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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9章 坦白(2)

    “臣弟,臣弟该死”

    杨宸跪在了杨智身后,也吓到了听到动静即将走进来的木今安,让后者只敢站在那堵只需一步就能走进的院墙外细细听着。

    “若是朕那一日性命不保,你回长安,会如何?”

    “陛下春秋正盛,只是偶感小疾,不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若是可以,臣弟真愿代陛下受此病灾,愿用臣弟之寿命,换陛下福寿绵长”

    “呸!”杨智吐了一口唾沫,故意厉声骂道:“胡说什么!朕可是万岁天子,怎么会要你用阳寿来换朕的龙体康健!蠢!愚不可及!”

    “臣弟知罪!”

    “这史册里,英年早逝的天子何曾少了去,倘若真有那一日,诸皇子年幼,你在京师,手握重兵,又有朝臣生了拥戴之心,该如何?”

    换在历朝历代,听见自己的君王这么问,都该吓出一身冷汗后立刻自尽,换一个体面的死法,可这是大宁,他们二人也不是简单的君臣,更是兄弟,虽彼此知晓不是一母同胞,但也因为自幼一起长大,心中情义,比起太多为争一隅之地,头破血流的兄弟们好上万倍。

    杨宸跪在地上,丝毫不曾觉得铠甲硌得腿生疼,因为此时的心脏,好像被搅在了一处,是初夏时日,额头上冒着冷汗,却又只觉身后一阵阴寒,他觉得此间的时节极静,能清楚听见胸前心跳的砰砰作响,能听见不远处的太掖池水中,风起微澜的动静,和点鸭浮水之声,却也觉得世间吵闹无极,长安街头的哄闹,还有自己身体的血液从各处冲上灵盖的躁动。

    没有敢去擦拭汗水,也没有想到一墙之外,还有一个女子听着这震天撼地的逼问。

    “臣弟,臣弟,臣弟愿效周公辅成王之故,待皇子渐成,家国安定,抛却权贵,云游四海,为闲云野鹤,寄情江湖”

    “真是如此”

    “臣弟此话若有半字虚言,甘受五雷轰顶之天谴!臣弟愿意立血誓,昭告天下,奉于太庙列祖列宗灵前,稍有违背,教人神共愤,天下人,共诛之!”

    杨智知道,这必是杨宸真正的念头,可他对此,却没有半分的庆幸。

    “蠢”

    他没有敢会回头看一看杨宸狼狈的样子,他会心疼,他只是将双手放在了身后,抬头望着天,苦涩地说道:biqikμnět

    “朕诏你回京,不是希望你这么做,若真有那一日,你该以天下社稷为重,勿要以一人之恩怨为念。遍观史册,只有一个周公,为何?因为世间也只有一个成王,真按你言,你岂能得偿所愿,寄情江湖,了却残生?”

    “陛下!臣弟,臣弟不敢!”

    “你该敢的,你是杨家的子孙,太祖皇帝的血脉,先皇之子,朕的弟弟,你凭什么不敢!”

    “陛下!”

    “罢了”杨智不想和杨宸争执什么,故意向院墙外咳嗽道,知道杨智看见了自己的木今安也扑通出现,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启禀陛下,御膳房准备的饭菜已经送到,奴婢请问陛下,何时可以用膳?”

    杨智没有吭声,而是走到了木今安的身边,俯视着说道:“朕想到还有明日要议的折子不曾打理,就先回宫了,你今后也不必再以奴婢自居,别忘了你和朕说的话,楚王殿下既已回来,你与他又素有故交,今夜这顿饭,就你陪他用完,再送他出宫去。朕在长宁殿太后那儿等你”

    “恭送陛下!”

    没有等杨宸和木今安回话,等他领着所有甘露殿左右伺候的奴婢们走后,也只能听到杨宸和木今安颤颤巍巍地恭送声。

    杨宸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又颇为疲累而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木今安一如刚刚杨宸在甘露殿搀扶她自己一般将杨宸拉了起来,只是以她较弱的身子,拉起杨宸,好像吃力了许多。

    取出自己随身的丝绢,木今安递给了杨宸,指着他因为汗水而显得有些花的脸,这是她见过的所有杨宸里,最狼狈丑陋的一个。

    “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大将军,怎么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有些话,比十万大军还能杀人”

    “是么?”木今安站在杨宸身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说话,只能静静地等着杨宸自己擦汗,可杨智明明已经走了,杨宸的汗仍旧出得很急,木今安只好又拿出了一张丝绢,亲自给杨宸擦脸。

    但像大宁女子一般,被自己贴身侍女手把手教绣好了一对鸳鸯的丝绢落在杨宸脸上和眉间时,两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愣了片刻,看着彼此,也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与曾经些许不同的意味。

    杨宸拿住了木今安的手腕,没有握紧,反倒是把木今安的手扯了下来,他口中并不干涩,但却不停地的咽着口水,这是杨宸紧张时,才会有的反应。筆趣庫

    “就不一起用膳了,高力不在,陛下身边缺一个伺候的人,你先去长宁殿吧,不必送我,我曾经在此长大,我知道怎么出宫”

    “哦”

    相对无言稍许,杨宸点了点头,从木今安的肩旁走过,没有迟疑。

    但木今安,没有再像从前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身后,而是一个转身跑到了杨宸的身前,看着杨宸说道:

    “我与陛下有约,世间没了东羌郡主,等你回来,与你道别后我就离开长安,去海州”

    “你一个女子,去海州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木今安拿出了曾经作为一个金枝玉叶时才有的骄矜,凑出胆子吼了杨宸一句,可吼完不久,又像一个泄了气的失意之人,满心苦涩的说道:

    “可是我喜欢你,我发现,我不想离开长安了,也不想离开你,带我出宫好不好,我可以不做侧妃,也不要什么名分,让我可以每天看见你,好么?”

    木今安说到最后两字时,眼泪潸然落下,在阳明城被杨宸所救过后,她曾经自以为的骄傲和尊严,顷刻间荡然无存,是啊,她主动离开杨宸去海州不归之时,可曾想过自己还是会在有朝一日,站在杨宸的身前,眼含热泪的表露心意。

    “陛下还在长宁殿等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皇妃的”

    杨宸没有勇气说完话,更不敢看木今安,他像一个一败涂地的将军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的确如宇文雪所言,能够打败楚王殿下的,是女子的泪,亲人的血。

    木今安待在了原地,渐渐蹲了下去,两手抱着自己的双腿,哭了,哭了很久,哭得妆容花去大半,哭得干干净净,在这座陌生而宏大的皇宫之中,没有一处能让她觉着安稳的地方,所以抱着自己的双腿,环顾一周之后才继续放心的哭,算是给她不安的心,一个安慰。

    她没有听懂杨智的话里那两句:“不必用奴婢自居”“朕在太后那儿等你”是何意思,可杨宸听懂了,这是对他予取予求的皇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暗示了他什么。

    所以木今安没有去长宁殿,也只把杨宸的离开,当作了对自己了无心意,可真是了无心意么?那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在海州安置我?为何要把我从海州接来长安?

    你堂堂一个楚王殿下,想要在大宁的山川湖海间,把我当作一个陌生人一般安置,很难么?

    不难,所以托你上马,载你离开那座安置的海州的别院,带你来到这座我不知何时会离开的长安城,就是答案。

    杨宸走出了宫,去疾便连忙向前迎了上去,两人都已是腹中空空,也皆是满怀疲惫,可此时,他还不能回到王府,满怀安逸地躺回去。

    “去花燕楼买一壶酒,再要几盘热菜点心,本王在诏狱等你”

    “诺”

    翻身跃上乌骓马的杨宸,又将去疾留在了原地,自己带着几名侍卫策马赶往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这处地界,对杨宸而言,已经并不陌生,当初他就是在此地,将杨复远曾经的旧部许闻带出了天牢,也就是在此处,把几次为难自己的恶犬景清,扔在了长安的冰天雪地之间活活冻死。

    楚王殿下亲至,北镇抚司上下自然是不敢耽搁,自镇抚而下官员属吏,早在他的坐骑到达正门之前,就已恭恭敬敬的候在了原地,原本此时已经离开了北镇抚司衙门的刘忌,也在听闻耳目回报之后,赶在杨宸之前,等候着王驾。

    如今的他,早已随着锦衣卫的势力被赶出了长乐宫,宫禁宿卫彻底交由羽林卫,而锦衣卫衙门也不再由司礼监辖制而成为长安城中颇为尴尬的存在,论行事便宜,不如那位他明知存在而不知深浅的竞争对手,论师出有名,他也不及刑部大理寺折子来得痛快。

    景清的横死,成为他刘忌效仿历代前辈登上天子堂立足群臣之间的投名状,但也反噬了如今的锦衣卫,毕竟景清只是为天子和楚王所恶,但对锦衣卫衙门而言,却从来都是有功无过。有得有失,作为大宁立国之后,广武帝于广武二年春设下的锦衣卫以来权势最为式微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忌过得并不如自己的前辈们那么痛快。

    锦衣卫,也似乎从让人畏惧不堪的天子爪牙耳目,成为群臣之间的一桩可以笑谈的存在。

    看着杨宸纵马渐近,刘忌心里犯起了嘀咕,楚王殿下扶持他到了今日,他也回报了楚王殿下,林海的妻儿被他私自留在了诏狱之外,交由九城兵马司的人马看管,刑部大理寺还有兵部纵然知道是自己所为,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想着林海身后乃是楚王殿下,一时间也不敢发作。

    可杨宸今日若是为了像上次带着许闻那般带走林海,刘忌暗自下了狠心,哪怕今日拼了这份身家性命,也绝不能让楚王带走林海,真带走了,只怕宫里也会疑心,这到底是天子的锦衣卫,还是他楚王的锦衣卫了。

    “臣锦衣卫指挥使刘忌,臣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萨蛮,臣锦衣卫见过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锦衣卫做事,素来是让人难以从细微处挑到错处的,面对马鞍下跪着好让自己踩着背下马落地的情形,杨宸并没有急着下马,反倒是在马背上指着锦衣卫的鎏金牌匾问道:“这还是太祖爷御笔亲设的锦衣卫么?”

    众人不解杨宸此话何意,但刘忌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回王爷,自广武二十五年太祖高皇帝设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便一直在此处未曾变过”

    “那就起来,穿飞鱼服,配绣春刀者,乃天子近侍,为我杨家先锋,本王自己会下马,让开!”

    杨宸将鞭子一甩,夹着乌骓马又上前两步后自己跳下了马。

    没有过多与刘忌寒暄,更不曾注意此时他周遭那些因为景清之死而视他楚王如洪水猛兽的锦衣卫们。

    “准备一间好的牢房,本王要请人用膳”

    “啊?”刘忌被杨宸颇显得亲近地拉着刘忌的手就走入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可杨宸这番话,说得刘忌一时片刻不知该如何接话。

    “听王府的说,林海在你这儿一切都还好,他乃本王的心腹爱将,本王回京了,自然是该来看看,已经命侍卫去买了酒菜,一会儿就在你这诏狱里吃一顿吧”

    “王爷,诏狱乃是何等的腌臜之地,王爷是万金之躯,来臣这衙门里走走,臣都唯恐脏了王爷的脚,那牢房,怎么合适,怎么合适啊。”

    “哪儿有那么多不合适,一会儿你不必陪了,这些时日林海有劳你的照拂了,本王来日再代他谢过你。一会儿你不必作陪了,改日在王府,本王再设宴请你。”

    杨宸的再三坚持,让刘忌也不好再推三阻四,而杨宸,也得偿所愿的在诏狱的牢房里设了一桌酒菜,请来了林海。

    自被羁押入京,林海终于在今日,第一次被解开了所有的枷锁镣铐,遍体鳞伤,嘴角渗血,身上的衣物,也残破不堪,难以蔽体。

    “他们给你上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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