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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有风的声音

    陶眠梦到这里,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拖拽,入坠深潭。

    五感消失一阵后,他睁开眼睛,自梦中苏醒。

    “小陶?你终于醒了!”

    有气息自门口来,只听见说话,却没有脚步声,绝对是他那个有影卫职业病、嗓门却嘹亮的五弟子。

    荣筝把洗漱的盆儿往旁边一搁,几乎是扑到陶眠的身前。

    陶眠垂着眼睛,刚从梦境脱离的他,尚且觉着新奇。

    梦里的少女和眼前的徒弟面容重合,有相似,也有差别。

    他瞥见盛了水的盆子,有些欣慰。

    “徒弟懂事了,还知道给师父打水洗漱。”

    “小陶,你想多了,”荣筝细瘦的手臂交叠,下颌抵住,嘴巴开合讲话时,脸颊也跟着颠动,“那是我还没来得及倒的水。”bigétν

    “……”

    白白浪费感情。

    陶眠单手扶着额头,从梦中抽身太急,他有些微眩晕。

    荣筝就趴在床沿,眼珠都不错开,追随着他展袖起身的动作。

    “我又梦见了你。”

    陶眠如实相告。

    他简单地讲了讲梦中的经历,有荣筝和杜鸿见面,也有她的师傅。

    还有……她和杜懿对峙。

    荣筝面露纠结。

    “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但……如果要我来猜,恐怕就是因为我的师傅。”

    荣筝说按照陶眠的描述,以她那时的年纪推断,最大的可能,就是师傅死的那年。

    她年纪不大,唯一敬重的师傅又死了。无处发泄情绪,或许就找到了杜懿。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太幼稚了,”荣筝猜着猜着,自己开始尴尬,“虽然师傅的死和浮沉阁脱不了关系,那也是老阁主的锅吧,怎么甩到杜懿头上?”

    荣筝不理解过去的自己为何这样做。

    她一边嘀咕,一边纠结。最后还是师父开口,让她不要过分自怨自艾。

    “都是过去的事了,小花。我们只须将你的记忆补全,如此便好。”

    荣筝从自己的情绪之中拔出脚来,不再像刚刚那般拉磨似的打圈儿。

    陶眠问她有没有进展。

    荣筝很心虚。

    “没有,我睡得可好了。”

    “……”

    仙人不禁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你在隔壁安枕无忧,师父在这边替你负重前行。”

    “哎呀,小陶,别这么说嘛。你多看看小时候的我,还是很可爱的。”

    “这回连枇杷树都没有?”

    “我倒是梦见了我在吃果子。”

    仙人沉默。

    “罢了,罢了。或许这都是机缘命运。如果后面发生了太沉重的事,由为师的口来转述,也不至于叫你太难以释怀。”

    荣筝殷勤地给他捶背。

    “辛苦我们小陶啦,今天我做饭!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陶眠顺着她的意,点了两样,都是不麻烦的菜。

    他知道荣筝最近心神不宁,也不想让她再多添烦恼。

    关于荣筝和杜懿的事,结合五弟子的说法,陶眠构想了几个版本。

    目前最能说服他自己的,就是两人因为师傅的事闹掰了。

    那时主仆还不像主仆。杜懿对荣筝素来宽待,或许是不想破坏她活泼外向的性子,拿她当朋友相处。biqμgètν

    闲庭对弈,围炉烹茶。

    如果杜懿成为了浮沉阁的阁主,荣筝后来的路,也许不会走得那样难。

    然而事实却与陶眠所想大有出入。

    不是他把荣筝想得太坏,而是他把杜懿想得太好。

    第三次入梦时,陶眠已经了如指掌。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成年后的荣筝,也出现在他身侧。

    荣筝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真的回到过去了?太不可思议了。这池塘、盆景……还有我提过的两只桶!”

    她在方寸小院之间转来转去,看什么都是陌生又熟悉,摸摸水缸里面的红鲤,又揪了两把院子里的珍贵花草。

    等她转了小半圈,才注意到屋内僵持的两人。

    一个是过去的她,另外一个就是让她琢磨不透的杜懿。

    陶眠站在院中,绝佳的看戏角度。

    眼前的场景有些荒诞。

    他的弟子在两个主人公之间——其中一位还是她的情况下——来回穿梭,后两位却丝毫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好像一出戏,他和荣筝都是误闯入这里的观众,戏台上的伶人却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之中,与外界彻底隔绝。

    少年荣筝先开的口。

    她的身姿紧绷如出鞘利剑,似是在强忍着莫大的情绪,不想让自己显得懦弱。

    但一启唇,声线就在微微地抖。

    “杜懿,我师傅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

    成年荣筝的脚步微滞,对接下来听到的话毫无准备。

    陶眠在她的眼神中能看见迷茫。

    师傅……难道不是因为不愿再为浮沉阁牺牲,选择自我了结么?

    她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要远离两人。

    她拥有如同山间的鸟雀般机敏,这样的直觉和敏感一次次将她从危难关头解救出来。

    “小花……”

    陶眠想要把徒弟叫到身边来,但对方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唤。

    在退出房间后,她又停住,脚下生根,仿佛想要逃离,却又被看不见的线牵引回来。

    门内门外,两个荣筝,都听见杜懿回了“是”。

    少年荣筝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的表情变得仓惶,明明她想要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哪怕杜懿欺骗她,哪怕再给她多点的时间去找出“真相”。bigétν

    为什么不能留给她缓冲的余地,为什么要把事实赤裸裸地披露在她面前。

    成年后的荣筝也僵在原地。

    比起少年时的荣筝,后者因为忘却了很多事情,不记得和杜懿的过往,因而她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刻,内心远不如少年荣筝的天崩地裂。

    直到她听见杜懿的下一句。

    “小筝,如果师傅不死,你就没有办法接下她的位子。就不能……成为风筝。”

    如果要不同年龄的荣筝来回答,她如何表达悲伤。五岁的荣筝会大声地哭闹,反正没人疼也缺人管。既然什么都得不到,不如放肆地哭天哭地发泄一场。

    十岁的荣筝就要面子了,自尊心强,别扭得要死。受委屈难过了也不和师傅哭。哭什么哭,不如提剑上门,一剑解千愁。

    十五岁的荣筝呢,近在眼前了。她像一只细长的青釉净瓶,金贵得很。为什么要说金贵呢,因为金贵总是和易碎挂钩,碰不得摸不得,就像现在的荣筝。不用人推,她就已经跌落在地,把自己摔个粉碎。

    至于二十五岁的荣筝……

    她的心房空敞着,有残垣,有断壁。她拿着墙砖修修补补,拆了东墙补西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锲而不舍地做这些无用的努力,她只是在想,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她可以邀请别人进来,摆上一桌菜肴,两壶好酒。

    结果一场相隔十年的风穿堂而过,荣筝低下头去看心脏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她能听见风穿过心房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http://www.123xyq.com/read/7/7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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