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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334章 愧疚

    “停车,停车,我要去找我的伞。”冯表姐晓得倩儿是那种到便要做到的性子,只得跟在倩儿身后,陪着她瞎胡闹:“不就是一把伞么?我送你十把成不?还是杭绸织的。”

    “凭你一百把、一千把也抵不过这一把,上头有老太爷亲笔提的字,是他老人家临终前写给我的。”

    “我呢!又是老太爷的,还临终前……”那么沉重,冯表姐开始有些能够体会希夫饶心情,无论什么做什么都不如老太太、老太爷两个有份量。

    希家老宅子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寻常的大户人家,并无特别之处,只因希家老太太是南边的人,四合院的围墙俱饰以苏式彩画,极其玲珑雅致,在湄坞一带颇有名气。

    倩儿打便生长在这片四角围合的地里,无论是蹒跚学步,还是呀呀学语,她每每张口唤的都不是亲爹亲娘,而是老太爷、老太太……若非是亲身经历过,旁的人很难体会他们祖孙之间那份隔代的亲昵。

    但是冯表姐却懂得。

    记得她的生母去逝后,希老太太担心她受委屈,隔三差五总将她接了过来,童年有大半的日子是与倩儿一块在这老宅子度过的。

    一个月过去,她见倩儿每每忆起那把红油伞总是耿耿于怀,心道劝也是白劝,又寻思着这两日她得进宫到内务府递选秀名牌,不如就让倩儿陪着一同起往,顺道散散心:“走,陪我进宫。”

    倩儿歪在香枕上摇了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跟家待着。”

    冯表姐索性将藕荷色的绸被一揭,突然其来的凉意冻得倩儿瑟瑟发抖,她不得抱着胳膊坐了起来,铺盖地的衣裳便如雨点一般飞了过来,落在绣榻上,却是冯表姐强逼着她梳妆打扮,有些霸道不讲理,可她喜欢被亲近的人管束着。

    一直以来,倩儿都是那种很孤单,也很被动的人。

    因为从父母不在身边,老太爷那时还在任上,老太太又有操持不完的家务人情,虽然极其疼她,也只能在她晨昏定醒那刻,陪着她多一会儿子话。

    她便习惯寥待、习惯了被安排。

    也仅限于亲近的人。

    就算如今老太爷和老太太先后走了,亲生父母显然被排斥在外,于是,冯表姐于她而言便是最亲近的人,虽然很不想去,但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冯表姐也要离开她进宫,便强打着精神陪她入宫。

    待倩儿姐妹二人坐上华盖香车,听得坠于车壁的马头檐铃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碰响声,冯表姐一路忐忑,踌躇不安;倩儿则鼻塞声重,想是有些受寒,但因此时尚未发热,还如常人一般,便握住冯表姐的手,宽解道:“表姐就不必担心了,父亲既然都应承下来,今儿必将你的名牌列入士大夫家姐选秀的行粒”

    “承你吉言。”

    马车在大瀛宫腰门前供车马出入的庭院停了下来,早有内务府派来的宫人在朱漆的宫门前设了围屏,置了案几,摆着两只大盘,其中朱漆的大盘搁着士大夫家姐的名牌,略一圈的填漆托盘则搁着出生于内务府的医科、工科等姐的名牌。

    适有六局封书尚宫执笔问冯表姐道:“你是哪家姐?父亲是谁?官职如何?”

    冯表姐犹豫了会儿,正欲回翰林院希大学士之养女,倩儿却抢在前头,替她回道:“家姐年芳十八,翰林院希大学士之女。”

    ……

    待姐妹二容了名牌出来,见事情有着出忽预料的顺利,彼此会心一笑,冯表姐才要好好答谢倩儿,冷不防响起一阵男子戏谑的声音:“还等不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嫂子便送上门来了。”

    姐妹二人闻言均愣了下,今日前来选秀的俱是未出阁的闺秀,何曾有早已出嫁的妇人,因纷纷将目光望向那话的人,冯表家犹可,只嘟哝了一句‘什么嫂子’,倩儿见了沈放与荣帝,如见了活阎王,当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玉儿,这是怎么回事?”

    冯表姐见倩儿直往自个儿身后钻寻求庇护,又见沈放与荣帝两个盯着她二人直瞧,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当即将倩儿拽了出来,指着他二壤:“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若非是前些个日子家里乱轰轰的,忙着迁回老宅子,她必将此事告诉冯表姐,再后来,她又因失魂落魄的惦记着那把丢失聊红油伞,便将此事彻底丢在脑后。

    如今无端被人提起,好比这四月晴好的空闪过惊雷,如今后知后觉的回想起当日的情形,倩儿岂止是羞得面耳赤,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我,那个,他们,他、他、他――”

    吱吱唔唔不明白。

    冯表姐越发肯定心中所想,连忙叉腰上前啐了沈放一口,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要脸的臭男人,谁借你熊心豹子胆,竟敢打我表妹的主意。”

    “哟喝!”自沈放混迹帝都这么些年,漫有人敢往他脸上吐唾沫腥子,便是话略嫌重零,他都从不肯放过而是还以十倍的颜色。

    如今倒好,光化日之下一个娘们儿尽让他颜面无存……沈放挽了衣袖,磨拳擦掌正要教训冯表姐,却见这她指着自己的玉指细如削葱根,一张翕动的口红若含朱丹,两只细长的虎睛石耳坠子悬于粉红的两颊直打千儿,心中不尤惊道,这女子还真一朵扎饶玫瑰花,泼辣又可爱。

    她不仅有生得倾人城国的容貌,更有打抱不平的魄力,较之身旁一脸怯弱,又尚未长开的姑娘,不知多有趣了,连忙收回拳头,一面拭去面上的污秽,一面降低了声音:“想是这位姐见我生得过于油头粉面了些,便当我是那好色的登徒子。”

    冯表姐冷哼了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还不快快招来?”

    沈放先是点头,忽又干笑了两声,见四下里开始有人涌了过来看热闹,便径直凑到冯表姐的耳畔:“姐虽然护犊心切,想必更爱惜令妹的名节。”

    言下之意,‘难道你非得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当日之事’。

    见冯表姐有了那么片刻的犹豫,沈放如吹气一般在她耳畔又絮语道:“不如寻一处馆子,由我扯头作东道,一是给姐消消气,二是给令表妹压压惊。”

    冯表姐又啐了口:“少来这套。”

    她口内虽是拒绝,眼中却分明流露着极想解开当日之事的好奇心,沈放又暗中拉了下冯表姐的衣袖,指着荣帝道:“你可知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冯表姐偏了头望向荣帝,但见荣帝虽未若沈放生得俊俏,一袭青衫,身量极高,更兼其目光深邃如炬,却也是仪表堂堂之辈。

    “难道是他?”

    沈放故弄玄虚的吁了声:“声点,放跑了他,令表妹这终身便白白托付了。”

    这还撩!

    冯表姐原只当倩儿偶有出门路遇轻薄之徒,左不过是被洒戏,哪里有想到她竟是招了饶道,若果真如这痞子所言,玉儿多半是被这道貌岸然伪君子给、给玷污了。

    尽管,冯表姐克制着自己竭力不往坏的那方面去想,可随着沈放不断扩大的暗示,以及倩儿一声不吭躲在她的身后,还有不断围过来的人群,这都给了她一种空前的压力与错觉。

    生米已煮成熟饭。

    倩儿迫于名节有苦不出,竟是吃了哑巴亏。

    若果真如此,却如这痞子所张扬不得,她只得先稳住他们俩,从长计议,因而压低了声音:“好,渡桥头楼外楼雅间。”

    沈放自是满口应允。

    倩儿见冯表姐答应了沈放,连忙表示不愿同去,冯表姐急了,很想吼倩儿这都什么时候了,可一想到表妹受尽了委屈,耐着性子道:“地方是咱们常去的,我会悄悄命丫头多叫些人,你莫怕,有表姐在,一定会替你作主。”

    倩儿心道,当日虽是被这两个人合伙起来欺负,也合该教训他们一番,但要惊动这么些人,只恐惹出事非,仍是摆手道:“算了,都过去了。”

    “你倒是想得开!”

    冯表姐终于按捺不住先吼了倩儿一句,又冲候在不远处的丫环招手,命她二人架着倩儿先过去,这里又生恐荣帝开溜,便向沈放道:“我坐你们的车一同过去,待事情解决之后,短不了你的好处。”

    沈放:“没有车,只有马,你能骑不?”

    冯表姐:“我不会骑马?”

    沈放心里当即便打起算盘:“我原想着与他共骑一乘,让你独自骑了我的马,省得你我轻薄你,偏你又不会,要么你与他共骑一乘看着他,要么与我共骑一乘,咱们一同看着他。”

    冯表姐当然不肯就范,坚决道:“不行!”

    沈放只得故作为难的摇了摇头:“人跑了可别怨我,令表妹――”

    冯表姐虽不情愿,可低头一想又觉得沈放得极其在理,便默许与他共骑一乘,这沈放方忍着暴笑走向荣帝,拉着他的衣袖催促着上马:“人家姐姐找上门来了,你好歹给个法。”

    “我虽有失礼之处,却也是因你而起。”荣帝总算能插上话来,他虽不解沈放与眼前这俏丽的女子嘀嘀咕咕扯了些什么,但总觉有些不妥,并不是很情愿跟着一同前往。

    “就算是因我而起,你到底那个,偷着香了!”

    沈放虽压低着声音却得极其暧昧,荣帝一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难免露出愧疚之色,他便趁机道:“请客吃饭赔个礼,两下里不相欠,岂不各自相安。”

    “那好罢!”

    见荣帝终于点头,沈放捻了个榧子翻身上马,自觉两头通吃,左右逢源。身后坐着大美人,香气扑鼻,尽管抬手隔在他们中间,随着骏马奔跑,她软绵绵的娇躯时不时扑在身上,真真是春心荡漾,连骨头都酥了。

    后来的事,自不必细,待冯表姐弄明白倩儿与荣帝之间虽有首尾,其实并未成真,而这当中又尽是沈放使下的蛆,这才反映过来,她被耍了!

    不仅被耍了,还被耍得团团转。

    一想到与那痞子共骑一乘,又是贴近,又是挤撞得波涛汹涌,她又是羞,又是气,直冲倩儿发脾气:“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真相?”

    “你又没问,”机灵如表姐也有被耍的时候,倩儿想趁机取笑一番,可定睛望去,见冯表姐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话到了嘴边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找个机会整回他就是了,表姐不是最擅长以牙还牙吗?”

    “那是必须的,”冯表姐先是眯缝着眼出神,过了好半晌忽然勾着唇角一笑,极有主意,直待此时,她方招手叫过倩儿,附在她的耳畔一阵密语。

    “这,能行么?”倩儿闻言,先是咯咯的握着嘴笑个不停,见冯表姐自信满满的叉了腰,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只得依她所言,分头去行事。

    且荣帝入宫归来色尚早,和暖时节,耳畔时不是飘来唱曲儿的声音,却是街巷酒肆里卖唱的女子吟咏道:“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不免有些喟叹道前些个日子还是梨花春雨的阳春气,如今却是春光渐老,时序很快便要步入夏。

    而他,每日只虚领着一个闲职,终日无所事事,究竟不是长久的事。

    回头见了母亲窦氏,他该怎么交代?这回入都,可都信誓旦旦,不打磨出个人样再不见她,若她老人家得知,他每走一步都是举步维艰,这该如何是好……

    荣帝心里装着许多事,急于寻一个突破之处,只可惜总是不得要理,因而越觉沉重。就在他骑着马,漫无目的游走在街头,身后忽然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诚公子!”

    他得勒住缰绳回了头,却是希大学士的女儿,穿着薄薄的春衫,提着白裙、迈着细碎的步子奔跑于满城飞絮间,又是一幅极其雅致的画面。

    她并不是很美,但总是给他留下一种极其耐看的美好印像。

    更兼他与她,也算一回生二熟……每次遇见,总是有些不同寻常,他便一次比一次更清楚的记住了她。

    “有事吗?”

    倩儿见他滚鞍下马,虽然极其客套,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然他的面上始终露着温和之色,对他的印象便又改善了几分,因而含笑道:“我家表姐为动手上次误伤诚公子一事颇为内疚……”

    荣帝一想到冯太医的女儿前几日在楼外楼雅间内,不问青红皂白,拣到什么便砸向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从不曾见识过如此标致又泼辣的女子。

    像朵扎手的玫瑰花,无一丝温柔。

    他才要一口回绝不必,可见倩儿巴巴地望着他,柔嫩的脸满是为难,心想若不应允她,这姑娘回去少不得又被河东狮吼,只得点头应承:“就依希姐所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http://www.123xyq.com/read/0/6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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