三小姐可在府上?我们爷是刘三小姐的故友。” 丫鬟萍儿一听,便知自己闹了个笑话,门外站着的并非是二房的五公子,她脸红的愈发厉害,羞怯的瞄了一眼程英,让开身子,道:“贵人快请进,五少夫人在西跨院。”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正巧路过 西跨院,余娇懒洋洋的趴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听着一旁斐哥儿跟着余梦山学做木工,叮叮当当敲木头的声音,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可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昨夜她烦闷许久,未曾歇息好,一大早又将孟家小院的事处理好,便带着斐哥儿回了青屿村,这会儿晒着太阳,着实有些犯困。 余娇昏昏入睡之际,听到院中传来说话声。 “五少奶奶,有贵客来访。”萍儿站在西跨院门口,探着脑袋张望了下,瞧见余娇姿态懒散的趴在躺椅上,实在没什么大户人家小姐的仪态可言,心想老爷子还真没说错,到底是乡下长大的,便是命好被高门大户认回去,也不过是个上不台面的野山鸡。 余娇困得厉害,撩起眼皮,抬眼看去,看清站在院门处的那人,她眸光呆了一瞬。 程英看到趴在躺椅上跟猫儿一般睡眼惺忪,神情慵懒的人,那双狭长的丹凤眸中浮现笑意,从前娇娇便喜欢躺在树下小憩,老师每次都故意搅她清梦,拿着羽毛去将人弄醒。 约莫是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重叠,这一刻,程 英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那些惴惴不安的慌张消散了一些。 余娇猛地坐起身来,几乎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程英怎么在这? 她揉了揉眼睛,可那人仍旧静立在院门处,一袭白衣,笑容温煦。 余娇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笑起来只会叫人头皮发麻的程督公,怎么可能会穿的像个文弱书生一般,露出这样温文尔雅的笑容? 余梦山见余娇久不作声,他放下手里的锤子,站起身招呼道:“快进来坐。”显然他认出了程英。 程英微微颔首,带着程七迈步进了院中。 见余娇仍愣在躺椅上,余梦山打消了请人进屋坐的想法,进屋搬了椅子和茶桌,去灶房交待宋氏多烧几个菜,又泡了一壶清茶,而后带着斐哥儿说要给人送木具,特意腾出了地方留给他们叙话。 若说方才还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但在听到余梦山说话的时候,余娇就醒过了神来。 看着程英一步步走到她身旁,在椅子上坐下,余娇差点咬住舌头才找回声音,张口道:“义父,您怎么会在长奎?” 他不是该在凤阳伴驾吗?旁人或许不知,但明正将京城的事都交给了余启蛰,带着程英去咸阳服丹,余娇却是听说了的。 听到义父二字,程英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他很不愿意去回想,这一世遇到娇娇后,自己都做过哪些混账事,尤其是逼着她认义父,还在她大婚之日端坐高堂上受礼。 程英不知道自己该徐徐图之,还是应当直接与娇娇相认。 他想了一路,纵有千般算计,万般策略,可他不愿,也不想用在娇娇身上。 “见了我,你不高兴?”相认的话碾过舌尖,终究还是吞了下去,程英眸光有些贪婪的落在余娇的脸上,问道。 余娇摸不准他这是又闹得哪一出,左右她从来都看不透程英的心思,斟酌着敷衍道:“怎么会呢?只是意外,您怎么会来这样的乡野之地。”还找到余家来。 程英自然能瞧出,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余娇便未笑过,那双眼睛里只有疑惑,与望向余启蛰时的明亮全然不同。 程英捏了捏腕上的串珠,垂眸道:“游玩至此,听人说你回来了,正巧路过,便过来瞧瞧。”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相见不相识 东厂手眼通天,对程英知晓她回青屿村,余娇并不惊讶,只是不大信程英是游玩至此,明正帝去咸阳是为了服长生不老的金丹,对此极为重视,不然不会带上程英,怎么可能会放任程英游玩到青屿村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余娇忍不住猜想莫非皇帝出了什么变故,可程英这副轻装简行的模样实在又不太像。 “确实是巧。”余娇试探道:“您要在此地逗留几日?” 程英含笑看着她,故意道:“原本觉得此地甚是无趣,不过遇着你,本公倒觉得有人解闷,可以多停留一段时日,四处看看风景。” 方才还让余娇觉得惬意的日光,此刻变得有些晒了,她语气乖巧道:“倒是不凑巧,我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义父若是觉得此处风景甚好,便多住上一些时日。” 程英气笑了,虽然知道她避自己如蛇蝎。 眼前人是娇娇,从前那些威逼恫吓的手段便不能用,也不舍得用了。 他颇有些无奈道:“你对我就这般避之不及麽?我一来,你便要走?” 余娇听着他的话,觉得甚是古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她怕惹恼了程英,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您想差了,我这趟回来要办的事情已了,原就打算好了明日动身回京的。” 许是程英脸上的神情让她觉得太过奇怪,好似藏着千头万绪不足为外人道,余娇又补了句,“义父若是想在这周边转转,我今日倒是可以陪着您。” 程英点点头,“也可。” “村里饭菜简陋,您在宫里遍尝珍馐,怕是难以下咽,不若我请您去城里的酒楼用饭?那里的厨子手艺倒还尚可。”余娇看了眼日头,提议道。 她不愿程英跟余家人多接触,这位主脾性暴戾,视人命如儿戏,一个不顺心便是人头落地,余娇冒不起这个险。 程英无端觉得喉头有些发苦,实在是她的心思太好猜,想到她这般防备于他,这背后的缘由却是因为余启蛰的家人,程英捏紧了佛珠,手背上鼓起一片青筋。 他喉结轻滚,将涌上来的不甘和嫉妒全都强自吞咽了下去,他垂眸看着余娇,眸底藏着无尽苦涩,轻声问:“你仍是喜欢那个姓余的?” 余娇好笑道:“当初您问过了,不喜欢我如何会嫁?”她以为程英仍是瞧不上余启蛰,才会一再追问,故意逗弄她。 见她回的毫不迟疑,程英坐在暖阳之下,浑身却一片冰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他踩在不甚结实的雪山顶上,脚下便是深渊。 程英闭了闭眼,不甘心的道:“在你心中就没有比余启蛰更在乎的人了吗?” 余娇这次迟疑了一瞬,师哥傅川和爷爷也都是她在意极了的人,可他们都不在世了。 “自然是有的,不过就跟您喜欢的那位女子一样,他们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余娇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 程英眸光却突然变得清亮逼人,克制住翻滚的情绪,盯着余娇追问:“倘若他们仍在世呢?” 余娇循着程英的话去想倘若师哥傅川和爷爷都在世,那她大抵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她会乖乖的背医书,听爷爷的话,再也不惹老头子生气,然后倾其所有的对师哥好,照顾他,让他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见余娇呆呆出神,程英心跳不可抑制的变得轻快,他就知道,娇娇心中绝不可能半分没有他。 “我近来才知,自己喜欢的那位女子她仍在世,且时常相见,只可惜相见不相识,她如今已不认识我,也另有了喜欢的人。”程英神情落寞的看着余娇,浓睫遮掩住眼底的哀伤,缓缓的叙述道:“从前她的身边只有我,我的身边也只有她,我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我们只有彼此,可如今她以为我不在世,也并不认得我,身边有了旁人,日子过的还不错,你说我该与她相认吗?” 余娇瞪大了眼,她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的八卦,原来权倾天下的奸宦也会因情伤,愁肠百结,游历到这样偏僻的山村来散心! 余娇有些兴致勃勃的问:“那姑娘我认识吗?” 程英眸光晦暗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余娇见他默认,大胆的将身边认识的女子都想了一通,也没想出是谁来,她不记得京城认识的人里有与程英年纪相仿的姑娘。 余娇也不敢好奇得太明显,便想了想,认真道:“听起来您与那位姑娘阴差阳错已是错过了,不过我若是您,应当会与那姑娘相认,不管那姑娘会是什么反应,至少您不用抱憾终身,人活一世,遗憾事已经够多了,或许那姑娘知道您还活着,也会十分高兴。” 程英听着她完全置身事外的说词,牵起唇角笑了笑,心底蓦然一轻。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可我太过贪心,放不下她,也不愿看她与别的人举案齐眉。”程英看着她无知无觉的面颊,无比阴暗的想,是我用尽手段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我,去喜欢别人。 余娇从这句话中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依照程英的权势和手段,倘若真的想要得到一个人,那人怕是根本逃不脱的。 她有些后悔方才失言,许是今日的程英一身清隽白衣,衬得气质都柔和起来,让她一时忘记了他疯癫的内里。 她又不是那位姑娘,怎么能大放厥词由己推人,倘若那姑娘日子顺遂圆满,程英却横插一脚,也不知是福是祸。 余娇干巴巴的找补道:“您既游历至此,想来也是心中犹豫不定,喜欢一个人与厮守一生并非是一回事,不是所有的树都非要开花结果,我们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程英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的娇娇太过聪慧敏感,这么快就开始自圆其说了。 可她说错了,他出现在长奎,便是做出了选择。 前些时候的犹豫挣扎,也不过是自卑作祟,他的恐,忧,怕,全都源自于自己已是阉人。 要娇娇回到他身边这件事上,他从没半点迟疑。 “别人的喜欢和爱,我不知是什么样子的,于我而言,是一定要得到,紧紧攥着,留在身边。”程英克制不住的倾吐着自己的阴暗心思。 没有娇娇,他这些年形同行尸走肉,前世他已是抱憾终身,这一次他绝不会放手。 他才是那个认识了娇娇两世,拼尽所有去爱她,等她,守着她的人,凭什么后来者能居上?余启蛰才与娇娇相识多久,他都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余娇见他眸中隐隐流露出疯意,她心下一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程英显然在意极了那位姑娘,偏执的想要得到那人。 聊到这里,已是继续不下去,恰好有人进了院子,余娇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是余儒海,余娇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我听萍儿说家中来了贵客,怎不请去正院?娇丫头你这样待客未免太过失礼了。”余儒海进了院子,拿腔拿调的数落完余娇,转头看向程英时,老眼划过一丝惊讶,紧接着面上便多了些谄媚,“程掌印不知您还记不记得老朽?我曾与您在启蛰的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余儒海记得五哥儿大婚那日,这位生的俊美的程掌印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原本喧闹的喜厅顿时一静,有人在高堂上加了一把椅子,这人便闲庭信步的走到堂上受礼。 他那时被这人身上的气势骇得不敢作声,礼成之后,听到席上宾客窃窃私语,全都在悄悄议论这位权倾天下的程掌印。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物,竟有一日会踏足他们余家这座小庙里。 程英瞥了他一眼,想到密札里这老不死的东西曾经是如何拿捏娇娇,他眸中有杀意一闪而过,漫不经心的道:“跪下。” 余儒海疑心自己听错了,惊愕抬头,对上程英渗着寒光的双眸,心下一咯噔,他自是不想跪的,尤其是余娇那贱丫头还在一旁坐着,他一把年纪怎么能下跪呢? “督公让你跪下!”程七冷声说完,手已扣在腰间的剑鞘上,大有余儒海胆敢有半分违逆,就让他血溅当场的意思。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委曲求全 余儒海浑身一颤,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余娇,想要用眼神示意她帮着说话,却只看见余娇端着茶垂眸啜饮,本分余光都未曾分给他。 余儒海只能羞恼下跪,双膝落地这一瞬,余儒海只觉得老脸都被丢尽了,自打余启蛰中了状元,他在村里的地位便水涨船高,高县令见着他也得客气三分,哪曾想会有今日这样的屈辱加身。 程英嗤笑一声,在老东西跪地后,便半分注意力都不再给他,而是朝身旁的余娇道:“余启蛰倘若真待你好,便不会放纵这老东西欺你。” 余娇放下茶盏,并未将程英的挑拨之言听进心里。 余儒海再令人作呕,也是余启蛰的祖父,他还能杀亲不成? “他能叫你委曲求全,隐忍诸多,我却是半分也舍不得的。”程英把玩着檀木佛珠,颇有些玩世不恭的道,“我杀了他,替你出气可好?” 他语气中还夹杂着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哄。 跪在地上的余儒海在听到这句话时候脸色大变,手脚都哆嗦起来,他听过筵席上那些官员们悄声说这位程掌印手上沾满了鲜血,东厂这些年在他的授意下屠戮的人头可以堆成一座京观。 “掌印饶命,我是启蛰的祖父啊,娇丫头你倒是帮我说句话……” 余儒海求饶的话语尚未说完,一只杯盏就砸在了他的脑门上,伴随着程英冰冷的叱声:“聒噪!” 伴随着被砸破脑门上的血水滴落,余儒海老眼一翻,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程英见状,冷笑一声,“不经吓的老东西!” 说完,他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狠戾毕露,这二十年到底狠辣惯了,可惜了他今日极力在娇娇面前伪装出的温良和这一身白衣。 “这人到底是余家的长者,义父还是高抬贵手,一把岁数了您便是不吓他,他也活不了太久。”余娇瞥了一眼地上的余儒海,毕竟占着余启蛰祖父的名头,她不可能真的放任程英将他如何。 程英内心充满了对余启蛰的恶意和嫉妒,这份恶意也波及了所有的余家人,就连余家这处院子他也是处处看不顺眼。 他甚至满怀恶意的想着若是将余家满门屠尽,余启蛰和娇娇两人是不是也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程英垂眸看了一眼余娇,她那双杏眸晶莹剔透,滢滢如水,倘若他真的这样做了,娇娇怕是再也不会原谅他。 面对着娇娇,他总是不忍心的,不忍心也不敢将那些狠辣决绝的手段用到她身上,归根究底,他是怕不择手段之后,便消磨了他与娇娇前世所有的情分,走入万劫不复再无转圜的境地。 程英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心里的诸多杂念,提出道:“你既明日要启程,今日便陪我去法华寺逛逛,听说那庙里香火鼎盛,许愿颇准。” 余娇迟缓了片刻,终是答应了下来。 在与程英出门前,余娇去灶房跟宋氏知会了一声,又提了一句余儒海昏倒在东跨院,余下的便没管,她可不愿脏了手去给余儒海包扎伤口。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无所从来 群峰环绕的敕乐山依旧曲折连绵,迤逦叠翠,巨石卧佛,禅意怡人。 余娇走在程英身侧,拾阶而上,许是迁就着她,程英步子迈的并不快,始终与余娇保持在同一石阶上,程七跟在两人身后,存在感极低。 程英望着笼着云雾缥缈的山脉,道:“此处风水极好,有人吃曾与我说,若借运势得当,能转圜生死命劫。” 余娇闻言轻笑,意外程英竟会信这些,她道:“生老病死犹如花开花落,乃自然轮回,人力岂能转圜。” 想到明正帝一心求长生不老,余娇话语中多了些讽刺的意味,“有生便有灭,亘古不变的是死物,若当真能求道法长生,这世间岂非乱了套。” 程英也跟着笑了,他捡起石阶上的枯枝落叶,轻声叹道:“是啊,我原是也不信的……”可当人心中有执念,便是再虚无缥缈的滑稽之谈,也是救命稻草。 法华寺苦守十年,他遍看经文,也未能勘破妄念。 既不信这天方夜谭,又仿佛拽着扔进枯井的绳索深信不疑,以期救赎。 “倘若人力真能转圜跨越轮回呢?”程英捏着枯枝侧首看着余娇,似有深意的问道,“你若是不信神佛之力,又为何会身在此间?” 余娇脚步一顿,她知程英只是问她不信神佛,为何会身在敕乐山去往法华寺,可不期然的还是想到自己身上,她一个后世之人,跨越轮回,寄宿她人之身。 余娇并不觉得这是神鬼之力,有些荒谬悖论,只是尚未被论证的真理,或许在科学加速发展的很多年后,这一切都会得到合理的解释。 收回蔓延的思绪,余娇回道:“神佛是寄托,人无力回天的时候,寄一丝妄念于神佛,红绸许愿,解救自身未尝不可。”她停了片刻,又道,“我拜神佛,非是要借神佛之力,只为乘佛慈愿,我心自在。” 程英看着她,笑开:“好一个乘佛慈愿,我心自在。” 前世意识消散之时,他满怀遗憾和担忧,他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娇娇面前,总怕余生她都会活在愧疚难过之中。 若是那时,他能在听到娇娇说句乘佛慈愿,我心自在,大抵也能含笑九泉,放下心中所执。 奈何命运作祟,今时今日听到这样的话,已无法撼动他心中的执念。 站在大雄宝殿,程英望着悲悯众生的佛像,满怀愤懑,他不知该去怨谁恨谁,执着尽乎半生,穷尽手段,耗费心血求来的人,却成他人之妻,心亦归属他人。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怨? 怨这诸天神佛无眼无珠,怨这命运捉弄,怨这阴差阳错! 若说他晚一步,可他明明比余启蛰早了一辈子,若说他早一步,可偏生娇娇来到太晏,入眼第一人不是他。 余娇静立一旁,见程英脸色晦暗,冰冷难看,心道这禅寂庄严的佛殿又如何惹了他,倒真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她寻了一僧人,低声问道:“慧觉大师在何处入殓?我夫君曾在慧觉大师座下修行,此次过来想替夫君在慧觉大师的碑前上炷香。” 那僧人看了程英一眼,在他不动声色的授意下,才回道:“慧觉大师葬在后山塔林。” 余娇双手合十谢过后,对程英道:“义父不妨在庙内四处逛逛,院中有棵双生榕树,亦是奇观,我去给慧觉大师上过香后,再来寻您。” 程英觑了她一眼,心中愈发悲苦,他在法华寺未曾等到的人,今日竟要来给他那假身份上香?还是为了她那夫君,倒真衬得他那慧觉二字十分可笑。 “一道去吧。”程英淡淡道。 余娇便与他去往后山塔林,法华寺圆寂的僧人都葬在此处,塔林全为七级浮屠,余娇寻到慧觉大师的塔铭,见上刻《金刚经》经文: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程英似也注意到她在看这句谒文,问道:“可知其意?” 余娇摇了摇头。 程英抿着淡笑,为她解释这句经文在《金刚经》中的释意。 余娇听得不免有些晃神,佛已证得圆满的法身,而法身突破了时间和空间这两个假象,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从万物本体来说时间和空间是不存在的,既然没有空间,就不存在所谓的从此到彼,没有时间,则不存在从过去到未来。 所以她之所以身在此间,便是因为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余娇默然不语,低头点燃一炷香,屈膝敬上。 从塔林回来后,余娇陪程英去看了寺院中的双生树和祈愿龟池,站在双生树下,余娇仰头去看枝桠上,想着许能瞧见那日陆瑾抛上去的红绸。 程英站在一旁,有僧人远远看着,恭敬异常,却不敢靠近。 程英看着余娇微微仰起的瓷白小脸,想起那时有人进禅房与他禀告,与余启蛰和陆瑾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子,四人已经下山去了。 那时余启蛰还说他带了一名女医一同前来,倘若那时,他便见到了余娇,今日又会是何种情形?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值得逗留 要下山时,余娇去香殿内捐了香油钱,程英远远的站在殿外看着她,法华寺的继任方丈慧听上前,唱了声佛号:“督公此次前来可有吩咐?” 程英视线依旧落在殿内那道纤秀的身影上,摇了摇头:“方丈无需如此,只当我是寻常香客便可,十年之期已了,我与法华寺已无因果。” 慧听闻言道:“督公大善。” 见余娇走出香殿,程英不欲多言,迎上去与她一道出了寺门。 见三人走远,迎送香客的小沙弥仰头,朝一旁的师兄不解道:“师父和众师兄们缘何对这位满身屠戮杀孽的阎王如此客气?” 一旁的僧人在小沙弥光亮的头顶敲了敲:“莫要胡说,程督公于我们法华寺是恩人。” 小沙弥吃痛,捂着脑袋,稚气十足的道:“师兄诓我,未入山门前人人都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人,如何能是我法华寺的恩人?”小沙弥是爹娘去世后四处颠沛流离的孤儿,才入寺门不久,因生的稚气可爱,像观音座下的童子,才被安排到庙门迎送香客。 僧人在他圆润的腮边捏了捏,好气又好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怎会诓你?”见此刻寺门没有香客进出,他低语道,“十年前,若非程督公,只怕天下庙宇尽皆倾覆,我等僧人皆无容身之所,你只管记着,他是我法华寺的恩人,旁的不要再问。” 十年前,当今圣上登基后崇道斋醮,听信谗言,以天下僧人是最无用之人,欲尊道灭佛,毁寺庙,罚僧人去做城旦。盛京大佛寺方丈面圣讲经,以期感化天子无故打压佛门僧人的念头,谁料惹了圣怒,大佛寺首当其冲,大火烧了两天两夜,三百僧人化为灰烬。 天下僧人尽皆惶恐,佛门危在旦夕。 法华寺的方丈收到一封书信,回信送到京城那日,程督公不知在明正帝跟前说了什么,使得明正帝改了心思,此后对佛门僧人虽是不管不问,但也未再赶尽杀绝。 虽程英凶名能止小儿夜啼,但他是佛门僧人的恩人。 饶是这位程督公入住法华寺时便与僧人们说过,他从不施恩,当日出手亦是明码标价,以利交换,但知晓十年前佛门灾难的僧人,依旧在心中感念着他的恩情。 圆寂的玄明方丈曾说过,法华寺的百年运势去换天下佛门安稳,流存传世,是程掌印大善。寺内僧人深以为然。 人有千面,善恶岂能论之。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快许多,但也花费了半个多时辰,及至山脚,程七将寄在农户家里的马车牵了过来,余娇随程英上了马车,在县城的酒楼里一道用了饭。 余娇本还怕程英难缠,阻拦她明日启程,硬要自己多陪几日,不想直到用完饭,程英都并未提及,待到要程七送她回青屿村时,才道:“你明日动身回京,本公就不相送了。” 余娇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嘴上却道:“今日登山劳累,义父明日好好歇歇脚,此地民风淳朴,您可多游玩几日。” 程英深深的看了余娇一眼:“的确人杰地灵,值得逗留。” 见程英回了客栈,余娇便上了马车,由程七送她回了村里。 余家灯火通明,门前挂着两只纸灯笼,散发着两团光晕,余娇一下马车,就瞧见余梦山牵着斐哥儿,还有白露等在院门外。 “爹,斐哥儿,你们怎么等在外头?” 余梦山牵着孟斐站起身,木讷老实的脸上露出笑容,“左右无事,我便带斐哥儿出来等一等,你娘在灶上给你留了饭。” 余娇知晓定是程英今日在东跨院发作余儒海,惹得余梦山夫妇担心她的安危,才在外头等着她回来。 余娇摸了摸斐哥儿的脑袋,几人进了院门,回了东跨院。 见宋氏不在房中,余娇问道:“娘呢?” “她在正院。”余梦山说罢,就要去灶上给余娇拿吃食。 余娇道:“爹,不用忙活了,我用过饭回来的。”她看了一眼正院方向,“娘可是被为难了?” 今儿院中那一出,余儒海不敢拿她如何,却会将气撒在二房的头上。 余梦山摇摇头,“你爷说头疼,不肯吃药,砸了两碗汤药,你娘在看着炉子煎药,蒹葭姑娘也过去帮忙了。” 前面两炉汤药都是余梦山煎的,宋氏看出老爷子纯心折腾人,就让余梦山带着斐哥儿去院门外等余娇,她接着去煎药了。 余娇知道他与宋氏都是那好脾性的人,饶是余儒海做的再过分,也不愿在背后说他的不是,她看向白露。 因着程英,余娇今日出门,将蒹葭他们都留在了余家。 白露却没什么避讳,见余娇问起,直言道:“您走后二老爷请了大夫回来,老头子醒了一直在骂人。”乡下人粗鄙,指桑骂槐的话实在难以入耳,且那老头子着实难缠,一再为难二房夫妻俩,蒹葭看不过去,便陪在宋氏身边,以免姑娘的婆母吃亏受辱。 “去正院。”余娇站起身来,脸色微冷,让白露叫上那几个锦衣卫。 她知晓一个孝字压死人,她和余启蛰远在京城眼不见心不烦,但余儒海却能以长者之姿,一再磋磨宋氏夫妇俩。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威吓 还未走到正房,远远就能听见余儒海吵闹叱骂的声音,余娇进门就瞧见余儒海一把将宋氏端到榻边的药碗给推翻在地,滚烫的药汁洒了宋氏一手,直将她手背烫得通红。 余娇面色一冷,对蒹葭出声道:“娘的手烫伤了,你带她去抹药。” 蒹葭见余娇带了锦衣卫的几人过来,知她是有意支开宋氏,当即扶着宋氏往屋外去。 余儒海额上伤处裹着白布,冲着余娇满脸凶恶的骂道:“贱丫头,你还敢回来!?不孝不悌,教唆外人,打杀亲长,我势必要五哥儿休了你这恶妇!” 余娇嗤笑一声,她本懒得与余儒海这等人浪费口舌,奈何这老头子执迷不悟的找她不痛快。 “白露。”余娇甫一出声,白露和几个伪装成小厮的锦衣卫尽皆拔出了手中的刀剑,直指余儒海。 余周氏见她这般气势汹汹,吓得脸色一变,讪笑着道:“娇丫头,你这……这是做什么?刀剑无眼的,可别伤了人……” 余娇压根不理会她,直视着躺在床上的余儒海:“你当我还是那个寄人篱下任人欺负的孟家女?你既纯心想找不痛快,索性一了百了,我送您个痛快,一次将丧事全都办齐全了,也不负这打杀亲长的恶名!” 随着余娇话落,白露手中的刀往前逼近,架在了余儒海的脖颈上,泛着寒光的剑刃冷冰冰的抵在皮肤上。 余儒海浑身一哆嗦,脖子顿时擦破皮,他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再动,但嘴里却嚷道:“你敢?你敢杀我就不怕五哥儿不要你这凶狠的贼妇?就不怕你那做次辅的爹官声落地?” 余娇笑了,声音不急不缓:“我怕什么?今日大夫才给您看过,您得了急症不治而亡,与我何干?棺椁往地下一埋,谁还会开坟验尸不成?再者,我有程掌印做靠山,他看您不顺眼便杀了,谁还敢去治他的罪不成?” 余儒海气的脸色涨红,心里却是越听越凉。 余娇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余儒海,笑得轻蔑:“我而今想要你的命,如同碾死蚂蚁,你若老老实实的,自能安享晚年,你若再敢作威作福,动辄折腾我公婆二人,不知天高地厚,我便要了你的命,让你现下便与余家的老祖宗们在地下团聚!” 余儒海捏紧了拳头,虽然心中已生怕意,但仍是不肯低头。 余周氏却实打实的怕了,她早就看清了这点,才会每每讨好余娇。 “娇丫头你怕是误会了,二房出了启蛰这样有出息的子孙,你祖父与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磋磨你梦山夫妻俩?” 余娇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并非我家公的亲母,心存私心无妨,但那些帮扶三房的小心思别用在我二房的头上,否则休怪我无情!” 从前并未真的撕破过脸,余周氏一贯伪善,这会儿被余娇这么直白的道出心思,闹了个没脸,她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辩解。 余娇的目光又移回到余儒海的身上:“看来你是想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定一副上好的棺木,让你死得富贵体面!”余娇看向白露,“送他上路!” 话音落下,白露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余儒海吓得闭眼大喊:“我错了,我不想死!” 余娇给白露一个眼神,白露止住了动作,余娇冷声道:“那你可要记住今日这条命是怎么留下的,别记吃不记打,往后但凡敢惹我不快,你这条老命,我绝不会再留!” 说罢,余娇带着白露等人离开,留下吓出一身冷汗的余儒海与余周氏面面相觑,久不敢言。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埋伏 白露私下里问蒹葭道:“姑娘就这般吓唬那老头一通可行?我瞧着那人是个死性不改的。” 蒹葭笑了,悄声道:“你当那老头有多大的胆?无非是仗着自个儿是姑爷的亲长,咱们姑娘又是个好性子,这回姑娘发了狠,他若是个掂量清的,不敢再犯浑的。” 这话倒是不假,当日在京城时,余儒海没亲眼瞧着余启蛰将余谨书摁在池子里那股冷情的狠劲儿,否则早不敢这般作妖。 而今被这般一吓唬,当夜就发起了高热,怎么也唤不醒,发癔症般的时不时发出‘别杀我’的呓语。 余周氏吓得忙叫萍儿喊两房的人去请大夫过来,折腾了半夜,余儒海才退了烧,醒转过来。 余家人折腾半宿没睡,叫人盯着余家动静的人也没合眼。 “明日在哪处动手?”陈云柔娇俏的面容在烛光的阴影下,覆了一层漫不经心的狠意。 沈明捏着她柔嫩的手,道:“出了长奎再动手,我已传信叫人埋伏在去沚淓县的官道上。” 陈家与余家不睦,也没什么交际,陈云柔央其母陈秦氏在村里特意探听过消息,村里人没什么防备,常唠个东短西长的,有人想邀余娇去家中吃饭,特意问过宋氏余娇在村里住上几日,宋氏也没多想,便说明日余娇就要动身去沚淓县那边。 陈秦氏打听到后,回来便说给了陈云柔。 陈云柔便与沈明谋划着该如何出手,为了妥当,她明日会先带爹娘回太原府,掳人这样凶险的事自然是交给沈明去做。 事情成与不成,姬无道追究起来,也自有沈明担责,她不过是个带路的。 “她身边那几人身手倒是不错,我瞧着像是出身拱卫司,余启蛰倒真舍得,竟调了锦衣卫的人护她,暗中还有几人跟着,对她确实上心。” 不过沈明并未放在心上,他这趟过来,带的人手已是足够了,又叫人找了一伙刀口舔血,给钱什么都愿意干的穷凶恶极的贼匪,怎么着也能将事情给办妥了。 陈云柔叮嘱道:“莫要大意,她那人身上颇有些运势,我眼瞅着她从未吃亏过。”不论是在乡下时对上杨寄燕还是在盛京有梁无双助力,却都未曾能动余娇一丝一毫,陈云柔回过头来细想,总觉得她那人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在身上。 沈明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不以为意笑道:“若说运势,谁还能越过天子不成?她一个小女子还能比得过真龙天子的气运?” 他跟了姬无道多年,已是心腹,便是姬无道未曾明说,只看在太原府的布置,他却也能揣摩出来。 将军这趟入京,若那朱悱不能成事,他们说不得就要举反旗。 几十万兵权在手,反便反了,那江山朱家人坐的,他们有何坐不得? 朱匡身边有妖道奸宦,清君侧便是很好的幌子。他既爱求道服丹,便去做他的道士去,那龙椅也该换个人坐坐了。 朱匡也是真的昏了头,将驻京三大军营的兵权交给一个刚入仕的读书人掌管,他若留了程英镇守盛京,他们都未必敢这么大胆谋划。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主仆情深 盛京,申府书房,鹤首黄铜灯足足燃了六盏,照的房内四处通明。 管家匆匆进来,向着坐在书案前紧皱眉头的申添道:“老爷,送信的人回来了,姬无道在官驿住下了,言说大理寺催得厉害,就先不来府中拜访您了。” 申添手中紫毫笔一顿,墨迹乱开,污了纸张,他轻叹一声,将手中笔放在了笔架上。 “倒也不出所料。”申添用帕子擦了擦手,“他这人一向唯利是图,可惜了,申容在宣府几年,脑子还是这般糊涂。” 管家叹道:“姬无道敢悄悄带兵赴京,恐是来者不善,少爷便是与您置气,也不该瞒下这般要紧的消息。” 提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申添更觉心累,当年他虽有惩戒申容的意思,但将他安排去宣府军中,实则是为了在姬无道身边安插自己人,奈何申容不成器,能瞧见的只有自家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争一时意气,这几年在宣府并无任何建树不说,还被姬无道笼络了去,与他嫌隙更深。httpδ:Ъiqikunēt “我已写好了书信,安排人秘密送去宣府,务必叫申容回京。”申添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递与管家。 姬无道一旦发难,申容再留在宣府,只怕性命不保。 管家明白他的意思,将信掖在袖中,“老爷用心良苦,只愿少爷这回能乖乖听您的话。” 申添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道:“咸阳那边的消息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扬开,三皇子自以为笼络了姬无道就能一朝翻身,却瞧不透姬无道狼子野心,所图甚大。” 管家道:“老爷还是要早做准备,不然老奴去请那余少卿过府一叙,三大营的兵权既在他手上,总能保得京城安稳。”https:ЪiqikuΠet 申添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了架,越发显得苍老起来,他叹道:“官哥儿,我累了,这些年争来争去,有时候也想不通究竟是为了什么,闭上眼最想的还是咱们在乡下的时候,娘给人浆洗完衣裳回家,从铺子里给我买了豌豆糕带回来,揣在怀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 管家红了眼,“那会儿家里穷,只觉得豌豆糕香得很,馋得我总盼着老夫人也是我娘就好了,日日去你家缠磨着不肯走,老爷每回都将吃剩的纸包塞给我,还骗我说那是您吃剩的渣,偏老奴憨傻,信了好些年。” 申添听了这话,笑了笑。 老管家跟申添是同村,他爹娘走的早,家里没剩下什么人,野孩子似的在村里长大,东家嫌西家厌的,也就是申家母子俩心善,不忍赶他走,叫他蹭上一碗饭,不至于饿死。 后来申添考中了,有了出息,偏生申母不在了,申添叫人去村里将他接了出来,留在身边,这一留便是许多年。 说是主仆,情分却非同一般。 “库房的钥匙在你手上,若有不测,你便开了库房,把府里上上下下打点好,将卖身契发还给他们,叫他们各自谋生去吧。”申添道。httpδ:Ъiqikunēt “老爷……”听他这般说,像是料到了形势不好,管家心揪的厉害,他应道,“好,老奴会将府里人都安置好,不论如何,老奴都陪着您。” 申添摆了摆手:“你也是有家小的人,不像我孑然一身,陪我作甚?”他又笑了笑,语气轻松,“你若也去了,日后怕是无人与我收尸,也无人给我烧香火纸钱,你家老爷我尝够了苦日子,去了底下可不想还穷巴巴的。” 管家抹了抹眼角,也跟着笑了,含泪说:“成,老奴记下了。” 外头有小丫鬟道:“老爷,昌乐县主来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寡恩小人 “叫她过来吧。”申添道。 管家出了书房,去前厅引了薛轻裳过来。 薛轻裳一进门就问道:“申首辅,那姬无道可肯助阿姐?” 申添看了管家一眼,管家将房门合上退了出去。 申添与薛家姐妹俩素来亲厚,薛蓉被冷落禁足后宫,还要依赖薛轻裳周全,是以并不瞒她,道:“我刚与老官正在说此事,姬无道怕是生了二心,要另择高枝。”https:ЪiqikuΠet 薛轻裳脸色一白,先前姬无道生擒瓦剌四王子阿姐在宫宴上何等风光,她自然知晓兵权的重要,是以一心盼着姬无道回京后,能够洗脱罪名成为阿姐的助力,帮着阿姐复宠。 哪想到那姬无道竟是见利忘义,不顾昔日的提携之恩,眼见阿姐落魄就要转投他人麾下。 薛轻裳咬牙气道:“这等寡恩小人!”骂了这么一句,心知无济于事,薛轻裳心里失落得厉害,到了如今,才知往日阿姐荣宠加身,在后宫筹谋经营之不易。 申添不欲将咸阳之事告知薛轻裳,却也提醒她道:“近些日子你就莫要出府了,也不要再去宫里,准备些贴身便携的黄白之物,若情势不对,我着人送你离京。” 薛轻裳听得心里一惊,仰脸看向申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朱悱真要起势了不成?他便是恢复了储君之位,只要圣上还在,哪怕阿姐失宠,晾他也不敢对我薛家赶尽杀绝!”何况皇上亏欠了阿姐,她连日来去宫中几番试探,从蛛丝马迹中已经推测出阿姐生产那日为何会与明正帝反目成仇。 明正帝求丹求得魔怔了,竟连亲生子都敢剖了做药引,从前那般惺惺作态的宠爱竟都是假的,这等禽兽之事放在民间都骇人听闻,与那些易子而食泯灭天性的畜牲有何区别? 阿姐用簪子只是刺伤了他,可恨没要了他的命去! 他但凡还有些许羞愧之心,也当知道是狠狠亏欠了阿姐,如何还敢任朱悱对他薛家挥刀。 “若圣上身子不再康健,谁还能庇护得了你们薛府?凡事总要未雨绸缪,才不至没有退路,你阿姐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你当保全好 biqikμnět自身。”申添轻叹一声,知她想法天真,还是稍稍透露了些许。 见申添面色愁沉,薛轻裳心底愈发不安起来,她掐着掌心逼着自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 她不是无知小儿,知道申添断不会无的放矢,莫名说这种话。 “可圣上身子一向康健,怎会突然龙体有恙?何况他不是将三大营的兵权都交给了余启蛰调遣,哪怕朱悱突然作乱,有三大营在总还是能抗衡的。”薛轻裳有些倔强道,“只要阿姐还在宫里一日,我便不会离京的。”筆趣庫 她说着眼角微红,不想再听申添劝说,直言道:“从前阿姐护我周全,如今她一人在宫里受苦,我岂能贪生怕死,不过是一死罢了,我总要陪着阿姐的。” 申添心中另有计较,倘若真到了那一日,不管薛轻裳愿意不愿意,他总要替薛蓉保下她的,着人强送她离京才好叫薛蓉安心。 他看向薛轻裳的目光多了些慈爱,道:“你阿姐听了你这些话,也不知是心中觉得快慰,还是心疼你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扛起来 薛轻裳想到这几次去宫里阿姐形销骨立,虚弱憔悴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她阿姐那样芳华绝代的人而今却满身暮气,半头华发,身子单薄得像是要不久于人世。 不过才短短几月,怎生就成了这副样子。 “阿姐心中也念着您,她每每失神,总会说对您不起,这一辈子唯独辜负了您。”薛轻裳回过神,恍然发现申首辅双鬓也染了霜白,眉心的皱眉深如沟壑,没从前那般精神矍铄。 申添心头涌上百般滋味,热辣辣从鼻腔攀上眼眶,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温和道:“哪有什么对不起,这些年她亦帮我良多,顶多算是互相帮扶罢了。”httpδ:Ъiqikunēt 申添不想在小辈面前多言,薛轻裳虽是薛蓉的妹妹,但年龄却与申容相差无几。 他与薛蓉之间,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说不上谁亏欠谁,这些年他眼睁睁的看着,自是知道薛蓉在宫中有多么不易,她不过是性子要强,要做人上人。 不等薛轻裳再说话,申添做出倦怠的样子,道:“夜深了,县主还是快还家吧。” 薛轻裳一贯听他的话,道:“您也早些歇息。” 管家送薛轻裳出去的路上,薛轻裳道:“官伯,姬无道可是要为朱悱卖命?”朱悱眼下虽还是废太子,但明正帝离京前已叫朱悱监国,这些日子她进宫探望阿姐,朱悱的人三番四次阻挠,眼下正春风得意的很。 老管家也算是看着薛蓉长大的,他透露道:“眼下还不好说,不过底下人探得二皇子与姬无道的确有书信往来。姬无道此次进京是带了兵的,藏在槐树岭,手底下人未曾探得是带了几万兵众,此人狼子野心,而今兵重势大,已是不受阁老掣肘。” 薛轻裳闻言讶然:“私自调兵,罪同谋反!他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要趁圣上不在京城,扶持朱悱登临大位?” 老管家摇了摇头,送薛轻裳出了申府大门,叮嘱道:“县主可千万要保重自身。”筆趣庫 薛轻裳点点头:“您和阁老也当如是。” 待申府的大门合上,薛轻裳望着无边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拳做了个决定,对车夫吩咐道:“去驿馆。” 姬无道曾想娶她做续弦,被阿姐给挡了回去,认作义弟,想来心有不甘,而今她只有一搏,再将姬无道绑上她们薛家的这只船上。薛轻裳在马车里咬着帕子无声落泪一场,她被阿姐养的性子矜傲,从前万般顺意,从来无需对谁低头讨好,到了如今,却要亲自送去给人作践。 可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们薛家大厦将倾,总要有人扛起来,阿姐倒下了,那便由她来。 总不能阿姐庇护她这些年,她却冷心冷肺的看着阿姐被那九重深宫吞噬殆尽。筆趣庫 虽已夜半,但驿馆内管弦声靡靡,欢声笑语还未进门就已入耳,穿红着绿花娘酥胸半露,怀抱琵琶吟着艳词浪曲,脂香扑鼻。 一群武官搂着娇娘端着酒盏喝的正酣,姬无道坐在上首,一左一右跪了两个花容月貌的艳婢。 薛轻裳推门进去,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喝的有些醉醺醺的男人们闻声抬头看了过去,从宣府跟来的将领不认识薛轻裳,见她生的明艳姝丽,笑着张口就道:“这是打哪来的美人?宴已开了这么久,怎生才过来?”说着便要起身去抓薛轻裳来身边伺候。 有那在兵部任职的京官一眼就认出薛轻裳来,扯住了那人,低声道:“这是昌乐县主。” 屋内顿时一静,都看向上首的姬无道。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白给 姬无道撩眼看着薛轻裳,脸上酝着醉意,手指把玩着酒盏,他笑道:“这不是昌乐县主吗?稀客啊。”又装模作样的叱向伺候的艳婢,“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县主让座。” 两个艳婢有恃无恐的瞥了薛轻裳一眼,笑嘻嘻的道:“县主好大的架子,这屋里哪处不能坐人?爷您这是眼里只有县主,厚此薄彼可要伤了奴家们的心。” 薛轻裳冷眼看着那两个艳婢,只觉耳朵像是进了水,有些闷闷的,她站在门外,与整个宴席格格不入。 晃了一会儿神,就看见姬无道抬手捏住身旁艳婢的下巴,喂了一盅酒过去,哄着两人从他身旁离开。 “县主。”姬无道朝她又唤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甚至有势在必得的霸道在其中。 手心被掐出了红痕,薛轻裳唇角却扬起了笑容,她迈步走了进去,每一步都走的从容闲适,髻上的簪钗不曾晃动半分,唯独她自己知道,此刻脊背紧绷。 她在姬无道身旁落座,桌子上用过的碗碟无人撤下,往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可今时今日不一样了,这屈辱她只能受着。 姬无道抬起手掌落在薛轻裳的肩上,眯着眸子笑道:“我竟是没想到,县主能有一日赏脸来我设的宴。” 肩膀上紧贴的掌心让薛轻裳觉得黏腻恶心,她面上却如春风拂面般一笑:“义兄说笑了,从前是轻裳不懂事,怠慢了义兄,义兄可莫要跟我一般见识,阿姐在宫中一直念着你,很是教训了我一通。” 姬无道轻啧一声,手掌略略用力,捏了捏薛轻裳瘦削的肩膀,他从前可未见过薛轻裳服软,她那矜傲的性子,从来目下无尘,根本没曾拿正眼瞧过他。 至于薛轻裳话里的机锋,他自是不会接的,姬无道大笑道:“昌乐长大了,而今倒是知晓本将军的好了。” 他对一旁候着的官仆训斥道:“没眼力劲的东西,还不快拿一副新的碗筷来,县主像是能拾人牙慧的?” 薛轻裳紧咬牙关,她哪里听不出姬无道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暗指他姬无道今时不同往日,不会拾人牙慧。 桌上重新摆上一副碗碟,薛轻裳拿起酒壶,将杯盏斟满,站起身起来,对着姬无道低下头:“轻裳给义兄赔罪了。” 说完,抬手饮尽。 姬无道抚掌大笑,那笑容意气风发,藏着一朝翻身雄心勃勃的猖狂。 “这是做什么?本将军虽是个大老粗,但怜香惜玉还是懂得。”姬无道抬手揽住了薛轻裳的腰肢,拥着她坐下。 薛轻裳身子僵了一瞬,她强忍着笑了笑:“义兄胸襟宽广,阿姐果然没看错人。” 姬无道歪着身子凑到薛轻裳脖颈旁,好似醉迷糊了般:“你这是熏得什么香,闻得直叫本将军心痒难耐。” 酒臭味扑鼻而来,薛轻裳咬了咬唇,隐忍道:“不过是寻常的合香,义兄若是喜欢,明儿我叫人送些过来。” 她借着给姬无道斟酒的机会,想要脱身,可姬无道哪里会顺她的意,大力一扯就将薛轻裳摁在了怀里:“本将军不喜欢合香,喜欢的是你的体香。” 这话堪称十分露骨,眼见姬无道低头亲了过来,薛轻裳再忍不住,抬手抗拒推了过去:“义兄自重。”她豁然站起身来,动作之大,撞翻了桌上的碗碟。 闹出这样的动静,屋内喧嚣声静了下来,就连乐妓都停下了拨弄管弦,姬无道脸色一沉,哼笑一声:“县主当真是给脸不要脸!送上门来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在本将军这儿可不好使!” 无人知道,薛轻裳裙摆下的小腿肚已经在打颤,这短短片刻,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是蠢死才会以为单凭美色就能改了姬无道的心意。 薛轻裳脑中急转,想着该如何才能从此处脱身。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艰难脱身 否则等待她的怕是被姬无道玩弄之后,再弃如敝帚。 薛轻裳脑海中浮现阿姐从前与她讲过,想要拿捏一个人便要诱之以利,示之以害,那姬无道而今害怕的是什么?她杂乱的思绪突然清楚起来。 “我今日进宫,听阿姐说圣上服丹已经大成,明日便要从咸阳回来了。”薛轻裳冷着脸道,“我好心过来给义兄递消息,义兄看来根本不曾拿我当亲妹妹,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薛轻裳便要往外走。 姬无道的一个副将起身抬臂将她给拦住。 “放肆!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薛轻裳色厉内敛,做出一副张狂模样,冷冷看向姬无道,“我知将军而今重权在握,已今非昔比,可您别忘了,这盛京不是太原府也不是您辖下的宣府,咸阳离盛京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圣上既然特意叫人给阿姐传信,想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她暗示着薛蓉就要复宠了。 “我今日过来,便是奉阿姐之命,要您好好掂量掂量,别为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折进去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将军之位!” 姬无道端坐起身,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方才的醉意,他凝神思量了一会儿,咸阳那边他插不进去人手,得来的消息都是朱悱叫人送来的,假若朱匡当真已经清醒,他与朱悱所谋之事会变得棘手。 姬无道盯着薛轻裳看了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半分闪躲,一时倒是分辨不出她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倘若是假话,这也不打紧,待大业已成,他便是冲进靖远伯府将人给抢出来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晚些日子。 到那时……姬无道眼里有狠辣闪过。 薛轻裳见姬无道似被自己唬住,心中愈发镇定,她接着道:“我阿姐用人,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的利益交换,可不是所有主子都像我阿姐那般图的是你好我好各有所得,只怕有人不安好心,为了一己私利,多处隐瞒,哄着姬将军为其冲锋陷阵,好坐享其成。” 她讥讽道:“您也不仔细想想圣上将三大营的兵权交给了旁人,却又故意安排二皇子监国的用意。” 姬无道忽而笑了,拿起桌上的酒盏:“昌乐,义兄方才喝糊涂了,这就跟你赔不是。贵妃娘娘实是用心良苦,你这一番话让义兄醍醐灌顶,叫我倒是清醒了许多,喝酒误事,当真是喝酒误事!这一杯义兄给你赔罪。” “姬将军好自为之。”薛轻裳不为所动,知晓自己这会儿愈是盛气凌人,方才的话才更像是真的。 她拧眉瞪了一眼依旧拦着她的那位副将,一脸傲气道:“滚开!” 那副将看向姬无道,见对方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便放下了拦路的手臂。 薛轻裳快步朝门外走去,强撑着出了驿馆大门,她脚下已是一片虚软,两只手的手心早就湿滑不堪,全是冷汗。 她勉强走到马车前,压低声音对车夫道:“快扶我上去。” 车夫赶紧搭手,薛轻裳借力上了马车,还未坐定,就匆忙催促道:“赶紧走,快。” 车夫立刻扬鞭,疾驰而去。 眼见离驿馆越来越远,薛轻裳狠狠地喘了好几大口气,脊背湿冷,这死里逃生的滋味实在难言。 今日这一遭,纯是因为她的妄自尊大和愚昧无知。 这些年她自持才情出众,明智聪慧,经了事才知道,自个儿简直就是蠢笨如猪。 她单纯的以为低下头颅去做姬无道的女人就能将其收买,令其回心转意,可姬无道若真是那等好色的酒囊饭袋,也不会手握两大兵镇的兵权。 这便是身为后宅女子的局限性,考虑事情的角度浅薄无知,总相信那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误以为身为女子的美貌和身体都是有价值的东西,能在男人那里交换到价值。 可男人的心中却从来看重的唯有切身利益,如姬无道那等野心勃勃的,眼里更是只有权力。 薛轻裳心中不觉庆幸,只更替阿姐难过,原来与人周旋竟然这般凶险艰难,后宫只怕更是如此。 驿馆内,薛轻裳走后,姬无道就冷脸吩咐人去跟上她那辆马车,又命人去宫里找朱悱探听咸阳的消息。 姬无道之所以就这么轻易的放薛轻裳走了,倒不是被她这番话给唬住了,他忌惮的是咸阳卫那五万屯兵。 京军三大营顶天也就两万多兵卫,里面还多是些官阀门第庶出的世家子弟,不成气候,得用的兵将至多一半人数,这可挡不住他从宣府带来的精兵强将们。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路上遇险 “你和启蛰在京城要好好的,天就要冷了,记得添衣,莫要贪凉,我给你缝了两件夹袄,用的地里新摘的棉花。”宋氏拉着余娇的手,殷殷叮嘱,余梦山则默不作声的往马车上搬东西。 “你和爹在家也要好好的,若有事就叫人送信给我们。”余娇温声说完,带着斐哥儿上了马车。 张氏急忙忙从院子里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食盒,这是她赶早在灶房里做的一些小食,她塞进马车里,跟余娇道:“我做了些吃食,你们路上饿了吃。” “谢过大伯娘。”余娇朝他们挥了挥手告别。 卫三扬鞭,驾着马车离开了青屿村。 身后的村落越来越远,也变得越来越小,余娇放下了车帘。 沚淓县与长奎是邻县,相距并不算远,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出城后走的是官道,道路平坦,马车便比在村子里行的要快一些。 许是有了归属,孟斐比前些时候要活泼了许多,一路上都撩着车帘趴在车窗上往外瞧,看见鸟、树、行人都要跟余娇说上一会儿。 余娇也不敷衍,听见他分享,就从医书上移开视线,随着孟斐往外瞧上一瞧,应和两句。 “阿姐,你看树林里好多人啊,他们怎么穿的奇奇怪怪的。”孟斐扭头又冲余娇道,“他们还用布巾遮住了脸,该不会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余娇闻声看向外头的树林,脸色顿时微变,忽听前头马儿嘶鸣,紧接着马车也急急停下。 树林里蒙面的人一窝蜂的冲了过来,孟斐吓得大叫一声,一把放下了车帘。 余娇将他摁在怀里,低声道:“躲好,不会有事的。” 就在此时,白露撩开车帘,将蒹葭推了进来,言简意赅的道:“姑娘,有人劫路。” 白露持刀守在马车外,反手就与一个冲上近前的贼匪打了起来,陆瑾安排的锦衣卫和刘子期给余娇的暗卫,已经与那些劫匪杀成一团。 余娇撩起车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形,蒹葭盯了一会儿,忽而出声道:“姑娘,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贼,我瞧着像是行伍出身,尤其是领头的那位。” 余娇也看出来了,大哥给她的暗卫武功高强,若只是普通的毛贼山匪,恐怕早就溃不成军了,但是这些蒙面人训练有素,且声东击西,人数巨多,粗略一看,竟有百十人,其中一部分人牵制住护卫们,另一部分人则一直在试图靠近马车。 若是为了求财,她从京城过来时倒是拉了满满三大车的东西,眼下马车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便是另有图谋了。 她随行的护卫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抵不住对方人数众多的人海战术。 余娇皱了皱眉,手指紧紧捏着针囊。 眼见竟有三四人冲到了马车旁,白露被缠斗得分身乏术,蒹葭拔出匕首,对余娇道:“姑娘,人太多了,我割断辔绳,您骑马带小公子先走。”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如此,余娇感觉这些人应当是冲她来的,她点了点头。 蒹葭挥匕首斩断了套车的绳索,正要护余娇和孟斐上马,有一人竟冲了过来,她挥着匕首砍了过去,将余娇护在身后。 余娇用力托起孟斐扶他坐在马上,自己翻身就要上去,却不知道从哪射来一根袖箭,扎中了马腿,马吃痛嘶叫一声,扬蹄就跑,将还未上马的余娇甩了下去,余娇只来得及对孟斐喊了一声:“抓紧缰绳,别掉下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不足为惧 孟斐慌张地趴在马上,攥住马脖子上的绳索,被受惊狂奔而去的马带远了。 余娇摔落在地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人体最为脆弱的脖颈,坠地的冲力太大,她听到手肘一声脆响,疼的脸色一白。 有几个蒙面人突围了白露,扑到余娇身边,伸手便要擒住余娇,余娇就地翻身一滚,竭力避开,左手摸向针囊,刺向其中一人的手腕,领头身量彪悍的男人紧接而至,衔制住余娇脱臼的那只手臂,大力拖着她就走。 蒹葭见此情形,心急如焚,用匕首解决掉缠住她的那人,就冲了过来,只是她武功不敌,被一脚踹开。 眼看余娇就要被带走,白露和几个护卫手中长剑愈发凌厉,但实在突破不了对方的人海战术。 就在余娇被对方拦腰扔到马上的时候,一骑快马飞奔而来,一身白衣的程英一跃而下,将领头蒙面男人一掌击飞,顷刻间便解决了扑上来的四五个蒙面人。 跟程英同来的另一人也加入了战斗中,局面一瞬间翻转。 一炷香过后,蒙面那群人人数骤减,有程英压制,对方根本再碰不到余娇分毫,领头的蒙面人也受了重伤,见久攻不下,对方吹了声哨子,四散退去。 程英回身将余娇从马上扶了下来,没理会逃走的那些人。 见余娇脸色苍白,右臂反折,程英面色阴郁难看,摸了摸她的肩膀:“脱臼了,我帮你正骨。” 余娇点头。 程英捏住她的肩膀,找准位置,用力一推,余娇僵疼的肩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义父您怎么会来这?”余娇问了句,又与他道谢:“幸好有您出手,也不知这些是什么人。” 程英在她肩头揉了揉,帮她放松了下拉伤的肌肉,没说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而是一脚踩在地上一个受伤不能动而未能逃跑脱身的蒙面人背上,伸手揪掉了他脸上的面巾,面容阴沉,冷声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蒙面人自是不肯回来,程英直接一脚碾碎了他的指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肯说,那你便试试活刮的滋味。” 蒙面那人见他出手狠辣,显然对逼供十分熟练,略犹豫了下,另一根指骨就也被碾碎了,他痛叫一声,求饶道:“我说,我说,是姬将军派我们来的。” “目的。”程英直截了当的问。 这人疼的冷汗涟涟,道:“劫走这位余大人的夫人,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程英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便捏断了这人的脖颈。 蒹葭和白露还有剩余的几个护卫也都走了过来,余娇见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都受了伤,从马车上拿下诊箱,给他们的伤口上了药简单的包扎了下。 “斐哥儿被受惊的马带走了。”余娇有些担忧,孟斐不会骑马,他一个半大孩子若是从马上摔下来,或是被那些四散而去的蒙面人带走可就不好了。 “奴婢去找小公子。”白露语毕,翻身上马,顺着斐哥儿被马带走的方向而去。 余娇给受伤的人处理好伤口,与程英道:“姬将军是谁?我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姬无道,是山西太原府和宣府的总兵。”程英与她解释道,“一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眼下他人在京城,身上背了私贩军械和战马给鞑靼的官司,想是要抓住你威胁余启蛰。”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不要再喊义父 余娇没听余启蛰说过他在大理寺的事情,对姬无道这个名字也并不熟悉,她倒是想起肖宁,肖将军原先似乎便是山西的三大总兵。 “这些人是姬无道手底下的士兵?”余娇心惊,私自调兵罪同谋反,这姬无道先是私贩军械和战马给鞑靼,又派士兵绑架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程英点头,见那几个护卫牵了马匹将马车套好,他道:“我跟你一起回京。” “您不是要在此地多游玩几日?”余娇猜想到是因为今日这些劫匪,她道,“想来这些人应是不会再来了……” 程英看着她,直白道:“我不放心。” 余娇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方才的事其实也让她心有余悸,有程英随行会安全许多。 地上的蒙面人还有活口,因此处官道已靠近沚淓县,锦衣卫中的一人请示完余娇后,便带着活口骑马去沚淓县县衙报了官,让县衙来收拾残局。 约莫过了两炷香,白露带着斐哥儿回来了。 “可摔了?”余娇关心道。 白露将孟斐从马上抱下来,点头道:“我找到小公子时,他已跌了马,摔伤了腿。” 余娇撸起他的裤脚,见他膝盖乌青,上手摸了摸他的腿骨,孟斐疼的脸色一白,余娇皱眉道:“伤到骨头了。” 她让白露将孟斐送去马车上,自己则去路边折了几根笔直的树枝,用匕首削短,去马车上给孟斐上过药后,做了个简单的夹板固定。 程英看着她忙来忙去,丹凤眸底有难得一窥的温柔闪过。 “这些日子这只腿不能再动了,等回到京城要好好休养。”余娇跟孟斐叮嘱完,抬头看向还站在马车外的程英,“义父,您同我们坐一辆马车可好?等到了沚淓县我让他们去再买辆马车。” 程英抬脚上了马车,道:“不必,一辆马车即可。” 余娇给程英让了些位置,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程英似乎变得比在京城时好说话许多,一身白衣的他身上少了些权宦的位高寡寒,不再叫人怕的胆寒。 “义父怎么会刚好路过此地?”余娇方才事情多,未曾听程英提起,余娇也没再问,这会儿坐在马车里,余娇有些没话找话的问道。 程英深深看了她一眼,扯唇溢出一抹苦笑,怎么会是刚好路过?他原本就存了心思想在路上将她拐走,本就是为了她而来。 只是今早脑中又出现命令性幻听,他在客栈用药耽搁了些时辰,追过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否则那些人根本近不了余娇的身。 余娇只觉得程英的目光又深又沉,好像在诉说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回咸阳,正巧路过。”程英强调道,“以后不要再喊我义父了。” 余娇一脸莫名,不过还是应道:“好。” 见她揉肩,程英道:“你的右臂也算是骨折,这几日注意一些,有什么事都叫下人去做。” 余娇又应了一声,心下却还在想程英怎么突然不叫她唤义父了,从前极力要求她尊他为义父,眼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倒是不喜欢听她喊义父了。 到了沚淓县粮铺,正在算账的周管事抬头瞧见她们一群人进来,招呼道,“客人要买什么?” 话刚说完,他就认出了余娇,顿时又惊又喜,“东家,您什么时候从京城过来的?怎么也没写信回来。”他忙吩咐店里的伙计去城内最好的酒楼去定一桌酒菜。 余娇笑了笑,见铺子扩张成原来的两倍大,与周边的铺子打通做一间,一侧放置的谷物,陈列整齐,分门别类挂着价码,另一侧则是放置的是油桶,上书鲜榨菜籽油,伙计们正在给店内的客人打油,很是经营有方的样子。 “我回长奎办些家事,趁着回程来这里看一看。”余娇笑着道。 待店内采买的客人走了,周管事忙招呼店内的伙计过来,对他们道:“都来见见咱们东家。” 这些店里的伙计大部分是新来的,总听说铺子的东家是个姑娘,都不大相信,今儿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东家好。”伙计们齐声喊道。 余娇笑了笑,让他们各去忙各的。 周管事看了看跟在余娇身旁一袭白衣容貌俊美的程英,他听沈少爷说东家在京城成亲了,猜测这位莫非就是东家的夫君,有些拿不准的问道:“东家,这位是?” 余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介绍程英,程英此行十分低调,应当是要掩盖身份的。 “程英。”一旁的程英倒是是十分言简意赅的报上了姓名。 周管事对大名鼎鼎的程督公自然知晓,只是压根没将眼前这人与那权倾天下的奸宦联想在一起,便客气道:“原来是程公子。” 心下却纳闷,他怎么记得沈少爷吃多了酒一直念叨东家还是嫁给了那个姓余的,这人既然姓程,看来并不是东家夫君,还好他方才不曾出错,否则真是要闹笑话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跟你一起 余娇唇角抽动了下,颇觉好笑,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程英,多少有些违和。 “这是咱们铺子里这半年的账本。”周管事去了柜台前,将整理好的账本递向余娇。 余娇接过放回桌面,并未翻看,她对周管事一向放心,沚淓县这边的账目也有沈瑜盯着,每半年都会随分红一起送去京城给她过目。 “我这趟过来主要是顺道去造纸坊看看,还要尽快赶路。”余娇言明自己并不是来查账的,她原本是打算要在沚淓县停上一两日,但刚刚在官道上出了事后,她打算尽快返京。 周管事笑着说:“眼看快晌午了,东家用过饭再去吧,我已经叫伙计去酒楼取了饭菜回来。” 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在铺子的后院用了饭,因着孟斐的腿伤了,不能乱动,余娇去乡下的造纸坊便没带上他,留了蒹葭在铺子里照顾孟斐。 “督公,您是留在此地歇息,还是随我一起去乡下转转?”余娇朝程英询问道。 “随你一起去转转。”程英道。 两人坐上马车去葛庄村,一路沉默,余娇忽然觉察出这趟在青州遇到程英后,他整个人似乎都不太一样了,话比从前少了,也不像从前那般总爱作弄她。 她猜想许是因为程英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他心中惦念不忘的那位姑娘身上。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程英常看着她出神,可每当她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他又会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总算是到了造纸坊,余娇跳下马车,看着山清水秀的村落深深呼了一口气,含笑道:“督公是想随我去造纸坊里看看,还是在村子里转转?” “跟你一起。”程英言简意赅。 余娇便带着他一起去了造纸坊,坊里做工的人都在忙碌,瞧见周管事,有人抬头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 周管事带着余娇一路走进去,在给纸张熏香的暖室找到了赵禹。 “禹哥儿,你瞧谁来了!”周管事笑呵呵的朝着赵禹道。 赵禹瞧见余娇,有些腼腆局促的打了个招呼。 余娇才知道赵禹已经被沈瑜提拔为造纸坊的管事,她笑着问了几句坊里的事,就道:“我听娘说茯苓姐和孩子也在这边,你们住在何处?” 赵禹忙道:“在村子里,我们租了里正家里闲置的院子。” 余娇笑着道:“我想去看看茯苓姐和孩子。” “我给你带路。”赵禹擦了擦手,把手里的活交给别人,带着余娇往外走。 这片刻功夫,坊里已经传遍东家过来了,有些原先便见过余娇,只是方才未曾在意的妇人,这会儿全都抬起头笑着跟余娇打招呼。 余娇跟她们寒暄了好一会儿,才抽出身来。 赵禹租住的小院离造纸坊并不算远,在村头的位置,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院门口。 赵禹推开院门,高声道:“茯苓,你快看看谁来了!” 余娇跟着进了院子,小院并不大,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很是干净整洁,她抬头就瞧见余茯苓抱着孩子从屋内走了出来,嘴里还道:“谁来了?” 话刚说完,就瞧见余娇,顿时又惊又喜,高兴的叫了一声,“余娇,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启蛰跟你一起回来的嘛?” 她说完就看向余娇身后,只瞧见一个长相俊美却很是陌生的男人。 “茯苓姐,我自己回来的,启蛰还在京城。”余娇上前,看向她怀里的孩子,笑着说,“快让我抱抱。”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阉人 茯苓将襁褓里的孩子递给余娇,笑着道:“才给她起了名字,叫南荛。” “南岭荛花?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瘀的功效。”余娇接过孩子,亲昵的摸了摸她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脸蛋,小丫头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含着手指吐泡泡。 余茯苓笑着道:“是爹给起的,继承了咱们家的传统,女孩名儿都是草药。” 赵禹烧了热茶端进了屋里,出声招呼道:“进来坐。” 余娇掏出帕子给小南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将小丫头递给茯苓,让白露去马车上将她从京城带来的礼物拿了过来。 “这匣子里的长命锁是启蛰送给小南荛,我瞧他一直在书房里放着,想是早就准备好了。” 余茯苓看着匣子里样式精致,份量又重的金锁,心里一暖,她就余启蛰这么一个弟弟,未出嫁的时候满心满眼的都是弟弟。 知道他性子寡淡,余茯苓没想过旁的,只盼着他孤身一人在京城能将自个儿照顾好。 哪想到他也惦记着她这个姐姐和外甥女呢! 余茯苓推拒道:“这东西太贵重了,小南荛在乡下哪里能戴得了这个,你拿去熔了叫人打件首饰……” 余娇无奈道:“茯苓姐,这是启蛰的心意。” 她又打开一个匣子,那里面放的是一对珍珠耳珰和一对小金镯,她笑着道:“这是我给你和小南荛的礼物,这对珍珠耳珰是阿姐的,小金镯是南荛的,你别说不要,不然我该不高兴了,小南荛出生我和启蛰都不在。” 余茯苓只得道:“我收下便是,不过以后你们可不许这样破费了,京城样样都要花钱,花销哪里是我们在乡下能比的,你和启蛰是要长长久久的过日子的,得学会精打细算。” 余娇连声应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余茯苓又热络的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在这里多住几日,我叫你姐夫去城里割肉去,今儿给你烧一桌好菜。” 言毕,就喊赵禹去城里割肉。 赵禹闷不吭声的就要走,余娇出声去拦,没拦住,只得随他去了。 “阿姐我明日就要走,只在沚淓县歇一宿。”余娇道。 余茯苓急了,不解道:“你这不是刚回来,怎么就又急着去京城?在家中多住几日,你别看我们这院子不大,屋子足有四间房呢,我这就去收拾被褥……” 见余茯苓起身,余娇忙拉住她,道:“我这一来一回便是月余,启蛰一个人在京城,我不大放心,斐哥儿也要去书院读书,不好耽搁。” 她没提官道上差点遇险之事,只随意扯了些借口。 余茯苓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能多留一些时日,陪我多待几天呢!” 余娇笑着安慰她:“等姐夫不忙了,你们带着小南荛一起去京城,也让启蛰见见他小外甥女。” 一旁一直做背景板的程英听着她一口一个启蛰,心情沉闷难受,嫉妒和无奈交织,他默不作声的去了院子里透气。 余茯苓注意到他,低声朝余娇问道:“这是谁啊?怎么跟着你一块来的?”瞧着也不像是下人,生的还那般俊俏好看。 余娇顺着余茯苓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瞧见程英站在院中的槐树下,满脸心事的样子。 “他啊,他也是从京城过来的,在长奎时碰巧遇到,便一起回京。”余娇没提程英的身份,寻常人看待阉人的目光总是有些异样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不容忽视 (); 余茯苓笑着道:“京城的贵人跟咱们乡下就是不同,生的也格外好看一些。” 听到余茯苓夸赞程英的长相,余娇笑了笑,或许是程英这人身上的气势太重,见过他的人很容易忽视掉他那张脸,私下里也没人敢议论他的长相。 但事实上,他是余娇所见过的男子里容貌最俊美的一个。 无论是穿着浓墨重彩的暗红织金蟒衣,还是素净的白衫,站在那里,便叫人不容忽视。 院中槐树下的程英似有所觉,转过头来,正对上余娇的目光,他眸光微动,那双丹凤眸幽幽沉沉的,藏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余娇收回视线,不自然的挑了挑眉,又是这个眼神,这次在长奎相遇,程英每每看她,都是这种深而重的眼神,让余娇没来由的有些不敢直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荛眉眼生得像你,鼻子有些像姐夫,长大了定然也好看的紧。”余娇低头看向与余茯苓怀里的小丫头,笑着调侃道。 余茯苓高兴的笑了,“咱家就没长得丑的,你和启蛰也赶紧生个孩子,以后好能跟南荛作伴。” 余娇抿唇笑了笑没说话,她是挺喜欢孩子的。 余茯苓拍了拍怀里闹瞌睡的小南荛,又说道:“不过你年纪小,也不着急,我听娘说了,你们想晚两年再要孩子,玩两年也好,到时候南荛长大了,就能帮着哄弟弟妹妹们玩了。” 余娇笑着应声:“好。” 待赵禹买了肉回来,余茯苓将哄睡了的小南荛放到里屋床上,就去了灶房忙活。 余娇在灶下帮她烧火,余茯苓边洗菜边道:“这会儿看着你,倒是有些像从前还在家的时候,若是叫京城的人知道你这么一个大小姐在灶下给我烧火,她们一准不信。” 余娇笑道:“我从前不也这样帮你烧火?” “是是是,我原先一直觉得你烧的菜可比我好吃多了。”余茯苓笑着道。 余娇作势起身,“不然你烧火,我来做菜?” 余茯苓笑着朝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寒碜我是不是?你都来我家里了,我哪能叫你再烧饭给我吃。” 就在这时,去院子里陪程英说话的赵禹进来了,他从余娇手中接过烧火的活儿,很是不自在的道:“弟妹我来吧。” 还是余茯苓了解他,笑着跟余娇道:“你姐夫不爱说话,跟人打交道他不行的,饭菜一会儿就好,还是你去陪院子里的那位客人吧。” 余娇笑了笑,她能感觉到余茯苓和赵禹的感情很好,虽然姐夫话少,但是茯苓姐性子活泼一些,两人很互补。 洗过手后,余娇去了院子里,见程英仍旧静立在那一棵槐树下,她笑道:“这树有什么好看的?督公该不是瞧上了这棵树想带回京?” 程英回头看她,也跟着笑了,“我还没荒唐到这个地步,只是不想打搅你与家人团聚,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余启蛰,与余家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站在人家的院子里,还能明目张胆的说讨厌姓余的,恐怕也只有程英能做出这种事了。 余娇总算明白为何赵禹钻进灶房烧火,都不愿在这陪程英了。 “那只能辛苦督公您忍一忍,我得在茯苓姐这里用过饭再走,您要是吃不下,我就让人送您回城里找间酒楼用饭。” 程英笑意里多了些无奈:“我都说了今日跟着你,你在哪里用饭我便一起。”他话音一转,“你就不怕姬无道的人贼心不死?你身边那几个人武功还差些火候。” 他显然很看不上跟在余娇身边的那几人,余娇一阵无语,但没办法,程英前脚才救过她,人家一出手的确扭转了局面,有傲慢的本钱。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不欢而散 (); “督公,圣上什么时候从咸阳回京?”余娇琢磨了片刻,出声问道。 程英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意外余娇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圣上的行踪岂能随便透露。” 余娇摇了摇头,看着程英道:“我并非是想探听圣上的行踪,只是在想姬无道胆大包天到敢私自调兵,是不是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程英丹凤眸微微一挑,问她:“你是在担心余启蛰吧?” 余娇并不否认,回道:“他敢派人劫持我,必有所图,我想今晚连夜赶路回京。” 程英道:“圣上将驻京三大营的兵权都交给了余启蛰,你有什么可担心他的?” “但宣府和太原府足有几十万的兵马,倘若姬无道真要谋逆呢?”余娇直视着他,不徐不疾的道:“圣上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才会躲在咸阳。” 不然好端端的明正帝为何要将兵权交给余启蛰,他不过是个大理寺少卿,从四品的官职,上有朱悱这个皇子下有领兵的武将,就算明正帝再看好余启蛰,也不该突然将驻守整个京城的兵权交给他。 程英神色平静道:“这与你无关,即便姬无道真的要谋反,你赶回去又能做什么?余启蛰若不能自保,你回去也无济于事。” 余娇几乎不假思索的道:“可我能跟他站在一起。” “你人生的全部只剩下他了吗?”程英面色越平静,心底愈克制,他几乎是带着恶意道,“难道他死了,你就不活了?” 余娇听得心底发冷,程英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京城即将巨变,姬无道的确是要谋反。 “我的人生当然不只有余启蛰,但他是我喜欢的人,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我要生死与共的人。”余娇看着京城的方向,坚定的道,“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我不是说他如果出事我不会独活这种话,但我会跟他站在一起共度风雨。” 程英唇角紧抿,面色也变得冷硬起来,这几日他跟在余娇身边,不停的听她反复提及余启蛰,每次听到她毫不吝啬的表达自己的心意,于他而言就是自虐。 他冷嘲道:“你是鬼迷心窍了。” 余娇不在意他的嘲讽,只道:“晚上启程,您若是不愿同行,我们可以分道扬鞭。” 程英不置一词,两人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充斥着不欢而散的意味。 直到用饭的时候,碍于余茯苓夫妇俩在,这顿饭勉强算得上欢声笑语。 用过饭后,余娇便与余茯苓告别,余茯苓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见余娇突然间心事重重,像是有急事,忍着不舍,抱着刚睡醒的小南荛出门送别。 “这一去京城,倒是山高路远,想时常见面都不能了。”余茯苓看着余娇上了马车,有些伤感的道。 余娇拍了拍她的手,道:“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你们家里多屯些粮食,我跟周管事交待了,日后若是家中粮食不够,就去粮铺那边去取。” 若是发生战乱,粮食将会变得十分金贵,余娇打算回城就交待周管事大力屯粮。 余茯苓笑着说:“家里粮还多的很,够吃的。” “那便好,你和姐夫照顾好自己。”余娇叮嘱完,跟余茯苓挥了挥手,马车缓缓离去。 程英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车里,余娇虽然有些不愿跟他搭话,但还是想尽量多打听一些明正帝的安排。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他不敢 (); “督公,圣上为何留朱悱在京城主持大局?”余娇放软了语气,“他是属意让朱悱继续做太子吗?” 程英脸色虽然依旧有些冷,但还是有问必答道:“也许他只是拿朱悱做弃子,亦或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余娇琢磨了一会儿他话里的深意,再次对明正帝的狠辣感到心惊:“他就不怕朱悱真的取而代之?” 程英波澜不惊的道:“圣上一日不死,朱悱就无法取而代之。” 这倒是真的,只要明正帝不死,朱悱便是取而代之也无法名正言顺,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中自会有人迎回明正帝。 余娇迫切想要知道京城的消息,她心里很是有些焦灼不安,见程英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余娇有些好奇的看着他:“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程英反问她:“谁做天子与我何干?” 余娇:…… “可您是天子近臣。”程英是明正帝身边手眼遮天的权宦,这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倘若太晏一朝真的换了天日,那新君必然要打着清君侧斩奸佞的幌子先料理了程英这个内宦。 自古以来权阉就没什么好下场,程英怎么能八方不动的说出这番话来? “你关心我日后的下场,还是因为余启蛰也是天子近臣?”程英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凭心而论,余娇对程英日后的下场没有到担忧的地步,毕竟程英于她而言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既不算是亲人,也不是至交,两人虽然有些交集,但全然并无感情。 倘若程英将来真有什么不好的下场,于余娇而言也只是出于对一个认识的人心有唏嘘,就像是对崔慕白的死一样,当下会心有感慨,可并不能在她心里留下太多痕迹。 面对程英的质问,余娇不想撒谎,只能解释道:“跟启蛰无关,他是外臣。”程英是内侍,二者自然是不同的。 程英却意外的有些咄咄逼人:“这么说,你是关心我了?” 余娇不作声。 程英嗤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又怎会关心我,恐怕一直以来厌恶我,躲避我还来不及。” 余娇摇头否认,同时觉得程英此刻十分情绪化,这话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这不符合程英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 她却不知道程英波澜不惊的面具下藏着怎样死水微澜的惊涛骇浪 程英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的渗出难过,他自卑自怜道:“我这个人是不是在你心里坏透了,也糟糕透了,你根本不会将我看进眼里?” 余娇睁大眼睛,有些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不明白程英为什么会向她问出这样的话。 “您是担心京城的那位姑娘会介意您的名声?”余娇想了半天,才想出程英突然如此‘脆弱’的原因,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程英很想告诉她,没有别人,那位姑娘就是你。 他嘴唇翕合,终究是咽了下去。 时机还未到,更直白来说,是他不敢。 他不敢去面对与娇娇相认,娇娇知道他便是傅川后的反应。 他不敢去面对她失望的神情,或者因为愧疚而怜惜他的眼神。 他不敢去面对打碎她心中那个形象美好的傅川…… 真是可笑,他做程英的时候,玩弄世人,无畏无惧,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可面对余娇,他忧、恐、怕、怖,畏首畏尾,踌躇不前。 因为面对着娇娇的他,是傅川。 前世的自己和今生的程英交织在一起,矛盾又冲突。 一个强大的人有了裂痕,就会变得患得患失。 余娇见程英迟迟未出声,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她有些无法开口去安抚他,至少在余娇看来,程英是一个极其强势的一个人,不是一个需要人安抚的弱者。 马车在沉寂中到了县城的粮铺,余娇跟周管事交待让他动用所有的存银去屯粮,粮仓若是不够就再租上一处宅子,以及转告沈瑜多囤一些药材之后,便接上了斐哥儿再次坐上马车,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归程。 出城后没多久,夜幕渐渐降临,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寒意,好在马车里放了棉被,余娇与斐哥儿裹了一条,另一条棉被给了程英,她交待卫三若是困倦了便与随行的护卫替换也去马车上睡一会儿,才靠着车厢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听见她呼吸变得平缓之后,程英拿起身上的棉被加盖在她身上,一旁尚睁着眼的斐哥儿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觉得这位能止小儿夜啼的程掌印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博弈 (); 京城,大理寺。 朱悱端坐在高堂之上,颐指气使的对坐在他旁边的余启蛰道:“周礼已经在你们大理寺的昭狱里畏罪自杀了,他对姬将军的指证都是一面之词,是栽赃嫁祸还是屈打成招尚未可知,余少卿,姬将军是股肱之臣,他的案子需得三司会审,可不是你大理寺的一家之言就能定罪的。” 余启蛰神色从容平静:“二皇子言之有理。” 朱悱正意外余启蛰居然会附和他的话,紧接着就听到余启蛰对下属道:“去将魏尚书和张中丞请来,既然二皇子说要三司会审,那便请两位大人也一同过堂审案。” 朱悱原只是随口一说,哪想到余启蛰竟真的要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魏亭之看上去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可实际上与刘家交好,御史台那帮老东西更不用说,一个个全都自诩清流,与刘裕为党朋。 堂下站着被审的姬无道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他并不担心,大理寺想拿他下狱,简直是痴人做梦。 他与朱悱对视一眼,朱悱就道:“三司会审也要有个章程,兹事体大,父皇既交给我监国,明日便开朝会,此事早朝再议。” 朱悱名义上有监国之权,但自从明正帝去咸阳之后,朝事大多交由内阁和司礼监批复,朱悱并无上朝听奏的实权。 “自太宗皇帝以来,凡是大案,皆由三司会审,二皇子要的是什么章程?”余启蛰不徐不疾反驳道,“臣翻阅案籍,便是肖将军当年的案子,也是大理寺主审,刑部协同量刑,御史台监察,审案不是民生朝事,何须早朝再议?” 朱悱拧眉,拿出身为皇子养尊处优的架势,重重拍了下桌案:“余少卿,你可知什么叫代朕监国?父皇不在,我说早朝再议便早朝再议,父皇的话是圣命,本皇子代理朝政,所言所行便如圣上亲临,你是想违抗不遵?” 余启蛰波澜不惊,只淡淡的看了一眼朱悱:“臣不敢,二皇子既然也知道是代替圣上监国,处理朝政,那更当克己复礼,谨慎稳妥,而不是开辟祖宗先河,滥用皇权。” 朱悱怒火冲冠,抬手指着余启蛰:“你……你这是非要跟孤作对了?余少卿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个从四品的微末小官,本皇子面前还没有你指手画脚的份二!” 姬无道也趁势道:“余大人好大的官威,一个小小的四品大理寺少卿就目无皇权,欺下犯上,为所欲为,焉知不是身怀异心!” 余启蛰神色淡然:“姬将军凭空捏造,余某愧不敢当,余某只是就事论事,二皇子如此袒护姬将军,就不怕口舌之议?还是说姬将军的案子,二皇子不敢让三司会审?怕审出什么引火烧身?” 朱悱怒不可遏,他本就记恨余启蛰,哪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气的起身踹翻了椅子:“孤怕什么?周礼的指证不过是片面之词,焉知你余启蛰不是有心陷害姬将军,你若再蔑视君威,孤今日就罢免了你的官职!” “二皇子消消火,余少卿不过是审案心切,姬无道与周礼勾结私贩战马给鞑靼人是证据确凿,大理寺铁证昭昭,余少卿怎么会是有心想要陷害姬无道?”张中丞从堂外走了进来,朗声说道。 第一千二百章 网罗罪证 (); 朱悱扭头看向张中丞,就看到了紧随其后进来的刑部尚书魏亭之,他登时意识到余启蛰这是早有准备,不然魏亭之和张中丞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余启蛰让人搬了两把椅子,拱手出声道:“张大人,魏大人,二皇子说姬将军是股肱之臣,他的案子理应三司会审,这才将二位大人请来。” 朱悱气到张目结舌:“你……你,我……我原意是姬将军的案子兹事体大,理应早朝上与众位大人商议出章程后,再行三司会审。” 张中丞和魏亭之给朱悱行过礼后,在椅子上坐下,仍是张中丞先开口道:“二皇子的想法很是周全,只是姬无道的案子便是早朝议过,也是要交由三司会审的,如此一来,倒是沉冗繁杂了一番,刑讯审案与朝政国事不同,大理寺和刑部专精此事,有我御史台督查,也不必来回耗费人力了。今日我和魏大人既然已经过来了,不如就将这案子给审了,该定罪的早日定罪,才能不寒了三府将士忠君护国之心。” 张中丞老辣,说话妥帖,让朱悱挑不出错处。 姬无道却嗤笑道:“臣忠君为国,一片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周礼有心构陷,大理寺又网罗罪证,若臣无法得证清白之身,才是寒了太原府和宣府上上下下将士们的心。” 朱悱听他提及两府兵权,顿时又心生勇气,与张中丞争辩道:“我记得姬将军当年是申阁老举荐,肖宁通敌叛国,姬将军才接替他统领两府兵权,姬将军又怎会步前者后尘?再者申阁老一心为国,效忠朝廷,他岂会用人失察?我父皇对姬将军也厚赏有加,若因周礼的狂咬乱吠,就将这样的忠臣良将定罪,那岂非是在打我父皇的脸面?父皇是圣明之君,他岂会用有不臣通敌之人?” 张中丞揣着手老神在在道:“有罪无罪,端看证据,大理寺和刑部审案也是要人证物证确凿才能定罪的,不然我御史台也有失察之罪。姬将军会不会步肖宁将军的后尘,不是余少卿,魏尚书,也不是我就能定下的,审案哪里是一言堂?” “至于姬将军是申阁老举荐一说,老臣刚是从内阁过来的,申首辅和刘次辅与另几位阁老大人已议过此事,决议此案交由三司会审,申首辅言他年纪大了,平日里公务繁忙,恐有用人失察之处,再者太原府和宣府离京城太远,有些人心野了,也未尝可知,人心总是难料的。” “圣上是圣明之君,体恤守军将士们捐躯报国,总是厚赏,可人心难料,权势加身生出不臣之心,又远在边关,瞒蔽圣听也是有的。” 张中丞一番驳辩,说的朱悱哑口无言。 姬无道皱眉,很是瞧不上他那没用的样子。 左右这朝议一事是不成了,好在他还有后招,本来也没指望朱悱能成事。 他环顾了一眼大理寺,只是这大理寺的昭狱他今日若是进去了,就要节外生枝。 姬无道给朱悱使了个眼色,朱悱正在绞尽脑汁苦想着该如何将朝议之事进行下去,姬无道浑身一抖,手脚抽搐起来,然后晕倒在地。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无能之辈 (); 姬无道的副将十分有眼色的将人给扶住,急道:“将军,将军!” 朱悱吓了一跳,他没看懂姬无道的示意,从堂上三两步走了过来。 “姬将军这是怎么了?快,去请太医。”朱悱朝贴身伺候他的内侍道。 姬无道的副将急中生智道:“将军这是恶疾犯了,药在驿馆里,末将送将军回去服药,还望二皇子准许。” 朱悱对姬无道手里的兵权抱有莫大的期望,是这堂上最为担心姬无道身体出岔子的,他连声应道:“好,好,快去。” 副将架起姬无道就往外走。 “慢着。”余启蛰出声,堂下的衙役立刻抬手拦住副将的去路。 “余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悱怒目而视。 “这里是大理寺,姬无道是犯人,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余启蛰道,“二皇子若是担心,可着人请太医,叫人去驿馆取药,我绝不阻拦,但是姬无道不能离开。” 副将一脸愤然,高声驳斥道:“余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将军的病情耽误不得,我看你这是纯心想要害我们将军的命!” 余启蛰面色淡然,道:“本官准你回驿馆取药,去请太医,如何害他性命了?” 副将狡辩道:“随行的军医也在驿馆,我们将军的恶疾一直都是他在调理,余大人莫要再耽搁时间,若是因此,我们将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两府的全体将士绝不会放过你!” 他紧接着看向朱悱:“还请二皇子行个方便,而今还未审案,我们将军也不是戴罪之身,还是说圣上不在京城,这皇城已是他姓余的,只听他一人的号令?” 朱悱顿觉颜面大失,怒声道:“我看谁敢拦着?我才是皇子,父皇给了我监国之权,你们都听他的不听我的?” 见堂下的衙差仍旧拦着不动,朱悱气得抬脚就踹,狂怒道:“都给我滚开,别以为孤不是太子,就使唤不动你们,谁再敢拦着,孤要谁的命!” 见他口无遮拦再次自称‘孤’,张中丞无奈摇头,与魏民忠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亦与余启蛰一个意思,不愿放姬无道离开。 “二皇子息怒,着人去请太医,去驿馆将军医和药取来才是最妥帖的做法。”张中丞出声道,“这位副将着急忙慌的要带姬将军走,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你们都想害我家将军,我自然不能留将军在你们这吃人的大理寺!”副将恼火道,“众位要审案也得等我家将军醒来再说,你们若是不放心只管叫人看守住驿馆,谁再拦路,别怪末将不客气!” 说着,他给跟来的士兵一个眼神,那些人抬手摸向腰间的长刀。 朱悱因一再被阻拦,只觉尊严尽失,看到士兵腰间的刀,一把抽出,劈砍向拦路的衙差,嘴里还吼叫着:“都给本皇子让开!” 他到底是皇子,衙差心存顾忌,躲避没有还手。 有朱悱开路,副将护着姬无道快步往外走,他身后的士兵紧随其后跟上。 眼见他们一行人就要离开大理寺,余启蛰皱眉。 “阁老的意思是将人给困在大理寺。”张中丞低声道。 三人看了眼持刀胡乱挥砍的朱悱,都知恐怕今日很难将姬无道留下,毕竟朱悱是皇子。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敢动她 (); 朱悱再荒唐,也是明正帝留下监国的皇子,他们三人不过是臣子罢了,能尽到的只是为臣子的本分。 余启蛰站起身,冷冷的盯着朱悱,高声道:“二皇子,姬无道勾结周礼私贩战马给鞑靼,又与瓦剌人倒卖军械,这两者皆是通敌叛国犯上作乱的重罪,你真要放姬无道走?今日刑部魏大人,御史台张中丞,我们大理寺皆在此,二皇子执意要放姬无道走的话,可敢一力承担后果?” 朱悱早就被姬无道鼓动的上了头,一心想着依靠姬无道的兵权登临大位,冯家不帮他,定北侯冯铮不帮他,母后不帮他,那他只能自己去争这个皇位。 而今姬无道好不容易与申添决裂,不再帮扶薛蓉,转而投靠他,父皇又在咸阳服丹昏迷,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只待明日早朝一过,他便是这天下的九五至尊! “案子未曾审明,所谓的通敌叛国不过是无稽之谈,姬将军又非是畏罪潜逃,余启蛰你何至于这般咄咄逼人?本皇子说放他走,便放他走,什么后果是本皇子承担不了的?”朱悱见副将扶着姬无道一行人已经走出大理寺,他丢掉了手里的长刀,不屑一笑,“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 余启蛰看向张中丞表示已经尽力而为,张中丞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心下已对朱悱失望至极,这二皇子若真继位大统,与明正帝相比恐怕只会有过之无不及。 “姬无道一案,明日早朝再议。”朱悱威逼道,“诸位大人若敢不上朝,别怪本皇子以势压人,处以违抗圣命之罪!” 言罢,朱悱甩袖转身,带着自己的人离去。 张中丞起身道:“老朽要去内阁一趟,魏大人可要同行?” 魏亭之点点头,忧心忡忡道:“二皇子非要号令群臣上朝议事,其意图尚未可知,但我瞧姬无道有二皇子庇护,今日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大感不安。” 张中丞道:“亭之所言甚是,老朽亦觉明日朝议恐要生乱。”他看向余启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皇上将三大营的兵权交给你,必要之时可行非常之事,余少卿你心里可要有杆秤,遇事不定可与刘阁老商议。” 余启蛰道:“湛行明白。” 张中丞摸着胡须,笑道:“你心中明白便好,我和亭之先走一步。” 他们都知姬无道携兵上京,来者不善,可无法将此事摆在台面上明言,朱悱如此维护姬无道,图谋的能是什么?这官场上都是人精,多少都能猜到,可明正帝不在京城,事情不走到那一步,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便什么都做不了。 目送张中丞和魏亭之离开,余启蛰用指腹摁了摁太阳穴,迈步出了大理寺,打算去三大营做一番安排,再交待陆瑾一些事。 大理寺门外却有一人拦住了他,余启蛰认出这人是跟在姬无道身边的一个士兵。 “余大人,我家将军有一言叫我转告给您,尊夫人近日可是未曾有书信传来?我家将军闻听您与夫人感情甚笃,年少伉俪,好不羡慕。”这人声音极低,却意有所指,“都是同僚,您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您好好掂量掂量,莫要日后追悔莫及。” 余启蛰脸色一变,一把攥住此人的衣襟,手背青筋毕露:“他敢!告诉姬无道,他若敢动我夫人一根手指,我要他后悔来到这世上!别以为他藏兵之处隐蔽,便无人知晓。” 饶是心中安慰自己余娇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定然不会有事,可余启蛰这一刻还是不可避免的慌了心神。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威胁 此人有恃无恐,笑道:“大人既有软肋,就该夹着尾巴做事才是,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人若是不在乎尊夫人的死活,只管随心所欲。” 余启蛰指节咯吱作响,桃花眸中满是寒意,须臾,他松开了手,神情也再次冷静下来:“那就盼着姬将军能够志得意满,否则他朝落在余某手里,休怪余某心狠手辣。” “余大人放狠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小兵抚平衣襟的褶皱,张狂的厉害,嘴脸叫人生厌。 余启蛰几乎有些按捺不住,面色冷然的看着他离开,才步履匆匆的回了万福桥。 “夫人可有书信传回来?”甫一进门,余启蛰就对着宋年问道。 宋年摇摇头:“未曾,小的昨日才去驿站问过。” “再去一趟。” 见余启蛰脸色不好,宋年也心中一凛,意识到应当是出了什么事,他立刻道:“小的这就去。” 言毕,便快步出了门。 余启蛰问过宋年之后,就出了家门,直奔拱卫司,寻到陆瑾。 “师弟?”陆瑾一眼就瞧出他有心事,放下手里的公务,将手下都赶了出去,关切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弟妹……”能叫余启蛰如此失态,陆瑾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余娇身上。 “姬无道的人用余娇的安危威胁我。”余启蛰对陆瑾没什么可隐瞒的,他道:“余娇到长奎后给我来过一封信,近些日子并无书信传回来,我有些担心姬无道探听了余娇的行踪,派人去劫走她,你从锦衣卫抽调的那几个人身手如何?” 陆瑾闻言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安慰道:“他们三个身手在拱卫司是数得着的,弟妹身边的婢女也是身怀武功,师弟你先别太过担心,弟妹一向聪明,就算姬无道真的暗中对弟妹下手,弟妹也未必不能脱身。” 余启蛰也明白这些,但看不到余娇,他就无法安下心来。 “你们锦衣卫之间有没有快速联络的法子?” 陆瑾点头:“有,拱卫司后院养了两笼鸽子。”他说着就带余启蛰去了后院鸽笼。 余启蛰焦灼的写了几行小字,绑在鸽子腿上的小圆筒里,由陆瑾对着天空放飞了鸽子。 他当初便是担心京城会有动乱,想着余娇回长奎能避开这些,哪料姬无道竟会分出注意力放在他的后宅,还不惜大费周折的派人去做小动作。 陆瑾见他神情冷硬,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宽慰道:“弟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现下便是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专心对付姬无道,等姬无道成了阶下囚,他便不能动弟妹分毫了。” 余启蛰闭了闭眼,深秋的寒意叫人遍体生凉,他点了点头:“朱悱执意明日要开早朝,你去趟三大营做好安排,叫人盯紧姬无道的动静,他的人敢进城就动手。” 陆瑾道:“好,明日我会安排一支锦衣卫暗中保护你。” 馆驿,副将先下了马车,撩开车帘前后左右观望了一圈,而后才扶着姬无道进了馆驿。 一进入到内,姬无道就睁开了双眼,他手底下的人全都汇聚了过来,副将出声问道:“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无人忤逆 (); “我瞧着二皇子不像是能成事的样子,清流和申党没一个支持他的,独木难成舟啊。”姬无道身边的军师开口道。 姬无道在去山西前一直混迹在京城,朱悱有几分真本事他还是知道的,往日朱悱做太子的时候,便是个不成器的,跟崔慕白不清不楚的混迹在一起。 想到崔慕白,姬无道忽然挥手招来一个下属,与他耳语了几句。 下属眼睛一亮,道:“属下这就安排人去传话。” 这人离开后,姬无道麾下的人再次讨论起来,皆是不看好朱悱,甚至有人直言不如直接领兵攻进京城,直取皇位。 姬无道抬手,屋内顿时一静:“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我若直取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朝中人都不扶持朱悱,也有不扶持的好处,来日我们行事更方便些。”待朱悱登基后,逼他写下禅位诏书,至少明面上能够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 他手下的众位将士虽然有异议,但皆服从姬无道的命令,齐道:“听从将军安排。” “带着我的虎符去槐树岭,叫他们趁夜行军。”姬无道朝副将吩咐道。 副将接过虎符,带了几个下属,去馆驿后院骑马离去。 “将军,二皇子来了。”守门的士兵进来低声道。 “快请。”姬无道看了一眼众人,屋内众人都收敛起神色,待朱悱一进来,恭恭敬敬行礼。 朱悱很是受用,急忙去搀姬无道,大有礼贤下士的意思。 姬无道将主座让给朱悱,吩咐人准备酒菜,朱悱见他处处尊崇自己,很是满意,谦让着坐下。 “将军身体没事吧?”朱悱关切道。 姬无道无奈笑道:“姬某就不在二皇子跟前撒谎了,余启蛰咄咄逼人,我恐进了昭狱生变,这才佯装昏厥。” 朱悱道:“将军无事便好,我也可安心了。” 大理寺闹了一通,朱悱心中不安,这才又亲自来了馆驿,他接着道:“姬将军,我已强令他们明日上朝,明日我们依计行事便可。” 姬无道颔首:“成败皆在明日一举,我已让副将去槐树岭调兵,二皇子只管放心,明日必不会出什么岔子,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但末将瞧着余启蛰十分难缠,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朱悱对余启蛰不满已久,满腹怨憎,磨牙道:“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书生,得了父皇的青眼便张狂到不将本皇子放在眼里,且等着他日事成,总要与他清算的,届时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有多硬,能不能磨成粉!” 见朱悱如此恨余启蛰,姬无道笑道:“只要事成,他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猖狂不了多久,臣担心的是内阁的那群大臣,今日张中丞和魏亭之能来,足以可见申阁老和刘次辅的态度,臣担心明日有他二位作梗,朝中的大臣也会跟着站队……” 朱悱捏着桌上的杯盏,狠辣道:“他们若不尊我为帝,那便杀了,杀一个不够便杀五个,杀五个不过那就十个二十个,总能将他们杀怕的,只要他们还想保住性命和官位,就会跪下来俯首称臣的,申添和刘裕便做那儆猴的鸡。” “二皇子所言极是。”姬无道拿起酒壶,给朱悱斟满,举杯道,“臣提前祝二皇子得偿所愿。” 朱悱笑着端起酒盏,朝一屋子人举了举,满杯饮尽。 一番觥筹交错,朱悱喝的微醺,笑得愈发志得意满,他想到姬无道手里的十万大军很快就会到京城,只觉一切尽在掌握,明日一过,他便是这天下之主,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人敢再忤逆他,再无不顺心之事。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怠慢 (); 寅时,宫人进殿,点燃了灯烛,灯火一亮,朱悱就醒了过来,他坐起身,由宫人端来茶盏漱口,起身下榻,展臂让人穿衣。 “大臣们可都在午门外候着?”朱悱朝一个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嗫嗫心虚道:“小允子刚回来传话,许是时辰尚早,还未瞧见有大臣过来。” 朱悱面露怒色,恨声道:“好啊,他们一个个的都怠慢孤!待今日一过,孤要一个个的跟他们算旧账!” 小太监吓得身子瑟缩起来,见朱悱没有要拿宫人出火撒气的意思,才手指颤抖着继续帮朱悱整理衣袍。 可他放心早了,朱悱一把挥开他的手,抬脚就踹了过去,嘴里发泄道:“还穿什么衣服?他们一个个都没来,难道是要孤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奉天殿里等着他们吗?” 踹了一脚,朱悱仍觉得不解气,抓起手边的鎏金镶玉腰封就狠狠地往小太监身上抽去。 小太监疼的冷汗涟涟,却不敢叫出声来,跟在朱悱身边伺候久了,就知道一旦叫出声,就会招来更狠辣的毒打。 一旁的几个内侍也皆不敢出声,自从朱悱被废后,脾气愈发阴晴不定,从前在东宫时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也挨过毒打。 朱悱抽得累了,才停下手,啐了一声:“不经挨的东西!” 叫人将瘫在地上的小太监抬下去,朱悱突然道:“去叫銮仪卫统领江昉过来!” 内侍领命而去,没多久却无功而返,跪地道:“江统领说要巡视宫防,不敢擅离职守。” 朱悱听后气极,怒笑道:“好,好,全都不将孤放在眼里,你去与他说,若非要孤去请母后,才使唤得动他吗?” 内侍再次离去,过了片刻,总算是将江昉请了过来。 朱悱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他一眼,冷嘲道:“江统领倒是难请。” 江昉拱手,不卑不亢道:“圣上虽不在宫中,但卑职仍肩负着守卫宫内安危的责任,不敢玩忽职守,不知二皇子有何吩咐?” 朱悱端起从前做太子的架子,道:“你带人去叩申首辅和刘次辅府上的门,请他们入宫上朝。” 江昉蹙眉,直言道:“卑职的职责是守卫皇城,恕难从命。” 朱悱眯着眼威逼道:“莫非真要孤去将母后请来,再由母后之口亲自下命,你才愿意去做?” 江昉眼中流露出不愉之色。 朱悱紧接着就道:“我知道你是定北侯安插进宫护我母后平安的,你既然是冯家的人,就该听从我的号令行事!” 这话说的霸道,江昉强忍着不适,冷着脸道:“冯将军只让卑职必要之时保护皇后,旁的并未交待过卑职,宫外之事卑职无能为力,二皇子还是另请高明。” 朱悱冷笑一声,对内侍吩咐道:“去请母后过来。” 内侍为难的看了一眼江昉,朱悱已是一脚踹了过去,厉声道:“怎么?孤还使唤不动你了?” 内侍只得领命去请冯皇后。 朱悱走到江昉跟前,抬手极具羞辱性的在江昉脸上拍了拍,狠声道:“既然冯铮让你护着我母后的性命,那孤将刀架在母后的脖子上,你是不是就能乖乖听话了?” 江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二皇子您疯了?那是您的母后!” 朱悱大声斥道:“母后?她的确是孤的母后,可她根本不配!孤被父皇幽禁处罚的时候她在哪?孤被人看不起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她在哪?孤被薛蓉那个贱人压得翻不过身来的时候她在哪?” 他逼近江昉,癫狂笑道:“让孤来告诉你,她永远只会待在她那座死人冢一样的冷宫里吃斋念佛,敲着她的木鱼念阿弥陀佛,对亲儿子不闻不问!”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陪葬 (); “殿下!”江昉拔高声音,顾忌着朱悱的身份强压下不敬的语气,耐着性子道,“皇后娘娘在宫里这些年如履薄冰又何曾容易过?还望殿下体谅娘娘的难处,莫要伤了娘娘的心。” 朱悱冷笑:“总要孤体谅她,谁又来体谅孤?都说天家无父子,可冯家身为孤的外戚,可曾助过孤一臂之力?冯铮是孤的亲外祖,手握几十万兵权,这些年却远远的躲在平凉府,从来不曾对孤有丝毫的亲近,在他心里,怕是根本就没有孤这个外孙。” “若说冯铮冷血无情,可他还惦念着母后,安插你在宫中保护她的安危,唯独孤最是可怜,无人问无人管,那孤便夺了这天下给他们看看,待孤登基为帝,天下人都会匍匐在孤的脚下,也不需要他们那假惺惺的亲情了,届时他们便是跪舔孤的脚,孤也不会心软!” 冯皇后跟着宫人快步走来,还未迈步进入殿内,先入耳的便是这番话。 “住口!”冯皇后进入殿内,面色一厉,狠狠斥道,“你是疯了不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你就不怕传入你父皇的耳中,治你个谋逆之罪!” 朱悱看向冯皇后,放肆一笑,阴阳怪气道:“疯了?我可没疯,只要我登基为帝,我还会怕父皇?母后,您还不知道吧,父皇在咸阳服丹已经昏迷不醒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我登基称帝的好时机,你快让江昉听从我的命令,去将那帮大臣请到朝堂上。” 冯皇后看了朱悱一眼,劝道:“你父皇若真服丹出了差池,自有内阁和文武大臣操持,司礼监也会传回消息来,嫡皇子继位,你如何就心急到等不得非要兵行险招?你就不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朱悱根本听不进冯皇后的话,冷冷道:“我等不及了,也不想再等了,姬无道带了十万兵马进京,今日就会围住整座皇宫,助我登基,冯铮做不到的,有人肯为我做,母后,你可千万不要扯我后腿,不然,从今往后,孤再也不认你这个母后!” 冯皇后已经对自己这个儿子失望透顶,见劝不动,她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但江昉是你外祖父的人,你不能用他替你做事,人我要带走。” 冯皇后带着江昉转身就要走。 “江昉我用定了!”朱悱将两人拦下,急切道,“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民间那些贱民尚且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为子孙打算,可孤呢?孤虽早早被立为太子,可父皇是天子,他的眼中从未有过孤,你和冯家的人更是从未关怀过孤,母后,如今孤只是向你讨个人来用,来助孤一臂之力,难道在你心中,孤连他这么个侍卫都不如?” 冯皇后听着这些锥心之言,仰头失望道:“你要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江昉借给你用,便是将整个冯家牵扯进去,你是要冯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全都给你陪葬吗?你现在已经被权势迷心,听不进去任何话,你想要皇位,我不拦你,但冯家的人不能为你的利益熏心葬送进去!”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逼位 (); “冯莺,你愿意一辈子待在栖梧宫与世无争,孤不愿意!”朱悱直呼冯皇后的大名,突然拔出袖中的匕首,直抵冯皇后的脖颈,逼迫江昉,“江统领,你去不去?” 冯皇后大恸,眸光震惊而又不敢置信的看向朱悱,声音有些颤抖道:“你居然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是要弑母不成?” 朱悱神色透露出隐隐的疯狂:“这都是你逼我的,你从不肯为我做什么,连一个江昉都不舍得给我用,母后不慈,别怪孩儿不孝!” 冯皇后心寒道:“本宫说了,不可能让冯家人为你陪葬!” 朱悱手中的匕首逼得更近,双眼凸出,凶恶的吼道:“你以为冯家能脱得了干系吗?冯家再撇清干系,也是孤的外家,只要孤坐不上皇帝,冯家人就得跟孤共赴黄泉!儿子今日若不能得偿所愿,只能让母后先去一步,等到了地府儿子再给您赔罪。” 冯皇后终是彻底失望,她喃喃道:“我冯莺这一世还真是活的没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与你父皇倒是像极了,一样的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当初就该掐死你这个孽种……” 朱悱高声打断她的话,拧着脖颈道:“你终于承认了,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我就是个孽种,是个奸生子!你是不是瞧见我就膈应,就想到被父皇毁了清白之身?” 冯皇后扬手狠狠给了朱悱一巴掌:“你闭嘴!” 江昉与此同时出手打落了朱悱手中的匕首,将冯皇后护在身后。 朱悱脸被打得歪在一侧,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殿外的侍卫吩咐道:“给孤拦住他们!” 几个侍卫十分为难,虽说冯莺这个皇后手中并无实权,这些年宫里的凤印都在薛蓉手中,可她毕竟是皇后,明正帝饶是再冷落冯莺,也不曾说过要废后。 “还不动手?”朱悱厉声喝斥。 侍卫们犹犹豫豫的要走上前。 冯皇后将那些侍卫一一扫过,冷声道:“本宫看谁敢?” 几个侍卫又止住步子,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是朱悱的心腹,他高声道:“咱们是殿下的人,自然该听从殿下的命令!”率先冲了上去。 其余人见状,也只得跟着动了手。 江昉与这几个侍卫打作一团,冯皇后回头看了一眼朱悱,这一眼透着彻骨的凉意,“今日,你我母子情分,尽断于此!” 言毕,冯皇后脚尖一点,朱悱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飞起,稳稳落在了冯皇后的手中,她手持匕首,加入混战,身手利落,招式直取要害,很快便与江昉将几个侍卫全部解决。 朱悱满眼惊讶,他从来都不知冯皇后竟然会武功,旋即又想通,冯家世代领兵为将,冯皇后自小习武并不奇怪。 “当年我想习武,托外祖父为我寻一个教习师傅,外祖父却推三阻四,他肯教你习武,竟连为我安排个教习武艺的师傅都不肯!而你!”朱悱用手指着冯皇后,满怀怨恨,“你会武功,竟从来都不叫我知道,枉我还以为你在这后宫并无自保之力,只能躲在栖梧宫里缩头缩尾度日!” 冯莺嘴唇动了下,可她已对朱悱失望透顶,再去解释已无必要,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带着江昉离开了。 朱悱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非但没有内疚后悔,只有愤怒,他抓起桌上的天青瓷梅花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又朝躺了一地的侍卫骂道:“没用的废物!全都是没用的废物!” 这个时刻,他突然格外的想念崔慕白,从前崔慕白会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所用,听命于他,崔慕白在的时候,他从未像现在这般不顺心过。 可崔慕白不在了,他身边再也没有能倚靠的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带着一人匆匆走了进来,瞧见殿内的一片狼藉,小太监深吸了一口气,赶紧道:“殿下,姬将军的副将来了,小的自作主张将丽副将请进了宫。” 朱悱急切的挥手,示意内侍们将殿内躺了一地的侍卫抬出去,而后,快步走到李副将跟前,扶着他起身,“李副将,你从午门处过来,应当明白现下的情形,早朝逼迫众大臣奉我为帝,恐已不可行。” 李副将道:“二皇子,姬将军已经知道朝臣们都未来午门,不肯上朝,无法逼位,特意吩咐卑职过来转告您,大军已抵达城外,只要您一声令下,姬将军便带兵杀进城,挨个去那些大臣府中,将人抓到奉天殿来,逼他们就范。”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危如累卵 (); 朱悱闻言大喜,拍掌道:“好极!你去给姬将军传令,让他即刻动手!” 李副将应声,嘴里却道:“那帮文臣对姬将军本就颇有微词,此番行事恐怕更要被人扣上谋反的罪名,还请殿下来日多多护着些我我们将军。” 朱悱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承诺道:“你告诉姬将军尽可安心,孤清楚姬将军是什么人,来日必不会亏待了他。” 李副将低声道:“有您这句话,姬将军和众将士便是肝脑涂地也没什么好怕的,可万一圣上从咸阳回来……” 朱悱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容里颇有几分毒辣,“父皇亲小人远贤臣,我们所做作为,不过是为了清君侧,除奸佞,还天下百姓一个明君!” 李副将拱手抱拳:“二皇子静候佳音,卑职去给将军回信,盛京城门易守难攻,末将与将军还要与大军里应外合。” “去吧,莫要让孤失望,孤在宫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朱悱满怀期望,命人送李副将出宫。 天色熹微,不过才卯时三刻,到寅时五刻才会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 姬无道在李副将回来之后,就派人去往四个城门,看能否寻到机会趁守卫不备打开城门,放十万大军入城。 “城门守备都已加强,五城兵马司的人全都被调遣过去了。”神枢营,陆瑾对余启蛰道,“方才盯着馆驿的人传消息回来,说姬无道身边的那个李副将进宫了。” 余启蛰穿着绯红色的官服,未戴梁冠,他用指腹摩擦着腰间的羊脂玉,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姬无道意欲攻城,扶朱悱称帝。” 陆瑾注意到不过才一夜,余启蛰的下巴上便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嘴角上方长了一颗红色的痘痘,可见迟迟没有弟妹的消息传来,他已经急的上了火。 陆瑾不知该如何宽慰他,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别无用处,他将手搭在余启蛰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道:“眼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要姬无道落入我们的手中,弟妹就绝不会有事。” 余启蛰捏紧手中的羊脂玉,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余娇的体温,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溺水般的窒息感中抽离了出来,逼着自己脑子要放清醒。 “既然姬无道在城内,我们就先发制人。”余启蛰神色冷然道。 陆瑾:“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住姬无道,城外的那些人自会溃不成军!” “你点上一队人马,立刻动手。”余启蛰语气淡淡的,“不过姬无道既然敢留在城内,恐早有应对之法,不会这么简单就能被瓮中捉鳖。” 陆瑾当即去点人,三大营的其他人则严阵以待,只等余启蛰一声令下。 寅时一刻,负责守备东安门的守卫抓住了往外递消息的姬无道手下,此人眼见暴露行踪,从腰间取下一物,朝天放出鸣镝。 鸣镝一响,城门外顿时响起奔腾而来的马蹄声,等待进城的百姓扭头看去,只见黑压压的大军压了过来,顿时吓得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城墙上,余启蛰顶风而立,有条不紊的吩咐三大营的将士们守好城门,准备作战。 早就被余启蛰安排去煮热油的士兵们,拎着一桶桶开水和热油送上了城楼,大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都匆忙赶去自己所属派系的党魁之处。 申党的人汇聚于申添府中,书房内七嘴八舌乱糟糟一片,申添用力放了下镇尺,顿时压下满屋嘈杂,他在书房里环顾一圈:“可有人瞧见兵部尚书田大人?” 屋内众人四处寻摸,互相看了看,好一会儿有人道“下官与田大人住在一条巷子,瞧见他似乎去了刘阁老那边。” 申添听后,心中稍定,虽然宫中冯皇后与朱悱决裂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但是冯皇后一人并不能代表冯家的态度,兵部尚书田冲的大儿子在西北军中,某种程度上来说,田冲也算是与冯铮一个派系的。 “阁老,听说姬无道此次带了十万兵马,盛京城内三大营的驻军不过才两万多兵卫,我等可如何是好?”有人心急如焚地出声道。 “若是姬无道攻进城来,我等恐怕都要性命不保啊,阁老可有什么良策,圣上临走前可曾有什么安排?” “姬无道此举究竟是要助二皇子登基,还是想鸠占鹊巢?还请阁老不吝赐教。” 申添面色沉稳:“慌什么?余启蛰正率领三大营驻守城门,你们都是食俸禄的人,这时候也该出一份力,家中若有会武的子弟,就派去一同守城门,若贪生怕死,就只管躲在家中,等姬无道真的攻进城来,再跪地求饶也不迟,不管谁做那个位置,都需要有人做事,总不能杀光你们这群大臣。” “阁老这……这是何意?”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刀剑无眼的,谁也不舍得让自家子孙去守东安门,若说投靠姬无道,有那动了心思的,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来。 “各自还家吧,你们留在我这里,也无济于事。” 屋内久久的沉寂,见申添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着待在申府,倒不如回府与家人待在一起,还能遣人去城门处时时传回消息,倒比在申府干等着要强上许多,便先起身告退。 一人带头,其他人渐渐也被带动,片刻后,书房里只剩下三四个人。 这几人与申添的关系亲近,是申添栽培的心腹之人。 申添抬头,见几人未走,问道:“看我做什么?都还家去吧。” “座师,您看好余启蛰吗?”其中一人低声道,“姬无道原也是座师您提拔起来的,与我们是一党,倘若三大营守不住城门,姬无道率兵攻打进来,届时座师若肯站出来振臂高呼,助姬无道一臂之力,高位上无论坐的是何人,我等仍会有一席之地。” 这人说完,就跪在地上,他清楚自己说的是大逆不道之言。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杀红眼 (); 申添沉默了片刻,并未斥责这人,只是仰天长叹道:“我申添这些年虽立身不正,弄权徇私,结党营私,网罗了一众攀权附贵,势力贪财的党羽,与清流争权夺利,但我申添是真小人,绝不做窃国谋反之事!” 他声音铿锵有力:“我申添可做奸臣,但绝不做遗臭万年的亡国奴!” 屋内几人都怔然的看着申添,在这一刻,他们心底被权势虚荣富贵层层笼罩着的那一块地方,好像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哪怕是再贪生怕死的人,内心也独有一方坚持的净土。 他们做不来傲骨铮铮,可也不该任由自己烂成泥沼,去做那背刺叛国之事。 申添看着几人道:“你我都明白,姬贼一旦攻进城,那龙椅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二皇子看不清,倘若是党派之争,二皇子继位,我申添沦为阶下囚也不过是斗输了,可姬贼攻进来,便是要换掉头顶的天,你们走吧。” 几人却全都跪地,其中一人道:“座师,我等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傲骨,但正如您所说,宁做奸臣,不做亡国奴!家国大义,先于爱恨情仇,蝇营狗苟!” 申添心感安慰,让几人起身,道:“咸阳离盛京不过半日路程,咸阳卫有五万屯兵,姬无道未必就能得逞。” 几人闻听此言,心下稍安,与申添拜别,各自归家。 刘府的书房与申府一样,此刻也挤满了人,不过这些清流的人都有一身傲骨,并无苟且偷生的想法,都在建言献策,想法子解决此次的困境。 “田大人,你们兵部有多少人可用?”刘裕问道。 田冲上前,道:“五百人可以调遣。” 刘裕道:“虽然眼下那十万反贼围剿的是东安门,但若东安门久攻不下,他们便会将主力调去其他城门,你带兵部那五百人守好另外三座城门,一旦有人攻城,就点狼烟,好及时调兵支援。” 田冲领命,又道:“值此危难之际,兵部府库我已违制命人打开,若三大营军械不够用,只管叫人去取。” “你做的很好。”刘裕赞赏道,“只要能守住京都,一切都是值得的。” 田冲离去后,刘裕看向书房内的其他人,道:“危难当头,诸位衙门里不论是皂役,还是伍长,但凡拿得起刀枪,就将他们抽调出来去守城门,没有人天生会打仗,姬贼的那十万大军,也大多是从百姓中征兵服役的普通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下官们这就回衙门去安排。”一些不是执笔文官的人,皆回自己衙门去抽调人手。 余下的人叹道:“可恨未曾叫家中子女习武,不能上阵守城。” 刘裕忧心忡忡:“我只担心城外的百姓,姬贼调来的这十万大军躲在槐树岭数日,粮草怕是剩的不多了,城门若是久攻不下,难保姬贼不会对城外的百姓杀烧抢掠,只盼着消息能早些传出去……”子期能早些回来。 “城内的存粮也不知能撑多久,若持久旷日,城内怕是也吃不消。”有人道。 刘裕按着眉心:“届时只能开仓放粮,能撑几时是几时,总归不能叫姬贼真的攻进城来,我已派人从西安门去往咸阳,给圣上送信,咸阳卫有五万屯兵,只要我们撑到咸阳卫过来,就能解攻城之困。” 闻言,众人心中充满了希望,咸阳距盛京不过半日路程,只要咸阳卫得到消息携兵驰援,盛京一定能守得住。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盯着城内的人,以免有人包藏祸心,与姬无道里应外合。”刘裕将巡城御史叫到跟前,嘱咐道,“眼下拱卫司的人手被余启蛰抽调走,你带人盯紧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尤其是萧府和秦伯府。” 巡城御史听懂了刘裕的暗示,萧远和秦伯府原都是太子党,而今姬无道攻城,打的是要扶持朱悱称帝的旗号,难保原先的太子党不会心动,做些小动作,放大军进城,除此之外还有冯党…… “下官一定将人给盯紧了。”御史台整日谏言,对朝中派系再清楚不过,巡城御史也隶属于御史台,此事交给他去办,倒是再妥帖不过。 刘裕将所有能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全都吩咐得清清楚楚,书房里已不剩什么人,刘裕忽而起身,走到院中,朝着东安门的方向仔细听去,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不甚清楚的传了过来。 刘裕心中一沉,他原还以为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被他派去探听城门消息的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大人,姬贼的大军已经在攻城了。” 刘裕:“情况如何?” 小厮道:“余大人下令死守城门,已带人在城楼上迎战。” 东安门此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到处皆是厮杀声,惨叫声,箭雨的呼啸声。 叛军们抬着巨木不断地撞击城门,但京都的城门皆用的是百年铁桦木裹精铁打造,水火不侵,城门后则抵满了余启蛰着人运来的巨石。 见无法破门而入,叛军在参将的指挥下,利用人海战术,借助云梯不断的往城楼上爬,意图攀上城楼。 神枢营的精兵强将守在第一线,随后是弓箭手和投石车,叛军攀爬城墙,迎接他们的先是漫天箭雨,紧接着便是投石机,而滚烫的热水和滋滋作响的热油则是在弓箭手和投石车补给的时候,见缝插针的倾泻而下。 守在第一线的士兵则负责保护弓箭手和砍杀冲上城楼的叛军,余启蛰与他们并肩作战,同样身处最前线。 十万大军,犹如过江之鲫,一波又一波的扑杀过来,血水染红了城墙,城楼下密密匝匝的堆满了尸首。 守城士兵从最开始的慌乱迎战,到最后已经变成本能的砍杀,所有人杀得眼前一片血红,可无一人退缩,倒下位置,立刻便会有人上前顶上。 负责率领十万叛军的参将是姬无道的子侄姬常,见城楼久攻不下,姬常皱紧了眉头,他原以为京都守备薄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长驱直入,哪知三大营不过区区两万多人,竟是将城门守得滴水不漏。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狡诈 (); “将军可曾出城了?”城门易守难攻,看着城墙下的一地尸体,姬常担心再这么僵持下去,他们会折损更多人手,他们此次攻占京都必须迅疾,否则等消息传扬出去,惊动了别的驻军卫,会有人携兵马驰援解京都之困,还是需得想个法子,尽快攻进城中。 探子回道:“将军和李副将都还未有消息传来。” 姬常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小叔若是在城内出个什么差池,这偌大的摊子可怎么办? 陆瑾带人一路追踪姬无道至南城脂香街,在一处暗娼门子翻找到了一个地窖入口。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那姬无道早有准备,不知怎么瞒过了暗中盯梢的人,使出了金蝉脱壳,陆瑾带人赶到馆驿时已是人去楼空,一番严刑逼供之下,才从馆驿被买通的伙计口中得来姬无道一行人去了南城脂香街。 脂香街鱼龙混杂,藏污纳垢,锦衣卫常与此处打交道,不少人也与陆瑾相熟,雁过留痕,因而姬无道一行人在脂香街的去向很快就被陆瑾得知。 暗娼门子已是人去楼空,陆瑾一马当先跳进地窖,掏出腰间的火折子点亮火把,火光亮起,他注意到地面上脚印凌乱,而地窖内别有洞天,向南延伸到不知什么地方,此地俨然是一处暗道。 “陆同知,我们可要跟上去?”与陆瑾关系极好的沈平出声问道。 陆瑾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暗道,对沈平道:“我带人顺着暗道追过去,你去寻余大人,将暗道之事告诉他,我怀疑此处暗道通向城外。”万一真的可以出城,姬无道若让城外的叛军从此地遁入城内,只怕要坏事。 沈平听他这么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应声快步离去。 陆瑾则带着其他手下,手持火把,往暗道深处走去。 暗道越走越窄,有时仅能容一人通过,约莫一炷香之后,在一个拐角处,陆瑾忽然止住脚步,给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心领意会,屏吸将身影隐入阴影之中。 远远传来姬无道满含怒意的声音:“不是说此处通往城外?怎么会是王陵?你是如何办事的?”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那张娘子骗了属下,是她与属下说此密道通向城外……” 被骂这人名唤史云,跟了姬无道多年,原先在京城时就是姬无道手底下的喽啰,常年眠花宿柳,在脂香街厮混,张娘子就是地窖所在的暗娼门子,是这史云多年的老相好。 史云每次回京都要去找张娘子,一次偶然发现了这处地窖,当时张娘子慌张遮掩,史云觉出不对,几番试探,还想要下地窖一探究竟,张娘子被逼得没有法子,只得告诉史云,这地窖实则是一处暗道,通往城外。 暗道不是她挖的,她租下这院子时便有,她原本没在意,有次一个恩客家中母老虎寻到了她这院子,她只得让那人躲进地窖,那母老虎没寻到人走后,张娘子打开地窖门,左右呼喊,却不见有人上来,她一个女子不敢往黑布隆冬的地窖里下,只能左等右等。 一夜过去,张娘子正欲报官,那恩客突然从地窖里钻了出来,与她说这底下是暗道,直通往城外一处树林。 张娘子吓了一跳,意欲报官,要知这可是盛京,不是那鸟不拉屎的乡下,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前挖出城的暗道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那张娘子本是要报官的,却被恩客给拦下了,哄劝她这样的暗娼门子有这么一个藏身之处再好不过,偷腥之人不便露面时还能靠暗道悄悄私会,若是报官,衙门追查下来,说不得要牵扯到张娘子身上,做暗娼的,最害怕的便是与官府打交道。 一来二去,张娘子就熄了报官的心思,将这地窖入口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直至被史云意外发现,张娘子遮掩不住,告诉了史云这地窖通往城外密林。 “当日张娘子跟属下说通往城外,属下便信了,未曾亲身下过这地窖,闯下如此大祸,任凭将军处置。”史云一脸羞惭,“要么是张娘子骗了卑职,要么就是那嫖客骗了张娘子。” 有人出声道:“看这王陵里有被翻弄过的痕迹,棺中只剩下一具尸体,一点陪葬品也不剩,应当是后者,那嫖客恐怕是发丘中郎将,专门干盗墓的。” 姬无道脸色难看,此刻无心追究史云的过错,果断道:“回城内,这潞王陵是出不去的,只能原路返回。” 陆瑾闻言给手下几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屏息慢慢往回退去。 姬无道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听到那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远去,脸色好转了一些。 “赶紧动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姬无道朝那史云道。 史云脸色一变,就从背后包裹里拿出打盗洞的行头,寻好位置,极为熟练的朝头顶掏洞。 原来这史云就是他自己口中的发丘中郎将,没跟随姬无道之前便是干的盗墓行当,这地窖密道本就是史云所挖,潞王陵也是史云多年前盗空的。 方才那一幕对话,不过是姬无道发现有人追了过来,急中生智,与史云演了一出好戏,好让追过来的以为他们只能原路返回,那些人自会上钩,退到地窖口来个瓮中捉鳖。 如此一来,便能为史云争取到时间,让他在潞王陵挖出一条通向地面的盗洞,他们一行人借此脱身。 陆瑾带人回到张娘子院里,做好布防,只等着姬无道等人一露头,就来个瓮中捉鳖,逐个击破。 两刻钟后,陆瑾蹲在地窖入口,始终不见有人上来,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回过劲来,姬无道狡诈,只怕他听到的那番话是故意为之,他对手下吩咐道:“跟我下地窖,留两个人守在上面。” 暗道里静悄无声,显然姬无道一行人根本就没有往回走,陆瑾带人往暗道深处疾步狂奔,他们又到了方才的拐角处,前方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声,暗道随之一震,顿时间地塌石裂,扬起大片灰尘和碎石。 眼看暗道就要塌陷,陆瑾带人快速向后方逃离。 等到塌陷的动静停下来,陆瑾一行人已是灰头土脸,浑身布满了尘土。 陆瑾让其他人全都回地面,他则返身去搜寻姬无道等人的踪迹。 暗道垮塌,潞王陵崩塌成废墟,砖石泥土堆积成山,陆瑾搜寻无果,只得回到地面,他推测姬无道定是想到什么法子,从潞王陵里脱身了,否则别无生路,只会被崩塌的潞王陵砸成一坨肉泥。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攻心 (); 陆瑾带人赶去东安门,在城楼上找到被血水溅了一脸的余启蛰,一边挥刀砍杀叛军,一边与余启蛰将这事儿说了一遍。 “我琢磨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那潞王陵塌了,姬无道就无法用暗道让叛军潜入城内,坏在我没能将姬无道给拿下。”陆瑾是有些可惜的,若他能拿下姬无道,城外叛军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不怪你。”余启蛰一剑刺出,一个叛军倒在他的脚下。 姬无道带兵入京的消息不是无人知晓,可今日之前,哪怕姬无道就在京城,他们谁也不能对他动手,因为他还是太晏的总兵将军,是朝臣,而不是叛贼。 加上有朱悱这个监国皇子作保,不是想拿下就能拿下的,谋反一罪,铁证如山,才能收网。 陆瑾抹去眼睫上溅到的血珠,道:“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但凡有战乱祸事,受苦的是谁?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先死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掌权的人。” 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最先遭殃的,其次是浴血奋战的底层小兵,争权夺势用的都是百姓的命。 余启蛰握剑的手紧了紧,没有再说话。 帝王的权力都是用百姓的鲜血铺就的,谁坐在那个位置都会变得一样,只是那些被称作圣明的君主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昏庸的君主则视百姓为猪狗蝼蚁罢了。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三个多时辰,才终于停下,城墙已经被火烧成焦黑色,地上密密麻麻的躺着尸首,有叛军的,也有三大营将士的。 余启蛰命士兵们修整,将伤员抬下去治伤,城内紧闭门户的百姓听见喊杀声停了,从窗口门缝里探头观察,有胆子大的走出来跟士兵们打听完消息后,赶忙从家中端了吃食出来,给城楼上的士兵们送茶送饭。 杏楼的管事让人运了几百坛酒,送来给守城将士们醒神暖身。 陆瑾提了一坛子酒递给余启蛰,余启蛰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紧紧盯着骑马站在城楼下的姬无道,目光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余大人,卑职粗粗统计,三大营伤亡了两千多人,有四百人伤势过重,不能再作战,再这么打下去,就算是咱们占据城楼的优势,恐怕也吃不消。”神枢营的领将走过来,不无担忧的低声道。 余启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撑过今晚,明日,至多后日就会援军赶来。” 领将精神一振,他们这些人只要咬紧牙还是能撑上一两日。 城墙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士兵高声齐齐喊话:“城内的百姓和士兵们听着,我们将军是为勤王护驾而来,圣上在咸阳行宫昏厥不醒,内阁大臣勾结文武百官心怀不轨,二皇子召我们将军带兵入京护驾,我们不是叛军,我们将军也不是反贼,带着你们守城的人才是真正的叛军,他们将二皇子给囚在了宫里!我们将军心急攻城是为了救出二皇子!” 不知内情的百姓闻听此言,心下不免生疑。 城楼下,姬无道的人一遍遍大声喊着。 “湛行,怎么办?”陆瑾怕如此一来,会动摇军心。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冲到了城楼上,大声叫道:“姬将军所言甚是,他是本皇子召来的,朝中内阁大臣和大理寺少卿勾结意图谋反,父皇在咸阳昏迷不醒,他们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朱悱的出现,顿时令守城士兵人声哗然。 陆瑾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想要将朱悱架走。 朱悱大声喝斥他,并高喊道:“余启蛰犯上作乱,你们不要被他给蒙骗了,快给姬将军开城门,放姬将军进来!”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听话 (); “将二皇子拿下!”余启蛰声音冷厉,三大营的人犹豫没动,陆瑾带着锦衣卫的人制住了朱悱,朱悱大嚷大叫,喊着要姬无道救他,陆瑾当即塞住了他的嘴。 “余大人?还请给众将士一个解释。”有将领出声道。 “二皇子勾结姬无道谋逆作乱!”刘裕登上了城楼,道,“圣上离京前让你们听令于余少卿,而非是二皇子,便是早有所料,你们休要被叛军的三言两句搅乱了心神,姬贼与私贩军械与瓦剌,又与鞑靼人交易战马,通敌叛国,京都一破,我等便是家破人亡!” 刘裕这位清流砥柱,有着很好的官声,他站出来说话,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相信的。 而朱悱却是一个德行有亏被废掉的太子。 有刘裕出面稳住军心,守城将士中哗然的声音少了一些,有那聪明一些的,想到倘若真是勤王护驾,定北侯冯铮可是二皇子的外家,二皇子该召冯侯爷带兵回京才是。 姬无道见没能扰乱军心,让人停下喊话,看了眼城楼上十分窝囊的朱悱,分外嫌弃,当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了他这个没用的东西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姬常出声问道。 姬无道睨着城楼上的余启蛰:“强攻,明天日出之前,必须破城。”否则等援军一到,他们就会被前后夹击。 刘裕与余启蛰说了会儿话,他怀疑姬无道会趁夜里视野不佳,再发动一波猛攻,让余启蛰做好布防。 而后叫人将朱悱押下城楼,直接送去了大理寺的昭狱里关着,让他不能再生事作乱。 夜半,姬无道果然下令再次攻城,这一次的攻势比白日更加猛烈,除此之外,承天门、西安门和北安门都出现小股叛军攻城。 这一夜喊杀声不绝于耳。 京都的战乱消息由城外逃亡的百姓之口,迅捷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日夜兼程刚抵达北直隶的余娇坐在酒楼里用饭,从人群的议论声中,知晓了此事。 余娇脸色骤然一变,听到带兵守城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姓余的大人,她失神起身,朝人群中问道:“京都城破了吗?” “自然是还没,要是城破了,我等哪里还能坐在这处吃饭?只怕是要改天换日了。” “若无援军,京都恐怕迟早要被攻破,听说那姬贼手里可是有十万大军的,听说昨夜守城那仗打的十分惨烈,叛军人数多,伤亡消耗得起,京都里的守军可就惨了。” 余娇担忧余启蛰的安危,也担心大哥哥和刘府的亲人,看着面前的饭菜余娇难以下咽。 她放下筷子:“大家快些用饭,吃完我们继续赶路。”北直隶到盛京,快马加鞭至多一日的脚程。 蒹葭和其他人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唯独程英不慌不忙,他恍若没听到京都有战事一样,姿态散漫慵懒,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他好似没有看到余娇脸上的焦急之色。 “督公,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何时归京?”余娇心神不定,忍不住压低声音朝程英问道。 程英盛了一碗酒酿汤圆,放在她面前,“先用饭。” 余娇想打听明正帝的消息,只能乖乖听话,端起碗来用汤匙往口中送了几颗汤圆,食不知味的吞咽下去。 一碗用尽,余娇放下汤匙,眸中隐带急色:“督公,您就与我说说,圣上到底是何打算?他离京之前就想到让余启蛰去掌管三大营,定是事出有因。” 程英放下筷子:“我早说过姬无道谋反你赶回去又能做什么?现在叛军就在城外,你回去也进不了城,若被姬无道抓住,倒是更方便被他用来威胁余启蛰。” “我说过,我要与他在一起。”余娇知道进不了城,她没那么莽撞,只是她想离余启蛰近一些,万一他真出了什么事,她不想自己连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程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里的怒意,他从前就知道娇娇固执,所以总会担忧她会被自己的死给困住。 程英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对着娇娇他总是没有法子,那些心狠手辣练就的绝情,他是半分也不舍得用在她的身上。 “想知道圣上什么打算就跟我去咸阳。”程英言简意赅,“咸阳卫有五万多屯兵。” 余娇看着他,思绪快速跳转,明正帝是不是早就料定了有人要谋反,所以才故意躲去咸阳?明正帝只要还想保住地位,就不可能不派咸阳卫的五万屯兵赶去平叛,如此一来,京都一定能守得住。 咸阳离盛京只有半日多路程,比北直隶要近上一半,她们眼下在北直隶的客栈都能听到战乱的消息,那咸阳的人定然也知道了。 咸阳卫的军队说不定已经在去京都的路上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分道扬镳 (); 余娇:“我不去咸阳,我要回京城。” 城内受伤的士兵一定有很多,她赶回京城,虽然帮不上别的忙,但是她可以救助伤兵。 “跟我去咸阳,京都城外有姬无道的十万大军围困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余娇自知不是什么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蠢笨的,想不出什么精妙绝伦的计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京都的围城之困,可她喜欢的人在死守京城,拜堂成亲的时候便许下过夫妻一体,同生共死的诺言,现在该践行了。 “哪怕是赴死,我也是要去的。”余娇说,“这世上不缺聪明人,我是个蠢人。” 程英脸色微沉,豁然站起身,丹凤眸一片冰冷:“你要回去送死,随你!” 跟了余娇这么多日,他愈发觉得悲凉,她的一颗心全都是余启蛰的,甚至要学那些为了男人寻死觅活的女人一样,死都要回京城和余启蛰死在一起,那他又算什么?他这个师哥在她心里可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是不是早就忘了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傅川? 看着程英甩袖走出酒楼,余娇站起身迈步后又停住脚,她与程英本就不是一路人,程英是要回咸阳去找明正帝的,她从一开始就是要回京城,在此地分开各走各的也好。 “白露,你带斐哥儿留在北直隶,若京城的战乱愈演愈烈,你就带着斐哥儿往回走,去青州。” 孟斐的脚还受着伤,余娇不能带着他一起上路,她到了京城,未必能入得了城,也不能将斐哥儿一个人留下,白露有武功傍身,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比较妥当。 孟斐懂事的点了点头,他其实想跟在阿姐身边,可他知道自己的腿受伤了,跟着阿姐,只会是个拖累。 这处酒楼便可以住宿,余娇给斐哥儿和白露留了几百两银票,跟伙计要了两间上房,又跟蒹葭说了十几味治外伤的药材,让蒹葭去城内医馆尽可能的多买上一些,她想着伤兵一多,盛京城内的药材未必够用。 程英满身寒意的站在酒楼门口,等了许久,都没见余娇跟出来,他心里气得更加厉害。 一旁有姑娘瞧他生的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虽冷着一张脸,相貌却是罕见的俊美无俦,不禁多看了几眼,程英撩起眼皮,眸光冷厉阴沉,吓得那姑娘脸色一白,不敢再看,扭头快步离去。 蒹葭出门看见他并未走,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就去找城内的医馆买药材去了。 “督公。”一个打扮很是寻常的男子走到程英身边,低声道:“车马属下都已经备好了,夏少丞来信说了京城局势,问您几时归京。” 程英与男子一同离开,神色淡漠的道:“回信与他说我暂不回京。” 男子迟疑了一瞬,督公说不归京意味着不管京城的死活,京城暂时是等不到咸阳卫的援军了。 等到蒹葭买药材归来,将药材装好车好,余娇与斐哥儿挥别,带着其他人动身去往京都。 行过半晌,她们在路边的茶棚歇了歇脚,要了热汤食,道路上有不少背着包袱携家带口匆匆赶路的人。 开茶棚的店家叹气道:“都是盛京城外逃命过来的,我这茶棚也不知还能开上几日。” “您这里迎来送往的,可知道京城的消息?”余娇在桌上放了一块碎银,朝店家打听道。 店家压低声音说:“城楼都被血给染红了,叛军人数众多,这都第二日了,还没援军前去平反,咱们圣上也没什么消息,都传圣上可能出事了,他身边司礼监的那位也一直没露头,说不定早就跑了。” 刚跟程英分开的余娇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丝淡笑,原来外面都是这样猜测程英的。 她还真不觉得有朝一日程英会逃命,他那人瞧着就不像是个惜命的,倒像是个活得不耐烦的。 用过茶水饭食,余娇示意蒹葭结账,护卫抱着茶棚里准备的草料去给马喂食,准备接着上路,道路上却突然涌过来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说是百姓倒更像是乞丐,这群人冲进了茶棚里。 余娇见他们来势汹汹,起身欲带着蒹葭他们走,却不想那群人竟是冲着他们过来的。 有过被姬无道手下劫路的经验,余娇这一路上都十分小心,甚至还特意没走进京的官道,没想到竟还是又遇到了麻烦。 护卫余娇的几人机敏的将她护在身后,拦住这伙乞丐,蒹葭则护着余娇往马车旁去。 这群乞丐并不会武功,但他们围住了马车,护卫一动手,他们就躺在地上挡住路,嘴里喊着:“贵人行行好赏点吃的,我们就快要饿死了。” “你们想要吃的该去茶摊,我这里可没什么吃的。”余娇冷声道。 这伙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泼皮无赖一般挡着路不让余娇他们走。 余娇忍了忍,眼下她还要赶路,只得息事宁人让蒹葭扔给他们一锭银子,道:“这些足够你们在茶摊上填饱肚子了。” 这伙人接过银子,却仍是不肯挪开,余娇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警惕的道:“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这群人中有那混不吝的嬉笑着开口道:“我们都还没婆娘呢,你跟我们回去给我们当婆娘,让我们尝尝滋味……” 刘子期给余娇的暗卫云霄脸色一沉,拔出腰间的长剑就砍向那人,手起刀落,那人一只手臂没了,顿时惨叫不止。 云霄喝道:“不想死的就赶紧滚开!” 这些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两步,却仍是不肯让开道来。 余娇无心跟这些人纠缠,与云霄低声道:“我们换道走。” 卫三当即调转马头,那伙乞丐见状,立刻又黏了上来。 余娇觉得很是奇怪,若这些人是姬无道派来的,应当抓了她去威胁余启蛰才是,可这些人只是拦着路不让她走,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云霄扬起沾了血的长剑,冷声道:“想找死,那就把命留下来!” 其他护卫也一同拔出长剑,锦衣卫的三人则拔出了绣春刀,见刀剑寒光凛凛,这些人终于有些怕了,又退开了一些。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掳走她 (); 云霄正要让卫三赶车直接冲撞过去,眼前却一阵模糊,紧接着头晕目眩栽倒在地。 其他人如出一辙,也紧跟着都昏迷了过去,就连蒹葭也中了招,只剩下余娇独自清醒,她见此情形,心中一紧,眸光锋利的看向茶摊,应当是有人在他们的茶水吃食中下了迷药。 下药的人为了避免她察觉,还特意避开了她这个懂医术的人。 余娇捡起了云霄的长剑紧握在手中,警惕的盯着围在四周的这伙人,担心是茶摊老板与这伙人联手,只等着药效一发作,就对她动手。 这伙人居然让出了一条路来,余娇抬眼看去,就瞧见一个身影从茶摊走了过来。 “督公,这是何意?”见是程英,余娇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姬无道的人,可是程英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她很是不解,“难道您也要抓了我去?” 程英居然没有否认,他脸上有一种下定决心尘埃落定的冷静,走到余娇面前道:“跟我走。” “我不!”余娇后退半步,倔强道,“我要去京城,不会跟您去咸阳的。” “你是想看余启蛰去死?”程英冷笑,口吻冷漠,“圣上昏迷不醒,咸阳卫的屯兵没有调令,是不会去平叛的。” 余娇睁大眼,有些颓然道:“那还有其他地方的军队,战乱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总会有人领兵前来平叛的。” “就算是有,你觉得余启蛰还能守京都几日?你是想等顾家的岭南军翻山越岭十几日之后过来平反?还是平凉府冯铮手底下的兵马?”程英淡淡的道。 余娇有些失神,她思绪混乱如麻,远水解不了近渴,正如程英所说,等岭南军和平凉军抵达京都平反,京都怕是早已兵败山倒,改天换日。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盛京城必破,余启蛰守不住,我也不会跟您走的,那我我更应该赶回去找他,我的家人也全都在盛京。” 程英脸上铁青,却终是又按捺下去:“我身上有调令。” 余娇对他的话似懂非懂:“那您应该尽快赶回咸阳调兵,亡国与您有什么好处?” 程英冷笑,声音近乎无情:“亡不亡国与我何干?” 余娇气结,她早就看出这人有几分冷血厌世的倾向,这世间万物都打动不了他。 “我回京也与您无关!”余娇没好气的道。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程英逼近她身边,抬手就朝她手腕上抓去。 余娇下意识的挥了挥手中的长剑,想要逼退程英,可程英是习武之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落了她手中的长剑,并一把拧住了她另一只正欲捏银针的手,从她袖中拿走了针囊,而后将她打横抱入怀中。 这一路,他踌躇徘徊,因为知道她是娇娇,不想将任何手段使在她身上,可她实在太不听话了,他不想再犹豫了,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只有强横起来,他和娇娇或许还有那么一丝的可能。 哪怕是娇娇恨他,怨他,怪他,他总是不能放手的,也不可能看着她继续与余启蛰在一起,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见不得娇娇跟旁人一起幸福。 若他得不到,那他情愿毁了这一切,大家一起痛苦。 余娇拼命挣扎:“你要做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带我去咸阳,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开我!” 程英扣住了她的腰,掌心的力道有些大,余娇再动弹不得,只觉得他双臂桎梏如铁钳一般。 “我不要跟你走,你放我下来!”余娇气急败坏,手脚都不能活动,她恨不得张嘴咬他。 程英却根本不理会她,只抱着她走向早早命人准备好的马车。 “贵人,说好的银子呢?”那群乞丐见他们要走,期期艾艾的出声问道,却不敢靠得太近。 驾车的程七扔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这群人立刻一拥而上,哄抢起来。 程英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他们中那个断了一只手的男人,下一瞬,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刃从他手间飞出,那人脖子上立时出现一个血洞,他脸上的神情仍保持着争抢银子,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倒地没了呼吸。 争抢银子的这群人顿时骇然色变,惊惶失措的四散着逃命去了。 程英抱着余娇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对赶车的程七道:“走吧。” 见车动起来,余娇清楚她反抗不了程英带她走,事已至此,她急忙道:“等等,你不能把我身边的人就这么留在这里,他们都还昏迷着……”尤其蒹葭还是个女子,眼下战乱,这路上谁知会经过一些什么人? 余娇以为以程英的冷血,还要再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他。 没想到程英对车外道:“把她那个婢女弄醒。” 程七应了一声,跳下马车,去到躺了一地的护卫中间,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拔开木塞,放到蒹葭的鼻子下面,让她嗅了嗅。 很快,蒹葭悠悠转醒,只是双眼仍旧有些迷蒙,她怔怔的看着陌不相识的程七,见他转身离去,视线追随过去,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挣扎着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四下看去,竟是没瞧见余娇的身影。 “蒹葭,我……唔……”余娇本想给蒹葭留一句话,只是刚张开口,就被程英捂住了嘴。 “姑娘……”蒹葭着急地唤了一声,脚步踉跄的朝马车走了几步,就瞧见程七坐在车辕上,扬鞭驾车离去。 而她竟是连谁带走了姑娘都不清楚。 眼睁睁的看着余娇被带走,蒹葭几乎就快要急哭了,她气的跺了跺脚,转身蹲下想要将仍昏迷不醒的云霄几人给弄醒。 可这迷药不知是用什么制作的,用水泼也不见效,茶摊老板也早已经跑路,蒹葭挂心余娇的安危,咬牙摸出匕首,割破了云霄的手指,都道十指连心,有些迷药吃痛是能清醒过来的。 果然划破云霄的手指后,他有了一点反应,皱眉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姑娘被人劫走了。”见他清醒,蒹葭气急败坏的道,“马车往东边去了,我们要赶紧追上去。”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跟我在一起 云霄到底是暗卫,见识过很多下作手段,昏倒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是中了,他身上备着有能解的甘草。 他拿出甘草,塞进了其他仍在昏迷的人嘴里,眨眼功夫,这些人也全都清醒过来。 云霄当即带了两人骑马顺着蒹葭所说的方向追去,蒹葭和另外几人则驾车跟在后面。 可追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那辆掳走余娇的马车。 车厢内,余娇十分抗拒被程英抱在怀里,她好不容易挣脱开坐在了一旁,却被程英一把又拉住了手腕。biqikμnět “又干嘛?我人都已经上了马车了。”余娇语气十分不好的道。 程英捏着她的手,慢慢把玩着,“谁知你会不会烈性到从马车上跳下去,我总归不忍心看你受伤的,只能多防备着些。” 余娇有种被看破心思的挫败感,她还真的想过趁程英不备从马车上跳下去。 “督公,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带我去咸阳?难道您也跟姬无道存了一样的心思,想利用我来拿捏余启蛰?”余娇百思不得其解。 程英神色晦暗:“拿捏他?他现在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别的更是自顾不暇,只要姬无道攻进城,他就要死了。” 余娇听他说的笃定,一颗心仿佛沉入了湖底,“他死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为何不让咸阳卫的人去平反?难道非要看着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你才开心吗?” “天下百姓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程英毫不掩饰对余启蛰的杀心,“但余启蛰必须死。” 余娇直直的看着他:“我竟不知你与他之间有何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程英自嘲一笑:“他与我之间的仇恨可大了去了,非是你死我忘无法善了。”夺妻之仇,夺爱之恨。 “什么仇恨,你倒是说啊?”余娇冷冷的瞪着他,道,“若他得罪了你,我替他与你赔不是,若他曾对你无礼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赔罪。” 程英根本听不得她这样维护余启蛰的话,他气极反笑,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凭什么替他?你才认识他几年?就舍得陪他?我偏不准!你越是舍得不他,我就越想弄死他,余启蛰他该死!” 余娇不懂他为何要如此暴戾恣睢的针对余启蛰,她想起刚认识程英的时候,他便是高高在上地位超然,看旁人的时候总是像在看蝼蚁一般,神情要么冷漠,要么戏谑。httpδ:Ъiqikunēt 他原本就是一个喜怒无常,隔岸观火,生杀予夺的那么一个人。 是她在这么久的相处后,产生了一种错觉,毕竟程英几次三番的护过她,在东宫里为她出过头,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哪怕刚开始的程英对她很恶劣,可人与人相处,总是不免会有几分真心的。 “你想余启蛰死,那非要带我去咸阳做什么?难道你就喜欢看别人生离死别?”余娇闭了闭眼,有种无可奈何的平静,“左右你不会从咸阳带兵去平反,那就让我回京城跟他死在一起。” 程英听完后,眼神立刻变了,他似乎被余娇的话给激怒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愈发用力,一双眸子沉得几乎要噬人一般,鼻息也变得粗重,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休想跟他死在一起。” “我不是木偶,你以为你可以决定我的生死?你想杀一个人容易,但想让一个人活下来很难,这世上有千百种死法,我是医者,你防不住的。”余娇反唇相讥。 程英真是恨死了她这一刻的倔强,他被激怒得几乎要失了理智,一把捂住了余娇的嘴,将余娇拖到自己怀里,暴怒而又深感无力的说:“娇娇,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 他捂着余娇口鼻的手微不可察的发着抖:“跟我回咸阳好不好?你乖乖听话,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除了余启蛰。” 余娇被捂得喘不过气来,憋得脸颊通红,她却没有挣扎,她根本不打算跟程英示弱,脑中因缺氧而开始眩晕,眼角也憋出了湿意,滑落的泪滴弄湿了程英的手指。 他瞳孔一缩,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松开了手。 “疯子。”空气涌了进来,余娇身体自然反应大口喘息,她盯着程英,眸子黑沉透亮,嗓音有些沙哑的吐出这两个字。筆趣庫 这两个字于程英而言,宛如惊雷,他手指微微蜷缩,避开了余娇的眼睛,不敢抬眸去看她。 他禹禹独行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程英怎么会舍得伤害她?他不舍得的,他若真的舍得让她难受,就不会思前想后这么多日,前顾后怕的犹豫,早就该毫无顾忌,不顾她的意愿下手了。 这句疯子于程英无异于重击。 他本就对张道陵的那些话感到忐忑不安,担心有朝一日一言成谶,脑中的幻听会令他亲手伤害娇娇。 他本就害怕与娇娇相认后,她会失望于那个温柔儒雅的傅川师哥竟然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他接受不了亲手打碎那个娇娇心中的自己。 娇娇没有出现的那十年,他如同行尸走肉,飘在云端上,游离在人世间。 现在娇娇出现了,他却如同溺水之人,比死还难受。 她的爱,她的喜欢,血淋淋的往他胸口里刺。 情爱剖去表面那一层的美好,内里却狰狞而又丑陋,自私又霸道。 可他等了这么久,两辈子啊,怎么可能甘心放手,将她拱手让与人呢? 其实他很想亲手杀了余启蛰,只是他不敢去想真那样做了的后果,他终究还是不想让余娇太过恨他。 “你以后乖乖待在我身边,我可以考虑从咸阳调兵去平反。”程英妥协道。 余娇看他,表情很是复杂,她不明白为什么程英表现得她好像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英蜷缩的手指碰了碰腰间锦囊里的小像,喉咙滚了滚,艰难而又生硬地要求:“跟我在一起。” 他没有抬眼,逃避般的不愿去看余娇此刻的表情。 而余娇却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亦或者是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援军 可看着程英的神情,她简直难以置信,瞳孔里流露出震惊,她实在是惊讶到了,就好似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好半晌都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甚至疑心程英是真的疯了,精神错乱才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位女子。”余娇好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程英看向她,眸光深且沉:“我当然清楚你是谁。” 余娇终于确定,他并不是玩笑之言。 “不可能。”她不管程英是觉得好玩故意逗弄她,还是他有什么别的念头,几乎没有思考就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程英捏着小像的手指缓缓收紧,看着余娇白嫩下巴上残留的指痕,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波动的情绪。 “回到咸阳我会告诉你一件事。”程英面容上多了些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决绝,“不管你是会高兴,还是会难过,娇娇,你从现在要明白一件事,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身边,也不可能让你再和余启蛰在一起。” 余娇听完后莫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超出她掌控之外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声娇娇,让她有种极其怪异难以形容的感觉。 - 京都,姬无道见东安门始终攻不破,抽调出一部分兵力去往承天门,两边同时发起猛攻,承天门燃起狼烟后,余启蛰让陆瑾调了一部分兵力去守承天门。 如此一来,城内兵力愈显不足,已是强弩之弓。 余启蛰身上已有四五处伤口,却连上药的时间都没有,攀上城楼的叛军越来越多,好似潮水一般,根本就杀不完。 就在这时,有许多青壮百姓拿着木棍铁锹上了城楼,帮忙抵抗叛军。 他们是刘裕发动起来的,昨夜休战之后,叛军在城外作恶,居然抓了清白人家的姑娘祸害,闹出的动静令城内百姓恨得咬牙切齿,他们立时想明白到底谁是真正谋反的逆贼。 若等这些叛军攻进城,恐怕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百姓。 皇城的那把龙椅,若是让这样领兵的人坐上了,他们往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于是在刘裕的动员下,自发来守城的百姓有很多,只是这些百姓到底不是在沙场上见过血的人,血肉相搏杀起人时胆战心惊的。 但有他们的加入,余启蛰和三大营的士兵们便能缓过一口气来,以人数加剧骤减,伤亡惨重的代价再次守住城门。 休整停战的空隙,陆瑾找到余启蛰,见他正闷不做声的自己在给自己上药,上前接过纱布帮他将肩膀上的伤口绑好,神色凝重的道:“再这样下去,今夜我们怕是很难守住。” 余启蛰身上残留着战场厮杀留下的肃冷,他问道:“放出去的飞鸽可有消息传回来?” 陆瑾摇了摇头,知道他挂心着余娇,宽慰他道:“姬无道若真对弟妹下了手,定早以弟妹要挟你开城门了,弟妹应当是安全无虞的,外头比此时的京都更安全。” 余启蛰点点头,按走之前说好的,算算日子她应当是在回京的路上了,不知京城战乱的消息有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会不会因为担忧自己而着急赶路? 余启蛰疲倦地站在城楼上,看着天边的那一抹残阳,既盼着她能赶回来,让他看上一眼,知道她平安无事,又盼着她在知道京都战乱的消息后,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再回京。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去接她回来。 “大人,咱们三大营只剩下不足一万将士了。”神枢营的领将满脸苦涩,五军营的领将昨夜战死城楼,神机营的领将也身受重伤无法再作战,他们三大营只有他这个领将还有一战之力,他心存疑惑,“都已经两天了,圣上怎么还不派咸阳卫来平叛乱?” 余启蛰看着天边的残阳负手而立,他从来都没指望过咸阳卫,真正要等的另有其人。 “刘次辅来了。”有小兵道。 余启蛰回过身,对神枢营的领将道:“让将士们好好休息。”而后去见了刘裕。 是夜,下起了深秋后的第一场暴雨,姬无道大喜,这是攻城的好时机,余启蛰再想用浇热油,放火矢引燃来守城就不奏效了,果然天都在助他! 姬无道立即下令,吹响号角,让手下士兵再次攻城。 夜色浓稠,暴雨哗哗声和厮杀声掩盖住了远处如黑云压城一般整齐肃杀的军队,他们朝中盛京城的方向冲了过来,为首两人,一人身着一袭白色长袍一脸温润书生气,另一人则身披盔甲格外的高大威武。 人至跟前,姬无道才发现,急忙召回攻城的士兵迎敌。 余启蛰站在高耸的城楼上,衣袍尽湿,眺望着由远及近的军队,战旗在雷雨的掩映下隐约可见威宁军三个大字,余启蛰抬手抹去额角被雨淋湿冲淌下的血水,冷静自持道:“援军到了。” 原本士气低迷的三大营将士,闻言骤然间变得情绪高亢,齐齐往城楼下看去,有军汉重重的擂起战鼓,扬声高喊:“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高喊声和战鼓声直激得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一时间喊杀声震天,与驰援的大军对叛军们进行前后夹击。 姬无道看清那坐在高头骏马上身披盔甲领兵之人,眼中闪过一抹惊慌,竟然是肖宁! 难怪援军竟是威宁军。 叛军之中,有不少都是昔日肖宁麾下,如今又见昔日将军,一时间羞愧不已,见援军又是大同的威宁军,顿时自乱阵脚,哪里还有半点英勇可言? 三大兵镇的军队可谓是肖宁当年一手带起来的,只后来肖宁被构陷贪墨军饷,通敌叛国后,太原府和宣府的兵权被姬无道收拢,唯独大同威宁军,这支肖宁手底下的精锐之师如何都不肯听姬无道号令。 “是肖将军和威宁军!”叛军之中,不乏有人低声喊道,甚至不再举起手中的军刀作战。 他们之中有一小部分人,愿意随姬无道谋反是因不满当年皇帝和朝廷蓄意构陷肖将军,对明正帝心怀怨愤,此刻见到肖宁再次披甲,只想如同往日那般追随他,因此不战而降。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撤退 姬无道见军心溃散,厉声喝斥:“你我都已是反贼,你们便是此刻投降肖宁也保不住你们,与我厮杀出去,我保你们日后荣华富贵!” “将军,形势于我们不妙,还是先突围了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姬无道手底下的军师见士兵们对上威宁军节节败退,城内的守军又追杀了出来,前后截杀,即便他们兵多,但情势十分不妙,他朝姬无道劝解道。 姬无道远远的看向肖宁,没人比他清楚肖宁的领兵之能,他虽心有不甘,可也知道大势已去,错过了占领盛京的最好时机,拖延下去只会折损他手底下的兵马,他高声喊道:“儿郎们,随我拼杀出去,人人都有重赏!” 在号角声的催促之下,姬无道将全部人都召集在一起,集中火力突围。 肖宁与姬无道在马上交手数个回合,姬无道被肖宁一个回马枪挑下了马,叛军的几个副将急忙上前,将姬无道搀扶起来,边打边退,“撤,快撤!” 靠着一队士兵的人命拼杀出的一条血路,副将们簇拥着姬无道带着军队仓皇奔逃。 没能及时跟着姬无道撤走的残军,在没人指挥后便成了一盘散沙,皆被威宁军缴械拿下。 “将军,追吗?”威宁军的领将朝肖宁请示道。 肖宁摇了摇头,他们这趟着急赶路,来的是三万骑兵,今夜雨势大,难以看清队形,姬无道无法估量到底来了多少人,又占了个措手不及的先机,若派人继续剿杀,姬无道被逼得狗急跳墙,看不到生的希望,难保不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况且皇帝生死未知,留下姬无道也能衔制住狗皇帝卸磨杀驴,他身上还背着贪墨军饷,意图谋逆的大罪名。 余启蛰将肖宁和刘子期迎进城,肖宁让威宁军留在城外搭帐篷休整。 “是我来晚了。”刘子期见余启蛰满身血污,身上受了不少伤,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滴血,心下不由略有歉意,毕竟这人已是娇娇的夫君,倘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娇娇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大哥能说动肖将军已是不易。”余启蛰面色因失血略显苍白,他明白无令能调动威宁军更是艰难,但幸好刘子期及时赶到,不然今夜京都必定失守。 刘子期在岭南带兵上过战场,深知余启蛰以三大营的两万多将士抵抗姬无道十万大军守城两个日夜的不易,尤其他还是一个读书人,这让他对余启蛰有些刮目相看,一改往日印象。 “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别留了疤让三妹妹瞧见了心疼。”刘子期态度温和了许多,“我带肖将军去见父亲,你好好去睡一觉,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余启蛰站在雨幕中沉默了下。 刘子期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有话想说?” “我知道余娇身边有大哥给的暗卫,大哥这几日有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余启蛰沉吟片刻,出声问道。 听到事关余娇,刘子期脸色一变:“我没收到消息,三妹妹她不在城内?” 余启蛰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她说要带斐哥儿回长奎安葬柳三娘,我想着京城风雨欲来,便应了她回去,安排了三个锦衣卫护送她,但前几日姬无道让一个手下给我传说,言辞之间以余娇的安危威胁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刘子期已经理解了他的担忧,因为他听后和余启蛰一样心头一沉。 “三妹妹应当不在姬无道手中,不然早用来胁迫你我了。”刘子期理智分析,不过话刚说完,就打了个手势,召出了自己的近身暗卫,对他们交待道:“出城按照从盛京去长奎的路线去找三姑娘,有任何消息都尽快传回来。” “是。”几个暗卫领命而去。 余启蛰眸光落在离去的暗卫身上,与刘子期分别,安排好三大营受伤将士以及其他事务,才回了万福桥。 宋年听见叩门声警惕的问了一声:“谁?” 听到余启蛰的声音,急忙将门打开,欣喜道:“公子,您回来了?叛军是不是被杀退了?” 余启蛰微微点头。 见他身上满是血迹,宋年着急忙慌的去找金创药,又喊他娘去烧热水煮饭菜。 余启蛰沐浴后,让宋年帮着上了药,宋年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见止住了血,才松了一口气:“您肩膀上这伤有些重,怕是动了筋骨,这几日可不要再沾水了,要是夫人在就好了,夫人制的金创药还真是好用……” 宋年絮絮叨叨的说着,没注意到余启蛰看着药瓶微沉的脸色。 宋婆子端了饭菜送过来,搁在桌子上,余启蛰只动了两筷子,就让宋年撤了下去。 宋年以为他这两日守城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尸体,才没什么胃口,暗想着缓上一两日应当就好了,明日让他娘煮些开胃的米粥。 夜雨嘈杂,余启蛰在卧房里点了灯烛,满屋都是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味道,他走到床榻边躺了上去,拥着被褥就好像往日将她拥在怀里一样,听了许久的雨声才缓缓入睡。 刘府书房 刘裕道:“肖将军,幸得你带威宁军赶来,姬无道才会退兵而去。” 肖宁摆手:“当年若非是子期和顾小侯爷担着风险送我离京,我肖宁早就死无全尸了,何况我这手也多亏遇到了刘三姑娘才医治好的。” 肖宁活动着右手手腕,一脸笑呵呵的,这是他手伤治好后,时隔这么久第一次领兵跟人交手,实在是痛快,只可惜不能上阵杀瓦剌和鞑靼。 “父亲,咸阳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刘子期出声问。 刘裕点头:“姬无道攻城第一日,我就叫人往咸阳送了信,昨日又快马送去一封,但都没有消息传回,看来先前的消息应当是真的,圣上服丹后便昏迷不醒,眼下姬无道虽然带兵撤退,但他反贼之名已经扣在身上,难保不会反扑。” 肖宁听到明正帝服丹昏迷不醒,反倒有些高兴,道:“我和子期在大同做了一番布置,姬无道若逃回山西,也够他喝一壶的,皇帝既然已经昏迷不醒,不若……”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舍得一身剐 他话音一转,眼神朝刘子期看去,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 刘子期这趟能说动肖宁回山西大同,自是与肖宁推心置腹,坦诚相待,说破了自己的身世,这才令肖宁豁出去,无令调威宁军来京城平叛乱。 否则狗皇帝知道他肖宁无虎符仍能号令威宁军,还不得担心死下的龙椅,日夜寝食难安的想法子去要他的命。 刘裕看向刘子期,这的确是一个好时机,刘子期和肖宁带援兵平叛,解了京都的围城之困,只要稍加利用,便能在百姓心中留下声望。 刘子期却摇了摇头:“师出无名。” 肖宁急了,声音粗矿道:“怎会师出无名,皇帝昏迷不醒,皇子勾结朝臣急吼吼的要谋朝篡位,不管百姓死活,这时候你这个先皇太孙横空出世,除奸佞清君侧,才是正统!” 刘子期沉默没有作声,准备多年,他迟迟不愿起兵,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但凡战乱受苦的总是百姓,硝烟滚滚祸及的也是百姓。 他虽想替父王和姨母讨回血债,可始终记着父王自幼教导他的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斃。 他也曾被仇恨迷住眼,偏激的想过天下百姓与他何干,朱匡弑父杀兄都做的,他为至亲报仇如何做不得? 可他终究不是朱匡。 人人都说先太子太过仁善,仁善是为君的大忌,所以才被谋夺了江山,失去性命。 他也曾怨怼过父王,倘若当初他没那么仁厚,看重兄弟之情,早早的下手铲除祸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不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至亲,藏头露尾的苟活于世,他仍是那个出身便已富贵滔天,尊贵无匹,端方矜贵的皇太孙。 可随着年纪增长,他行商游走四方,见过朝廷横征暴敛,苛捐杂税,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见过灾荒之年,洪涝干旱,蝗灾瘟疫肆虐,百姓十不存一,易子而食,见过边疆敌寇烧杀抢掠,百姓朝不保夕,惶惶度日。 方知,为君者当有一颗仁善之心,当有一颗爱民之心。 他终究还是像他的父王。 “子期,你说话啊?”肖宁见他迟迟不语,性子急的他唯恐刘子期这趟只是为了让他出兵平乱,对帝位并不如何在意,他道:“我如今是逃犯,没什么不敢说!” “朱匡他为了劳什子长生丹药,修斋宫秘殿,大兴土木,年年增收赋税,太仓岁入两百万两,斋宫秘殿岁费二三百万两,劳民伤财,以至国库空虚,明正六年,甘南之地大旱的时候,田间颗粒无收,朝廷迟迟不肯拨银赈灾,以至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或合门而亡,或举族而丧者,不知凡几!” “明正七年,御史台一位祖籍山东的御史大夫死谏朱匡不该沉溺享乐,听信道士谗言,荒废朝政,之后不久山东地动,鼠疫流窜,朱匡却拖着不派太医院研治鼠疫之药,只因他听信道士说山东地动是因那死谏的御史大夫不敬上神,不侍道家香火,惹了神怒,山东才会遭此天谴,他便任由山东几府百姓自生自灭!” “后来听说是刘次辅带着一干清流大臣,在奉天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加上山东已有流民造反,才迫使朱匡不得不下旨派钦差带太医去山东安抚百姓,可他给那钦差还悄悄下了一道密旨,要他对染了瘟疫地方进行屠村!” 刘子期闭了闭眼,不愿去想当年山东百姓的凄惨景象,只因当年他亲历过,那时刘次辅给他传信说了山东的惨况和朝廷的不作为,他从江南带了药材和粮食送去,亲眼目睹了钦差带着官兵封锁村寨,杀人焚尸。 “这样的皇帝对百姓有什么好处?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刘次辅身在内阁应当更清楚,”肖宁满脸愤懑,语气愈发激动,“别说是姬无道,当年老子都想反了他!倘若是宸太子登基,天下百姓不会如此。” 刘裕当然清楚,光是当年朱匡为了坐稳皇位,暗中指使司礼监构陷的朝廷栋梁便已是罄竹难书。 刘子期虽未入仕,但朝堂上的事刘裕从不瞒着他,所以刘子期对朱匡的所作所为也很清楚。 “我肖宁反正是豁出去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肖宁说起这话一身匪气,他敢带威宁军过来,图的便是扶持刘子期登基。 刘子期心里有些乱,他手指在扶手上叩了几下,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再等等,让我再想想。” “顾小侯爷父子俩指定是愿意效忠您的,岭南军加上我手里能调动的兵马足有三十几万,只要您一声令下,还不是所向披靡!”肖宁不明白刘子期还要等什么,难道真的要等朱匡醒过来? “眼下咸阳卫只有五万多屯兵,便是不用岭南军,我带着城外的三万威宁军也能将他们尽数拿下!”肖宁对自己带兵打仗的能力从不怀疑,何况咸阳卫的屯兵只是地方驻军,远比不上常年在沙场上与瓦剌作战的威宁军。 刘子期仍是没有点头。 肖宁没有办法,他又不能强逼刘子期,只能跟在刘裕身边念叨:“刘阁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好好劝劝他,我瞧着您说话比我管用!” 这些年刘裕早就将刘子期当成了自己孩子一般看待,他明白刘子期的思虑,应付完肖宁后,只在刘子期回房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刘子期回到扶风榭坐了片刻,又起身出了府,顺着簪瑁胡同走到了淮阳长公主府的那片废墟上,在废墟上坐至天明。 肖宁悄悄跟在他身后出了府,守了他半个时辰,瞧见刘子期坐在那废墟里出神,什么都没坐,急的差点跺脚。 他突然想到余启蛰,忙回府跟下人打听了余启蛰的住处,刘裕这个当爹的不肯帮着劝,那他就去找妹夫。 余启蛰被宋年叫醒,听他说外面有位自称肖宁的人要见他,余启蛰略微思忖了一会儿,大致猜测到他的来意,起身穿上外袍去了前厅。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刘大姑娘杀人了 余启蛰请肖宁在前厅就坐后,让宋年送了茶水进来。 “不知肖将军一早登门,所为何事?”余启蛰给肖宁斟了一杯茶,才缓声问道。 肖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本想遮遮掩掩的试探一番,可他到底不是文臣,身为武将,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还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对刘三姑身世可知一二?我瞧着你并不惊讶刘子期能说动我带威宁军驰援盛京,想是对他和刘三姑身世都是清楚的。” 余启蛰端着茶盏,没有作声。 肖宁见他丝毫不惊讶,只当他这是默认了自己的说辞,不过还是求证道:“你到底清不清楚?” 余启蛰在他的连声催问下点了点头。 肖宁顿时放心大胆的说出了来意:“我这趟愿携威宁军前来平叛,全是因为刘子期,眼下朱匡在咸阳昏迷不醒,正是拨乱反正的时机大好,我是想豁出去,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跟他干的,可是他偏偏不给我个准信,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你大哥?若能事成,便可还朝野清明,为百姓谋一个明君,刘三姑身世也能昭告于天下。” 肖宁口舌没文官那种煽动性,只能将自己想到的全说了出来。 “大哥是怎么说的?”余启蛰不为所动,只朝肖宁问道。 肖宁叹气,一脸无奈:“他说师出无名,怎么会是师出无名呢?朱匡那皇位才是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谁不知他改封号明正,不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这皇位来的光明正大,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大哥才是真正的嫡皇孙,先太子遗孤,咱们拨乱反正,迎真正的嫡皇孙坐那个位子才是名正言顺极了。” 他抬眼去看余启蛰:“若你大哥迟迟不做决定,等朱匡醒了,我可就大祸临头了,威宁军也得跟着受牵连。” “大哥有他的顾虑,毕竟当下是明正十一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又有多少人记得先太子,又有多少人愿意承认他这个正统呢?”余启蛰不急不慢说道,“肖将军与其叫我去劝大哥,不妨让百姓知道当今这位的皇位是如何来的,先太子府和淮阳长公主府的惨案是时候该大白于天下了。” 肖宁听得聚精会神,他道,“你接着说。” “倘若大哥这位嫡皇孙去做那个位子是众望所归,百官所向,想来大哥也不好推辞的,这样一来也不是师出无名。”余启蛰略带深意的道。 肖宁略一思索,领会到这其中的意思,他眼神一亮,笑着去拍余启蛰肩膀,手掌刚要落下,又想起余启蛰的肩膀受了伤,忙收回手,笑呵呵的说:“还是你聪明有主意,难怪刘三姑娘会嫁给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这就去安排。武将那边都好说,我去安南侯府找顾魏,可文臣们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不过只要你与刘阁老站出来,谅他们也不敢唱反调。” 肖宁着急去将事情办妥,茶盏一放,就要告辞。 余启蛰淡淡一笑,起身送肖宁离开。 肖宁走后没多久,宋婆子烧好了早膳,余启蛰刚用了半碗粥,大理寺司务韩崇突然登门,并带来了一个消息:“大人,昭狱出事了,二皇子死了。” 余启蛰用饭的动作一顿,他放下汤匙,脸上覆了一层阴影:“谁做的?” 韩崇有些吞吞吐吐的道:“是……是刘家大姑娘。” 正在取官袍的余启蛰扭头看向他,皱了皱眉。 韩崇心下一凛:“二皇子那日在城楼大闹一场,刘阁老担心他会再生事,就让人将他关进了昭狱里,可昭狱里的人手大多都被抽调出去守城作战了,只余两个评事和老仵作,看守实在薄弱,刘大姑娘也不知是如何弄到了牢房的钥匙……” 余启蛰第一反应是刘瑶珍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的了朱悱,就算刘瑶珍弄到牢房的钥匙,可朱悱是学过君子六艺的,就算武艺不好,但也远非一个弱女子能杀掉的。 “此案有疑点……”他话音突然一顿,想到了从前和余娇在护城河画舫上遇见朱悱和崔慕白的那一幕,顿时明白刘瑶珍为何要杀朱悱。“刘大姑娘人呢?”余启蛰穿好官服,一边往外走,一边与韩崇问道。 韩崇快步跟上,回道:“人就在昭狱里,朱悱应是昨天夜里就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刘大姑娘就坐在朱悱的尸首旁,任凭属下问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失了魂。” 余启蛰匆匆赶回大理寺,与韩崇吩咐道:“封锁消息,让大理寺上上下下都把嘴给捂严了。” 韩崇道:“属下听说此事,就下令将人全都支了出去,眼下此事除了发现的老仵作,就只有属下和您。” 余启蛰点头,迈步进了昭狱。 昭狱常年不见日月,阴暗潮湿的大牢中,只有几盏灯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余启蛰走到关押朱悱的牢房前,就看见喷溅了满墙的血水,朱悱尸体横卧在地,腹部血肉模糊,隐约可见脏器,已经僵硬的面部呈现痛苦之状。 刘瑶珍衣襟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她双手紧攥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呆坐在地上。 “大姐,人已经死了。”余启蛰走近,缓声道,“我送你回府。” 刘瑶珍毫无反应,正如韩崇所说,仿佛是得了失魂症。 余启蛰又唤了几声,刘瑶珍仍是无动于衷。 余启蛰蹲下身,想要将从刘瑶珍的手中拿走,但刘瑶珍却死死的攥着。 余启蛰只得另想办法,他叫韩崇将马车停到昭狱外,对刘瑶珍说了一句:“大姐,启蛰失礼了。”而后将她从地上拖拽起,送上了马车,对韩崇吩咐道,“看好二皇子的尸体,先不要让人进昭狱。” 余启蛰带着刘瑶珍回了刘府,到了影壁处,余启蛰吩咐宋年直接将马车赶进府内,他则去了书房将此事告知刘裕。 刘裕有些不敢置信,他的大女儿怎么会杀人,且还是杀的二皇子? 他去到马车旁,撩开车帘,看见满身是血的刘瑶珍,惊了一下后,又听余启蛰说刘瑶珍从杀人后就不言不语,似失了魂一般,刘裕一脸担忧的朝女儿伸出手,声音温和:“珍姐儿,不怕了,父亲在这。”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最好的结果 听到刘裕的声音,刘瑶珍呆滞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游魂回体一般,紧握住了刘裕的手,像幼时那般喊道:“爹爹……” “爹爹在呢。”刘裕牵着她下了马车,送去了后院,刘夫人已经惊闻了这个消息,正急匆匆的赶来,撞见刘瑶珍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双眸一下便红了。 刘夫人叫人把灵宝送去刘瑶玉院里,害怕小孩子见到他娘这副模样会被吓到,而后带着刘瑶珍回到房里,叫丫鬟送了热水过来,亲自为刘瑶珍沐浴梳洗,看着那浴桶里被染得通红的水,刘夫人手指轻颤,她这个大女儿从小便懂事,性子又柔顺端庄,从未让她操过什么心,这到底是怎么了?在她这个母亲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多大的委屈,能豁出去杀一个人? 刘夫人在梳妆镜前为女儿梳发的时候,看着镜中女儿憔悴的面容,终是没忍住落了泪,这些年她一心扑在韬哥儿身上,总觉得亏欠韬哥儿良多,忽视了两个女儿,只为瑶珍操持了那一门亲事,却也不得圆满。 刘夫人抱住了刘瑶珍,哽咽内疚道:“瑶珍,是娘不好,是娘不好,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也不跟家里人说……” 刘瑶珍咬了咬唇,双眸带泪:“不怪娘和爹爹,您别自责,女儿杀了人犯了法,往后灵宝就麻烦娘帮着照顾了,女儿不求灵宝长大读书考取功名,只要他能明事理,知纲常便可。” “你这说的什么话?”刘夫人心痛的厉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书房里,刘裕和余启蛰正在商议朱悱身死之事。 余启蛰道:“眼下这个时候,二皇子的死不易宣扬。”刘子期若真要准备登基为帝,那朱悱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坏事,是以余启蛰才叫手下封锁消息,第一时间将刘瑶珍送回刘府,来找刘裕商议此事。 刘裕扶额轻叹,朱悱的死是一道难题。 “冯家虽未帮扶过二皇子,冯皇后也与二皇子离心,可二皇子终究是皇后的骨肉,冯家的态度也未曾可知。”余启蛰又道。 刘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一旦朱悱的死传出去,那他们刘家就必须得给冯皇后一个交待,只因冯皇后背后站着的是冯铮,冯铮手里可握着平凉府的所有兵马。 “二皇子的死先捂着,一切都等……等咸阳那边的事落定之后再说。”刘裕思索许久,也没想到法子,“届时我再带瑶珍去跟冯家请罪。” 他纵使再心疼女儿,可这世间有王法礼度,他可以为女代过,但总要给冯家一个交待。 余启蛰沉吟片刻道:“陆同知与我说在脂香街一户暗门子,发现了一条暗道,那暗道直通潞王陵,姬无道等人便是从那处逃出城的,眼下潞王陵已塌,不妨……” 刘裕犹豫,但这的确是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子期若真要称帝,就不能与冯家生出嫌隙来,即便冯家不能成为助力,也不好结仇。 “父亲,就按湛行说的办。”刘子期从书房门外走了进来,他刚听闻此事,匆忙赶来,在门外听到了余启蛰方才的那段话,他了解刘裕,这人能成为朝中的清流砥柱,天下文人所向,是因自有一身风骨。 刘裕摇头:“可……” “父亲,二皇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死不过是早晚之事,就算不是大姐,也会有旁人下手。”刘子期一锤定音,“将朱悱的尸身送去潞王陵,栽赃到姬无道身上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于冯家于我们,都是一个好结果。”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掠夺 余启蛰抬起头看向刘子期,眸中划过一抹了然的光,他起身道:“我这就回大理寺去处理好此事。” 刘子期点头:“好。” 见他决意如此,刘裕便不好再说什么。 “还请刘阁老眼下入宫一趟,故作去看二皇子是不是回了宫里,最好让冯皇后也知晓二皇子不知所踪。”余启蛰道。 刘子期也很赞同,有些欣赏余启蛰连这点也想到了。 刘裕见二人都看着他,无奈道:“我这就入宫。” 余启蛰也要去处置朱悱的尸首,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刘子期送他出府,临分别前,突然与余启蛰道:“从前是我有失偏颇,不看好你,总担心你会护不住余娇,行事有诸多不对之处,你能苦守京都两个日夜,足以证明是我目光狭隘了,日后我可安心将三妹妹托付给你了。” 余启蛰道:“大哥苦寻余娇多年才找到她,待她十分珍重,百般为她打算,这其中的顾虑我都懂,能娶到娇娇为妻,我已是心满意足。” 见余启蛰并未将往日的不快放在心上,刘子期笑了笑:“那便好,我们都是三妹妹在这世上的至亲之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曾往心里去便好,往后这些话我就不再提了。” “若大哥的人寻到娇娇,还望第一时间告知于我。”余启蛰顿足,忍着内心的煎熬,与刘子期道。 “这是自然,只要一有三妹妹的消息,我就会着人去给你传信。”刘子期也很担心余娇的安危,身边的暗卫几乎是尽数派了出去,搜寻余娇的下落。 余启蛰跟刘子期告辞后回了大理寺,让人将陆瑾找来,而后将朱悱的尸身装进了麻袋之中,从昭狱搬出,用马车运至脂香街那处有密道的暗院子。 余启蛰让韩崇守在院子里,他和陆瑾带着朱悱的尸身下了地窖,沿着暗道两人一直走到坍塌的潞王陵,动手将一些石块搬起来,挪出朱悱的尸身,做了一些伪装,营造出被砸死的模样。 只等过些日子,尸身一腐,无法看不出是被刺死,再故作偶然发现这具尸首,朱悱的死便能悄无声息的遮掩过去。 陆瑾道:“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二皇子就这么死了,圣上在咸阳一点消息也没有,朝廷无主,不说百姓,拱卫司里眼下都人心惶惶的。” 余启蛰看了他一眼,陆瑾立刻了然,这是嫌他问的多了。 “我的好师弟,你总要与我交个底,圣上迟迟不露面,难道说是另有谋算?” 余启蛰拂去衣袖上的灰尘,两人沿着暗道往回走,道:“少问,少说,过几日局势就会明朗,管好你的拱卫司。” “好嘞。”陆瑾应了一声,“左右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你不会害我。” 余启蛰脸色好看了一些:“那些飞鸽还没消息?” 陆瑾提起这个,有些丧气:“往日那些信鸽都是沿着训好的路线飞,它们又不是海东青,没那么聪明,兴许是迷了路也说不定。” 余启蛰心下有些失落,不过本也并未抱多大期望。 陆瑾宽慰道:“放心吧,弟妹吉人自有天相,姬无道都夹着尾巴逃了,不会有事的。” 余启蛰淡淡应了一声,可见不到人,他心里始终安定不下。 出了地窖,陆瑾回了拱卫司,余启蛰和韩崇则回了大理寺,将朱悱殒命的那间牢房地面的血迹冲刷干净,以防冯皇后来昭狱查看朱悱的痕迹。 命看守日后要严加看管昭狱,又交待了一些事务后,余启蛰又去看望了那些守城时受伤的三大营将士,三大营的士兵经过守城之战,个个对余启蛰都很信服,隐隐有以余启蛰为首的架势。 安抚过他们之后,余启蛰正打算回家,就看到宋年找了过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蒹葭和云霄。 余启蛰看清后,本有些缓和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他的目光实在太有寒意和压迫感,蒹葭只觉后背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她本就因弄丢了小姐而满心愧疚。 余启蛰克制着情绪,额角的青筋微微隆起,问道:“夫人呢?” 蒹葭眼睛一红,道:“夫人不知被什么人给劫走了。” 这句话一出来,余启蛰一颗心跌落谷底,多日来那些极力控制的不安在这一刻都成了真,他垂在袖摆里的手缓缓攥紧,才没让自己失态。 蒹葭将那日在茶摊上所发生的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一遍。 她和云霄几人沿着贼人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半日,毫无所获,听闻京都叛乱已平,这才改道回京,想着赶紧将消息送回来,倾大理寺和刘府全力去。 蒹葭见余启蛰满面寒霜,眸光冷厉得有些害人,有些不是很确定的补充道:“我后来才想起那驾车的人似乎是程掌印身边的,先时督公也在长奎,还去了一趟余家,当时他身边带了一个护卫。” 蒹葭当时并未留意过那个护卫,说是护卫不如暗卫来的更合适,这种人极擅长隐藏自己,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因此蒹葭对他的脸并不是很熟悉,可只有车夫这一个线索,后来她与云霄说起那车夫的长相,还是云霄猜测有可能是程督公那日去长奎带在身边的护卫,他们暗卫对暗卫还是比较敏感的,会更关注一些。 “把夫人去长奎后做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全都告诉我。”余启蛰坐在大理寺的太师椅上,隐忍着满腹的焦灼不安,耐着性子朝蒹葭等人询问道。 蒹葭便将余娇她们到了长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和细节毫无错漏的全都说了一遍。 听到姬无道的人在沚淓县的官道上曾对余娇下手,余启蛰捏着扶手的手指有些用力收紧。 而程英在遇到余娇后的所作所为,则让余启蛰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尤其是在蒹葭讲到她们在北直隶时,程英想带余娇去咸阳,余娇不肯,执意要回盛京,争执之后闹了个不欢而散,种种细节,程英给他一种在掠夺的感觉。 余启蛰手指轻叩扶手,沉默了许久,他想不通程英为何非要带走余娇。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被囚禁 不过只要不是落入姬无道的手中,便不是最糟糕的。 听到蒹葭转述余娇的那句:哪怕是赴死,我也要与他站在一起。 余启蛰眼角骤然一红,他不肯失态,微微垂眸遮掩,心里突然软的一塌糊涂,他从前总是担心娇娇心里装了太多的事,他在她那里的份量不够重,可他的娇娇……说夫妻一体,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你们先回府吧,歇息好之后去将斐哥儿从北直隶接回来。”余启蛰揉了揉泛红的眼角,与蒹葭几人吩咐,眼下娇娇不在,他总要替她照顾好弟弟。 蒹葭心存愧疚,她是想领罚的,她身后的云霄几人也是同样的想法,是他们没用,才会弄丢了三姑娘。 若是放在从前他们便去找大公子领罚了,可他们如今的主子是余娇,所有的忠心都是要给主子的,这也是蒹葭他们回京后之所以第一时间来找余启蛰禀告此事,而不是找刘子期的缘故。 他们这些人被刘子期训得忠心耿耿,并且是只对主子忠心。 余启蛰扫了一眼他们,淡淡道:“眼下夫人还未寻回,便是要领罚,也要等夫人回来之后。” 几人这才离去。 余启蛰去找了刘子期,程英带走余娇不论是何目的,对咸阳发难已是势在必行。 还有姬无道,该算的账,他要一笔不落的替娇娇讨回来。 咸阳,日光爬到廊檐下,院中古木参天,种满了苍柏青松,哪怕是在萧索的深秋,也是苍翠欲滴的,听说这些树原就生在这里,建小院的时候,特意留了下来,并未挪走。 余娇坐在雕花木廊下,无所事事的眺望着身后的菩提山,双脚多了一双镣铐,走动间哗哗作响。 自从前日她被程英带到咸阳,安置在这处半山腰的小院里,就被看守了起来。 程英送来两个伺候的丫鬟,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小院四周都有官差把守,她试着将丫鬟支开,翻墙逃出小院,不过才跑出去百余步,就被人追上又带了回来,还将她翻墙逃跑的事禀告给程英。 程英一声不发,并未与她争吵,只拿了一套精铁打造的镣铐,锁住了她的双脚。 余娇气的不行,可别无办法,她被困在这院子里,打听不到任何有关京都的消息,也不知盛京眼下到底如何了,程英不肯让咸阳卫去平叛,余启蛰他如何能抵得住姬无道的十万大军? 余娇忧心忡忡的叹了声气。 丫鬟道:“姑娘若是再不肯用饭,奴婢只能去告诉督公了,您何必总是惹督公不快,督公从未如此待谁这般好过。” 余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懒得与她多说。 丫鬟看了眼凉了的饭菜,只得撤了下去,找守卫去告知程英。 片刻后,程英便来了小院,余娇对其视而不见,转身拖着沉重的镣铐,小步挪回了卧房。 程英让丫鬟将重新做好的饭菜送进房里,他拿起碗筷,亲自要喂余娇用饭。 余娇冷着脸推开他手里的碗。 程英耐心十足,并不与她置气,用汤匙舀起一勺粥,徐徐说道:“余启蛰已经撑不住了,今日若还无援兵,城门必破,你想看余启蛰死吗?” 余娇猛地抬头看他。 程英笑了,将汤匙送到她唇边,温声哄道:“用饭吧,我知你心情不好,用完这碗粥我便不逼你了。” 余娇眼圈泛红,恨声道:“你说过只要我跟你回咸阳,你就从咸阳调兵去平反的!” 程英见不得她这副神情,他捏着汤匙的手指因用力而有些泛白,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克制着脾气,平静道:“用饭。” 余娇见他脸沉得像黑云压了下来,并未恐惧,咬唇倔强的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姬无道谋反成功,于你有什么好处?我相公都快要死了,你还管我吃不吃东西做什么?” 程英听不得这声‘相公’,他极力压抑的怒火升腾起来,冷笑道:“他死了你就不活了?你若敢绝食寻死,我就带兵去向姬无道讨要余启蛰的尸体,带回来 鞭尸,再去杀了刘府满门,哦对了,还有长奎的余家人,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余娇气的一把将粥碗推翻在地,扬手狠狠打了程英一巴掌:“你!” 响亮的巴掌声吓得屋外两个丫鬟噤若寒蝉。 程英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掉手指上的洒落的粥渍,才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巴掌印记,他从容的几乎是有恃无恐,吐出一口浊气道:“余娇,你尽可试一试,看我能不能说到做到。” “你真是疯了!”余娇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要执意将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她愤而无奈指着自己,声嘶力竭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梁无双,更不是你倾慕的那位女子,你为什么就非要囚我在你身边?” 程英重新拿了一只碗,盛好粥,再次送到余娇嘴边:“我没疯,你既然非要知道,用过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到时候便什么都清楚了。” 汤匙送到嘴边,余娇仍是不愿张口,程英一把捏住她的下颚,眼神微冷道:“听话。” 一碗粥用完,余娇的下巴被捏的生疼。 程英叫丫鬟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他则回房换了一件衣裳,又拿回一副新的纯金打造的锁链,上面还镶嵌着珠宝。 他俯下身,蹲在余娇脚下,用钥匙打开了原来那副精铁打造的镣铐,与她道:“这副镣铐是给犯人戴的,于你来说太重了,这副新的是昨日我叫人连夜做出来的,能让你少受累一些。” 余娇冷笑,反唇相讥:“有什么区别吗?左右都是要囚禁我,还管它重不重做什么?你最好是把我的双手也捆住,像对待十恶不赦的重囚犯那样,死死的困住。” 程英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有种无可奈何的难过。 “娇娇,你别再激怒我,你其实知道的,我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不舍得让你痛,你别再惹我生气了。” 余娇只当他在胡言乱语,她不明白程英对她怎么会有这么突如其来的占有欲和偏执的感情。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 程英将镶嵌着宝石玛瑙的黄金镣铐扣在了余娇纤细的脚腕上,机关上锁发出‘咔吧’的声响,程英收起钥匙,那钥匙上串了一根细细的黄金锁链,他将钥匙放在了搁着余娇小像的香囊里,挂在了腰间。 程英帮她穿好鞋袜,整理好裙摆,才站起身,朝余娇伸出手:“走吧。” 余娇眼神麻木的看了一眼脚上的镣铐,根本不愿理会程英。 程英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他道:“无人敢因这个笑话你的。” 见余娇仍是不肯动,他俯下身子,一把将她从床上横抱起来。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余娇万分抗拒,在他怀中极力挣扎,只是程英的一双手臂宛如桎梏,她根本挣扎不开。 程英微微低下头,鼻翼中呼出的热气扑在余娇的脖颈上,淡淡的跟她说:“晚了,方才我给过你机会,你既不愿听这镣铐发出声响,那便由我代劳吧。” 余娇眼神愤愤的瞪视了他一眼,想要抬脚朝他膝上踹,却被锁链拉扯住动作,她只能作罢,索性闭上眼不再看程英,眼不见心不烦。 程英垂眸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的娇娇给他一种很乖顺的错觉,可他清醒的知道,这都是假象。 程英抱着余娇走出小院,上了马车。 驾车的人仍旧是程七,他一言不发的调转马头,沿着山路往菩提山顶行去。 一进马车,余娇就挣脱了程英,避开他坐的远远的。 程英是故意卸掉了力道,松开的她,再过不久,就要到山顶了,他心里有些乱,索性由着她去了。 看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飞去的树木,程英不知何时取下了腕上的檀木佛珠,在指尖轻轻拨动,他心绪不宁得厉害,也慌乱得厉害,可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他无数次犹豫过,也逃避过,不愿告诉娇娇他就是傅川,因为他无法面对娇娇知道他是傅川那一刻的难堪,追根究底,其实是他难以面对曾经的自己。 做程英这些年,他几乎摒弃了那个叫傅川的自己,唯独没舍得放下的就是娇娇。 余娇被他拨弄串珠的声音给吵到,车厢里也全都是程英身上古朴的檀香味道,厌烦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秀气的眉头不自觉蹙起,在程英看向她的时候,又故作视若无睹的看向车外。 程英拨弄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将佛珠戴回手腕上,不再碰它。 半个时辰后,程七停下马车,撩起车帘,程英走下马车,回身朝余娇伸出手说:“马车上不去了,再往上走需要步行。” 余娇知道自己若是不顺从,程英怕是又要将她从马车里抱出来,她不愿被他触碰,所以还是乖乖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程英牵住她的手,余娇挣了下根本挣脱不掉,只能随他去了。 “你不用跟上去了,就在这候着。”程英与程七说完,就牵着余娇,往山上走去。 余娇穿戴着金镣铐,步子走的很小,走动间锁链碰撞,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余娇听着这响声觉得刺耳,气恼极了。 程英每一步都走的极慢,始终与她并肩,似乎知道她厌烦脚上的锁链,便道:“山间无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余娇不理会他,过了好一会儿,被山间的风景吸引走了注意力,情绪才好了一些。 随着离山顶越近,余娇恍然发现这四周的山林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她侧目看了一眼程英的肩头,才发觉程英在迁就她走路的步伐,这让她不免微微有些晃神,想起从前与师哥住在秦岭山上时,两人一起去挖草药,他也总是这般,明明步子比她要大上许多,却总能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每每让师哥不必管她,师哥就会玩笑说:“山间蛇鼠多,我要是不跟紧你,恐你被大仙给叼了去,到时老师问我要人,我还得请老师出山跟大仙打上几个回合,才能找回我这么乖巧可爱的师妹。” 后来有次师哥有台手术,她自己一人上山找草药,不知不觉走的太深,果真被蛇给咬了,好在毒性不强,只是腿脚麻痹,不能行动。 师哥接到她的电话匆忙赶了过来,他带着装满了蛇毒血清的医药箱满头大汗,她当时还有闲心与师哥说笑,说毒性不强,她便是撑上几个小时也不会出人命的,让师哥不用这么着急的跑上山来。 师哥一言不发的为她打完血清,抱着她下了山,又去医院处理余毒。 等办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才一改温和面容,冲她发了很大的火。 她当时还颇觉得委屈,直到后来发觉师哥眼底泛红,声音有藏不住的颤抖和哽咽,才知道自己被蛇咬这件事吓到他了。 她记得当时师哥说:“娇娇,你要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我答应过老师要好好照顾你的。” 那时她才知道,师哥答应爷爷要照顾自己,并不是一句应承话,而是那样珍而重之践行着。 后来,她毕业和师哥进了同一家医院,师哥便托关系让她去了他的科室,跬步不离的带着她,护着她,总担心她会被人欺负了去。 医院里有看不过眼的,会说一些阴阳怪气的酸话,说她就是傅川的跟屁虫,像是没断奶的孩子,总黏着傅川,余娇从不在意,因为她清楚,师哥是将自己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她虽失去了爷爷,但只要师哥在,她就还能做一个被人呵护,永远不用长大的小孩。 程英停了下来,余娇回过神,才发觉他们已经到了山顶,看到不远处的竹屋,余娇心神一颤,眼眶睁大,几乎是不敢置信的转头去看程英。 她的一颗心几乎在这一刻要跳出胸口,喉咙发紧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英带着她走到竹屋前,松开了她的手,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语气是极力克制之后的平静,与她说:“娇娇,去把门推开。” 余娇此刻的手心沁凉,腿脚都开始发软,她像是突然得了韦尼克区失语症,明明能听到程英的每一个字,却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他是师哥啊 她慢慢的朝竹屋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腿脚绵软的厉害,走到那熟悉的竹门前,她几乎是颤着手指抚上竹篾上雕刻的小兔子,眼泪潸然而下。 她怎么会不熟悉呢?这小兔子是她第一次被爷爷逼着解剖兔子后,师哥悄悄刻在她房门上哄她开心的。 余娇略微使力,推开了竹门,入目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就连床头摆放的那只布娃娃都一模一样,一步之地,她仿佛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 余娇突然蹲下身,哭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泪眼模糊的看向程英:“师哥,是你吗?傅川……” 程英丹凤眸中布满潮红,他竭力忍着,走到余娇身边,将手放在她头顶,缓缓的着她的头发。 余娇浑身有些发抖,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抱着膝头,嘴唇蠕动,却只发出模糊的声音:“师哥……” 程英也蹲下身,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温声哄道:“师哥在,一直都在。” 余娇听到这句话放声大哭起来,哭的哽咽颤抖,几乎是要将这些年没掉的眼泪全都哭干净了。 程英看着她哭成这个样子,既心疼,却又不得不承认,他那颗心在这一刻是得到了安慰的。 娇娇是在乎他的。 见余娇哭的体力不支,几乎就要蹲不住,程英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支撑着她。 余娇双手无意识的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泪水将他胸口的布料全都打湿了,原来这是她的师哥傅川啊。 她不敢去想师哥变成的程英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师哥明明早就知道了是她,为何不敢与她相认;更不敢去想她那个将温柔刻在骨子里,沉稳又理性的师哥傅川是怎么变成后来这副喜怒无常,冷酷暴戾的模样。 “师哥,对不起,对不起……”余娇哭的脑子发懵,只在程英怀中重复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是她害死他。 对不起,她没能认出他来。 对不起,她不该说那些诛心之言伤害师哥。 程英轻抚着她的后背,眼角有清液流淌下来,他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切切实实的拥抱着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温声哄着她:“没关系的,师哥从来不会怪你,你永远不用对师哥说对不起。” 余娇在他怀中哭的几乎就像是个孩子,倦鸟归巢般的紧紧依靠着他。 程英拨开她脸上打湿的碎发,掏出帕子帮她擦脸,哄道:“娇娇,不哭了。” 余娇却难过得要死,根本控制不了泪腺,她声音哽咽满是哭腔:“可是我害死了你啊……” 当年那场医闹,本该死的人是她,那把刀该落在她自己身上的,傅川是替她而死的。 程英用指腹帮她擦拭着眼泪,耐心十足的安慰她,就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声音温柔:“是不是傻?怎么会是你害死我的,那场人祸于你也只是无妄之灾,再说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就算再重来一万次,他也会挡下那把刀,那是他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爱着她的本能动作。 即便因为那场医闹,他对这世间的人性失望透顶,心灰意冷到有了反社会倾向,可他从未有过一分一秒为此后悔过,因为被他护在身后的,是他的娇娇。 余娇双眼哭的通红,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我……害死的……” 怎么会是好好活着?如果师哥没因她而死,他就还是那个众口皆碑、医术精湛、年轻有为的傅医生,就还是那个连病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两眼,儒雅英俊的傅川。 他的人生本该一片光明,皆是坦途。 他本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如果没因她而死,他就不会变成程英,更不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前她看不懂程英行事为何总带着一种游戏人间,游离于人世之外,浑身隐隐带着自弃的疯意和厌世气息。 现在她懂了,也心疼得几乎无法喘息。 他是傅川啊,是她那个温柔到极致,儒雅和煦如春风的师哥傅川啊。 程英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都过去了,我等到你了,不是吗?” 余娇在他怀中哭的一抽一抽的,被程英抱进了竹屋,他将她放在‘沙发’上,打水清洗过帕子,又给她擦了一遍脸,这样宠溺孩子般的事情,他做起来熟练极了,就像是在心中预演了一千遍一万遍。 余娇哭的头脑缺氧发懵,缓了好久,才止住哭嗝,她坐在熟悉的沙发上,不错眼的追随着程英,目光始终黏在他的身上,像是生怕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程英将帕子搭在她红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闭上眼,养养神。” 余娇抓住了他的衣摆,程英笑了,这个笑容里满是说不出的温柔,与他在长奎时故意为之的不同,此刻自然又舒展。 这是因为他心里酿出了甜意,他的娇娇还像从前那般依赖着他,这横隔一世的时光并未在他们之间造成任何隔阂。 他抬手在余娇的鼻头上轻点了下:“我就在这,哪都不会去。” 余娇才乖乖的闭上了眼,但抓着程英衣摆的手却并未松开。 程英盯着她蜷缩的手指看了良久,目光温柔缱绻,那些藏在他心里的犹豫,恐惧,不安,担忧,忐忑在这一刻终于消散于无形。 他终于能直面知道自己是傅川的娇娇,直面她这双没有任何鄙夷,轻视,不愿承认他的眼睛。 只因为他的娇娇,仍视他如从前的那个傅川。 程英胸腔里徜徉着暖意,好似被破冰的春水包裹起来,这是他来到太晏这些年,成为程英后的第二十一的年头,头一次不再觉得浑身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冷意,怎么也捂不热,胸腔里的那块地方不再是空洞洞的露着风。 他这一生终于不用再走在茫茫大雾里,寻那么一个怎么也找不到的身影。 也不用再压抑着满心期待,明知是在等一个永远都不会来的人,却仍迫切的渴望着,苦苦煎熬着。 再也不用仓皇独行,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何处为归宿,不管走到哪儿,都找不到那个爱的人。 现在,他所爱的人,就在眼前,就在他咫尺之间。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拥抱 程英轻拢住余娇抓着他的衣袖的那只手,除了娇娇,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滔天权势,钱帛富贵皆可弃之敝履。 他立地成佛济世救人的时候,遭遇过这世间最大的不公,就连再世为人,老天也不曾眷顾过他,让他成为了刚被后的太监。 他恨过,自我厌弃过,拿起屠刀与天作对过。 这些年他走在太阳下,却活在黑暗中,全盘否定了上一世的自己。 可现在不同了,她的娇娇终于翻越时空穿过光阴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要从那些腐烂溃败丑陋的厌弃走出来,拥抱他的月亮。 程英听见余娇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均匀,捏着他衣角的手也卸了劲儿,他怜惜的碰了碰她额角散乱的碎发,这一场大哭耗费了她太多心神气力。 深秋的天已有了凉意,程英担心她睡着后着凉,俯身将她抱起,放在了竹床上,扯起衾被,盖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些,程英看了眼屋内的陈设,眸光落在挂满墙壁的画像上,对自己这份故意为之的小心思,他暗嘲一笑。 在今日之前,他还在想着如何加码,动用了所有的心机来试图打动余娇,向她摇尾乞怜也好,获取怜悯也好,只要能留下她。 程英正欲摘掉墙上的画像,屋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他动作一顿,走出竹屋。 “什么事?”程英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她睡着了。” 程七拱手行礼,小声禀告道:“夏少丞传来消息,京城忽然流言四起,都说刘裕的儿子是朱宸太子的遗孤,是真正该继承大统的嫡皇孙,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也已人尽皆知,肖宁联合安南侯及朝中其他武将尽皆表态要尊刘子期为帝稳定朝纲,读书人也一拥而起都称刘子期才是正统,刘子期在百姓中的呼声也很高,民间已自发在写万民书请刘子期登基。夏少丞递来消息还说刘子期在打咸阳的主意,想以清君侧的名义带兵攻打咸阳。” 程英听后脸上表情十分平静,低声道:“刘子期若真的登基,让夏宁保全自身,司礼监该怎么做事便怎么做事。” 程七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去,他跟在程英身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听令行事,督公说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多嘴发问,督公身边的人也全都是这般。 “你想说什么?”程英问道。 程七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道:“督公,我们怎么办?”刘子期在盛京称帝,那首当其冲的便是要荡平咸阳,一个天下不可能有两位皇帝。 他以为自己的发问会惹督公发怒,毕竟这是不顺从不听话的表现。 “你怕吗?”程英问他。 程七摇了摇头,几乎没有思索就回答道:“只要是跟着督公,便不怕。” 程英朝他微微一笑:“那便等他们马踏咸阳,看本公能否保得住你。” 程七下山去传信,走在半山腰,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的督公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若真要形容的话,那便是变得温和了,有种热烈的鲜活,这种鲜活,他只在那些街头巷尾充满烟火气的人家身上看到过。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风向 盛京,几乎是一夕之间刘子期这个名字变得人尽皆知,朱匡弑父杀兄、谋朝篡位的恶行也经说书人的嘴精彩宣扬后,传得沸沸扬扬。 民间风向也一朝变换,就连整日侍弄庄稼,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都在家中悄声议论,倘若能换个人做皇帝就好了,这些年他们被沉重的赋税压的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那些被征兵徭役、闹过洪涝旱灾、地动疫病的地方,听闻明正帝昏迷不醒,甚至有人暗暗拍掌称快。 明正帝这些年修道问仙,谋求长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建道观,很多被征工去修建道观的男丁遇到恶吏剥削,吃不饱还要扛几百斤的大石头,工钱却寥寥无几,因此殒命的百姓也不知凡几,便是侥幸存活下来的那部分人,也留了一身劳损病,可谓是劳民伤财至极,更有甚者,是家中唯一的男劳力,以至整个家里食不果腹。 当年为了独尊道教,派人打砸庙宇,坑杀和尚。 因此就连佛门中人也在大雄宝殿多念了数本经书,观望着这场巨变的到来。 刘府这几日的门槛几乎都要被人给踏平了,百官尽皆登门,就连申添的门生也在其中,其中肖宁居功 甚伟,外面的风向全都是他暗中运作下的成果。 皇宫,江昉引着冯元琦一路悄无声息的到了栖梧宫。 “娘娘在里头等您多时了,周围的巡逻侍卫都已被我支开,两刻钟后我送您出宫。”江昉站定,与冯元琦道。 冯元琦微微颔首,有宫人推开殿门,引着冯去了偏殿。 冯莺见冯元琦进来,有些焦急的想要站起身,但她还是按捺住,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 冯元琦躬身正欲行礼,冯莺站起身道:“你我兄妹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申阁老,二皇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冯元琦摇头:“那昭狱您不是去过了,可有什么线索?” 冯莺脸上隐有忧色:“便是没什么线索,我才叫江昉去找兄长,让你帮着寻悱儿。” 冯元琦:“我叫人去查过,昭狱那日值守的狱卒都被调去守城,看守很是薄弱,余启蛰应当是没有说谎的。”他的人还查出刘裕的大女儿曾去过一趟昭狱,被余启蛰送回了刘府,不过这与朱悱失踪应当是没什么关系。 “二皇子不知所踪,兴许是从昭狱脱身后有意藏了起来,亦或是趁乱出了城,娘娘您也不必太过忧心。”见冯莺脸色不大好,冯元琦宽慰道。 冯莺对她这个儿子已是失望至极,她早已经看明白,朱悱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但终究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冯莺在贵妃椅上坐下,摸着扶手,有些疲倦的道:“那几日京城太乱了,悱儿出生的时候,你和父亲便劝过我,不要让他做太子,现在想来,我当年就该狠下心来,不为他要这储君之位。” “便是娘娘不要,当年的圣上仍是会立二皇子为储君的。” 朱匡那时刚坐上皇位,惧定北侯手中的兵权,又为了稳住朝堂,在冯莺生下朱悱后,就赶紧下了封太子的诏书。 可后来没几年,朱匡坐稳地位,广纳后宫,待冯莺愈发薄凉,对定北侯府也愈发忌惮,几次三番想要收缴定北侯的兵权,过河拆桥杀了不少扶持他登基的权臣,冯家那时才看透朱匡唯利是图多疑猜忌的本性。 冯铮当时便要冯莺向明正帝自请废掉朱悱的太子之位,但冯莺疼爱儿子,没有答应。 冯铮不看好朱悱,又劝不动女儿,便只好龟缩在平凉府谨言慎行,并命冯家人不得招摇莽撞,让冯莺在宫中也莫要争强好胜,以免扎眼,落个抄家灭门。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铺垫 朱悱怪罪冯家不曾帮扶他,可他忘了明正帝可不是那种能让外戚干权,受人掣肘的皇帝,不然他也不会扶持在前朝已经式微的司礼监,磨炼出程英这把所向披靡,狠辣噬人的刀。 明正初年被司礼监构陷杀害的大臣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忠心于朱宸太子的老臣,尽皆没什么好下场。 他们冯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又是太子的外家,看上去是手握重兵的皇亲国戚、簪缨世家,盛极一时。 可花团锦簇的表面下,是烈火烹油,如履薄冰。 若非冯铮警醒,手握兵权驻守平凉府十几年不还京,冯家这些年小心翼翼从未出过错处,冯家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而今说这些为时已晚,外面的情况娘娘可都清楚?刘子期应当是朱宸太子遗孤无疑。”冯元琦这趟进宫主要是为了与冯莺商议外面的局势,二皇子朱悱的下落倒是其次。 冯莺点点头,握着佛珠轻叹一声:“宫里现在就是四处漏风的筛子,外面的事儿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我怎么会不知晓,刘子期当真是宸哥……宸太子和凤雪的孩子?我记得他原来是叫阿肆对吧?” 冯元琦颔首,忧心忡忡道:“现在武将们在肖宁的鼓动下已尽皆表态,只差我们冯家,父亲远在凉州,消息闭塞,我们恐怕来不及等父亲那边的回信了,小妹,你还是尽快做下决定,否则等刘子期代位称帝,我等的立场就会十分尴尬。” 冯莺也想到了这个,所以今日才会叫江昉去请兄长入宫一叙。 “可圣上……”冯莺很是拿不准,她对明正帝自然是没剩什么感情,可她到底是一国之后,儿子也曾是太子,冯莺总觉得明正帝不可能毫无准备的就去咸阳服丹,抛下他最为看重的皇权,她猜度道,“说不得圣上还有什么后手?” 冯元琦则十分清醒,他道:“即便圣上留了什么后手,但眼下的情形绝不是圣上去咸阳前面就能预料到的,他此番是大势已去,宸太子遗孤才是文武百官心中的嫡系正统和民心所向,刘阁老的老家就在平凉府,父亲在凉州多年,未必不曾察觉刘次辅救护了宸太子遗孤。” 冯莺没想到这一层,若父亲早就知道刘次辅救下了宸太子遗孤,并遮掩这些年,那父亲极有可能是支持宸哥哥的阿肆登基的。 从前父亲便颇为欣赏宸太子,曾言若宸太子继位,太晏可保百年繁荣,知道她心悦朱宸,也十分赞同。 谁知后来她被朱匡算计失身,不得不嫁给朱匡,父亲对朱匡十分不喜,说朱匡是个伪君子,精于算计,日后说不得会有争位之心,看透了他算计冯莺就是为了冯家的兵权。 结果一语成谶,朱匡弑父杀兄,还真坐上了皇位。 冯莺这些年吃斋念佛未尝不是在赎罪,当初朱匡意图夺权的时候,身为他的妻子,她是隐隐知晓的,她也曾劝说过朱匡,但朱匡怎会因她的三言两语就打消念头。 待字闺中时她爱慕宸太子,便与淮阳公主也十分交好,朱匡杀了宸太子,又灭了淮阳公主府满门,她当时若能提前透露一二,这等惨事就还有余地。 可人心都是偏的,她年少爱慕朱宸,嫁给朱匡后,朱匡满嘴的甜言蜜语,哄得她一颗心慢慢的就偏向了自己的丈夫。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冯莺没有主意,她看向自己的兄长,甚至问道,“薛家那边是什么动向?” 冯元琦暗叹妹妹将自己关在栖梧宫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倒是愈发没有主见了,不像从前待字闺中时,因跟着父亲从小习武,反倒英姿飒爽,不拘小节,深宫果然消磨人。 “我打听到明日余启蛰便会带着万民书和文武百官去刘府,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做足姿态央求刘子期称帝。”冯元琦道,“我冯家也不必做什么,明日我只管过去表态便可,倒是你……” “我处境尴尬,毕竟仍是朱匡的皇后。”冯莺接过话道。 “这也无妨,我已替你想过,刘子期称帝后,你至多是废后,我会接你出宫回冯家。”冯元琦道,“刘裕是有文人风骨的大学士,刘子期是他教导长大的,我眼瞧着刘子期行事与宸太子一般,虽更果决了些,但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不然刘裕也不会扶持这样的人登基来殃害百姓。” 冯莺听到可以出宫回冯家的时候,心中一动,她实在厌恶了这宫里的生活,若还能做那个冯家的冯莺,她求之不得。 “就依兄长说的办。”冯莺下了决定,只是她还放心不下朱悱,朝兄长叮嘱道,“有劳兄长继续派人找找悱儿的下落,我实在怕他是与姬无道厮混在一起,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没教养好儿子,让他这般不成器,刚愎自用,又自作聪明……” 哪怕是心寒失望,可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再不成器,也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 “娘娘……”冯元琦欲言又止,他早听江昉说过那日朱悱将刀架在冯莺脖子上的事,只是冯莺不愿提,藏在了心里,他这个做兄长的再气恼,心疼妹妹,也没法子明说。 “好,我会叫人再找找。”冯元琦叫人去查过,姬无道退兵逃窜时,朱悱并未露面,但也说不准是穿了普通士兵的盔甲混迹其中,可他直觉他那个蠢货外甥兴许已经死了。 若他是落入姬无道手里,姬无道是会留他一命,好卷土重来,打着扶持他做个傀儡皇帝的念头。 如果不是落在姬无道手里,那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刘子期称帝后也不会留这么个后患在。 冯元琦对朱悱这个外甥并没什么感情,当年明正帝本就是算计冯莺才有的这个孩子,以至冯家人对朱悱也连带有恶感,尤其是朱悱像极了明正帝,心胸狭隘,不务正业,贪图享乐,还蠢笨自大,心狠手辣,他并未遗传到冯家人一丁点儿的血性,甚至也没遗传到明正帝的蛰伏聪明。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交待 “还有……程英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冯莺捏着念珠,她总觉得明正帝说不得还能杀回来,毕竟他手里有程英这么锋利的一把刀。 冯元琦明白冯莺的想法,这些年朝廷内外谁不畏惧程英,程督公这三个字提起来要比明正帝更让人胆寒。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程督公在朝堂内外搅动过无数风云,但是这一次京城动乱得如此厉害,也不知是何缘故,程英一直未曾露面。 “便是程英这柄刀再锋利伤人,他又如何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圣上大势已去,程英迟迟不插手,已错失最好的时机,眼下的局势便是程英恐怕也无力回天,娘娘对咸阳那边就不要再抱有任何期待了。”冯元琦生怕冯莺一时头脑发昏,不听他的劝告,又转变了主意,暗中做出些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冯莺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多想了,她本就做够了这个皇后,一想到刘子期称帝后,自己能回冯家,做回原来那个在闺中自由自在的自己,甚至有些隐隐期待明日早一些到来。 冯莺正要让江昉送兄长出宫,忽听外头有太监道:“娘娘,有人要见您。” 冯莺抬头看了一眼冯元琦,朝着紧闭的殿门问道:“何人要见本宫?” “这人说是詹事府的府丞,有要事要亲禀皇后娘娘,事关二皇子。”太监禀告道。 冯莺一听与朱悱有关,就示意冯元琦先躲去屏风后面,见兄长躲好,才道:“进来吧。” “下官刘壁,是詹事府的府丞。”刘壁被小太监引进殿内,就战战兢兢的跪下,不敢抬头四处看,直接表明来意,“下官听闻二皇子不知所踪,皇后娘娘颇为挂念,派人四处搜寻,下官这边得到了一些二皇子的下落,如今圣上不在宫中,只得前来禀告给娘娘。” 冯莺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她兄长都没找到悱儿,一个小小的六品詹事哪里得到的消息。 她问道:“你知道二皇子的下落?那二皇子眼下人在哪?” 刘壁忙做惶恐状,道:“下官若是说了,还望娘娘莫要太过伤心……” 冯莺见他这般作态,心下便是一咯噔,她捏紧了手里的念珠:“你且说便是。” 刘壁哆哆嗦嗦的道:“詹事府的一个小吏,瞧见了一桩秘密,这几日吓得魂不守舍,今儿才按捺不住告诉了下官,下官一听说就赶紧进宫来了,那人说是在南城脂香街见到了二皇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冯莺脸色紧绷,坐直了身子,双眸紧盯着他问道。 刘壁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道,“只是……他说二皇子已经没了……” “什么?”冯莺猛地站起身来,声音蓦地拔高,脚下发软,头脑突然空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双眸锋芒毕露,语气一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刘壁吓得浑身一哆嗦,跪在地上身子有些颤抖道:“他说叛军退去后第二日,他去脂香街会见相好,却不想瞧见了大理寺的余大人和拱卫司的陆同知,他心生攀附之意,就跟上前去,原本是想要搭话攀附,却不想竟瞧见余大人和陆同知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麻袋,那麻袋上沾了血,他吓得不敢再上前,只悄悄盯着。” 冯莺越听脸色越苍白,捏着念珠的手几乎要握不住。 “后来竟发现余大人和陆同知进了一处暗的院子,等人再出来时带血的麻袋就不见了,等这二人走后,那小吏实在好奇麻袋里装了什么,就偷溜进院子,四处翻找,竟找到一处地窖,他下了地窖才发现那是一处暗道,好奇驱使,便沿着密道一直走,结果竟瞧见了坍塌的陵墓,还有……还有二皇子的尸首。” 念珠从冯莺的手中掉落,摔了一地的珠子,她跌坐在椅子上,双眸含泪,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刘壁跪在地上不敢作声,他已经将背下来的话全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回去便能跟阁老交差了,余启蛰得罪了冯家,便是攀附上未来的新帝想来仕途也不会再处处顺利。 屏风后的冯元琦紧皱眉头,看来是有人不愿看到冯家与新帝站在一起,甚至是不希望刘子期这么顺利称帝。 冯莺猛地站起身来,腮边带泪:“带我去脂香街!” 屏风后忽然响起一声异响,冯莺才想起兄长的存在,她挥退刘壁和殿内的太监,让刘壁在殿外候着。 冯元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兄长,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悱儿被余启蛰给杀了!”冯莺心中悲痛,无声落泪。 冯元琦道:“刘壁所言未必是真,这个节骨眼上他进宫见你,恐怕居心不良,娘娘还是不要出宫的好,我随刘壁去南城确认一番,若真是……若真是二皇子,我会带他回宫的。” 冯莺哭着点了点头,隐痛道:“好。” 冯莺叫太监引刘壁出宫,去定北侯府找冯元琦,支开刘壁后,才让江昉送冯元琦出宫。 冯元琦绕路先一步回到定北侯府,待刘壁赶到后,佯装才从太监从中得知此事,叫刘壁带路去了脂香街。 在暗道深处坍塌的潞王陵找到朱悱的尸首,确认是朱悱无疑后,冯元琦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他想不通余启蛰为何这般着急的杀死朱悱,等刘子期称帝后,就凭朱悱勾结姬无道攻城,就能判他个谋逆之罪,何至于眼下就要了朱悱的性命,难道刘子期和余启蛰就不怕冯家手握兵权,倒戈相向吗? 冯元琦命人将朱悱的尸体抬走,一路运送至皇宫。 冯莺看到朱悱的尸首,痛哭不止,痛心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虽不成器,可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要去问问那余启蛰为何要杀我儿?替悱儿讨回一个公道!” 冯元琦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冯莺,劝道:“焉知不是有人要嫁祸余少卿,挑拨我冯家与刘子期兵戈相向。” “定然是他们做的,刘裕那老匹夫还假惺惺的入宫与我说悱儿在昭狱不知所踪,可那日将他押下城楼关进昭狱的就是他刘裕,兄长,你不要拦我,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要将我给杀了,好扫除所有障碍,坐上龙椅!” 冯元琦拧眉,耐心说道:“你冷静一些,若当真是他们杀的人,你去了也无济于事,难道还要白白送上一条性命?”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悱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冯莺擦掉眼泪,“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悱儿,觉得他像极了朱匡,可大哥,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她拽住冯元琦的手,“大哥,你帮帮我,父亲远在凉州,我在这宫中又孤立无援,你帮我去给悱儿讨要一个公道。” 冯元琦很是无奈,他心疼妹妹,可若真是刘子期授意余启蛰杀了朱悱,那便是根本不惧他冯家的兵权,当年朱匡杀了宸太子和太子妃,又灭了淮阳公主满门,刘子期此举是在报仇也未尝可知。 “大哥……”冯莺泣不成声,满眼恳求。 “好,我带人这就去刘府,看看他们是不是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冯元琦心软道。 他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道声音:“二皇子是我杀的,娘娘和国舅爷不必去找子期,我来给娘娘一个交待。” “谁?”冯莺和冯元琦都抬头朝殿外看去。 刘瑶珍挥开阻拦的太监宫女,推开殿门缓步走了进来。 明正帝昏迷不醒,远在咸阳,叛军围城,外头又有先太子遗孤要称帝的消息,这皇宫早成了漏风的筛子,守卫也不再是铁桶一块。 刘壁一离开皇宫,他在栖梧宫与冯莺的所有对话,包括冯元琦面见冯莺的消息便全都送到了该送的人手里。 是以,刘瑶珍在父亲的书房外不小心听到了冯皇后已经知道朱悱身死之事,便孤身一人入了宫来,约莫是知晓她是未来‘新帝’的姐姐,刘瑶珍入宫很是顺畅,并无人阻拦。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纾心 “我是刘裕之女,亡夫崔慕白。”刘瑶珍入殿后朝冯莺跪地行礼,“娘娘和国舅不是要一个交代?冤有头债有主,臣女来给娘娘一个交代。” “好,好!”冯莺愤声道,“你倒是说说我儿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要以命相赎?他纵有错处,也自有王权律法去惩治,你一个臣下之女怎么就敢要了他的命去?你可知他是我太晏的二皇子,连皇子都敢杀,你们刘家这根本是目无尊法,蔑视天威!” 刘瑶珍冷笑:“娘娘只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维护二皇子的尊贵,可二皇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一文不值麽?还是说皇权之下,皆是猪狗不如的奴隶,就该任取任夺,任杀任刮?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是学过程朱理学,儒释道,知廉耻,明伦理的!同样都是生而为人,不是牲畜家禽,那便有一身血性和傲骨!” 冯莺被她说的哑口无声,是了,这人是刘裕的女儿,有一个天下文人所向经纶满腹的父亲,自然是从小便饱读诗书,口齿伶俐。 冯元琦忽然出声道:“照你这么说,二皇子与你有血海深仇了?可据我所知,你们刘家全都安安稳稳的活着,并无一人遇害。” 刘瑶珍抬眼,双眸透亮,暗藏锋利,直视向冯元琦的眼睛:“他害死了我的相公,威逼利诱,残忍折磨他数年,这算不算血海深仇?” 冯莺皱眉,双目仍泪意:“你是说崔慕白?他是二皇子幼年选中的伴读,两人算是一起长大,关系甚好,我儿待崔侍读是极好的,但凡宫中有什么赏赐从未落下过他,他还是太子时,数次提拔过崔侍读,两人之间堪比兄弟,崔侍读重病时,我儿还数次派太医去崔府医治,亲去探望,我儿怎会害崔侍读性命?” 刘瑶珍听的紧咬住牙齿,双目已是忍的布满红血丝,她紧捏着双拳,冷嘲大笑,笑得双眸浮现悲恸的泪花。 “娘娘可知道二皇子好狎辱男子?” 刘瑶珍这一句话,明明声音不大,但却好似惊雷炸响,震得殿中两人俱是心神一颤,冯莺手指紧紧扣住扶手,下意识就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刘瑶珍字字泣血,声声撼人,“看来娘娘根本不曾了解过自己的儿子,根本就不知道二皇子究竟是何秉性!他就是个畜生!不,畜生也不如他恶心!您可知我相公还未及冠,便被他威逼恫吓,以强权相压,崔家满门性命相迫,以至不得不雌伏于他!娘娘您心疼儿子,那我相公呢?崔府满门清正,门风极正,我相公本该是翩翩如玉,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却被二皇子如此欺辱,折断自尊,沦为玩物,他难道没有父母疼宠爱,难道不是别人家的儿子?” “朱悱他为了掌控我相公,让我相公完全顺从于他,还常年给我相公下药,害他娶妻不能生子留后,害他缠绵病榻,害他英年早逝,害他一生煎熬羞耻,害他直到临死前都要妻离子散!敢问娘娘,朱悱他不该死吗?臣女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不,便是碎尸万端,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也还不了我相公本该清白矜贵的一生,也换不回我相公活着。”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议事 冯莺被一通剥心的陈述,说的心底发虚,有些站不稳的跌坐在贵妃椅上,她竟是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出口。 正如刘瑶珍所言,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东西,私底下竟还有这样见不得人的癖好。 冯莺闭眼喟叹,一行清泪滚落,她这个母亲的确做的一塌糊涂,这些年关在小佛堂里修心修己,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了解甚少,她总觉得只要自己不争,她们母子俩在这后宫里能保住性命安然无恙便已是难得。 可她真是大错特错,一座佛堂虽是隔绝了外面的是非,但也让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自己的孩子,才酿就了入如今的苦果。 “娘娘还要交代吗?”刘瑶珍这一番剖白,如同剜心,她爱惜崔慕白的清誉,死后也想保住丈夫的尊严体面,可这些都抵不过她要杀了朱悱的心。 不管那姬无道存的是什么心思,故意叫人告诉她这些年朱悱是如何折辱崔慕白的,这个圈套她心甘情愿跳进去。 知道一切事情的那一晚,她抱着灵宝坐了一整夜,脑海中反反复复全都是崔慕白的音容相貌,尤其是他快要死之前,她回崔家与躺在榻上的崔慕白那几次碰面,一下就懂了他的隐忍和痛苦,心里便愈发恨。 她相公那么好的一个人,直至死前都在为她的以后筹谋打算。 朱悱毁了她相公的一生,他凭什么还能活的高高在上? 一想起那夜在昭狱之中,朱悱见她过来,知道她知晓了崔慕白和他之间的事之后,就放肆炫耀,得意的说他当年是如何让崔慕白雌伏于他,两人又在哪些地方厮混过,直到朱悱说起趁她不爱府中,他还曾将崔慕白压在崔府的书房…… 那一刻刘瑶珍再也忍不住,拔出藏好的就一刀刀的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她早就在朱悱的茶水里下了药,朱悱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她每一刀都捅的极深,却犹不解恨。 后来,她看着朱悱的尸体又哭又笑,她想跟相公说,你看我终于给你报仇了,完成了他临死前的夙愿。 可她换不回自己的相公了,她去哪再找一个崔慕白啊。 “娘娘不是说要交代?冤有头债有主,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报了我的仇,现在娘娘要清算二皇子的死,只要罪不及家人,臣女该如何偿就如何偿。”刘瑶珍脸上毫无畏惧,除了灵宝,她没什么牵挂了,爹娘有子期和二妹妹三妹妹照顾,至于她和慕白的孩子,她相信自己赴死后,爹娘会将灵宝好好教养长大。 冯元琦看着刘瑶珍,他其实是有些欣赏她的,不愧是刘裕教出来的孩子,就连一个女儿也要比朱悱强上许多。 他对朱悱狎玩男人其实是有所耳闻的,这也是他们冯家看不上朱悱的缘由之一。 “娘娘……”冯元琦见冯莺闭目垂泪,唤了她一声,有心想劝上两句,万一妹妹真要刘裕这个大女儿给二皇子偿命,那刘子期称帝后,他们冯家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但是没等冯元琦说话,冯莺就睁开了眼,她有种哀大心死的难过,有气无力的对刘瑶珍说:“你走吧。” 刘瑶珍抬头,怔怔的看向冯皇后。 “二皇子行事如此不堪,我也没脸讨为他讨要什么交代,归根究底是我这个为人母的不曾教养好,只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他人已经没了,便尘归尘,土归土,给死人留一丝体面,往后不要再提这些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冯莺双眸红肿,心如死水一般。 刘瑶珍抿了抿唇,终是没再说什么,跪地叩首道:“臣女告退。” 刘瑶珍一走出栖梧宫,就有小太监迎了过来,低声道:“余大人送了信进宫,奴才一直盯着殿内的情形呢,大姑娘无事便好,阁老在门外等着您呢,快些出宫去吧。” 刘瑶珍向他道了一声谢,她回身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吐出一口浊气,身上无形的枷锁消失了,她迈步往宫门外走去,身心俱是一轻。 栖梧宫内,刘瑶珍一走,冯莺就看向冯元琦,悲声道:“大哥,我竟是全然不知朱悱他这般……” 话还未说完,竟就情绪激荡得昏了过去。 冯元琦赶紧扶住她,打发宫人去请太医。他轻叹一声,好在妹妹虽在宫中多年,本性却是未变,仍是明对错,知是非的,不管怎么说,二皇子的死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刘裕在宫门外接到刘瑶珍,见她平安无事,一颗心才算放进了肚子里。 “女儿给爹爹和子期添麻烦了。”坐上马车,刘瑶珍一脸歉疚。 刘裕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无事就好。”他又问道,“皇后如何说的?” 刘瑶珍并未提及自己在栖梧宫内的那一番陈词,只说了冯皇后最后所言。 刘裕听后,心下明白冯家这是为了顾全大局。 回到刘府后,刘裕去了书房。 书房里,刘子期、余启蛰、肖宁以及沈晋春几人正在议事,待刘裕转述了冯家对朱悱的死不追究的态度,屋内人顿时都明白了冯家人对刘子期称帝是持支持的态度的。 这样一来,明日拿出文武百官在刘府门外以万民书请刘子期代位登基便会又顺利许多。 余启蛰说道:“我已查明,那刘壁是从申府出去后,直接去的皇宫。”宫内有他的眼线,刘壁进入栖梧宫说的所有话很快就送到了余启蛰的眼前,他当时便吩咐陆瑾去细查了。 刘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受何人指使,在这个节骨眼进宫放出朱悱的死讯,分明是在挑拨冯家。 刘子期抬眸:“原来是申阁老……”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沈晋春就接过话:“这些年老师和我一直在收集申党的罪证,目前手里已经有了他们买官受贿,科举徇私舞弊,逾制僭越等十几条罪证。” 刘子期点点头。 肖宁道:“这几们申党也不乏有人来刘府拜见,有我和顾魏在,明日大局已定,他申添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若真生出什么乱子,也有我手里的精兵坐镇。” 刘子期含笑道:“好,有劳各位了。” 几人忙说不敢。 刘子期轻叹一声:“本不急于明日,但娇娇被程英掳了去,姑母只留下这么一个血脉,子期疼爱妹妹,只有坐上大位,才能向咸阳发兵,救出妹妹,实是情非得已。”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笼络人心 “救护郡主实是十万火急之事,我等当尽心竭力。”肖宁抱拳道,“那应是想以郡主性命相逼,郡主多在他手上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明日登基大典过后,臣愿带兵去咸阳救出郡主。” 余启蛰请命:“余某急于找回爱妻,望能随军一同前去。” 刘子期颔首:“可。”他对余启蛰去咸阳要更为放心一些,肖宁是粗人,万一肖宁带着大兵逼压,程英真有伤余娇性命之意,肖宁未必能先顾全余娇,再夺下咸阳。 他是男人,也在军中待过,明白行伍中人的心中,大局是高于一切。 程英那人性子诡谲,难保不会鱼死网破,宁肯玉碎也不要瓦全。 他道:“娇娇的安危要放在首位,即便拿不下咸阳,也要保娇娇周全,她的安危高于一切。” 他这话是看着余启蛰说的,余启蛰点头,他明白刘子期的顾虑,对肖宁来说,战功可能更重要,拿下咸阳成为真正的有功之臣,可在他心中,娇娇胜于一切,什么大业都不及娇娇重要。 话说到这里,已是告一段落,见天色已晚,沈晋春和礼部尚书宋令等人起身告退。 刘子期留下了余启蛰,与他叮嘱道:“咸阳大可徐徐图之,关键是要救出娇娇。” 他微微一顿,又道:“给程英留一条活路,不要万不得已,不要伤他性命,当年明正帝夺权,我和娇娇都是他救下的,到底是欠他一份人情的。” 当年朱匡杀进东宫,他能逃生,是程英救的。 后来也是程英将他改头换面送给刘裕的,刘子期看不懂程英明明是朱匡的心腹,为何却故意要给朱匡留下这么一个后患。 起初他以为程英是为了利用他制衡朱匡,必要之时来威胁朱匡的皇位,可后来,他又觉得不是,因为他进刘府后,程英再也不曾找过他,即便是偶然遇到,也未多看过他一眼,好似完全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 素笺还活着的消息,也是程英告诉他的,所以他才借行商的变故,走遍大江南北去寻素笺妹妹。 程英说他与淮阳长公主做了一笔交易,长公主和驸马李斯夫妻两人甘愿赴死不做挣扎,以换回素笺这一条命,程英这人虽叫人捉摸不透,但有一条,便是答应死人的事他也说到做到。 当年,程英为他改头换面前,曾问过他要去何处,他满心惶然,还以为这辈子都要为程英所囚禁,以备来日做他趁手的工具。 所以在程英发问时,他根本不相信他愿意放自己离开,满是怀疑的联系上刘裕,刘裕悄悄过来见他,商议让他去刘府顶替儿子韬哥儿的身份过活。 那时韬哥儿已经因那场宫变,高烧没来及救治,导致智力有了问题。 程英知道刘裕的安排后,竟还颇有兴致的去刘府看了一眼韬哥儿的长相,回来后就说要帮刘子期改头换面。 被那细长怪异的刀子划破脸颊的时候,刘子期以为他其实不过是玩在猫捉弄老鼠的把戏,故意说要放了他,实则是看他挣扎一番后,才要了他的命去。 可后来,他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揭开脸上层层包裹的白布,眉眼虽未大变,却已有了几分韬哥儿的影子。 他就这么随刘裕去了刘府,成为了刘府的大公子,初入刘府,很多时候,他都以为程英会突然出现,将他再次带走。 说到底,他从未相信过程英。 那时刘裕想将韬哥儿送回平凉府老家,可刘夫人不愿意,也接受不了自己好好的儿子成了,却有人能顶替她儿子的身份在府中做大少爷。 所以这些年,刘夫人虽对他颇为冷淡,且一旦涉及到韬哥儿的事便会动辄朝他发怒呵斥,刘子期也并未因此生过怨意,本就是他欠刘府的。 何况后来他想接余娇入京,一生清白的刘裕甘愿自污名声,向外表明余娇是他年少时在外留下的一笔风流债,凡此种种,都是恩情。 恩是恩,仇是仇,杀父之仇他要报,欠了程英和刘府的,他也该还。 余启蛰心有疑问,据他所查到的,当年便是程英带锦衣卫和东厂冲进公主府,杀了淮阳长公主夫妇,明正帝能夺位,程英这把利刃可是出了大力气。 在他看来,程英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留着,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不过刘子期才是要做龙椅的那个人,如今他们已不止是郎舅关系,还是君臣,他便是心中不赞同,也听命道:“好,若有余地,臣会尽量留程英一命。” 刘子期看出余启蛰心中所想,但他不愿与旁人再说当年之事,听了余启蛰这句‘若有余地’的回答,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能做朱匡的天子近臣了。 为君者,不仅需要忠直良臣,还需要这等上行下效,不去问君缘由,而是听令行事,且说话留有余地的人。 刘子期目露欣赏,余启蛰不是直接答应他留程英一条命,而是加了‘若有余地’这几个字,当真是滴水不漏。 “你可曾担心过,假若日后三妹妹成了公主,你可就是驸马了。”刘子期玩笑中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谁不知尚公主做了驸马,也就意味着为官之途仅止于此了,虽名誉上是皇亲国戚,但想要再有锦绣前程,高官厚禄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余启蛰几乎是不假思索,直白道:“从前臣想要高官厚禄,想要权势滔天,甚至想过位极人臣,但那是为了能庇护娇娇,让她活得肆意张扬,不用受人欺负,忍气吞声。” “但以后有您庇护,娇娇便可活的自在随心,我即便不再做官也没什么,陪她在城里开间药铺,上山挖挖草药,坐看云卷云舒,闲时游览名川大山,再惬意不过,是余某求之不得,心向往之。” 他在说这话时,刘子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能看出余启蛰这番话再真心不过。 刘子期面上浮现笑意,推心置腹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父王母妃和姑母都不在了,我只剩娇娇这么一个亲人,这天下的权柄在我心中也不如娇娇一人重要。” 他拍了拍余启蛰的肩膀,笑说:“只是朝中事物繁杂,眼下这烂摊子我尚需你相助,暂不能放你去跟娇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刘子期说这话是为了安余启蛰的心,告诉他称帝后,娇娇成了公主,也不会真的扼杀了余启蛰的青云之路,只让他这个驸马做个无所事事的闲职。 余启蛰不卑不亢:“自当为大哥分忧解难。”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抱歉娇娇 日落西山,余晖渐渐被群山峰峦遮蔽,菩提山的小竹屋中,透明的琉璃灯散发着暖黄不刺眼的光晕,木桌上摆了几盘家常菜,冒着蒸腾的热气。 余娇忽地惊醒过来,额上布满冷汗,她猛坐起身:“师哥!” 程英手中端着菜,正从门外走进来,听见余娇的这声惊呼,他脚下步子猛然一快,嘴中还安抚道:“我在呢。” 余娇看到从门外走来的程英,顾不得穿鞋,翻身下床,就奔向他,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程英反应迅速,敏捷地将碗碟举高,避开了余娇,另一只手则在余娇奔过来的第一时刻,环抱住她。 “做噩梦了?”他看清了余娇额上沁出的冷汗,拥着她,温声问道。 余娇紧紧抱着他,不愿作声。 她又梦见了前世师哥浑身是血从她眼前倒下的样子,温热的血喷溅到她的脸上,触感真实,场景一转,便是师哥变成程英后,浑身浴血再次倒在了她的眼前,她甚至来不及接住他。 程英了解她,定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才不愿意说话。 他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沉温柔,哄她道:“梦都是假的,你若放心不下我,就寸步不离的留在师哥身边好不好?” 余娇在他怀中用力点了点头。 程英见她这般乖顺的答应,开心极了,单手握住她的腰肢,便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双脚骤然离地,余娇下意识的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程英低低笑了一声,他单手抱着她来到木桌旁,将手里的那碟菜放在桌上,抱着她在凳子上坐下,低头抵向余娇的额头,发自肺腑的笑着低声道:“娇娇,我好开心。” 余娇后知后觉两人太过亲密,她往后微微仰头,避开了些。 许是人在太高兴的时候,会自动忽略掉这些细节,程英并未在意余娇躲开的动作,脸上仍满是温柔的笑意,浑身萦绕的快乐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余娇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脸颊略有些红:“能再见到师哥,我也好开心。” 既开心又有些难过。 程英去床榻旁拿起她的鞋袜,蹲下身为她穿上。 前世他便没少做这样的事,所以直到程英帮她将鞋子穿好,余娇才忽然想起以后不该再这样事无巨细的都要师哥照顾。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有些惊喜:“这是师哥做的?” 程英净手用帕子擦拭过后,递给她一双筷子,笑着说:“尝尝味道变没变。” 余娇接过筷子,在桌子旁坐下,她夹起自己最爱吃的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一样尝了一口,还未下咽就迫不及待的道:“师哥的手艺还跟从前那样好。” 程英笑了笑,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道:“以后还像从前那般,每日都烧给你吃。” 她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师哥做的饭菜了,余娇吃的有些快,差点噎到。 程英给她倒了一杯果酒,眸光满是温情的看着她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余娇就了一口果酒,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她放下酒盏,看向程英,朝他求证道:“师哥,上元节的时候你是不是在长 安街卖过这两样吃食?” 程英含笑不语。 “我记得摊主穿了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上元节的兽面面具,卖的就是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但不能用银子买,要背医书来换。”余娇越说越觉得那人应当就是师哥。 她当时就是被熟悉的香味给吸引过去的。 但后来因为魏敏登门造访,她再从食盒里拿出这两样吃食时已经冷透了,她还让蒹葭从小厨房要了一壶酒,喝的醉意上头,沐浴的时候摔了一跤。 见程英一直在笑,余娇故作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那人一定是师哥,你还要我背《金匮玉函》的上中两卷。” 程英语气宠溺道:“是师哥错了,那时候还并未认出是你。”他又给余娇布了一道菜,继续道,“不过我们娇娇啊,还是跟从前一样勤奋聪慧,背起医术来依旧流利顺畅,一字不错。” 余娇颇有些骄傲的扬了扬下巴:“那是,爷爷教的我怎么会忘!” 程英就爱看她这个骄傲的劲儿,低声笑开,狭长的眼尾高高扬起。 余娇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师哥你也吃,别只看着我吃。” 程英笑着说好,将余娇夹到他碗里的菜送到嘴里,这些年无论是御膳房的山珍海味,还是村野的山肴野蔌,他总是食之无味,提不起食欲,用饭只是为了维持身体需要。 可今日,这一顿家常便饭,他吃的有滋有味。 有爱的人在身边,有家人坐在一个饭桌上,才叫吃饭。 因为这座菩提山的竹屋中除了他们两人,并无下人,用过饭后,余娇陪着程英一起去了灶房刷碗。 余娇坐在灶下,托腮静静地看着程英刷碗,目光落在他冷白修长的手指上,师哥还跟从前一样,根本不让她碰碗筷。 她记得从前爷爷总说她懒,说师哥太宠她,把这些女孩家该做的家务事也帮她一并给做了。 师哥总会护着她,说女孩的手指就该干干净净的,她每日漫山遍野的挖草药已经够辛苦了。 想起这些,余娇仍是觉得十分温馨,前世的种种和此刻好似奇妙的融合在一起。 程英抬眸看她,见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不禁轻笑出声,将碗筷垒好,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 娇娇这种不错眼的视线,很轻易就给了程英错觉,在这一刻,程英以为他在娇娇的心中远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多,这世上谁也比不了他们更亲密,前世今生的交缠,共同生活过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是赤裸坦诚的,任何人也无法插足于他们之间。 屋外月光皎洁,山顶的月光也格外亮堂。 程英一手拿着轻便的茶盘,一手牵着余娇的手,带着她爬上了竹屋的屋顶赏月。 周围漆黑的山林虽有各种鸟飞虫鸣声,却依旧幽深静谧,月光洒落清辉,坐在屋顶之上,能让人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傅川。”余娇忽然这么唤了他一声。 “嗯?”程英侧首看向她,耐心等待着下文。 余娇不大好意思的笑了:“没什么,我就是想喊喊你的名字。”师哥跟她不同,他来到太晏后,便被人唤作程英,他的名字应当很久很久没被人叫过了。 不像她,还能一直被人唤作余娇。 程英在茶盘上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余娇,另一杯他送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温声道:“虽然很久没听人唤过这个名字,但我总能梦见你在秦岭山上没大没小的喊我傅川,被老师责骂的场景。” 余娇:…… 不得不说,师哥还是很懂她的。 程英唇角微挑,溢出一声轻笑,指腹捏着茶盏,缓缓说道:“大概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你本来是叫素笺,余娇这个名字是我改的,只是我没想到叫了这个名字,你竟真的会成为她。” 余娇听得有些伤怀,师哥应当是很想念她,才会教她这具身体学医术琵琶,还给她改了自己的名字。 余娇放下茶盏,双手环膝,歪头看着程英,眸色认真的朝他问:“师哥,你什么时候认出是我的?” 她歪头的样子有些可爱,跟记忆中如此一折,只那双眸底藏匿的淡淡忧伤是前世没有过的,程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沉且温柔:“也没很早,那弹了一曲葬花吟,我在胡同里听到了,才认出原来是你。” 他修长的五指,缓慢的穿过余娇黑缎似的长发,声音里多了歉疚:“抱歉娇娇,我没能早点认出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程英心底也蕴藏着悲伤,倘若不错过那么多的时光,早早的就能认出娇娇来,他即便用尽手段,也不会让她嫁给余启蛰的,更不会让余启蛰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占据她整颗心。 “原来是那日啊。”余娇想起来了,她那日是从余启蛰口中听到素荷去了,心中有些难受,便弹了一曲葬花吟缅怀她,弹完后余启蛰说要带她出去走走,在胡同里遇到了程英。 她记得当时他的神情,深沉而复杂的看着自己,那张俊美阴柔的脸上有意外震惊和不知所措,眼角泛红,根本不像她往日认识的那个程英。 她唤了一声义父,程英张嘴想要与她说话时甚至是颤不成声。 就连最后仓皇离开的身影都是狼狈局促的。 原来那个时候,是因为他认出了自己,才会那般。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余娇并无抱怨,尾音甚至是有些温软的。 程英她发丝的动作微微一顿,自嘲一笑,他声音极轻:“我怕啊,娇娇,我做程英的时候虽然看似无所不能,可我到底也是人,是人就不能免俗,也会害怕,也会自卑,也会惶恐犹豫。” 余娇心好似猛地被揪了一下,难受又心疼,她澄澈的双眸里流淌出哀伤,一眨不眨的看着程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师哥是最好的师哥,不管怎么变,都是我认识的那个傅川。” 她怎么能忽略了即使师哥是那个奸诈诡谲,权势滔天的司礼监程掌印,可他也是会有七情六欲的人,也会有软肋和脆弱。 她想起了在赤鸢胡同宅子里见过的画像,想起了他随身携带的锦囊里的红色小像,想起了梁无双那张跟她前世有五分相似的脸……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极致宠爱 师哥来太晏这些年应当是从未忘记过她吧。 他怎么就那么好呢,明明上辈子是被她害死的,她甚至都不敢开口问他一句:当时疼不疼啊? 这世上怎会有人能甘愿替自己赴死呢?她上一世没感受过一日来自血脉至亲的父爱母爱,但她有比父母更疼爱她的爷爷和师哥。 程英因她这句“师哥是最好的师哥,不管怎么变,都是我认识的那个傅川”心间蓦然一动,连日来的心病土崩瓦解,春融水暖。 “我总怕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程英声音有些艰涩,但他很坦诚的跟余娇剖白自己的内心,“不再是从前那个傅川,会叫你失望。” 外面再如何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在面对自己在乎的人的时候,便会袒露心底的那片柔软。 “师哥。”余娇唤了他一声,温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即便你变了一张脸,换了一个名字,但你在我这里,永远是傅川,永远是那个对我很好很好的师哥。” 不管外人怎么评价程英,说他十恶不赦也好,说他残害忠良也好,但余娇清楚他对自己的好。 人不该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也不该为旁人的言论所影响,毫无主见看法的跟着世人走。 有道是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外人眼里的程英可能很坏,可她眼里的程英是傅川,傅川对她只有好。 她不管是非对错,只知道这世上很难再有人像师哥傅川那样对她好。 程英释怀一笑,故意略用力揉乱了余娇的头发。 余娇佯怒,嗔了他一眼,拖长音道:“师哥!” 程英笑声清朗,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带你去看几样东西。” 余娇搭上他的手,程英脚尖一点,两人便下了屋顶,稳稳的落在地上。 余娇好奇问道:“师哥师哥,你这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真有内力吗?” 余娇从前也好奇,但她没法问余启蛰,问起同样都是来自于现代的师哥,就毫无压力,也不必遮掩自己的疑惑了。 程英将手掌放在丹田位置,为余娇解惑道:“这里有气海,修炼内功便会有内力,说是内力倒不如说是引气入海,养气,练气。” “《易筋经》认为筋,人身之筋络也。骨节之外,肌肉之内,四肢百骸,无处非筋,无筋非络。联络周身,通行血脉,而为精神之外辅。如人肩之能负,手之能摄,足之能履,通身之活泼灵动者,皆筋之挺然者也。故练有形者为无形之佐,培无形者为有形之辅。” “虽说玄之又玄,但与中医养生养气相通之处很多。” 余娇跟在他身旁,聚精会神的听着,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总是跟在师哥身后,追问他一些自己尚未吃透的药理,或是爷爷故意考校她不曾讲透的开方。 “可为什么后世练不出内功呢?”余娇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两眼求知若渴的看着程英。 程英轻笑,带着她来到另一间竹屋外站定,耐心答疑:“以我推测,一来应当是内功心法的丢失,二来则是后世我们丹田之处,并无气海,这个应当是最主要的缘由,这应当是生物退化,人的气血虽游走奇经八脉,但无法蓄气,便不能使出内劲。” 余娇点点头,感慨道:“原来竟是这个缘故,但人能身轻如燕,飞上屋檐枝头,我还是觉得好神奇。” 程英好笑,推开了竹屋的房门,点上了琉璃灯。 余娇看着那硕大如灯泡一般透明的琉璃灯,不禁问:“师哥,这些仿现代的东西,制起来是不是花费了你不少心血?” 她原先分不出心神来注意这些东西,与师哥相认的冲击太大,这会儿才关注到这些。 “都是找来的工匠依照我所绘制的图纸制的,我并未如何费神。”程英一言概之,并未提自己依照记忆绘制了无数的图纸,修改过上千遍,还参与到工匠的制作中,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很多次失败才制成。 “很多东西只是形似。”他弄出菩提山上的竹屋,是为了修建自己梦中的伊甸园。 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知识更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人的毕生所学是有限的,就像程英,他也只能做出这些形似的东西,无法弄出超时代的发电器来。 故而这琉璃灯,乍一看像是灯泡,可实际上还是燃的蜡烛。 “师哥已经很厉害了,尤其是我那间屋子,几乎跟从前一模一样。”余娇发自内心赞叹道。 假使是她,想破脑袋也弄不出这些东西来。 程英笑了笑,示意她将房间里的箱笼挨个打开。 余娇依照他的意思,逐个打开了箱笼的盖子,就被里面的琳琅满目、金光闪耀的珠宝给惊到了。 每一件都做工精致,有扑簌轻颤的流苏金簪,点翠嵌珠子的发冠,累丝镶宝石的步摇,青翠欲滴的翡翠镯子,奶白盈透的羊脂玉手串,金丝玉配玛瑙珍珠的璎珞项圈…… 余娇瞠目结舌的看了好一会儿,扭头朝程英问:“师哥,你这是把国库搬过来了吗?” 她若没瞧错,最后面那只箱笼里装的那一顶凤冠,是皇后的规制吧,上面镶嵌了几十颗东珠,背后还嵌刻了十几颗猫眼石,另有珊瑚和珍贵的青金石,就不说那凤冠上雕刻的相互盘绕,扶摇飞起的九条金龙与那四只金彩凤了。 程英只觉得她这个表情可爱异常,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国库里许多东西都是旁人用过的,我怎会拿来送你?” 国库里的很多首饰头面都是前朝传下来的,亦或者大臣抄家充公的,不知流经了多少人,程英素来有洁癖,他为余娇准备的,自然不是是旁人用过的。 东厂和锦衣卫抄家孝敬的东西,程英只会叫人融了,从来不会收进私库,他为娇娇准备的一切都是崭新干净的。 “这些年你的生辰礼我都有备下,喜不喜欢?”程英打开了衣橱,里头全是各色各样的衣裙,京城和江南每年时兴什么样的女子衣裙,这里便有什么。 还有一件银白狼毛大氅,通体一丝杂色也无,顾韫送她的那件狐裘披风要是放到这里来,都显得不那么打眼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表明心迹 “喜欢是喜欢……”女孩家要说不喜欢精美的衣裙和首饰,那一定是在口是心非,“可这些是不是逾制了?”尤其是那顶凤冠,她要是戴出去还不得被抄家灭族。 程英道:“喜欢便好,不必管是否逾制,我们生来就没这个束缚不是吗?” 他们生就的那个时代的确是没什么束缚,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是自由的。 “可这里是太晏……”余娇清楚的知道自己早就被这个封建朝代给同化了,但这种大环境下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无力改变。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人往前走,人就会变得格外渺小。 就像当初她展露剖腹之技,遇见了王珉、林昉之流,虽然事情最后得已解决,可那件事还是影响到她,让她产生了自己可能都无法察觉的变化。 这不是一个女子能够掐尖冒头的社会,这里充斥着王权尊卑,若不谨言慎行,随时可能没命。 这也是当初她面对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的百般刁难,为何没有选择直接离开余家的缘故。 没有籍契路引,何谈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余儒海夫妇虽贪婪自私狭隘,但并非大奸大恶,穷凶恶极之辈,虽然是非多,但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自己那时候处事不够聪明果决,不免受到拿捏,可那就是那个时候的她的能力所能做到的。 她不相信,任何一个出生在平等自由时代的人来到这个封建阶级、强权压迫的朝代,就能迅速适应,不用了解生存的大环境,就能如鱼得水。 何况前世她的生存环境格外单纯,被爷爷和师哥保护得极好,爷爷在时,家里有中医馆,慕名而来的病人对爷爷异常尊敬,待她也很是客气。 后来爷爷去世,临终前让她将中医馆给关了,叮嘱她毕业后去师哥傅川的医院,她明白爷爷是担心她一个人开医馆太劳累,去医院有师哥能照顾她,师哥也的确将她照顾得很好。 “这里是咸阳,太晏很快就不复存在了,在咸阳你可以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不必介怀这是什么朝代。”程英早已做足了准备,眼下整个咸阳城,是他为余娇准备的世外桃源。 余娇问出口:“师哥,你…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怎么适应的?” 程英其实很不愿在余娇面前去回忆那些过往,即便是要朝余娇摇尾乞怜,他也不愿拿那些灰败狼狈的过往去示弱。 “师哥若是不想说便不要说了。”余娇记得刘家祖母曾与她说过一桩后宫里与程英有关的陈年旧事,秉笔太监欺负刚入宫的小太监,宋御史出面解救,还在先皇跟前参了秉笔太监一本,小太监在先皇面前却隐忍而周全的说并无此事,那秉笔太监只是在教导他做事。 那时她是身外之人,事不关己,可眼下她知道了程英就是师哥,那便不是别人的故事了,受欺负的小太监是她的师哥啊。 便是他有成年人的心智谋略,可骤然变成一个生死不由人,生活在皇权压迫最集中,阶级也最分明,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皇宫,他得挨多少次欺压,隐忍多少次欺辱,才能一步一步走到司礼监程掌印的位子? 想到这些,余娇心里就泛起酸苦。 她的师哥本不必遭受这些,前世他行医济世,种下那么多福报,甚至就连死也是为了救她一命,老天但凡看在眼里,就不该让他这辈子也遭受这些苦楚的。 程英太了解她了,从她的神情就能窥出她所想,他故作轻松一笑:“其实没什么的,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反倒是你。”程英想起叫番役去青屿村查出来的札记,不免心疼。 “师哥若是能早点找到你,认出你就好了。”来咸阳之前该杀了张道陵的,他被张道陵瞒得好苦,但娇娇的确来了太晏,为着这一点,程英才没对张道陵彻底下杀心。 余娇仰头朝他展颜一笑:“现在也不晚,我甚至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哥了。”说到后半句,余娇眼圈有些微微泛红。 程英心中酸软,牵住了她的手:“不会的,就算是身在炼狱,我也会挣脱出来,找到你。” “你不是想听我刚来太晏时的事?师哥说与你听便是,且说太晏初年,有一罗刹恶鬼托生的权阉横行无忌,助纣为虐,坏事做尽……” 余娇破涕为笑,知晓他是在换话题哄自己,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许这样说自己,我不想听了。” 是非对错都是世人评价的,史书也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喜爱英勇豪迈的事迹,可人无完人,赞誉加身的人焉知背后是人是鬼,就像德高望重的人可能曾经抛妻弃子,杀伐果断的将军可能是贼匪出身,高风亮节的书生可能在清贫之时做下过典妻卖女之事。 人从来都是复杂多面的,不能一言蔽之。 “好,娇娇不想听,那师哥便不说了。”程英笑着很顺从的道。 这一晚上的相处,余娇只觉得又和师哥回到了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她踟蹰着去看程英,犹豫再三,还是将藏了好久的话小心翼翼的问出口。:“师哥,你……你何时带兵去支援京都啊?” 程英闭了闭眼,有种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的长剑终于落下的感觉。 “娇娇,留在师哥身边不好吗?”程英强撑说道。 余娇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也跟着隐隐有些难受,她走到程英身旁,去拽他的衣袖,轻声说:“师哥,我们一起回京都,一样可以像在秦岭山上那样生活在一起的,回去后我就在万福桥给你收拾间屋子,我现在还开了一间医馆,你就不要去宫里了,以后我们师兄妹还在一起给人看病,就像爷爷在时的那间中药馆一样……” 程英苦笑垂眸看她:“怎么会一样?娇娇,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吗?” 他眸光又深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余娇逃避般的躲开了她的视线,若说前世她不知,可现在,她怎能没有察觉到呢?单单是梁无双那张脸,就足够说明师哥的心思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他凭什么 她想起在茶楼初见时,他一身大红蟒衣织金飞鱼服,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长相俊美,神色冷漠,生得高大,周身萦绕着冷硬的锋利和漫不经心,梁无双笑容明艳的站在他身旁,一颦一笑,皆是与她前世格外相似的天真明媚。 “可是师哥,我已经成亲了。”余娇一点也不想伤害到师哥,如有可能,她只想用尽全力的对师哥好,她亏欠师哥的,永远都还不清。 “那又怎么样?”程英在这一刻,终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暴戾,他悲哀的明白,自己根本就做不回原来的那个傅川,名为程英的这二十一年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 他回握住余娇拽着他衣袖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于自己的掌心:“我不在乎。” 余娇几乎是不忍心的小声道:“可我不行,师哥。” 程英声音隐忍,几乎是在央求她:“娇娇你可以的,他与你相识甚至还不足两载,只要你愿意,很快就能忘掉他的,我们前世今生两辈子,无人能再像我们这般亲密了。他根本不知道你的过往,也不可能清楚独属于我们的那个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娇娇,忘掉他吧。” 余娇摇头苦笑,眸底洇红,眼眶含泪:“可是师哥,我清楚与你之间是亲情,跟他之间是……” 程英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从余娇的口中听到的是诉说的对别人的爱意:“你不清楚,娇娇,你不清楚。”他的声音急切,甚至是语无伦次的,“你从前从未喜欢过谁,怎么可能来到这个世界后,短短一年就喜欢上他?你只是……你只是在这个世界无所适从,迫切的想要找到与这个世界的联结,扎根于这个世界,可能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急于说服余娇,甚至是在说服自己。 余娇的泪水顺着腮边滑落,滴在了两人交缠的手指上,烫的程英心中一疼,就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一般。 他用指腹去给余娇擦拭眼泪,可却越擦越多,手指都被泪水给浸湿了。 “娇娇……对不起。”程英手足无措,他不想让余娇哭的,若有可能,这一世他都不愿意看到娇娇掉一滴眼泪。 余娇摇头,哽咽道:“师哥,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从来…从来就没对我不好过,是我不好…我不好。” 她不是为自己哭,她没有委屈,她只是替师哥难过,替师哥委屈,替师哥不值,可这一切的源头又是因为她。 余娇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如果……可是没那么多如果,师哥对不起,我不回去了。” 如果师哥早点找到她就好了,早点找到她,她知道师哥的心意后,就不会将自己的心交出去,至少不会那么快的爱上旁人。 可现在她已经喜欢上了余启蛰,还与他成了亲,一切都回不到原点,她对师哥有亏欠,有愧疚,有自责,想对他好,可她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爱情,那是亲情。 她回不去了。 程英捧着她的脸,眸底泛红,眼睛里是沉得不见底的伤痛:“娇娇,你看看我,可是我又有什么错?我哪里不如他?前世我一直守着你,你天真不知世事,对感情之事一直不曾开窍,我便想只要等下去,只要等下去,等到你情窦初开,总能发现我的满腔爱意,可是还没等到就飞来横祸,临死之前我甚至都没机会与你道明心意……” 余娇泣不成声,在他掌心哭成泪人。 “我来到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本是心存死意,可有个道士一语道破我是异世而来的一抹孤魂,他与我说,求死没什么用,我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他卜算出你在原来的世界已经亡故,魂归地府,那一刻我肝胆欲裂,只想去地府寻你。” 余娇记起来了,她根本就不是从现代直接过来的,师哥走后,她的状态一直很不好,那场医闹让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她怨天尤人,整日过的浑浑噩噩,好不容易从抑郁中走出来,可后来遇到了意外,但在此刻之前,她对自己在现代已经身死之事竟然毫无记忆。 “那道士与我说有法子引你的魂魄来太晏,但是要我护太晏百姓安稳度日,他要我找两个生辰八字与你命数相生相合之人,去法华寺布阵念经十年,方能将你的魂魄引渡过来。我信了,天真而癫狂的生出了妄念。” 程英笑的凄苦,嗓音嘶哑:“娇娇,我全都照做了,这些年我虽残害过忠良,但从未残害过百姓,掌司礼监批红之权后,凡是关乎民生民息我从未留中不发,全都批复的是一个准字。可那道士他骗了我,你的魂魄明明已经来到太晏了,他却瞒着我。” “是我在法华寺苦等了十年,才将你盼来的。”程英看着她,眼泪到底没忍住,还是滚落了下来,他声音极轻的乞求道,“娇娇,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余娇眼泪直流,哭花了脸,泪水流淌进嘴里,她嘴中全都是苦味,比黄连还要苦,原来…原来为了自己能来到太晏,师哥做了这么多。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最开始甚至还以为是老天爷在戏弄她。 夜里的菩提山冷的叫人发抖,程英的眼泪滚落到了余娇的脖颈里,又烫又沉,几乎叫余娇有些站不稳。 程英嘴唇发颤:“余启蛰的命也是我救回来的,他是与你命数相生相合中的一个,他有先天不足之症,我虽利用了他的生辰八字来引渡你,可也救了他的命,我不欠他什么,他身体里的毒是他家老太太去寺庙求的,娇娇,我不欠他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要用我最珍视,最重要的人来还他?他凭什么抢我的挚爱?他凭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你?” 余娇哭的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全靠程英支撑着,她从不知道师哥竟这般孤注一掷的爱着她,她从前一昧天真的以为那是亲情…… “娇娇,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程英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喃喃道,“娇娇,我们忘掉这一切,回到过去好不好?”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三辞三请 余娇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回应师哥这不顾一切,几欲倾塌,充满绝望而又汹涌蓬勃的爱意。 她亏欠师哥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可心只有一个啊,她喜欢了余启蛰,就没法子再去分给师哥了,可这就亏欠了师哥对她的浩瀚情意。 程英看她哭的如此伤心,终究是不忍心再逼迫她了。 他不想这般逼她的,不曾相认之前,他除去那些犹豫彷徨之外,便是怕说透之后她的心里仍是没有他,仍是不肯留在他的身边,他会失控到去逼迫她,甚至是伤害她。 求而不得,大概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他可以对所有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唯独余娇,唯独她,他分毫也舍不得。 他若是不足够爱她,就可以用尽手段去算计她,甚至是不顾她的意愿,强取豪夺的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他舍不得啊,他舍不得那样对她。 夜凉如水,程英将眼睛肿成核桃一样的余娇送回了房间,对她说:“睡吧。” 余娇咬了咬唇,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在师哥跟前提起余启蛰,可她从被带到咸阳后,就得不到任何外面的消息了。 可晌午的时候师哥已经与她说过,若是今日再无援兵,京都必破,余启蛰是带兵守城的那个,一旦破破,身先士卒,第一个没命的就会是他。 “师哥…”余娇脚步虚浮,回身去看他,未尽之词尽在神情之中。 程英苦笑,他其实很想表现的漠然一些,可是他做不到。 “娇娇,如果余启蛰死了,你还会想要从我身边离开吗?”程英问她。 余娇不敢去想这个假设,她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她记得自己在余家那间逼仄脏乱、堆满杂物、布满灰尘的杂物间醒来后,第一眼见到余启蛰的情形。他面冷心软,饶是厌恶原身爬床的行为,但却从未要将一个女子逼上死路。 他们一路从青屿村走到京城,余娇清楚的记得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 记得晨光之中水珠从他清隽脸庞上滴落那一刻的悸动,记得他们走在长满野草野花的乡间小路上,他说往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记得他脸上隐忍克制的神情,硬朗而又踏实的怀抱,潋滟深情的桃花眸…… 程英许久都没等到她的话,他自嘲一笑,疲惫的转过身:“前日夜里刘子期与肖宁从大同带了兵进京平乱,姬无道已经退兵,京都没什么危险了。” 余娇泪眼一滞,原来师哥先前的话都是吓她的。 程英转身走出了竹屋,帮她将房门合上,天边高悬的月依旧洒落着清辉,明朗皎洁,与一个时辰前并无什么分别,只眼下那蟾光却无端的叫人觉得透出冷意。 冷风吹动他的衣袍,程英一步一步走远,他回首看向身后那间亮着烛光的竹屋,心间又苦涩又茫然,踉跄独行半生,寻了半生,可是这条路好像从来都不会有人陪他走下去。 其实他从来没觉得活着有什么意思,对死也是无所谓的。 这些年全凭一个遥不可及的妄念支撑着,全凭对娇娇的执念,可是他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拥有她。 他没法不去怨天尤人,为何偏偏总是晚一步?为何要这么阴差阳错的错失她?为何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 程英站在山间的夜风里,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小瓷罐,在娇娇提起回京都的话题之前,他是准备丢掉它的。 毕竟他的娇娇知道是他后,表现得是那样在乎他,一如既往的依赖他,一口一个亲昵的师哥。 可眼下,程英捏着瓷瓶,心里荒凉得如同这山顶寂寥的夜色。 他仰头看向天边的那一轮明月,这世上若真有神明,能否告诉他,如何做他才能得到娇娇的心,才能将她留在身边? 他愿舍弃他拥有的一切去换,只盼众神明垂怜,听一听他的祈祷。 翌日,盛京,文武百官汇集于刘府门外,武将以肖宁、顾魏为首,文臣有礼部尚书宋令、大学士沈晋春领衔,余启蛰手捧万民请愿书居中,群臣跪伏在地,高呼请宸太子遗孤,正统嫡系皇孙朱晔,代位登基,以安天下,稳朝纲。 群臣一再高呼,声音传开,簪瑁胡同外也早就围满了百姓,闻声亦皆跪地齐声重复,一时间声如洪水,响彻云霄。 半炷香后,刘府的大门终于打开,刘子期走了出来,望着跪地的文武百官,轻叹一声:“诸位大臣,子期实不敢当。” 余启蛰捧着万民请愿书,朗声道: “天下臣民,不可一日而无主,乃国家之常典,诚社稷之攸关。钦闻宸太子殿下文武圣神,纯粹中正,至仁厚泽,大得人心,今晔皇子,天潢正统,英姿神授,道足以探帝王之心,业足以继神灵之统。伏望晔皇子思先祖创业之艰,顾今日缵承之重,早登宝位,永固皇图。臣等俯伏阙庭,合词劝进,睹六龙于乾御,如日方升,祝万寿之鼎来,与天同久。” 刘子期拱手:“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之意,继统之事,社稷攸关,晔不敢允。” 肖宁言辞恳切:“臣等窃惟四海之大,必当统于一人,万机之繁,岂可旷于累日。今内忧外患,南有百越作乱,内有叛贼为患,狥臣下仰瞻之切,早登宝位,下以答率土之望,永保升平。臣等下情无任恳切俟命之至。” 刘子期神情隐动:“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如此臣子劝进,‘三辞三让’后再‘勉从所请’,方显刘子期不慕权力,谦逊谦让,受人拥戴,是百官所向,民心所向。 刘子期才朗声道:“太祖创业垂统,传继万世。然今朝中无主,贼子作乱,社稷危难之际,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奉笺劝进,至再至三,词益恳切,理难固辞,勉狥所请,兹当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尔礼部其择日具仪以闻。” 此言一出,百官欢喜,跪地与百姓长呼吾皇万岁。 宋令早已吩咐礼部官员备好了龙辇,迎刘子期入宫。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登基称帝 刘子期登上龙辇,百官紧随其后,簪瑁胡同外的百姓瞧见龙辇过来,夹道相迎,跪地叩拜,人群沿着街道汇聚成一条长龙,直至皇宫脚下。 龙辇自奉天门而入,登基大典还要礼部择黄道吉日隆重布置一番后,才能正式举行。 眼下朝中无主,庶务无人打理,朱匡在咸阳又生死不知,还有姬无道带着叛军作乱,故而事急从权,虚礼在后,文武百官在奉天殿觐见刘子期,准备议事。 刘子期登上奉天殿的宝座,正要与百官商议咸阳之事。 容嫔携四皇子忽然冲进大殿,高声道:“圣上昏迷不醒,身在咸阳,你刘子期打着宸太子遗孤的幌子便想称帝,还敢自诩是天潢正统,那本宫倒要问问诸位大臣,他刘子期是正统,吾儿便不是麽?宸太子仙逝时也不过是东宫太子,圣上才是继承大统的那个,如此算来四皇子才是真正的嫡支正统,才是该继承圣上大业,去咸阳迎回圣上的代位天子!” “容嫔,后宫不得干政!”肖宁高声喝斥道,“四皇子乃庶出,你也不过是个嫔位,谈何嫡支正统?” 容嫔心中是怕的,搂着四皇子的手都在轻微颤抖,可带着儿子走到大殿之上那一刻,她便已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眼下只能去争,否则自己和儿子绝无什么好下场。 “冯皇后的嫡子已经被他给杀死了,四皇子亦是圣上的亲生子,同为皇子龙孙,吾儿总比他这个圣上的子侄血脉更为亲近,你们这些文武大臣,倘若真顾念圣上的君臣之谊,就该拥戴吾儿登上宝座才是!”容嫔色厉内敛道。 肖宁轻蔑的瞥了一眼容嫔怀中乳臭未干的四皇子,嗤道:“就凭他也敢肖想让我等俯首称臣?” 四皇子吓得瑟缩了下,不敢作声。 刘子期手指轻叩扶手上的螭龙,给了余启蛰一个极淡的眼神。 “容嫔你可知觊觎皇位是谋逆大罪?要处以极刑的。”余启蛰侧身看向容嫔母子,不徐不疾开口,“你携四皇子在新皇面前失仪事小,但挑唆四皇子争权夺位事大,用心险恶,居心叵测!只怕是欲毁我太晏百年基业,动摇国之根本!” 他转身拱手朝刘子期恭敬道:“如此行径实在是罪不可恕,还望圣上莫要姑息!” 立时有大臣齐声附和。 容嫔见满朝文武竟无一人顾念与明正帝的君臣之情,皆不向着自己,还言之凿凿的要给自己定罪,心知不好,无意识的掐疼了四皇子的手腕。 四皇子轻唤一声:“母妃……我怕,我怕,咱们回宫去吧。” 容嫔气恼儿子不争气,人家生出来的孩子聪明绝顶,龙章凤姿,怎她这个儿子就懦弱不堪,蠢笨愚钝,一点心机也无,半分不知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好处。 “别怕,”容嫔怒目瞪着余启蛰,大声道:“你父皇还活着,并非是殡天,可恨这些臣子往日里一口一个忠于你父皇,眼下你父皇只是昏迷不醒,就迫不及待的要另奉他人为主,连你父皇的亲骨肉都容不下了。” 她一脸凌厉,矛头直指刘子期:“我倒要替天下人问问,你这个所谓的嫡皇孙,宸太子遗孤,有何凭证?单是刘阁老的话可做不得证据,难保不是有人意图以假乱真,窃国夺权!” “休要妄言!”余启蛰厉声一喝,“殿前卫,还不将这贼妇拿下,焉能让她再大放厥词,中伤吾皇!” 殿前侍卫意欲动作,被刘子期抬手止住,他漫不经心一笑,只是笑意却不及眼底,看向百官道:“卿等愿意信朕,朕心甚慰,只身世存疑一说,必得大白于天下,方能安臣民之心。” 他做了个手势,片刻后,暗卫携一媪妪来到奉天殿外,老妪进殿后,跪地行礼,言道:“老奴乃宸太子妃为晔皇孙找的奶娘,宫中若有先皇在时的老人,大可上前认一认老奴,老奴可以作证,今上的确是晔皇孙无疑。” 刘子期叫侍卫去找来了几个宫中尚存的先皇在位时的老人,几个老太监和嬷嬷近前这么一看,有人指着老妪嘴边的黑痣,道:“老奴记得,这是宸太子妃跟前的苏嬷嬷。” 此言一出,殿内当即有想要在新皇跟前露脸的大臣,指着容嫔道:“你这贼妇竟敢质疑圣上身份,当真是居心叵测,罪不可赦!圣上,依我朝律法,当将此妇贬作庶人,杖五十,流徙三千里。” 刘子期沉吟片刻,道:“念其虽犯口舌之罪,但并未酿成大祸,还是从轻发落吧,大理寺量刑即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声音:“只有人证的片面之词恐怕难以取信天下人,焉知这老妪是不是为利所驱,弄虚作假?” 随着话音落下,一直未曾露面的申添步入大殿内,容嫔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这般说来,申阁老是不信朕的身世?”刘子期盯着申添,目中隐隐露出帝王的锋锐。 申添立于殿上,老神在在道:“臣只是略有疑惑。” 他拿出一张画押认罪的供词,示意左右官员上前一看,道:“我这里有通政司右参议画押认罪的供词一份,大家可以传着看看。吴毅窝藏逆贼,包藏祸心,才被处以斩首极刑,不巧他窝藏的逆贼正是淮阳长公主府的小郡主,那小郡主背后有一颗小红痣,更有玉扣验明正身。” 申添又从袖中拿出一枚玉扣,窥着刘子期,语气平稳却饱含质疑:“老臣不才,也是历经两朝之人,做过先皇的中书舍人,也是常常能见到宸太子和晔皇孙的,老臣记得这玉扣,是晔皇孙亲自雕琢而成,赠与小郡主的生辰礼,晔皇孙亦有一枚一模一样的,不知圣上的那枚否能拿出容老臣一观?” 刘子期淡淡一笑,申添准备的倒是充分,不过他也不是毫无防备便是了。 刘子期解下腰间的香囊配饰,从中取出一枚与申添手中别无二样的玉扣,笑问他:“申阁老说的可是这个?” 申添瞳孔一缩,他倒是没想到刘子期竟真的能拿出这枚玉扣来,这样的小玩意经过这么多年丢失也是常事,刘子期竟然还随身携带着。 他倒是枉费心思,为他做了自证的嫁衣。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交锋 “即便如此,可您的五官与宸太子似乎并不如何相像,眉眼轮廓倒是隐隐有几分刘阁老的风采。”申添绵里藏针,“刘阁老的长子年幼时老臣也曾见过,而今都说您是嫡皇孙,那老臣不免有些好奇,刘阁老真正的长子在哪?” 刘子期搭在螭龙扶手的手掌略用力收紧,子韬是刘府最大的隐痛,申添这般无异于要逼着父亲在大殿之上自揭伤疤,将刘府长子痴愚公之于众。 而刘裕也果真站了出来,道:“我儿名唤韬哥儿,当年那场宫变时高热不退……” “刘爱卿…”刘子期手背冒出青筋,忍不住出声想要打断。 刘裕眸光温和而又包容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无碍,我儿当年高热不退,我没能为他及时寻来大夫,导致智力受损,这些年都由我夫人的陪嫁嬷嬷照料着。人皆有眼耳口鼻,申阁老非要拿相像说事,老朽便将我儿叫来殿上,让申阁老一观便是。” 他言罢,朝伺候在殿上的小太监道:“烦劳这位公公去我府上一趟,让我夫人带着韬哥儿入宫一趟。” 那小太监看向刘子期,刘子期隐忍着满腹怒火,克制道:“就按刘阁老所言,务必和气着些。” 小太监连忙应声而去。 刘子期唇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坐在大殿之上,看向申添的目光满是冷意。 申添却视若无睹,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处,语气极为平静道:“老臣还听说刘府的三姑娘才是真正的淮阳长公主遗孤,这倒是令老臣颇为费解,若她是真的,那吴家别院搜出来的那位逆贼又该如何解释?” 他看了一眼刘裕:“刘大人倒是好本事,能一连救护下宸太子和淮阳公主府两位龙孙凤女,这些年还能瞒得滴水不露,可真叫人刮目相看。” “申阁老心中的疑惑之事还真不少!”刘子期冷嘲,而后道:“莫非要朕亲启皇陵,开棺请出父王和姑母的遗骨,来个滴血溶骨,才能一证血脉不成?” 申添不慌不忙:“这话可就严重了,臣也不过是为了天家血脉正统着相,以防有人老谋深算,趁着京城生乱,生出以假乱真,吞并王权的心思。” 刘子期深吸一口气,情绪平复下来,他突然明白过来,他已经坐上了皇位,实不该顺着申添的意,陷入不停的自证之中。 这申添分明是知道他与刘裕政见不和多年,又结党营私,与门生狼狈为奸犯下诸多罪行,自己不是明正帝,登基称帝后,他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才故意拼这最后一搏。 成与不成,下场都还是那个下场。 想通这些,刘子期顿时气定神闲,他笑了笑道:“申阁老倒是用心良苦,朕记得你儿子似乎是在姬无道麾下做事,朕正准备清查叛军一事,倒不知令公子可有勾结姬无道,参与谋反一事?待清查后,申阁老可莫要枉法徇私。” 申添宦海沉浮这些年,自然不会被刘子期这夹枪带棒的话给吓到,他淡淡一笑:“就不劳晔皇子关心了,我儿是个不成器的,在军中混不出名堂来,我早就遣他回老家乡下修身养性去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杂事 小半个时辰后,刘夫人带着韬哥儿来到了奉天殿外,瞧见大殿之内站了这么多人,韬哥儿下意识的就想往刘夫人身后躲,可他牢记着刘夫人来前叮嘱他的话,要他不能在人前露怯,否则就不带他去找三妹妹玩,他好久没见过三妹妹了,很是想三妹妹。 于是韬哥儿心中默念都是大白菜,都是大白菜,佯装瞧不见殿内的众人,可很快,他就发现坐在了大殿之上的刘子期,还有站在众人里的刘裕,顿时没这么害怕了。 他高兴的朝坐在龙椅上的刘子期喊道:“大哥哥!” 刘子期温和的笑着应了一声。 韬哥儿便想挣脱刘夫人的手,跑到殿上去找他,刘夫人赶忙拉住了他。 刘裕出声道:“这便是老朽的长子,申阁老大可一观。” 刘子韬站在刘夫人身旁,任由殿内众人打量,虽被盯得十分不舒服,但在刘子期鼓励而赞赏的眼神中,骄傲的扬了扬下巴。 刘子韬的往大殿上一站,他与刘子期究竟谁更像刘裕,便一目了然。 虽然刘子韬的神情天真憨直,但那眉眼轮廓却轻易就能看出,与刘裕有六分相似,有年轻便与刘裕共事过的老臣,直接道:“刘阁老的长子与刘阁老年轻时简直太像了。”说罢,他心下可惜,刘家长子身量高大,乍一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若非因病智力受损,有刘阁老教导,必定也是人中龙凤。 “夫人,您带韬哥儿先下去吧。”刘子期温声道。 刘夫人带着韬哥儿施了一礼,从大殿之中退下。 “申阁老,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刘子期语气极淡道,“若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必拿来殿上说了,尚有许多朝务急需解决。” 申添道:“不急,即便晔皇子你的身世无疑,但正如容嫔娘娘所言,圣上只是昏迷不醒,并非殡天,你手中既无圣上的退位诏书,也无传位诏书,有何资格君临天下,此等行径等同窃国,与姬无道那叛贼有何区别?” “即便是去咸阳清君侧,也该是圣上的皇子代位下令,而不该是你晔皇子!” 刘子期捏着螭龙扶手,缓缓笑了。 “不知诸位大臣还有谁赞同申阁老所言?” 朝堂一静,昔日申党的人混迹其中,无一人站出来与申添一列。 余启蛰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咸阳如今为程英把持,明正帝生死不知,晔皇子登基匡扶朝纲乃万民所向,百官所愿。” “况明正皇帝沉迷修仙问道,为求长生丹药,劳民伤财,对百姓不闻不问,弃朝纲于不顾,宠幸佞臣,奸忠不辩,昏庸无道,民间早已是哀声怨道。若非当年那场宫变,宸太子才该是继承大统,坐上帝王之位的那个,申阁老莫要假装不知,您可是当年那场宫变的亲历者。” 余启蛰言辞犀利,直指朱匡昏庸和当年的帝位来之不正,倒叫殿内的百官心下一惊。 申添讥讽道:“圣上还没死呢,余大人就急着谄媚新帝,难怪能在官场左右逢源,青云直上。” “不比申阁老有胆识,仗着是两朝旧臣倚老卖老,一再在这大殿之上质疑当今圣上所言。”余启蛰反唇相讥。 其他人这会才算是知晓余启蛰的厉害,这等口舌去大理寺倒是屈才,合该去御史台才是。 刘子期抬手止住两人的唇枪舌剑,眸中隐含厉色,道:“申阁老不认朕这个皇帝无妨,朕记得姬无道能做两大兵镇的总兵,便是申阁老举荐的,合该避嫌才是。来人,送申阁老回家休养!” 殿前卫当即出动,一左一右,要‘请’申添离开。 申添在这大殿之上早已无往日的风光,也没了往日一呼百应的申党出来支撑,他被殿前卫给强硬请了出去。 百官看在眼里,心里隐隐能感觉到这位新帝面上瞧着温和,但行事十分果断。 容嫔见此,心如死灰,她搂着四皇子也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但在这大殿之上稍微走 动都万分引人注意。 “眼下咸阳情况未明和叛军之乱迫在眉睫,朕已属意让肖宁带兵去咸阳,余少卿协同。”刘子期却不曾给她一个眼神,在申添离开后,就说起了正事,与其说是与百官商议,倒不如说是直接给出自己的打算,且不容置喙。 文武大臣心里也都明白,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皇帝,只要明正帝还活着一天,新帝这心里便不会安稳,因此识趣的没提出任何异议。 倒是身为兵部左侍郎的冯元琦出声道:“叛军之乱亦不容小觑,姬无道手中握有二十万兵马,须得防备他再反扑回来。” “冯侍郎所言有理,朕原先与肖将军在山西大同做过一番布置,昨日盯着叛军的人传来消息,说姬无道带着叛军在回山西的路上,眼下京中兵力薄弱,威宁军暂时需得留守京城,爱卿们商议商议从何处调兵去山西平叛来的便bian宜迅捷,明日早朝再行定夺。”刘子期道。 这两件事说完,礼部侍郎宋令站出列,他并未忽视一旁的容嫔,道:“圣上已入主宫中,后宫那些妃子也该有个去处,不知此事是交由圣上裁决,还是我们礼部商议?” “交由你们礼部拟定吧。”刘子期明白宋令站出来这般说,能省去他不少麻烦,若他直接下令,不管怎么安排,难免都会被人诟病,难保不会指摘他苛待明正帝的妃子和那些皇子。 刑部侍郎也急于在新帝面前表态,道:“这位容嫔娘娘圣上万不可姑息。” 刘子期看了一眼容嫔母子,道:“四皇子尚年幼,恐难辨是非,容嫔有挑唆之嫌,就贬为庶人,杖二十,送去庵中青灯礼佛为四皇子祈福吧。” “圣上仁善。”刑部侍郎忙赞道。 容嫔心下一松,她还以为真要被流放三千里,那样的话,她一个弱女子恐怕会死在流放的路上,再难回京,去庵中已是难得的好结局,且刘子期还并未迁怒于她的儿子。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依旧心动 散朝后,刘子期留下肖宁、顾魏和余启蛰,商议肖宁去咸阳要带去多少兵马,虽说姬无道眼下的意图是要退守山西,但京城一旦跟咸阳开战,防守薄弱,姬贼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臣领两万威宁军便可,留一万兵力驻守京都。”这是肖宁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 顾魏不大赞同:“想一举拿下咸阳,三万威宁军还是尽数跟着肖将军为好,咸阳卫屯军有五万多,又更为熟悉咸阳的地形,作战上比远道而来的威宁军更占据优势。” 肖宁道:“可一旦威宁军全都跟我去咸阳,姬狗得了消息……” 刘子期笑了笑,低声道:“你放心带威宁军去咸阳,顾韫很快就回来了。” “当真?他还有几日能赶回来,不然等他回来了,我和湛行再去咸阳。”肖宁明白刘子期这个时候提到顾韫回来,那他一定是带着兵回来的。 刘子期摇头:“不用,商议完后你就和湛行带兵出发。”三妹妹在咸阳一日,他就一日无法安心。 余启蛰与刘子期的想法一致,他迫切想要赶到咸阳去。 商议完此趟带兵去咸阳要以清君侧,擒奸宦的名义,以及对咸阳的用兵部署之后,刘子期便让几人出宫了,他没有去送肖宁和余启蛰,宫中还有一大摊子事情需要他处理,各司的宫人和宫里的守卫都需调换。 肖宁和余启蛰离开皇宫后,肖宁直奔城外威宁军驻扎的营地,余启蛰则将三大营的兵权交给陆瑾管辖,让他听刘子期调令,陆瑾不放心,非要跟余启蛰一同去咸阳,被余启蛰制止。 他又去大理寺交代了一番,赶去城外与肖宁汇合,而后两人带着三万威宁军拔营出发前往咸阳。 申府后门,穿着低调的薛轻裳轻轻叩了叩门,小厮打开门缝认出她后,忙开门将她请了进来。 “阁老呢?”薛轻裳轻声问道。 “阁老在湖心亭。”小厮引着薛轻裳去了园子里的湖边。 薛轻裳走到亭中,见申添手持鱼竿坐在湖心亭里,面色平静的正在钓鱼,似乎以为身后的是下人,申添并未回头。 她道:“阁老。” 闻声,申添才转过头,见是薛轻裳,他蹙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薛轻裳抿直唇角:“我听说叛贼已平,京都安全了,就赶回来了。” 申添放下了鱼竿,脸色不大好看:“你不该回来的。” “我知道,可是我放不下阿姐。”她姐姐只要在宫里一日,她就不可能躲在外面,只顾着自己。 申添起身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示意薛轻裳坐下说话。 薛轻裳道:“我刚从宫里出来,阿姐听说了奉天殿的事,对您很是担心,要我来劝您,不要与刘子期作对。” 她一回京,就进宫去看薛蓉了,宫里这几日乱的很,还有不少宫女趁机逃出宫的,她在宫里陪阿姐待了一晌,一直在劝说阿姐趁乱也离开皇宫,她们爹是个靠不住的,这京城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不如她们姐妹一起离开京都,去江南落脚。 可眨眼功夫,外头就变了天,刘子期直接称帝入了宫。 薛蓉虽然被明正帝幽禁,但她往日待下人并不算差,还是有些对她忠心的女使和太监的,因而前朝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长乐宫。 得知容嫔携四皇子意图争那个位置的时候,薛蓉并未在意,但后来听到申添也掺和其中,薛蓉就不得不在意了,她当即就打发薛轻裳出宫,要她给申添带话。 “阿姐让我与您说,她已经不想争了,也没命再争下去了,您帮她争了大半生,她亏欠了您的这一世是还不清了,只盼您往后能安稳度日,好好活着。”薛轻裳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有些泛红,这才短短月余,她阿姐已经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半分都窥不见昔日的光彩了。 那个孩子本就是她要舍命去换的,但却被朱匡那丧尽天良的东西拿去做药引。 申添听完后,脸色有些泛白,本在斟茶的手微微发抖,他将茶壶放下,许是心不在焉,发出了响亮的磕碰声。 “你阿姐她身子怎么样了?”申添克制问道。 薛轻裳鼻子一酸,想起薛蓉躺在贵妃榻上形销骨瘦的模样,强忍着道:“我瞧着阿姐不是很好,但她说她无碍,总能撑到朱匡死的那天。” 申添干涩的唇瓣都跟着有些泛白,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进宫了,薛蓉不肯见他,就连央他送薛轻裳离京,也只是让贴身女使过来给他传话。 “我想带阿姐出宫一起去江南,但是她不肯,她说要亲眼看着朱匡下地狱。” 薛轻裳是自责的,她懂事的太晚了些,从前的她以为阿姐会一直宠冠六宫,她心安理得的活在阿姐的庇护之下。 后来才知道原来顶在她头顶,名为阿姐这把伞,历经风吹雨淋也会破败,她没那么刀枪不入,也是需要人遮风挡雨的。 可是已经晚了。 往日的自视甚高,在那夜去找姬无道之后,她才看清自己的无能。 她想起方才出宫时,远远的瞧见了余启蛰,他而今日渐威重,气势也愈发足了,穿着绯红色的官服在人群中很是打眼,面容依旧像从前那般清隽好看。 她还是会有从前那种心动的感觉,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不会再觉得情爱于她是天大的事,天底下第一等的事,为了喜欢一个人要死要活了。 这世上远有许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比如阿姐。 但她又会羡慕那些一生都在为情爱付出的人,比如她眼前这位。 申添闭了闭眼,他总是反复想起,那年他狼狈至极满怀算计的拦在靖远伯府的马车前,少女撩开车帘露出的那双眼眸清透如水,她明明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仍叫人施粥赠银。 再睁眼时,申添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待来阿姐出宫了,你带她去江南,她年轻的时候,说想去看看江南的好风景,你陪她四处走走。” “那您呢?”薛轻裳下意识的问,她想了想道,“您不如辞官,眼下急流勇退才是正确的选择,莫要跟刘家人争了。” 申添只道:“我有我的打算。” 他处在这个位置,怎么可能退得了,本就不是他想退便能退的,他门下有那么多人,只有他足够碍眼,才能给那些人留一条活路。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一触即发 “老官已经举家搬去了江南,你们来日到江南后便去找他,日后有他照拂你和你阿姐。”申添对薛轻裳叮嘱道。 薛轻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问道:“您以后不跟我们一起去江南吗?”申添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有求必应的长辈,这些年甚至是替代了她父亲的存在。 申添不答,反道:“过些日子让你阿姐将杏楼的产业交出去,你们伯府的爵位应是也留不住的,不过江南那边我已经为你们置办好了产业,老官也找好了大夫,到了江南先让那大夫帮你阿姐调理身体,日后若是遇到了申容,不需理会他。” 薛轻裳听着他这像是在交待后事的话,心里难受的厉害,她的思想仍是天真的,以为只要申添想,便能有办法全身而退。 “你的亲事,日后就要你自己做主了,在江南若是遇到了合心意的人,就与你阿姐商议,让你阿姐掌掌眼,她长你这么多岁,看人还是要准一些的。” 申添温和的笑着:“挑夫婿最要紧的是人品,即便是家世差一些也无妨,且看他待那些不如他的人如何,待街上的乞丐如何,倘若一个人有怜贫爱弱之心,便坏不到哪里去。” 薛轻裳含泪点头,这样谆谆恳切的话,她父亲绝计说不出来。 - 威宁军一开拔,肖宁和余启蛰带兵来咸阳的消息就被送到了程英手里,咸阳卫的士兵领了军械已按令做好布防。 程英做好一切部署,只等大军到来。 处理完这些,他抬眸看了眼桌上的瓷罐,朝一旁的女婢问道:“山上可还好?她用饭了没?” 女婢恭敬道:“奴婢送饭上山的时候,瞧着余姑娘眼睛仍有些红肿,饭菜倒是用了一些,不过用的不多,奴婢下山的时候,她问起您,奴婢只说您在山下有事要忙。” 程英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她可曾说想要下山来?” 女婢摇了摇头:“未曾。” 程英挥手让她退下,其实他安排了程七并几个暗卫守在暗处,倘若娇娇有下山的动静,程七必然早来回话了。 不过听到女婢说她未曾提起想要下山的念头,心里还是悄然一松,总归是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些安慰。 他原以为昨夜都那般了,她今日说不得就要回京都去找余启蛰。 程英又盯向桌上的瓷罐,指腹粗粝的胎釉,这里头放了一丸药,只要让娇娇吃了,便能忘却过往曾经,将余启蛰忘个干干净净,与他重新相识。 可也一并会将他们的前尘过往给忘掉。 他下不了这个决心,好像但凡与娇娇相关的事情,他便总是犹豫不决,顾虑重重,寻不到一个最优解。 可让他就此真的放手,让娇娇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他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呢?他这两世都是在为娇娇活着。 “那就杀了余启蛰,将她留在身边!” “你在怕什么?吃下这颗药,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在怕即便她吃了药,重新认识你,也依旧不会爱你吗?” “程英,你还真是可怜,你真的爱她吗?还是不甘在作祟,你分得清吗?” “还是说你怕发现她根本不会爱上你的真相后,会杀了她?” 脑中再次出现尖锐的痛意,伴随着幻听,程英捏紧了瓷罐,额角因隐忍痛苦而暴出青筋,冷白的指节微不可察的在颤抖。 程英冷静的取出银针,扎在穴位上,手指因微颤而差之毫厘,他面无表情的拔下银针,再次给自己施针。 一炷香后,脑中的幻听消失,程英取下了银针,用手帕揩去皮肤上冒出的血珠。 脑中尖锐的痛意仍有残余,程英闭目轻轻喘息,额角的冷汗顺着他阴柔俊美的脸颊滚落下来,被程英用帕子擦去。 换掉被冷汗打湿的衣袍后,程英将桌上的瓷罐拿起,塞进了怀中。 菩提山上,余娇眼瞧着天色渐暗,她收回看向山脚的视线,回到竹屋。 今天一整日她都没见到师哥,她知道昨夜她让师哥伤心了,眼下他怕是不太 想要见她。 白日里,她看着房间里挂的一幅幅自己的画像,眼泪又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她明白自己辜负了师哥的一片深情,师哥为她付出的,她永远还不清,只有亏欠。 可她不能因为亏欠,因为舍不得师哥的好,就去选择他,这样的话,她更不是个东西。 余娇对着琉璃灯盏长长的叹了声气,她想写信给余启蛰,告诉他自己要在咸阳待一段时日,不知道师哥会不会准许。 她想暂时留在咸阳陪师哥一些时日,她能感觉得出来,师哥的状态很不好。 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紧紧的抓着她这根稻草,她怕自己一走了之后,师哥紧绷的弦会断掉,堕溺于深渊之中。 亥时末,余娇坐在桌边托腮打了个哈欠,她看了眼窗外,仍是没等到师哥,余娇站起身,正欲吹熄灯烛去睡觉,忽闻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炸的声音。 她分辨出后,神情一变,快步走出竹屋,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伴随着大朵的烟雾,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轰鸣声。 余娇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怎么会是爆炸的声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师哥…… 担心师哥会出事,余娇下意识的就要下山,她回到竹屋,端起桌上的琉璃灯沿着下山的石阶就往山下走。 只才下了十几节台阶,程七就忽然出现拦住了她:“余姑娘,督公让您好好待在山上。” “那处发生了何事?程督公人在哪儿?”余娇指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地方,朝程七问。 程七道:“督公在山下的太和殿,那处许是着火了,更深露重,下山不易,姑娘早些歇息,您想知道的事还是当面问督公的好,属下不能让您下山。” 余娇见状,只得又回到山上,但她没回竹屋,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既疑惑又担心。 肖宁狼狈的骑着马从爆炸的火光中逃了出来,冲余启蛰和余下的威宁军高声喊道:“快退,退到阳关谷外!”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死人是争不过的 话音未落,破风声从三面袭来,箭雨铺天盖地,火矢密集成网,射中人身上,火舌立刻燃起,怎么扑也扑不灭,惨叫声顿时连连。 “起盾!”肖宁嘶吼一声,骑兵们立时举起盾牌,格挡燃着火飞来的箭矢。 紧接着又有爆破声在身后响起,霹雳声如同雷震,残肢碎肉混合着泥土四处飞溅。 肖宁打马狂奔,回头看了一眼这惨烈的场景,双目赤红,一手挥舞长枪扫落箭矢,一边大声吼道:“速撤!” 待终于撤出阳关谷,见身后并无追兵,肖宁找了处地势安全的地方,才命令队伍停下安营扎寨。 看着狼狈不堪的威宁军,肖宁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吩咐随行的军医为伤兵救治,吩咐校尉统计伤亡人数,他与余启蛰、军师、都尉进了营帐。 营帐内气氛十分沉闷,谁也没想到还未抵达城门,他们就遭此重创,甚至根本连敌军的面都未见到。 阳关谷地底埋着像爆竹一样会爆炸的东西,威力实在骇人,他们威宁军入了阳关谷后简直就是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还有那燃着的火箭矢,射中人之后,火舌会猛地窜起,根本无法扑灭。 沉默许久,肖宁脸色铁青,先出声自惭道:“是我领军失误,不该轻敌,加速行军走阳关谷这条路。” 余启蛰闷咳几声,他方才被爆炸的气浪波及,五脏六腑都被震荡,若非有内力相护,只怕要咳血不止,他道:“咸阳出现的兵器我在《武备志》中看过记载,应当是伏地冲天雷,肖将军无需自责,这种武器便是书中所述也不甚详尽,谁也无法预料咸阳竟会有这等军械。” 军师看着余启蛰,目露希冀道:“余大人既知道伏地冲天雷的由来,可知如何才能破解?” 余启蛰摇了摇头:“书中只说此物是用火药制成,声如巨雷,可炸山为平地,并未说如何破解,冲天雷威力非同小可,接下来我等恐怕只能智取咸阳了。” 肖宁点头,“我先派人回京都传信,看圣上可否能寻到破解此物的法子。”他提笔快速手书一封,叫来骑兵,要他快马加鞭送信去京都。 而后肖宁又道:“那冲天雷埋在地上,我们若再出兵,需得打个出其不意,须得注意地面是否被动过手脚。” 余启蛰颔首:“那火矢也得想法子破解。”他们不能学姬无道用人墙战术,拼士兵的性命和尸体来攻破咸阳。 负责统计伤亡人数的校尉进了营帐,脸色有些沉重的禀报道:“将军,咱们的人伤三千多人,亡两千余人。” 肖宁唇角紧绷,还未打照面,就伤亡五千多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原先的轻敌而自责,来之前他还曾放言,威宁军三万对战咸阳卫五万人,破城足矣。 哪知晓咸阳已出现了新军械,什么伏地冲天雷,他闻所未闻。 难怪不管京都乱成什么样子,咸阳都稳如泰山,不闻不问,莫非这是明正帝早就设计好的? 肖宁正是怀疑这点,才会着急叫人送信去京都。 他之所以没有怀疑到程英的头上,是因为他不相信一个阉人能弄出这样的伤亡惨重的杀伤武器。 但明正帝不同,他终究是一位坐了十几年皇位的帝王。 肖宁叹了口气,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对接下来如何作战,竟是毫无头绪。 这两种武器实在致命,全是远攻,他们威宁军根本没有近身作战的机会。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骚动起来,营帐内几人脸色微变,都以为是敌袭,快步出了营帐。 就瞧见距他们营地不远处,一袭黑色劲装的程英骑在马上,身后跟了一支背着箭矢,手持强弩的队伍。 “列阵!”肖宁一声令下,威宁军立刻整肃军容,列阵以待。 程英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微微抬手,他身旁的手下便高声喊道:“肖将军,我们督公愿意与京都和谈,你们若有诚意,可带一支小队近前来详谈。” 肖宁与军师、余启蛰交换了个眼神,军师蹙眉道:“将军,小心有诈。” “你怎么看?”肖宁朝余启蛰问道。 “我带人去和谈,若有不对,您即刻带兵增援。”余启蛰道。 那边的喊话还在继续,肖宁犹豫片刻,远眺向程英那支队伍身后,以他的目力并未瞧出埋伏,他点了点头,叮嘱道:“稍有不妙,快速回撤,保命要紧。” 肖宁命手下都尉带了一支精兵陪余启蛰近前和谈。 程英骑在马上,夜风猎猎,吹起他黑袍的衣角,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余启蛰骑马靠近,攥着缰绳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腹微微泛白。 杀了这个人何其容易,但他不想让娇娇心里永远惦记着一个死人。 死人是永远争不过的。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动杀心 (); 而后,程英调转马头,打马离去,他身后的那支弩队整齐跟上,消失在浩渺的夜色中,只余马蹄踏落在地上荡起的浮尘。 余启蛰攥紧了套马的绳索,再无哪一刻像此时这般,他强烈的想要杀死一个人。 他身后的都尉见他面覆寒霜,阴沉得满是杀意,心下一凛,原来文官动起杀心来,与他们这些武将也不遑多让。 直至空中的浮尘散去,余启蛰才收回暗沉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以此来消化满腹的焦灼和怒意,带着身后那支队伍回到了营帐。 “怎么样?”肖宁迫不及待的问道,“程英想怎么和谈?” 余启蛰唇线紧绷,指腹摩擦着腰间的羊脂玉,良久才将程英的原话道出,他无意欺瞒肖宁和刘子期,再者他并非是一人去见程英,身后跟着的都尉和威宁军。 肖宁听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不解道:“程英是什么意思?他一个阉人在想什么?” 余启蛰闭了闭眼,是啊,程英他一个阉人,一个阉人而已!余启蛰如玉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阉人也是男人,虽不完整,但也有属于人的七情六欲,想到程英提起娇娇时那满眼的情愫,余启蛰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人根本就没打算在他面前掩饰他对娇娇生出的心思。 过往的画面在余启蛰的脑海中铺展开来,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程英竟对娇娇产生了那样的心思。 事实上,程英给人的观感,就像是身堕地狱,无悲无欲的邪神,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人世间,根本不像是能被红尘染指。 可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 余启蛰想到那次在万福桥胡同里,他与娇娇撞见了程英,他双眸泛红,狼狈离去。 莫非是那个时候?可实在太过违和,虽程英待余娇的确有些不同于旁人,但他成亲那日,程英还曾来受礼,根本不像是对娇娇存了别的心思,除非是这其中又发生了旁的事。 余启蛰突然想到余娇这次回乡安葬柳三娘,程英也出现在青屿村,这应当不是巧合! 程英虽然行事看似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但仔细一想,明正帝服丹在即,程英怎么会毫无缘由千里迢迢的跑去长奎那种小地方? 余启蛰脑中蓦然浮现他在法华寺伪装成慧觉大师,他一直没查出程英那样做的缘由来,但这个看似无关的事情,却发生在长奎县的地界,有没有可能实际上是有关联的? 余启蛰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只心中更加焦灼,程英能拿明正帝做交易,又将咸阳用火器武装得固若金汤,余启蛰不敢猜想这到底是不是因为娇娇。 他能感觉到程英与娇娇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是他不曾参与进去的,这令余启蛰产生了一种极其难受的无力感。 肖宁见余启蛰久久不作声,像是默认了程英提出的交换就是那个意思,他从最开始的震惊转为局促,他心中咂舌,虽然余娇与寻常姑娘不大一样,但也不至于令程英那样的阉人动心吧? 而且,余启蛰已经娶了余娇为妻,程英这相当于是在觊觎余启蛰的妻子,难怪一向沉着稳重的余启蛰脸色会这么难看。 肖宁有些暴躁的抓了抓头发,斟酌道:“要不咱们还是送信给圣上,看看圣上的意思?”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动杀心 而后,程英调转马头,打马离去,他身后的那支弩队整齐跟上,消失在浩渺的夜色中,只余马蹄踏落在地上荡起的浮尘。 余启蛰攥紧了套绳索,再无哪一刻像此时这般,他强烈的想要杀死一个人。 他身后的都尉见他面覆寒霜,阴沉得满是杀意,心下一凛,原来文官动起杀心来,与他们这些武将也不遑多让。 直至空中的浮尘散去,余启蛰才收回暗沉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以此来消化满腹的焦灼和怒意,带着身后那支队伍回到了营帐。 “怎么样?”肖宁迫不及待的问道,“程英想怎么和谈?” 余启蛰唇线紧绷,指腹腰间的羊脂玉,良久才将程英的原话道出,他无意欺瞒肖宁和刘子期,再者他并非是一人去见程英,身后跟着的都尉和威宁军。 肖宁听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不解道:“程英是什么意思?他一个阉人在想什么?” 余启蛰闭了闭眼,是啊,程英他一个阉人,一个阉人而已!余启蛰如玉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阉人也是男人,虽不完整,但也有属于人的七情六欲,想到程英提起娇娇时那满眼的情愫,余启蛰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人根本就没打算在他面前掩饰他对娇娇生出的心思。 过往的画面在余启蛰的脑海中铺展开来,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程英竟对娇娇产生了那样的心思。 事实上,程英给人的观感,就像是身堕地狱,无悲无欲的邪神,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人世间,根本不像是能被红尘染指。 可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 余启蛰想到那次在万福桥胡同里,他与娇娇撞见了程英,他双眸泛红,狼狈离去。 莫非是那个时候?可实在太过违和,虽程英待余娇的确有些不同于旁人,但他成亲那日,程英还曾来受礼,根本不像是对娇娇存了别的心思,除非是这其中又发生了旁的事。 余启蛰突然想到余娇这次回乡安葬柳三娘,程英也出现在青屿村,这应当不是巧合! 程英虽然行事看似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但仔细一想,明正帝服丹在即,程英怎么会毫无缘由千 里迢迢的跑去长奎那种小地方? 余启蛰脑中蓦然浮现他在法华寺伪装成慧觉大师,他一直没查出程英那样做的缘由来,但这个看似无关的事情,却发生在长奎县的地界,有没有可能实际上是有关联的? 余启蛰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只心中更加焦灼,程英能拿明正帝做交易,又将咸阳用火器武装得固若金汤,余启蛰不敢猜想这到底是不是因为娇娇。 他能感觉到程英与娇娇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是他不曾参与进去的,这令余启蛰产生了一种极其难受的无力感。 肖宁见余启蛰久久不作声,像是默认了程英提出的交换就是那个意思,他从最开始的震惊转为局促,他心中咂舌,虽然余娇与寻常姑娘不大一样,但也不至于令程英那样的阉人动心吧? 而且,余启蛰已经娶了余娇为妻,程英这相当于是在觊觎余启蛰的妻子,难怪一向沉着稳重的余启蛰脸色会这么难看。 肖宁有些暴躁的抓了抓头发,斟酌道:“要不咱们还是送信给圣上,看看圣上的意思?”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杀我 余启蛰睁开眼,眸色清明冷然:“我回京都亲自将此事禀告给圣上。” 肖宁点头:“也好,程英手里的火器威力太大,而今我们也不能再贸然强攻,接下来怕是要僵持一段时日,你回京一趟也无妨。” 余启蛰站起身,留在此地他根本不可能见到余娇,他想要连夜赶路回京去查一查程英, 肖宁见状未曾阻拦,知晓他此刻心中怕是乱的厉害,叮嘱他带上一支兵卒,以保路上安全。 余启蛰拒绝了,顶着夜色,他一人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然而疾驰的速度并未能消减他内心的焦灼煎熬,周身阴郁的气势反倒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胸口像是燃了一团火,吐不出也咽不下,只要一想到程英明目张胆的袒露对余娇的念头,余启蛰眸中的杀意便浓郁得几乎要凝为实质。 回到城内,程英下令让跟在身后的队伍离开,独自一人骑马上了菩提山。 到了马无法再行进的半山腰,便扔下马,上了石阶。 程七听到动静从黑暗中现身,朝程英如实禀报道:“主子,山下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余姑娘曾想要下山,被属下给拦了回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余姑娘似是担心您会出事。” 程英点点头,对程七道:“去歇息吧,今晚我在山上过夜。” 程七应声退下。 程英走到山顶的竹屋前,就看见余娇站在屋外,他眉心一蹙,脚下步子不由一快,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余娇身上拢紧,又摸了摸她头顶的发丝,发觉有露水打湿的潮意,他牵着她就往屋内走:“傻站在外面做什么?夜晚的山上比别处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是责备的语气,但程英的口吻却很温和。 余娇跟着他进了竹屋,着急问道:“师哥,西南方向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程英不答,而是给余娇斟了一杯热茶,塞进她手中:“暖暖身子。” 余娇没有饮茶,目光始终追随着程英脸上的表情,追问:“师哥,你是不是研制出了热武器?” 看到山脚下冲天的火光时,余娇就猜测到了,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想要下山。 她知道以师哥的才能和学识,足以制造出热武器。 程英唇角抿直,有种漠然的冷淡。 见他沉默不语,余娇心中咯噔一下,她拉住了程英的手:“师哥,热武器的杀伤力太大了,远超出了这个时代,是不该出现的,你要用它做什么?” 程英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别开脸,不想将这份讥讽对着余娇。 “你我也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但不还是存在着?”若要细究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那可就太多了,他和余娇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 他调整了下情绪,看向余娇,耐着性子温声道:“存在即合理不是吗?我只是想要自保,不会去残害无辜,你不用担心。” “那师哥能告诉我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用到热武器吗”余娇仰头看着他,眼神执拗,固执得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程英对上她的视线,唇角的弧度有些苦涩,“余启蛰和肖宁带兵来清君侧,准确来说应当是…杀我。”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拱手相让 程英苦笑:“娇娇,我若不动用热武器,就只能坐以待毙。” 余娇顿时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刘子期已经在盛京称帝。”程英看着她,“娇娇,他不可能容得下我,余启蛰也同样容不下我。” 这话无异于在告诉余娇,倘若不用热武器应对,那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余娇因在夜风中站了太久,唇瓣干涩,抿起唇来竟有些微刺痛,她拽着程英的手紧了紧,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师哥死在她的面前。 “师哥,让我去见见刘子期好不好?”余娇顾忌着他的情绪,没敢提起余启蛰,“我去跟大哥哥谈,总有两败俱伤之外的选择的。” 程英看了一眼被她紧握的手,摇了摇头:“我已经与余启蛰谈过条件了,只要刘子期答应我的条件,就不会再徒增伤亡,咸阳我也可以拱手相让。” 余娇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有些不安,试着问:“师哥,我能知道你与他谈了什么条件吗?” 程英眸光深深的看着她,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你从前很爱去海边看日出,过几日我带你去嘉兴好不好?那边临海有许多渔村,日出日落都很漂亮。” 余娇还没从上个话题中抽离出来,她有些疑惑:“为何要突然去嘉兴?” “很多年没跟你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了。”程英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神情也变得温柔缱绻许多,他声音有些哑,“我不想这辈子闭眼前心中仍是充满遗憾,时间过的很快,尤其是有你在身边的时间。和你有关的事,我希望是想到就去做。” 他总是迟一步和余娇错开,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以后的时间也不多了。 程英有一种紧迫感和危机感,哪怕他未雨绸缪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可余娇让他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不安。 余娇听他这么说,心里不免充斥着淡淡的难过,她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师哥我们都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绝对不会让师哥出事的,余娇暗下决心,她得寻机会去跟大哥哥好好谈一谈,上辈子都是师哥在保护她,这一世该她站出来去保护师哥了。 程英看着她年轻的面容,他们错过的时间已经堆叠成了岁月,他可能没有再一个二十一年了。 余娇从他眼眸中看到了伤感,她心一软,就说道:“从咸阳去嘉兴要几日路程?如今去看海是不是要多带几身厚衣裳?” 程英回过神来,听她答应了,语气溢出一丝愉悦:“三四日路程,行李我会叫人打点好,你不必收拾。”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余娇想到今与肖宁带来的军队已经交火,问道,“眼下我们能离得开咸阳吗?” 程英摸了摸她的发,没有隐瞒地道:“要过几日再出行,等刘子期给我回信。” 听到没这么着急启程,余娇心下松了松,语气温软的与程英央道:“师哥,你到底与他谈了什么条件?刘子期很疼爱我这个妹妹,我可以帮你写信给他。” 程英语气轻柔:“你不必掺和进这些事中。”他看了眼窗外,“夜色不早了,早些歇息。”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刻意袒露 “师哥……”余娇唤住他,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垂眸轻声道,“别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得好好的活着。” 她害怕程英会有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打算。 程英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温柔的笑了笑:“活着再重要不过了,你不在的这些年我都有努力的活下来,更不要说现在你来了,不要担心我。” 他当然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与娇娇在一起,活着才能有以后,死过一次的人,总会格外惜命一些。 毕竟死了,那些遗憾便永远只能是遗憾了。 余娇见他听懂了,抿唇笑了笑:“那师哥也早些歇息。” 程英驻足,人心总是贪婪的,尤其是在面对自己渴求了无数个日夜却始终无法得以满足的欲望面前。 但娇娇显然不明白。 她只要稍稍显露一丝关心或是心软,他就会得寸进尺的想要得到更多。 望着浓稠如泼墨的夜色,程英缓缓出声问道:“娇娇,若是余启蛰选择舍弃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余娇看着他的后背,有些无奈一笑,道:“师哥,未曾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做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程英仍旧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清楚的知道娇娇不肯正面回答,便是相信余启蛰不可能会舍弃她。 他背对着余娇自嘲一笑,果然时间并不能用来衡量感情的深浅。 “睡吧。”程英走进夜色之中,回身帮余娇关上了房门。 天光大亮,余启蛰进了宫,他一夜快马疾驰,从咸阳赶回了盛京,面圣后将程英提出的条件原话复述出来。 刘子期神情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程英嘴里说出来的,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觊觎上了余娇。 他本是在翻阅武备杂记,直至手中紫毫笔的墨汁滴落在书卷上才回过神来,用难以形容的心情看着余启蛰。 刘子期深知余启蛰断不会无端编造这等荒谬的话。 消化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翻阅了宫里的藏书阁,只找到了你所说的那本《武备志》中对伏地冲天雷的记载,若照你们所说,程英手中的武器威力如此之大,想以战收复咸阳只怕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圣上的意思是要答应他的条件?”余启蛰语气之中隐隐有克制不住的怒火。 刘子期皱眉,神情也跟着冷下来:“怎么可能?当年父王姑母惨死,朕只剩下娇娇这么一个亲人在世,她于我而言堪比半壁江山,程英他不过是个阉人,朕怎能让娇娇去受这样的屈辱?” “那便好,臣关心则乱,心念娇娇,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圣上恕罪。”余启蛰道。 刘子期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他明白余启蛰眼下的心情,道:“我只是疑惑,程英好端端的怎会对娇娇生出不轨的心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是阴谋?” 再者程英在盛京翻云覆雨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没道理突然之间就非娇娇不可。 且说起来,他与娇娇年幼之时都被程英救过,娇娇当年被程英带在身边时只是个几岁的奶娃子,刘子期不觉得程英那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教养过的奶娃子。 刘子期虽看不透程英这个人,但在他看来,即便娇娇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足以令程英那等癫狂肆意,喜怒无常的人动上真心。 余启蛰摇了摇头,他很清醒的道:“应当不是阴谋和误会,我昨夜见了程英。”他顿了顿,捏紧了袖中的指骨,“同为男人,我很确定,他也刻意袒露。”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搜查 刘子期对上余启蛰的眼睛,明白过来,他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神情,先不说程英也算是看着他和余娇长大的,便说他一个阉人,怎么会动了男欢女爱的心思? 虽说原先程英身边收用过一个女子,可谁不知那就是个玩物?眼下他竟觊觎起了余娇来? 刘子期蹙眉,沉吟片刻才道:“我亲自去一趟咸阳。” 余启蛰摇头:“京都眼下是一堆烂摊子,姬无道这心腹大患还虎视眈眈,朝廷还得由您坐镇,再者程英手中有伏地冲天雷,您的龙体为重,否则恐会动摇国本。” 刘子期自然也知晓他刚坐上皇位,根基不稳,倘若在咸阳遭遇不测,恐怕不止姬无道,其他有异心之人也会接二连三的冒出头来。 他面露无奈:“那又该怎么办?朕是万万不会答应程英用娇娇来坐稳这把龙椅的。” 余启蛰指腹腰间油润的羊脂玉,看向养心殿外笼着一层雾气的朝阳,道:“总会有法子的,我想查抄程英宫外的府邸,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好,朕给你一道手谕。”刘子期写好手谕递给余启蛰,又道,“朕叫人去请父亲进宫,一同商议此事。” 余启蛰接过手谕出宫后,径直去了拱卫司,让陆瑾带上锦衣卫去了赤鸢胡同。 陆瑾点了一队人跟上,好奇道:“你不是去了咸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程英已经拿下了吗?” 余启蛰挑眉看他,陆瑾立时噤声,悄声嘀咕道:“只见过师弟怕师兄的,就没见过谁家师兄怕师弟的,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 余启蛰低声道:“程英研制出了一种新武器,威力骇人,未曾打照面就伤了我们三千人。” “什么新武器威力居然如此之大?”陆瑾惊讶过后,又问道,“那弟妹呢?你可曾见到弟妹?” 余启蛰抿唇摇了摇头。 见他脸色一瞬间阴翳下去,陆瑾忙道:“无妨,程英还能一直困守咸阳不成?只要围城断了他的粮草,等到咸阳城内人人都饿得受不住,他手中的武器再厉害,只要想活命就得出城。” “这倒是个法子,看来你那些兵书没白看。”余启蛰也不是没想过围住咸阳城,但这样一来就要耗费上许多的时间,程英那个人智多近妖,他担心的是迟则生变。 陆瑾兴致勃勃道:“我还看到有水淹之法攻城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在咸阳城外开渠引水,只是这样一来耗费物力人力。” 余启蛰淡淡应了一声,见他如此敷衍,陆瑾便知这主意怕是行不通。 他又说道:“再不行,我带人悄悄潜入咸阳城,里应外合,先救出弟妹。”他知道余启蛰最在乎的就是余娇了。 余启蛰心中微动,若能策反程英身边的人往外传递消息,找到余娇被程英藏在何处,先救出余娇,一切就能迎难而解了。 “到了。”陆瑾出声。 余启蛰抬头看去,陆瑾抬手示意锦衣卫将整座府邸包围,一刀劈开了府门。 院内静悄悄,竟是一人也瞧不见。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谈谈如何 整个院子毫无人踪,陆瑾看向余启蛰。 余启蛰:“仔细搜查一遍。” 陆瑾便带着锦衣卫挨个屋子搜查,余启蛰扫了一眼整座院落的布局,迈步朝书房走去。 房门上了锁,余启蛰抽出,斩断门锁,推开了房门。 书房布置整齐,桌面上落了一层薄灰,看上去像是有些时日不曾打扫,有一幅铺展开的画卷只落了几笔,余启蛰扫了一眼,翻了翻桌上的卷宗和书架上的书册,并无所获。 一刻钟后,陆瑾带着锦衣卫过来,朝余启蛰道:“没查到什么,院中并未活人的踪迹,师弟,你到底想找什么?” 余启蛰摇了摇头,神色淡淡道:“回吧。” 他也不知要找什么,他只是觉得程英突然想要余娇,绝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陆瑾一头雾水的带人回了拱卫司,余启蛰又去了一趟宫里。 刘裕和刘子期并未商量出什么好法子,如陆瑾一般,都想的是靠围城之法,困死程英,但这是下策。 “司礼监的人都如何了?”余启蛰出声问道。 刘子期看了他一眼,道:“司礼监朕还未来得及打理。” 他刚继位,朝堂的事便堆积了一箩筐,程英尚未拿下,没必要去动司礼监。 “我去一趟司礼监。”余启蛰躬身告退。 刘子期看着他问道:“你究竟想查什么?” 余启蛰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刘子期叹了口气:“其实朕与父亲还商量了一个下下策,只怕你不会答应,便不曾告诉你。” 见余启蛰不发问,刘子期苦笑:“朕知道你聪明,应是能猜到。其实不妨先答应程英的条件,待稳住朝纲,再另想法子。” 余启蛰神色淡淡:“我知圣上想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程英还待在太晏,总归是插翅难逃的,可圣上有没有想过程英能提出这样的条件,自然会未雨绸缪,想到了解决后顾之忧的法子,娇娇一日不在我身边,我便一日无法安枕,再者程英心思诡谲,娇娇跟在他身边,我们如何能保障她是安全的?” 刘子期揉了揉眉心,叹道:“是啊,朕也这般想,所以才称之为下下策。” 他们谁也不清楚程英想要将余娇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余启蛰直视刘子期,忽然出声道:“夏宁是程英的心腹,若能策反他,说不得还有转机。” “司礼监那帮人可都是程英一手出来的,朕叫人查过,他们全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很难寻到弱点,尤其是夏宁这个人,对程英可谓是再忠心不过。”刘子期道。 余启蛰道:“是人就总会有弱点,您也说了,他对程英再忠心不过,那程英便是他的弱点。” 刘子期眸光微动,认同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倒是可以试试看。” 余启蛰行礼告退后,去了司礼监。 小太监瞧见他过来,施了一礼,进去禀告后,没多时就请了余启蛰进去。 “余大人怎会到我们这司礼监来?”夏宁手中抱着长剑,从内室走了出来。 “找你。”余启蛰道。 夏宁:“找我?余大人来找我倒是稀奇事儿,我不记得和您有什么交情。” 余启蛰:“夏少丞,谈谈如何?”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软肋 “谈什么?” “谈谈程掌印。”余启蛰面色沉静道。 夏宁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抬手,请了余启蛰在椅子上坐下。 小太监奉了茶水进来,夏宁示意他退下,看向余启蛰:“余大人有什么话便说吧。” 余启蛰不徐不疾开口:“听闻夏少丞是程掌印收养长大,他于你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养之恩,虽是主仆,但想来在夏少丞心里,应当早就将程掌印当做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夏宁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与掌印的关系不劳余大人揣测。” 余启蛰淡淡道:“我想说夏少丞应当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程掌印自取死路。” 夏宁嗤笑一声。 余启蛰预想过说动夏宁的难度,所以并不在意夏宁的姿态。 他继续道:“咸阳的情况想来你也清楚,程英手中有冲天雷,我们很难攻破咸阳城,但这也只是一时的,死守一座城去和一个国家作对,孰赢孰败一目了然。咸阳是一座城,城里还有百姓,只要围城的时间足够久,城内迟早会断粮,待到粮草一断,咸阳城自然不攻而破。” 他注意到夏宁脸上的神情似是毫不在意。 余启蛰眸中划过沉思,看来程英对咸阳早有布置,咸阳城内应有大量屯粮。 他思路一转,接着道:“即便是城内有大量屯粮,但只要城内的水源污染,咸阳城无可用之水,依旧能轻易破城,再不济还可开渠引水,以水淹之法破城,总之咸阳城负隅顽抗,终归是独木难支,程英成为困兽不过是迟早之事。” 夏宁冷冷一笑,“余大人既有这么多法子,那便该去破咸阳城,跑来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他听不得余启蛰用这种平静的语气来说督公,好似笃定了督公的死局。 余启蛰冷淡道:“但圣上不想让他死,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夏宁打心底是不信他的说辞的,督公那个位置,不论新帝是谁,当权者都不会让他有什么好下场。 “冲天雷是程英的依仗,这的确是一件利器,为此我们想要攻破咸阳城,势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余启蛰淡定坦然,接着道,“圣上说要留程英一命,眼下还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若想看着程英自取灭亡,只 当我今日不曾来过,也不曾说过这些话。” “圣上为何会愿意留督公一命?”夏宁沉默了片刻,开口问。 余启蛰:“圣上说当年朱匡当年夺权,他的命是程英救下的,恩是恩,怨是怨,他愿意留程英一命。” 夏宁抱着怀中的长剑,没说信与不信,只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将我妻子从他身边带出来。”余启蛰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 夏宁脸上又浮现了讥笑:“然后呢?好让你们没了顾忌,对督公下死手?” 余启蛰漠然的看向他,语气极为薄凉道:“一个觊觎我妻子的阉人,若有可能我当然希望杀了他!夏少丞,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已经做出了让步。” 他站起身,神色冷漠,眸光又沉又冷:“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夫人便是我的软肋,程英敢觊觎她,便是该死!眼下是我唯一一次的退让,你不答应也好,待咸阳城破那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余启蛰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他冷冷丢下一句,“做与不做,你自己掂量。”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