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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言情 > 古言 > 白发皇妃 > 章节目录 大结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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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大结局五

    >    大结局五

    “不可能!”

    沉声否决,这是宗政无筹的第一反应。“我不可能是她的儿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龙形胎记,而我身上,并无任何胎记。”他说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当然没有。”傅鸢接口,唇边笑容益发灿烂,“因为当初抱走你之后,为了不被认出来,我让人将你身上的胎记除了,否则为何你腰侧从小便有一个长不平的疤?”

    宗政无筹身躯巨震,面上血色褪尽,“我不信!”他就急急出口否认。半生在刀尖上行走,从未有过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家不逼你。”傅鸢笑的淡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宗政无筹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转向其他人,看宗政无忧面容冷峻,眼光复杂,宗政殒赫目带愧疚和担忧,而他爱的那个女子垂着眼,神色间依稀能看出怜悯和不忍……

    他脑子里轰鸣一声巨响,他被震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一颗心,仿佛被浸入了寒冬腊月的冰雪里,冻得麻木。当意识到他也许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时,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还告诉他,他其实是他所很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缓缓抬眸,他看着那个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么的温柔,就好像儿时偶尔偷见一面时,她紧张的询问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那样真切而温暖的关怀,背后隐藏的却是这样一个滔天的阴谋!一个人的伪装,怎能修炼到那般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在那些年里,他会怀疑身边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疑的……就只有他的母亲和心底里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这一刻,她却告诉他,恰恰是这些令他深信不疑的东西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五年的逃亡,在鲜血和尸体里挣扎……在黑夜的雪地里艰难的像狗一样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与死亡做抗争,一心念着他的母亲还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营救母亲……那时候,他才五岁!

    多年沙场生涯,冲锋陷阵,伤痕累累,费尽心机拼命的往上爬……

    十三年里,为了记住母亲曾受过的痛苦,他任人将那样尖利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梁骨,再狠狠拔出来,白骨森森,血肉飞溅……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啊?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楚,即便是咬碎了满口牙也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愿的承受着,为的是他的母亲!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爱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只不过是她用来操纵他的武器罢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世界,轰然崩塌。曾经的信念,支撑他活下来的目标,都在此刻,将他嘲弄的体无完肤。

    看看他这二十多年都做了些什么?执着于仇恨,拼尽一切往上爬,到头来,他所报复的,全都是他最亲的人。篡权夺位、毒害父亲、利用妻子、羞辱兄长……还有,还有他的默认,促成了他的母亲被挫骨扬灰的结局!

    宗政无筹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尖锐的声音直刺他的灵魂,将他剖解的支离破碎。浑身的力量陡然被抽了个干净。

    生命已无以支撑,颀长的身躯就往高台边倾倒而下。

    “阿筹!”

    漫夭惊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经滑下了高台,险些将她也扯下去。宗政无忧眼疾手快,拽住了她,两个人才免于葬身火海。宗政无忧神色复杂变幻不定,眼中隐现怒意。

    傅鸢身子一动,眸光微微变了几变,那一愣之下几欲脱口而出的“筹儿”终是有意识的咽了回去。

    宗政殒赫眼中惊恐之色一闪,见他被拉住,稍微松了一口气。

    漫夭蹲坐在地上,一手抓着他有些吃力,皱起眉,低头看见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惨淡无光,全无生气。那是一个人坚守多年的信念彻底毁灭后的万念俱灰。她心间一疼,急忙劝道:“阿筹,你还有我们,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傅筹的身子挂在空中,缓缓抬眼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她那随风飞扬的满头白发,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证。那一日,十万人见证的惨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里,当看到她走出红帐的那一刻,他以为,那时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却原来,那只是个开始。

    听说地狱一十八层,他曾想试试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的世界里,地狱,永远无边无尽。

    “容乐……对不起!”从胸腔内发出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都会发颤。

    漫夭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无法出口的悲痛和绝望,在她心里,傅筹是那样坚毅而强大的男子,他总是运筹帷幄,心思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就连她杀他的时候,他都能那样泰然自若的甘心承受,她以为这样的人,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残忍到远比死亡更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她声音微微哽咽,“我原谅你了!你快上来。”

    宗政无筹那死灰般的眼因那句原谅荡起一丝欣慰,但那不足以唤起他对生存的勇气,他仰着头,痴痴的望着他一生中的挚爱,带着回忆般的神情缓缓说道:“容乐,我真的曾经决定过不再利用你。那封休书……我写了整整十四遍才写完整。”

    休书?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给过她一样东西,被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严严实实的信件般的东西,她一直没打开看,原来那竟是休书?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她面色微变,心口发涩。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恨了很久,可现在,她却再也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宗政无筹眼神苍茫,继续道:“尽管你说如果我败了,你会与我同生共死,但我不舍得,我不舍得你陪我去死……虽然我知道,如果他败了,你也同样会随他而去,但我还是不舍得你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场战争,无论结果如何,我始终都是输的那一个。”

    他缓缓诉说着那份埋藏在心底无人可以撼动的爱意,声音是那么的悲凉无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在凛冽的寒风中飞扬乱舞,铺天盖地朝这个世界席卷而来。洁白的颜色,像是由上天举行的一场盛大的葬礼,无声的哀悼这人世间的一幕幕惨剧。

    宫殿的飞檐旁飞过几只鸟儿,扑扇着翅膀,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几声哀鸣。

    漫夭喉头一哽,眼眶便红了。原来她那时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可他还是写下了那封休书。她转过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只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无筹目光忽然灼热,又问:“你曾经说……差一点爱上我,是……是真的吗?如果没有那件事,你真的会爱上我?哪怕是一点点。”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头,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她说不是,他会失望,会难过。如果她说是,那只会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无论是或不是,对他而,都是一种打击。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扫了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鸢,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将宗政无筹扯了上来,摔到地上。他眸光复杂,沉声道:“她还没死,你就想先死吗?”

    宗政无筹身子一震,抬眼看了那个玩弄他们命运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双空茫的双眼渐渐燃起怒焰,他捡起地上的剑,站了起来,五指紧握住剑柄,手指青白,额头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缓缓朝傅鸢走去。

    “你,竟欺骗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价!”他咬牙切齿,眼中邪光大盛,闪烁着凶狠残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长剑,直指傅鸢咽喉处。

    傅鸢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复杂,面对这来势凛冽凶猛的剑气,她面上神情依旧不变。她站在原处,望着这个叫了她二十多年母亲的儿子,她没有动。

    “慢!你们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门门主突然厉喝一声,手中长剑贴紧宗政殒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现。

    宗政无筹的剑尖抵在傅鸢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异色,“为什么不拔剑?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在乎他的性命?”

    傅鸢道:“因为了解你。”

    宗政无筹眸色一深,剑尖就往前递出几分,刺破肌肤,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门门主眼光顿变,就要有动作,傅鸢却笑着回头对宗政殒赫说:“你看,连筹儿也恨我了。你高兴吗?”说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齐,那不染笑意的美丽双眼掠过几许悲哀。

    宗政殒赫斜目怒视,面部抽了一下。

    傅鸢又道:“你怎么不说话?哦,我忘了,你开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记了,抬手一点,隔空替他解了哑穴,似笑非笑道:“刚认了儿子,总得说几句话才好。”

    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宗政殒赫的声音嘶哑得不成声,他浓眉紧拧,恨道:“朕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傅鸢道:“你后悔的事情多着呢,不只这一件。论狠心绝情,我远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趁你不在皇宫,偷偷抱走了这个孩子,恐怕你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们两,谁比谁狠心绝情,没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殒赫眼神闪了闪,微微干裂的唇紧紧抿着。“你错了,朕并未想过要杀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着。”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着凄清的冷宫任你宰割么?”旧事重提,傅鸢隐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头,她嘴角噙着一抹恨怒,“我为什么要安安分分?你为了权力,用虚情假意欺骗我的感情,获得我父亲的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为你真的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后宫三千佳丽独宠我一人,谁知,你登上皇位后就处心积虑想处置我父亲,最后将我傅氏一族斩尽杀绝……你如此忘恩负义,叫人痛恨之极!”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是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淀以后的平静。她的笑容十分温柔,却毫无感情,温柔的能看出一抹残忍。

    宗政殒赫沉声道:“是你父亲拥兵自重,企图当朕是傀儡,朕身为一国之君,捍卫皇权,岂能容他?至于你,朕曾觉得有所亏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朕心里对你仅有的亏欠也消磨殆尽。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该伤害云儿和朕的儿子。”

    傅鸢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点可怜的愧疚,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样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残的惨剧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会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亲的痛苦。所以,我想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让你也明白,何为骨,何为肉?”

    宗政殒赫眼光沉痛,失去挚爱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了,锥心蚀骨的痛,万念俱灰。他看着身边的女人,恨道:“你怎么对云儿下得了手?她那么善良,一直将你视作朋友。”

    傅鸢眸光一闪,浅浅的挣扎在眼底一闪而逝,她仰起头,忽然有些激动,“就是她的善良,还有你的绝情,把我送进了地狱!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凭什么让我来承受结果?当你为了保她,设下圈套,将我当做她送给别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该想到这种后果!”说到这里顿住,她眼中的平静被撕裂开,痛楚倾溢而出,面色陡然苍白,声音也颤了起来。

    往日记忆不堪回首,她闭上眼睛,平息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半响才道:“三日三夜……我喊哑了嗓子,也没人来救我。枉我贵为一国之后,却被你送给别人当做玩物……可笑的是,我还被蒙在鼓里,回到宫中,躲在寝宫不敢出门一步!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愧对于你,几次欲寻短见……若不是秦申阻拦,我连死了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我有多恨……你知道吗?”

    当往事被揭开,尽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旧如万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鸢仰起头,就差那么一点,眼泪便要流下来,她硬是给吞了回去。那一年,她发过誓,此生绝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绝不!

    天仇门门主瞳孔一缩,手中的剑又逼近几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殒赫的人头,来祭奠那女子的悲痛。

    漫夭听着心中一惊,原来傅鸢竟还有这样的经历!同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鸢,被心爱的男人送给别人当玩物,的确是女人的极致悲哀了!只是,她不该因自己悲哀又去制造更多无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无筹握剑的手微微颤了一颤,眉心蹙起。

    宗政殒赫眼光略变,没有说话。那件事,他确实愧对于她,但他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如果说有错,错就错在他身为一个帝王不该有爱情,尤其是在那个内忧外患、动荡不稳的时期,想守住一份完整的爱情,更是难上加难。捍卫爱情,就必须掌控皇权,必然要有牺牲。

    傅鸢深呼吸,顿了顿,又道:“我原本没想留下那个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会想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兑现当初的承诺,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让我下定了决心留下那个孩子,定下了这复仇的计划。那时候我没想到她怀着的竟然是两个孩子,这样更好,更方便我的计划。宗政殒赫,即便是现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还企图用天命让我忘记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亲留下的残余势力,真是痴心妄想!我岂会让你如愿?”她目光依旧恨痛交加,语声变缓,但却字字锥心。

    宗政殒赫道:“朕是想给你一条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你还想怎样?”

    傅鸢道:“我只想让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但你的两个儿子却还活着,所以,他们的痛苦远未结束。你就等着仔细欣赏吧。”她拿眼角余光斜斜扫过漫夭与宗政无忧二人。

    宗政无忧面色阴鹜,凤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会先让你偿还欠朕母亲的债!”

    傅鸢忽然笑道:“也罢,既然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你们两个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我一个人就足够。”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异口同声。

    傅鸢无所谓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败哀家,就算你们赢,哀家就留宗政殒赫一条命。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死。”说完,她亲自点上一炷香,再拿了一把剑在手。

    望着手中的剑,感觉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没拿过剑了?思绪倏然飘远,眼前浮现出那个曾不甘于命运安排而离家出走的女子。那时候,她是那么的年轻,拥有一颗自由而潇洒的灵魂。只身入江湖,仗着身负绝学,而无所畏惧。只是,从何时起,她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为情所困,被仇恨禁锢了灵魂。

    她深吸一口气,收敛思绪,提着剑,一跃而至高台上两丈之高的石柱上。她单脚脚尖立于石柱之顶,寒风鼓动着她华丽的衣裳,衣袂飘起,广袖飞扬,她头上的金钗步摇坠子被风吹得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她面色平淡,没有如临大敌该有的郑重和紧张。手中长剑斜指着深宫方向,剑气荡空,寒光森森闪耀,在穿透漫天飞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殒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着飘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紫竹台,飞瀑岩下,她一身浅蓝衣袍,足点清溪,一剑挑起翻浪,在落水四溅之中,剑舞如繁华盛放,美得像是身置万丈光芒中的绝世仙子,于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后,她回眸望他,郑重问道:“我一生只此一愿,你能做到吗?你若能,我便放弃自由跟你走。”

    也许,真的是他错了!宗政殒赫缓缓垂头,闭上眼睛。

    漫夭在宗政无忧耳边低声道:“她武功深不可测,你们千万别轻敌。”

    宗政无忧抿着唇,凤眸微眯,一抖剑便是一道冲天剑光,气势无与伦比。他纵身跃上另一台石柱,宗政无筹亦如是。

    没有任何客套,宗政无忧挥剑直劈,毫不犹豫,傅鸢不闪不避,横剑直挡。

    一声铮鸣,划破苍穹,刺耳欲聋。贯注了浑厚内力的两柄长剑相击,从剑尖一直擦到剑柄相接处,火花飞扬四溅,绽出一片带有死亡之气的绚烂光华。

    尖锐的剑气遭遇同等强劲的内力,爆炸般的猛然向四面八方涤荡开来,宗政无筹飞身避过,他身后的轩辕殿发出“轰隆”一声响,房屋顶盖被那剑气横扫,似让神斧横劈般的整个掀翻了去。横梁坍塌,飞瓦乱射。瞬时,天地晦暗,乌云拢聚,狂风暴起。

    漫夭怔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宗政无忧真正意义上的出手,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出许多,而傅鸢的武功更是超乎寻常的厉害。两人一击之下,宗政无忧与傅鸢皆被内力反震回去。

    百丈之外的大军远远看到纵身飞跃在石柱上的宗政无忧和傅鸢二人,他们开始骚动不安。

    一名将军着急了,上前对无相子道:“元帅、王爷,里面打起来了,皇上会不会有危险啊?我们快进去护驾吧。”

    九皇子见第一回合两人都退出很远,不禁心惊,七哥的武功他太了解了,没想到启云太后如此厉害,竟能与他的七哥抗衡!可惜父皇还在她手里,不然大军冲进去,数万之箭齐发,她再厉害也没用。他想了想,提议道:“无相子,我们绕道后面,偷偷潜进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帮忙。”

    无相子原本担心启云太后利用皇妃威胁皇上,但此刻见里面打起来,他反而放心了。用手顺了顺马的鬃毛,他淡定道:“王爷无需担忧,皇上的实力,您还能不知道吗?”想当年,他自命不凡,傲视武林群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却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年手上没走过二十招,险些被一剑劈成两半。他当即发誓,从此跟随那个少年,直到有朝一日,他能打败他为止。而后一月,那少年连挑江湖最为神秘的七大高手,便有了修罗七煞,有了无隐楼。他们八人誓死效忠他,但他们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打败那个少年。多少年过去了,那人不再是当年的神秘少年,而他们也不再如当年那般轻狂浮躁,曾经的心愿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臣服于那个天生的王者。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他七哥的武功和能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人家有人质在手。七哥表面看上去是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意父皇的。他转头见萧可逗孩子逗得正起劲,不禁奇怪道:“诶,你还有心情逗孩子玩啊?你不担心璃月吗?”

    萧可白了他一眼,“公主姐姐武功那么高,我不担心她受伤,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萧可想了想,才道:“公主姐姐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可是我觉得她的身体还是有问题。天命太霸道,在她体内时间太久,心脉已经受损了。我担心她这次情绪太激动,过度悲伤,只怕……会落下心悸的毛病。如果轻还好,如果重,那就麻烦了!唉!”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轩辕殿外高台,打斗激烈。宗政无忧眸光邪肆如魔,眼底透出心里的沉沉恨意。

    这一刻,他已经期盼很久了!是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还是凌迟三千刀留她一口气,他还在考虑。

    又是几个回合,剑气腾空,风声凌厉,将整座高台笼罩其中,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们的身形快如鬼魅,令人分不清哪是剑影哪是人影?两人的武功似乎不相伯仲,眼看一炷香燃了过半,谁也没有败的迹象,漫夭不由得有些担心。

    宗政无筹望着被闪烁的剑光笼罩下的二人,眉头紧拧,他知道傅鸢会武功,却不知她的武功这样好!低头看底下的香已燃了大半,他望了宗政殒赫一眼,心中感情依旧复杂。虽然他不是傅鸢的儿子,可那五年的追杀为他带来的痛苦是谁也抹杀不掉的,尽管那个人不知道是他。而他一生所受的苦痛和折磨,这个人逃不掉干系。他能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傅鸢的儿子,便不恨那个人么?这一切,都是那个人造的孽!可他毕竟不忍心让他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远处的地面已被铺了白白的一层,只有这火盆周围,雪未落便已经化了。

    宗政无忧见时间不多,剑越挥越疾,气势愈发的凌厉,不可阻拦。傅鸢渐渐落了下风,尤其宗政无筹加入之后,傅鸢更是险象环生。

    天仇门门主的神色也不复镇定,眼中有着紧张之色。漫夭眸光一转,趁他分心之时,急速朝他掠了过去,到了跟前,天仇门门主才警觉,目中一怒,手中的剑就想往宗政殒赫脖子上抹去。

    漫夭大惊,她手中无剑可阻,想也不想,便凝聚内力,抬手一把握住剑身。预料之中的痛没有感觉到,手中的剑发出被折断的铮铮之声,从她手心握住的位置一直到剑柄处,寸寸断裂,掉在地上。

    漫夭怔了怔,她还没能适应自己内力遽增的事实,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愣。而天仇门门主更是震住,没料到她的功力与三年前相差竟如此之大,没防备,才会被碎了剑。他立刻弃了剑柄,五指张开往宗政殒赫的喉管处抓去,去势绝然。

    漫夭回神,连忙伸手扣向天仇门门主手腕脉搏,既快且狠,天仇门门主眼光一变,手腕立时一翻,躲过她的手,改抓为敲击后颈。漫夭一个旋身,来到侧方,手在阻挡他手势的同时,右腿疾抬,朝沉重的凤辇椅塌用力踢出一脚,椅塌平移,滑出三米多的距离,宗政殒赫便离开了天仇门门主所能控制的范围。她才松了一口气,专心应敌。而自始至终,身处危机中的宗政殒赫脸上的神色都没变过,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半空中打斗的三人。

    漫夭虽然有了容齐的内力,如今这个天下能成为她对手的人不多,但天仇门门主算得上是一个。她从小修习的是剑法,赤手空拳相斗,她没多大的优势,而天仇门门主的拳掌套路极为诡异,防不胜防,她小心应付了十来招,身后忽有重物砸在地上,她看到天仇门门主神色大变,招式也凌乱了几分,她瞅准时机,一掌击中他胸口,这一掌力道极重。

    天仇门门主闷哼一声,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立稳,哇的吐出一口血,面上的蒙面黑布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常年不见光的面容。那是一张被大火严重烧伤的面颊,尽管从灼伤的疤痕来看,应该已过多年,但仍然惨不忍睹。而在那张烧毁的面容下面的脖颈处,一块乌紫色的椭圆形疤痕极为引人主意。

    漫夭一怔,睁大眼睛看他,脱口而出道:“你是……叔叔?”她惊住,有些不敢置信,怪不得当年的酒里有销魂散,原来她的叔叔秦申同她的父亲一样心系傅鸢。

    天仇门门主秦申面色一变,眼光微微闪烁,捂着胸口冲到她身后摔在地上的傅鸢身边。“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傅鸢中了宗政无筹一掌,脸色灰白,跌在地上闭着眼睛直喘气,似是受伤不轻。她摇了摇头,没吱声。

    宗政无忧收了剑,飞快来到漫夭身边,抬起她的手来看。他皱着眉头,神色带着几分紧张。

    漫夭疑惑道:“怎么了?”

    宗政无忧打开她手心,见手掌肌肤完好无损,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无事。”说罢,转头看一眼宗政殒赫之后,又望向地上的傅鸢。

    傅鸢喘了几声,缓缓张开眼睛,看立在她面前用剑指着她的宗政无筹,目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筹儿,你还是不够狠。”明明手中有剑,为什么要用掌呢?

    宗政无筹望着她,手颤了一颤,没说话。虽然这些年她所赋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这二十多年来寄托在她这个“母亲”身上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二十多年啊!八千多个日夜,多么漫长的岁月。而那二十多年里,他有多尊敬这个女人,他现在就有多恨她,可真到下手的时候,心里为什么又那么难受?

    傅鸢微微一笑,有少许的欣慰,更多的却是苦涩难,幽幽道:“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和殒赫的儿子,那该多好!”她曾经真的是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儿子来疼爱,他是那么聪明、懂事,又孝顺,她无数次的幻想着,那是她和宗政殒赫的孩子,可每每又想起那记忆深处的痛苦,便控制不住她的挣扎报复。

    宗政无筹脸色微微一便,用极度冷硬的声音说道:“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傅鸢眸中划过一抹沉痛,心间一颤,她扭头看那没有呼吸的容齐,有一丝伤感清晰的跃入眼帘,她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是啊,我的齐儿,已经死了。”

    宗政无忧斜睨着她,冷冷问道:“碎尸万段、凌迟三千刀,或者五马分尸,你自己选。”

    傅鸢垂下目光,眉都不皱一下,淡淡道:“随你们高兴吧,怎么解恨就怎么做。要不……筹儿,你帮母亲选吧。”她说的极为轻松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宫里的时候,别人问她:“太后,您午膳想用点什么?”她笑着说:“筹儿,你帮母亲决定吧。”

    宗政无筹的心微微一抽,看着她的目光益发的恨怒,手中的剑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再对朕用母亲这两个字!好,你让朕帮你选,那就先凌迟三千刀,留一口气五马分尸,最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很冷的声音,却有着莫名的颤意。

    傅鸢淡笑着听他说,脸上没什么反应,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平静,仿佛此刻他们研究怎么个死法跟她全无关系。等他说完,她只随口应道:“好。”

    “主子?”天仇门门主秦申皱眉,头上青筋暴现,配上毁了容的面庞,更显得狰狞恐怖。

    傅鸢回眸望他,叹息道:“早说了,让你别跟着我,你就是不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宫里当太监,你何苦呢?明知道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怎么说你就是不肯听。”

    “我愿意!”秦申嘴角抿着几分执拗,一向凌厉的眼睛此时透出的尽是痴慕。

    宗政无忧眉梢一挑,勾唇嘲弄道:“主仆情深,真是令人感动。朕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们主仆一起上路。冷炎。”他对着坍塌的轩辕殿叫了一声,冷炎出现,宗政无忧又道:“让人准备凌迟之刑,告诉行刑手,留下一刀,还有三千三百五十六刀,一刀也不能少。给她留口气,如果在五马分尸之前人死了,朕就把他凌迟了!”

    冷炎领命离去,漫夭有些心惊。她皱起眉头,看了看宗政无忧那狠绝的神色,她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恨极了傅鸢,但这种死法,实在是太过残忍。

    “公主。”小旬子突然叫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皇上临走前留给您的。”

    漫夭眼神一怔,微微疑惑,容齐给她留信了?怎么小旬子不早拿出来,等到现在才说?她皱了皱眉,忙过去接了,拿在手中,感觉宗政无忧朝她看过来,她回望过去,宗政无忧便撇过眼,嘴角紧紧抿着,眼睫垂下掩去了一丝异色。她咬了咬唇,顿了片刻才打开,诺大的一张白纸,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容儿,请给她一个痛快,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漫夭愣了一愣,掉头看宗政无忧阴狠的表情,心里沉下去。握紧那封信,指尖发白。看来容齐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还是爱着他的母亲,不管他母亲怎样对他。想到这个男子,她心头窒痛,缓缓抬头,“无忧,能不能……”

    “你想为她求情?”宗政无忧截口,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或者说,在小旬子拿出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他面色遽沉,声音冰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像是燃着一簇带有缺口的火苗。

    漫夭喉咙哽住,她就知道无忧会是这种反应,她也知道为容齐替傅鸢求情,对无忧来说是一种伤害。可是,她可以拒绝容齐吗?那个为她付出一切乃至鲜血和性命的男子,一生为她,却从未对她要求过什么,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请求,她能拒绝吗?

    她不想伤害无忧,可她能怎么办?强忍心头苦涩,她努力措辞,不敢看宗政无忧的眼睛,垂眸道:“她的确是不可饶恕,死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宗政无忧目光一凝,声如冰锥:“你似乎忘记了,两年前的红帐之辱、一年前的挫骨扬灰?如果,死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那这些……又算是什么?”

    漫夭身躯一震,张口道:“我……”

    一个我字刚出口,剩下的话都哽在喉间说不出来。那永生之痛,她怎么可能忘记?红帐中生死徘徊痛至白头,回瞳关三日三夜跪地挖坑埋雪……那一刻的悲痛和绝望,永生难忘。她转头又看容齐,那张被放干了血的惨白容颜,那双曾经溢满宠溺深情后来只剩死灰一片的绝望双眼,那个就连死了也要利用自己的尸体保她平安的容齐!而站在她对面的,是她深爱不悔,与她历尽沧桑同生共死的无忧,她不能祈求他理解她。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直一心一意的爱着她。

    宗政无忧看到她望向容齐的目光盈满悲伤和挣扎,他又想起之前她握着容齐的手哭到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不自觉的拧了起来,像是有人拿着沾了盐水的鞭子在他心上狠狠抽了几鞭子,痛到抽搐。他眼底的火光散尽,强装的平静被剥开,眼底深处的悲哀层层透了出来。他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秦家后人,也可以不在乎她是仇人用来控制他的棋子,但他无法不在意她心里是否还爱着另一个男人!他的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无法接受他用尽一切去守护的爱情到最后却不能完整。

    眉心锁住,凤眸沉沉,薄唇紧抿,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在剧烈的挣扎过后,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再问你一遍,你,坚持替她求情?”

    漫夭转头对上他毫无感情的双眼,心头一紧,又是这样冷酷的眼神,看着直叫人心底发颤。她呼吸一滞,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无忧,我……”

    宗政无忧打断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如此郑重,就好像是在让她选择,是要他,还是要容齐?

    她手中的信飘落到地上,想说:“我不是求你放了她,我只是请你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可她终究没有这么说。垂目望着脚下凝结的鲜红,再抬头望他,缓缓道:“无忧,我和你一样恨她,她害死了我爹娘和痕儿,让我在这冷宫里与死人为伍,整整十年,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我承认,我是爱过容齐,我没办法抹煞自己的过去,这一点,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从不后悔爱上你。凌迟之刑……真的太残忍,这二十多年,我想她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不会比我们幸福。就给她一个痛快吧!这是容齐的最后一个心愿,我想让他死得瞑目。无忧……可以吗?”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

    宗政无忧身躯僵硬,没有回应。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承认她爱容齐。

    漫夭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天空云雾散开,现出茫茫白日,日光毫无温度,冷冽一片。而飞雪,仍在飘扬坠落,堆积成伤。

    三米之外的宗政殒赫忽然开了口,语带叹息道:“无忧,算了,给她个痛快罢。”

    宗政无忧提起剑猛地往地上一掷,那剑刺入地砖,没至剑柄,整个地面都震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着那剑柄,对着他的脊背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看向面无表情的宗政无筹,“阿筹,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骗,可她毕竟曾给过你温暖。而容齐他……他连那种伪装的温暖都不曾感受过。”

    傅鸢听着最后一句,心口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她的确没有给过她的儿子半点温暖,在她心里,容齐是她曾经所遭受的痛苦和耻辱的证明。她看着容齐,就好像在看着她曾经的灾难。

    宗政无筹眸光变了变,双眉拢紧,正沉吟间,傅鸢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剑,锋利的剑刃割破她的手掌,鲜血汩汩而出,滴在了她华丽衣袍上的一只凤凰眼睛里,像是血泪晕开,无声的悲哀四处蔓延。

    宗政无筹微怔,傅鸢回头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殒赫,凄凉惨笑。

    这个女子一生被耀眼的光环围绕,被称之为京城二美之一,文武双全,又有倾城倾国的容貌,曾是王孙贵族们梦寐以求的妻子。人们都说她好命,如此姿色若是入了宫,将来必定统领后宫,母仪天下,但没人知道,她一生所求,不过是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命运不由人。她从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之女,到成为太子妃,继而当上了皇后,如今又是两国太后,那些一步步高升的令人羡慕的头衔,就是她一生悲哀的进化。她曾经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一个人独坐窗台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最终沦为冰冷皇权和他人爱情的牺牲品。

    她曾想过:如果她不爱这个男人,她也不会那样恨。

    宗政殒赫看着她的眼睛和笑容,心中微涩,却无话可说。

    傅鸢又转头看了眼她的儿子容齐,那么平静的睡容,她多么羡慕。她有二十多年没有睡得那么安详了,不论日夜,闭上眼睛便是那驱不散的噩梦。这一辈子,别人欠了她许多,她又欠了别人许多,到底谁欠谁更多,早已经算不清楚。

    罢了,此生是苦是悲是痛,就这样吧。她也累了,纵然是复仇,看着别人挣扎痛苦,她也一样觉得很累。在这复仇的过程当中,她从未真正感觉到快乐,她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当今日,儿子的死,令她猛然警醒,她真的想活下去么?这些年的报复,她到底是在报复别人……还是在报复她自己?她的心里,除了恨宗政殒赫的狠心绝情、恨容毅的疯狂凌辱之外,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当初的天真和单纯!怪只怪,她爱错了人!不听父亲的话,执意的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

    眼眸垂下,她面上褪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平静。她握住剑,猛地刺进胸口,一大口血喷出,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其实,怎么个死法,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凌迟也好,五马分尸也罢,那些身体上的痛永远比不上心里的创伤。

    “如果挫骨扬灰……能灭掉人的灵魂,让人再无来生……我希望,你们能把我挫骨扬灰,让我……永绝人世。”

    无比悲凉的声音胜却了世间的一切哀乐。宗政殒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

    漫夭心底震了一震,到底多深的痛,才会让一个人希望被挫骨扬灰,永诀来生?

    “主子!”秦申痛心唤了一声,眼中也涌现了无数哀伤。

    傅鸢气息已弱,转目望向苍穹,看那飞翔在广阔天际之中的苍鹰,是那么的自由自在,令人心生向往。她缓缓展开笑颜,喃喃道:“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等这一刻,原来已经等了这样久!手指滑落到地上,万物归于平静。

    宗政无筹立在那里,看着手中的剑,在那女子身上绽开的血花,他一动不动。没有悲伤,也没觉得解恨,只是麻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松开剑,无意识的后退。

    漫夭担忧唤道:“阿筹?”

    傅筹仿佛听不见,静静的转过身,沿着台阶走下去,脚步沉重而缓慢,又有些虚浮,仿若走在云端。

    宗政无忧望着他的背影,一身萧索之气,他皱了皱眉,冷漠的眼光划过一道异样的神色,看着宗政无筹在高台下的雪地上拖出两道凌乱的脚印。

    宗政无筹眼望着前方,目光空茫无物,英俊的脸庞染尽风霜,眉梢眼角刻下了无尽的沧桑。

    这一日,太长,长到他好像走完了一辈子。

    他牵着他的马,在漫天的风雪中走出了轩辕殿的广场,在外头数十万人诧异的眼光下,用一身的孤绝气息隔绝了所有欲上前询问的将士。

    一代帝王,宗政无筹,他就那么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只带走了一匹马。那匹马,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对他不离不弃的伙伴。

    凛冽的寒风刮起他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张扬着寂寞的表情。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肩头,覆上一层白色,他的身子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失去了融化冰雪的能力。

    他就那样走出启云国的皇宫,走出所有人的视线,一人一马,在狂风中飞奔离去,背影萧索而孤绝,仿佛一去便永不回头。

    宗政无忧没有阻止,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仇人,突然变成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都不能适应。那些仇恨虽是假的,可他们对彼此的伤害却是真实存在过。

    秦申抱起傅鸢渐渐变冷的身子,眼光一寸寸散开,再也聚不到一起。他表情木然的对宗政无忧说道:“我要带她走。”

    宗政无忧冷冷皱眉,“朕几时说过要放你?”

    宗政殒赫望了秦申一眼,那表情立刻让他想起云儿死去时他的心情,他叹了一声,“哀莫大于心死。无忧,让他们去吧,事情到此为止。”

    对于一个渴望死亡的人来说,让他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天仇门门主秦申,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医术精湛,武艺超群,却为一个女子,自愿进宫做太监,那份情有多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宗政无忧松开紧握的手心,不再说什么。

    秦申目光空空,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一月之后,我会让人把云贵妃的遗体送回京城。”

    宗政无忧和宗政殒赫皆是一愣,不待他们说什么,秦申已经飞身离去。

    有时候就是这样,若能适当的宽恕别人,也许能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倘若当初傅鸢不那么执着,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七年,十一月,启云帝崩,死因不详。

    同日,启云国太后薨,有传闻她与临天国太后傅鸢为同一人,未知真假。自杀而死,原因不明。

    同日,临天国北朝皇帝宗政无筹失踪,据闻,有人看到他纵马狂奔出了启云国皇城,下落不明。

    至此,临天国南、北朝分裂局面结局,更收服了启云国,两大强国合二为一。同时,南朝边关沙城传来捷报,罗植将军率领的罗家军大败土鲜、易石、域水三国,三国呈上降表,从此归属临天国统治。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七年,十二月,临天国太上皇病重不治,崩。与云贵妃合葬皇陵。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八年,二月,南帝宗政无忧于临天国京城登基为帝,号承天帝。六宫之中只皇妃一人。

    万和大陆其它国家均感受到威胁,连成一气,合百万大军从四面八方进犯。临天国再一次面临危机。

    京城,皇宫,云思宫。

    这里是原先云贵妃所居宫殿,经过修整后,漫夭住了进来。这座宫殿并不奢华,但是足够精致。寝宫窗前有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如今已四月,才刚刚冒了新芽。

    “见过郡主。”宫女向萧可行礼。回京城不久,漫夭认了萧可做义妹,萧可被封为郡主。

    萧可随意的摆了摆手,便大步进了寝宫,见漫夭手里拿着孩子的衣服,坐在窗前发呆,便上前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漫夭回眸淡淡道:“没什么。两个孩子都睡了吗?”

    “恩,睡了。”萧可坐到她身边,手肘撑着桌子,托着下巴,面有愁色道:“姐姐,你和皇上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了?皇上每天来看赢儿,坐一会儿就走,晚上都睡在御书房,你们吵架了吗?”

    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漫夭微微苦笑。从启云国回来以后,宗政无忧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她同他说话,他也不理,仿佛听不见。他每天中午来看一眼儿子,坐一小会儿,然后一不发的离开,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介意什么,但她没有办法解开他的心结,她不能因为现在爱的是他就去否认自己曾经的感情。

    萧可又道:“还有啊,我听有些下人议论皇上为什么不封姐姐做皇后的事。我也很好奇,皇上那么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册封姐姐呢?”

    漫夭垂头道:“册不册封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虚名。”

    “可是,不册封,他们会乱讲。”萧可撅着嘴,气呼呼的。

    不用想,漫夭也知道那些人会议论些什么,无非就是说她要失宠了,皇帝很快会有新欢之类的话。这些事她早已听腻了,不奇怪。她淡淡笑了笑,“管别人怎么说呢,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倒是你,和老九怎么样了?如果想好了,就早点定下来,也了我一桩心事,省得我走的时候惦记。”

    萧可柳眉一竖,“姐姐又说这丧气话,什么走不走的,只要姐姐好好休养,别再生气,别太悲伤,都想开一些,慢慢就会好的。”

    漫夭垂目黯然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些天经常觉得胸闷,上不来气,那两个孩子她都没敢多过问,多半都交给奶娘带。她常常坐在这里发呆,国家政事,她也不再参与。

    萧可眼光一暗,“姐姐,为什么你不让告诉皇上啊?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再对你这么斗气。”

    漫夭拿起她亲自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叹道:“以前只管江南,都有处理不完的国事,现在刚刚接手北朝和启云国,他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周围诸国又集结百万兵力进犯边关,这些事情已经够他烦心的,我们就别再给他多添烦恼,平白的让他担心。”

    “哦。”萧可闷闷的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心道:“姐姐,我来的时候看到罗将军班师回朝了,听说他带回来很多附属国上贡的贡品,有很多奇珍异宝,姐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漫夭想了想,“出去走走也好。”她和宗政无忧之间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这三个月,她想了很多,爱上两个人非她所愿,但已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再执着于过去也无济于事。她已经对不起容齐了,在剩下的日子里,不能再对不起无忧。

    宜庆殿,帝王设宴,为罗将军庆功,并款待属国使者。

    宽敞而华丽的大殿之中,宗政无忧独坐首位,习惯性的将座位腾出半边位置。下首坐着三位属国使者和罗植将军,还有九皇子和几位重要的大臣。推杯换盏,众人相谈甚欢。只有宗政无忧始终面无表情,在使者向他敬酒时,他举杯便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宴席接近尾声,一名使者站起来欠身行礼,恭敬道:“启禀皇上,微臣此次入京朝见皇上,除了方才那些贡品之外,我王还特地为皇上准备了七名舞姬,她们身姿曼妙,舞艺超凡,希望皇上喜欢。”他说着抬眼偷瞧上位坐着的帝王。

    宗政无忧神色淡淡,“替朕谢谢土鲜王。”说着自顾自的饮酒。

    宜庆殿外,漫夭到来的时候,还未入殿,便听见轻扬悦耳的丝竹之声传了出来。快到门口时,她顿了一顿,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冷场?如果无忧仍然不理她,在大臣们和使者的面前闹别扭就不大好看了。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快进去吧,皇上看到你来,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萧可挽着她的手臂,催促。

    也罢,不管他理不理她,只要他心里高兴就好。想到此,她便和萧可一起朝大殿走去。刚到门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远远看过去,大殿的正中央,七名舞姬妖娆起舞,她们个个身材火辣,全身上下仅有的遮蔽之物便是两条半透明的绛紫色薄纱。一条松松围在胸口,用金丝带系住,露出深沟和半边雪白的胸脯,随着腰肢的扭动,微微摇晃,看上去就弹性十足的手感,诱惑不已。另一条紫纱斜斜系在胯上,半边粉白修长的美腿展现在众人的眼前,轻轻一抬,便看的人血脉贲张,恨不能变成她们身上的紫纱才好。而遮盖着重要部位的紫纱位置,绣有一朵黑色的罂粟,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魔力,引人一探究竟。

    她们面上的妆容妖娆瑰丽,带着一种异域风情,眼光流转魅惑勾人,配合着那撩人的舞姿,致命的引诱,是个男人都移不开眼。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的反应谁也无法抗拒。殿内的男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呆直,就连宗政无忧也眯起了凤眸,目光透出几分迷离的醉意,眼底燃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火。

    漫夭远远站在门口,与大殿内的灯火通明想比,她所在的位置可说是黑暗之处,不引人注意。

    她面色微微一变,见一名舞姬大胆的上前,在宗政无忧的桌案前半跪下身子,低头再仰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甩开,挺起胸脯,一手拈上系在胸前的金丝带,欲解不解,看的人心痒难耐。

    宗政无忧眸色一沉,拿起一只筷子点住舞姬的下巴,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道:“跳得不错。”

    舞姬得到这俊美如天神般男子的赞美,心中自是大喜,更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趁机飞上枝头。她媚眼一勾,低头就含住那只筷子的一头,舌尖慢慢舔弄着伸出来,眼神痴媚,看得一旁的男人们忍不住吞咽口水。

    宗政无忧薄唇嘴角的笑意深了几许,他轻挑眉梢,眯起的凤眸邪肆深沉,划过一丝凌厉,他身子略微前倾,“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这种动作,很危险。”最后一个字落音,他手中的筷子陡然往前一送,那女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刺穿了喉咙。没叫出一声便砰然倒在地上,娇娆的面容因恐惧而变得狰狞。

    沉浸在撩人的舞姿中的众人被这突然的惊变震得猛然回神,看着帝王深沉的面容,手心冒出了冷汗。那位献上舞姬的使臣更是吓得不轻,这七名舞姬,是他们的王特地请人精心调教出来的,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她们的诱惑,而这位帝王刚才明明因那舞蹈也产生一丝欲念,怎么转眼间就变了脸?

    其它六名舞姬柔软的身躯立刻僵硬,再也不能扭动半分,她们看着上一刻还好好跳着舞的同伴突然就这么死了,惊恐的望着上位那面无表情的皇帝,她们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皇上息怒!”丞相首先反应过来,忙垂首跪下。众人随之。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掀了眼皮,沉声道:“跳得是很好,但朕不喜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舞姬,也胆敢在朕面前玩花样!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他犀利的目光扫过那三名使臣,看得他们身子一抖,低下头去。

    小祥子忙叫了人来,把那名舞姬拖走。

    进献舞姬的使臣叩头道:“微臣未能调教好她们,使得她们触怒龙颜,微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其它两名使臣也吓出一声冷汗,暗自庆幸他们的人还没献上来。皇帝不爱美色,果然是真的。

    宗政无忧端起面前的杯子,淡淡道:“都起来罢。其它六个,你们看着谁喜欢,就挑了带回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哪里敢说喜欢,只齐声道:“臣等不敢。”

    宗政无忧挑眉道:“既然都不喜欢,那就打发了去窑子。这么美的舞姿,埋在深宫里可惜了,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舞姬们闻脸色灰白,瘫软在地。凡圣旨下令发到妓院的女子,是不允许被赎身的,只能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

    一顿庆功宴就这么结束了,宗政无忧起身,在众人跪送中率先离席。走出大殿看到远远立着的漫夭,微微一愣,凤眸中掠过一丝光亮立刻又熄了下去,垂下眼帘,面色淡漠的从她身边走过。

    漫夭闻到他身上飘过来一股酒气,眉头一皱,他从来不饮酒的,今日竟然喝了酒!

    “无忧。”她扭头就追上去。宗政无忧脚步不自觉的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漫夭就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御书房。看着他走到御案前坐下,她就站在旁边。

    宗政无忧忍住不看她,不跟她说话。一想到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想到那个人的位置也许更甚过他,便如尖锥刺心,痛不堪忍。按捺住心中潮涌的复杂情绪,翻开一本奏章,看了半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头有些沉,从七岁以后,他视酒如仇,这是第一次想喝酒。酒果然不是好东西,一个舞姬竟也能撩拨起他的欲念。

    漫夭看着他眸光变了几变,太阳穴的位置青筋直跳,她走过去,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奏章放回到桌上,“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批阅。”

    宗政无忧仍然没抬头看她一眼,他径直起身自顾自进了里屋。

    漫夭命人打来水,然后遣退他们。将宗政无忧按坐在床边,拧了毛巾就要帮他擦脸,宗政无忧一怔,斜眸睨着她。

    漫夭轻笑道:“怎么?不习惯我伺候你?还是你喜欢那些宫女伺候?”

    她仿若无事般的笑容,似是回到了过去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宗政无忧心头一动,袖中的手握得很紧。漫夭拢住他的银发,用毛巾擦拭着他隐现疲倦的脸庞,动作十分温柔。

    宗政无忧不动,就任她摆弄。心中渐渐升起的温柔和甜蜜夹杂着苦涩和窒痛,挣扎着,仿佛找不到出路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在她面前,他那一向引以为傲的自信,变得什么都不是。以前是傅筹,如今又是容齐。她对傅筹没有爱,可她对容齐却是实实在在的爱过。他和傅筹都利用过她,伤害过她,只有容齐的爱是完美无缺,似是永远也无法超越。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他才是最爱她的人,可是如今,多了一个容齐,一个同样深爱她、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又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

    容齐年轻的生命,于她,就好比黑夜里绽放的烟花,停留在最绚烂的时刻,永远定格。他不知道该怎样超越那个男人,他怕他终其一生也比不过容齐。

    漫夭帮他擦完脸,蹲下身子,为他脱鞋。宗政无忧一把拽起她:“你做什么?”

    漫夭微微笑道:“伺候你洗脚啊。”

    宗政无忧眼中划过异色,“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漫夭抬头,笑道:“为什么不是?伺候夫君洗脚不是这个世界里的女人该做的么?我又不常做,就这一次,以后你想让我帮你洗,我也不会答应。”说着又要蹲下身子,但腰还没弯下去,就被他倏地拎起来一把扔在了床上。

    铺了锦被的大床虽不特别坚硬,但她仍是一阵晕眩,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倾压过来。

    手臂撑在她颈侧两旁,上身微抬,他紧盯住她的眼睛,眸光复杂,似是在沉痛和思念中挣扎不休。

    “你还记得我是你夫君就好。”他记得找到启云国皇城边的村子里时,那些人称她为夫人,容齐的夫人,似是与他们很熟稔的样子。一想起来,心头便像是扎了一根刺。

    漫夭抬手去摸他的脸,那么俊美绝伦的一张面庞,让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惭形秽。她说:“我当然记得。你是我的夫君,这辈子的良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永远都是……”

    “那……容齐呢?我是你的夫君,他又是你什么人?”他眯着眼睛问她,语声凉凉。

    漫夭眸光一变,眼中痛色划过。容齐,每每想到那个名字,她都不由自主的心痛。她垂下眼帘,微微侧过头去。

    宗政无忧眼光一沉,伸手扳过她的脸,不让她躲开,“为何不说?你不敢看我?”

    她张了张口,叹气道:“无忧,我们……不提他好吗?”

    “为何不提?因为他让你心痛了?”他犀利的眼光直迫向她眼底,让她所有的一切无所遁形。

    漫夭艰难开口:“他已经不在了……”

    “谁说他不在?”宗政无忧用手指了指她的心口,目光沉痛,声音悲凉:“他在你这里。”那才是他最在乎的。

    “无忧……”漫夭无力的唤着他。她知道他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也知道他倾尽一切,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爱情,可是事已至此,她能怎么办?

    挣脱他的手,她侧过头,看着窗外风吹竹影摇曳,透过窗子,在床前被乌金雕花钩子拢住的黄色床幔上印下几道阴影,时深时浅,却总也在那儿。

    宗政无忧忽然软了手臂,趴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瘦削的肩头。他也不想逼她,可是他真的害怕。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两具身躯紧紧相贴,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散开,若有若无的缭绕着他的鼻尖。他身子微微一僵,那刚才被挑起又被压制的欲念顿时被释放,体内的酒精更在此刻推波助澜。

    他眸光一暗,幽深如潭。抬头看她。

    漫夭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一回眸,便望见了他眼中遽然涌现的强烈渴望,以及他浑身散发而出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气息。

    她忽然有些害怕。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行房了,不知道如今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承受得了那般激烈的动作。

    宗政无忧见她蹙眉,目中隐有惧意,他心底一沉,不自觉的就想,她如今竟连和他在一起也会有顾忌了?想到此,心中百味齐集,说不出究竟是痛还是怒?

    漫夭没注意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被他这样压得久了,有些喘不过气。

    “无忧……”她想叫他起来,但话才出口,他突然低头吻住了她。

    双唇灼热,紧紧相贴,他的吻炽猛而急切,似是想念了很久很久一般。触电般的感觉,她身躯微微一颤,体内久违的激情瞬间被点燃。

    喘息急促,她心跳加快,如鼓在擂。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正欲回应,他的唇却突然离开。

    她微愣,抬眼见到他眼中来不及收起的迷醉挣扎,以及他的努力克制。她微微蹙眉,感受着他胸口的急剧起伏,喷薄在她面庞的他的呼吸滚烫。

    “无忧,你……”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大掌疾挥,狠狠撕裂她的衣裳,他眸色遽暗,呼吸粗重,进而飞快的除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黄幔落下,将二人与外头的空间隔绝,掩住一床春色。

    屋子的四角垂悬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透过绸缎般柔滑的明黄床幔,在二人的身上照出隐约而朦胧的光线,多了些梦幻之感。

    她望着身上的男子,只见他目中冷意不再,狂情奔溢,炽热的眼神痴然凝望着她。

    “阿漫。”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唤,嗓音带了暗哑,语气却是温柔之极,“说……你爱我。”

    他的大手覆上她,不轻不重搓揉着,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轻吟出声。“嗯……无忧,我……我爱你!”

    他的手加重了力道,柔软的唇瓣在她耳边辗转,灼烫的温度令她身躯发颤,她听到他喘息急促,两个人的心都跳得飞快。

    黄帐内,二人交缠的肌肤温度遽然攀升至滚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暧昧气息,欲说还休的姿态。

    宗政无忧又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阿漫,告诉我……你只爱我一个人。”

    漫夭体内的激情瞬间退却,身躯僵硬。连带着宗政无忧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能保持着这般清醒?就不能意乱情迷骗他一骗?他停下动作,低头伏在她胸前,贪恋的闻着她身上久违的迷人馨香,心头涌起一阵阵酸楚。

    他有多久没碰过她了?上一次抱她似乎是在一年前,之后因为孩子的事分开,后来失踪半年,等再见面时,她心里那专属于他的领地被人侵占,他的世界就那么被摧毁了!

    一股浓烈的哀伤在这黄帐内弥漫开来,取代了先前那股浓稠的暧昧。

    漫夭心中一紧,手抚上他的脸庞,他却毫无预兆的突然冲进她的身体,霸道的想要占有她的一切,证明身下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谁也不能夺走。

    撕裂的痛楚陡然袭来,漫夭胸口一窒,险些昏过去。她张着嘴,大口的呼吸,还是觉得透不过气。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泛着淡青。

    “无忧……我,我……不行。”她艰难的说着,眉头紧皱,脸色煞白。

    宗政无忧一震,慌忙停下动作,微微托起她的背,一手在她后背心用内力护住她心脉,另一手在她胸口一下一下轻轻的为她顺着气。

    漫夭这才慢慢缓过来,看到他眼中隐忍的自责,还有那痛苦的挣扎,她抓着他的手。他越是这样粗暴,反复无常,她便越能感受到他心底的绝望。

    她将他拉下来,抱住。这个让她爱着且又心疼的男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绝望?

    “无忧……我爱你,你要相信我。”她在他耳边极尽温柔的诉说。

    宗政无忧头埋在她颈窝,双手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身子。

    “不够,只是爱我……还不够!”

    她睁着迷离的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十指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双眉皱着,分不清是因心痛到极致还是因身子快乐到极致。只是,颤抖,不住的颤抖,连身带心。

    宗政无忧目光复杂,眼中闪烁的光芒总是晦暗的不如从前那般明亮。他目光死死的盯住她的眼,似是要看穿她眼中的每一个神色,他不断重复着那句:“不够……阿漫,还不够!你的爱……不完整……告诉我,你只爱我一个人!”

    漫夭身躯颤抖着,半睁半闭的迷离双眼流泻出悲伤的情绪。

    她眼前金星直冒,张着嘴,连呜咽也没了声音,半响才喘出一口气,艰难道:“无忧,你……别,别这样,我……受不住了……”

    宗政无忧面色一变,看着她因情潮晕红了脸庞,红唇微张,泛着饱满诱人的光泽。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吻她的冲动。

    漫夭想放下腿,避开这种难堪的姿势,他却不准,就用那最温柔而又残酷的方式折磨着她。他再一次贴近她耳旁,几乎是诱哄的口气,“说,你只爱我一个。”

    他如此执着的想要得到确认,即便是谎,他也心甘情愿。

    可她从不会说谎。倘若否认她从前对容齐的感情,那便是对容齐为她付出生命的一种亵渎。死者已矣,她不能让容齐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

    宗政无忧眉头紧拧,她越是如此,他便愈发的心凉,疯狂的发泄着内心深处那无法诉说的悲痛。

    她咬牙承受着这让人身心皆颤的极致快意,两手用力攀住他的肩,同时感受着他内心充斥的悲伤,胸口窒痛难,像是要死去一般。

    宗政无忧扣住她的腰,命令般的口吻:“阿漫,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在你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位置?”

    漫夭在眩晕中,无力的睁开眼,望着他眼底剧烈的挣扎,还有执着的求一个答案,她心口闷痛,“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从来……从来没变过。如有来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宗政无忧瞳孔一缩,眸光陡然碎裂,如波涛翻涌般的欲念也挡不住悲哀的流泻。

    他无比绝望的闭上眼睛,在窒息的钝痛中将她带上了极致的,释放了自己,无力道:“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

    一夜的疯狂,肆意的宣泄着心底的落寞和悲伤,痛与快乐的极致并存,燃烧了两个人的灵魂和生命。

    天亮时,他还不肯罢手,她在浑浑噩噩中沉沉昏睡。睡着前,听到他幽声问了一句:“若容齐不死,你……还会跟我走吗?”

    她想说,会。但那个会字卡在喉咙口,未来得及出口,她就已经失去意识。她想,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第二天醒来已是晚上,身边无人。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浑身酸软疼痛,穿好衣裳,连路都走不稳。守在外头的下人听到屋里有动静,忙进来伺候她梳洗。

    漫夭问道:“皇上呢?”

    “回娘娘的话,皇上御驾亲征了。”

    漫夭手一抖,打翻了桌上的脸盆,盆中热水哗的一下全倒在她身上,再蜿蜒流到地上。他就这么走了?一声不吭。边关战事真的严重到需要他亲自出征的地步?还是他在逃避,不想见到她?

    “几时走的?”

    “回娘娘,今天一早就走了。”

    漫夭失力,那应该走了远了,她想追去都不行。离开御书房,她木然地走在回往云思殿的路上。

    月光狡黠,星子遍空,一路宫灯旖旎,点缀着寂静安详的夜晚。可这么美丽的夜晚,她身边没有她的爱人。在这寂寞深宫,只有她孤独的行走在凄冷的月色之中。

    她忽然想:这样也好。就让他怨着她,永远都不要原谅。这样,等她走了,他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静静的笑了起来,无声的哀伤蔓延在她的唇角。

    这一次的战争,是临天国与整个万和大陆之战,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战争都要艰难。

    九个国家的联合进攻,共集结了一百多万兵马。而临天国两年来战争不断,国库已然虚空,装备粮草供应不足,边关频频告急。漫夭想尽办法筹集钱粮,然而,在战争面前,仍是杯水车薪。她急的焦头烂额,寝食不安,便发了国书给沧中王宁千易,希望能与之合作,宁千易痛快的应了,并倾举国之力相助,支撑着临天国渡过这一难关。

    十月金秋,云思宫寝宫窗前的梧桐叶早早的就落了,枯黄的叶子铺在地上,被秋日的冷风吹得到处都是,下人们怎么扫也扫不尽。

    漫夭遣退了宫里的奴才,就喜欢这样一个人待着。站在梧桐树下,看着满院子的萧索秋意,感受时光的流逝。

    两个春秋已过,边关战事仍未结束。

    她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稍微走上一段路就会累得直喘气。她不知道这样的身子,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

    找了个凳子坐下,忽有一片落叶从她眼前飘落,她伸手接住,那是一片还未完全枯萎却已经凋零的叶子,青黄各半。她抬头,看繁茂的树枝上这样的叶子还有很多,它们摇曳在秋日的冷风中不肯落下,就像是挣扎在命运里的囚奴,即便是再怎么不甘心,最终也还是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她站在这梧桐树下,想念着她心爱的男子,不知道他在边关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睡没睡过安稳觉?

    两年多了,他们相隔千里,她守着这深宫,守着他的江山,守着她对他日复一日的思念,只盼望着他早一点结束战争回来与她相聚。

    “母亲。”她正想得出神,门口传来孩子稚气的唤声。

    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被奶娘牵着从外面走进来,远远的就叫她。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四岁,长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男孩三岁,凤眸,薄唇,一张脸庞像极了他的父亲,他一进了园子,便挣脱了奶娘的手,快步朝漫夭跑了过来。

    漫夭一看到这两个孩子,原本忧伤的神色立时变得十分温柔。她张开双臂,接住飞奔过来的男孩,万般宠溺的笑道:“母亲在这里,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她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她腿上,慈爱的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然后对奶娘牵着的稳步走过来的女孩伸出来,目中柔光潋滟,慈爱招呼道:“念儿,你也到母亲这里来。”

    奶娘到了朝她行礼,那小女孩笑着走到她面前,甜甜叫了一声:“母亲。”

    漫夭慈爱的将她揽在怀里,这个孩子名叫念香,是痕香与宗政无筹的女儿。当年痕香死了,宗政无筹一走渺无音讯,漫夭把她带在身边,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而这个孩子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也实在是讨人喜欢。

    至于那个小男孩,自然是漫夭和宗政无忧的儿子,临天国太子宗政赢。宗政无忧为他起的这个字,是希望他一声顺畅,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我想念母亲了。”宗政赢一手勾着母亲的脖子,一手调皮的玩着她的头发,语气甜腻,凤眸之中闪烁着狡黠的神色。

    漫夭立刻推开他小小的身子,警戒问道:“你是不是又闯祸了?”每当这孩子露出这种神情,十有八九是犯了错。

    “没……没有。”宗政赢眨巴着凤眼,摇头否认。

    漫夭望着儿子做出的一脸无辜的表情,她沉了脸,轻斥道:“赢儿,不许说谎。”

    宗政赢眼珠转了一转,见她面色严厉,忙垂下头不吭声。

    漫夭见他这般神色,更确定有事,她脸色愈发沉了几分。

    念儿看她动了气,抬起小手,在她胸前顺了顺,用稚气的声音劝慰道:“母亲息怒。弟弟他只是……嫌明太傅啰嗦,命人把太傅绑起来了。”

    漫夭一怔,脸色立刻浮了愠怒之色,对儿子严词训斥道:“简直胡闹!太傅每日公务繁忙,抽空进宫教你念书,你不好好学,还这般不知轻重?”她都能想象的出来,明清正此刻那万般无奈的表情。

    宗政赢缩了缩脖子,看她真动了怒,便睁大着凤眼看她,可怜兮兮叫了一声:“母亲。孩儿有好好学,是太傅他教的太慢了,那些东西……我三个月前就已经背熟了,他还讲个不停,我叫他讲后面的,他不肯……”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看母亲的脸色,见母亲一直盯着他,面色沉郁,不说话。,他的声音便慢慢低了下去。

    漫夭蹙起眉头,“所以你就命人绑了太傅?”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这般顽劣,让人头痛极了。她身子不好,没多少精力管制他,而且她知道自己时间不长,也不舍得骂他,更不舍得打他。可这孩子,他总是这样,整天胡闹,谁也管不住他。

    宗政赢撅起小嘴,不吭声。

    漫夭无奈摇头,“赢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姐姐一样懂事?母亲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这个样子,你父亲不会喜欢的。”说着这话,心口又开始憋闷,一口气上不来,脸色立刻煞白。

    宗政赢见母亲弯下身子,用手捂着胸口,双眉紧皱,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他微微愣了一愣,心里顿时慌了。连忙跳下母亲的膝盖,在她面前跪下,拉着她的手,慌乱问道:“母亲,您怎么了?孩儿知错了,您别吓赢儿啊,母亲……”

    念儿也是慌乱了手脚,但她先前见过一次这情形,记得萧姨娘喂了母亲一粒药丸。她忙转头对愣在那里的奶娘叫道:“快去请萧姨娘,快去啊。”

    奶娘回神,忙跑着出去。

    萧可很快就到了,先喂了她一粒药丸,再将她扶到屋里躺下。帮她把过脉之后,脸色凝重道:“姐姐,不是说让你别那么操劳吗?也不要生气,不能伤心,你怎么不听啊?”

    漫夭吃过药,缓过来了一些,对着萧可苦笑摇头,“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有喜怒哀乐……哪能做到那么平静,那岂不成了木头了?”

    她也想让自己平平静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可是,积聚在心里的那些感情,却不放过她。每当想起无忧时,她无法做到不思念伤怀;想起容齐,她无法不愧疚怀念;想起边关,她便会忧心着急;想到这孩子,她就会忍不住为他发愁,怕他将来得不到无忧的喜爱,在她走后留不住无忧的性命……越是在乎的多,心里越是难过。

    萧可无奈叹气,转过头,瞪着宗政赢,气道:“你又惹你母亲生气了是不是?姨娘可告诉你啊,你要是把你母亲气没了,以后就没人疼你了!”

    宗政赢白了脸,他从小被保护的太好,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没了”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惹母亲生气了,便垂下头,声音委屈道:“母亲,孩儿知错了。”

    漫夭看着他这副神情,心间一疼,想一想,这孩子才刚满三岁,能懂什么呢?她叹息着朝他伸手,“赢儿,过来。”

    宗政赢缓缓走到床前,漫夭抬手捧着他那张与无忧像极了的小脸,语重心长叮嘱道:“赢儿,你别怪母亲对你严厉,你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以后,你的一一行,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你不可以任性妄为,你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一个出色的皇帝……你明白母亲的意思吗?”

    宗政赢一张小脸垮下,蹙了眉头,似是很认真的在思考她说的话,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国家命运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还不能被理解,也实在太过于沉重。他想了一会儿,才抬眼,不像平时的顽劣,而是很郑重的问他的母亲:“母亲刚刚说的话,太傅也说过。可是母亲……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就不能玩?难道太子就不是小孩子了吗?那……太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跟太傅一样整天板着个脸,有话不能说,想笑不能笑,走路不能跳……那还有什么意思啊?母亲……我不做太子行不行?您总跟我说父亲……可我连父亲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他们都说,我长得像父亲,我照镜子的时候,为什么想象不出来父亲的样子呢?”

    漫夭心底一震,愣愣的望着孩子认真的脸庞,忽然发现这孩子的眼睛里有着许许多多她不曾发觉的东西,她的手僵在那里。一直因这孩子顽劣而以为他单纯的只知道玩,可此刻,他稚气的声音问出的问题却是如此的犀利,竟让她回答不上来。如果她不是他的母亲,她可以告诉他,因为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可她是他的母亲,这些责任是她和他的父亲强加给他的,他们没有问他想不想要,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作为一个母亲,她突然觉得她是失败的,因为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儿子的内心。她每日都沉浸在对无忧的思念和对逝去之人的愧疚当中,她以为对孩子,只要让他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长大,在政务的闲暇时哄哄他抱抱他就可以,原来不是!他内心也有丰富的感情,一个孩子,需要照镜子去寻找父亲的影子,那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事情。

    她心疼的抚着他的额角,心中一阵悲意袭来,眼泪差一点就忍不住流出来。她连忙垂下眼睫,微微哽咽道:“你们出去玩吧,母亲累了。”

    宗政赢也垂下眼睑,小小的瞳眸闪过一丝黯然,他却笑着告退。

    两个孩子离开了,漫夭让人去放了明清正。之后,就忍不住哭出来。

    萧可见她这样伤心,眉间亦是拢着哀伤,她站在一旁,陪着默默垂泪。

    漫夭越哭越伤心,身子颤抖不已。她的儿子还这样小,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命运,为何对她这般残酷?天命无解,原来是这个意思!

    萧可抹了把眼泪,坐到床边,劝道:“姐姐快别这样,你再这么哭下去,我,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萧可拉着她的手,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道:“哦对了,姐姐,传说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奇迹的冰川雪莲,服下之后能令人起死回生。我们再找找,也许真的有呢?”

    奇迹?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奇迹!漫夭渐渐止住眼泪,胸口因抽泣而震动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静了些,“不过是传说罢了,你也信!”

    萧可道:“传说也不一定不可靠啊,万一有呢,姐姐就可以活下去了。”

    漫夭微微撑着身子坐起来,萧可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她轻轻靠着,目光迷茫而悲伤,“就算是有,只怕我也等不到。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只希望……在临走前,能再见他一面。”

    萧可道:“我现在就让人给皇上传信。”

    “别。”漫夭忙拉住萧可,摇头道:“这场仗已经打了两年多了,现在是最后关键时候,绝对不能让他分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就是见了他……也走不安心。”

    萧可心疼又无奈,“姐姐,你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顾忌啊?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吗?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漫夭叹道:“这不是小事情,它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存亡,天下百姓的未来命运……若是赢了,天下太平;若是输了,经过这场战争,以后怕是永无宁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她顿了顿,喘了两声,语气越发的伤感,“我其实就想对他说一句话,他在我心里……无可替代,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两年的时间,让她分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以前她是爱过容齐,但时过境迁,虽然感情依旧在,但愧疚远远多过了爱。而对无忧,却是爱多过了一切。那是一种融入到灵魂和骨血中的感情,无人可以替代。

    万和大陆苍显一八零年,十月,承天帝宗政无忧终于破了困扰临天国大军长达半年的“天玄阵”,攻破九国最后的聚集地。

    那一日,硝烟战火,血箭冲天。伏尸百万,令整座悾城血染,映红半边天。

    宗政无忧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将那九个国家逐一击破,最终一统天下。万和大陆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争至此方歇。

    捷报传入京城,万民沸腾,百姓欢呼。

    大军班师回朝,百官于城门外跪迎,一声声“皇上万岁”的高呼响彻九霄之上。然而,当他们抬头时,却只见丰姿俊朗的九皇子,而不见帝王。

    宗政无忧先大军一步入城,急急纵马狂奔在回宫的路上。道路两旁的树木房屋飞速后退,他的眼睛只望着皇宫方向,脑子里全是他心中那个女子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喜怒哀伤,占满了他整颗心房。

    他想早一点见到她。

    一别两年多,走的时候他以为几个月就能回来,却不料敌军中有布阵高手,拖慢了他的脚步,直至今日才得以回宫。两年的时间,他想清楚了,他不在乎她心里是否还爱着别人,他只在乎,她爱他!只要她爱着他就好。过去的一切,就让它成为过去,他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毕竟,能活着相守,是那么的不易。

    他们已经错失了太多的岁月,往后的日子,他要好好珍惜。江山一统,君临天下,有他宗政无忧的地方,就会有一个叫做漫夭的女子,携手并肩,笑看天下。

    他满足的笑起来,幸福其实很简单,只要肯迈出那一步,尽管很艰难。

    他“驾”的一声,急切而愉悦的声音回荡在僻静的小道,猛挥鞭子,一路纵马狂奔。他在脑子反复的想像着见到她的情景会是什么样子?第一句话,又该说些什么?

    如果她坐在窗台下看书,他进屋笑着对她说:“阿漫,我回来了。”她是否会惊喜回头,奔向他怀抱?对他说一句:“无忧,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那他便紧紧拥抱她,再也不放开。

    如果她站在窗外的梧桐树下思念他,他就悄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她肩上,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阿漫,我好想你。”她会不会喜极而泣,埋怨他当日一声不响的离开?

    他在心里千万遍的设想着和她见面时的每一种可能性,每一句想说的话,想着想着,嘴角扬起,甜蜜和幸福感在心中蔓延。

    皇宫终于到了。这里没有外头的欢呼雀跃,气氛与宫外比起来,低沉而压抑,仿佛这片天空被阴霾所笼罩,隔绝了阳光,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种悲伤的情绪。宗政无忧也没多想,直奔云思宫而去。

    “皇上?奴婢拜见皇上。”匆匆行走在路上的宫女太监们见到他都愣了一愣,慌忙跪拜。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大步离去,所以,他不知道他们此刻面上的表情。

    入了云思宫,他走了一段,想找个人问问她现在何处,但奇怪的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他疑惑蹙眉,干脆直奔寝宫方向。

    远远的,有哭声传出来,他凝眸顿住,是谁在哭?谁人敢在她这里放声大哭?

    他快步走过去,进了院子,刚走到寝宫门口,里面传来孩子的悲泣:“母亲,母亲,您醒醒啊!母亲……你不要赢儿了吗?母亲……”

    “姨娘……母亲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赢儿?赢儿想跟母亲说话,赢儿想要母亲抱抱……”

    “母亲,您醒醒啊,您别离开我和弟弟,母亲……”

    “太子、公主,请节哀!皇妃娘娘已经去了,就让娘娘安心的走吧。”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霹得宗政无忧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身躯猛震,手脚僵硬,面上血色褪尽,双腿似被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弹。

    他们在说什么?谁去了?又去了哪里?

    心头一阵恐慌,他连路都走不稳了,踉跄的快速踏了进去。

    寝宫内,哭声一片。御医、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床前两个孩子哭的快没了气。

    萧可跪坐在地上,对着寝宫内的雕花大床,捂着嘴抽泣,双肩不住的颤抖。

    那张大床,坚实宽敞,床顶的横木架上雕刻的凤凰图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飞上天去。床幔是她喜欢的白色,洁净的一尘不染,床单和被子也都是白色,因为只有这样,她的满头白发才不显得那么突兀刺眼。周围的陈设都没变,与他那些日子在夜里悄悄过来看她时一模一样。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枯黄,在阵阵秋风中簌簌飘落,划过窗前,在黄昏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伤。

    床上躺着的女子,很安静,双眼紧闭,面容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张着,似是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她微微侧着头,脸庞朝外,那是他归来的方向。她白发散满了枕头,几缕滑下床沿,在透窗而来的萧瑟秋风中轻轻摆动,像是书画着它的主人坎坷的一生。她一只手搭在床沿,微微垂下,五指散开。

    宗政赢一双小手去抓床上女子的衣裳,不住的摇晃她的身子,他期望着这样就能将他的母亲摇醒。

    “母亲,孩儿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闹,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快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啊母亲……”稚气的声音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失去至亲的悲痛,撕心裂肺的回荡在这座被主人遗弃的宫殿。

    念儿跪着用膝盖往萧可身边挪去,两只小手用力拽紧了萧可的手臂,仰着小脸,目光祈求的望着她,“姨娘,求求您让母亲活过来吧!念儿以后会很懂事……念儿一定会看好弟弟,不让他再做错事惹母亲生气……姨娘,求求您了……姨娘?”

    萧可被这么一求也大声哭起来,悲痛不能自抑。她拉过两个孩子抱住,三个人一起痛哭。“是姨娘没用,姨娘救不了你们的母亲,对不起!”

    屋里的哭声愈发的悲戚,撕心裂肺的响在宗政无忧的心里,狠狠撕裂开他那刚刚还盈满幸福的心房,将他的心一点一点掏空。

    “都给朕闭嘴!”他突然沉声大喝,震得整间屋子都颤动了一下。

    哭声顿失,屋里所有的人被这一声大喝吓得愣住,纷纷回头,一见是他,慌忙磕头行礼。那两个孩子自从记事后,还是第一次见他,看着他阴鹜的脸色,额角暴起的青筋,他们两吓得一声也不敢吭,小小的身子直往萧可怀里缩去。

    宗政无忧谁也不看,脚步缓缓往床边挪。他刚才觉得从城门口到皇宫的路那么遥远,怎么跑都觉得不够快。可是此时,他却觉得那段路比起这一段,走起来容易的太多。从寝宫门口到床边数十步的距离,他仿佛走尽了一生的力气。

    “阿漫……我,回来了。”他如自己在路上设想的那般跟她说话,他期望她能起来迎接他,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只看一眼,让他知道,她还在,就好。

    身后跪着的人紧紧低着头,他们从未听过这个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帝王像此刻这般小心翼翼,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带着微微的颤意,好像一触碰就会碎掉。他的语气透出心底的希翼和恐惧,原来那么冷酷的皇上,也有会害怕到颤抖的时候。

    萧可抱着两孩子,没有抬头就能感受到宗政无忧身上散发出来的极致悲痛气息,仿佛面对世界末日来临的绝望。

    两个孩子在萧可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眼眶中盈满了泪珠,却强忍着不敢落下来,似是生怕惊动了那站在床前如木偶一般的父亲。对他们来说,父亲是陌生的,尽管母亲常常跟他们说父亲的事,可依旧觉得陌生。

    宗政无忧怔怔的立在那里,看着面前躺着的朝思暮想的女子,他多想上前抱着她,想摸摸她的脸,可是他不敢。他害怕他触到的是一片冰冷的温度。他设想了无数个久别重逢的情景,唯独没有这一个。

    窗外黄昏最后一缕阳光也一分分黯淡了下去,消失不见。明亮的天空,一点一点被黑暗所吞噬,他还立在那里,没有动过一下。屋里的其他人也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有些东西,一触便是天翻地覆。

    宫女没有起身点灯,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七哥,七哥……你在哪里啊?”外头院子里,九皇子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咦?怎么黑漆漆的不点灯?七哥,七嫂?人呢?”

    萧可看一眼宗政无忧,抑制住心中的悲痛,放开孩子,站起来先点了灯。九皇子探进头,先是看到跪了一屋子的人,疑惑道:“怎么跪着这么多人呐?犯什么错了?”

    “你吵什么吵?”萧可捂着他的嘴,指了指床边。

    九皇子一看宗政无忧那木然的神色,愣了一愣,连忙噤了口,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萧可垂下头,眼泪又涌出来。

    九皇子见她只顾着哭,一句话也不说,着急了,甩下她大步走到床前,一看之下,怔住,他扭头看了看宗政无忧那往日光华耀目如今空洞的映不出一物的双眼,心头一跳,试探着伸手去探床上女子的鼻息,心中一震,瞪大了眼睛惊骇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七嫂体内的毒不是解了吗?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

    “你说谁死了?”宗政无忧猛地转头,盯着九皇子的目光无比凶狠而凌厉,仿佛他说了什么天大的不该说的话,那表情,似是想一掌劈死他。

    九皇子身子一抖,不自觉的退后两步,他身后的两个孩子本就因为母亲的死亡而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悲伤,如今听到父亲再一次大喝,小小的心灵承受不住压抑,宗政赢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母亲……”

    “闭嘴!不许吵你母亲。”宗政无忧又一声震喝,浑身散发的冷厉硬是将宗政赢的哭声给噎了回去。宗政赢害怕极了,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父亲的模样,从没有一次想过会是此时这个样子。小小的身子因不敢哭出声而一抽一抽的,竟是要背过气去。宗政无忧紧皱着眉头,九皇子连忙抱起宗政赢带到门外,在他后背心拍了两下,宗政赢这才又哇的哭了出来,哭声一阵比一阵伤心,但总算是缓过气了。

    门口,九皇子又问萧可:“怎么回事啊?毒不是解了?”

    萧可低头无奈道:“天命在姐姐身体里停留的太久,虽然解了毒,但是心脉已经受损……刚解完毒的那一天,姐姐情绪上受了太大的刺激,悲伤过度,一下子就严重了。这两年……又为粮饷的事操心,她每天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还没日没夜的思念皇上,整天郁郁寡欢,有时候,还为孩子着急生气,所以,所以……”萧可说不下去了,拿着帕子直抹泪。

    宗政无忧身子几不可见的颤了颤,漆黑的眼瞳光芒散尽。

    九皇子叹气,担忧的望着宗政无忧,想了想,又问萧可:“七嫂走时……可留下什么话?”

    萧可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留了这个。”

    “快给我。”九皇子急切的从萧可手中接过来,上前递给宗政无忧。“七哥,给你。”他相信璃月不会毫无声息的离开,不管他七哥的死活。他想,那封信,对他七哥,一定至关重要。

    宗政无忧没接,九皇子直接塞到他手里,对着下面跪着的一众奴才吩咐,“你们都下去。”

    萧可哄着宗政赢离开,怕他的哭声待会儿又惹到宗政无忧,念儿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九皇子安静的站在一旁陪着,他不敢走,担心宗政无忧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一夜伫立,星光黯淡,月色凄冷,整个云思宫笼罩在一片哀绝的气息当中。

    宗政无忧就那么在床前站了一整晚,不说话,也不动。他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她,仿佛望尽了他们过往的沧桑,又似看尽了他未来的孤独和凄凉。

    晨光破晓,阳光一如往常透过灰白的云层照耀着这座只剩下冰冷和寂寞的皇宫,他手上还握着那封信。垂眸,他终是忍不住打开来看。

    上面娟秀的字迹在他眼前呈现。

    无忧,请相信我没有离开你!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遇见你,爱上你……如果你爱我,请你为我活下去。

    好好照顾两个孩子,给他们爱,连带我的那一份一起给他们。我会用我灵魂深处对你的爱和执着,与这残酷不公的命运做抗争。请你相信……也许会有奇迹。终有一日,我会带着我对你的爱,回到你身边。那时,再实现我的诺,只爱你一人。从此与你并肩执手,笑看如画江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让我回来以后,又只能孤独的离开。

    阿漫留。

    宗政无忧手指发颤,一股沉沉剧痛猛地撞击着心口,他闭上眼睛,仰起头用力呼吸,硬是将那股直冲喉头的甜腥之气咽了下去。他一夜都不敢看这张字条,就是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给他留下他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该死的有用。

    宫里的下人们送来了早膳,宗政无忧手动了一动,瞥见宫女面带悲色,他目光一痛,沉声斥道:“做什么哭丧着脸,朕还没死!你们,都给朕高高兴兴的。”说罢顿了顿,目光不转,又道:“老九,吩咐礼部,准备朕大婚事宜。记住,这个婚礼,一定要办得隆重,朕要给阿漫一个天底下最盛大的婚礼。你立刻去办,给你十日时间,不得有误。”

    九皇子愣住,“七哥,这……可是七嫂她……”

    不等他说完,宗政无忧一记利光扫来,他忙将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叹着气,无奈摇头,领命离开了。至少可以放心,他的七哥暂时不会有事。

    萧可领着两个孩子过来,见桌上的饭菜没动,正想上前劝一劝,念儿先一步端起一碗粥慢慢走到宗政无忧身边,跪下去,举起粥碗,仰着脸庞,用稚嫩的声音道:“母亲说,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父皇……吃饭。”

    宗政无忧微微一怔,转眸看她,竟从她那张小小的脸庞上看出了几分阿漫的影子,他不自觉的伸手接过碗,又看了她两眼,然后坐到床边。温柔的对床上沉睡的女子说道:“阿漫,该用膳了。我喂你。”说着就去扶漫夭起来。

    漫夭的身子没有僵硬,萧可为了保存她的遗体,用了一种药,那种药不仅可以保存人的遗体,还能让死去的人身子跟活着的时候那样柔软。

    宗政无忧扶起她,让她靠在他怀里,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微张的口中,但是那粥又从嘴角流了出来。他手一颤,慌忙低下头去用唇堵住她的嘴,以为这样,她就能喝下去。

    萧可在一旁看得心酸,扭过头去擦眼泪。

    宗政赢见父亲看母亲的目光十分温柔,心底对父亲的害怕便减去几分,他慢慢走到床边,去拉父亲的衣袖,“父皇,母亲喜欢早晨的太阳,她说早晨的太阳象征希望,父皇抱着母亲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母亲就会喝粥了。”他稚气的声音透着认真的神色。

    宗政无忧愣了一愣,当真听了他的话,放下碗,抱起漫夭往外走。

    窗外梧桐树密密的两排,有些已经光秃。他抱着怀中全无气息的女子静静的走着,脚步极为缓慢。

    橙黄的光线透过青黄交错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打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被分裂开已经发旧的时光碎片,每一道,都是伤口。他望着女子的面庞,那支离破碎的目光艰难的拼凑在一起。地上被风干的枯叶游弋在他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细碎的裂帛声从他心底里透出来,窒痛而幽远。

    这重重宫殿,飞檐碧瓦,如画般精美绝伦。但若没有她,再美的风景,于他而,也不过是寂寥的死物。

    秋日的凉风吹落枯黄的树叶落在他肩上,映着他满头的白发和那孤寂的身影,在这晨光下的满园秋色中显得格外的凄凉。他那绝世如仙的面容写满沧桑的表情,眼中的温柔遮去了那一腔的哀伤。

    她说早晨的阳光象征着希望,他便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期待在路的那头能找到他的希望。可为什么,他每多走一步,不但没有感受到希望,反而越来越绝望?

    是她的身子太冷,还是他的心已经太凉?

    “阿漫,我知道你累了……累了就睡吧。这条路……不管有多远,我都会抱着你走,这样你就不会累……才能陪我走得更远。”那时候的江都皇宫里,他抱着她在宫人们震惊的眼光中,无所顾忌的走过一条有一条深深宫巷,她也是这般安静的待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放心的睡着。如今,她还在他怀里,可他却再感受不到过去的幸福和满足。

    十日后的皇帝大婚,娶的是一具尸体,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天下人。但是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因为那个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女子,用她的智慧和努力,得到了万民的尊敬。

    那是一场奢华的婚礼,全城张灯结彩,京诚的每一条道路都铺上了鲜亮的红地毯。

    年轻的帝王一身喜庆的红袍,眼中没有了平日的冷酷,荡漾着如水般的温柔,嘴角扬着幸福的笑,笑里藏着满满的忧伤。他的双臂紧紧抱住怀中的绝色女子,女子身上的大红嫁衣长长的衣摆旖旎拖在地上。

    他们身后是装饰华丽的御辇,金光璀璨,珠光夺目。十万大军随行护卫,京城的百姓采鲜花为他们铺路,跪在道路的两旁默默的祝福,尽管谁都知道,这场绝世的婚礼仅仅是一个痴情的帝王对他早逝的爱情绝望书写。

    临近的城民纷纷赶来参加这场旷古烁今的婚礼,那些来不及赶至的江南百姓们在那一日全部都放下了生计,跪满了街道,为那过早陨落的红颜而悲伤,为帝王无边的痴情而深深感动。

    宗政无忧抱着她走上大殿,在丹陛之上,与心爱的女子一起接受天下臣民的朝贺。没有封号,她依旧是皇妃。因为在他眼里,封号代表着后宫妃子与妃子之间的区别,就像他的母亲和当年的傅皇后,而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此后五年,天下一统,万民安乐。承天帝励精图治,勤于政务,广纳谏,用人唯才,用了五年的时间创造了一个清平盛世。他的政绩载满青史,他的爱情千古传颂。

    西城,天水湖,拢月茶园。

    “快点,快点。皇上和皇妃就要来了!”拢月茶园里,沉鱼催促着手脚不够利索的丫头。

    那丫头应着,抬头好奇问道:“沉鱼姐姐,为什么皇上突然要来我们这里啊?”

    “你别多问,快干活。”沉鱼沉着脸训斥,等丫头走后,她望着园中最中央的那个琉璃桌怔怔出神。一晃就是十年,除了她,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茶园是那女子开始她传奇一生的?那个女子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其中包括她。

    “沉鱼姐姐,有人送来这个。”一个丫头从外头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您看,这是什么啊?花不像花,草不像草。”

    沉鱼转头去看,只见那丫头手中捧着一盆花草样的东西,透明的根茎,乌黑色的叶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状,有巴掌那么大。这是……血乌?

    她身躯一震,连忙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那丫头指了指园外,还没说话,沉鱼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春日的阳光明媚灿烂,照耀着湖中碧水,在微风中荡起粼粼波光。

    湖中央,一叶轻舟远去,一袭灰色僧袍的男子卓然挺立,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望天,英俊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的棱角,眉目温和,眼光通透,是勘破世间一切的淡泊。他抬头看了看蓝色的天空,忽然回头,看到岸边的沉鱼,他眸光不变,只扬唇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容纳天地万物般的广阔无边。

    沉鱼怔在那里,直觉的想叫住他,但是声音却被堵在了喉咙口。她依稀记得,那一年的那一段岁月,璃月与现在的皇上去了江南,另一名男子每日晚上都会来此独坐,那名男子面容英俊,眼光深沉,好像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却清楚的知道,他来此是为了寻找璃月过去的足迹。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都会不由自主的注意他,直到有一天,她看着他的眼睛,便能感觉到他藏在心里的巨大沉痛,她自己都震惊了。原来像那样静静的看着一人,也可以在无声中了解,无声中爱上。

    “沉鱼姐姐,皇上到了。”跟着她出来的丫头扯了下她的衣袖,“拜见皇上、皇妃娘娘!”

    沉鱼回神,一转眼,便见到了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的宗政无忧。

    抱着一名白衣女子的帝王,三十出头的年纪,依旧是风姿卓然,俊美如仙,只是较从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沧桑韵味。他眉心习惯性的轻轻锁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哀伤。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了一件白色金丝线镶边的衣衫,发丝如雪,没有任何束缚,随意的散下,就好像很多年前见到的那样。

    而这位帝王,此刻与她一样,站在岸边,目光望向远去的轻舟,眼底荡过一丝安心的神色。

    沉鱼忙行礼,宗政无忧摆了摆手,看到丫头手上捧着的那盆血乌,他神色微微一怔,又转眸去看湖中的灰色身影,但碧湖之中,已经空荡无人。他眼光有些复杂,继而释然,像那消失了踪影的灰袍僧袍男子那般微微一笑。

    沉鱼接过血乌,递给宗政无忧身后的侍卫。

    宗政无忧收回目光,径直走进了茶园。

    樱花盛放,柳树含烟,琉璃照水,银波满园。这里依旧如仙境一般,美轮美奂。

    宗政无忧走到最中央的那棵樱花树下,将女子安置特意准备好的软椅上。周围的人看着他极致温柔细心的动作,忍不住唏嘘。沉鱼不禁想,到底是怎样的深情,才能令一个帝王只有在一具冰冷尸体的陪伴中,才能度过漫长的五年?这世上也许并不乏痴情人,但如此痴情,她闻所未闻。

    “这里不用你们了,都退下罢。”宗政无忧淡淡吩咐。

    沉鱼领命,带着所有人退出园外,将这一方空间全部留给他们二人。

    宗政无忧走到女子对面坐了。这两个位置,正好是十年前他们第一次下棋的位置。

    琉璃桌上,沉鱼已让人为他们备好了茶水,西湖龙井,清香四溢。圆形的天窗透下来的阳光照在他们中间的位置,那里摆放着一盘棋,楚河汉界,早已经模糊不清。

    宗政无忧为女子斟了一杯茶,白底青花瓷杯里泛着淡淡的碧色,水面漂浮着几片茶叶,他细心的将茶叶挑出来,才放到她面前,温柔笑道:“阿漫,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下棋?”

    女子静静的靠着椅背,两眼紧闭,双唇微张,却不答话。

    他摆好棋子,看着女子的脸庞,似是无奈,又似是叹息,“我们相互试探,谁也不肯先说真话。你啊,就是太谨慎!”回忆的思绪和着宠溺的口吻,他唇边微微笑着,眼底幽深的空洞怎么也望不到边。

    拈起棋子回忆着当初他们所走的每一个步骤,就好像是重复他们曾经的路。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可惜那时候,他不知道。

    他常常在想,如果走过的路可以回头,他们是不是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多一些相守的时光?如果可以回头,他愿意抛下一切,至少陪她度过最后的两年时光,不让她在思念中徘徊,在孤独中走到人生的终点。可是,人生没有如果,走过的路,谁也回不了头。

    “阿漫,这里是我们感情开始的地方,你说这里寄托着你前世的梦想,你不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吗?以后,可就看不见了。”

    他温柔的与她说着话,环视了一眼周围,再看看面前桌上的和局,眼中透出浓浓的疲惫。眉心一点哀伤缓缓晕开来,弥漫了整颗心房。他抬眸望着女子安详的脸,声音似是穿透了时光的苍凉,“阿漫,我已经等了五年了,你说会有奇迹,可为何我完全看不到希望?”

    两千个日夜,他就是这样和她说着话,明知永远不会有回应,他还一直在说,不敢停下来。其实,他心里无比清楚那个奇迹不过是她留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吗?即便是有,也不会发生在他宗政无忧的身上。

    他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与她的相遇,不过是烟花一瞬,绚烂过后,留下的是寂静的黑洞。

    他是真的累了,想结束这漫无边际的等待。

    “阿漫,我不想再等,我真的很累了!”

    “我以为……只要抱着你,我就有勇气一直这样走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一直得不到你的回应……我也会累,会有走不下去的时候……阿漫,你……知道吗?”他深情的目光充斥着满满的疲惫和哀伤,隔着一张桌子,隔着一局和棋,隔着两杯清茶,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永远不可触及的遥远。他想放弃了,放弃等待,与她一起沉睡,不想再醒来。

    “我知道。”身后突然有人轻轻说了这样三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一世的感情。

    宗政无忧双手一颤,面前的茶杯遽然被打翻,已经凉透的茶水顺着他的袖管流淌在他毫无温度的手臂上,一滴溅下,碎开。

    他缓缓地,缓缓地,回眸去看。

    纯白的衣衫,轻扬的乌发,清丽的五官……那是一张他不曾见过的容颜,二十岁的样子,却有着历尽沧桑的眼神。眼底透出浓浓的深情,眉间蹙着深深的思念和哀伤。她站在渠边的杨柳旁,笑着流下两行泪,望着他那双悲伤满溢的眸子,颤着双唇,艰难开口:“无忧,我来履行约定了!这一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宗政无忧身躯巨震,眸光颤抖,那些藏在心底压抑了五年的剧痛猛地袭上心头,夺去了他的呼吸。忍了整整五年的泪水,终于遏制不住的落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周围的一切似是都远去。没有樱花树,没有垂杨柳,没有琉璃宫灯,没有西湖龙井……只有两双隔绝了千年时光的泪眼,痴痴凝望……</div>http://www.123xyq.com/read/3/36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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